第一章 捡柴少女 “阿奇!今日记得捡枝丛山药回来,你师娘说她三日后到家。” 外院正在喂鸡的少女戳戳鸡屁股眼:“快吃!” 某只小红鸡哀嚎一声挣脱跳开。 少女回过头,朝里屋喊道:“欸——” “师娘走了两个月了,终于记得回来了。” 自顾自道,林阿奇拍拍手,在外裙上蹭掉手上的残渣。 师父捋着胡须,笑呵呵地指着她:“你呀!别老是怕她。” 林阿奇嘟嘴:“我才不怕呢!” 嘴上说着,可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师娘那严苛的眼神,拿斗笠的手微微一颤。 师父悠哉地躺到在竹椅上,语气慵懒:“今日溪林有异,你可得小心哦。” “哦。”林阿奇应着,自在地背上竹筐。 师父这人,一向喜欢瞎琢磨打趣。 昨儿个提起张东头家生娃,结果到了今早,村长传来张东头家猪生崽的消息。 前儿说赵家姑娘路遇凶徒,实则是她哥哥掉河里脚崴了。 今日叫她小心溪林。 哼,林阿奇不以为意,故意背了竹筐往那边迈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自诩是万事灵的老头,是不是根本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灵。 少女白色身影渐行渐远。 林遮相的浑眸渐渐眯上。 罢了,让她自个历练去吧。 林阿奇被师父捡到的时候只有两岁,师父和师娘只有一女,女儿早年失足掉下山崖,至今未见踪迹。 师父可怜她无依,抱她回家当亲姑娘养。 师娘并没有师父那般喜爱她,平日里对她甚是严苛。 好在师娘喜爱游历,时不时遍访山川海河,给了她不少逍遥自在的空间。 师娘最爱用丛山药泡茶,此次进山,她除了要捡柴外,还得给师娘采到足够的丛山药才行。 “师父叫我莫靠溪,我却把话当屁听,若要问我为何欺,只奈捡柴数第一。” 林阿奇咯咯笑着:“我可真是作诗天才!” 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同辈孩子,数她林阿奇最会捡柴。 这捡柴是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林阿奇自幼受师父指引,对于捡柴琢磨出了一套心得。 人家下雨天不愿出门,她偏偏就趁小雨戴个斗笠跑进林。 大大小小的枝干堆散不一,她就趁着雨势未大时捡好垒齐,待雨一停,别家孩子跑来捡时,她早已将好道上的柴火捆好带走了,那些可怜虫只好进入崎岖道路里挑挑选选了。 师父还给她的竹筐安上了木轮子,是以捡柴回家的时候都比别家小孩轻松多了。 林阿奇望了望天色,日暮西斜,昏黄浓云。 一股异味渐渐飘来。 抬臂蹭了蹭额角的汗,林阿奇继续往前。 一步迈出,另一只脚还未来得及跟上,她就吓得惊慌失措! 她,捡柴多年,平生第一次,居然! 踩到了牛粪!!? 第一时间就是急忙捂住嘴,左右张望。 还好还好,没有人瞧见她。 那样至少不会埋没了她捡柴第一人的名声。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 林阿奇望着右脚下的牛粪陷入了沉思。 这么多? 该怎么才能掩盖住她捡柴少女踩到牛粪的事实呢? 往左遇见赵家崴脚小哥,往右会被朱家麻脸小妹嘲笑。 牛粪的熏臭糊住了她智慧小脑瓜的运转。 罢了罢了。 一会去溪边洗洗鞋就是了。 正准备继续前进,这才发现前面是大片的牛粪…… 而被自己踩过的地方露出一小抹皙白,拿树枝挑开那一坨牛粪,里面依稀可辨,是只手! 那手微微颤动,牛粪底下还有人! 林阿奇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好运似乎被牛粪熏得到了头。 “师父啊师父!怪我少儿太年轻,不该把话当屁听。若论后悔为何物?只叹逍遥牛粪熏。” 林阿奇默默地抬脚往旁边的木墩上蹭了蹭,鞋底还有一点,这污物似乎爱上了她的鞋底,怎么也不肯下来。 这鞋可是师娘月前找人给她捎回来的新款,城里小姑娘巴巴望着的呢! 前儿个她旧鞋坏了底才换上,她还没来得及去朱家麻脸小妹那炫耀,这下就遭了秧了。 “真是气煞我也!” 那只惨白的手指还在微微挪动,拼了命挣扎着,想要唤回林阿奇的注意。 “知道了知道了!”林阿奇放下竹筐,“不就是让我救你嘛!” 那手指终于不动了。 也不知牛粪底下的会是何人?居然遭此劫难! 该不会是被好几十头牛群起而攻之,大家伙一块往他头上拉屎吧? 可怜个乖乖。 林阿奇捂住闭口凑近观察:“被牛粪埋得如此紧实,你可真乃天下第一神人也!” 那只手紧了紧,握起了拳头。 林阿奇捡柴的姿势换成了挑粪。 “我说你长这么好看的一只手,该不会是个小姑娘吧?” 手主人似是没了力气,不再搭理她了。 林阿奇找了根粗壮的树枝,费劲将牛粪扒拉开。 左右横扫,反复横跳。 不多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木棍的发挥,往往在翘到那一块的牛粪时便挖掘不动了。 如此反复,一块木板渐渐显露出来。 林阿奇瞪大了眼:“这是什么呀?” 只见那人的手伸直了,自肘部被木板压着,其余身子都被木板所掩盖,而头部上方的小木板被掀开后,露出一张奇形怪状的桃红色符纸。 林阿奇下意识拿起木棍,随意挑开那人脸上的符纸,对上一张怒气横天的棕眸。 他还戴着张银色面具,冷岑岑的,目光凶然。 林阿奇被他吓得倒退两步。 “你,你是何人?为何被人暗算在此?” 他不说话,林阿奇皱眉:“你不会说话吗?” 那人干脆闭上了眼。 他的手直直伸在头顶,看样子是受了伤动弹不得。 林阿奇叹息:“本姑娘就好人做到底!看你是个可怜的小哑巴,今日救你一命,望你来日不要再到这溪林深处被牛害了。” 躺地某人:你才被牛害! 林阿奇不傻,那符纸画法一看就阴气诡异,绝对不是什么正气阳符。 这些牛粪八成是从村庄后面的养牛大户先二家运来的,撒在木板上,伪装成施肥的样子。 实则为了坑害面前这人。 所谓扮猪才能吃老虎,她今日姑且做个傻子,好让这人以为她心地单纯。 免得来日沦落个救他反被他灭口的下场。 农夫与蛇的故事,从前师娘是讲与她听过的。 “你要出来吗?” 林阿奇有些累,坐在地上看他。 这人眉目冷然,饶是离他尚有一段距离,也能感知到他身上的肃杀冷漠之意。 白衣人睁开眼望向她,只一瞬,林阿奇就感觉浑身哪哪都不舒坦。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累了,想歇会。” 云起默默地再度闭上眼,这姑娘八成不是诚心来救他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捡柴少女就凑近他:“不过,你要是能答应我一件好处,我就立即掀开木板救你,如何?” 林阿奇扯了几片绿叶,擦擦木板上的牛粪渣。 敲了敲听个响,无赖又得意:“哎哟,好像还挺沉呢。” 哼。 无知蠢妇! 她尚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若是她有朝一日见过身份明朗的他,不知还是否敢如今日这般放肆问他讨要好处? 第二章 挑粪救人 林阿奇见他不说话,无奈叹息:“哎,我遇清奇少年郎,乃是上好捡柴王,不若纳入我佛门,哑巴也成人中人——” 本姑娘真是大诗人! 她眼眸一转,凑近他。 云起敛眉,她要做什么? “不如你今日拜我为师,我教你如何捡柴?” 云起:…… 他堂堂云谷国最尊贵的王爷居然要拜个乡野村女为师,还要跟她学什么捡柴? 笑话! 林阿奇扯着脸皮笑嘻嘻的:“如何?本姑娘这好处可是与你而言的,我本人可捞不着什么好啊。” 云起气得胸口起伏剧甚,奈何他被下了药,此刻还未全然散尽,不然—— 他眼眸微眯,其中藏意危险。 这小女子今日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怕是早就命陨此处了。 她将自己当作哑巴,甚好,他可以顺势掩藏住自己的身份,也好借她一力撤出这片古怪的溪林。 林阿奇笑眯眯的,拍拍手站起身来:“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为师这就救你出来。” 云起:? 您能要点脸吗? 她终于还有别的理由可以去朱家麻脸小妹那炫耀了。 真是失鞋不怕朱妹讽,转林又收天降徒啊! 不错不错! 林阿奇开始救徒之举,奈何使出吃奶的劲了,那块木板还是纹丝不动。 “奇怪,压你这板是从何处而来?为何如此紧实?” 云起翻个白眼,这参南木可是那帮杀手特地运来害他的,岂会容她一个小姑娘轻易搬动? 反正戴着面具,她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干脆趟在地上,目光大大咧咧地打量起她来。 捡柴少女清清瘦瘦的,小身板笔直,两耳附近垂挂着马尾,一晃一晃的十分调皮。 那道秀眉时而敛起时而舒缓,细眉之下一双灵动的眼睛转呀转,似在凝神思考对策。 “对了!”她嘴角一弯,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胳膊,“你别怕!为师有个好法子,定能救你出来。” 她已全然不顾牛粪的熏臭,大概这就是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久居溪林不意牛粪也。 云起从未受过如此大辱,那帮杀手为了不出意外、掩人耳目,特地将他逼至此地痛下杀手。 牛粪臭气熏天,想必他人误闯此地,绝对会被污气扰得绕道而行。势必,他绝无得救的可能。 可这个捡柴女居然发着愣就到了此处。 也是他见过的天下神人了。 还在思忖间,林阿奇举着把小斧头噌噌噌跑过来,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来救你啦!” 云起眉头一跳,这位妹妹,你可要三思…… “哐!” 不知她使用了何种巧力,参南木居然应声而裂。 斧头一一砸动,尖锐嘈响,云起感觉自己耳朵嗡嗡的。 突的,他感知到腹部有东西借力被砸裂。 他棕眸一睁,不好!他的玉佩! 不过数下,参南木已成几大块劈好的柴。 林阿奇第一时间把木头捆好,手法娴熟,干净利落。 云起:为何不是先来救我? 林阿奇:你没有我的柴重要。 少女“啧啧”感叹,连连摇头:“哎呀!这木头一看材质就很一般嘛!本以为有很多呢,没想到劈完就剩这么点,还不够师父烧壶茶水喝……” 云起:麻烦你清醒一点!这木头乃是邻国所赠,价值千金,你居然要把它当柴烧? 林阿奇:“当柴烧也太少了,不过这类木柴实属罕见,待会再来找找砍一砍,兴许它烧的火大。” 云起:吐血而亡。 林阿奇的小手拍拍云起身上的残渣:“还好还好,没有伤着你什么。看来我的砍柴功夫日益见长啊!” 云起:那我的玉佩是被鬼砸碎的? 她把云起扶起来,他中的药效仍未退去,此刻浑身乏力,能坐起身已是勉强。 林阿奇疑惑地看他,云起对上视线,疑惑之情还未发出,她就“唰”地取下了他的面具。 “哇哦!” 林阿奇戳戳他的脸蛋。 云起:浑身牛粪味的臭丫头别碰我! 林阿奇:“你原来是个男的呀!” 云起:难道我穿着很像女的? 林阿奇美滋滋地打量了他好半晌:“难怪要戴面具,你这副模样生得这般好看,要是被朱麻脸看见了,岂不是要被她拐回家?” 云起冷冰冰的眼神投在她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下一秒,他被翻了个身,倒进了一个筐里。 “还是跟我回家吧!师父他老人家一定喜欢你。”林阿奇给砍好的柴坐上标记,拉动柴筐,呼啦啦地往家的方向走。 云起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玩意?小车车? 竹筐很大,她要是背在身上,指定像只蜗牛背着重重的壳。 巧的是,这竹筐结实却不沉重,底下安上了轮子可拆卸可运转,十分方便。 林阿奇回头,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解释道: “如此精巧的家伙什可是我师父做的,他可厉害了,今日算出溪林有异,叮嘱我勿来,可我偏偏要来,没想到让我带了个美男子回家,他一定高兴得不知所以。” 即将高兴得不知所以的林遮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从竹椅上跳了起来。 抬头看天:“哎哟,这丫头怎么还未回来?” 如此想着,便把小肥鸡们赶回了圈内,掩上门提着一盏油灯出门寻找。 日落浓云,余晖渐消。 林阿奇拉着竹筐悠哉悠哉地来到溪边,在一块大石上蹭牛屎。 “走了一路了,这牛屎忒顽固,居然还未尽数褪下。” 她将脚放在水面上沾了点水,又继续在石子上蹭。 循环往复,她瞅了眼鞋底板:“似是干净了——”她犹豫了会,“只是这牛粪的味道可怎么办?” 她看了眼云起,那人也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林阿奇凑近他,云起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你闻闻。” 我不想闻—— 心思还未出口,那人的衣摆就凑了上来。 云起:神啊!让我昏死过去算了。 大姐你没洗手!没洗手啊! 林阿奇微微撤回手,云起一脸欲生欲死的表情:“这是怎么了?很臭吗?” 说着自己凑上去嗅了嗅:“rua……” 云起:您这是什么声音?我反应都没你这么恶心。 林阿奇对着溪流犯恶心,脚底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溪流里。 扑棱了好一会她才缓过劲来,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真是太臭啦……” 有点耳背的林遮相举着油灯:“嗯?是我家阿奇吗?” 林阿奇扑散的水打湿了云起的脸颊,渐渐的,他的衣襟、脖颈都被打湿。 秋后的河水算不上冰凉,时至饭辰,河里的人肆意抽风,岸上的人言不由衷。 刺激! 水珠顺着凌乱的衣领滑进去,透心凉,心飞扬。 一条小鱼被她甩到了岸上,好巧不巧拍在他脸上。 云起:谢谢,有被冒犯到。 第三章 开了眼界 “阿奇!阿奇!”林遮相的呼唤声渐渐临近。 水里扑腾得像只撒泼小猪的女子总算停了动作。 “好像是师父在叫我。” 她笑眯眯地望向岸边的竹筐,对上两道恨意十足的棕眸。 那眸子瞪得极鼓,额上青筋都要气裂开了。 林阿奇不解:“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云起:您老心里没点数? 不远处,林遮相气喘吁吁地赶来:“你这臭丫头!让我好找!你怎么又偷摸跳水里玩?天冷小心着凉了——” 话落,他胡须一吹,愣着看向竹筐里歪歪斜着的男子。 林阿奇愣在水里:“师父。” “好一个优柔貌美的姑娘,你上哪拐来的?” 林阿奇摸了把脸上的水珠,爬上岸:“师父,他不是女子。” 林遮相提着油灯走进些,云起脸臭得堪比方才的牛粪。 你才是女子,你全家都是女子! “晚来携灯照,男儿面娇耀。”林遮相放下油灯,笑呵呵的,掏出手帕替林阿奇擦脸,“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总如孩童般胡闹,这是哪家的孩子?你让他坐筐里作甚?” 林阿奇满意地享受师父的照顾,抬了下巴语气骄傲:“他是我从牛粪里救出来的。” 云起想要辩解,奈何发不出声音。 “牛粪?”林遮相一脸的不信,“难怪你一身臭味,要是三日后不洗涮干净,看你师娘怎么收拾你!” 林阿奇受了威胁也不害怕,哼哼两声,拾起地上捆绑竹筐的粗绳,拖着竹筐走了两步。 “她要是收拾我,我就跑你背后,反正也是你挨打的份。”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凭什么要替你挨打?” 林遮相瞪眉,拾起油灯追上,敲她脑袋。 林阿奇叫唤着往前跑两步,木轮子在石子地上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谁让你是她夫君,被夫人打两下又怎么了?” 林遮相不怒反笑:“是啊,我有夫人,你有个甚?” 林阿奇撇了嘴,满脸不高兴:“你再这样取笑我,我就不去捡丛山药了。” 林遮相急了:“那怎么行?你师娘就爱喝那个。” 林阿奇傲气不语,拉着竹筐走得更快了。 林遮相跑去哄她:“乖徒儿,你师娘不喜饮茶,最爱喝那个,你替师父去寻一寻可好?” 云起默默缩在竹筐里听两人拌嘴。 天底下多得是严师训小徒,他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这师父把徒弟捧在心尖上宠,偏偏这小徒还是个脾气倔的。 林阿奇把玩着粗绳:“她是你的夫人,又不是我的,我着个什么急?” 林遮相默默望她:“师父错了,师父不该打趣你。” 林阿奇哼哼:“这还差不多。” 云起默默缩了一下脚,方才的溪林山到处透露着诡异,溪林村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偏他遇到的这一对师徒也不太正经—— 林阿奇突地转头:“师父,忘了跟你说,我也是有徒儿的人了。” 云起:不,你没有。 林遮相与云起对视。 林遮相笑得一脸深意:“好好好!他同意了就好。” 云起:你们开心就好。 林遮相将油灯提得离林阿奇近一些:“我徒儿真厉害,年12就收徒弟了,可喜可贺,回家给你煮碗鸡蛋面方可慰藉。” 林阿奇比了个数字:“要两个才行。” “好好好。”林遮相满口答应。 云起:穷乡僻壤,吃个鸡蛋都这么高兴。 很快,云起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穷乡僻壤的现实残酷。 没走多远,三人行至一座小屋。 借着月光,云起打量着这座小院。 外围用篱笆围上,分别养着几只鸡鸭、肥兔,左边用木枝架了个花台,上面养了些花花草草。 进到屋内,朴素的摆设、简单的桌椅,看样子,他们是云谷国最为寻常的普通人家。 林阿奇提溜着云起坐到小饭桌前,捧着一碗清水喂他。 云起盯着粗糙的瓦碗微微皱眉。 他从未入过如此简陋的房屋,用过如此肥硕的大碗喝水。 林阿奇想起小时师父不是这样喂自己的,正当云起收起心思,微微撅嘴,打算将就着这般喝一口时,林阿奇突然撂下碗跑了。 云起:…… 他不配坐在她眼前,他的痛她怎能看不见? 她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把勺子:“来,我喂你。” 她浑身湿漉漉的,走了一路,此刻外袍风干了不少,头发末梢还嘀嗒着几颗水珠,大眼睛湿漉漉的,认真舀水喂他的动作单纯认真。 看到这,他心情微微好了点。她自己都没料理好就想着来照顾他,她还是待他不错的。 要不是她差点把水从他鼻子里灌进去,他都要被这小女孩的真情打动了。 林遮相从房间里找出两套衣服:“阿奇,快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伤身了。” 林阿奇应道:“我喂乖徒喝完水就去换。” 云起手脚都不太听使唤,要是能动,绝对当场先拿抹布堵住这丫头的嘴。 谁是你乖徒?臭不要脸! 她心里还是想先照顾我的,嗯,还是有一点点感动的。 林遮相不依:“你看你坐在这跟老天落雨似的,赶紧去换了。” 林阿奇放下碗,“哦”了一声。 林遮相跟年轻人说话:“小伙子,我这衣裳你穿可能有些短小,但如今你衣物脏损,我再无更好的了,你暂时将就着吧。” 他指着与林阿奇房间相反的方向:“你去我房间换吧。” 云起坐在原地不动,林遮相有些犹疑:“可是纠结衣服不好?” 云起内心想说没有,可舌尖麻痹,他说不出来。 只能眨眨眼,表示自己并无此意。 林阿奇快速换掉衣服,披散着头发跑回来:“咦,师父,你让他穿你的衣服呀?” 林遮相点头:“是啊。” “可是他长得高,应该穿不了。” 林遮相不好意思地拿起桌上的衣服:“我也没有别的了,要不去赵家小哥那借一套回来?” 闻言,云起眼睛突然一直,看样子明显不愿,怕是不愿意有更多人知晓他的下落。 林阿奇摇头:“师父,赵家小哥长得比你还要矮三寸呢。” 林遮相瞥她:“胡说,哪有三寸?” “那两寸三尺总该有了。” 师徒二人总爱说些有的没的,云起已经习惯二人将他忽略了。 林阿奇说着说着就将手伸到了他的衣襟处:“他这衣服做工精巧,集上可没有卖呢。” 林遮相赞同点头:“确实好看,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也给阿奇订一套。” 云起对于林阿奇的咸猪手表示万分嫌弃,她手指灵巧,不一会儿就将他的上衣扒了个精光。 云起的眉皱得更深,男女授受不亲啊! 外屋的凉风吹进来,他光着膀子凉意深深。 云起:好羞涩,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四章 月下娇颜 林阿奇拿起桌上的衣服抖落开,给他穿上。 “师父,忘了跟你说,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哑巴?” 林遮相有些震惊。 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这么紧实的身材,目光向下,这么大的…… “咳。”林遮相收回目光,“他手臂处受了伤,须得休养,你给他穿衣动作小心点。” 林阿奇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臂:“是啊,我怎么没发现,他居然有小猫的标记。” 云起:姐姐,那明明是只大老虎! 林遮相有些老花眼,看不清楚是那猫是虎。 总之年轻人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时间太久,那血迹已经凝结,他的衣服穿得多,夜间看不明切,脱掉衣物后才可观。 林阿奇凑近了伤痕:“乖徒,你这是被何人所害?居然被砍成这样?” 云起自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被人追杀至深林,右臂受伤又被撒迷药,才被人迫害至此。 要不是那帮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要他性命,他早就死无全尸了。 亏得那帮人想得出以牛粪来掩人耳目,他争气挨到被林阿奇所救。 不然,他眼眸深邃,暗藏情绪,他一死,朝堂必定动荡,杀他的贼人设下的圈套也必将落定。 届时,不知还有多少人将如他一般惨遭暗算、家破人亡。 林遮相找来膏药,林阿奇轻轻地给他抹上。 一股凉气唤回了云起的注意。 却不想,他默认了林阿奇叫他“乖徒”。 林阿奇小嘴嘟着,轻轻给他吹气:“师父,他这样是不是可疼了?” 林遮相坐下来倒了杯水,想起云起受伤,无法拿杯子,便先自饮一杯。 “你掉颗牙不也疼得直哭?” 少女不满地挪开目光:“那可是我的宝贝牙,我心疼还不行吗?” 林遮相又倒了杯水,体贴地递至云起嘴边。 这可比林阿奇那粗暴的喂水方式好多了。 他感激地看了眼老人家,就着他的手慢慢喝掉半杯。 “那你乖徒伤成这样,你不心疼?” 林阿奇上药的动作一顿:“我自是心疼的。” 她刻意让云起拜她为师,不过是自保罢了。 他衣物上的云纹贵重祥瑞,发簪上的宝翠精美至极,还有方才脱掉他的上衣,腰间隐隐露出的碎玉,种种物件,一看便知他是位大人物。 她不敢让师父来日替她遭罪,只想自己扮傻。 云起发现自己可以咽下清水,惊喜之情淡淡溢于言表,总算舒缓了眉目。 他微微活动关节,低头俯视蹲在他身边的少女。 林阿奇小指沾药,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他:“很疼吗?我再轻点。” 云起想说不疼,下意识摇头。 林阿奇没发现他药劲已过能动些许了,低头继续上药,自言自语:“疼也忍着,谁让你这么不小心,我不慎磕掉牙,可疼哭了我三宿。” 云起:老子不疼!不疼! 她模样娇憨,下手没个轻重。 想到他现在应该跟自己掉牙时差不多疼,再次沾药涂抹时,力道总算轻微些许。 林遮相看着她的动作,叹息一声:“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 林阿奇把自己的所见告诉师父,林遮相看向云起的目光深邃了三分。 溪林村乃是深山之中的老村,百年来,村民都安居乐业,相安无事。 为何突然有贼人来此害他? 这人的身份可疑,遭人暗算的背后也大有原因。 林阿奇总算抹完了药,天色已晚,她点亮桌上的油灯,举起来细细打量:“不论是何人,我总要替我乖徒报仇的。” 云起心下一窒,她真把自己当做徒儿了? 心思微微荡漾,只觉这少女可爱非凡。 下一秒,她的咸猪手就上来乱摸,按到他后背一处剑伤,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还有哪处受伤没有?穿衣前可别落下了。” 云起: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林遮相看着林阿奇瞎忙活,默默捂脸。 年轻人,忍着吧,毕竟他也不敢说她徒儿什么嘤嘤嘤…… 林遮相喝了口水才道:“你动作慢点,他受了伤本就不适,你若再下手狠点,怕是要失去这个乖徒了。” 林阿奇大眼睛愣愣对上云起的:“会,会吗?” 云起冷眼:您认为呢? 师父去做晚饭了,林阿奇借机举着油灯细细打量他。 这人穿着白衣裳,傍晚时分不见得他有多好看,只觉得他狼狈不堪,衣物血迹斑斑,倒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等她施救。 如今月下观人,更觉他眉目如画,薄唇紧抿压抑,额间细汗涔涔,想来是伤势较痛所致。 林阿奇拾起手帕给他擦汗。 两人挨得极近。 云起内心煎熬万分,这女子是当真分毫不懂何为“男女之别”吗? 林阿奇不知他心下想法,拾掇好了手帕,好奇开口:“你为何生得如此好看?宛如我师娘常爱穿的江南绸缎。” 月下男儿娇颜在,不叫阿奇想今朝。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见过最美的物什便是师娘身上的美衣了。 云起脸色一僵,他居然把自己与一件衣服相比? 蠢妇! 林阿奇细细检查过,才发现他受伤有好几处。 “白日光顾着救你,忘了问你有何伤口了。” 云起:还不是你眼瞎,衣上那么多的血迹,你当是漂染好看的? 林阿奇不好意思地吐舌头,要不是师父提醒,她真就给他穿好衣裳了。 林阿奇给他后背上药,凉凉的药膏自她手中传出,她小口小口吹气,意在缓解他的疼痛。殊不知,这更加大了他的难忍。 后背痒痒的,一阵阵酥麻感自底下传来,云起整个人坐立难安。 偏他开口是哑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起:阿巴阿巴阿巴…… 林阿奇听到他的动静,放下药膏,给他拉上衣裳:“你在说什么?很疼吗?不要紧,忍一忍就好了。” 她给他合拢衣襟,细细抚平褶皱。 师父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他的手腕处露出了一大截,看样子滑稽极了。 林阿奇忍不住大笑:“师父!他可长得比你高了不止三寸啊!” 莫名被点名的林遮相默默摸了下鼻子:“师父这不是还能长嘛!我再长长就能和他一般高了!” 林阿奇信以为真,对上云起深邃的棕眸:“哦!那我也长,说不定能比张东头还要高些。” 林遮相拎着饭勺探头:“你要是长他那副熊样,你师娘不得回来砍我?” 林阿奇默默回想了下养猪大户张东头那高膘的模样,冷不丁一个激灵。 她微微一笑,调戏般摸了摸云起的脸蛋:“那还是罢了,我长成我徒儿这般便好。” 云起:女人,你在玩火。 为他穿好了上衣,林阿奇作势要扒他裤子。 不知是否是人性本能,云起焦急之下血脉贲张,居然能动了,眼疾手快握住了林阿奇的手。 林阿奇被他一吓,尖着嗓子大喊:“师父——” 少女在耳边嚎叫是什么感受? 云起:谢邀,我的耳朵聋了。 第五章 起名奇才 林遮相被林阿奇的尖叫吓着,手一哆嗦,鸡蛋掉出了锅沿。 他心疼地捡起鸡蛋洗了洗,倒了一碗鸡蛋水进窝里焖着。 “怎么了?怎么了?” 姗姗来迟的林遮相望着两人。 林阿奇指着云起:“他非礼我!他抓我手。” 云起:? 姐姐你大可不必空口白牙污蔑我。 林遮相是个护犊子的,此刻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干仗:“混小子,她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他的?” 云起想说不是,下一秒,林遮相就从他手里抢过林阿奇的手:“他怎么非礼你了?” 林遮相有点奇怪,这人不是不怎么能动吗? 林阿奇委屈巴巴的:“他抓我手。” 林遮相瞪眼瞧,是哦。 云起无奈,明明是她要扒他裤子在先,他不过是挡了一下啊! 林遮相吹胡子瞪眼:“他非礼你,你就非礼回去。”他望着云起,“小子,我徒儿可不是好欺负的!” “嗯!”林阿奇点头,“我不是吃素的!” 林遮相把林阿奇的手放在云起手臂上,讨好地看着徒儿:“是这样吧?” 林阿奇点头:“是这样不错。” 云起:让我原地爆炸吧,看不下去了! 林遮相回到小厨房继续做饭,林阿奇讪讪地松开了手。 “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云起没给她一个正脸。 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 林阿奇偷瞅他:“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师父……” 所以就把名头安在他身上? “我见你能动了,太为你高兴了嘛!” 说着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右肩,云起差点升天。 “我给你换上师父的裤子?” 云起一僵:不用! 不待他答话,林阿奇飞快地拽他的裤脚,奈何他是坐着的,挪动不便。 林阿奇去提溜他,却又没有回家时的便利,想着他胳臂上有伤,不好再挪动了。 累了好一会都没能成功挪动他三分。 林阿奇气喘吁吁地坐下:“罢了罢了,你既然手可以动了,想必不多时,脚也能动。” 她给自己倒点水,好巧不巧,还是喂云起的那个大碗。 她就着碗沿大口喝下,完毕美美地叹了口气。 “你看着我做什么?”林阿奇眨眨眼,“你也想喝?” 云起:不,我不想喝。 林阿奇的大勺递至他嘴边,他是不想喝也变成想喝了。 他此刻有点怀念还在牛屎堆里躺着的时光了。 虽然恶臭不堪,但好歹能希冀着手下找到他。 不像现在,生死掌握在一个口口声声要做他师父的女娃娃手中。 林阿奇得意洋洋:“看吧,这次是不是没有把水喂你鼻子里了?” 云起:我谢谢你。 林遮相做了一锅面,考虑到云起只能喝点流食,他又熬了点粥。 三个人坐在小桌前,林阿奇分发碗筷。 她用方才喂云起喝水的碗勺吃饭,林遮相给云起拿了一副新的碗筷。 林遮相捧着碗鸡蛋汤喝,面条没有油水,白水面条配两个鸡蛋,林阿奇吃得很满足,末了还是分了个鸡蛋到师父的碗里。 “我吃不下了。” 林遮相看她:“怎么就吃不下了?回来时不是说要吃两个吗?” 师父的碗里没有鸡蛋,林阿奇点头:“嗯,就是吃不下了。” 闲下来的她想起还有云起这么个人:“我喂你。” 云起瞪大了眼:能不能行行好,等我恢复了自己吃? 林阿奇又听不见,他嘴一张一翕的,还以为他是饿急了。 “别着急别着急,你这粥就是要凉一凉才能喝的,要不然烫嘴。” 不知该说什么好,云起认命张口喝粥。 林遮相的厨艺不错,清淡的小粥软糯可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下咽。 饭罢,林遮相收拾桌子,林阿奇去院子里招猫逗狗。 有邻居来喊人:“老林师傅在家吗?来开开门!” 云起的座位正对着大门口,一眼望见篱笆外的少年。 那人穿着泥巴色的布衣,抱着只小狗冲屋里招手。 林阿奇冲出去开门:“你抱只小狗做什么?” 刘家小子喜欢林阿奇,得知她养了小鸡小鸭还不够,还想要只小狗。 这不,他家的母狗下了几只崽,他是冒着被母狗追杀的风险抱来送给她的。 林阿奇让他进屋,朝里面喊道:“师父,刘仁来了。” 云起盯着来人,目光不善。 他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他在此处。 林遮相擦干手,笑呵呵地朝小少年道:“来就来了,怎么还带……只小狗?” 林阿奇抱过呜呜叫唤的小奶狗:“他送我的。” 刘仁这才发现屋子里还坐了个人,那人相貌不凡,气质卓越,光是坐在那,他都觉得自己落后人家一大截。 他该不会是来与林阿奇说亲的吧? 顿时,他立在原地尴尬了不少。 林遮相笑着解释:“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来看看我们。” 刘仁苦涩一笑,远房亲戚会来他们家里,林阿奇定是要跟他走了。 林阿奇没在意他的神色,新得了爱宠,撸|着正高兴呢。 她还把小奶狗举到云起眼前:“你喜不喜欢它?” 呜—— 刘仁更心酸了,那明明是他送给她的,她怎么不问问自己舍不舍得它? 云起望着小奶狗,那小狗浑身雪白,亮亮的眼睛直盯着他,还好奇地吐了吐舌头,“嗷呜”好几声。 林阿奇笑着道:“它喜欢你,它在朝你打招呼呢。” 云起有些羞赧。 “它肯定是把你当作它妈妈了。” 云起:我谢谢你的夸奖。 林遮相唤回呆呆愣愣的刘仁的注意:“你家大狗下了崽,不是照例要抱去卖?你送给阿奇一只,你爹爹知道不?” 刘仁挠挠头,直道:“他知道的。” 刘富贵是出了名的抠搜,他肯让儿子送只小狗来,林遮相是不太信的。 尽管心里这样想,但看到阿奇高兴,他也不多言了,招呼刘仁吃点心,那小子却蔫蔫地拿了几块就走了。 林阿奇还在他身后喊着:“谢谢你的小狗!” 刘仁回头朝她挥手,默默咬着糕点回家,耳边似乎传来父亲的声音:“抱只小狗送她?可以,你下个月就与你表妹订亲。” 他本来打算着,只要林阿奇愿意跟他,他定会想方设法说服父亲改变意愿。 没想到林阿奇不喜欢他,她只喜欢狗。 云起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议论本王? 林阿奇抱着小狗又去院中玩了。 少女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小狗围着她转,林阿奇甜甜地唤它:“小狗小狗叫一声!” 狗子只是热情地舔她的脚丫,并不叫唤。 林阿奇从地上捡了根鸡毛逗它:“小狗,给你起个名字吧!” 她思忖一会:“叫什么好呢?你是我的小狗,要不就叫小阿奇吧!” 云起微微一哂。 还是头一次听说拿自己名字当作狗名字的。 小狗听了匆忙朝屋里奔去,林阿奇站起来追它:“你不喜欢呀?” 小狗围着云起跑,林阿奇惊呼:“哦!我明白啦!” 云起:不好的预感——不,你不明白。 第六章 云起失踪 “你不喜欢我的‘小阿奇’,你更喜欢他的名字对不对?” 云起:不对! 林阿奇抱起小狗,让它两只后腿立在地上:“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怎么给你起名字呢?” 云起:上天保佑我,别让她知道我叫什么! 林阿奇把小狗放在云起腿上:“你叫什么呀?你手指可以动了,不如蘸水写在桌上,我认识几个字的。” 云起:我求求你别说了! 林阿奇捞起小狗,一人一狗同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林阿奇将他的手拖到桌上,还给他手指尖蘸上水。 云起指尖微动,对上四道热切期盼的眼神。 他这是不想写也得写了。 她年纪这么小,应该不识多少字吧? 算了,就看在小狗可爱的份上吧。 他慢悠悠写了个“云”,林阿奇就猜到他是皇室中人了。 云谷国国姓为云,除非皇帝赐姓,寻常老百姓哪敢用这个字? “起”字她看不懂,唤了师父来瞧。 云起没说谎,说真名本就是不想让这师徒二人怠慢他。 可成想,她自己不认识,居然叫他师父来认。 云起有点坐不住了。 林遮相眯着眼睛细瞅好半天才道:“阿奇,我也不认识。” 云起渐渐松口气。 “好像是个猪。”林阿奇嘟嘴。 云起:这口气突然松不下去了。 林遮相敲她小脑袋:“你怎么看什么都像猪?” 林阿奇捂捂脑袋:“他这鬼画符就是像嘛!” 林遮相捋捋胡子:“要不就认边读边?” 林阿奇眼光一闪:“好的!云走!” 云起:微凉夜风连转,本王心情难阐。无知少女痴相,奈何师父一样。 好个无奈倒霉相! 林遮相给了云起一个深意的眼神,拎着茶兜进屋里打发时间去了。 林阿奇摸着小奶狗发笑:“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我们又都知道他的名字了,那么你也有新名字啦!” 云起心态不太好了。 “小走狗!这个名字你喜不喜欢?” 云起:…… 你自己喜欢就好。 林遮相收拾一番准备睡下,他给云起准备了一间客房,虽然简陋,但铺上两层被褥后,勉强能应付。 林阿奇敲敲他的膝盖:“咦!居然不能像我一样弹起来?” 她又试着敲自己的,小短腿一弹一弹的:“你看!” 云起想说自己中的药劲怕是一天一夜的,此刻还未能尽数褪下,她已不由分说地扶起他。 “你这到底是什么病症?要不明日叫喜稳婆来给你看看吧?” 云起:…… 谢谢,我不生孩子。 小屋简陋,林阿奇扶着他躺倒在小木床上,床板嘎吱嘎吱响。 “好了,你今晚暂且睡下,明日喜稳婆会来给你把脉的。” 云起:我一个大男人真的不生孩子!师父怎么不来管管她? 林阿奇凑近探他额头,发梢扫到他脸上,痒痒的。 他想拂开,奈何手臂使不出力气。 脚腕倒是可以稍挪几分,但方才走路也无甚知觉。 那帮杀手能弄来这样猛烈的药,来路不小。 念及此,他面色冷厉几分。 林阿奇离他远了几寸,发梢递减至他胸口,她又摸摸自己的:“不烫啊……” 望见云起不善的神情,她怔怔开口:“你不高兴吗?” 云起回神,薄唇抿成一线。显然,他不想搭理她。 林阿奇有些失落,自己关心他,他还这副自己欠他铜钱的模样。 少女瘪了嘴,连告别都没说,飞速地离了房间。 云起望着她宛如仓皇逃窜的背影,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想到自己一直冷冷淡淡的,她还一直那么热心……想摸鼻子缓解尴尬,偏偏还抬不动手。 林阿奇倒头就睡,半夜突然尿急,她跑去茅房解决一通。 蓦地想起自己吃碗面条都想尿尿,那云起喝的是粥,而且他自被困住,到现在都没有如过厕吧? 此刻木板床上,憋得心力交瘁的云起正痛苦难当。 还有什么比说不出来话又动弹不得,偏偏还尿急更让人难受的呢? 林阿奇猫着腰跑进来:“云走,云走,你睡了吗?” 云起一惊,这个女人是不睡觉的吗? 他就算憋死,也万万不能让林阿奇看着他如厕。 床上之人努力隐藏自己,假装睡得正熟。 林阿奇看了两眼觉得没意思,小声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踢被子,师父也是这样照顾我的。” 说着把之前只给他盖到肚子上的被子拉起来,严严实实地捂在他的脖颈处:“这样你就不会着凉啦!我是不是很贴心?” 热得满头大汗的云起:真是辛苦您老照顾我了。 “你乖乖睡觉吧,我是不会与你计较你的不恭敬的。” 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云起的神色,他应该没醒。 “不过你要是再那样看我,我就把你打一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少女娇哼,拍拍手掌走人。 云起再也忍不了了,慢慢蓄力运气,一个撑掌,左手掀开被子。 右臂受伤处有明显的疼痛,此刻也顾不上太多,腿上渐渐有了知觉,他动了动,发现浑身筋骨舒缓,他能勉强下地走路了。 夜晚的溪林村安静诡秘。 不远处的山坡上还有犬吠虫鸣。 云起观察了一番,借着月色找到茅房,解决了人生急事。 正待他思考是先离开还是继续留下等待手下来找他时,林阿奇的惊呼响起。 “师父!云走不见了!” 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 “这么晚了,他还有伤,他会去哪?”是林遮相的声音。 师徒二人匆忙寻找,林阿奇担忧之色不亚于师父:“他不会动,是不是被狼叼走了?” 林遮相点亮油灯:“被你的小狗吃了的可能性更大。” 云起看了眼蹲在地上巴巴望着他的小奶狗:…… 他想说他在这,无事。 蓦地回忆起林阿奇说他是哑巴。 敛了声,他静悄悄回到院中。 小奶狗跑进屋内,示意林阿奇跟着它。 追着狗跑出来,林阿奇眼睛一亮:“师父!小走狗没有吃他,他还能走动了!” 林遮相松了口气:“年轻人,不知你是否有急事?养好伤再动身也不迟。” 林阿奇也望着他:“对呀对呀!你就听师父的吧,小走狗那么小,不会吃你的。” 地上小狗呜呜叫,似是听懂了人话,跑过来舔|他的脚。 云起默默垂眼,事情一时半会调查不完,不如就依二人所言,他多留下来些时日养好伤,不急一时。 林阿奇去拉他胳膊:“夜间风凉,你快些回去睡觉吧。” 云起正感动于她的贴心,她就来了下一句: “若是着了凉,喜稳婆容易把不好脉。” 云起:姐姐你听我说,我真不用看稳婆! 第七章 诊费免了 喜稳婆一大早就接到客人投诉,她给一位老人开的药太水,熬出来都没有苦味。 那是治疗老人味觉的药,他喝不出来味还要赖她的药不苦? 真是气煞她也! 林阿奇是第二个走进她家请她上门服务的。 喜稳婆一见是她,没好气道:“你那师父又怎么了?” 师父不过是两年前在她这抓了副药吃,后来一直未曾生病,她怎么这样说人呢? 罢了,念及她是来求医问药的,不能太不礼貌。 “喜稳婆,不是我师父,是我家的一位远房亲戚。” 喜稳婆左脸上有一颗标志大痣,上面一根小须须十分诱人,林阿奇每次见到都想帮她扯下来。 “远房亲戚?”喜稳婆斜睨她一眼,“你家都几十年不来人了,哪来什么远房亲戚?别是坑骗我上你家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林阿奇微微皱眉,想起师父叮嘱的,暂且不要暴露云起的身份。 “喜稳婆,我师娘说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就是请你给我徒儿看看。” 喜稳婆笑了,量药材的动作一顿:“就你?还收徒了?” 林阿奇一脸骄傲:“当然!” 喜稳婆放下量秤:“谁呀?哪家小子?” 她有点难搞定,看来要使出杀手锏了! 林阿奇小手一挥,把从云起那捡来的半块玉佩压在她面前。 “你去不去?” 喜稳婆一见那物什,眼睛都瞪大了:“只有半块?” 林阿奇小手叉腰,眼见着她要拿起来,又急忙拾了回来。 “先给你看看这半块,你要是治好了我徒儿,我就把另外半块一并给你。” “这……”喜稳婆反倒犹豫了,“事先说好啊,我只管十里八方接生、日常头疼脑热的毛病,你那什么穷亲戚小徒儿,要是生的什么不治之症,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好。” 林阿奇回忆着云起今早啃了三个大馒头的模样——他能吃能喝的,哪有半分不治之症的自觉性? 她点头应道:“你尽管去看就是。” 云起被一个老大娘色眯眯地盯梢半天,说实在话,他知道自己俊俏,但也仍旧颇不好意思的。 喜稳婆把了左手把右手,林阿奇也没说病人这么好看呐——想着又色眯眯地换只手继续摸,摸个脉象愣是让她摸出了看相的味道。 职业看相算命的林遮相有点坐不住了。 “我说喜稳婆,你这看了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给个准话啊?” 喜稳婆斜睨他一眼:“你个死老头子,别说话!都打扰我思路了!” 林遮相吹胡子瞪眼的,看相的最忌讳别人这样骂他。 “你个丑老婆子,你那医术最好的都用在接生上了!我徒儿叫你过来看看算是看得起你,真把自己当华佗了?” 喜稳婆脉也不把了,重重拍桌:“老娘好歹也是溪林村最出名的赤脚大夫,哪家哪户养的畜生下崽不是我去瞧的?你这话忒瞧不起人了!” 眼见着两人的怒火就要波及到云起,林阿奇急忙起身拦在他身前。 她小身板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徒儿你别怕,为师护着你!” 云起定定地看鞋一眼:您这话令我好生感动,只是在说话前能否把脚挪一下? 某个少女踩到人家犹不自知,还在跟他透露内情:“喜稳婆从前喜欢我师父,但是我师父心思一门子都在师娘身上,所以他俩有那么一丢丢的过节。” 云起抿唇,想挪脚还挪不动,这丫头还挺沉。 那边二人不知扯到了什么前尘旧事,喜稳婆拎起药箱就跑了。 林遮相呆呆地立在原地:“你不要诊费啦?” 喜稳婆头也不回:“谁稀罕要你这穷老头子的诊费?” 林阿奇摸摸袖口里的半块玉佩,暗道好险。 她把云起弄进竹筐里,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捡起掉在地上的半块。 本想当个小物件把玩的,谁承想,一向眼光极佳的喜稳婆会那样惊奇地看着它。 林阿奇小手捏捏碎玉,天降徒儿还天降宝贝,真是不错! 林遮相唬着脸:“臭丫头还笑!也不帮帮师父。” 林阿奇收起碎玉,过去拉他袖子:“师父,你跟喜稳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再说,她不也一直未嫁耽误到现在吗?” 林遮相不语,林阿奇偷瞄他,弯起嘴角:“再说,喜稳婆给云走把脉都没付她诊疗费呢,算是对我们大方啦!” 冷着脸的云起:是吗? 林遮相耐心给她解释道:“她那是占便宜占足了!她刚刚摸他手摸得多开心,你这傻丫头没看出来?” 林阿奇:我看出来了,可我也不敢把云走的玉佩给她呀呜呜呜…… 林阿奇拍拍云起的肩:“你出卖色相做得很好,喜稳婆以后不会再来了,你大可放心,她没有给你诊出什么,自然不会再上门,也不会再被她揩油了。” 合着色相也能当诊费?云起挑眉,明显不信。 这是什么歪理?她没诊出来就代表他无事? 微微活动手臂,他明明很疼很受伤好不好? 林遮相轻咳两声:“阿奇啊,也不一定,万一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你师娘又不在家呢?” 林阿奇想了想:“我会孝敬你的。” 林遮相还是头一回从这个丫头口中听到“孝敬”二字,立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好丫头,师父我这就上街摆摊,给你买条肉回来!” 林阿奇笑得露出几颗软糯小牙:“好呀!要两条。” 林遮相傻眼了:“你怎的如此会占便宜?” 林阿奇跑去帮他收拾摆摊所需的物件:“是师父说的要奖励于我的。” 林遮相拎起扁担:“那也没有两条的说法。” 他偷瞅了眼小徒略微不高兴的神色:“倒是可以给你买两根新的头绳。” 林阿奇还是不语,林遮相凑近她:“买朱麻脸没有的。” 林阿奇登时喜笑颜开:“好哟!” 林遮相乐了,这小女孩的攀比心思还真是可爱,也好哄。 云起愣愣地看着林遮相挑起扁担从房间里出来,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看相”二字写得招摇澎湃,招牌一幅挂得潇洒无赖。 云谷国的规定是市坊之内,招牌不得大于其摊位的总和之长。 而林遮相的“看相”牌子又高又大,比一个人还要长出几寸。 林阿奇见他怔然,笑嘻嘻地凑过来朝他道:“师父是替人算命为生的,他算得又快又准,溪林村大大小小十几个村落,属他最为有名。” 云起给她一个眼神:你好像还挺自豪。 林阿奇:我当然自豪!毕竟师父能摆摊给我挣肉钱呢! 第八章 阿奇救师 林阿奇闲来无事,拿出师父未做完的石章研究起来。 小奶狗饿了,呜呜蹭着她的脚叫唤。 林阿奇玩得入神,此刻没有多余心思照顾它,给它倒了点饭,掺点水喂它,它居然不吃。 林阿奇撑着下巴琢磨半晌:“小狗是吃屎的,要不我去茅房舀出点来喂你?” 正在喝茶的云起:…… 小狗还在嗷呜,追着她到处跑。 林阿奇不知从哪里找个了个勺斗,绑着勺斗的木棍又长又粗,她个子小,有些使不上劲。 “云走,快来帮帮我——” 她不会真要去撬茅房吧? 云起: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林阿奇放下大勺,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难道是腿脚又不便了?” 云起不语,扭了脸不看她。 你才腿脚不便。 林阿奇想起什么:“你身子能动了,为何还是不说话?也对。”她自顾自捡起大勺,“或许你真是哑巴。” 她扛着大勺斗出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拐弯时往左一崴,“哐”一下打到桌上,掀翻了云起的茶杯…… 云起内心有点复杂,这丫头是没什么小心眼的,他不去她也没多说什么,偏偏举动又带了报复的色彩,常常扰得他心焦气躁。 他起身望屋外走,他倒是要看看,她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林阿奇扛着大勺直往茅厕去,云起刚迈出门的脚步缩了一瞬。 他还是慎重为好。 林阿奇朝院中某处喊道:“小走狗!我给你做饭啦!” 小狗好奇望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少女,一对圆眼充满了不解。 云起想说那么小的狗子,应该是想喝奶才对,她怎么就要逼着人家吃长大后才能吃的东西? 林阿奇费劲掀开了木板,一股浓郁的人工天然味扑面而来。 她毫无防备,当场吐了。 受不了气味冲到院中抱着一颗树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起:…… 虽然很想笑,但看她如此难受,又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他还是去宽慰她一番吧。 刚走上前将手放到她的背上,想给她顺顺气。 林阿奇朝他挥手:“我无甚大碍,小走狗要紧,你先去照顾它吧。” 云起伸出去的手默默缩了回来。 好吧,那他先回去了。 “哎——你去哪呀?”身后少女抹抹嘴叫住他,“你不给小走狗做饭吗?” “做饭”这个词这样用合适吗? 他心中冷汗直流,她该不会—— “你去给他掏些上来呀!” 云起:打扰了。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那厢有人前来喊门。 “林阿奇在家吗?” 两人同时往篱笆外望去。 一个满脸麻子的少女倚在门口,一身鲜红衣袍,辣眼又刺激。 她朝里面张望,一眼瞧见面色不佳的林阿奇。 “你师父在小二口摆摊,算错了卦被人踹了摊子,好些人在看呢!你倒是快去瞧瞧呀!” 言语间尽是幸灾乐祸。 林阿奇攥起拳,几步来到篱笆门口:“朱麻脸,你说什么?” 朱麻脸得意洋洋,她今日正好穿了新衣裳,本打算跑来朝她炫耀一通,没想到撞上她师父出丑,更加得意了。 此刻也不计较她叫自己外号:“我说,你师父被人教训了!那么大把年纪还在外面摆摊,我爷爷都快抱孙子了……” 话未说完,林阿奇已如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 朱麻脸还在原地大笑:“我可好心提醒你!小心着点!别跟你师父一样被人揍哈哈哈哈……” 她还未哈完,就被一个陌生男子吓了一跳。 “你没长眼——” 面前这人神情冰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朱麻脸的脏话一时堵塞,还未全然出口,他已经疾步追寻林阿奇而去了。 “好精致的长相……” 朱麻脸愣在原地,好一瞬过后才反应过来,她还要跟上去瞧瞧! 林阿奇心急如焚,小二口是村市场的名字,溪林村是商贸大村,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都爱来此摆摊交易。 师父常爱去的那几处都被人占了,那他会在哪里另设摊位呢? 兜兜转转,林阿奇被人用力一撞,差点扑到旁边铺子的一个兔笼上去。 云起扶住她:“小心。” “前面那个算命师傅好惨啊!” “咱们快些去瞧吧……” 算命师傅? 林阿奇顾不得与撞她那人计较,头也没回就朝扶她的人道谢:“多谢。”随后拔腿就往二人议论的地方跑去。 还未挤进人群,就被一只手掌拦住了去路。 “云走?”林阿奇微微睁大眼,“你怎么来了?你身上还有伤……” 云起额间隐隐冒出冷汗。 他走得太急,伤口疼痛难忍。 “我无事。” 他咬着牙道。 林阿奇心思全在师父那,此刻也微微震惊了番:“你会说话了?” 附近人声嘈杂,云起顾不得其他,拉着她寻了巧劲挤进人群。 林阿奇凭着身材矮小的优势站到最前排,林遮相正坐在地上,收拾那些残物。 林阿奇跑过去帮他,心酸之情难忍:“师父,这些都是师娘攒的。” 林遮相见着她,嘿嘿一笑,他的心情还不错:“徒儿,那人给了我好大一笔钱,让我收回那些话呢,你中午可以吃上两条肉了。” 摊前立着一个魁梧的男子,林阿奇逆着光看过去,只觉得他面相凶狠,不是什么好人。 魁梧男见一个小丫头正在帮林遮相,几步上前拉起她:“哪来的丫头片子!你作甚帮他?” 林阿奇挣扎着要他松手,大声喊道:“他是我师父!你快放开我!” 魁梧男一笑:“呵!师父,你师父说了我坏话,你快叫他收回!” 云谷国最信命,凡是出家人、得道高人、算命师傅之类所言,寻常百姓没有不敢遵从的。 这人狂妄自大,居然还有让算命师傅收回成话的,这是何道理? 林阿奇气急了,辩解道:“我师父看相是最为准确的!多少人花钱都请不着他呢!” 这倒是实话,林遮相不轻易出摊,一出摊定是无甚钱财可用了。 谁料那魁梧男听了更气,拎起林阿奇,作势就要将她重重推倒在地。 旁观人惊呼,魁梧男要松手时,却被人拦住。 “慢着。” 众人望去,男子骨相极佳,虽是穿着普通的布衣,却掩盖不住他那通天的上好气势。 他声音平淡冷酷,却让魁梧男的心惊了一瞬。 云起的手抓着他,明明是骨瘦的模样,力道却大得惊人。 林阿奇不老实地嚷嚷着:“哼!徒儿!他欺负我!快帮我打他!” 魁梧男一听火冒三丈,推她的力道积蓄了八分。 云起声音再度冷了三分:“欺负老人孩子算什么?有本事,与我较量。” 第九章 作诗鬼才 林遮相老眼一瞪:“好小子!有骨气!” 有围观群众认出了魁梧男,嚷嚷着他是刚从泯州府里打拳回来的高手。 他一举打赢四场,此番回乡,是为了看望老母亲。 林阿奇听了,小脸吓得苍白。 林遮相也住了收拾东西的手,怔怔望向魁梧男。 这人身手有力、自信非凡,要不是碰上摆摊算卦的林遮相,他才不会上前卜卦。 早闻林遮相的摊子有名,他才来讨个好彩头,却不想这死老头子居然说他不日将大难临头、性命堪忧。 他乃是最被看好前途无量的拳手,经他一言,岂不是坏了他的气运? 一怒之下砸了他的摊位,叫他赶紧收回卦言。 “就你?”魁梧男心知这人有巧劲,面上还是装作波澜不惊,“你要是跟我斗,可得先立下生死状才行!” 旁人纷纷大笑。 和拳手斗?这气质尚好的小白脸怕是赢不了一轮。 拳手让他一臂,估计也打不赢。 林阿奇从未受过如此大辱,偏偏她知道云起受了伤,不可动武。 “不行!你胜之不武!”林阿奇使劲挣扎。 魁梧男松了手,林阿奇趔趄着倒退好几步,差点踩在师父的手掌上。 云起及时扶住她,待她站稳,他才冷静对魁梧男道:“要是你输了,你须得向老人家道歉。” 旁人议论更起,有的还开始押注,说拳手赢定了,这偷溜出来的小公子怕是手无缚鸡之力,还在这逞口舌之快呢! 朱麻脸匆匆赶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布衣男子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打在一起。 旁上的林阿奇呆在原地,她模样看起来挺正常,实则她不断掐着手指,眼神的躲闪都出卖了她内心的焦灼。 林遮相从地上爬起来,捂住林阿奇的眼睛不让她看。 身材紧致的白衣男子率先出手成风,不一会儿就落了下乘。 旁人纷纷唏嘘不已。 云起喘了下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林阿奇扯扯师父袖子,不断在问:“师父,云走输了没有?他是不是出血了?” 林遮相耐心哄她:“没有没有,云走很厉害,他不会输的。” 林阿奇内心稍稍平静下来:“师父是看相的,师父说他不会输,他就绝对不会输。” 师父拍拍她的背,无声安抚。 两人较量不下十轮,云起虽受了伤,但他自小练习功夫,师从大拿,对付这样一个只会使用蛮力的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魁梧男已经汗流浃背了,但云起还只是微微喘气,丝毫不见慌乱。 可见他方才装作体力不支,是故意让自己掉以轻心的。 朱麻脸也有些揪心,那般好看的皮囊,要是被打破相了,不知爹爹还能否中意让他做上门女婿…… 就在魁梧男失手的一瞬间,云起抬起一脚,正中他腰,将人踹得倒在地上哀哀叫嚎。 众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想到,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居然可以打胜一个拳手。 林阿奇率先叫好,蹦到云起身前:“云走你太厉害了!”她掏出手帕示意他低头。 当着众人的面,此刻他微微红了脸,接过手帕随意抹了下:“我不叫云走。” 林阿奇朝败了的魁梧男得意着:“你输了!快朝我师父道歉——你说什么?” 人生巅峰,她的徒儿真厉害!沉浸在喜悦里,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的言语。 魁梧男悻悻然朝林遮相道歉:“老人家,对不住。” 又给林遮相付了破损费,云起一时高兴,也没正面回答她的疑问了。 “没什么。” 朱麻脸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散开,绞着手帕闷闷不乐,这个林阿奇,离他那么近做什么! 小丫头得了便宜,帮助师父重新摆摊后,开心地拉着他去买肉。 云起身上还有一些为了打点特地换的碎银,拿银子给林阿奇买了根糖葫芦。 云起看着她露出的笑容,心下也有些高兴:“我赢了你为何这么开心?” 林阿奇想拍拍他的肩,奈何踮起脚来还是勉强,干脆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是我徒儿!为师当然替你欣慰高兴!” 云起静默一瞬:“我不是很想做你徒儿。” 林阿奇大眼一眨:“那我做你徒儿?” 云起:我也不是很想收你啊喂! 林阿奇掰着手指:“我师父他老人家应该也不会介意我多个师父的。” 云起:我介意…… 他的一些小心思并未讲与她听。 两人买完肉便回家,一路上,林阿奇都蹦蹦跳跳的,看样子心情大好。 “师父遇流氓,徒儿来帮忙,奈何流氓坏,云走帮忙踹!” 林阿奇与云起一人拎块肉,说起来,还要感谢那魁梧男的慷慨,付了这么多的卜卦费呢。 云起默默点评:“你作诗的水平有待提高。” 林阿奇想了想:“我可是诗才——要不你来一首?” 他沉吟一会,开口道:“老翁遇欺拾物难助,路见不平抱拳倾覆,伤天害理何能解也?悠悠少年武当王也。” 林阿奇皱眉补充:“你这白脸丝毫不见红也。” 云起一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少女脑袋小小的,头发细软,手感极佳。 他不由得想起二侄女,也是她这般年岁,一样的可爱。 “夸我一下又怎么了?” 林阿奇离他远了几步:“哼,摆明了就是让我多夸你几句,而且你这诗作得也不怎么样,哪里比我好上半分?怎么这般不害臊?” 云起难得捧哏:“是也,毕竟本王……望天之道乃是救弱扶贫,是看不惯有人欺负老人孩童的。” 林阿奇赞同他上一句,却不满他下一句:“我可不是孩童了。” 云起瞧她满脸的不高兴,小孩子才将喜怒哀乐摆在脸上,这般想着,自由她去吧。 两人拌着嘴回到家中,刚坐下歇息一会,朱麻脸抱着一罐子东西又来了。 这回她声音娇软,扭着手帕好不羞涩。 林阿奇原本只是恍惚有人在喊她,直到云起胳膊肘碰碰她:“你小姐妹叫你。” 林阿奇瞪他:“我并无姐妹。” 云起忆起京城中甚是流行此种叫法,但此地并不是京城,想必她不赞同这等叫法也是正常的。 “真的有人叫你。” 林阿奇咬了口云起送她的糖葫芦:“你不许吃我的。”才跑到院中。 云起看了眼糖葫芦上的小牙印,笑着摇头,真是小孩子心性。 屋外的朱麻脸被太阳晒得脸蛋通红,脸上的点点麻斑搭配一身红衣更是醒目,过年贴的福娃都没她喜庆。 林阿奇心下犹疑,该不是师父又出状况了? 第十章 麻脸被怼 “朱麻脸,你是找不着家吗?三番两次往我家来做什么!” 朱麻脸被她气得想要打她,但念及屋中还有她想见的人,此刻不好发作,只扭捏着向她展示手里的东西。 “我姑姑送我的,县城里最好吃的罐子,送你了。” 林阿奇开了门,不客气地抱过罐子就往屋中走:“谢了。” “哎——”朱麻脸追她,一个不慎,被林阿奇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大勺斗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小奶狗呜呜跑过来舔她,她最讨厌小动物,顿时嫌弃得浑身犯恶心:“你走开啊!” 小奶狗呜呜地离开,追上林阿奇,少女这才发现它是从茅厕那边出来的,嘴上还有不明黄渍…… “看来不用给你做饭了。”林阿奇满意一笑。 正在喝茶的云起:“咳咳咳……” 朱麻脸不知道那小狗怎么了,犹自进屋坐下。 云起闻到那股似曾相识的味,有点反胃,想起该换药了,急忙往屋中走去。 林阿奇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没有赶她走。 人家大老远给自己送罐子,总不好怠慢她。 于是拿出师父给自己买的地瓜干分给她。 朱麻脸却一脸嫌弃:“如今才是晚秋,你家就有地瓜干了?怕不是去年前年的吧?” 林阿奇摆放的动作一顿,脸色不太好看:“这是我师娘捎回来的上好地瓜干,你不吃拉倒!” “哎——”朱麻脸拦住她,“你方才就说错了,现在又说错。我是客人,你该待我客气点。” 林阿奇故意噎她:“你可以不听。” 屋内正在换药的云起动作一顿,微微弯了唇角,她可真是从来不让自己吃亏。 朱麻脸面色不佳,怔了怔还是小声辩解:“我有名字,你别老叫我麻脸,多难听!” 林阿奇咬了口糖葫芦:“好的朱蛋蛋。” 朱麻脸要被气死了:“都说了那是我小名!我大名叫妹莲!” 林阿奇无辜地吐出山楂籽:“哦。” 朱麻脸的好心情都被她破坏了:“什么哦?你倒是记住了没?” 林阿奇点头:“记住了,蛋蛋是你那个不靠谱的祖母起的,妹莲是你的好娘亲起的。” 朱麻脸总算满意点头,坐在桌前给自己倒水。 “但是我好像还是只记得住麻脸。”林阿奇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眼神真挚,“因为那是我起的。” “你你你!”这杯水是喝不成了,气煞她也! 云起换药的动作一顿一顿的,他笑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朱麻脸起身就走,没有跟小帅哥说话的机会,她才不要继续在她家呆着呢。 末了她回身道:“明日就是女儿节,你可做好手艺品了?” 林阿奇眼皮也不抬:“早做好了,你可别想偷瞧我的。” 朱麻脸气急攻心:“谁要偷瞧你的?” 说着抱起桌上的罐子跑了,她才不送给这烦人精呢! 不料光顾着跑,一个不慎,又被大勺斗拌着摔了一跤。 瓦罐幸好及时被护住没有碎,可惜了这一身新衣,蹭上的灰怕是比林阿奇家的锅底还要脏了。 林阿奇赶跑了人,拍拍小手得意地来到云起的房间。 “她走了,你可以出来——”林阿奇惊讶了,“你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只见他穿的单薄白衣上又被鲜血覆染,绷带上还有隐隐渗出的红血丝,浓郁的腥味传来,林阿奇被他吓得一时忘了呼吸。 “你是不是要死了?” 云起敲她脑袋:“你能盼着我点好吗?” 林阿奇委屈巴巴的:“你老是流血,隔壁大阿姐就是生孩子的时候流了很多血去世的。” 云起动作一怔,林阿奇已经跑走了。 她有点伤心,去师父房间里找了找,还剩一点止血药。 她又回来了,云起刚解开衣带,此刻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 林阿奇熟练地拧开瓶盖,拿小量斗倒出药粉,准备给他上药。 少女声音隐隐有些焦急:“你快别动了!都出这么多血了,真是要如大阿姐般吗?” 云起淡淡看她:“那你帮我吧。” 丫头敛了不正经,她认真起来还是挺靠谱的。 云起捂着心肝,就是这下手力道怎么跟有仇似的,能不能轻点啊? 林阿奇:哼!让你说我!疼死你! 云起伤有五处,都不是致命伤,但止不住流血还是挺吓人的。 林阿奇却丝毫不怕这些伤口,眼神里也仅有担忧而已。 云起好奇:“你看着不怕吗?” 林阿奇对上他的眼神:“这有什么好怕的?我经常去张东头家看他杀猪的。” 云起:…… 他就不该开始这个话题。 林阿奇给他手臂上好药,下意识去撩他衣服,但她只有两只手,一只手拿药一只手涂抹,没有多余可以掀起衣服的了。 她小手灵巧,把他衣服扎了个揪,快速给他换药。 云起纠结地看着自己奇形怪状的衣服,心情有些微妙,忍不住开口: “我母亲从前给我换药,从来不会责备我,她总是很担心我。” 林阿奇动作一顿,从床这头跑到那头,绕到他身前:“你为何有这种想法?” 云起莫名:“什么?” 林阿奇一本正经教育他:“我把你当乖徒,你把我当母亲,这是不对的。” 云起:我真想把你脑子拧下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火气很大的云起赶走了林阿奇:“你出去,剩下的我自己来!” 脑洞很大的林阿奇还以为是自己跑到他身前看光了他,他羞恼了。 昨晚又不是没看过,他害羞个什么劲呢? 林阿奇乖乖地出门,临了又回头瞅他:“你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云起:求求你快走吧! 林阿奇回到小桌前,捡起糖葫芦继续啃。 嗯,作为师父,她肯定要对自己的徒弟负责,不会亏待他的。 “今日云走帮了我的师父,看来他是个好人,从心底了认同我这个师父了。”林阿奇拎起小走狗放到腿上,“你也要乖乖的哟!我也会对你好的。” 小狗往她身上蹭蹭,林阿奇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小走狗!你身上有点臭。” 她似乎是忘了自己还没有把茅厕的木板掩上,小狗可以闻着味直接饱餐一顿的。 林阿奇匆匆忙忙跑去合上茅厕的踏板,偏偏师父刚好收摊回家,看见林阿奇心满意足地从茅房里出来,再加上地上那根长勺斗,面色顿时有点纠结。 第十一章 诡谲符文 “阿奇……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真的不用再浇肥了。” 还记得她施肥,搞得整个院子熏臭,被夫人追着打了三天的惨痛记忆,林遮相不免皱眉。 林阿奇无辜地指着小走狗:“是它要吃饭,我们人吃饱了,它还没吃饱呢。” 林遮相回到屋中放下东西,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诶?云走呢?” 林阿奇指着屋中:“他在换药。” “哦——”林遮相从怀中掏出一个符,“今日多亏了他帮我,要不然,那个人定是要找我麻烦。” 云起已经换好了药,从屋中走了出来。 “老先生,不必客气,要不是你们救了我,我也是性命堪忧的。” 林遮相欣慰地点点头,看来阿奇没有救错人:“那人是真的有凶兆,老夫从来不打诳语,他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待林遮相走进,看清他手里的物件,云起心下的讶异愈增强烈。 林遮相手中所拿的乃是自己所绘的符——上佳的福气符。 感应到他的眼神,林遮相主动解释道:“老夫没别的本事,只这一样,乃是吃饭的绝活。” 云起起身抱拳:“小生不才,乃有一事想要请教老先生。” 他面色诚恳微微紧张,林遮相一笑:“好,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云起把自己在溪林村的遭遇尽数说与林阿奇与林遮相听,经过了几日的相处,他明白这对师徒不是坏人,心底对他们是信任的,便将自己的经历都说了。 “我自京城而来,溪林村内深藏一个前朝旧人,此人乃是朝廷要犯,我需得调查并抓住他。” 师徒二人听后皆是讶异。 林阿奇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溪林村乃是周边大小村落的中心村,你要抓寻的犯人并不一定生活在此,也有可能逃在其他村落。” 溪林山分布很广,其中以溪林村的大山最为出名。 是以溪林村世代人靠山吃饭,其它村落也皆有各自的山野田地。 林遮相赞同道:“阿奇说的是,云走,你可调查仔细了?” 云起点头:“我确认无误。” 林阿奇点破:“昨日你脸上的符纸十分怪异,我竟忘了,该拿回来让师父瞧瞧才是。” 云起面色一缓:“我正有此意。” 说干就干,三人吃完午饭便一块入山。 林阿奇背着空空的大竹筐,模样神似一只蜗牛。 云起想帮她拿,她却执意不肯:“这是师父特意为我做的,你要是想要,自己做去。” 云起:他真没有此意。 待得恶臭味愈来浓郁时,三人都不免捂住了鼻子。 林遮相皱眉:“阿奇,你昨日真的没有闻见这般味道,还踩了进去?” 林阿奇大眼都要皱成在一团了:“许是昨日味道没有今日浓烈,我一心都在丛山药上,竟然不防。” 三人不再犹豫,抓紧时间寻找符纸。 林阿奇还惦记着那捆劈好的柴,见它还在原处,高兴地蹦过去,飞速将其放在竹筐里。 云起哭笑不得:“你为何如此执迷于这捆木头?” 林阿奇打算给他留个悬念:“毕竟不能便宜了别人。” 地上有一摊皱了的红符纸,林遮相捡起,眉目立即敛起。 三人找了处离牛粪远些的阴凉地,打量起这符纸来。 林遮相连道:“怪也,怪也……” 林阿奇与云起对视一眼,连连皱眉。 “师父?到底是何符啊?” “老先生但说无妨。”云起心道不好,但不知为何,他十分相信林遮相的本事,他定能算好。 林遮相指着桃红色符纸的背面:“你们看,云谷国的祈福符纸,一般是以桃红色为底色,上面绘以祥纹,用以祈祷这人福寿安康。” 这个云起自然知晓:“谢老先生指点。” 林遮相摇头:“可是这正面太过诡谲了。” 林阿奇不懂:“正面怎么了?” 林遮相捡起一根木枝,在地上画起来:“左为虎,乃刚强之物;右为兔,乃弱势之态。” 两个孩子朝符纸上细看,上面绘画的的确是这二兽。 “虎牙安在兔身,乃是大凶之兆啊!” 云起心下骇然:“为何做此凶符?” 林遮相捋了捋胡须:“云谷国从来不以桃红色做凶符,一做便是刻意害人性命之大符。” 他眼眸深邃,语气平静,说出的内容却让两个孩子不免心惊。 “一正一反,一凶一吉,乃是刻意相克。”他望向云起的脸部,“你那日是否戴了面具等遮挡之物?” 云起点头:“老先生算得很准,的确如此。” 林阿奇从柴上面取下一个面具:“还在这呢,我昨日顺手将它们放在一块了。” 林遮相点头:“那些害你的人算得极准,你戴了面具,到了阴曹地府也不算认得清谁是害你的人,而这阴阳符可以使你蒙蔽心智,不得超生。” “如此恶毒!简直不配做人!”林阿奇替云起忿忿不平。 云起攥紧了拳:“我定是要查清何人害我,今日多谢老先生指点,我已叨扰多时,今晚亥时,接应我的人将会来此,在下先与二位告辞了。” 他起身作揖,这已经是他这个贵公子做出的最大的礼让了。 林遮相敲他的眸光深了几许,阿奇一大早便让他瞧过那半块玉佩,碎裂的玉纹上绘的是桃花,“桃”是寓意多福,当朝没有几个贵人会用“桃”来作玉纹装饰了。 除了一人,当朝明王云起。 桃纹玉佩乃是旁人辨认他的标识,知此情的人不多,恰好,林遮相是其中之一。 林阿奇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你伤还没好,今晚就要走?” 云起对上林阿奇担忧的瞳色,直言:“事不宜迟,我需得早作打算。” 林阿奇有些失落:“那好,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溪林村周围都是高山,路途遥远,且只有一条通道,常有贼人埋伏,你可得小心。” 林遮相扔掉木枝:“阿奇说的是实在话,那些人定是要回来一探究竟,要是见你已经不在此地,完好逃走,定要再次捉拿你,要你性命的。” 林阿奇附和着:“他们如此歹毒,还想要你死后也不得安生,这种人定要小心防备。” 她已少去那些插科打诨,一言一语都是对云起的真切关怀。 云起拱手道:“正是因为我身负重任,不想拖累二位,况且今日在市集上,不少人已经见过我,恐怕贼人会找到你们身上,不敢多耽搁了。” 三人商量着下山,林阿奇跟在两个男人身后,有些担忧。 他身上有伤,本就不宜挪动,今晚就要趁着天黑走,他能走多远? 说不定半路就被那些要害他的贼人绑了,扔进溪林河里…… 咦! 林阿奇摇摇头,她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他那么厉害,肯定会自保的。 三人回到篱笆墙外,林阿奇惊呼:“师父!我们家门怎么是开的?” 不光是篱笆门,连屋中的门也是开着的。 三人暗道不好,急匆匆地往屋中跑去。 第十二章 摸鱼下棋 院中一草一木皆是正常,小鸡正在圈里啄食,兔子还在蹦跶,鲜活的生命暗示着屋内暂时没有危险。 林阿奇第一个冲进屋,林遮相想拦也拦不住。 云起反倒稍微落后一些,一脚还未踏进门内,里面就传来女人的呵斥声。 “大中午头的,你和你师父跑出去作甚?忘了你上回中暑昏了三个时辰才醒吗?” 林阿奇弱弱地立在一边,全没了她平时对云起肆意胆大的模样。 林遮相好言相劝:“夫人,你回来了啊?” 幸三娘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打扫,此刻掸子指着林遮相:“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又带她出门?她身子娇弱,可不能跟你一天到晚到处去混!” 林阿奇讨好地接过她手中的鸡毛掸子,象征性地扫扫灰尘。 “师娘,是我自己溜去玩,师父寻我回来的。” 幸三娘没有给师徒二人一个好脸色,转身间愣住。 “你是何人?” 林阿奇蹦过去扶云起坐下:“师娘,我在山里救下他,他受了伤,来家里暂时休养一番,今晚就要离开了。” 云起恭谨起身,朝幸三娘行礼:“多有打扰了。” 幸三娘缓和了语气,云起长相虽然冷冰冰的,穿着简单但气质高然,说话倒是挺平易近人。她给客人倒了杯茶水:“今晚就走?” 云起回答:“是。” 幸三娘自己品了一杯:“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剩下三人一惊,通通围坐在小桌前:“为何?” “师娘,出什么事了?” 幸三娘语气悠悠,眸中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秋后大雨,来往溪林村的必经道路,也就是十里外的潜康道,都被山坡乱石堵住了。” 林阿奇担忧地看着师娘:“我们这里并没有连日下大雨呀,师娘,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受伤?” “隔河不下雨,十里不同风。”幸三娘哼了一声:“算你臭丫头关心我,我刚巧经过,乘坐的马车替我拦了一劫,马和车都没了,我步行了两里路才遇到一对好心夫妇载我回来。” 三人讶然,林遮相盯着夫人:“那道路被封,岂不是村外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正是。”幸三娘点头,她看向云起,“是以,你若是今晚走,怕是连五里都走不远。” 云起不解:“不是十里?” 幸三娘看向院中:“今晚天降大雨,你且等着,傍晚时分,雨就密得人眼都看不清道路了。” 林阿奇扯扯师娘的衣袖:“他还受着伤,岂不是更加走不远了?” 林遮相赞同:“云走,要不你再多留下来些时日吧?虽然有些危险,但好歹能多加养养身体。” 幸三娘从包袱里拿出几样补药:“这都是我外出游历积攒的,正好可以给你用了。” 云起心中感动,拱手行礼:“多谢了。” 林阿奇帮着师娘熬药,把云起的事情详细讲给她听。 师娘戳她脑门:“什么云走?他怎么可能会叫这样的名字?” “疼……”林阿奇捂住脑门,“师娘,是他自己写的呀。” 幸三娘半信半疑:“是吗?” 云起适时经过,解释道:“我确实不叫云走。” 林阿奇想起什么:“对哦!你在市集上好像提过一嘴,我没怎么听清楚来着。” 师娘朝他一笑,看了林阿奇一眼:“这笨丫头,你别与她计较。” 林阿奇不愿她老说自己,奈何又反驳不了,只好找背锅的:“师父说他就叫云走。” 林遮相对上夫人的眼神,有点心虚。他是认出来“起”字,这不是逗阿奇玩嘛…… 云起适时解围:“是我不当,我写的乃是前朝旧字,当今新朝写法已经普及,是我疏忽了。” 林阿奇看他:“那你应该叫什么啊?” 他没瞒着:“云起。” “云起……”林阿奇默念着,“你的名字和我一般的读音。” 云起默默一笑,幸三娘有些看不过眼。 这个傻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学聪明? 林遮相拉她:“乖徒,奇和起,读音还是稍稍有些差别的。” 幸三娘棋瘾犯了,此刻药正熬着,她摆了棋盘,叫林遮相与她对玩。 林遮相借口困了要午睡,让林阿奇上。 少女憋闷了一脸,不甚高兴地坐下:“师娘,你游历许久,棋艺是否精湛些许?” 幸三娘对自己一向很有自信,当即落下一子:“当然。” 林阿奇面色稍微好转一点:“那就好那就好。” 不出十子,幸三娘败了…… 林阿奇对上师娘凶巴巴的神色,有些不安:“师娘,你自己说的有些长进,我才没有让你的。” 幸三娘有些尴尬,摸着鼻子又想端茶:“这是让着你。” 林阿奇哦了一声:“那再来一把,师娘不必让着我了。” “要是不让着你,你哭鼻子可如何是好?”幸三娘没好气道,“我可不愿听你直叫唤。” “我何时因下棋输了哭鼻子了?”见云起在好奇打量她,她登时就坐不住了。 林遮相躲在被子里笑呵呵的,还好自己没有摊这趟浑水,由着她们几个闹去吧。 两个女子又对弈起来,十场下来,幸三娘只赢了一二。 林阿奇乐着收拾棋盘:“师娘该不会是还在让着我吧?” 幸三娘抹不开面,叫云起:“会下棋吧?你来。” 林阿奇努努嘴:“师娘,他受伤了。” 云起方才观棋,发现林阿奇的落子十分有趣,不同于常人,常常以巧取胜,正好他算得上棋艺上佳的那一类,陪她玩玩也行。 “无事,下棋不费手。” 幸三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落座一旁。 他用左手落棋,林阿奇看了眼,也调换了棋盒的位置,用左手下。 云起看着好笑,这又不是什么值得较真的事。 林阿奇堵他一子:“保持竞争的公平性才是君子。” 云起又落一子:“是这样,不错。” 幸三娘的手气是好,但在棋艺上简直是又菜又爱玩。 见云起连赢了阿奇五把,她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小伙子,你再去观战一会吧,我怕你太过劳累,让我再接你,一会你再替我就是。” 对于云起的棋艺战术,她自认为琢磨出了一套心得,前几子落下,她认为自己稳了。 可眼见着棋盘上黑白子交替越来越多,幸三娘的面色逐渐黑了下来。 第十三章 有登徒子 “阿奇,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林阿奇笑眯眯的,落下最后一子:“师娘,我又赢了。” 云起挑眉,林阿奇的招可谓险象环生,每落一子都是惊奇。 自尊心大受伤的幸三娘挥手:“不玩了不玩了!旅途劳累,定是我休息不够,待我去睡上一觉,补足精神,再来找你一战。” 林阿奇目送她找师父去了,安安静静地收拾起棋盘来。 云起若有所思:“方才你是如何想到拐弯那一步的?” 林阿奇明白他指的是倒数第五子:“我也不知道,我就直觉应该下那一步,我就那样下了。” 云起:“直觉向来不是最为靠得住的。” “可我不也是赢了吗?”林阿奇撇嘴,望见他的目光带了挑衅,“敢不敢再与我博弈一会?方才我可是让着你的。” “五场下来还是让?”云起明显不信。 林阿奇弯弯嘴角:“那可不一定。” 直到一炷香过后,云起内心愈加复杂:“你是如何做到的?” 林阿奇落下一子,贼笑着:“直觉。” 云起:求求你分一点给我可好? 每每望见林阿奇要输了,她总能奇迹般落下关键一子挽回局面,除了她所说的“直觉”,便是以天才好运来形容也不为过。 云起打量她一瞬,反正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没她聪明的。 云起惨败非常,渐渐有了幸三娘那般的斗劲,林阿奇将之统一形容为又菜瘾又大。 “啊呀!老是赢没意思啊。” 云起捂了捂小心脏:一定是他今日运气不够好罢了。 林阿奇没了逗他的心思,故意下错几子,让他扳回一点局面。 云起一门心思都在棋盘上,竟然一时没能察觉到她勾起的嘴角。 哎——本姑娘就是太厉害了,容易招人嫉妒啊。 林阿奇嚷嚷着不玩了,人家下棋费脑子,她让棋更费,此刻要放松放松。 云起有点失落,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一点手感:“再玩一局?” 林阿奇摇头:“怕太过打击你了,还是算了。” 云起内心咆哮:你这样才是打击我好不好!? 刚来到院中逗小走狗没一会,天空浓云便密集可怖。 师娘被闪电惊醒,忙跑到院中收拾东西。 林阿奇本就打算给鸡兔盖好遮雨布,师娘一来,她顿时轻松不少。 眼见着雨开始淅淅沥沥落下来,林阿奇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笼子是有鸡还是没鸡的了。 师娘推她:“你快些进屋吧!” 林遮相打着伞过来接她:“阿奇啊!快进来!让你师娘弄就好啦!” “师父!我马上就好了!”林阿奇飞速帮着师娘盖好遮雨布,两个人急忙冲进屋内。 云起刚打起伞,就被冲进来的林阿奇撞了个满怀。 她动作还挺快,霎时闹了个红脸。 林阿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脚下打滑一时没刹住车而已:“没事吧?”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当事人林阿奇没察觉有他,林遮相的面色倒是不太好看起来。 这个云起,怕是对他家阿奇生了什么别的心思。 男人看男人,眼光都是极准的。 林阿奇小脸惨白,被雨淋过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有几缕黏在脸颊一侧,大眼睛又灵又润,盯着他看时,总是露出不自觉的关心,叫他好生无措。 “我没事。”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饶是神经大条正在处理自身雨渍的幸三娘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两人在屋里打着伞含情脉脉什么呢? “快去泡个热水澡洗洗一身寒气。”师娘发话了,林阿奇自然要听的。 “哦。”她绕过云起,跑到柴房烧水。 柴房与她的房间离得很近,沿途有个小廊,上面被遮盖住了,不会被雨淋湿。 林阿奇生了火,蹲在炉子边回想方才云起的神情。 “他很着急哦。”她捡起一根柴火把玩着,“可是他连伞都不会打,在那干着急好半天。” 说着自己又笑了:“真够笨的。” 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的云起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床边,他刚刚没有及时去给她打伞,她不会怪自己吧?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连伞也没有朝她递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念及此,他匆忙往柴房走去。 刚踏进一步,里面就传来少女的尖叫:“登徒子啊——” 惊雷闪过,恰好掩盖住了她的咆哮。 林遮相和幸三娘都没有听见。 云起及时背过身捂住了自己的眼:“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会在此洗浴。” 林阿奇红着眼眶想要打死他,偏偏她刚脱掉上衣,挂着件小肚兜在那干着急:“还不快出去!” 真是急死人了! 云起尴尬万分,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 “我,我真是无意冒犯的……” 说着脚步匆匆,又回到方才的小房间内,连门都忘了关。 林阿奇虽是一时气愤,但到底在男女之别这事上看得挺开。 “所幸我没有全部脱光光,要是被他看见了,岂不是要嫉妒死我的好身材?”她掩好门,一只脚迈入了浴桶,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我这样的大美人只能自己欣赏!哼!” 全然不知林阿奇心中所想的竟然是这些,独自懊悔忏悔后悔的云起掀过被子蒙住脑袋。 “嘤嘤嘤……” 林阿奇美美地泡了个澡,再出来时已经将近吃晚饭了。 她收拾好了东西,让师娘进去做晚饭。 云起想要跟她道歉,讪讪来到她屋外,敲她房间的门,林阿奇正在擦头发,想也没想就道:“进来。” 云起一推门,就见林阿奇光着小脚丫坐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她正低着头擦头发上的水珠。 窗外惊雷阵阵,一道道闪电时不时照亮屋内场景,活像是他再亵渎一分,老天便要劈死他似的。 “诶?”林阿奇纳闷,“怎么又跑了?” 随意甩了甩水珠,林阿奇穿上师娘新给她买的稀罕物件——凉鞋。 顾名思义,穿起来很凉快的鞋。 她来到云起常坐的小桌前,并没有望见他。 “云起?” 她朝客房里探了个小脑袋。 云起回头,恰好一道闪电亮起,紧接着是轰雷震耳,林阿奇披散着头发,被亮光一照,宛如一只女|鬼趴扶在门口。 也不知是心里本来愧疚还是此刻做贼心虚,云起被她吓了好大一跳。 林阿奇明白了什么,快步走到他面前,屋内只有一只床,她干脆坐在他床头,好奇打量他。 “你是不是怕打雷下雨呀?” 第十四章 心灵手巧 她身上传来好闻的沐浴清香,云起皱眉,眼神躲闪:“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阿奇不假思索:“师父师娘都在房间里,你不好打搅他们,所以你跑来柴房找我,又跑到我屋中找我,可不就是想让我安慰安慰你吗?” 云起虽然不懂为何她如此一根筋,但她这样想,倒是缓解了他的局促心情。 林阿奇又道:“我跟师父师娘向来都是在柴房一边烧水一边泡澡的,水凉了就将炉子上偎着的热水添上,是以天冷也不怕。” 她看了眼云起苦涩落寞的神情:“你要是想沐浴,还得等些时日,伤口未好碰不得水的,所以你就不用太过羡慕我能泡澡了。” 云起:他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叫这人明白自己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他深深地望了眼林阿奇,或许一根筋也有一根筋的好处吧。 下一秒,林阿奇就跳起来离他稍远一点。 云起有些莫名:“怎么了?” “你的脑袋受伤了没有?”她没头没脑的一句。 “自是没有。” “噢……”她大松一口气,“那你可以不泡澡只先洗洗头发,头发脏了不太妥当。” 云起:她嫌弃我臭但是又关心我嘤嘤嘤…… “不然把我的枕头熏臭了就不好了。” 云起:…… 林阿奇主动去烧了热水,云起身手不便,他只用左手洗,林阿奇便热心在一旁给他打水淋上去。 云起有些苦涩,这丫头活像是个未被教化完全的野丫鬟,动作粗鲁拔掉他不少头发不说,还硬生生把热水往他衣服领子里灌! 老天爷!有没有理了? 为什么受欺负的总是他? 洗个头,云起脖颈也湿透了…… 林阿奇又十分热心地拿自己擦头发的毛巾跑过来,说要自己帮他擦,云起吓得急忙接过毛巾自己来。 “你忙了好一会了,去歇着吧。” 林阿奇朝他一笑:“你不用不好意思,以前师父也是这样帮我洗头发擦干的。” 云起心中冷哼:你师父可不比你温柔多了? 师娘从外地带回来许多色味俱佳的吃食,一餐晚饭下来,林阿奇吃得撑撑的,直嚷嚷着:“师父,快些给我揉肚皮。” 幸三娘一掌拍在她头上:“多大的人了还要师父揉,自己上外面走走消化去。” 雨已经停了,但天色黑得吓人,浓云密布,林阿奇不是很想出去。 但又惧怕师娘的威慑力,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恰好离得云起近一些,悄悄道:“臭师娘。” 少女跑了,云起这顿饭也吃完了。 林阿奇蹲在一盆小花面前,戳着里面的泥巴,想着朱麻脸说的女儿节的事情。 末了叹气:“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好呢。” 云起见她难得愁闷,随着她蹲下:“在想什么?” 林阿奇想得投入,被他吓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他有些想笑,“什么东西没有做好?” 林阿奇看他两眼,不像有假:“明日便是女儿节了,朱麻脸肯定做好了手艺品,明天等着出风头呢,我却什么都没有……” 说着低了头,语气里也竟是低落。 村里向来重视女儿节,凡是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儿的, 都要在这一天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手艺品拿到明面上来展示。 乡长带着官差、嬷嬷们挑好的,不仅挑物,还挑人。 林阿奇向来不甚在意这些虚的,但被选中就有银钱可拿,去年是三十文,前年二十文,不知今年是否会更多一点。 林阿奇眼里闪着星星,她希望自己能有出色的手艺品,但还没有做出来,朱麻脸跑到她跟前来炫耀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瞅了眼自己的鞋:“我今日竟然忘了叫她好好瞧瞧我的新鞋!” 她上言不搭下语的,云起却觉得她可爱非常。 “不是说鞋子有点脏了——不过,你想做什么样的手艺品?我可以帮你。” 少女眼睛一亮:“真的?” 云起点头:“自然不会有假。” “其实我想好了,做个竹罐,师父会编,我给他打下手就行,但是他近日太忙了,我一直没有打搅他。” 云起思索一会:“有现成的竹子吗?” “有的,我摸索着编了一些了。”林阿奇点头,拉着她来到自己的屋内。 少女房间内有一股独属于女孩的气息。 云起的母妃只有他一个,自是没有机会见过女子的闺房的。 没想到林阿奇的房间挺朴素,一张小桌上摆了些许女孩子的装饰物,上面还有一个竹罐子,看起来挺别致。 “这是你做的?”他拾起来观察。 “对呀,我已完成一小部分,但是太简单了,明日定是要丢丑的。”林阿奇走过来,指着一个小孔,“这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合适的东西可以填补了,要不我干脆拿随便绣的手帕,照往常一样应付一下好了?” 云起定定瞧她:“不怕朱家小妹笑话你了?” 林阿奇难得怂了,朱麻脸有钱,料子绝对特别好,自己要是也做手帕,难保不会落下风。 她鲜少牙尖嘴利的模样,静静地立在那掰手指,模样倒是挺乖的。 要是她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云起心想。 “这个竹罐做来是用做什么的?” “存钱。” “存钱?”云起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有那竹罐子存钱的打算,“这个主意挺好的,寓意也不错,若是多佳修饰一番,效果会更好。” “嗯?”林阿奇满怀期待地瞧着他。 “女儿节不是要做东西进献给上级吗?你们村是献给哪个级位的?” 林阿奇想了想:“好像是乡长。” “溪乡乡长乃是个老头子,老人家定不喜那些新鲜时髦的物件,上面派人来选拔,也定会挑些讨好他老人家的。” “有道理。”林阿奇眼睛亮闪闪的,期待着他再说些什么。 “既然是存钱用,那可以加些寓意富贵或者清廉的东西添上,最好是既美观,又能实用的。” 林阿奇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 她翻出一个盒子:“我有不少从前的发饰,上面有些珠花挺好看的,只是我不爱用,正好可以拆了缝上去。” 云起看着她缝缝补补,不多时,小孔便被一朵小小的莲花填满了。 莲花高洁,若是献给上级,不正是夸人家为官公正廉明吗?云起点头,这丫头心思不错。 她又编出一条细绳,系在竹罐的另一端,林阿奇满意笑了笑:“不愧是我!真是心灵手巧!” 云起想起她给自己洗头发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给你演示一下,我把绳子拆开,就可以往里面放铜钱啦!” 说着掏出一两个铜板扔了进去:“然后将绳子再系上,小孔被莲花遮住了,铜钱就掉不出来了,若是要用,再把绳子解开,倒出来就是了。” 少女明眸皓齿,似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冲他笑得张扬快活。 云起被她的好心情感染,拿过竹罐摇了摇:“确实倒不出来,很不错!” 得到了他的夸赞,林阿奇抱着竹罐美美地睡去了。 幸三娘没有喝到丛山药泡的茶,浑身都不舒坦。 偏偏今日是女儿节,她不好一大早找阿奇去上山。 按捺住自己的臭脾气,她起身下床,去拍林阿奇房间的门。 “懒猪快起来!村长说半个时辰后去大弯树集合,你快抱着你做好的物件去排队。” 幸三娘就没期望小徒能做出什么稀罕物件。 待到林阿奇打着哈欠出门,手里抱着的罐子上面,一朵小莲花被阳光晃了一下时,幸三娘愣住了。 “你做的这是什么?” 林遮相起床了,伸着懒腰过来:“哎哟!阿奇,你还真的编了个小竹罐子啊!” 林遮相举起罐子对着外面的天比划:“都没有漏光,很严实。” 林阿奇笑嘻嘻的,幸三娘更加不高兴:“白送给人家的东西不用做那么好……” 待看清楚了上面的小花,林阿奇的耳朵即将不保。 “哎哎哎,师娘,疼……”少女嚎叫响彻八方。 “臭丫头!那是我送你的珠花,你竟然用在那上面了?” 林遮相急急忙忙放下罐子劝她:“别动手别动手,就一朵珠花嘛,阿奇用旧了没事的。” 林阿奇还在嗷嗷叫,云起快步过来救她:“老夫人,发生了何事要这般?” 林阿奇没在朱麻脸面前丢脸,却在云起面前丢尽了,一张小脸皮涨得通红。 “师娘,师娘我错了。” 幸三娘总算放开了揪她耳朵的手:“雷声大雨点小,我哪有那么用力揪你,你们就听她叫唤吧!” 说着气鼓鼓地进柴房烧早饭去了。 林遮相唬着脸:“丫头,你怎么把珠花用在这上头了?你明知你师娘不喜欢你把她给你的东西转送给别人。” 林阿奇揉着耳朵偷瞅云起一眼:“我也没想到珠花也不可以嘛……” 林遮相轻笑一声:“你一会完事以后,赶紧进山去捡些丛山药回来哄哄她,可别再干这事了。” “那我不用拆下来了?” “拆下来作甚?拆了还得重做,况且你也没这时间了。”师父声音和缓宽慰。 “哦……”林阿奇抱着罐子,“我觉得我做的还挺好的呢,师娘竟然不喜欢。” 林遮相幽幽地笑:“再好不也统一送给人家了,上面的人要是看得上还好,看不上不也是白费了心意。” “话虽如此,不过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要是得了赏钱就更好了。”林阿奇眨眼,“朱麻脸做的定是没我的好就是了。” 林遮相摇头:“还是小孩子心性啊……” 怕云起在家中闷着,林阿奇拉了他一块往集合地点去。 第十五章 选艺选秀 一颗老树前,不少孩子已经聚在一块讨论各自做好的东西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清晨的阳光透过微黄的枝叶流转,小老百姓的热闹在此地显得安然闲适。 林遮相还要摆摊,幸三娘不喜这种场面事,两人自是不会前来。 林阿奇扯了扯云起的衣袖:“不管我的能否选上,你可都要给我撑场子啊。” “好。” 云起对自己的样貌还是很有自信的,只要往那一站,众人的目光岂不是都往他这来?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那个欺负林师傅的拳手,晚上喝多了回家摔了一跤,伤着腰了,怕是再也打不了拳了。” 立即有人道:“昨晚那么大的雨,他怎么还出门?” “这谁知晓?不过这林师傅算得真是又准又奇,说他三日之内有凶兆,第一日还未过完,他这凶兆就显露了。” 众人纷纷感叹:“是啊是啊,林先生看相还是挺准的,回头我也叫他帮我看上一看,我也好求个福啊。” 八卦总是传得飞快,林阿奇和云起立在角落里,也有人上赶着凑热闹。 云起摩挲着玉佩,面上一派坦然。林阿奇倒是抱着罐子,听人家夸师父心里得意不已。 “林阿奇,你师父真有那么神吗?” 一个跟林阿奇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跑过来,她手里拿着的是大家常做的手帕,是比不上自己做的竹罐子的。 林阿奇心中计较一番才同她开口道:“我师父的名声众人皆知,他自是有那么厉害的。” 两人才说了几句,一个高声豪放的声音响起:“林阿奇,你就抱了个破罐子来啊?” 朱麻脸挥了挥手中的物件,话是对着大家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云起,大概是为了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她声音又大了几分。 “我做的可是丝织绣帕,上面有鸳鸯有荷花,可比你们手里做的好看多了。” 主动找林阿奇搭话的女孩子面色讪讪,这里就她们几人,她可不是也在说自己? 林阿奇细看了眼朱麻脸手中的,蚕丝薄云,花团锦簇,果然十分漂亮。 云起见她面色不好,开口解围:“阿奇做的竹罐乃是交盘编法,不轻易漏水、腐坏,乃是上好的手艺品,如何比不得你的手帕了?” 朱麻脸一愣,这帅哥怎么分不清好赖啊?他怎么就帮着林阿奇说话呢? 林阿奇得意洋洋:“就是,我这个可不比你的少费功夫,上面的人还没来呢,届时你的没被选上,可不要赖我做得太好了。” 朱麻脸气得就要夺过林阿奇的罐子,摔坏她的,看她还怎么与自己比。 林阿奇不肯,自是要护着自己的东西的。云起瞬间拦在她面前,一副护主的模样。 朱麻脸气急败坏:“谁让你说我!给我!” 一道威严不失厉害的声音响起:“住手——” “何人在此喧哗?” 朱麻脸一慌,罐子没抢着,手帕却掉在地上了。 这可是嫂嫂特地给她运来的布料,用的还是金线缝制,怎么不比林阿奇的破竹罐子强? 还什么交盘编法,她听都没听过,定是那人说来唬人的。这么想着,朱麻脸内心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她家是溪林村的大户,多少人巴结着呢,正如爹爹所说,上面的人还要与家中多来往的,定会卖他家一个面子,选中她的手艺品的。 朱麻脸收拾好心情,望向林阿奇的眼神带了许多鄙夷。 她身边那个男子高大英俊,多看一眼都会令人心动不已。偏偏他是个没脑子的。 哼!不就是林阿奇的亲戚嘛! 待他见识到我的好,哪还有林阿奇什么事? 不过,今日除了选手艺品还要选备女——朱麻脸摆出标致笑容,她今日化了妆容,脸上的斑点几乎看不见了,上面的人肯定会看中她的。 林阿奇抱着罐子站好,不欲与朱麻脸多做计较。 姚乡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大家见了他纷纷行礼。 林阿奇和云起站得靠后,此刻行礼意思意思便罢。 云起身份贵重,自是不会向一个区区乡长行礼的。 林阿奇见他不动,最右看看松了口气。好在人数众多,无人注意这边的情况。 “今日乡亲云集,大家的兴致都不错啊!” 姚乡长微笑看向大家,稍显苍老的面庞上带了欣喜的神色。 林阿奇扯扯云起的袖子,两人开始悄悄话环节:“什么女儿节,哪有别人家女儿做了东西献给他的?” 云起低声:“不过是个心意罢了。” “心意?”林阿奇颇为不舍地摸摸怀里的竹罐子,“怕是他收礼的借口吧?” 乡村里不乏才艺双馨的女子,家境富裕自小被家人教导着学习琴棋书画的大有人在。 云谷国重视幼儿培养,不论男女,皆一视同仁,可由家族自由送入书塾念书。家有富余的,还要请教养嬷嬷上家里来指点。 虽是穷乡僻壤,但精神文化教育还是比其它周边邻国乡村好了不少的。 是以乡长每年都会来溪林村挑选品貌皆佳的女子,一来是看其手工艺品做得是否出色,二来打量是否有农家底色不错的女子,将其留心着送入本地女子学堂,待其长大,为乡村选秀纳妃做准备。 云谷国选妃不看家境门第,重视女子品德为上。 是以溪林村虽偏远,但备选秀女还是有好几位。 “去年赏花的赵家二女何在?” 姚乡长望着众人开始点名。 “开始了开始了。”林阿奇暗示云起,“快看好戏。” “小女赵倩倩在此。” 一抹身形窈窕,打扮得甚是庄重的身影缓缓走上前。 有人群议论:“赵家二妹子出落得是愈发好看了。” 不乏有拍马屁的。 “是啊,她去年绣的锦帕可真是好看,蝴蝶都像是要飞出来似的。” “今年大选,怕是就要定她给我们溪林村长脸了吧?” 旁边其它村落自然有不服气的:“去年赏花的还有我们祈祥村的花六妹呢,可不一定让你们村的占了风头。” 下一秒,姚乡长举起长卷,开始念起上面的名字来。 “祈祥村花六妹、鸿福村孟湘湘、腊食村郑棠、交岸村钱多多,你们四人上前来。” “之所以要让她们上前,是怕她们长歪长残了,好早些筛出来。”面对云起眼中的不解,林阿奇低声解释道,“要是每年都送她们去学习,说不得反倒浪费了心血。” 云起点头:“乡长还挺聪明。” “不一定。”林阿奇贼贼地朝他一笑,“反正是让她们先呈上东西,要是没选中她们,东西还是收下了的。” “如此这般,姚乡长还挺会占便宜。” 两人对视一笑,继续看热闹。 腊食村的郑棠明显是长开了,去年秀气的鼻子拿到今年来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来挑人的婆子压低了声音,朝姚乡长道:“她长了个酒糟鼻,圣上如何会喜欢这样的相貌?老身认为不妥,乡长以为——” 郑棠听后都要哭了,急急辩解着:“嬷嬷,我家都是这样的鼻子呀……” 姚乡长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流云绸缎:“你手艺还是不错的,不过相貌的确是天家看中的,你暂且回去将养吧,明年说不定就好些了。” 秀女大选就在今年,乡长说什么明年,这不是糊弄小孩吗? 郑棠年岁也不小了,当下就明白了乡长的意思,她可以回去嫁人了。 奉上东西,郑棠退下了。 “哎,可怜的女子,明明心灵手巧样样都拿得出手,偏偏只一样缺点,就被筛下来了。” 林阿奇微微叹气,云起敲她:“你好像挺遗憾?” 林阿奇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美人伤心,吾心甚憾。” 云起:“那也是别家的美人。” 林阿奇幽幽地抬头望他:“只要是在我心里,那就是我家的。” 真是强词夺理、毫不羞愧。 云起别过脸,继续看前方的动静。 有人被筛了,剩余几个心里自是忐忑的。 不多时,嬷嬷指着交岸村的钱多多:“她这脸上怎么还有斑点呢?不妥。” 林阿奇下意识看向朱麻脸,朱麻脸也心悸回头,两人视线一对上,朱麻脸就更心惊胆战了。 要是被戳穿了可怎么是好?她跟林阿奇是对头,林阿奇肯定会戳穿她的…… 朱麻脸回了头,林阿奇贼笑:“她肯定怕我点破她是麻脸的事实。” “你打算说出来?” 林阿奇摇头,那倒不至于毁人前途。 朱家一心想送她入宫,要不然那么费心打点关系作甚?在这方面,林阿奇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前面有人开始点各家各户的女儿上前献礼了。 这一下,朱麻脸心中更加激动,随着队伍缓缓上前的步子变得无比轻快,赏钱我来啦! 林阿奇朝云起挥挥手,乖巧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太阳渐渐升起,金灿光芒照射在一众青春年少的女子们身上,一个个娇俏灵动,打扮得鲜活亮眼,活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云起目送着她上前,希望她辛苦编织的罐子能被看上,又希望她这个人不要被看上。 这个想法虽然有点复杂,但仔细分辨一会,似乎又能解释得通。 当今圣上人过中年,孩子都比这些女子们大了,他老人家还要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陪伴,说来有些不要脸—— 第十六章 即将挨揍 咳—— 虽然这么想同父异母的哥哥确实不大好,但这的确是实情。 前面大部分的女子选中手艺品的都被赏了银钱袋子,没被选中的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还白白献上去一样手艺品。既被选中手艺品又被选中人的少之又少。 不少人感叹着:“今年也太严格了。” “是呀,我瞧着那钗子挺好看的,怎么就入不了大人们的眼呢?” “谢家女儿长得还不错,可惜手艺不行了……” 林阿奇抱着竹罐子,显然没了底气。 她希望能得到银钱,但知晓自己的份量,还是希望别被人奚落得太惨才好。 悄悄回头,云起平静肃冷的面庞上是淡然的目光,见她回头,朝她点了一下头,似是在安慰她。 林阿奇朝他弯了弯嘴角,跟着队伍继续往前。 很快就轮到了朱麻脸,她紧张不安地献上帕子自报家门:“朱家三女朱妹莲见过乡长及各位大人。” 嬷嬷不客气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抬起头来。” 朱麻脸照做,眼神慌乱。 不料嬷嬷笑了:“这女子是不错的。” 眼见着各位大人细瞧过她的手艺品,都露出赞赏的目光和笑容后,朱麻脸松了口气。 爹娘! 女儿给你们争气了! 花了百文银钱打好关系的朱家:呜…… 溪林村众位虽然很疑惑朱麻脸的雀斑为何不见了,但她被选上,到底是溪林村的一桩喜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 那边祈祥村和鸿福村都各有三位了,最大的溪林村到目前才两位呢。 朱麻脸被赏了花,和赵二妹站在一处。 赵倩倩最是瞧不惯朱麻脸,趁无人注意,悄悄挪开一步远了点,免得她身上的铜臭味熏着自己。 面对众人的恭喜,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没有,都是爹爹教得好。” “多谢乡亲们的夸赞,小女愧不敢当……” 朱麻脸被大家恭维得仿佛自己已经是皇妃一般得意,待瞧见队伍最后的林阿奇时,微微降下声调。 “乡亲们都莫急,我们村不是还有一位吗?林阿奇也挺不错的,她做的竹罐子特别讲究,少不得要被选上呢。” 话一说完,她又望向那个白衣男子。 那人真是太好看了,不光她,还有不少人频频朝他望去。 要是能让他入赘该多好?自己也不用去善育堂做什么备女了。 大家朝她说的望过去,林阿奇瘦瘦瘪瘪的,站在一个高壮女子身后,更衬得她发育不良。况且她年纪太小,估计心性都不全,就是把女儿节当凑热闹般过呢。 大家都没抱太大的希望,不过也有人或多或少知道她运气好,暗暗期待着林阿奇能再为村里争争光。 终于轮到了林阿奇,她将罐子往嬷嬷手中一放:“小女林阿奇,师从大师林遮相,见过各位大人。” 她说得坦坦荡荡,丝毫没有前几位扭捏,反倒让姚乡长高看一眼。 “你师父林遮相乃是哪位大师?” 大概是最后一个了,乡长心情好,才主动找她说话的,众人想。 林阿奇看着他,目光坦然自若,不忘打广告:“我师父乃是远近闻名的看相大师,姚乡长若是想要看花收惊、算姻缘子嗣,大可放心找我师父。” 嬷嬷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时忘了自己该说的话。 姚乡长被她说的也是哑口无言,他一把年纪了,上哪看什么姻缘子嗣? “咳咳咳……” 一旁的其他官差憋得都快出内伤了。 云起忍不住弯了嘴角,这丫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乡长看我的罐子做得如何?” 嬷嬷面色扭曲地望了眼这个丫头,旁的女子都做些钗啊手帕啊,怎的她就做个竹罐子?还是存钱的那种?还是纯竹子,连个染色都没有。 教训的话还未出口,姚乡长就捋着胡子道:“你被选中了。” 众人大惊,明明林阿奇没有多出众的表现呀。 林阿奇本人对此倒没有表示出多大的惊奇,总之只要乡长会给她五十文钱就够了,比去年多了足足二十文呢! 林阿奇美滋滋地领了钱就要找云起回家,半路被官差拦住:“林小姐,不仅是你的手艺品被选中了,你这个人也被选中了。” 云起的面色顿时不好起来。 林阿奇掂量了一下钱袋,看向来人:“这位大人莫不是弄错了,皇上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样的呢?” 官差作揖:“乡长大人亲口所言,不会有错。” 林阿奇扯了扯云起的衣袖,后者冷着面孔,年轻的神色带了严肃,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知道了,退下吧。” 林阿奇与官差:? 官差话已带到,林阿奇只好原路折返。 “你怎么敢那样跟官差说话?” 林阿奇心下有些讶异。 尽管早知他身份高贵,此刻真的见识到他的“威严魄力”,她心底还是稍稍有些不适应。 云起心中冷哼:“以他的资格,根本不可能见得到我。” 林阿奇扬起一个笑容:“那就是说我有资格咯!” 云起没忍心打击她。 “没说话就是默认了!”她高兴地抛着钱袋子,和云起肩并肩,哦不,肩并肘一块返回到方才选人的地方。 不少人还未离开,其中包括被选上的“新届备女”以及往届的备女,还有不少看热闹不想走的。 姚乡长见她回来了,笑着叫她:“快过来,正要说你们几个往后的去处安排,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林阿奇看了眼云起,见他无甚表示才跑到众人面前:“姚乡长还有何事?” 朱麻脸见了她自是没有好脸色。 她望了望林阿奇身后那人,如若招不得那般清风亮节的男子入赘,那么她能嫁入皇宫也是不错的。 乡长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此次选人,乃是为了开春的大选,届时全国各乡各府都要派出优秀女子入宫,我们乡也是有名的大乡了,虽然偏远了些,但女子们多是踏实勤劳善良之类……” 姚乡长好一番勉励,听得林阿奇昏昏欲睡。 她小声朝随后过来的云起道:“我可不愿入宫,估计第一个淘汰的就是我了。” 云起微微讶异,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期待:“你不想做妃子?” “追根到底都只是一个妾,哪及得我在乡里找个男子做正房妻子的好?” 云起心中并没有轻松多少:“你想找当地男子?” 林阿奇又摇头:“也不全是,看师父和师娘的意思吧,他们让我嫁谁我自是考虑嫁谁的。” 云起抿起嘴,不再多言。 也是,她不过是乡村妇人,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在因缘际会之中救下自己,自己又早晚会回到皇城,继续做那高高在上的贵人。 两人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牵扯?他暗自嘲讽,自己真是想得太多,可心里莫名不好受。 两人这番说悄悄话,那边姚乡长总算夸耀完毕进入正题。 “自后日开始,被选中的女子就要入善育堂,和从前一起选中的备女一块学习,从中挑选最好的十位,来年开春送去参选……” “十位!”众人议论纷纷。 不说今日选了十位有余,再加上前年、大前年的,统共怕是有百位之多,能被选上也太难了…… 林阿奇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还好还好,名额有限,那我就放心了。” 林阿奇没想到的是,她运气太好,早已被内定下了。 两人放松了戒备,云起看她这么执拗,就是被选上也无甚大概,就算真的到了宫里,谁能忍受她这般的秉性? 一想到皇兄若是与她有姻缘,怕是连朝都不敢上。 回家把这事与师父师娘一说,师娘直接气得撂了筷子。 林阿奇和云起都被她吓了一跳。 “师娘,怎么了?” 幸三娘冷着脸,一双眸里满是恨意。林阿奇从未见她发过如此大的肝火,一时连嘴里的鲜肉都没了滋味。 林遮相放下碗筷:“消消气消消气,阿奇这不是乡里初选吗?除了咱们这十几个村落,乡里不是还有别处稍远一些的?整个乡里起码有上百的女子——”他有些为难地看了林阿奇一眼,“咱们阿奇这样的,不一定能被选上。” 话是这么说,他可是打心底里觉着自己的徒儿是天底下顶好的。 林阿奇这回难得没有与师父顶嘴,怯怯地夹了块肥瘦相宜的肉到师娘碗里,颇讨好地看着她。 “师娘,我也不想去,可是姚乡长说我的竹罐子做得不错,他说我底子好才选了我……” 幸三娘打断她的话:“什么他说他说,你忘了我曾教与你的了?还是你贪图富贵祥华,早就生了这等卖弄心思?” 幸三娘彻底冷脸,噌一下起身寻找鸡毛掸子去了。 “师娘我冤枉!我没有——” 林阿奇慌了,吓得跳起来,急急忙忙躲到云起身后。 至于为何不是师父身后?因为师父也常常挨打啊! 云起是客人,身上还有伤,师娘总不能连他一块打吧? 林遮相和云起急忙起身拦着,幸三娘怒火中烧:“你这丫头一点都不听话!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无身份无背景之人能去混的?到时候落个什么下场,我和你师父愧对先人!” 第十七章 漂流传信 眼见着她说得越来越严重,林遮相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了别说了——” “先人?什么先人?” 林阿奇从云起身后探出脑袋,云起连忙把她往身后推。这种时候还添乱,云起都先急上火。 幸三娘也知自己怒火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急忙改口:“总之你不该应下那姚无赖的话,就应该拿了银钱赶紧回家!” 林阿奇揪着云起后背上的衣裳喏喏回应:“一开始我和云起都回来了,是那姚乡长派人把我们叫回去的……” “这个王八蛋!竟然打起了我徒儿的主意!真是气煞我也!看我不撕了他的脸!” 虽不知师娘与那姚乡长有什么恩怨,但林阿奇还是很懂得见风使舵的。 “就是就是,我也不想去,是他非叫我去的!” 这话不假。 幸三娘不打她了,拎着鸡毛掸子就往屋外跑,林遮相和云起后脚追上。 “夫人,请你消消气,当时我也在场,能为林阿奇作证,她并无此意,是上面官差的认为她可行才选了她的。” 云起的话说得不急不缓,却恰到好处地点明了前后关系,幸三娘的怒火顿时消散三分。 她扔了鸡毛掸子,林遮相急忙拾起来放回原位。 幸三娘回屋中坐下喝了口茶:“依你之见,我徒儿如今该如何是好?” 云起拍拍林阿奇,示意她可以从他身后出来了。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当场愣住。 丫头憋屈着一张小脸,白白的面庞皱成了包子,拉着云起的衣裳死活不撒手。 幸三娘又怒了:“给我出来!” 林阿奇吓得一抖,委屈巴巴地挨着云起坐下。 幸三娘指着她吃饭的位置:“坐回去。”末了又添上一句,“我不打你。” 林阿奇低着头挪回原位,那样子可怜极了。云起心底生出一丝怜悯来,难怪她那么害怕师娘,女人生起气来可真跟洪水猛兽无甚区别。 复又暗叹,这么一对比,幸好母亲在世时对他还算温柔。 幸三娘不知他心中所想,收敛些气焰,望向他的方向:“云起,你是客人,这事本该不用你管。但阿奇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给她指点条出路也可,算是家里对你的感激了。” 林阿奇猛地抬头,对上师娘的眼刀又低了回去。 那怎么行啊!明明是她救下的呢,怎么为了这点小事就要让云起还了救命之恩?这也太不划算了! “我,我扮生病?这样就可以躲过去了!” 林阿奇兴奋道。 另外三人陷入沉思,林遮相为难:“这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病缘可大可小,你一日两日好了,岂不是还是要被抓去学那些劳什子?” 林阿奇又苦闷了:“早知我今日就不该去了!” “你不去也不行,家家户户都去了,凭甚单你不去?到时人家差人来家里一问,岂不是更麻烦?” 大家商量了好一阵子,午饭吃得都不尽兴。 林阿奇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心情低落得宛如火盆浇雨,凉了个透。偏偏回来时太过高兴,忘记去捡丛山药,师娘怒火,她还没招。 本以为师娘会夸夸她得了银钱,没想到不仅没被夸,还糟了这么一通吓,林阿奇都要怀疑人生了。 云起适时点明:“在下不敢欺瞒二位,若是信得过我,我愿意帮助林阿奇摆脱备选的身份。” 三人皆是眼前一亮:“你有办法?” 云起微微点头:“办法总比困难多,自是有的。” 林遮相看得出他有些本事,幸三娘还是不大放心:“可靠吗?万一被查出,岂不是危险?” 往小了说,是他举手之劳;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 幸三娘平息了火气才掩上屋门,小声道:“我们原本也是京城人士,因为得罪了人才带着徒儿来此避难。” 她顿了顿,努力压制住那股恨意:“这些年我东奔西走,赚了不少银两,不是不能给阿奇一个好生活好去处的。” 林阿奇听了很感动,果然师娘还是关心自己的。 “不过这钱都是在保证她一直留下乡下才能动用的。”她瞪了眼林阿奇,“要是去了我们的仇恨之地,这钱你是一分都别想动!” 林阿奇瘪嘴,她又委屈了。 “师娘,从前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惹得一家要来溪林村这偏远之地生存?” 大家早已将云起当作了自己人,说什么也不避着他。 师娘叹息:“都过去了,你只需记住,京城虽然繁华,但也是最为危险致命之处。对你而言,老老实实呆在避世之处才是明举。” 师娘不说,她心里就更痒痒。 四人商量好了,由云起去办消掉林阿奇名额的事。 幸三娘去喂鸡鸭了。 林阿奇蹭到师父身前:“师父,你就说嘛!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林遮相看了眼同样好奇的云起,轻咳了声:“你师娘不敢说,我也不敢啊,阿奇,还是莫要多打听,对你而言不是好事,对我们家,更是通天大祸啊!” 连师父都说不是好事了,林阿奇自是不会多问。闲来无聊,又拉着竹筐出门了。 云起养伤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于是跟着她一块出门,活动活动筋骨。 林阿奇蓦地想起:“你不是被贼人追杀,有性命之忧吗?你这几番都在乡亲们面前露脸,大家都知晓我们有个俊秀亲戚了,岂不是暴露了你?” 云起摇头,拾起一根木枝放进竹筐里:“无碍,你师娘不是说大石封了路,我们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见她不解,他耐心给她说起缘故:“若是他们返回发现我不在,定是认为我逃走或是被人救走了,他们若是留了人查看,不会蠢到三日了还未上门抓我。” 林阿奇想了想:“那你目前就是安全的。” 云起点头:“算是。” “虽说是这个道理,但溪乡人多口杂,虽是偏远,有些消息要想传出去也并不难。” 她指着面前的溪流:“这条河就叫溪林河,它的流动速度并不急,乡里要是没有钱寄信,就把要说的话放进瓶子里,让它随水流动。” 云起盯着河面思忖:“几时能到外面?” “若是大瓶子,且是刚下过暴雨,例如昨晚,不出一晚,便能在蛤蟆塘捞到了。” “蛤蟆塘离这有多远?” “大约有六个溪林村这么远。” 云起估算了下他目前去过的溪林村,勉强是两所京城大官五进出大院的距离,那么照这个速度,若想把自己健康完好的消息传出去,只怕要三日才行。 且不说万一被人捞起,或者根本飘不到目的地。 “此种方式只可用于家信吧?” 林阿奇点头:“是啊,村里若是有外出之人不便回家的,家里亲人想念他们,便会用不同颜色的绳子绑上,让它自由流动。大家看到了是家信的绑绳,自然不会捞了。” 云起眼中露出一抹亮色:“这倒是聪明。” 林阿奇分别给他举例,那哪个村、哪个乡分别用什么大小的瓶子及绳索。 云起记东西很快,尽管她说的宛如幼儿智力匹配题一般列出了十余种搭配法,他还是牢牢记下了。 林阿奇狐疑看他一眼,捡起一根树枝点点地:“真记住了?我可还没说地名呢。” 云起帮她把零碎的树枝堆好:“我自小看书便过目不忘,你大可放心考我。” 林阿奇扔下树枝:“巧了!我也是天才,不光捡柴、作诗还是记忆,都是顶好的!” 云起看她的眼神有点复杂:“吹牛可以,但不要太过,毕竟今晚还有雷雨,我还是敬畏上苍的。” 林阿奇:…… 难得看她被自己堵上一回,云起心情大好,主动帮她拉竹筐小车:“走吧,前面一定还有很多树枝可以捡。” 林阿奇率先走在前面:“我可不怕!我要是睡你边上,要劈也是先劈你这个倒霉蛋。” 云起脸上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绯红,这个臭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是云起的判断良好,还是林阿奇的运气不错。 两人捡了满满一大筐干柴,顺利下山。 林阿奇照例是要去溪流边洗手的,云起蹲下来随她一块。 “你究竟有何主意啊?”林阿奇偷偷摸摸地凑近他,生怕被人听去了似的,“虽然我知道我很好,被选中无可厚非,但师娘怕我受罪,不愿我去那种地方,可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向往的。”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个小拇指。 云起洗净手,想起没有人给他递擦手帕,无奈蹲在原地等它自然晾干。 什么无可厚非? 他有点想笑,恰时忍住。 她师娘怕她遭罪?怕是担心别人遭她的罪还差不多…… “你很想知道?” 林阿奇急忙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小辫子被风吹散了几缕碎发,微微扬起,衬得她神情温柔坦然。 云起怔忪了一瞬,很快收回心思。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臭丫头,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收回眼神:“可是事关机密,能不能办成也不一定。” 林阿奇顿时瘪了嘴:“啊?那么难啊?那是不是还要你犯险?”她自顾自道,眉眼里全是担忧,“你的伤还没好呢,你可别硬闯,衙门里的官差武功不会太弱的……” 见她真的很担心自己,云起微微感动了几分。 下一秒,她又道。 “我好容易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儿,目前只有喜稳婆一个人知道,你要是闯衙门被抓住蹲大牢——”她神色紧张,“你可不能给我丢脸啊!” 果然,这感动就持续不了三秒。 第十八章 阿奇垂泪 两人准备回家,突然一条大鱼蹦了起来,林阿奇下意识一捞,居然抓住了那条肥鱼。 大鱼扭动着身子十分活跃的样子,林阿奇高兴地放进了竹筐里。 “哎呀!这柴被打湿了就打湿吧,回家晾凉就能烧了。” 她转身又凝望溪林河:“不过就一条,四个人分好像不太够,要是再来两条做烤鱼吃就好了!” 云起目瞪口呆,刚想说你方才那只是运气好碰着了,哪有那么多好事…… 还未张口,又有几条肥鱼蹦跶了起来。 林阿奇眼疾手快,十分自然地一手抓一条:“好嘞!既然是你们自己蹦的,那也甭怪我不客气啦!说好来两条就是两条,多的我也不要。” 林阿奇愉快地拉起木绳准备回家。 见云起没有跟上来,回头叫他:“走啦!回家!” 云起被她这通骚操作迷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鱼怎么能自己蹦到她手里呢? 林阿奇没觉得有什么:“经常这样啊,这河里时不时就会有鱼蹦上来,我三岁就开始蹲鱼了,一捞一个准。” 原来是天道酬勤,云起缓了缓惊讶之情。 下一秒,林阿奇眼睛一亮,飞快地往山林里奔去:“等我一下!” 云起来不及叫她,担心她在里面遇着危险,只好尾随着她一块入山。 少女身姿矫健,腿下功夫丝毫不输一个习武之人。 云起心中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讶异又提上来几分。 “我又找到丛山药啦!这下师娘总该原谅我的莽撞,不会再与我计较啦!” 她举起一把红彤彤茶叶模样的树枝,上面枝叶是通体的大红,夺目有光彩。 “师娘最爱喝这个泡的茶,她回来得早了些,我还未寻到,今日寻到了,她应该不会再说我了吧?” 云起望着她高兴的模样,顺着她道:“自是不会,你得了令她高兴之物,她怎么还舍得说你?” 林阿奇点点头:“希望如此。”顿了顿,她又得意,“回去也给你泡一杯,可美味了。你看,我待你这徒儿还是挺不错的吧?” 云起扫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泡杯茶就对他好了,他可真是受宠若惊。 “不用害羞,毕竟做我弟子乃是光宗耀祖之事,你大可出去放肆炫耀。” 云起:我真的不想做你徒弟求求你了。 两人回到屋中,把鱼交给幸三娘。幸三娘表情淡淡的,看见林阿奇讨好的将背后藏着的丛山药递给她时,眼睛才亮了几分。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林阿奇照例把捡来的树枝分作两半,一半收着自家烧,一半拿去市集卖。 许多整日摆摊为生,没多少时间去砍柴之人,就等着收摊前有人来卖柴呢。 林阿奇拖着大竹筐又要出门。 师娘有些感慨,这丫头还真是实心眼,也不知坐下来喝口水歇一歇。 她想开口叫住她,偏偏她又拾起绳子准备出发了。 云起看出幸三娘的用意,先开口叫住了林阿奇:“我有点累了,歇息一会再去吧?” 林阿奇大方朝他一笑:“你身上有伤,不宜挪动,卖柴这种小事我自己去就好,你在家歇着吧!” 云起、幸三娘:…… 为何这丫头如此耿直呢? 两人捶胸顿足。 林遮相恰在这时回来了,他挑着东西,林阿奇不好让路,只好又拉着竹筐倒退几步,让师父先进来。 “阿奇又捡了这么多啊?总是比别家孩子捡得多呢!” 放下东西,他朝林阿奇自豪一笑。 林阿奇嘿嘿的,也不害羞:“那当然!谁让我是林遮相的徒弟呢?” “哎哟?怎的这般不害臊?” “那还不是随了师父嘛!” 师徒二人说说笑笑,林遮相见她头发散了,说要回屋帮她收拾好再出门。 林阿奇一向听他话,点点头跟着进去了。 幸三娘给几人倒水,微微松了口气。 林遮相的手指十分粗糙,许是老年人经常劳作,手指总是保养不当的。 云起见林遮相熟练地打散了林阿奇的长发,拿起梳子梳顺溜了给她编发。 突然想起母亲在世时也是这般温柔地替他编发,偏偏他还不喜欢同母亲亲近。 因为母亲对他要求很严格,不喜他常常撒娇赖着她。 看着师徒二人这般亲密,他不由得目露温柔,暗自羡慕起来。若是母亲还在,自己是否也会这般享受长辈的关爱? 幸三娘晾了会茶,递给三人慢慢喝。林阿奇牛饮一杯,朝她还要来一碗。 幸三娘嘴上说她没个女孩样,实则还是手脚麻利地又给她添上。 这就是家吧。 粗茶淡饭从中暖,柴米油盐也有情。 云起心底苦涩。 皇室中人何以谈“家”,他是没有家的孩子。 默默看了好一会三人的家人情深,云起才别过脸,暗暗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林阿奇编好了辫子,拿着木绳就要出发,见云起还呆呆地坐在那,开口问他:“你还跟我出去玩吗?” 云起点点头,多走走也好了解溪林村的一些事情。 两人一块边走边谈,林阿奇微微瞪大眼:“你又打算走了?” “帮你消掉备选的身份后就走。” 林阿奇低了头,不再看他:“为何如此着急?你不是说养好伤再说吗?况且路被封了,一时半会,你也出不去……” 她纠结再三。 “我已耽误数日,事不宜迟,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去。” “回京城吗?” 云起没瞒着:“嗯。” 林阿奇盯着脚面:“我早就猜到你是京城人士了。” 云起看她一眼:“那你还挺聪明。”顿了顿,他问,“怎么看出来的?” 林阿奇从袖口里掏出半块玉佩:“既然你要走了,玉佩还给你。” 云起本以为是在被她救回来的半途中掉了,没想到还在她手上。 “你一直带着?”他摩挲着玉纹,上面还留有少女的温度。 林阿奇微微点头:“这玉佩纹路不是生硬的,而且以桃纹刻玉,乃是皇室之用,既然你是皇室中人,那必定是某个京城人士了。” 云起没想到她推算得这么准确,心下有些佩服,不过想到她以往的作风,她下一句定是要再说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才对。 可等了好一会她都没说。 他不免开口询问:“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林阿奇眸子里不知不觉就蓄了眼泪,水涔涔的,望着他时,说不出来有多委屈,仿佛三月融冰,冰块碎碴一瞬间坍塌,扰了他的魂。 “你,你怎么了?” 林阿奇用袖子用力擦去水光,哽咽着道:“没什么。” 她性子倔,向来是不肯在外人面前掉一颗眼泪的。但是不知为何,听到他几次三番说自己要走,心里总是不太舒坦。 好像这些天的相处,两人早已深知彼此的秉性,处成了一家人,她早已经把他当作乖徒儿了。 如今徒儿伤势大好,即将出门遨游,做师父的怎么能委屈不前呢? 林阿奇怨怪自己不争气,徒儿出息是好事,况且他身份贵重,自己已然是占了便宜了。 云起不懂她这些弯弯绕绕,顿时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 两人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云起找路过的卖糖翁要了串糖葫芦递给她。 “吃点甜的就不伤心了。” 林阿奇接过咬了口,眸子里的水光淡了去,但眼眶还是红红的。 她就如自己的二侄女般惹人心疼。 云起想揉揉她的发顶,望见林遮相给她编好的辫子,还是不忍心地收回了手。 要是又惹得她哭了可怎么是好。 “你别哭了。”他把自己怀中的另一半掏出,向她展示合成一块的样子。 “你看,左边是桃纹,右边是桃枝,是不是还挺漂亮的?” “嗯。”林阿奇咬掉一口甜山楂,手伸过去,“挺甜的,你也吃。” 云起难得没有嫌弃与她共用食物,就着她的手咬下一颗。酸酸甜甜的味道极好地安抚了两人的心。 他看中玉佩,继续向她解释:“我一开始没想过瞒着你们我的身份。” 林阿奇看着他,眼底满是不信。 “是真的。”他强调,“当时我说不出话,就想着你们叫我云走也行,反正就是一个称呼,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阿奇若有所思:“这样?我认你为徒儿,你其实是不大乐意的吧?” 云起想说确实,但看到她憋得红彤彤的脸颊,以及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他那句“确实”就说不出口了。 “没有,不过我有师父,也在京城,是从小教育我的人。” “哦。”她又咬下一颗,“云谷国向来不拜二师,那你就拜那一个师父吧。” 云起心中一松,点头:“嗯。” “我哭就是觉得我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徒弟,结果你还要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担心你而已。” 她仿佛不在意般,故意大口嚼着山楂,一定是太酸了,酸得她龇牙咧嘴的。 云起碰碰她:“不要担心我,我回去后就会有人保护我了,况且我身上有功夫,拳手不也没打得过我吗?” “他那是没脑子。”林阿奇哼了声,“他虽然身膘体壮,但他只会用蛮力,你不一样,你是有真本事的。” 云起弯了嘴角:“你看出来了啊?” “那当然,我可是顶天聪明的。” 两人就此聊了些别的,末了,云起还是拿出玉佩,继续给她讲。 “我的玉佩是我母亲送我的,她送我的东西不多,是以我经常将它带在身边,我很珍惜它。有一回丢了,我找了三天才找回来。” 林阿奇暗道好险,幸好没把它抵给喜稳婆,要不然云起非宰了她不可。 云起又道:“虽然它碎了,但我还可以收着留作纪念,多谢你帮我保存了。” 林阿奇咬着山楂有点羞愧。 不是啊,她一开始是觉着玉佩值钱,想拿来抵他药钱的…… 第十九章 微服私访 “这一半既是你捡到的,那就继续交给你保管吧。”他伸出一只手,手掌厚实有些粗糙,大概是长久练功留下的,掌中一块暖玉发出温暖的色泽,林阿奇有点心动。 “不可,你不是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吗?”林阿奇保持了理智,他说留给他的不多,那他母亲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东西就是遗物,她怎么好收下呢? 云起坚持,掰开她的小手,把半块玉放进她的掌心:“我母亲从前说,人与人的缘分是很难得的。既然你救了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而且你不是舍不得我吗?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拿着玉佩去京城找我。” 林阿奇本想反驳,谁舍不得你?少臭不要脸! 可听到他后面那句…… 她居然很心动。 她虽不想参加选秀,但她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啊! “师娘说京城危险,不让我去。”她忧愁地咬下最后一颗山楂。 “你想去京城?” “我想。”她重重点头,“我很想去看看京城的繁华,去品品茶、遛遛马。” 她目光里满是向往,云起在她身上看到了梦想的力量。 “好,如果你想去,我帮你。”他一拍大腿立下壮言。 林阿奇扔了木钎子:“真的?你可别帮我成了妃嫔啊!” 他想到皇兄色眯眯的样子…… “怎么可能?若是你想去,我就有别的法子带你去。” 林阿奇终于露出笑颜:“好!一言为定!” 两人幼稚地拉钩上吊定下约定,云起见她心情大好,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林阿奇没怎么见他笑过,此刻只觉得他的笑颜比方才的山楂还要甜上三分。 两人卖了柴赶回家,幸三娘已经做好一桌的鲜鱼宴了。 刚进院中,就闻见浓浓的鱼香味。 “师娘做的鱼肉最好吃,咱们快些去净手吃饭!” 云起跟在她身后,棕色眸子里晕染了点点笑意。 巧了,他母亲做鱼也最为好吃。 两人飞快入座,幸三娘和林遮相频频往云起碗里夹菜。 “多吃点肉,好好补补身体。” “年轻人虽然身强力壮,但也免不得失血太多身子虚弱的。来,多喝点鱼汤……” “这道野菜鲜美爽|滑,多尝尝。” 林阿奇:嘴里的鱼肉没了滋味,师父师娘不爱她了,都不给她夹菜,呜呜呜呜…… 家里人口简单,大家一块吃饭也不讲究用公筷。 最平常的一餐晚饭,云起吃得很满足。 好像很久没有这种被爱包围的感觉了。 夜间躺在床上,回想起来,他似乎回到幼时与父皇母妃在一起用餐时的愉悦状态了。 母妃对他要求严苛,父皇对他则有更多包容。两个人只有在饭桌上才会表现出对他更多的爱。 那时,母妃也是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菜,不曾用过公筷的。 他似乎喜欢上了在林阿奇家中生活的方式。简单淳朴,有血有肉有感情。 他抚上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它似乎许久没有今日这般轻松快活过了。 天空划下一道明亮的闪电,随之是震破天际的惊雷。林阿奇被吓醒,想起白日里云起的胡说八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那是唬小孩子的!” 林阿奇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缩回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脚。 “轰隆——”又是一道响雷。 夜幕深沉,屋外狂风乱作。林阿奇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老天爷,我不是你的宝贝吗?” “你赐给我好运,让我三番四次随手捞鱼、随处都能采到宝贵的丛山药,怎么今日对我失望了,就要惩罚折磨我吗?” “呜……不要劈我,我错了呜……” 少女缩在被子里哽咽求饶,然而雷声并没有停止。 她微微探出一个脑袋,恰好闪电亮起,晃了一瞬,照亮了整个屋子。 空洞里带着惊奇,震撼中藏有怂意,林阿奇再也受不住,抱着枕头就往师父师娘的房间跑。 “师父师娘。”林阿奇瑟瑟发抖,“我害怕……” “开开门!我要和你们一起睡……” 师父睡觉一向如猪,睡着了才不管外界打雷闪电还是刮风下雨。 若是林阿奇冲进师父房间将他摇醒那还好说,可是师娘也在里面,她就有点怂了。 要是师娘出来揍她一顿,岂不是又要在云起面前丢脸? 林阿奇讪讪地敲云起房间的门。 里面的人很快披衣下床。 “怎么了?” 林阿奇苦着一张小脸,抱着枕头说不出的忧伤:“我害怕。” 云起凝眉:“昨晚也下了雨,你怎么不怕?” 林阿奇趁他疑虑间冲进他屋内,跳到他床里面捂紧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云起脑中闪过四个大字:投怀送抱。 “你,你怎么能跑床上来?”云起震惊。 林阿奇打定了主意:“你别过来,咱们换床睡。” 云起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白日自己说的,劈到我怎么办?有本事咱们换张床,看老天爷劈你还是劈我!” 话落,又是一道炸雷轰隆震天。 云起对上她瑟瑟的眼神哭笑不得,他走到床前坐下:“我那是说来吓唬你的,老天有眼,怎么会劈你呢?” 林阿奇露出一对眼睛,黑暗中明亮有神:“那你的意思是,承认我是天才了?” 云起:他也不是很想承认。 “对,你就是那么的多才多艺又机灵聪智。”舔了舔嘴角,违背良心的滋味,暗自痛苦垂泪。 林阿奇听了很是受用,她慢慢悠悠地坐起来:“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的大言不惭吧。” 云起挑眉:“你会的成语还真多。” 林阿奇抱着枕头挪下床:“过奖。” 林阿奇回到房间一夜好眠,被她闹醒的云起却睡不着了。 取消林阿奇的备选身份乃是小事,从溪林村出去回到京城才是他心头大事。 溪林村地处偏远不说,偏偏路还被封堵了,他原本计划着乘船而下,这还是林阿奇给他的启发。 但溪乡总是夜间下雨,他能不能安全抵达下一个目的地还很难说。并且溪林村的要犯还未抓住,冒险离开并不妥当。 他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 第二天天微亮,鱼肚白渐渐升空,云起起个大早,随意洗漱一番便出了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此时,溪乡衙门口,两名官差刚值了一夜的班,正等着白日值班人前来交接。 “那小子今日怎么这般磨叽?都辰时了还不来——” “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两人站着也是无聊,干脆闲聊起来。 “要说磨叽也没人抵得过你,上回在后堂,你再来晚一点我都尿裤裆了。” 另一个哈哈大笑:“你还好意思说?你不知道少喝点水吗?” “多饮水有利健康,你懂个屁啊……” 两人嬉笑一番,突然前方传来恐怖尖叫。 “杀人啦……” “有死人!有死人……” 一个农夫挑着担子,此刻跑得鞋都飞了一只,面色恐慌狰狞,一瘸一拐的好不慌张。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叫住那人。 “站住!瞎喊什么?” 农夫哆嗦着手指向身后:“那边,那边死了人!” “什么人?从实招来!” 农夫捂着脸大哭,怕是从未见过此等异样恐怖场景,三魂七魄都吓没了:“我不知道……人就是死了!一动也不动,脖子还歪着……” 官差不敢耽误,立即通报了上级。 乡里很久没有出现谋杀案了,此事立即引起了溪林村及周边大小村落的广泛议论。 云起一路步行至此,才得知出了事。 他亮出令牌,官差见了差点给他跪下:“王……王……” 王了半天也不敢叫出声来。 “你们这最大的官便是姚勤?”云起眉目冷然,通身气质高贵矜冷。 官差俯身作揖:“正,正是。” “叫他出来。” 云起没戴面具,倒是戴了个白帷帽,旁人一时半会看不清他的真颜,官差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姚乡长得知贵人来此,吓得连忙从美人怀中爬了起来。 云起刚坐下,就有下人递上上好香茶。 掀盖子闻了会,此等贵品,实在不该是一个乡长能拥有的。 姚乡长匆忙赶来,俯身跪地致歉:“不知贵人来此,有何指点?” 云起冷冷地看他两眼,先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们今年选秀的名单在何处?” 姚乡长冷汗直流:“不知贵人是何身份?要这名单是作何使用?” 下属只说他是贵人,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他的身份。 他一个小小乡长,哪敢多言? 只是这备选名单对于一个乡来说,还是至关重要的,他不敢怠慢于贵人,也不能轻易交出名单。 云起不耐烦,再次亮出令牌。 金为天子银为王。 姚乡长眼瞳倏然放大,身子伏地:“王爷!不知王爷大驾于此,小民惶恐!” 云起靠在椅背上,抬着下巴看他,只吐出二字:“名单。” 姚乡长不敢再犹豫,立即起身哆嗦着翻出名单递交上前。 云起接过随意翻了翻。 上面姓名、年龄、籍贯、体量等详尽有余,甚至将她们各自的生辰八字都算好了,果真是用心至极。 云起冷笑,姚乡长藏在袖口里的手指吓得震颤不已。 莫不是王爷发现了什么?才来寻他这小官的麻烦? 第二十章 虚惊一场 这么一想,他藏着的那些个美娇娘,岂不是都要被他发现了? 姚乡长腿软不已,此刻竟然想尿遁。 “姚乡长。”云起开口,唤回他几分神情,“这二人为何没有标注?” 云起指着两个名字,语气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冷冰冰地直视姚乡长。 “这是这是……” 完了! 姚乡长的哆嗦都要止不住了。 他指着的朱妹莲和林阿奇,都是他自己想要占有的…… 他居然一下子就发现了,这可如何辩解是好? 狗腿子幕僚适时候掀开幕布走了进来。 “见过贵人,我家大人许多事情都是吩咐我去做的,您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就是。” 他笑得殷勤,云起却很满意他的态度。 他就喜欢懂得看眼色的人。 他又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人,这个姚勤至于如此怕他吗? 云起点头:“那你说,为何她俩没有备注?” 幕僚一怔,姚乡长看他的眼神都要喷火了。 “回禀贵人,名单上的人都是按照家家户户去调查走访的,还没有走访完毕,是以空着。” 云起想了想,有些玩味:“是吗?据我所知,朱妹莲家里可是溪林村的大户,且位置极佳,你们反倒略过了最好的地理位置不去调查,反而舍近求远先去最远的鸿福村,这是何道理?” 幕僚稳了稳心神答到:“这是因为,我们衙门府做事情习惯先将最困难的解决了,再去做最容易解决的。” 云起笑了:“那为何不先找交岸村?难道是我调查有误,交岸村不是最远的?” 幕僚一时哑口无言,他中计了。 鸿福村不是最远的村落,交岸村才是。 他方才那样说,分明是装作自己不熟悉此地,好来套他话的! 两人跪在地上,一时都有些挫败。 云起将名单册子用力掷在二人身前,姚乡长率先磕头:“小官有罪!求大人降罪!” 他倒是不狡辩。 云起拂了会茶盖,清脆的碰撞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二人的心上。 幕僚也磕头:“小的也有罪,小的不该欺瞒贵人,请贵人恕罪。” 一个降罪一个恕罪,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云起不再卖关子,道明:“上面这个叫林阿奇的,消去她的名字,日后将她记在我的名下,我有用处。我乃是微服私访体恤民情,你们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可透露我的身份……” 云起一连吩咐了好几条,两个小人莫不敢遵从。 官大一级压死人。 面前这位贵人可大了好几级,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两人哪里能怠慢得起?当着云起的面,姚乡长拿笔在林阿奇那栏备注了“否”。 两人连连告罪送走了他。 众人好不容易来到了门口,云起坏笑一声,故意问道:“今早有人报案说死了人?” 姚乡长好不容易下去的冷汗又冒出来五分:“回大人,是恶意杀害,下官已经派人前去捉拿凶手了。” 云起意犹未尽:“知道何人是凶手?” 幕僚回道:“那人名叫庄睽,是从外地回乡的,因为与人发生了争执才失手杀人,扰大人耳根子清净了。” 这幕僚比姚乡长会捧。 云起暗嗤一声。 “记住,不得透露本王身份,本王还要在此停留几日,你们下去早日通路吧。” 姚乡长和幕僚对视一眼,急忙道:“是——” 目送明王远去,两人重重地松了口气。 “明王为何会来我们这等偏僻小地?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姚乡长一巴掌拍在幕僚脑袋上,幕僚登时被他打得头昏眼花的。 “我,我也不知啊!他话里话外是要罩着林家那姑娘呢,不若我们——” 姚乡长又是一巴掌,扇得他倒在地上。 姚乡长浑眸微眯,恶狠狠道:“还不快收起你的心思!林阿奇那死丫头,谁不知她是溪林村运气最好之人?他想独占,谁让他是王爷,是当今圣上的胞兄?我们岂敢造次!” 幕僚低了头:“是!下官不敢!” 云起一路漫步回到溪林村中心。 衙门离林阿奇的家有好一段距离,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议论清早风波的人。 云起想给家里带点早饭,于是来到一家包子铺前。 “给我来十个肉包子。” 语毕,众人都用一种惊羡的眼光看向他。 云起有点无奈,肉包子而已,值得这么羡慕? “他居然都要肉包子,也不知是打哪来的,居然吃得起这么多……” “他胃口好大啊……” 云起扶额,原是乡亲们误会。 老板准备给他用油纸包上,云起解释道:“分开包,我要拿回去。” “哦——原来是给家里买。” 不是一个人吃啊,大家看他的目光正常了点。 长得这么气质卓然的小伙子,吃那么多多有损形象! 大家的议论声又渐渐回到清早风波上。 “听说了吗?杀人凶手是那个拳手,死的那个也太冤枉了,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吗?” “嗨……谁说不是?那拳手多嚣张?前几天还推了林师傅的摊子,怪罪林师傅给他卜的卦不好,当天回去就伤着了!” “要我说,林师傅算得真是准,他自己不听,哪能怪罪旁人?” 云起旁听几句,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拳手名叫庄睽,因为伤了身体被人嘲笑,所以一怒之下杀了人,现在正在逃匿中。 “不过他不是走不了多少路吗?他还能逃去哪?” “外面的道都被封了,八成就在这十几个村里吧。” 大家吃个早饭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谈论今早的八卦。 云起接过包子,心情越发沉重。 庄睽对一个说他坏话的人都能恨之入骨到了要杀他的境地,那他对待当日让他丢丑的人,又该是何种景象? 云起接过包子撒腿就跑,众人只道这人奇怪,跟没了魂似的。 云起的魂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林阿奇! 这里没有马匹实在是不便,云起拎着包子怕撒了,身上的伤口也牵制着他的思维。 短短的一段路程,他愣是有一种惊心动魄跑了五百年的错觉。 推开院门回到屋中,三人房间里都很安逸,屋中没有打斗争执的痕迹。 云起松下一口气,虚惊一场。 他仍不放心,把院门锁上,又回到屋中,把堂屋的门关上。 云起的动静惊醒了林阿奇,她对声音很敏感,听到屋门响动,总认为是师父起床了。 师父起来了她也要起来,免得师父出摊了,没有人给她编头发。 一打开门,林阿奇被桌上的大包子吸引了注意:“云起!你去买包子啦!” 云起见她睡眼惺忪,头发松散着,怀里抱着自己的漱口杯和毛巾,慵懒可爱,忍不住一笑:“嗯,还是热的,快来吃。” 林阿奇扬眉:“好哦!” 她兴奋地开了堂屋的门,跑去柴房打水。 云起看向院子外的篱笆墙,期望没事,那拳手杀了人,现在怕是后悔不已,不敢轻易出来。要是他敢伤害林家人—— 云起眸光一沉,他定要那人的命。 林阿奇和云起一人坐一边,靠在桌上吃包子。 “你怎么想到去王记买包子的?他家的包子馅大皮薄,可好吃了,就是有点贵。” 云起看她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的紧张防备松下几分:“他家摊位的人多,我就去那买了。” “哦。”林阿奇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是闻着味,对比一下哪家的香来买的呢。” 云起想说他又不是狗鼻子…… 恰好小奶狗呜呜跑了过来,大约是闻着肉包子味了,舔了舔嘴,小舌头伸了出来,一脸期待地望着林阿奇。 林阿奇不吝啬,立即分了自己的一半给它:“小走狗,你吃吧。”顿了顿她改口,“小起狗。” 云起差点噎着:“咳咳咳……” 林阿奇给他倒水:“小起狗不吃你的,它只吃我喂它的,你不用担心自己没包子吃。” 云起幽怨地接过她的茶水喝了口缓解心情。 他是在意这个吗? 姑娘能否长点心? 他都好心给你带早饭了,能不能不要这样折磨她。 林阿奇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一边撸狗一边吃包子。 师父和师娘也醒了。 二人闻见包子的香味,精神抖擞,觉也不睡了,爬起来大家一块围着吃包子。 云起告诉大家林阿奇已被消名的好消息,大家总算放下心,言语间对云起愈发喜欢。 幸三娘特地拿出自己为他做的鞋送给他,表示感谢。 林遮相望见漂亮的鞋面,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还以为这么漂亮的鞋是送给自己的呢。 许是怕误会,幸三娘道:“没别的,家里合适的就这双鞋了,我见你鞋有些坏了,你和老头子脚差不多大,所以先给你做,老头子的那双也快做好了。” 他的鞋底的确破了洞,有些漏水了。一个大王爷如此窘迫,实在闻所未闻。 云起谢过,将自己在街上的所见所闻告知了大家,林遮相点头:“那人不是善辈,阿奇,师父遇见了不会怕他,云谷国尊敬看相先生的居多,大家不会不帮师父的,倒是你,一个弱丫头,看见他得报官,知道吗?” 林阿奇咬下一口包子点点头:“我记住了师父,不过为什么我要报官,师父不报官呢?” 幸三娘为这小徒的智商感到着急:“你师父就在小二口摆摊,他要是瞧见了,那大家伙不就都瞧见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看书做做女红吧。” 林阿奇突然觉得这色相俱全的包子有些难以下咽。 “师娘,我不想做女红。” 幸三娘没好气道:“你不想做女红你想干什么?” 林阿奇大眼机灵一转:“我想下棋!师娘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幸三娘气闷,又给林阿奇塞了一个大包子:“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第二十一章 云起害羞 林阿奇不满地嘟囔两声,到底还是胳膊拗不过大腿,食不知味,一吃完就被师娘赶着进屋缝手帕了。 林阿奇之所以不在女儿节绣手帕,就是因为她绣的蝴蝶被师娘吐槽成苍蝇,连爱徒如林遮相都看不下眼。 她又不爱这个东西,为什么非要她去做呢? 坚持不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阿奇坐不住了,拎着东西跑到堂屋瞅了瞅。 师父出摊了,师娘正在喂小兔。 那么云起呢? 林阿奇踮起脚,静悄悄地溜到云起房间门口,却不想他从里面上了锁。 “云起!云起——”林阿奇小声叫唤着。 幸三娘喂完了手中的东西就要回来了。 林阿奇吓得急忙叩门:“开开门呀云起——” 完了完了,师娘就要进来了…… 林阿奇做好了应对的措辞,却不想门从里面打开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林阿奇冲了进去,甩掉鞋,习惯性往被子里躲。 云起:…… 姑娘你就这么喜欢爬我的床吗? 幸三娘见云起披着外衣立在门口,关心道:“怎么了?是要换药吗?” 云起忙道没有,他就是倒点水喝。 幸三娘想起:“壶子里没多少水了,我再去烧点。” “好。”云起目送她离开。 掩上门,云起默默地看着被中发抖祈祷师娘别发现她的林阿奇。 “出来,师娘走了。” 林阿奇不信,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她是小女孩,云起明显要比她大上许多,他总不能推她出去当挡箭牌吧? “真的?” 云起“唰”地打开门:“真的。” 屋外没有师娘的身影。 “呼——”林阿奇下了床穿鞋,还有一只飞到窗口去了,她也不需要云起帮忙,单脚蹦了几下,跳过去穿好。 云起有点无奈:“你不怕师父,为何这么怕师娘?” 林阿奇穿好鞋也不肯走,干脆坐在他床边玩手指。 是的,她就是玩手指也不想做女红。 “师娘会教训我,打我屁股,师父不会。” 云起有点好笑,关上门,他坐到林阿奇身边:“你都这么大了她还打你屁股?” 林阿奇觉得自己十二岁还尿床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憋着没说,不轻不重地挑了些“我下棋厉害”“我运气好”“师娘羡慕我”之类的说了。 云起见她眼神躲闪也没拆穿她,左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倒是越发觉得她有趣得紧了。 “你师娘打你,你会哭吗?” 林阿奇看了他一眼,倔强道:“当然不会!我可是有骨气的!” 云起棕眸深深,哦,被打不会哭,怕打雷倒是哭得挺起劲,还把他的被褥哭湿了…… 一想到自己晚上嫌弃她眼泪都睡不好,心情都有些挫败。 林阿奇问他:“你怎么披着外衣?” 云起拿着师父的与自己的衣服换着穿,一天换一套。 他望了眼自己身上林遮相的衣服,有点短。 自己那件早上去衙门的时候穿了,此刻不适宜再穿。 “我想出去买几套衣服。” “几套?”林阿奇强调。 “有何不妥?” 林阿奇摆手:“没有没有!师娘给我买东西最多就一样,不会一下子买很多的。” 她小声了些:“其实她超有钱,就是不肯给我花而已。” 云起心情很好:“你想要什么?我这有银子,可以给你买。” 林阿奇真的认真想了想:“我想要《四书》,《五经》我已经偷偷旁听完了,只是《四书》还没有听过。” 云起有些讶异:“就这个?” 想不到她还挺好学的。 待得二人上街,云起看见她所说的《四书》究竟是什么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林阿奇说要陪云起出门买点衣裳打点,幸三娘知道她会砍价,帮云起说道说道挺好,没再强留她呆在家里,只嘱咐她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得了身心自由,林阿奇一路上是见花就笑,见人就闹。 “朱麻脸!你今天这身大粉衣衬得你麻子越发大颗了!” 朱麻脸:…… “齐幺妹!你那衣裳洗得都飘走啦!” 齐幺妹从云起身上回过神来,红着脸急忙去拾水面上的衣服。 “牛二伯好!你媳妇是不是要生啦?抓紧时间叫喜稳婆给你备着啊!” …… “啊?已经生啦?胖小子?不错不错啊!喜当爹啊!” 云起…… 喜当爹是这么个用法? 林阿奇跟人说了一路的话,但不管是对着谁,跟人介绍时都说身旁的云起是她家的远房亲戚,来溪林村玩两天。 溪林村大大小小或多或少都知道林家来了个俊俏小伙。 林阿奇别提多得意了。 做不了他师父,还做不了他亲戚吗? 哼! 两人先来到一家卖书的小店。 由于这里交通不是很好,所以卖的书籍都与城里有些差别。 类似于《论语》、《诗经》这些,都是卖给要考官的士子们看的,适合乡村小民看的书籍几乎没有。 老百姓连肉都吃不上,谁还有闲钱买书看? 别看溪林村偏远,此地还是出过不少寒门秀才的。穷门寒士,若能考取个小秀才,是直接会受到当地家族重用的。 溪林村没有特大家族传统,倒是乡里十分重视这些,姚乡长就是从秀才里选拔当官的。 林阿奇满意地挑挑选选,她识字不多,只是靠着印象选取从前见过的封皮。 林阿奇终于在犄角旮旯里翻到了,高兴跑过来:“就是这个!” 云起微微一笑,接过翻了两页,这内容怎么有些不对呢! “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本节选取床榻为本,女为上,男为下……”云起眉头皱起,扫到下一行,“狐狸与书生的故事……” “啪!”云起怒气上头,将书扔在书架一隅。 林阿奇纳闷:“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生气?” 她又弯身去捡,云起急忙抓着她,几乎是以奔逃的姿势冲出了小书店。 林阿奇撅起小嘴,浑然不察他微微发红的耳根:“你莫不是银两不够不好意思买?虽然书本是挺贵的,但也比不过二斤肉,我还是攒下了一点银裸子的。” 她转身又要回去,云起按下心中悸动:“不是,那书是盗版,讲述不全容易惹人心智大乱,待得过些时日,我送你一本正版可好?” 林阿奇怔怔瞧他,云起微别过脸,心下竟是方才书中惹他乱了分寸的隐晦黄文…… 这荒僻小店,怎么做出这等误人子弟的买卖?包的还是必考经典的书皮,这不是耽误人家前程? “不过是盗版而已,居然会乱人心智这么严重!”林阿奇不再纠结,“那好吧,既然你答应了我,可不能反悔。” “这是自然。”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云起暗自松了口气。 他自幼被教导知礼明智、谨言慎行,对于那种东西自是敬而远之。 他瞥了眼身旁小小的人儿,她说已经旁听过一本《五经》了……不知不觉,他的脸蛋|子也染上酡红,该不会也是他想的那样吧? 这该死的腐化小乡!岂能将那种书拿出来讲! 云起心思千回百转,少女一笑:“到啦!” 云起抬头,朴实的招牌上三个大字“制衣坊”。 本没期待进来能买些好看的料子,没想到还是有不少朴素耐穿的。 云起随意试了一身,都恨不得被店主拉着出去遛两圈给店铺当模特。 老板娘从后院跑出来,盯着云起眼神都发光了。 “哎哟!哪来这么俊俏的公子哥?来溪林村玩的吧?” 云起一滞,老板娘又道:“咱们这小二口别的不说,成衣店属咱的最好!客官可要上二楼看看?还有更好的料子,准配你!” “二楼……”林阿奇喃喃出声。 老板娘一见是她,没好气道:“林姑娘今日怎么来了?可是给你师父挑呢?那可得让他自己来试,免得看上不好的还要拿来再退。” 云起棕眸一沉,快速褪下外衫。 林阿奇鼓起眼睛颇不服气:“那是恰好师娘回来,一眼瞧出你那是糊弄我,拿去年的旧衣卖给我,我才来退的!你还好意思提呢?” “诶?你这死丫头!明明是你舍不得多花几个钱买更好的,怎么还赖起我店里的衣服不好?” 林阿奇拉着云起就快速出了门,老板娘还在后面喋喋不休:“你怎么回事啊?今日是故意砸场子来了吧?” 再望见刚刚被夸得上天入地的云起,登时瞧他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 “真是……什么人哪!一块来的,恐怕也是穷得叮当响!晦气!” 老板娘用手帕扫了扫空气,又回后院了。 伙计为难地彼此望了眼,不知该不该提林阿奇那日拿了不少银子来的事,况且是老板娘欺客在先,以为她一个小姑娘没多少钱,故意把去年积攒的旧衣卖给她的。 罢了,谁让她是老板娘呢。她爱怎么卖就怎么卖吧,他们只是打工的,可不好与老板娘顶嘴。 林阿奇火大,一脚踹翻了一颗小石子,那石子咕噜咕噜滚了好一会,才在一颗大树前停了下来。 云起哄她:“别跟她计较,咱们不在她那买就是。” 林阿奇有点委屈:“我明明在二楼给师父挑的是好的,我才不是小气——” 她一张小脸因为生气泛出微红的气色来,眼皮耷拉着,活是受气极了。 云起拍拍她的胳膊:“你当然不小气,还舍得给我泡丛山药喝茶呢。” 林阿奇想起什么:“嗯。”遂又重复,“我对师父好着呢!不过是受她蒙骗,才买了去年的旧料子,她不提我都忘了这茬了。” 她眼波一转:“她家对面的这家也不错,就是款式旧了些不太好看,我拉你出来是不是自作主张了……” 说着又低了头,都快埋到胸口上去了。 云起先她一步往对门走去:“无事,反正也是买来应付穿的,不用在意款式。” 林阿奇松了口气,他没怪自己就好。 第二十二章 十年深秘 伙计见来了客人,立即出来迎客:“两位想要挑些什么?衣裳还是鞋袜?现成的还是布料?小店都有。” 林阿奇指着一件样品:“就要这样的。”她拍了拍云起,“他穿。” 伙计抬头,是件男外衫,有些为难道:“这件可不便宜。” 他是知道林阿奇的,林家什么东西都是她师娘做主,她一个小丫头哪来那么多钱给这男子买衣裳? 云起大手一挥,一颗银裸子放在柜台上:“够了吗?” 伙计眼睛都瞪直了! 银裸子!他没看错吧?这都够买五件同款了。 伙计忙收起银裸子,满脸堆笑:“够了够了!客官可要试试?小店可以给您改改尺寸,或者您再看看还有什么中意的?” 云起随意瞟了眼,伙计不敢眨眼。 “把同款的都拿来吧。” “都,都拿来?” 林阿奇不免狐疑看他:“都买了?” “给师父也买几件。”云起朝她一笑。 两人拎着大兜小兜出了店门,云起穿着合适的衣裳,总算舒坦许多。 对门的老板娘正好挎菜篮出来,一见两人手里抱着的衣服包,眼睛差点瞪出来。 怎么买这么多? 再一看林阿奇和那男子一身的新衣,两人有说有笑的…… 怕不是暴发户出门游玩? 眼见着两人又进了一家糕点铺,老板娘急忙跟上去瞧。 林阿奇指了几样漂亮的糕点,男子二话不说,立即就让人包起来了。 结果付账时拿出来一张银票,伙计都傻了,这小乡村里哪有人用银票的? 老板娘吓得收回了视线,没听说林阿奇家里有这么富有的亲戚啊! 再一看,糕点老板搬了钱箱子来给男子换算钱,铜板都快不够用了。 老板娘握着菜篮子的指节隐隐作痛:“方才为何要挑林阿奇的刺啊!早知哄着她和贵客,让人多买几样贵的也好啊!” 林阿奇笑开花:“这个玫瑰酥太好吃了!” “喜欢就再多包几块。”云起又点了几样,“那边的云块糕喜欢吗?” “师娘喜欢。” “那师父喜欢什么?” “师父……”林阿奇想了想,“师父没有特别喜欢的。” 云起看了下剩下的,不过是四五样了:“那就每样都来两块吧。” 店老板差点给他跪下了。 糕点铺里一共二十道点心,即使这位贵人每种都买,这银票他也一时也找不开啊。 云起叫店老板记账:“以后凡是林阿奇来买糕点,都从银票里扣就是。” 店老板泪流满面:“可小店卖上一百年也卖不出一张银票钱啊……” 这倒是个问题。 林阿奇捧着大盒小盒的糕点美滋滋:“云起,没想到你这么有钱,不过有这些就够了,我也不是贪吃零嘴的人。” 店老板擦了擦惊吓出来的汗水:“正是,林小姐向来喜爱捕鱼捞虾,看得上这些小糕点,是小店的福气了。” 尽管知道他这是恭维话,林阿奇听了还是很开心。谁让她运气好,捕鱼捞虾是一绝呢! 云起没为难店老板:“那乡里兑换银钱的钱庄在何处?” 店老板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溪乡只设一处钱庄,乃是衙门府。” 换钱还要去趟衙门,云起不由拧眉。那姚乡长长得一脸谄媚相,还没找他盯上林阿奇的事算账呢。 林阿奇开解道:“麻烦你店中伙计跑一趟吧,左不过一盏茶便能回。” 老板拱手:“正是,哪有让贵人亲自跑一趟的道理。”他扫一眼呆立着的伙计,“还不快去!” 伙计接过银票,忙不迭踹进怀里,生怕丢了,一路护着心窝子跑到衙门府。 林阿奇尝尝这个,试试那个,看云起的眼神愈发满意起来。 老板还让另一个伙计添茶倒水,生怕伺候不当惹了贵人不高兴。 “不知贵人打哪来啊?可是来溪林村游玩?” 林阿奇也很好奇,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他的亲戚,便不再多言了。 “不过是来寻人罢了。” 老板很会看眼色:“与林小姐是亲友?” 云起与林阿奇对视一眼,后者弯起嘴角:“正是。” “哦。”老板缓了缓,“不知贵人可去了溪林村附近的周边小山?有几处风景不错的,小人可带贵客四处走走,权当引路了。” 林阿奇不满看他一眼,这人当自己是个导游不成?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也想着主动干。 云起念及此行的目的,点点头:“也好,劳烦老兄引着转转吧。” 林阿奇从小就在溪林村长大,但出村很少,有机会到处玩玩她求之不得。 待伙计拿着装满了零碎散钱的兜子回来,三人随意收拾一番便出了门。 坐着牛车来到溪林村与祈祥村的交接处,露天敞篷的牛车十分阔气,足够三人躺在其中。 林阿奇抱着糕点昏昏欲睡,云起突然眉间一窒:“停车。” “怎么了?”林阿奇有点懵,还是被云起扶着下了车。 老板四处望望:“贵人,这里并没有什么风景名胜,还得往前一段,才能看到大片的红火枫木林呢……” “不必。”云起淡淡止住老板讨好的话头,指着一处大石问,“这里就是祈祥村?” 林阿奇上前辨认,幼时师父带她去看枫木林路过此处,她还有点印象:“正是。” 大石上用红漆描摹着三个大字,虽然看不太懂,但见到大石便知是祈祥村就对了。 云起心头笼上一层阴霾:“祈祥村是何时建村?” 这个林阿奇自然不知,两人同时望向老板。 老板怔怔回想,道:“好像是十几年前吧,祈祥村是建村最晚的,溪林村人口日渐繁多,为了方便管理,就另划范围,祈祥村算是从溪林村划分出去的。” 十几年前…… 云起攥紧了拳头,额间青筋隐隐显现。 林阿奇感觉他的不快:“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要是不方便的话,咱们还是回去吧。” 老板也瞧出来了,跟着道:“是啊,贵人要是感到哪里不适,咱们可以换个地游玩,总之风景之类的,周边还是有不少的。” 此刻日头正盛,深秋暖阳,淡淡菊香,本是难得的好天气。 偏偏让云起发现了一个深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云起不由得怀疑起那桩密案的真实性。 云起摇头:“祈祥村的村长是谁?” 林阿奇率先道:“祈祥村没有村长。” “为何没有?” 林阿奇露出疑惑的神色,店老板忙上前:“祈祥村自建村以来,并无实质意义上的村长,都是由各家各户选出人来,轮流监管村里大小事宜的。” 云起心中冷笑,看来那人藏得挺深,他面上不露声色,继续问:“那最先提出新建村落的是何人?” “这……”老板面带疑惑,“时隔多年,小人一时也无从得知了。” 静默三秒,老板改口:“或许祈祥村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们会知晓。” 林阿奇正疑惑还去不去看枫木林了,云起一挥手:“去祈祥村找老先生。” 每个村庄自会有德高望重的老一辈,百姓将之称为老先生、老大夫。 溪乡历史悠久,但更为人熟知的是其山高路远,崎岖不平的山路,以及山林间的奇花异草、救命奇药。 然而饶是溪乡建乡长久,其各大村落发展也是不算繁荣的。 外地人前来,除了一探溪乡的风景名胜,更是为了访寻此地的名贵药材。 当地人靠山吃山,许多从中走出去的人都是靠着山里奇药发家致富的。 例如朱麻脸一家,就是靠着圈地养殖药材拿到外面去卖才辉煌起来。 说来也怪,既然有药材能种植不就成了,为何朱家还要赖在这小小溪林村不走,反倒乐于当溪林村大富人家? 期间隐秘,还是只有内行人才能明白。 不过一瞬,云起收敛起心思,望着某处房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若非如此,他也不愿前来打扰。 老板上前叩门,很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开了一角。 他眼神藏有谨慎,盯梢着来人:“你们是谁?” 林阿奇捧着糕点盒上前:“老先生,村里女儿节刚过,是上面来人让我们慰问老先生,特地来给您送慰问品的。” 老板一脸尴尬,憋住了要自报家门的劲。 云起渐渐欣赏起林阿奇的机灵劲,她总算用对了一回脑筋。 “哦,乡里还有这种好事。”老先生忘了眼可爱的小姑娘,对两个男人的戒备少了几分,他微微侧开身,“进来吧。” 三人步入里屋,老先生提着水壶过来,林阿奇连忙上前帮忙。 老先生摇头:“不用你来,我身子骨还算硬朗,这点小事做得来。” 林阿奇没再纠结,乖乖挨着桌沿坐下:“老先生,家里只有您一个人居住吗?” 老先生给三人倒茶:“是啊,孤寡老头子一个,不就一个人度日?” 他胡子发白,行动倒是矫捷利落,走路、倒水之类的动作不顿不缓。 云起松了口气,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希望老先生听了那些别被他气倒才好。 三人喝了茶,一路的兴奋劲早已淡了许多。 趁着林阿奇与老先生攀谈之际,云起也渐渐加入了话题。 “老先生是当地人吗?” 老人刚坐下的身子一顿:“自是当地人的。” 云起换了个姿势,离他更近:“那为何老人会写前朝旧字?” 老人一僵,扭头怒视:“你是何人!?” 第二十三章 前尘往事 老先生的激动出乎意料,店老板不由得瞪向云起,这人怎么跟老先生说话呢?什么前朝旧字?那都是前朝的事了,当朝谁还敢再提? 脑海中闪过那块大石,店老板收敛了怒火,看向云起的目光带了探究,静待下文。 林阿奇则是不解:“先生莫急,他只是随便问问。” 老先生名唤邹楚,自从受推崇成为祈祥村的老先生,还没人敢直呼其名,更别提问大石的事。 却不料今日上门三人,唯独这个年轻人说话刁钻古怪。 “村口的大石是老先生所写吧?” 云起云淡风轻的一句,却引起了邹楚内心的惊涛骇浪:“你怎会……” 你怎会认识前朝旧字? 这话他不敢说,也不会承认。 原本只是内心揣测,现下邹楚更加坚定了此人来历不简单的想法。 云起扫了眼店老板,那人立即低顺了眉眼。 林阿奇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对于大石上的字很好奇。 他之前就说过自己写名字的时候用的是前朝旧字,这个旧字如此避讳?连提及都惹人不快吗? 可他自己也写了啊,师父师娘并未多惊讶。 老先生叹口气:“年轻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夫勤俭度日,没有多余粮口招待贵人,今日倒是可以腾挪些米粥供各位用饭。” 云起站起身来:“老人家,您应该明白我要说什么。” 老先生一怔,对上云起那道深邃的目光,心里发憷。 终究还是被他们找来了…… 店老板见情况不对,连忙跟着起身朝老先生作揖:“先生对不住,这位贵人原本只是想来祈祥村观看美景,不想被大石上的字迹吸引,不知可否——” 云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过是要了解大石刻字的来龙去脉,老先生尽管指点便是。 偏偏他藏着掖着,话只吐一半,反倒叫人疑心这其中有他。 林阿奇倒是乖巧坐着,她实在是玩累了,此刻靠着桌沿,他们几人再啰嗦些时辰她就要睡着了。 老先生没好气道:“你们这是要逼迫我一把老骨头不成?”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人登门,哪是什么看望长者?分明是官府查案啊! 那大石刻字早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一直无人在意,怎么偏偏他们一上门就问了起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然而就是这么巧,让云起发现了端倪。 “老先生,晚辈只是想要您的一句话,这大石上的字是否是您写的?或者是您认识的人所写?” 林阿奇猜到这恐怕与云起被人追杀有关,此刻也不含糊:“老先生,我们不是坏人。” 她凑近老者,在其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店老板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找个洞藏起来。 他一个溪林村人,得罪了祈祥村的老先生,还不知道回村后要遭受怎样的诘难呢! 这位公子哥是有身份的人,而这丫头年纪小,自是不会被发问。可他一个无甚权势的大男人,得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能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糕点铺子和妻儿,店老板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子。 让你多嘴,为了银钱带贵人看什么枫木林啊!这下红火枫木没看着,灰暗疯人倒是有一个。 谁料,听了林阿奇一番话后,老者微微缓和了态度,重新给客人添起茶来。 “既是有任务在身,老身也顾不得许多了,客人尽管问就是。” 店老板大惊,老先生这是不怪罪他们几个了? 云起倒是在意料之中,他缓而坐下,接过老先生的茶:“老先生,在下绝无隐瞒之意,我只是探访询问,别无他意。” 他扫一眼店老板,店老板识趣地找老先生借用茅房离开了。 老先生叹口气:“都是旧事了,你但说无妨。” 云起静思道:“那位大伯说,大石刻字乃是十几年前的事,但十三年前正是新帝登基,举国上下改朝换代废弃旧字采用新字之时,祈祥村恰好建村,未免太巧。” 林阿奇听着觉得很是稀奇:“竟然有这般巧的事?不过建立新的村落本无大碍啊,哪个地方没有新起旧落的部族呢?” 云起微笑点头:“你所说的正是我想过的。不过——”他眼波一转,看向老先生方向时,藏有几分深意,“祈祥村既是恰好建村,应该明白新朝的规矩,那就是采用新字,而非前朝旧字。” 此话一出,老先生已经是汗流浃背。 面对云起灼热的目光,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大事将至,无可回头。 饶是如此,老先生还是极力保持着冷静,说出的话语沉稳有力:“那也不过是说明建村在新朝之前,这有什么?又能说明什么?” 云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老先生和林阿奇都被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听着那阵响动。 一下,两下,三下…… 老先生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已然出卖他紧张的情绪。 “老先生,这里没有外人,您还不说吗?” 林阿奇托腮看他,眼底笑眯眯的,云起没把她当外人,是不是心底还是认可她这个师父的? 不过是碍于世俗,只能认一人为师而已。 没关系,她心底把他当作乖徒就好。 “老先生,您尽早说出,对彼此都有利。我不过是微服私访暂时调查,并不会轻易要人性命。”云起深深看他一眼,“若是官府介入,您认为还有可商量的余地吗?” 老先生浑身一僵。 云起嘴角的笑容盛了几分。 他就是笃定了溪乡官府不为才敢冒犯,他可不怕这事闹大了于老先生有何不妥,毕竟为了套话,吓唬一番总是不可避免的。 老先生果然受不住了:“你如何保证受此牵连之人不会有难?” 林阿奇突然道:“就我们三个人在场,我跟他是穿一条裤子的,我们都在一条船上!绝对不会有事的!” 林阿奇自持是个嘴严的人,她连师父都不会告诉,老先生就放心吧。 云起黑了脸:神特么穿一条裤子的…… 老先生喝了口茶,既是如此,他也不怕。 就算这人出去后胡说八道,他就当这人疯了,让人拿下就是。 他可是最受尊重的长者,怎可凭空害怕两个年轻人。 仿佛是看穿老人的心思,云起微微一笑,亮出王爷令牌。 林阿奇笑了:“好漂亮的令牌,哪来的?” 老先生彻底怔住,原是王爷大驾光临…… 云起按住老人要行礼的心思:“不过是拿来玩玩罢了,算不得什么。” 林阿奇从他手中接过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银晃晃的,真好看!” 老先生差点被林阿奇的举动吓死,嘴角抽搐,王爷的令牌怎可随意玩耍!再看云起一脸从容笑意,老人差点心梗而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云某乃是接了密信前来调查。”他顿了顿,只不过目前几乎是一无所获还带了伤,“希望老先生能指点一二,让云某不至于空手而归。” 他办妥了给林阿奇消除名字的事,不日就要离开。 既然发现了线索,自然是一丝不能放过。 老先生的眼中突然蓄了热泪。 林阿奇有些无措,这是怎么了? 云起方才的那番话有何感动之处吗? 哼!惹了老人家伤心,就是他不对。 莫名其妙接收到这丫头的一记白眼,云起有点窘迫。再看老人用衣袖擦擦眼眶,云起更窘了。 “王……望天之道,莫过于为民除害、行侠仗义!”老先生缓口气,“若是云公子能为我的兄弟报仇,在下愿倾尽所有提供援助!” 林阿奇眼睛瞪得溜圆,她误会了? 云起脸色一沉:“老先生言重了,我不过是想调查一段旧事,算不上什么大义。” “能心怀良善不忘旧情,本就是大义啊!”老先生热泪纵横。 林阿奇递手帕的动作一顿,什么东西?她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某个风高无月夜,还在京城某处宅院喝酒赏花的云起突然被一道凌厉的疾风闪了眼。 伸手拦下飞镖,才发现上头有纸。 纸条缓缓展开,上有一行小字: 预知前朝林将军事,速来溪林村。 前朝林尽辽将军以谋逆罪被判全族陪葬,乃前朝众多将士心头之恨。 说老皇帝听信谗言误杀忠诚居多,谈老皇帝雷厉风行毫不姑息恶人为少。 久而久之,林将军之死成了云起心头一梗。 林将军身前教导他习武,乃是他的忘年交,对他从来都是尽心教导,从不逾矩。 林将军性情豁达,为人爽直,曾经为了救先皇断了三指。 若说这人有谋逆之心,云起第一个不信。 然而正是先皇下令,将恩人满门抄斩,寒了不少将士的心。 更有许多林将军从前的部属在恼怒气愤之下罢官罢兵,惹得举国不安。 林阿奇接到密信,几乎是不加犹豫便赶到了溪林村。 不论是阴谋还是指引,不找出蛛丝马迹,他是不会罢休的! 云起望向老先生垂泪的佝偻身形,不由得心怀悲悯,语气也放轻许多:“老先生定是知道不少事情的。” 老先生却摇头:“我只是个藏匿者,真正的英雄早已故去了。” 云起瞳孔一怔,暗道猜中了:“老先生可是知道林将军?” 第二十四章 浮出水面 老人擦泪的动作一顿:“林将军?” 从他怔然的表情中,云起感慨自己猜错了。 下一秒,老人起身行礼:“老身不过是乡野匹夫,不敢多言,还请贵人另寻高人吧。” 嗯?这老人家怎么动不动就甩脸子? 林阿奇放下令牌,不由分说拉着老人家坐下。 邹楚整个人都懵了:“你你你……” “老人家,他不过是想向您打听点事情,我们真的不是坏人,官府办案您也得说上两句,为何如此执拗?” 邹楚许久不曾被人厉声相待,面前这个清瘦倔强的丫头倒是给他老先生的尊严刻上两道明艳的印记。 “再者说,您是长辈,我们已经很客气了,您要是再这样动不动撂挑子不干,我们可就赖这不走了。” 云起一怔,他什么时候说要赖这不走了? 说着林阿奇大大咧咧坐下,虎视眈眈盯着邹楚。 邹楚微微张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丫头怎么如此蛮横! “我不说你就威胁我?”许久,邹楚冷哼。 他好歹在祈祥村里算是有威信之人,怎么可能被外村人轻易拿捏? “老先生折煞我也,这不是威胁,这是死皮赖脸!” 云起、邹楚:…… 还未见过把死皮赖脸说得如此正义凛然的。 云起抱拳:“老先生,请您仔细看看令牌上的字吧。” 既然是识字的前朝旧人,此人在前朝林将军的身边也必定不是小人物。 两人若是旧识,又怎会不知云起曾经跟林将军学武艺的事? 邹楚犹豫了会,还是从林阿奇手中接过令牌。 银光闪闪的令牌上刻印的是流云般的新朝二字。 “云起……”邹楚默念,陷入了回忆……“云起。” 他的浑眸饱藏着思绪,一个触电般的激灵,老人忍不住浑身一颤:“拜见王爷!” 本以为面前这持有银色令牌之人是某位闲散王爷出游寻玩,谁承想他就是当朝明王——皇帝的七弟! 云起连忙止住老人家下跪的动作,林阿奇愣傻了,一个没坐住连人带凳翻了过去:“你是王爷?” 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完了完了完了,她胆大包天占他便宜这么多天,他把自己带到祈祥村,是不是就要趁无人认识将她那个了吧? 她还年轻不想死啊! 云起扶了老人没来得及扶林阿奇,眼睁睁看着那丫头爬起来跑了…… 她跑得踉跄,脚下生风倒是跑得挺快。 屋子里彻底就剩两人,邹楚叹了口气:“早知是王爷,我也不会隐瞒耽误王爷时间了。” 两个人促膝长谈,云起总算明白了一些事情。 云谷国的将军统领军队,部下有一小官名叫乔宿,是负责点兵点将的,邹楚原是这名小官的助手。 林将军之死成了众多将士心中的大石,许多人受到牵连,乔宿也不例外。但当时恰逢他乡下妻子生育,他回家探亲躲过了杀头大劫,得知林将军之死,他哪敢再回京城? 乔宿本打算守着老婆孩子躲在乡下老实过日子便罢,也不求仗着军功过富贵日子,偏偏先皇连普通日子都不施舍给这些为国卖过命的将士,居然赶尽杀绝。 邹楚泪眼朦胧:“那天我接到乔宿的信,我们约好在桥头碰面,偏偏没想到,先皇派去的暗人已经悄悄入村了。村里住着不少从前线下来养老的将士,就因为信奉林将军,他们以及家人老老少少全村一百零八口人,全部被杀!” 云起的手早在不经意间死死攥成了拳,指尖陷入肉皮,刺疼钻心。 邹楚连连摇头:“我和乔宿算是命大,回到村中才发现大火,火灭后,才发觉到异样。” 一场大火,怎么可能毁灭全村人?定是杀害过后毁尸灭迹罢了。 “我们二人再无家可归,连夜逃至大云最偏远的溪乡,躲到了溪林村。” 念及此,老人家再也说不出话。 后面的事情,云起大致能推测出来。 溪乡偏远,圣意到达也就晚许多。 恰逢建新村,乔宿曾经点兵点将,定是识字的,在这荒僻村落,识字便受人尊崇。 乔宿便写了村名,由人去刻石字,也就有了村口的那块大石。 直至今日,曾经战友打了胜仗欢聚、乡亲遭遇大火家园毁于一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邹楚念及亡人,伤情难抑。 云起安抚了他好一阵子,老人家喝了口水才道:“若是真的明君,又怎会对保家卫国之士如此狠毒!” 邹楚眼眸阴霾测测,云起却捕捉到一丝不寻常:“若说是先皇派来的……依我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那事不一定是先皇所为。” 他是皇帝第七子,先皇性情乖张,倒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之人。不过依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虽然性格冷酷,但那也是久居高位,惯性的威严。 要说先皇对护国将士赶尽杀绝,云起第一个不信,他的父亲绝对不会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君王。 更何况,林将军救过他的命,他与林将军从小一块长大,父亲断不会是如此残忍之人。 邹楚仿佛是看出他的心思:“我已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于王爷了。” 老人躬身。 要说云起该还老人家一个清静了,静默一瞬,他问道:“那位乔宿小官现在何处?” 邹楚浑眸里满是痛苦回忆,风烛残年,再忆起当年种种过往,不胜唏嘘。 “乔小官来到祈祥村半年,身上旧伤复发,没多久就追随妻儿去了……” 当年的事情太过血腥残忍,以至于仅仅从老人口中听述,都能感受到时势造人的不忍。 云起赔过罪,又给老人留下不少银两,叮嘱他好好过日子才叫出一直蹲茅厕的店老板离开。 不知偷听了有多久,林阿奇又溜了回来,屋子里只有邹楚一人,他背对着门口坐着,形态瘦削萧瑟。 林阿奇手里拎着几块肉,老人家牙口不好,她打算帮他熬成粥,这样就可以食用了。秋后放置井底,也不怕会馊。 “老爷爷!我来给您送好菜啦!” 邹楚见到她回来,心中讶异,连连道谢婉拒。 这番还未拒绝透彻,屋子的门又被推开。 屋内一老一小动作一顿,云起拎着一些吃食也愣在原地。 “我们竟是想一块去了。”林阿奇朝云起远远一笑。 她先是回到溪林村与师父师娘打过招呼才过来的,既然云起也在,干脆都留了下来,给老人家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三个人围坐一处,竟相处出了一种难得的忘年情来。 吃过午饭,两人往家走。林阿奇拽着云起的袖子,正午的太阳晒得她整个人都蔫蔫的。 “时光尚好人已故,老朽静坐无人听。莫叹世事无常变,福兮祸兮常言君。”她抬头望了眼刺目的太阳,发出叹息,“唉——” 云起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见她不是很高兴,主动夸她:“你这诗难得作得挺好。” 她脸蛋被晒得通红,云起离她稍微近了点,恰恰挡住她额前的烈阳。 本以为听了夸奖她会高兴一番,却不料她还是低头,神情淡淡的。 他就要离开,也不知这丫头少了伴会怎么样? 两个人回到家里,一时都有些累了。 林阿奇脱了鞋倒在床上睡午觉,一时半会心中有事却怎么也睡不着。正好师父端着碗井镇糖水过来,她坐起来接过,小口小口喝着。 林遮相笑眯眯的:“上午都买了些什么呀?” 林阿奇一一如实告诉了他。 “在老先生家里吃得可好?” “都挺好的,我买了肉,云起买了不少菜呢!没想到他还会买菜,还会做饭!比我烧的好吃多了。” 林遮相摸了摸丫头的小脑袋:“去看看老先生也挺好,听闻他一直独居,怕是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林阿奇点点头,放下碗:“师父,我知道云起的身份了!” 她神秘兮兮的,还拍了拍师父的肩:“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林遮相仍是满脸慈祥笑容。 “他是王爷!我还看见他的令牌了!” 林遮相脸上的笑容就有一点维持不下去了…… 云谷国大王只有一个,小王倒是多不胜数。 除了荫地封王出生姓云的,还有不少是闯出名声,被皇帝赐姓国姓的。 林遮相一直以为云起是后者,却不想他本身是前者! “他还说了什么?”林遮相不想在徒儿面前失了分寸,表情管理妥当。 林阿奇想了想:“没什么了呀?反正我听到的就是那些了。” 林遮相哄着徒儿乖乖睡午觉:“云起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既然知晓了他的身份,你便少与他来往吧。” 林阿奇面上乖乖应着,心底里不太乐意。为什么知道了他身份就要少来往?她才不呢! 云起今日才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转眼就不和他玩,他岂不是要躲起来哭? 林遮相拿起空碗出了门,门一掩上,他的脸就徒然冷了下来。 阿奇说看到了他的令牌,上面用的是当朝新字,而且云起年纪轻轻,模样年龄不过是及冠左右…… 他可不就是新皇登基后册封的明王? 新皇秉承先皇遗旨,一向不喜旁人再提林将军。 难怪云起会顺着线索来到溪乡…… 这里秘密太多,他不能让阿奇跟着云起犯险。 林遮相面色不快,刷过碗后,回到室内与夫人商量起了对策。 林阿奇喝过糖水,肚子涨得更睡不着了。 她盯着虚空中某个点发愣,突然坐了起来: “云起说,他为我办好除名的事就会回去了。所以他今日突然带我买买买,是不是感激我这些天对他的照顾,不日就要像话本子里那样回去了?” 她摇摇头:“不行不行!他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还没有回过礼呢!” 丫头哒哒哒往云起房中跑去,屋内无人,只在桌上留有一封信。 第二十五章 云游北上 林阿奇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这是走了吗? 她在愣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她应该看一看这封信。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不知名的小虫在吱呀乱叫,衬得屋子里更加静谧无声。 她拿着信,手有点抖。 刚拆开信封一角,一道冷然却又不失疑惑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林阿奇吓了一跳,望向门口,一双大眼充满了惊喜:“云起!你没走啊?” 他长腿迈步,几下到了她身前。见她鬼鬼祟祟的,忍不住曲指敲她脑袋:“干什么能吓成这样?” 林阿奇有点委屈:“我以为你给我留了信走了。” “信?”他低眉看她手指攥住的信封,“写的什么?” “不是你写的啊。”她揉了揉碎发,“我还没看呢,不过你在溪林村,谁会给你写信?” 云起没说话,拆了信,左下角的印章是溪乡衙门府。 他勾唇一笑:“是衙门来的,你除名的事妥了,另外安排了人代替你。” 林阿奇踮脚去看,她识字不多,依稀能辨认出“否”,“已妥”几字,反正云起是不会骗她的。 “那就好!师父和师娘就不用担心我了。”她笑了笑,总算舒缓一口气,“还有呢?上面还写什么了?” 云起拿低了点:“路已通,可行人。” 林阿奇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几分:“你果然是要走了。” 云起以为她舍不得自己:“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 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妥,顿了顿他又道:“你还想跟我去京城吗?” 林阿奇抬头看他,眼里有疑惑:“可是师父师娘不让我去。” 云起给她出了个馊主意:“他们说你去了有危险,不过是担心你遇到歹人,你跟着我不就行了,我会保护你。” “保护我?”真的好令人心动哦。 “嗯,你可以扮作我的侍从随我入京。待你玩够了我再送你回来,来去一两个月足矣。” 王爷身边自是有侍从的,她乔装打扮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林阿奇眼底的光又点点聚集,她笑起来时少了许多狡黠,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天真。 听到他给的承诺,心中那颗不安分的种子总算松动了几分。 不过下一秒,她无情地拆穿了他:“你真的能保护我?你自己不还是我从牛粪里挖出来的?” 云起:为何画风转变如此之快? “什么叫从牛粪里挖出来?”他身上又没挨到牛粪!“明明是参南木盖在我身上。” 林阿奇咬咬手指头:“都差不多啊!” 云起跳脚:“差远了……” 两个人密谋一番,林阿奇对自己偷偷出去玩一段时间很有自信。 师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家呆的时间不长。出去跟人对弈时,一听说通路了,当晚就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林阿奇正是料到师娘爱出去浪的性子,所以在师娘走后,她给师父留信一封,也背起小包袱和云起出发了。 不知师娘走得快不快,反正林阿奇和云起走得是挺快的。 师娘此番是继续南下,说不定还要去别国游历。而两人共游一路北上,是以林阿奇并不担心会碰到师娘。 林阿奇一日未归,林遮相直到晚上才从被褥上发现她留给自己的信。 她字迹歪歪扭扭的,大致写明自己和云起出去玩,少则一两月,多则半年,请师父不必担心。 “这丫头!”林遮相扔了信,气了好半晌。 “都叮嘱你不要离他太近,你怎么就是不听师父话呢?”林遮相重重叹口气,凝神看向窗外。 最近一两日不再下雨,倒是秋后寒凉之意愈发浓重。也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带足秋衣,冬日马上就要来了,她可别冻着冷着,在外面受苦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想他想到哭…… 林遮相越想越气闷,随意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 之后一日刘仁来过,从朱麻脸口中听说林阿奇外出游玩了,很是伤心。 他就要娶妻,还没有跟林阿奇吐露心声呢。 朱麻脸倒是巴不得林阿奇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才好。 云起带着林阿奇骑马,出了溪乡后,一路向北。 一开始的新鲜在她的屁股被颠得快要裂开之后荡然无存。 “云起停一下。”她嘟着小嘴,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极了。 “吁——”马儿嘶鸣,云起探身看她,“怎么了?” “我屁股痛!” 云起:…… 两人下了马慢慢走着,云起从小骑马,早就习惯长途跋涉。偏偏忽略了林阿奇从未出过远门,乡野女子也受不得皮肉之苦。 “我去雇辆马车。”两人路过一家店铺,云起叫住她。 林阿奇身子骨都跟散了架似的,浑身腰酸背痛,哪里都不得劲,一听他这么说,心情登时全好:“那太好了!快去快去!” 林阿奇一身男装扮相,一路走来,人们只当她是个小男娃,与云起一道骑马也没什么。 可当伙计眼睁睁看着云起将马匹栓好,叫林阿奇入车后,不由得纳闷起这小公子的真实性别来。 有了小车车,林阿奇整个人都舒坦了。 “不愧是王爷!出手就是大方!”林阿奇在车厢地毯上打了个滚,朝坐在外面赶车的云起竖起大拇指,云起冷着脸一声不吭。 哪个王爷有他悲催要自己赶车的? 没有! 他身上没多少盘缠了,本以为就是来溪乡几日,犯不着带太多,可谁想一耽误就是这么久,那日还把钱压在糕点铺里,回去后全然忘了。 买了这辆车,身上的银钱估摸支撑不了三日,他便没请车夫。 他堂堂一王爷,也不可能朝林阿奇开口要银子,只能期盼三日后能到达京城别府了。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答应一个女娃娃,带她出门给她提供吃喝玩乐。 云起看了眼渐渐阴沉的天际,大概是脑子进了水吧。 正想着,一滴雨水就落了下来。 云起将车赶至一颗大树下,林阿奇掀开车帘大喊着:“不能停树下……” 话音未落,在她惊愕间,云起已经钻进了轿厢。 车子挺大,坐几个人不是问题。云起难得与女子共处这么小的空间内,还是微微红了耳郭。 林阿奇没他心思婉转,看着窗外的雨不免焦急:“真的不能停树下,万一打雷会被劈到的。” 云起斜靠在厢壁一侧微微弯唇,突然想逗她:“你不是老天的宠儿吗?” 少女静思一会儿,再抬眸时满眼笃定:“可你不是啊。” 莫名被伤的云起:想吐血怎么办,在线等,急! 在林阿奇的再三催促下,云起终于重新出去赶车。 他只是有些累了,想稍稍歇息一会。 观天色明风雨,尽管知道不会打雷,他也还是依照林阿奇所说,直到马儿重新走起来才微微眯眼。 风太大,有些看不清前方道路。 正想着,一只青色油纸伞印入眼帘。 云起错愕望去,林阿奇不知何时出来了,举着一把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伞,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到车下去。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车窗被固定住了,不用担心风雨飘进去。 林阿奇浑然不介意他冷淡的口吻,挨着他坐下:“我进去了你怎么办?我可不想你生病。” 她在关心我诶!云起心里乐开了花。 “你要是病了还怎么带我去玩啊!难不成要我拿着你的令牌到处遛吗?” 好吧,是他入戏太深。 两个人挨得很近,林阿奇两只手举着伞,努力不让风雨扰乱他的视线。 云起驾车很稳,仿佛驾车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 不多时,两人赶到了一处破庙。 从外面看,庙宇隐隐有坍塌之相,有总比没有好。两人跳下车,将马儿一块牵至庙里。 正殿里,一尊大佛睥睨二人一马,林阿奇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双手合十拜了拜。 “大佛啊大佛,虽然不知您是哪一位尊神,我们路过此处暂借宝庙避雨,请您行个方便吧!” 云起听了她好一会神神叨叨才生火。 “佛祖知道你的心意了,快过来烘烘衣裳罢。” 云起本就淋了点雨,林阿奇为了给他打伞,自己倒淋湿了不少,反倒是云起没什么事,她在一边瑟瑟发抖。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越来越冷了。”林阿奇蹲在他旁边帮忙烧火,“王爷也会干这个?” 云起轻轻一笑:“上过战场的人,什么都得会。” 正玩火柴棍的林阿奇一顿:“你还打过战啊?” 云起添柴的动作不停:“嗯。” 他是受宠的皇子,从小就被母亲寄予厚望,七岁那年被带到宫外抚养,学习武艺,再长大点便遇到了林尽辽,跟着他南征北战立了不少战功。 后来回京没过多久安乐日子父皇就去世了,他也因此受了挫,因缘巧合下得知林将军的消息,尽管知道那可能是假的,他也想尽力一试,来到了溪林村。 想起一开始对林阿奇的傲慢,心下对自己的懊恼多了几分。 虽是娇生惯养,但他从来都是对自己要求严苛的人,不知不觉,他已经放纵自己这么久了…… 云起的思绪被林阿奇打断:“你都去过哪里打仗啊?战场上是不是很吓人?你怕不怕?” 云起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去过很多地方,一开始当然觉得吓人,你以为我是你会害怕?” 然而他的倔强在林阿奇眼里就是故作坚强,她大气拍了拍云起的肩:“没关系!以后天下太平,我罩着你!” 第二十六章 客栈有鬼 云起被她笃定的语气逗得哭笑不得:“那好,有劳林大侠了。” “嘿嘿嘿,不敢当不敢当。”她眼珠子一转,那股熟悉的狡黠感又上来了,云起心口一跳,就听她道,“你要上战场,是不是会很多功夫?” 云起默默点头:“不会功夫在厮杀里就是送死。” 少女脸色一白:“那,那我保护你岂不是也得会功夫才行?可是我今年都十二了,现在学是不是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常,云起微微一笑:“习武没有来不来得及一说,只要心诚肯下功夫,总能学好的。” 林阿奇开心极了:“那好!等到了京城我就去找人学武!这样就能保护你啦!” 云起有点感动,感动之余默默看了眼她的小身板,她为什么会有自信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人收? 雨过天晴,两人重新上路,林阿奇回身又感谢了一把大佛:“我们走啦!谢谢您!” 她模样虔诚,大眼珠子水润有光泽,认真拜佛祈祷时,是为数不多的天真憨态。 只是转过身就拉着他往车上跑的身姿就不太美妙了。 “快走快走!我们还要赶到下一个小镇住宿呢!” 云起一个趔趄差点被石子绊倒,林阿奇牵着他胳膊的动作一顿,满脸关心:“没事吧?” 看看看看,连个路都走不好……林阿奇更加坚定要好好学武,保护这个弱不禁风贵公子的决心! 云起有一瞬间的尴尬,还不是她拉着自己跑得太快了,他一时注意力都在两人相握之处没有反应过来嘛! 待得对上林阿奇的眼神—— 喂!你那是什么悲悯众生的眼神啊! 两个人在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一座小镇,向路人打听了客栈位置,慢慢悠悠来到一家名叫“满楼”的三层大楼前。 将马匹交给伙计带下去,两个人进入客栈。 林阿奇先蹦跶到掌柜处:“两间天字号!” 云起荷包一紧。 下一秒,掌柜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客官,天字号满了。” 不是套路的只剩一间,也不是本店打烊不接客,他们居然没有房! 林阿奇求救地看向云起,在她这两日的概念里,客栈的“天字号”就是房间的意思。 云起微微松口气:“地号房也行。” 少女微微讶异,还有别的选择啊,只要不是流落街头就行。 谁料掌柜笑着摇头:“实在不好意思客官,小店不仅地号房没有了,就连人字号也没有了,要不您再往前走走,还有一家小客栈。” “不是吧!你们这么大的一家客栈,一间房都没有了?”林阿奇撑着柜台,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进去看看账本是否属实。 掌柜面上还是和蔼的笑,丝毫看不出破绽。 云起沉声道:“既如此,我们再去别处看就是。” 两人出了客栈,林阿奇有些发闷:“既不能再接客,那掌柜的也不知道跟伙计说一声,我们还得去后院取马车。” 云起本没想那么多,听到她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怔:“你说什么?” 林阿奇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 云起牵着她又回到客栈,神色冷凝:“你好大的胆子!” 掌柜被他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林阿奇虽没弄懂怎么回事,既然云起说他欺瞒了,那便是欺瞒了罢。 “掌柜!你从实招来!要不然要你好看!”林阿奇气势汹汹,声音有些稚嫩,掌柜只以为他是面前公子的侍从,不当他是一回事。 “本店真没有房了,不信您去问老板!”他说没有就是没有,这人怎么还赖上了呢。 “阿奇,走。”林阿奇没搞懂状况,应了一声。 下一秒,云起抬脚往楼上奔去,林阿奇瞬间明白过来,蹭蹭跟着跑。 掌柜傻了:“诶!客官客官——快来人拦住他们!” 云起本不在意为何小小客栈要欺瞒客人,在一听到掌柜惊呼之后,反倒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事出无常必有妖,他倒要看看这客栈有什么名堂。 云起的脚步自不必说,快得林阿奇反应不过来。 他已到了二楼第一间房外,他自幼习武,耳力极好,细听之下里面的确是有人的。 再一一快速迈步而过,来到第五间房,他抬头一看,正是天字号。 一脚踹开门,林阿奇终于跟了上来,探头探脑地进去:“咦!明明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两个人再出来查看了好几间房,都是天字号,都没有人。 掌柜带着人上来,怒气冲冲:“快把他们拿下!” “谁敢?”云起脸色黑得吓人,他长相本就偏冷,再配上一对凌厉凤眸,棕色瞳孔下,尽是无声威胁。 有伙计试探着举着扫帚挥了两下,掌柜的气急了:“你们还不走?” 林阿奇站到云起面前,说好了保护他的,不能让他落下风了:“你这春满楼怎么欺客?明明有房间居然说无一间房,信不信我告到青天大老爷那,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小小年纪,说的话稚嫩无比,自是威胁不到他们什么。 谁料他们听了一个个脸色大变,林阿奇心中更得意了,回头朝云起挑挑眉,看我厉害不? 云起眼中漾起一点笑意,无声鼓励了她。 林阿奇抄手:“还不从实招来!” 云谷国的律法可是不允许客栈有房不接客的,要是每家客栈都这样,那全国的过路人还睡不睡了? 现如今他们的马匹还在后院拴着呢,客人有证据,而客栈闪了腰,林阿奇才不怕呢。 掌柜的嚣张气焰不减:“这些都已经被预定了!你们岂敢放肆?” 云起听了莫名一笑,还是头一回听见别人对他说放肆二字,他饶有兴致问道:“敢问是何人预定?” 掌柜又怂了,他也不敢随便编造啊。 “我们掌柜的说被预定就是被预定了!由得你们质疑?”有个胆大的伙计上前喊话。 他们越是焦急,云起心中就越是笃定。 “阿奇,正好我们也不急,干脆留下来看看究竟是何人提前预定这么大一家客栈吧。” 若是真的有人,他们走就是,反正还有一家客栈,也不是不能住。 反观这家客栈,安安静静的,一股子诡异。 云起好久没有寻根究底了,他倒要看看,这家客栈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阿奇兴头很足,她乐于看热闹,跟着云起回到一楼,点了酥茶花生米,一边吃一边等着。 不多时,又有几人想要来住店,掌柜的阴森森看了靠窗而坐的两人一眼,抱歉对来人道:“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已经满了。” 那三人膀大腰圆的,可没有云起和林阿奇的好脾性,其中一黑衣人直接一掌拍在柜台上,另一赤衣人上手拎住掌柜衣领:“你敢耍我?” 还有一青衣人冷眼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也不动,靠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折扇,扇舞风飞,吹得他额前一缕碎发妖娆而动。 他似是感应到窗边的视线,冷冷地望了过去,这一眼差点腿软。 那……那不是明王爷吗?他怎会在此处? 云起轻轻抿了口酥茶,柔声安抚着对坐的阿奇:“慢点吃,别噎着。” 林阿奇杏眼里满是惊喜:“这个糕点比溪林村那家还要好吃!” 她嘴角还带着碎末,云起温柔替她扶去嘴角残渣:“好吃就再吃点,晚上带你去街市上逛逛,说不定会遇到更多美味。” 林阿奇狂点头,给云起每样留了两块,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手里的。 姜风呆愣在原地,早闻明王不近女色,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小童打扮的林阿奇,原来他喜好这口…… 明王应该还未发现自己,急忙叫住两个吵吵巴火教训掌柜的手下:“都给我住手!” 大厅里登时安静了。 “既然贵店无房,我们再寻就是。” 三个人匆匆离开,林阿奇奇怪地看着他们,压低了声道:“方才见他们还要打起来的阵仗,怎么说走就走了。” 云起嘴角一勾:“或许是害怕吧。” “害怕?”林阿奇不解,看了眼吓哭的掌柜,“咦——” 掌柜委屈死了,要不是老板惹出那档子事,他能守在这这么憋屈吗? 谁人不知他薛掌柜乃是铜襄镇最有面的掌柜?今日连连遭人威胁恐吓,他还被方才两个大汉几巴掌揍哭了…… 真是老脸都丢尽了! 再一想老板干的那些破事,真是气煞他也! 林阿奇小手指指收银的方向:“他好可怜哦。” 云起淡声应道:“走吧。” “去哪?” “去安慰安慰他。” 林阿奇:? 有热闹瞧,林阿奇自然是乐意跟上的。 “掌柜的,既然你这店里许久无人再来,你又何必死守着讨不着好?” 云起三言两语就挑拨了掌柜心底最后那道防线,掌柜一个年近六十的老汉,差点又哭起来。 “就是,掌柜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之前所说的被预定,根本就是唬人!屋内无贴身之物,屋外无食客用餐,可不是唬人嘛!” 掌柜心下瑟然,再也挨不住陌生人的冷嘲热讽了,瞧四下无人,凑近了林阿奇小声道:“实在对不住,小店不宜待客!” “怎会不宜?二楼前面几间明明有人!” 掌柜的只好实话实话:“小店闹鬼,请你们赶紧另寻别处吧!” 第二十七章 深夜惊贼 谁料林阿奇居然笑出声来:“闹鬼?” 她看着掌柜,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杏眼眯成了一条缝,兴致勃勃问道:“那你快说说那鬼长成何样?打从何来?” 掌柜:我裂开。 云起瞧她非但不怕,还一脸亟待求透露求解惑的模样,微微勾唇,心下也想弄个清楚清楚:“掌柜?” 掌柜的哪有面前二人的胆子,双手合十连连求饶:“二位快别折煞小人了,请你们快快离去吧!” 林阿奇自然不肯放过他:“你一开始说房间已被预定,现下推辞客栈闹鬼,谁知你下回又要找什么借口?” 林阿奇分析得没错,云起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林遮相就是算命大师,什么神神鬼鬼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何况这么一座客栈闹诡异? 人心可比鬼复杂,这是师父说的。 一男一女瞪着掌柜,掌柜都要哭了。 “两位大人行行好吧!我们老板马上就要回来了,求求你们快点离开——” 楼上忽然传来一阵熏香味,随即楼梯上是一阵阵脚踏声。 三人一同望去,居然是好几位道士。 为首的穿着宽大道袍,朝掌柜抱拳:“污秽已除,掌柜的尽管放心。” 原来方才去检查的时候,有几间房门闭着,就是这些道士在里面做法啊。 要是这客栈真的闹鬼,给他们指路的以及客栈伙计怎的不提前告知? 云起与林阿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字:不信。 掌柜殷勤地送走了众位道士,不过他们走的不是客栈正门,而是从后院走的。 林阿奇不解:“为何要如此?” 云起鼻尖哼出几个字音:“故弄玄虚。” “既然客栈没事了,我们总可以住下了吧?”林阿奇撑在柜台上,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打量掌柜的神色,。 掌柜无处遁形,尴尬不已:“小店,小店……” 不待他找好新的借口,一道邪性又不正经的声线响起:“你在做什么?不是叫你关门的吗?” 掌柜被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门口迎面而来的是一白衣男子,面色虚白、脚步轻浮,一看就是流连某种不可告人之地许久未曾睡过好觉之人。 云起打量得不动声色,林阿奇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这人应该是老板。” 果然,下一秒,店内的伙计齐齐出来排列站好。 齐声鞠躬:“老板好!” 嗯!不错不错,这些人训练有素,挺懂礼貌的哈。 林阿奇满意点头,云起无奈地握住她不安分的手。 “你又不是老板,激动什么?” 林阿奇不以为意,勉强放下想要举手示意的手:“这不是好玩嘛!” 屋子里只有两个生面孔,两人虽是衣着打扮都朴素平常,但高个的不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要好过那个矮个的…… 郑平摸了摸下巴,一眼看出矮个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孩童,模样挺清俊,也不知几岁了…… 掌柜被他的眼风吓得差点昏过去,上回那事还没解决呢!这祖宗不会又要整些幺蛾子吧? 他三两步跑上前:“老板,这两人是想来住宿的,您看……” 要在以前,郑平绝对会挥手赶人,却不料他一反常态,盯着林阿奇的眼神露出贪婪:“那就住啊!” 对上掌柜惊恐的眼神,他才蓦地想起什么,清清嗓子又道:“事都办好了?” “办好了,办好了。”掌柜点头哈腰的,浑然没有带人上楼赶客人走时的嚣张气焰,“凡是来了的都给了五两银子呢。” 郑平显然不是心疼钱,微微点头,这事就算过去了。 掌柜总算松了口气。 林阿奇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哪有闭门歇业不接客人住宿的?这家春满楼,上到老板下到伙计,一个个都透露着诡秘。 掌柜同意再三道歉,给云起和林阿奇办好了住宿,还给二人打了折扣,少收了五十文钱。 得了便宜的林阿奇并没有放松警惕,两人上了二楼,订的房间靠街市过道,此刻人声渐少,外面的车马行过声依然揭示着这个小镇的繁华与热闹。 趁着云起进屋的功夫,林阿奇三两下猫了进去。 “你的房间在隔壁。”云起无奈。 林阿奇已经放下了包袱,恰好伙计上来添茶,她便坐下来给彼此倒上两杯。 听着伙计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林阿奇松了口气,随即又兴冲冲地看向他:“你想不想弄明白这家客栈的神秘之处?” 云起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不待他说话,林阿奇立即拍桌:“我就知道你也很想!哈哈哈哈……” 云起:不,你不想。 林阿奇立即跟他悄声讲述了自己的计划,云起听后微微凝眉:“你为何如此有自信?” 林阿奇得意:“我这人眼光一向很准!” 两人在小镇上随意逛逛解决了晚饭,早早洗漱一番躺下。 入夜,一阵轻轻的锁动声惊醒了林阿奇。 黑暗中,无人看到她微微勾起的唇角。 她拎了拎手中粗壮的大棍,这还是她悄悄潜入厨房顺来的,重在实沉,打人绝对很疼。 门口传来轻微的“吱呀”声,随后是房门被合上的碰撞声,那轻快的脚步,听得林阿奇心底微微紧张。 要是一棒子敲不死那人,她就再挥几棒,保准打得他措手不及! 房间里的窗户未曾掩上,此刻微风从外透来,白色床幔微微晃动,在黑夜的笼罩下,像极了少女披散在肩后的长发,一阵一阵的撩人心弦。 云起也察觉到了隔壁的动静,跟林阿奇约好了,只要有异样,她便会装作翻身轻敲墙壁。 借着朦胧月色,云起身姿灵巧,几个跳跃来到了未合拢的窗前。 脚步越来越近,林阿奇依稀可辨出床幔面前的是个高大男人。 然而许是那人太过紧张,竟然许久未曾掀开床幔,林阿奇事先戴好了青面獠牙的面具,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终于,窗外传来一声鸟叫,一只手探进了床幔中…… 林阿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贼的手往床上一扯,那人显然没料到林阿奇留有一手,奋力挣扎中挣脱开来,气急败坏就要从窗口逃走。 林阿奇的棍棒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呢,只听她焦急一喊:“云起!” 那人撞见同样戴了恐怖面具的云起,浑身一窒,趁他尖叫声还未发出,林阿奇急忙一棒子敲晕了他。 “呼……”屋内烛火被点燃,“吓死我了!差点让他跑了!” 云起将门窗掩好,把小贼拖到桌前,一把摘下他的面罩。 两人皆是一怔:“怎么是他?” “他,他不是今日那个妖娆青衣男吗?” 云起脸色铁青,路过时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林阿奇:…… “他也跟这家客栈有关?” 云起没好气道:“我看未必。” 两人将他绑好,又给他嘴里塞上抹布,这才倒水扑醒了他。 姜风醒来时,后脑勺阵阵发疼,这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 两双莫名的眼神齐齐打量着他,似是早已剖析了他内心的脏话。 姜风身板一抖,差点哭出来,这下好了,他本就是想近距离瞧瞧能让明王看中的男童长什么样,这可倒好,非但没瞧清楚,还被人家绑了,真是欲哭无泪。 两人皆戴着凶巴巴的面具,一齐盯着他时,就仿佛是包青天办案,他若是不从实招来,就要上那狗头铡了,这可真是比那窦娥还冤了呜呜呜呜…… 林阿奇声音稚嫩,平时故意压低了声倒真不容易被人瞧出来是个女子。 她拿着大木棒敲了敲他的头:“大大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百货大楼,卖皮球,卖的就是眼前人的头!” 云起、姜风:…… 我错了姑奶奶!这下姜风是彻底傻了,面前这个打扮得青面獠牙的孩童,哪是什么小男童?她明明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娃娃! 姜风一双眼睛饱含热泪,要说世上后悔之人谁最悔?那定是他京城浪荡姜风争得第一人。 云起摘了他口中的抹布,声音冷峻毫无感情:“说吧,来此地做什么?” 姜风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你要是再不给我摘抹布,我怕是要被鼻涕堵得当场去世了呜呜呜呜……” 小凶默默朝大凶身后靠了靠,咦,好恶心。 “诶!不对?你们认识啊?” 姜风倒在地上哽咽着:“何止认识啊!我都不敢认识呜呜呜……” 林阿奇更疑惑了,她抬脚踹了踹恶心人的腿:“你到底是何人?少拐弯抹角的!” “没天理了!一个臭丫头居然也敢欺负我——” 云起头大,正要撇清关系,就听地上的人狼哭鬼嚎:“表弟——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身边的眼神怎么凉飕飕的? 一定是错觉。 云起缩了缩眼神。 “表弟?”林阿奇斜睨他。 看来向云起求救是丝毫没有用处的,姜风很会看眼色地朝林阿奇道歉:“小姐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有眼无珠瞎了眼冒犯你!你饶了我吧!” 他一脸真诚搞得林阿奇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害羞。 下一秒,她就端起了范:“你刚刚还说我是臭丫头呢!” 姜风面色一白,这还不如求表弟好使呢。 第二十八章 郡王委屈 云起被他哭得不耐烦,一个及冠的大男人在女孩子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害臊。 “少废话!”云起斜他一眼,“你来铜襄镇要做何事?” 姜风止了哭意:“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皇上派我来的。” “是吗?”云起低低一笑,蹲下身,一柄匕首挑起姜风下巴。 林阿奇瞪大眼,不是吧老兄!你玩真的啊? 姜风吓得嗷嗷叫,林阿奇率先拿抹布塞了回去:“深夜扰民!” 姜风傻眼了,本以为自己哭一哭,表弟便会像从前那样不耐烦赶他走的。没想到他居然不吃自己这一招了! 地上的人扭着身子唔唔唔的,林阿奇堵住耳朵:“他不说实话,我们要一直看着他吗?” 云起静默一瞬,他们还要揪出客栈的恶人,不能放任这个神经病留在屋内坏事。 匕首一转,反射的烛光惊鸿一闪。 姜风:我瞎了。 地上的人怕得呜呜喊,林阿奇也挨着云起蹲下:“叫你不老实!得亏你碰到的是我,要不然,这就把你扔到淮水里喂鱼!” 呜——没天理了!这女人居然威胁我! 怂包姜风立即两眼一眯,泪汪汪地瞅着林阿奇,仿佛在说求她放过。 林阿奇哼了哼,望向云起:“他好像有话说。” 云起收回匕首,姜风宛如泄了气的鲶鱼,死死躺在地上,没了生机。 吓死了吓死了。 云起最了解这人的尿性,扯开抹布前,匕首点点他的鼻尖:“别耽误时间,快点交待,不然我可以考虑送你去淮水。” 嗯?死鱼又睁眼,吓得一个激灵。 姜风:就很突然。 三人围地而坐,姜风老老实实坦白,妖娆双瞳剪水盈盈,若不是知道他是个男的,林阿奇估计会以为这是什么绝世大美人。 “我真的就是好奇!见你身边难得有人跟着,我就想近距离观赏观赏……” 观赏?林阿奇摸着额头,她真的有如此绝色?惹得这人眼红? “表弟,你就原谅我吧!” 云起不语,姜风又把目光投向林阿奇:“还不知道仙女何名?” 林阿奇抄手:“你不配。” 姜风炸了:“我好歹也是个郡王!你居然敢说我不配?” “安啦安啦!”林阿奇难得安抚一阵,“我家王爷在这都没显摆呢。” 少女挑挑眉,言下之意,你一个小郡王秀什么呢? 姜风捂着胸口,一脸受伤。 不过他向来是没皮没脸的,说完了对林阿奇的好奇之后,又转问云起来铜襄镇做什么。 云起把玩着匕首,冷眼旁观。 “不是——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舞刀弄枪的做什么?诶,你们这个面具哪买的?怪吓人的,回头我也买两个……” 饶是林阿奇都服气了,这人真能掰扯,说半天了也说不到重点上。 “你到底说不说你来此地做什么?若是圣上派你而来,今日见到王爷为何不前来拜见?” 云起微微点头,默许了林阿奇的想法。 姜风后背冷汗直流,这丫头牙尖嘴利心思灵巧,居然能道破,不可小觑。 “我……我那不是微服私访?不好道明身份的懂不懂?” “是吗?巧了,我们也是微服私访!”林阿奇拍拍云起的肩,“是吧?” 云起一笑:“是。” 姜风:“你俩关系真好。” 林阿奇得意:“那可不,比你好多了。” 又是一次扎心。 “咳咳。”姜风看了两人一眼,“表弟,你别不信,真是皇上派我来的,他说我能浪,出来借着游玩的名头好调查。” 既然是皇上的事,云起自然不好多问:“那便如此吧。” 林阿奇捕捉到了什么:“不对呀!游玩也说不过去啊,这只不过是一个小镇,有什么好玩的?” 又被点破,姜风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了啊!” 林阿奇嘿嘿一笑,给他找台阶:“难不成是路过?” 姜风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道:“就是路过!” “哦!既然是路过,那想必有些顺路咯?” 云起本想放过他,但听她这么一分析,竟然觉得挺有道理的:“你打哪来?下一站去哪?” 姜风:…… 他哪敢说自己寻花问柳,刚从上一个乡挑了两名美姬送回府里,来铜襄镇不过是母亲吩咐看望旧人呢? “我,我自是办完了差事,路过此处就要回京城了。”说到京城,姜风眼睛一亮,“表弟也是来办差事的吧?是不是就要回京了?” 这人话锋一转,云起自然不会再计较他到底是来干什么了。 淡淡应道:“休整一番自是要回去的。” 姜风笑嘻嘻的:“不如一道?我也可以给你们带路,介绍介绍风景……” 他自顾自地说开了,林阿奇倒是有些纳闷:“我们要等的人不是他,这要是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云起赶人:“没你什么事了,赶紧走吧。” 姜风好不容易寻到了亮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别的本事没有,沾花惹草是一流,更别提错过热闹了。 “你们要等什么人啊?做什么神秘事?带带我呗!” 林阿奇想了想:“既然你是自家人,那便不用防着你了。” 姜风一喜,林阿奇就吹灭了蜡烛。 “诶?不是……” “有人!”林阿奇敏锐地听见了楼梯上的脚步声,云起也察觉到了,快速回到窗外。 姜风这个二愣子还处于懵圈的状态,林阿奇一把拉着他回到床上。 “不是吧!想不到小姑娘你这么主动……” “闭嘴!” 就是有点凶。 姜风悻悻地摸鼻子,却也听见了外面的嘈杂。 “两位客官这边请,上好的天字房……” 不就是深夜有人入住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林阿奇仔细着门外的动静,一时不察姜风不安分的手。小姑娘身上有好闻的皂角香,比外面的庸脂俗粉高雅多了。 手还未摸到她头顶,一道风声划过,林阿奇亮起手中匕首。 姜风:…… 小姑娘家家的真是被云起那冷冰带坏了,怎么动不动威胁人,再配上那龇牙咧嘴的恐怖面具,一点都不可爱了。 “老实点!”林阿奇哑声恐吓,姜风怂了一瞬,下一秒,房门的吱呀声突地放大。 饶是姜风再怎么少根筋,此刻也明白了过来。 林阿奇一手匕首一手棍,蹲在床上严阵以待,脸上面具配上一身飒爽干劲,活像个闯荡江湖的烈烈女侠。 一只属于中年人的厚实大手伸了进来,有了姜风那一回,林阿奇已经不怕了。 下一秒,不靠谱的姜风就吓得尖叫起来,惊动了床幔外的男人。 那人拔腿就跑,下意识以为跑错了房间。 说时迟那时快,林阿奇蹿出去,一脚踢在男人后背,云起手气掌落,拍晕了那人。 待得两人绑好了男人,重新点燃烛火,姜风才回过味来:“好家伙,合着你们都有功夫,就我手无缚鸡之力……” 眼看着他又要开始喋喋不休,两人齐声喝到:“闭嘴!” 姜风:委屈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两个人蹲在被绑之人面前,小声嘀咕着,姜风厚脸皮也跑过去蹭。 “真的是他!我没说错吧!” “想不到你挺有两下子,都被你说中了。” “嘿嘿,林遮相的徒儿能差吗?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要不把他绑去送官?” “送官?什么送官?” 两人齐齐看向他,有你事了? 姜风委,屈巴巴的,缩了缩脖子看向那人:“诶?这人不是客栈老板吗?” 林阿奇问他:“你认识?” 咳,同是去夜香楼的,能不认识吗? “这人叫郑平,春满楼的老板,你们绑他做什么?” 他好像还没搞懂因果关系,林阿奇耐心给他讲解:“深更半夜,一个陌生男人进入我的房间,你说为什么绑他?” 姜风尴尬解释着:“或许是走错了?” 云起斜睨他:“你走错了他都不会走错。” “就是,他可是老板,哪有进了屋不知道自己家的。”林阿奇帮腔。 姜风从两人的眼神里读懂了:这人好像傻子。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姜风势要找回场子:“那绑他送官也不行,他亲爹就是锥乡乡长,谁能管得了他?” 云起想了想:“郑酌?” “正是。” 两人外出解决晚饭时倒是听当地人聊起过,这个锥乡从前乃是恶盗遍行,自从郑酌调任过来,此地的治安一改从前。 由于锥乡北通居海关,南达傲领地,西走阳马乡,东至衡水口,乃是南来北往必经大乡,经此治理,当地百姓对这位父母官很是感激。 要说郑酌包庇儿子,云起是不大信的。 但细想官盗勾结就有些严重了。 锥乡难管,乃是朝廷心中难事。郑酌能平自是有他的本事的,不过国事能平家事难断,还是不要送官了。让功臣寒心,怕是容易惹得民怨。 “此人面白无须,身材瘦削,手指倒是厚实有力。”林阿奇盯梢了好半晌,“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姜风心中恶寒:“他喜欢男的。” 云起:…… “果然,难怪他今日看着我们的眼神那么奇怪!原来是把我们盯上了!” 林阿奇眼神复杂,拍了拍云起的肩:“辛苦你出卖色相了。” 两人当着掌柜的面进入房间后,夜里悄悄换了过来。 目前猜来这老板是看上云起了。 云起暗暗琢磨:灭了姜风的口,姑姑会不会知道是他干的呢? 第二十九章 糟心衙府 郑平被泼醒的时候还一脸的不可置信。 从来都是他诱拐男倌女童,还未被识破抓起来受过如此大辱。 郑平目光森森,盯着三人,恨不得此刻就让人送他们去大牢! 他的想法还未实施,一棒子就落了下来—— “嗷——” 林阿奇拍了拍大木棍,语气嚣张:“看什么看?老实点!” 姜风缩了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原来这丫头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心里总算平衡了。 对上郑平嫉恨的眼神,姜风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你们绑我,是嫌活得太久了吗?”即使被绑,他说话还是有点硬气的。 “哼。”林阿奇冷哼,“姜风郡王,你现在可以给我们好好讲讲来龙去脉了吧?” 云起跟着望过去。 “不是。”姜风有点慌了,这怎么跟套路不一样啊?“你们不是应该审问他吗?怎么莫名其妙问我啊?” 林阿奇掂量掂量手中棍棒:“棍棒出底下出孝子,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云起微微弯唇。 什么替皇上办事,鬼才信他! 姜风急忙跳到一旁:“你们都绑过我也泼过水了!这教训还不够啊?” 两人齐齐看他:“你说呢?” …… “够了够了!我说还不行吗?” 被绑又被忽视的郑平:合着我就是被绑来听你们开夜间茶话会的? 林阿奇给郑平塞上臭抹布,姜风突然回味过来恶心劲。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先被绑?要不然还得吃人口水…… 啧! “想什么呢?赶紧的,说完好睡觉,困死了。” 眼见着少女打了个哈欠,姜风竖起大拇指:“高!这样还睡得着!” 云起敲了敲桌面,三个人坐好。 “罪魁祸首已经伏法,平民百姓自然睡好。”林阿奇懒懒地喝了口茶提提神,“快老实交待吧。” 量他也不敢在云起面前造次。 “咳,我娘叫我来锥乡看望一位故人,那人曾经跟我外祖母有救命之恩,所以每隔一两年都会入京热络。” 姜风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是今年那位恩人迟迟不来,所以我娘就叫我来了。” 云起凝思:“什么人?” “就是他奶奶。” 林阿奇挑眉:“你怎么骂人呢?” 姜风无语,换了个说法:“就是他的祖母。” “然后呢?” “然后……”姜风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望向郑平,“他家好像出了什么事,郑家奶奶被气病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探望。” “你是何时到达锥乡的?”云起问。 “三日前。” “都三日了你还未上人家里去啊?”林阿奇不由得怀疑起这人办事的靠谱性。 也对,说话都不着调,办事能靠谱到哪里去! “你那什么眼神啊?”姜风又想炸裂了,这丫头怎么动不动就是一副嫌弃他的眼神? “他家出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说话?”姜风下巴挑挑,“我就随便逛逛(青楼)玩玩,今日才回来,恰好就碰到你们了。” “这么说,客栈不接客,或许跟他家里出的事情有关咯?”林阿奇摸着下巴。 三个人一齐往郑平看去。 不知为何,郑平居然有点害怕这个小姑娘。 这该死的薛掌柜! 他不是说这是林阿奇的房间吗?说什么他们夜里悄悄换了房,特地叫他别走错了。 这下可好,走是没走错,走到狼坑虎穴|里去了…… 这丫头眼眸明动,一看就是机灵劲的,要是收在房里,家里那些婆婆妈妈的人准没话说。 偏偏第一次下手就失了先机…… 他得好好想想如何让娘把自己捞出来才行—— “唔——” 郑平愤愤盯着这个手持大棒的女童,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 林阿奇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管他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说。 “既然你们两家有过救命恩情,想必对他家里是有些了解的。”云起敲敲桌面,“你继续。” 姜风苦恼:“我只知道我外祖母和他祖母有过恩情,此番不过是奉母之命南下探个情面,总不好落人口实。” 说着他看了眼云起的神色:“这都是人之常情吧?” 都隔一辈了,他堂堂郡王亲自来了被拒之门外,他这情分总不能再多了。 林阿奇倒是不同意:“不管怎么说,你没有及时登门拜访拿捏身份就是不妥当的,你也说了是你母亲的嘱咐,就更应该好好完成,而不是嘴上功夫假把式。” 看他一身脂粉香,猜也能猜到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戳破他真是自己仁慈。 姜风有点失脸面,正要反驳,云起居然也点头:“你还是早些拜访完就回去吧。” 姜风彻底泄了气:“你俩都是一伙的!殊不知我被他家的门房拦在门口多委屈!还说什么我是假的!老子好歹也是先皇亲封的郡王!由得他们受这气?是你你能忍?” “是我不会忍。”云起淡淡道。 “就是嘛!” “因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林阿奇补刀。 姜风:…… 经过姜风各种不着调的诉苦,两人终于明白了郑家发生的事。 郑酌有个二弟生的侄女,早年郑夫人无后,便把二弟的女儿抱来养,后来不出两年就生下了郑平。 二弟就这么一个女儿,老了便想接回女儿抚养在身边。 可郑夫人早已将侄女当作了亲闺女,不肯答应。 于是郑夫人与儿子一合计,就出了个馊主意,让儿子与侄女完婚。 偏偏这个侄女早就有了心上人,坑儿子大户郑夫人就让儿子霸王硬上弓,侄女从了他,岂不还是郑家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郑平是个断袖,他早年玩男人玩多了,哪管堂姐死活?一个不慎,让好好的一个鲜活女子死在了客栈里。 自那以后,客栈就时不时传出闹鬼的传闻。 这事根本瞒不住,郑夫人得知后连连道自己有罪,郑老夫人被气得也是一病不起。 云起和林阿奇听完,皆是久久不语。 突地,林阿奇起身,又是一棒子盖在郑平身上,打得他嗷嗷呜咽。 “真是个畜生!你既然不喜她,又为何偏偏要毁了她?就是为了堵住你娘的口,不想叫人知道你是个断袖?” 林阿奇简直要气死了,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过这么恶心人的事情! “那是你一起长大的堂姐啊!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丝愧疚?还偷偷摸摸进我房间——” 居然还敢来找云起的麻烦…… 林阿奇光想想都觉得隔夜饭要吐出来了:“你也配?” 云起知道她在为自己出气,一时劝也不成不劝也不该,等她打够了才上前拿过她手里的棒子:“不必为畜生伤了手,打了这么久别累着了。” 姜风:? 这么温柔的表弟真的是他那个杀人不眨眼、威胁不动刀的表弟吗? 郑平都要哭出来了,连连唔唔着想要说自己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惹上这位姑奶奶…… 天知道这女人个头身板小小的,打起人来力气大大的,他都感觉自己肋骨都被打折了。 还没从感动这个白衣男子的好心劝说里出来,下一秒就听他道:“该我了。” 姜风: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么温柔的!哼!果然都是错觉。 郑平:这他|妈还不如让那女的揍我! 薛掌柜一直留意着房间内的动静,黄灯一直亮着,里面也未传出女子尖叫的声音。 “这下好了!有个新人入府,大夫人再怎么着也不该生气了……” 薛掌柜碎碎念着,看了眼天色,与郑平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摸着黑回房间睡下。 云起和林阿奇一人一拳一棍棒,把郑平揍得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姜风悲催地接下扛着郑平丢到衙门府的光荣使命,怀揣一纸状书一块塞进了衙门门缝里。 办完了这一切才回到客栈睡下,那边没良心二人组的房间早已熄灯了。 姜风躺在床上,猜测着明日的风雨,暗道好几声对不住了老夫人,对不住娘,对不住了外祖母,这才自觉良心得到了宽慰,施施然睡下。 鸡鸣时分,锥乡乡长郑酌被小厮叫醒:“大事不好了老爷!” 郑夫人一张容长脸拉得更长,没好气道:“大清晨的你鬼叫什么?” 郑酌叹口气,母亲早年什么都好,就是千不该万不该逼着自己娶了她。 “稍安勿躁,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郑夫人没说话,翻个身继续睡下。 待得郑酌穿戴完毕出门,小厮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爷!公子他被人揍了!连人同诉状都扔在了衙门府,现在有好些人都在围着呢!您快去看看吧!” 准备继续睡的郑夫人吓得浑身抖筛子,连鞋也没顾得上穿就冲了出来:“什么?我儿怎么了?” 锥乡衙门口,老百姓对地上痛苦垂泪的人吐槽,一个个唾沫星子都快要淹没他了。 衙府的官差皆不敢上前处理,照律法,须得等大人来了才能处理,可这人偏偏是大人的儿子,还被这么多人看着呢,这让他们如何是好? 林阿奇和云起一人一个大肉包,靠在衙府外一颗大树上吃得津津有味。 热闹配肉包,生活真美妙啊! 既然有了姜风保证一路同行,云起自是不用担心这个冤大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对比胃口极好的两人,姜风的心情就不甚美妙了。 这两人绝对是魔鬼!自己不过是客气客气,谁不知道有钱任性的小风郡王最讲义气,一同游玩从来不让同伴花钱? 可这两人也太实在了吧?一顿早饭吃六个大肉包不说,还买了五十个分给乡里乞儿就过分了吧?当他是慈善家呢? 第三十章 行侠仗义 那边开心品尝美味顺带凑热闹的二人丝毫感受不到姜风的不满。 郑家轿子挤不进人群,只好在人群外围五米处停下。 林阿奇扯扯云起衣袖,颇为兴奋:“来了来了!” 郑夫人嫌丢人,心下又焦虑不已,不停催促郑酌先下车。 郑酌吩咐了句,立即有人将围观群众拨开,中间很快让出了路,不少人还叹息怎么不来晚一点,他们中还有人去买瓜子了呢…… 百姓们眼睁睁看着郑大人马不停蹄地叫人将郑平抬到衙府内,而围观群众都被拦在了衙府外。 云谷国重视文学,许多平民百姓也是能读的起一两年书的,因此能看懂揭发信的人不在少数。 本来信被塞到了衙门府门里,按云起的意思,私下里解决了就行。 却不料那信被风一吹,从衙府里吹到了衙门外,被过路人捡起来看,一传十十传百,锥乡百姓的八卦力量不容小觑,很快就传得众人皆知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恶人自有天收。 事先被安插在人群内的人立即喊道:“郑大人!大家都知道您是位好官,可您儿子害死您侄女,就是天皇老子在这也要主持公道吧!” “是啊!您兄弟该多痛心?” “虽是大人亲生儿子,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呢!大人可不要妄想包庇了,如今证据齐全,您公子怕是不日就要问斩了吧?” 本就气火攻心的郑夫人还期待着将人抬进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一听这话,险些气昏过去。 再一看前面被绑得五大三粗满头包的儿子,惊呼一声真的晕过去了。 林阿奇与云起对视一眼,这事还真不好说。 一边是亲生独子,一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 林阿奇自是不会让为非作歹之人久活于世的,很显然,云起也不是那么仁慈的人。 “走吧——”云起朝姜风示意。 一边还在怒骂两人神经病的姜风一怔:“啥?” 林阿奇笑嘻嘻的:“百姓们的怒火燃烧得还不够大,需要我们去添把柴才行!” 姜风傻了,他完全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情好不好? 要是郑平真的如百姓所说被问斩,那他回家该怎么对母亲说? 他眼睁睁看着外祖母恩人的孙子掉了脑袋? 他还处在震惊中,那二人早就走远了。 “诶!等等我呀!” 许是三人嚣张气焰燃得过于熊烈,被看门官差拦下:“你们是何人?” 云起淡定地掏出他的王爷令牌:“微服私访,不必下跪。” 官差吓傻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要下跪拜见,三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外面的老百姓哪见过这等可以随意进出衙门的贵人,一个个嚷嚷着凭什么他们能进去? 眼见着外面吵嚷越来越过火,匆匆处理了儿子救治的事,郑酌就绞尽脑汁地跑出来安抚百姓了。 还未出二重门,就被眼前气势超尘的三人晃了眼。 中间那人一身白衣仙然,面色冰冷,气质身形都是三人中最好的;左边的青衣公子有些轻佻,然而一把折扇挥得郑酌都要误以为他是来游玩而不是问案的;右边最小的黑衣公子则俏皮更甚,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仿佛能洞悉世间一些不平事。 云起不废话,亮出令牌:“本王途经此处,听闻出了命案,特来查看。” 郑酌细看大惊,正要下跪,左边那人又亮出令牌:“本王也是。” 一位是当朝鼎鼎有名的明王,一位是惹祸花名在外的郡王,这…… 怎的偏偏这么巧? 郑酌急得冷汗直流,又看向那黑衣公子,林阿奇有点得意,亮出云起新给她打造的贴身侍卫牌:“我也是。” 饶是如此,郑酌也不敢懈怠,行过礼后引领三人往衙府里去。 公堂之内肃静威严。 不出三人意料,郑平哪被压在堂下受训?分明是躺在郑酌的休息室里让大夫照料着呢。 云起端坐首位,冷眼看向一边惴惴不安的郑酌:“听闻公子出了事?可否报上让本王审案?” “这……”郑酌躬身,“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姜风端起架子还真有模有样的,“明王亲自审案自是公平公正的,你还怕堂堂王爷冤枉了贵公子不成?” “小官自是不敢。”郑酌又行一礼,“只是这说到底还是小官家事,让王爷出面怕是有损皇家威严。” “你!”姜风一拍椅子扶手,差点气得跳起来揍他。 好一张巧言善辩的嘴。 林阿奇立在云起边上冷笑:“大人莫要说笑了,王爷审案乃是为天下鸣不平,为百姓报大冤,此乃伸张正义之善事,何来损皇家威严之说?只怕当今圣上很高兴有这样的贤助手呢,是吧大人?” 把锅抛回去,看你如何辩解? 面对圣上之言,郑酌自是不敢多嘴的,谁敢轻易说皇上的不是?可不就是这黑衣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郑酌狠狠掐了一把手掌心:“王爷为皇上分忧,自是功不可没,下官不敢乱言。可说到底,这也是犬子做错事,不管怎么样都是下官的家事,下官……” “放肆!” 云起声音不大,可音调自带威严冷酷,惊得林阿奇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 姜风早已习惯表弟这突如其来的冷漠,看着那丫头震惊的模样,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看吧,我表弟凶起来很吓人的! 然而在另外二人看不见的地方,林阿奇狠狠掐了云起一把,吓死老子了! 云起不动,任由她的小动作。 郑酌只是躬身并不接话,难怪这人有点本事,居然敢违抗王爷意愿,怕是心里早就笃定要保下儿子了。 哼——他要保,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本王一路至此,判过的案子数不胜数,你不过一小小乡长竟敢对本王置喙——” 郑酌跪地:“下官绝无此意!” 人家非要狡辩云起也无可奈何。 “绝无此意就好,本王进来,许多百姓都瞧见了,若是不公平公正审问一番,那才是有辱皇家威严——” 郑酌匍匐在地,大家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样?你不是很狂吗?本王顺着你来了,惊喜不? 云起话锋一转:“起来吧,把令郎带上来。” 郑酌一个哆嗦,狠狠闭上了眼:“是。” 郑夫人一醒来就大哭着奔向儿子:“我的儿!你糊涂啊!” 郑平勉强还能说话,一见哭哭啼啼的母亲就不耐烦道:“娘!我是被人害的!” 郑夫人大哭的动作一顿:“什么?” 郑平只好将昨晚做的事情删掉他想强占民女那一段讲给了她听,郑夫人听完气得指尖攥肉,隐隐渗出血丝来,恨不得当场撕了那几人。 “这么说,是那几人将你揍成了这样,还绑了你来让你受辱?” 郑平恶狠狠皱眉,又牵动了肿疼处,疼得他倒吸凉气:“娘,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郑夫人到底没儿子那么不长脑子,哭过后就认真反思起来:“你害了玉儿的事只有家里人知道,连下人都瞒得死死的,除了一人——” 郑平也想起来:“薛掌柜?” “一定是他!害怕玉儿的事牵连到他,所以找了人来想除掉你!” “娘——”郑平有些害怕了,“如今我在衙府门口出了那么大丑,人人都知道是我做的了,我……” “住口!”郑夫人看了眼不争气的儿子,没好气骂,“你长没长脑子?谁说是你做的了?谁看见了?” 惊愕过后,郑平更加迷茫:“娘,不是我做的还能是谁?当时我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郑夫人气得差点吐血,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笨如猪的人? 玉儿虽是深得她喜爱,但比起亲生儿子,自然是儿子千般万般好的:“不是你干的!娘听都没听说过!今日是头一回听到旁人污蔑陷害你!” 郑平大约是脑子被林阿奇的木棒子锤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娘的意思是——” 薛掌柜已被姜风的人控住,堂中四人僵持中,一名小厮打扮的侍从飞快来到姜风面前耳语几句。 姜风冷笑:“郑大人还在犹豫什么呢?莫不是被王爷和本王的威风吓尿了吧?” 云起:…… 你吹牛皮能不能不要带上我? 林阿奇叫来外面立着的官差,让他们带路。 既然这个老东西如此不识趣,那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实在了。 那厢母子二人还在商量阴谋诡计,这边派来带走郑平的官差十分不留情面,直接掀开被子一把薅起来孱弱不堪的贵公子,浑然没了从前在他面前的低声下气。 林阿奇挥手,有那味了。 “带走!” 郑夫人吓呆了,儿子被人拖着走了半米远才反应过来拦人。 “反了反了!你们在做什么?放开我儿子——” 郑平一身的伤,又疼又气,偏偏还挣扎不得:“娘!娘救我——” 郑夫人哪可能拦得住,哭哭啼啼跟着来到了堂上。 “老爷!他们造反了啊!反了天了——” 哭音未落,待看见坐在审问座上的年轻面孔时,浑身一僵,老爷呢? 林阿奇示意将人扔到地上就行。 痛得快当场去世的郑平嗷嗷叫着,平时高高在上的父亲就跪在他边上,此刻连扶都没扶一下。 郑平定睛一看,对上林阿奇意味深长的眸色,登时一股气血上流:“是你!” 第三十一章 锥乡一平 对比郑平一脸便秘的不平,林阿奇就坦然大方多了:“王爷,人已带到。” 郑夫人哭着求老爷救儿子,非要把这个黑衣小厮碎尸万段—— 一听这人说的话,后面更加诛心的话语一时说不出。 王,王爷? 郑平抱着头显然是陷入了过度恐慌之中,良久才反应过来:“爹!就是他们三个!他们三个把我绑起来将我打成这样的!爹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郑平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招惹的尽然是最尊贵的明王,此刻什么招数都没了,只盼着亲爹救他。 郑夫人也怂了,可又不得不强作镇定,一拍大腿,满脸阴鸷,咬牙切齿道:“王爷怎会来此?这些贼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冒充权贵!老爷,您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替平儿找回公道才行啊!” 饶是姜风都瞪大了眼,这妇人的脑回路未免太奇葩了吧? 难不成还要将他们三人当作假冒伪劣绑了送上断头台不成? 巧了,郑夫人正是如此打算。 这三人看起来气质斐然,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对家故意拉郑酌下水的?他们说自己是王爷郡王郑家合该就要相信? 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他们,来日就算有人问起,客栈都是自家的,那也无从查证…… “蠢妇——”郑酌怒急,一巴掌扇在郑夫人脸上,侧脸登时显现出一个五指红印。 “老爷?”郑夫人一脸的不敢相信,“你居然打我?” 郑平也吓傻了,父亲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何时发过如此大的火?连忙扑过去抱住母亲痛哭求饶。 这妇人没看过云起的令牌,郑酌可不是个瞎的。 那上面的虎纹云雕都是天子所赐,寓意重视这位明王,天下传得人尽皆知,偏偏这毒妇还要自作聪明,真以为他看不透她的狠毒心肠吗? 玉儿之死成了他心中难以言说的痛,那可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女儿,早已视作了一家人,这对母子可好,将一切的家庭美满毁于一旦,还给了他沉痛一击。 在夫人和儿子来堂上前,姜风就已经把昨夜发生之事转述给了郑酌,害了玉儿还要害明王及其侍从,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郑酌狠狠闭上眼,不再看那对抱头痛哭心如蛇蝎的混账。 “下官治家不严,为官不明,做人不谨,实乃愧对圣上识人之恩。”郑酌狠狠吸了一口气,“我愿辞去乡长一职,从此做个乡野村夫,妻儿为人恶毒跋扈,但凭王爷处置!” 饶是之前再怎么不信,郑酌此刻也有一种无力回天之感。 保下儿子是万万不能了,若是能一力自保倒还能留得青山在。 郑平一听,再也不敢哭了,爹这是要放弃他了。 郑夫人也察觉到不对,破口大骂:“你这混账老儿!我当初为你生下平儿受了多少罪?现如今你说任人处置就任人处置?我这个当娘的就一点作用都没有了?” 林阿奇与云起对视一眼,悄声道:“她是不是疯了?” 云起微微点头:“我看是。” 郑夫人极力要发挥自己最后一点作用,她仗着自己是乡长夫人,已经横行许久了,衙府里的人一向听她的比听郑酌的还多。 “来人!给我将堂上这三个冒充王爷的胆大之徒拿下!” 不出多时,真的有官差气势汹汹地跑进来。 郑酌吓得都要掉裤子了,这个死婆娘怎么如此没脑子! “都给我退下!”郑酌怒吼。 郑夫人一见官差犹豫,狠气上头直接指着郑酌:“他也是个犯上作乱的!快点把他一起拿下!” 众人心中逐渐升起一个问号,官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郑酌大吼一声,一巴掌把郑夫人拍倒在地。 “毒妇!毒妇!”他红着眼,冷冷看着一群官差,“我还是乡长!你们竟敢听从一个妇人的命令!小心我将你们全部关进大牢!” 自从锥乡安定,郑夫人掌控局势已经很久了,她是个有野心的,全然不像郑酌那般优柔寡断。 “你们莫要忘了你们的妻儿,你们今日要是和他一样被浆糊糊住了脑子,来日可莫要后悔!” 林阿奇心中一紧:“她竟然拿捏了官差们的家人。” 云起通身冷意极盛,难怪郑平屡屡欺压良民得不到应有的报应,竟是这妇人在背后一力阻拦。 他朝姜风使个眼神,后者立即会意。 “咳!”青衣男站起身来,打破了目前的僵局。 没有什么比身份更不好使的,他一亮出令牌,威严堂中立即恢复了安静:“本王途径此处,听得百姓鸣冤抱不平,特来审问。” 他看了眼云起挑挑眉,我没说错吧? 云起眨眼示意,咳,那他就继续了。 “你们母子二人作恶多端,胆敢公堂之上喧闹妄为,按照律法,先拖下去杖责二十再来回话。” 此时此刻,还有谁不明白,堂上端坐的,竟然真的是当朝权贵! 郑夫人立即忘了方才的出言不逊,连连求饶:“大人!民妇愚昧,还请大人开恩啊……” 郑夫人被拖了下去,云起拍拍惊堂木:“郑平,你可认罪?” 郑平犹在听着母亲哀嚎心悸,这一下被揍他的人审问,心就如脱缰野马狂奔,差点收不回来一见西天。 “我,我,我……” “我什么我?认罪伏法天经地义,你害了你堂姐如今还有何话狡辩?” 别看林阿奇年纪小,故事听的可不少。 当着众人面教训起人来一板一眼的。 郑平竟然真的怔住,好半天才回想起娘交待的话:“我没罪!我有什么罪?我可从没对我堂姐做什么事!” 林阿奇小拳攥得紧紧的,就知道这人会狡辩,小样,还以为他们没有留后手不成? “把人带上来!” 只见从侧门压上来一个狼狈不堪的中年人,头发凌乱还滴着水,脸颊红肿脚步虚浮。 有官差认出来,登时面面相觑。 这不是春满楼的薛掌柜吗? 薛掌柜哭着伏地叩拜大人:“小民小民认罪,只要不牵连到我家人,我招!我全都招!” 郑平气急,心下一计涌上心头:“大人!大人他认罪!” 他一脚踹在薛掌柜身上,薛掌柜嗷嗷叫唤。 “爹!事情都是薛掌柜做的!跟我没有一分钱关系呀爹!” 郑酌眼神一沉。 薛掌柜疼出几滴眼泪来,此刻不光身上疼,心底里也疼。 “我老薛好歹为你郑家当牛做马四十年,你竟然就是这么对我的!”薛掌柜十指成拳,跪在地上,仿佛眼前就已经是断头台。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手一指,“是他!是他一直指使我强抢民男,昨夜看中黑衣公子也是他让我去办的!” 黑衣公子? 林阿奇下意识看向自己,卧槽? 一阵恶寒自心底里涌出,林阿奇恨不得冲上去宰了他。 云起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站起身,声音沉着有力,稳稳贯穿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里。 “薛掌柜,昨日你就见过本王,想必今日断不敢隐瞒,就从他堂姐之死讲起。书办——” 从后屋走出来一人:“下官在。” “你就当堂记录,不必在幕后了。” 书办冷汗直流:“是。” 众人各就各位姜风默默闪到了书办身后监督他,书办执笔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薛掌柜抱着必死的决心,揭发了郑家为非作歹,郑酌包庇亲儿多年的恶事。 案子并未正式开堂问审,百姓也没有拥挤到堂前看案。可消息却如冬月飞花飘满了锥乡每一个角落。 堂堂乡长大人竟然为了儿子的丑事瞒下多年,如今丢官罢爵不说,还闹得中年丧子…… “谁说不是呢?他儿子早在十四岁就开始抢人了,这个当爹的居然一直没教训,他那个夫人也太蛮横了,居然教出这样的儿子!” “什么夫人呀,早和离了!那女人被拉去浸猪笼,怕是当场死了。” “哎呀别说了,怪吓人的,别说乡长大人本来要晋升成府长的,丢了官还妻离子散可怜,要我说,他活该!那个堂姐才是最可怜的!” “是呀是呀!人家好好一个闺女,居然被祸害至死,真是惨……” 锥乡衙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在隔日就传到了京城天子耳中。 明亮宽阔的威严大殿内,一簇浓香晕晕而散,景康帝看着密书,微微皱起了眉。 他望向太监刘海:“你说,他为何要去锥乡?” 刘海哪敢议论明王:“许是陪同小风郡王去的?” 皇帝不语,刘海揣着小心道:“小风郡王受母之命去锥乡探望故人,他一向同明王爷交好,说不准是一道去顺便散散心的。” 这个散心散的是什么心,不用刘海点明,景康帝心中就有了分寸。 他冷哼一声:“随他去吧。” 刘海松了口气:“是。” 郑酌被罢官贬为庶民,自是不敢再在锥乡多呆,不日便要带着老母亲远走他乡令另寻安稳。 姜风倒还没忘记来时初衷,此刻在客栈内急得抓耳挠腮:“我该怎么跟我娘解释啊?” 林阿奇咬着糖葫芦不以为意:“实话实说啊。” 想象郑老夫人一脸沧桑白发横生痛斥他送孙儿入大牢的模样……姜风就抓心挠肝的。 “我要是去见她,她不会一拐杖打死我吧?” 林阿奇摇头:“不会,她被你气死倒是有可能。” 姜风:…… 您还不如不说呢。 第三十二章 青林时疫 “我们这是为民除害了。”林阿奇道,“你就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见着老太太直接上去问个好,将你母亲嘱咐你要说的话都说齐全了,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姜风仔细一琢磨:“话虽是这么说,可要真见着人,这个人情可怎么还呢?” 云起单手托腮,默默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什么人情?既然这家子的祖母与你外祖母有恩,那你家人肯定不会亏待他吧?说不准郑家有今日荣光还是拖了老太太的福。” 姜风一拍桌:“是啊!” 云起挑眉:“你想起什么来了?” 姜风思绪飘远,眼神里带上一层薄雾:“当年我娘说我外祖母外出上山拜佛,路遇凶险,还是被路过的郑家老太太救下的,因此两人结为闺中挚友,不久后,郑老太太的大儿子也就是郑平升了官。” 林阿奇笑了:“真是这样?” “对!我还记得郑老太太来京叙旧,被我母亲好一番感激,又是送田送铺面,又是为家中子孙安排要职的,还惹得我羡慕,她待我都没那么好。” 林阿奇撑着下巴望他:“这就奇了,你亲娘怎么可能待你不亲?” 云起没忍住:“他不乐意自己是小风郡王,让姑姑去皇上面前说请封他为大的,先不说大风郡王能否同意,光是姑姑就揍了他三天。” “噗——”林阿奇没忍住笑,“这大风郡王是何许人也?” 姜风皱眉,委屈巴巴的:“我哥。” 姜风与哥哥姜清是双胞胎,哥哥仗着出生优势压了他好多年,在受封这事上居然还比他大,气了他大半年。 这通自然是少不了林阿奇一番嘲笑,姜风落了面子,没好气道:“你们就知道欺负我,我可不理你们了,我走了!” 林阿奇忙拉住他:“别呀,你去哪儿呀?让我们和你一块儿去呗!” 姜风冷冷看她一眼:“我去看看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如今下榻在一处田庄,田庄不日也要上缴国库,这是他们能在这住的最后一日。 姜风提着礼品,惴惴不安地叩门:“郑老太太在吗?” 很快,一位白发苍苍但面容饱满,脸颊泛着自然红润的老太太出来开门。 姜风一眼认出来她:“郑老太太!” 林阿奇好奇望过去,这老夫人非但没有痛苦忧伤的模样,反倒精神奕奕像中了投壶大奖似的兴头足—— 可真是看得开啊! 老人家亲自来开门,可见屋里也确实没有可使唤的下人了。 郑老太太显然也认出来姜风:“哎哟!你是小风郡王啊,你怎么亲自来了?快进来……” 老人家招呼着三人进屋。 院子里很干净,枯黄的树叶都被扫落到了一处,堆积在大树底下,算作是养分。 进了里屋,不大的堂中只有简单的桌椅,没有多余的置物,倒是与林阿奇家里有些相似。 林阿奇微微出神,蓦地听见姜风介绍:“他们俩都是我朋友。” 林阿奇回老夫人一个可爱的微笑。 老夫人笑呵呵的,给他们拿了果子点心,倒上茶:“好好好,来吃东西,你外祖母身体还好吧?” 姜风接过茶:“都好。” “都好就好,唉,说来家里这些事你都知道了吧,我一个老婆子也让公主费心了。” 姜风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母亲说您一切安好才是最让她和外祖母放心的。” 郑老夫人点点头。 姜风踟蹰一会:“老夫人,我们就要回京了,要不您和我们一块吧,在京城肯定能够安置好您,让您安享晚年的。” 林阿奇捧着点心啃:“是呀是呀,夫人您去了还可以与他外祖母聊聊天,两个人一块过晚年也挺好的。” 云起想了想,这个主意不错:“是老夫人,您救了安忠夫人按律例是可以封赏的。” 郑老夫人一听,急忙回绝:“别别别!我一个老婆子也不稀罕那些虚名,我过了这么些年安生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她顿了顿:“说来我那个儿子还是带罪之身,我怎好独自前去?” 郑平的确无法入京。 “既然如此,我定会回京回禀母亲,请她再来定夺。” 郑老夫人很看得开,心胸也豁达:“好好好,只盼她莫要牵挂,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她想起什么:“前两天听回乡的人说,兰州府发生时疫,你们回京还要路过那,实在不行便绕道徐州府吧。” “时疫?”三人异口同声。 “怎会发生时疫?”云起敛眉。 “是呀老夫人,可否讲得详细一些?”林阿奇点心也不啃了,想起师父曾经教导自己的话,“没有听说过兰州府有地震、台风之类的灾害,怎会有时疫呢?” 要知道,一个小小的时疫能引起成千上万百姓家破人亡,更有甚者,灭族灭乡都有可能。 一个中等大小的乡包含十数个村镇,而一个州府则涵盖数十个乡。 兰州府爆发时疫,怎会是前两天才透露出来消息? 老夫人叹口气:“说来我也担忧,我那三女儿就是嫁到兰州府下面的青林乡,家里有个伙计是随她入门的,前些天说是他家中老母亲病故,疫情什么的他也只提了一嘴,我再问也没有多说了。” 云起问:“那夫人可曾给三姑娘送信问安?或者她有无回信报平安?” 老夫人连连摇头:“我那三女儿是个可怜的命,早年婚事是由她那重男轻女的祖母给定的,嫁的那么远,心里生了怨,早与家中没什么联系了。我要是不担心到后天,可我偏偏是个操心命……” 老人本尚宽的心情在此刻也低沉下来。 林阿奇拍拍老人家的手:“奶奶,您大可放心,我们如果真要路过兰州府,定然可以顺道问问你的三姑娘安,到时候可以的话,我能给你带封信。” 老夫人眼眸含雾,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风也忙道:“我!我也可以!要是那里疫情真的很严重,我可以再回来一趟,把您三女儿送回来。” 林阿奇白他一眼:“她既然都嫁到那里了,哪有你一个陌生男人带走的道理?” 这话逗得老人家一笑:“好好好,有你们这话我心里也就放心了,不过要是真的严重,你们也别犯险了。” 兰州府距离锥乡还有好一段距离,消息传得慢也是在所难免。 云起想起一点:“那个伙计现在何处?” “对对对!老夫人,我们可以让他再想想,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姜风睁大了眼。 “那个伙计就住在田庄后面那栋茅草房内,我去叫他一声就行。” 姜风扶住她:“老夫人您就别操心了,我们走两步就过去了。” 老人家没再推脱,只叫他们确定哪天离开告诉她一声,她好给他们备点干粮。 老夫人有二子一女,大儿与二儿因为丑事早就闹掰了,如今郑酌即将被斩首示众,二儿子不知道有多高兴。 最小的女儿与家里几乎断绝了往来,更不用提了。 现如今她只能依靠大儿子混口饭吃,还谈什么安享晚年? 若是能拖贵人的福知道女儿安好就足矣。 三人风风火火跑到茅草屋前,一喊门,里面无人响应。 于是只好在屋前茅草堆上坐着等。 “现在时至正午,他应该是去赶集了,快回来了。”林阿奇扯着草编动物玩,随口道。 “想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这么多道道。”云起一笑,学着她扯草玩。 一边闷闷的姜风没有玩草的心思:“要是真的爆发时疫,不会像六十年前那样死很多人吧?” 六十年前那场灾难,成了大云国心中的沉重之痛。 一场地震,引发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余震,云谷国北部,所有的州府都感应到了地震,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死的百姓数不胜数,云谷国的经济也遭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 直至今日,还有许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因为那里还有不少无人处理的破败区。 地震引起百姓不安,许多人都来不及得到救治就死去了。 尸体成堆,无人及时掩埋,随之引起的疫病就覆盖了大半个云谷国。 人们万万没想到,地震不是最可怕的致命因素,最防不胜防的,还是时疫。 因此,听到老夫人说兰州府可能有疫情,最为担忧的还是百姓。 云起作为权贵,自然也为民之忧:“绝对不能让疫情蔓延开来。时疫这种事情,百姓不会传谣,官府也不会放任不管。” 林阿奇难得揪起心:“这么说,是真的有可能了?” 时间就像一把悬在三人头上的刀,那个伙计晚回来一分钟,那种紧张压迫感就低垂一分。 半刻钟后,三人身后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那人跑得极快,仿佛被人追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来到茅草屋面前。 他脸颊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跑的,通体绯红,额边还淌着汗,气喘吁吁问:“你们是谁啊?” 林阿奇扔了杂草:“我们是来玩的。” 伙计名叫钟九,憨厚一笑,大大方方地邀请他们进屋歇息。 钟九给三人倒水,林阿奇直接道出来意:“听老夫人说,你刚从兰州府的青林乡回来?” 钟九倒水的动作一顿,水流差点浇到姜风裤裆上。 姜风:卧槽? 第三十三章 灾难起始 钟九这下哪还不明白?人哪是来玩儿的呀?根本是来玩儿命的呀! “我,我不知道三位贵人所言何事,请三位休息过后就早早离去吧。” 姜风皱眉,他这不是知情不报吗?就不怕他治他一个隐瞒之罪? 云起投过去一个淡定的眼神。 “青林乡真的发生了时疫?有多少人感染了?” 钟九吓得脸都白了,支支吾吾的,哪还敢多说一言? “我真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林阿奇一拍桌子:“是你家老夫人让我们来问问的,老人家关心女儿和外孙,你总不至于坐观不帮吧?” “我没有!”钟九瞪眼。 林阿奇笑笑,这种伙计都是自幼就被卖给了主人家,自然以主人家的安危为大,此刻听到林阿奇挑拨,哪还有不说的道理? 云起赞赏的摸摸她的头。 “不是我不敢说,那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些人一开始觉得头晕,吃不下东西,没过两天身上就起了红疹,越挠越痒,有的人还连肉带血地挠,这都止不住痒……” 钟九眼神躲闪,眼底满是害怕:“还有的人痒的受不住,干脆拿刀割肉,可那痒都渗入到骨头里了,根本没有用。” 云起皱眉,姜风先一步惊道:“世间竟然有如此疾病?”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确确实实是我亲眼看到的啊,要不是家中有故,我必须得回来,我还得在那儿被关押着,根本出不来呢。” “竟是如此,看来那里封城封锁消息是有缘故的。” 钟九留下泪来:“三姑娘不让我乱说,叫我回来后就不要再去了,可是青林乡才多大,她在那指不定哪天就要受险了呜呜呜……” 林阿奇不忍,拍了拍他的肩:“你现在说的这些还不够严谨,你再想想,还有哪些遗漏的地方,我们会想办法的。” 钟九擦泪的动作一顿:“你们可以救出三姑娘?” 林阿奇看向云起,既然是安忠夫人救命恩人的女儿,他自当尽力。 仍是同林阿奇的那句:“我们会想办法的。” “好!好!”钟九擦干眼泪,这三人都气质云天,想必不会是轻信之人。他开始详细讲述自己知道的事情。 “就在两个月前,青林乡还没什么大异常,从育乡来了一队马戏团,人们都欢聚在一处看热闹。可是自从马戏团走后,围观过的百姓就开始不舒服了。” 马戏团? “马戏团一共表演了多久?”云起问。 “表演了半个月呢,就是初一来十五走的。” “那出现异常又是隔了多久?” 钟九仔细想了想,还掰着手指算了好半天:“哦!我想起来了!那日恰逢是三姑娘婆母的生日,邀请了好些人来团聚,两日后,那些宾客就开始头晕了。倒推一下日子就是十九了。” “十五走,十九就有异常,看来这个马戏团有问题。”姜风笃定道。 “唉——谁说不是呢?”钟九拍桌,“县老爷都出动调查了,育乡乃是马戏团的根源地,全国多少马戏团都从那里诞生,大家都联想不到一块去。” “那是怎么发现跟马戏团有关的?”林阿奇看他,目光灼灼。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钟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总之就是上面的人发现的,他们就去调查了。” 云起没纠结,钟九毕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要他讲得完整透彻那才奇怪。 林阿奇和姜风倒是显得遗憾多了。 “头晕的那些人回家后还有什么别的异常吗?” 说到这,钟九就一阵悔恨:“那些王八蛋欺负我们姑娘娘家远,就卯了劲地欺负她!说什么就是因为她对婆母不敬,在生日宴当天冲撞了婆母,才导致寿神发怒,影响了宾客的运气。” 林阿奇嘴角一抽:“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我师父看相都不带这么吹的!” “就是啊!”钟九看着林阿奇,颇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姑娘你不知,我家三姑娘一个人有多可怜,她生了三个女儿才得来一子,结果小儿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她婆母就敦促她让喜哥纳妾……” 眼看着话题逐渐跑偏,林阿奇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很难过:“那你家姑娘自从宾客头晕开始就很受挫了吧?” “谁说不是呢?”钟九又垂了把泪。 “你方才说,头晕之后就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这总归不能怪寿神了吧?”林阿奇皱眉,这帮人真是奇葩,“难不成他们发痒挠出血也是寿神干的?那食神、保健康的神是不是也要被他们拿来冤枉?” 姜风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是啊是啊,你家姑娘确实太冤枉了。” 得到了眼前人的肯定,钟九回忆起来就更卖力了。 “我们姑娘消沉了好一阵子,夫人张罗纳妾驱霉运也更勤快了。从前我们三姑娘有产下子女的功劳还能阻拦一时,现下却关起门来什么都不作声了。” 三人听得一时沉默,嫁到这样的人家,都不知该从何处可怜起了。 姜风倒是有几分怅然,他这种人,以后要是没纳百八十房妾,世上都会以为他不正常吧? “都怪我,我要是再有点本事,就能护好她了。” 林阿奇拍他的肩:“钟九,你不必自责,你想想看,要张罗纳妾都是她婆母的意愿,你家姑娘嫁过去那么久才翻起天来,想必夫婿是极好的。” 钟九点头,表情总算舒缓,也想起正事来:“我们喜哥是疼媳妇的,对我们三姑娘极好。宾客开始头晕后,三姑娘就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出门了,这也好,她没走动,也就没染上那种奇怪的病。” 他顿了顿:“不过那些宾客就惨了,后来就一传十十传百,疫情就有些严重了,官差还叫过喜哥去官府问过话。” 云起抓住重点:“你们府上没人染病!” 钟九坚决摇头:“这是绝对没有的!” “那就怪了。”林阿奇支着下巴,“府上之人没有染病,倒是前来参宴的得了——” 姜风脑子总算灵光了:“那就说明祸源并不是府上啊!是那些宾客自己有问题!” 钟九拍大腿:“贵人说的是!官老爷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府上摆脱了被人嫌弃的名声,三姑娘的心情才好起来。” “这么说,那些宾客与马戏团有关系了?” 钟九挠头:“后面的事情我就没注意了,只要我们姑娘无事,府上无事就好了。总之后来那些人犯病越来越可怕,怕传出去,青林乡就封锁了。我还是借着是府上伙计的身份才能出乡的。” 云起点头,面前这个老实忠厚的伙计说得已经够多了,更深的还需要他们自己去挖掘。 “青林乡的乡长以及兰州府府长是哪位?” “这个我知道!”姜风跳着抢答,“府长名叫周承,是我府上一丫鬟的远亲。” 林阿奇斜过去一眼,丫鬟的远亲都能打听出来,啧啧。 姜风:喂!你那什么眼神呀? “至于这乡长嘛——”官职太小,他没注意。眼神望向钟九,钟九抱拳道:“乡长大人名易伯,是当地人。” 当地人自是最了解当地人的秉性,他将乡镇封锁,的确是明智之举。 三人再三谢过钟九,姜风还赏了他几两银子安置家当,毕竟这茶水真的太难喝了…… 钟九再三谢过,送别了贵人,跑去田庄里回老夫人的话。 钟九行了礼,郑老夫人正在礼佛,缓缓睁开眼:“他们都信了?” 钟九躬身:“小人都是按照老夫人的指引说的,绝无错漏。” 郑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阴鸷,只是一瞬,那抹神色又被淡然取代,钟九揉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哼——”老人发出一声不耐,“毁我家人,害我到这步境地,还真以为我能待他们如初?早知是姜风那小子来,就不该放他回去。” 钟九一惊,忙道:“老夫人不可,姜风那小子可比他哥哥要鬼机灵,还有那个男扮女装的丫头,方才我说话有好几次差点被她诓进去,还是连连提到三姑娘才没有让他们起疑心。” 郑老夫人对这两人没什么兴趣:“不过是跳脚蝼蚁,那个白衣人,可打听到是什么身份了?” 钟九抱拳:“小人无能,还没有。” 老人一拍佛珠,沉重厚实的佛珠瞬间摊在桌上,惊起屋外鸟儿成群飞散。 “郑酌这个无用的东西!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亏得她装了那么久的病才引起姜风来探望。 这笔账,她定是要讨回来的! 钟九急忙道:“老夫人,您莫要急,大人他,额,大爷他定然能够为大公子报仇的。” “报仇?”老人面上闪过不屑,“他倒是贯会明哲保身的,怎可能报仇?” 钟九讨好的笑:“这不是还有您吗?” 老人眼中的阴冷总算松懈几分:“何时了?” “已是未时了。” 算算时间,他倒的茶水也该起作用了。 “老夫人。”钟九凑上去小声道,“按照如此编排,他们定是要去兰州府青林乡探望三姑娘的。” 老人一笑:“你可看好她了?” “小人办事自是妥帖的。” “那便好,既然他们要去就让他们去吧。” 钟九抱拳退下:“是。” 去倒是能去,只盼让他们来个有去无回! 第三十四章 姜风中毒 三人回到客栈,自然不会去找郑老夫人告辞,说自说三人要回京城之类的话,更加不可能要老夫人制备干粮。 林阿奇有些困了,三人随意吃过午饭便歇息一会。 云起叫上姜风,两个人一块出去置备路上所需的东西。 于是,当祁攻气喘吁吁冲进客栈某个客房时,看到的只有呼呼大睡的林阿奇一人。 他纳闷地退出去看了眼门房号,是这间啊? 林阿奇已经被他的动静惊醒,见又是一陌生男子,她下意识就要拎起床边的大木棍。 “慢着!”祁攻一哆嗦,在信里,姜风就已经叮嘱他,要是见到此女务必要小心应对。 “你便是林阿奇吧?” 少女已经从床榻上起身,她揉着眼,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认识我?” 祁攻讪讪地摸摸后脑勺,快步进屋合上门:“我叫祁攻,初次见面嘿嘿嘿……” 望见她一脸不解的模样,他再次解释:“那个明王是我主子。” “哦——”林阿奇了然一笑,“你是他的护卫吧?” “对对对。” 林阿奇给他倒了杯水:“我们三人没按登记的牌子入住,随意进的屋,云起应该住我左间。” 听到她直呼王爷名讳,祁攻差点没坐住:“啥啥?” 林阿奇叹口气:“你怎么看起来是个高手,怎么跟你主子一样笨呢?” “笨?”祁攻差点跳起来。 也是,云起都能被牛粪埋,面前这人在他手下做事,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你怎么这么多天才找到他啊?” 说来尴尬,姜风那个不靠谱的,写信都不写清楚,那个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将锥乡写成准乡,害得他直往北边跑,还纳闷王爷不是去溪乡吗?怎么又跑北边去了…… 这一北一南,可不就耽误了这好几天功夫。 “我……路上出了点岔子,耽误了嘿嘿嘿。” 林阿奇看他的眼神更微妙了。 祁攻:求求你不要同情我。 看吧看吧,她想的果然没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护卫。 两人没说几句,林阿奇趴在桌上又睡过去。 少女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当着他的面睡觉,饶是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祁攻,此刻也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她,好像是王爷的心上人诶。 祁攻没敢多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让王爷知道了,非得宰了他不可。 祁攻自以为很体贴地藏到窗外,守着一方天地,跟着打起盹来。 云起来敲门,示意他们可以出发了。 林阿奇困得迷迷糊糊的,这几日跟着这两个男的东奔西走,她还是个长身体的孩子啊!就不能顾虑到她还在长身体需要睡眠吗!? 直男二人组显然根本想不到这一层面,姜风还毫不客气地敲她的脑袋:“你都睡多久了?你的觉比我们两个合起来都要多。” 林阿奇捂着头,拾起了手边的大木棒。 姜风:…… 就很慌。 他还没来得及躲,就被云起揍了。 “你很闲?” 他的小侍卫,自然只能由他一人欺负,由得你来说? 姜风:委屈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喂!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林阿奇被云起的仗义感动了,上去就给他倒了杯茶:“来来来,安置购买辛苦了,先喝茶歇息一会。” 姜风瞪眼:“我的呢?” 林阿奇心虚望天:“没有了,最后一杯了。在你之前有个护卫来了,全让他喝光了……诶?那护卫呢?” 护卫? 云起喝茶的动作一顿:“祁攻?” “就是他!不过刚刚还在的呢……” 云起无奈,放下茶杯朝窗外道:“祁攻。” 一贯对云起声音敏感的他,居然真的在窗外睡着了。 下一秒,从窗口跳出来一个高个皮肤黝黑,但精神饱满的男子:“王爷!我来啦!” 云起淡淡点头:“你怎么又黑了?” 总算见到王爷了,高兴得不知道手该往哪放的祁攻:“为什么要这样打击我……” 黑高个很委屈,云起手指叩叩桌面:“我让姜风给你传信,你怎么现在才来?” 说到这个,祁攻咬牙切齿地望向姜风,还不是他!害得他多跑两倍的路。 姜风急忙打岔:“就是啊祁攻,你也太不靠谱了吧。” 祁攻无辜的想要解释,又撞上林阿奇嫌弃的目光…… 我冤枉啊! 四个人坐下,一齐商讨接下来要应对的事。 祁攻一脸懵:“什么兰州府?我正从那来,完全没听说啊?” 另外三人一脸震惊,保密工作这么好? “不应该啊!朝廷难道还未引起重视?”姜风心直口快道,当朝皇帝好色是真的好色,但也不至于荒糜政务。 云起脸色并不好看:“这事不太对劲。” 林阿奇举小手:“我也注意到了!就是一时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看向祁攻,“你从北边来,那一路就没有听说过时疫的消息吗?” 祁攻坚决摇头:“绝对没有!” “这就奇了怪了。”林阿奇趴在桌上,有些蔫蔫的。 “何处奇怪?” 林阿奇回想了一下钟九的话:“钟九当时说,他是亲眼所见,他家三姑娘还不让他乱说——可是我们知道这个消息,就是从郑老夫人口中得知的呀!” 姜风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可要说不出来,急得心肝上火。 到底是哪里不对…… 祁攻一向是个神经大条的:“什么三姑娘?她未出嫁的女儿吗?一个闺阁女子怎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定是谣言……” 他自顾自念叨开,比姜风还能说。 浑然没注意到另外三人脸都变了。 林阿奇气愤拍桌:“就是称呼不对!” 姜风也骂骂咧咧的:“我艹她……” 云起眸中含冰,秋高气爽的天气,祁攻都觉得他们这块随时都要落冰雹。 “我说哪里不对,一直说不上来!就是这个三姑娘!” 祁攻更懵了:“到底什么三姑娘?你们能不能说清楚啊?” 祁攻本是安忠将军抱养的旁支孩子,与云起、姜风等皇亲国戚一块长大,好些人都是从小就称兄道弟的,平时都没太在意省份礼节。 见他还不明就里,姜风耐心给他讲述起上午发生点事。 祁攻一听脸都垮了:“这老夫人是个黑心肠子?” 云起冷静分析道:“也不一定,时疫倒是有可能是真的,但目前只是那个伙计的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需我们走一趟才能得知。” “总之那个老太婆说的什么三姑娘就有可能是假的!”姜风哼哼。 “半真半假,最为致命。”林阿奇此刻也严肃起来,“她这么骗人,目的会是什么?” 姜风嘴快:“当然是嫉恨我没有帮她救他孙子,还搞得她家名声败坏啊!” “仔细想想这样倒是有可能,不过他们如今已经是平民了,这么编造谎话明明是很容易被识破的事情。他们这么做讨不着好啊?” 别看林阿奇年纪小,心思倒是一绕一绕的。 “那可不就是哄骗我们去青林乡救她女儿嘛!那里那么危险,说不准我们就染上那种怪病了。”姜风冷哼,自以为经过了大风大浪,十分有见解般分析起来。 云起毫不留情给了他一击:“如果真是恨透了你,为何不在方才拼个鱼死网破,直接让你出不了田庄的门?” 姜风一哂:“这就是那老太婆的精明之处了,她装作大肚的样子,却哄骗我们去送死,这样即便日后谈起,众人也只会说她一句可怜,说我们心善又倒霉,旁人也不会联想到是她害的我们……” 话未说完,姜风就直直倒了下去,鼻中两道鲜血十分醒目。 三个人目瞪口呆。 不是吧? 那死老太婆这么大胆,还给他下药了? 祁攻匆忙跑出去请大夫,春满楼新掌柜吓得连连赔罪。 云起受烦,将他赶了出去。 林阿奇掌着扇子为姜风扇风,另一手却在给他把脉。 看着她微微拧起的眉,一脸神肃的模样,云起一时没有出声。 良久她才松了口气。 云起忙问:“你还会把脉?他有没有事?” 林阿奇摇头,擦了把额间的汗:“我只是感受一下他的脉搏,还在跳,还好还好,没死呢。” 云起:…… 祁攻扯着老大夫一路奔驰而来,老大夫骑不得马,到了客栈里浑身发软,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 他一路哎哟哎哟喊着,望见床上的人才稳住心神,拿出医药箱问起诊来。 大夫凝神把脉好一段时间,偏偏捋着胡子连连叹气。 一阵又一阵的,他才幽幽望向三人道:“他好像得的是疾病。” 三人:…… 这还用你说啊? “这病来得迅猛,而我观这位公子面相饱满,不像是本身怀有某种病症之态,并且——” 三人提起了心。 “并且什么?” “他精力十分旺盛,身体想必一直是十分康健的,不可能会突发疾病。” 林阿奇看着这老大夫问诊,心里一阵走神,这让他忽悠的,颇有一种师父在看相算卦的味道。 看来问诊和算卦还颇有一番渊源呢,难怪那么多人治病无效后就转而问神拜佛请道士呢。 林阿奇的心思走远,没多久就被老大夫的一句话叫回神。 “老夫初步判定,这位公子并不是突然生病,而是中毒。” 三人大骇:“中毒!” 第三十五章 自投罗网 堂堂郡王在一小小锥乡里中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林阿奇忙凑过去:“大夫!他就流鼻血了,你就是以此判定他是中毒吗?” “非也。”老大夫翻起他的手掌,三人都瞧见了。 “居然有条红线!” “此毒迅猛,非寻常药物可解,老夫寻医多年,却也从未见过。” “便是听都未曾听过?” 老人点头:“掌中红线意欲不解,可其中有味道理,老夫还得跟各位讲述明白。” 云起点头:“老先生直说便是。” “手指连心,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怕无法活过三个月。” 来了来了,故事里常说的,疾病迅猛非常人可解。 祁攻痛苦的抱住了头,送走老大夫后,三个人齐齐陷入寂静。 “定是那老妖婆所为!”祁攻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姜风,心里愤恨不已。 “不一定。”云起恢复了情绪,语调一如既往的镇定。 林阿奇想起来:“对啊!他是跟我们一起去的,吃的东西、喝的东西都是一块的。那老妖婆要是真的痛恨他,没有救出他的孙子又何必等他回了客栈后再找机会呢?” 祁攻皱眉:“会不会就是像他前一刻说的那样,为了摘出自己?也正如你所言,你们都是一起的,可偏偏只有他出了问题,怀疑起来也就算不到她头上了。” “如果真是报仇,那老婆子大可以借着救命之恩来要挟,跟着我们回京城也好,留下我们痛下杀手也罢,总归不是没有办法,何必这么犯险?明眼人一看就能联想起来。” “这么说——倒真有可能不是那婆子干的了。”祁攻摸着下巴。 林阿奇给姜风盖上被子,转身问云起:“你们不是出门置办去兰州府的东西了吗?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吃了什么东西,是单他一个人吃,你没有吃的?” 云起思索再三,以他的敏捷,旁人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没有。” 他说没有,那就真有可能是下毒之人从旁的方面做手脚了。 “要不报官?”林阿奇一个小老百姓,能想到的解决办法也只有找官老爷帮忙了。 “你忘了官老爷刚被我们拖下水呢?”云起揶揄道。 林阿奇坐下来喝口水:“哪有?万一新上任的来了呢?” 祁攻不客气坐下来,也喝了一杯:“不会那么快。这里的事上报上去,上面再调查、派人,怎么也得要一个月的功夫。” “这效率真低。” 云起失笑:“这已经是最快的算法了。” 上面那些人,拿着俸禄自然要仔细斟酌,锥乡乃是要塞,派谁下来接管,都是要啃硬骨头的,就算选中了新官,也还是会有人推脱,一来二去,可不就耽误时间? “那我们为今之计可怎么好?他还病着,我们去兰州府调查的事,自然是不好行动的。” 云起抿了口水,操心真是不好,连口渴都是如此突然。 口渴? 他似乎抓住了一点头绪,可那思绪却又如四月飞絮飘飘悠悠,一不小心就飘远了,怎么也寻捉不透。 “调查自然要继续,不过不能我们亲自前往。” “是呀!”祁攻忙道,“王爷,当前之急是要救好小风郡王,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提到长公主,云起有一点头痛。 “长公主?” 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姐。 云起是皇帝的儿子,姜风是公主的儿子,这么说来,两个人确实是表兄的关系。 不过……前朝皇上又没有封长公主,而且云起是先皇的儿子—— 这怎么能是表兄呢? 并且,她记得姜风的外祖母明明是安忠夫人啊? 林阿奇感觉自己的脑子要转不过弯来了。 “不,和乐长公主并非是当朝皇上的女儿。”云起适时道。 “这就对了嘛!”林阿奇为自己的猜测肯定,她真是个机灵鬼,“要是是太后之女,姜风就是最小辈,还应该管你叫舅舅,这辈分可就差得大了。” 他点点头:“和乐长公主是被太皇太后抱养在宫里的,深得太皇太后喜爱,所以封为长公主。” “所以?”林阿奇瞪大眼。 “所以,和乐公主是朝皇上的姑姑。”云起微微一笑。 “等等等等……让我捋一捋。” 看着这丫头难得犯糊涂,云起都忍不住笑出声。 “和乐长公主被太皇太后抱养,那就是和太后是同一辈的人。” 她瞄了眼云起。 “没错。” “你是先皇的儿子,皇上也是先皇的儿子,所以姜风才和你是同一辈的人。” “是这样。” 林阿奇扶额:“这大家庭也忒大了,脑子不转十八个弯,谁能想到太皇太后那里去?” 祁攻笑着道:“难为你想了这么多,当务之急是快想想怎么安顿姜风,以及解决兰州府和老太婆的事。” “还有这么应付长公主!”林阿奇看向云起贼笑,“我说的对吧?” 云起无奈摇头,似又叹息:“对啊。” 这个皇姨母最为难缠,脾气大不说,还动不动训诫人,训诫人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当红娘…… 云起掏了掏耳朵,真是不想去应对啊—— 饶是心里再怎么叫苦连天,手下却也老老实实奋笔疾书,快速写了两封信交给祁攻。 “一封派亲信送去兰州府调查周承以及易伯,务必让其详细讲述当地疫情情况;另一封送到京城长公主那,她自有解决办法。” 林阿奇瞪大眼:“那我们呢?” 云起看了眼床上生死一线的姜风:“守着。” 祁攻出去办事了,林阿奇撑着下巴:“只有三个月,能来得及吗?” 云起沉声道:“不管来不来得及,总要一试。” 林阿奇想了想:“我师父算命最准了,要是他在这,定能一眼算出姜风的未来,我们也不用发愁了。” 云起狐疑看她一眼:“能有这么准?” “当然了!”林阿奇绝不允许旁人质疑自己的师父,“我师父可是天算子,只有上天达命的,这是天意。” 她神秘一笑,煞有介事般拍拍他的肩:“你应该相信他。” “倒不是不愿相信。”他握了握姜风冰凉的手,“只是这世间万事太过诡谲仓促,叫人防不胜防。” 是啊,虽说人算不如天算,可到底有多少纠纷因人而起,多少错综复杂因人而定,这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 饶是师父,也叹过无常一说。 两人等了没多会,祁攻就来回报:“信都已送出,客栈外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我已经绑来在门口了。” 新来的掌柜捂着胸口差点昏过去。 刚刚闹腾找大夫的是他们,现下街上绑人的也是他们。 这都住着些什么人哪? “带进来。” 祁攻一脚踹着那人进屋,林阿奇定睛一看:“竟然是你?” 钟九哭哭啼啼的,求两位贵人开恩。 一听林阿奇说他就是钟九,祁攻腰间别着的弯刀就已经耍得飞快了。 钟九差点尿了裤子,连连跪地求饶:“两位大人不好了!青林乡时疫爆发了!” 林阿奇与云起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们这边因为姜风突然病倒还没商量出个完整的对策,那边怎么就时疫爆发了呢? “大胆!时疫这种事情怎会由你一个鬼祟之人得知报信?” 祁攻又是一脚踹去,吓得钟九哆嗦不已。 “是真的!我真的没有骗贵人!” 钟九心下也纳闷,方才离开的时候,这二人还是一脸和善,若再怎么不客气,也不至于打打杀杀的啊…… 再看到床上露出一只垂下的手,方才明白过来,他们当中只有一人中毒。 可恶! 钟九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屑,他明明瞧见他们三个都喝下了茶水,怎么他们二人还相安无事? 身侧这个耍着弯刀一脸无赖相的男子又是跑哪来的?害得他被抓起来! 本是想看看这三人有没有中毒症状,谁想到刚在客栈外摸一圈就被他逮到了。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和这三人是一伙的! 还是他和老夫人大意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啊。 啊呸!什么地狱,她可是正儿八经好良民呢,怎么可能是地狱呢? “说!你给姜风下了什么毒?”林阿奇满脸愤愤不平,盯着钟九的目光恨不得能立即掏出真相。 钟九推脱更甚:“大人!我没有啊!我真的是偶然听见消息,就想来找贵人透露一下,没想到被他抓了绑了,我真的没有恶意呀大人!”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真是让人犯难。祁攻没了耐心,直接将他的嘴堵上,钟九瞪着眼睛唔唔半天也没打算放弃。 这可比姜风被绑有毅力多了。 林阿奇饶有兴致的凑近打量他,一双手就势在他身上摸起来。 三个男人集体震惊,这是在干什么? 林阿奇似乎很有经验,不多时就在他衣服袖口、腰间衣服内侧以及鞋袜侧边翻出来一些东西。 有铜板、瓜子袋、小烟壶还有…… 一张纸? 看到林阿奇把纸拿起来,钟九似是看到了什么惊吓的东西,连连摇头支吾着。 他越是这样,林阿奇就越是兴奋。 “这是什么?”她凑近了他。 钟九连连摇头。 林阿奇摸了摸纸张的质地,正要打开,云起从她手里拿过:“慢着。” 他稍一触摸,便察觉到了不妙,纸张对着钟九倏地打开,粉末喷了钟九一脸…… 第三十六章 流肠之毒 “阿嚏……” 钟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再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的斑点。 林阿奇好奇看他:“功效这么快!太厉害了吧!” “这是什么东西?”祁攻凑上来。 钟九支吾发出十分难受的声音,面部扭曲着,身子也不安地挪动起来。 “别动!”祁攻摁住他,谁想,他的反应更加激烈起来。 云起拦住祁攻:“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只见下一秒,钟九就因难受过度主动往墙上撞去,一下一下的,面部很快流出两道鼻血来,糊在墙上怪吓人的。 咦—— 林阿奇咬着牙:“他这是想寻死?” 钟九痛不欲生,十指死死相扣,死要挠出点什么动静来。 “他看起来好像很难受啊,这包药粉竟然如此有威力?”林阿奇瞅着桌上剩余的白|粉,用大木棒蘸了点往钟九手上涂去。 祁攻眨眨眼:“你也太坏了。” 不过这药粉抹在他手上,他好像对此并没有过大的反应,仍是是一个劲想要往墙上撞。 祁攻已经牢牢的扣住他不让他乱动,结果他似乎是情难自抑控制不住自己,居然开始抽搐起来。 “快去把方才那位大夫请来。”云起盯着祁攻,心里已经猜到几分。 祁攻很快把没走远的老大夫“请”了回来。 “嚯——老夫就算是再能活个百八十年,也经不起这番折腾的!小伙子到底是年轻人哪,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老大夫一眼瞧见屋子里多躺了个人:“这?” 这间屋子是不是容易出事啊?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脆弱。 “大夫请。” 大夫叹息一顿,凝神看了钟九半晌:“他这是经历了什么?” 林阿奇递上纸包,里面还剩熹微碎粉:“他中了这个药粉,不知是何物?” 老大夫医术不错,用银针挑起放水一试便答:“这是季花粉,因是一个季度一开,所以得名。” 季花粉? 云起面色一沉:“可是会导致皮肤斑点阵阵随即发痒溃烂之物?” 老大夫点头:“正是。它成花极美,但其粉末有微毒,配上别的药方可另成治疗腿疾的良药,要是提炼成堆加以工序,则是致命之药。” “何以致命?” 大夫叹息一声,看向钟九的目光不由带了同情:“就如此人。” 林阿奇大惊:“就,就这样?” 他不过是沾了粉末至脸上,就糟了命?她可不想闹出命案啊! “可有解法?” 祁攻一拍林阿奇:“你还想救他啊?要是这粉末打开,死的可就是你了!” 林阿奇倔强:“那不一样!” 粉末是云起对着钟九喷上的,她可不希望云起落下污点。 云起看出来她的担忧,顺手揉了揉她睡乱的头发:“没关系,这种人本就该死。” “可是那些都是我们的推测……” “有的事情,凭推测就已经够了。” 祁攻拉拉她:“相信他吧。” “嗯。” 林阿奇乖巧点头,倒不是不相信云起,只是他一直是不低落于尘埃的,若是染上污点,就像柔软的棉花糖染上了锅灰,实在是不值得的。 她怔怔看着云起和祁攻去商量事情,是啊,原来他们的差别这么大。 他是王爷,自然可以处置一个宵小之徒的生死,更何况这个人光是欺瞒一罪就足以致死了。 那她还在担忧什么呢? 林阿奇耸耸肩,窗外热风袭来,秋后猛烈的热意烘着屋子里人心浮躁。 京城那边出了事,云起决定带着姜风回京城。 宫里有世间最好医术的太医,去找他们解决问题,总比在这小乡坐以待毙要强。 至于这个钟九,先关押起来,等他解决了姜风的安全问题再说。 跟姜风相处了这么多天,林阿奇也不忍他被病痛折磨,于是收拾东西跟着云起、祁攻,三人一块踏上了回京之旅。 顾及到姜风要躺着,云起找到来时的车马,布置一番后让他和林阿奇一块坐上去。云起和祁攻骑马速度非常快,一天下来,所行的路程比得上来时的一倍。 姜风昏迷不醒,也不用担心他出什么事。林阿奇坐在车里晃晃悠悠的,想着该给师父回封信了。 走了大半天,四人就来到了徐州府。 “这里就是我们绕道走的徐州府?” 林阿奇看着高高的府衙牌匾,登时有一种自己是只渺小蚂蚁般的错觉。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气派的府衙!” 云起一笑,带着她进去找府长蔡德润。 一听王爷大驾光临,府长连忙亲自前来迎接。 “明王爷!下官见过王爷——” 蔡德润穿着明亮崭新的官服,衣服紧绷绷的,都快要架不住那胖胖的肚子了。 “不必多礼。” 林阿奇极力忍住去戳戳看会不会弹起来的想法,咳了咳才道:“小风郡王也来了,还望府长多多关照。” 林阿奇自觉虽还未到京城,但这大大小小的人物倒是见了不少了。 从前见个乡长都费劲,现如今见个府长都不是事了。 蔡德润嘿嘿笑的胖圆脸一僵:“啥?小风郡王?” 云起点头:“正是,小风郡王途经此处,还望府长多担待。” 蔡德润吓得脸都白了:“不敢不敢!小风郡王前来指点乃是徐州之幸、百姓之光,下官岂有担待一说?” 听着他拍马屁,林阿奇都快要憋不住笑了,祁攻直接扭过头龇牙笑了起来。 林阿奇朝他身后的官差吩咐道:“还不快把小风郡王抬进来?” 抬? 蔡德润瞪着绿豆眼,眼睁睁看着面色惨白浑身瘫软的小风郡王被官差抬了进来,一个没忍住双膝扑通跪了下去。 “我的天爷呀!小风郡王!这这这……这是糟了什么诘难啊我天爷啊呜呜呜呜……” 林阿奇尴尬地看了云起一眼,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云起一挥手,止住府长大人的痛心之感:“先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小风郡王中毒了。” 中的是什么毒,来的三人都不知道,更别提这府长大人知不知了,总不好叫他现想办法掏解药吧? 府长抹了把泪起身道是,急忙吩咐下去了。 林阿奇在屋子里守着姜风,另外三人出去商谈保密的事情。 “你呀真是太倒霉了!看看你这样子,跟瘫了有什么区别?”林阿奇万分嫌弃。 “苦从中来由天定,梦自仙丹取回经。”林阿奇兀自一笑,“我要是出门一趟或者梦游一番就给你带回解药来,你也不必这般受苦啦!” 林阿奇给他掖好被子,徐州府里几个有名的大夫就匆匆赶进来了。 众人知晓这是小风郡王,不敢怠慢,行过礼后轮流把脉。 只是这把着把着,一个赛一个的脸难看是怎么回事? 几个大夫都抱着沉重的心情出去商讨治疗方案,林阿奇不由得担心,扯扯云起衣袖:“该不会是绝症,治不好了吧?” 云起也了然了几分。 若说钟九那毒是知道有包药粉在那,病源调查清楚了自然能有解毒的希望。 只不过季花粉的解药世上极其稀有,只能吊着命,却无根治之法。 再加上钟九先前在茅草屋内的形容,他口中的“时疫”,大抵就是中了这种毒。 中毒之人头部晕沉没有思考之力,面上发红点又忍不住想挠,再加上不多时的皮肤溃烂…… 需要从钟九口中套出实话太难。 因此云起暗地里吩咐祁攻去看住郑老夫人,好从她那下手查起。 谁料那老婆子竟然早有察觉,已经跟着大儿子逃走了。 乡里乡亲都说她无脸再待下去,实则只有云起清楚,那老婆子是在躲罪。 既然她已经抛弃钟九这枚棋子了,那云起再留钟九也无甚用处了。 这事之所以瞒着林阿奇,大抵是怕她对自己失望吧。 毕竟她从未杀生,是那么单纯善良的人…… “来!我刚在后院发现一只野兔,刚拍晕了宰的,让后厨拿去炖了给小风郡王补补!” 云起:…… 对不起,是他多情了。 大夫们喋喋不休还争吵不出个结果,这边林阿奇拎着只被扒光了没有毛的肥兔过来,蔡德润的肥脸忍不住一阵抽抽。 他内心咆哮却又不敢发作:神特么野兔啊!那是他耗费百两养着的宠物!宠物!你家院子里进来野兔哇? 府长大人内心在滴血,后厨那边看着肥兔,战战兢兢地下刀烹饪。 偏偏这小侍卫打着给小风郡王补身子的理由,他要是出来训斥,岂不是在明王面前落个小气的名声? 敢怒不敢言的府长大人蹲在角落拍心口,对不住啊兔兔呜呜呜呜…… 这该死的笑得春风得意的小侍卫!早晚要你好看! 大夫们的争吵惹得林阿奇耳朵根子疼:“静一下!你们能不能小声点?别吵着小风郡王休息。” 这州府的大夫怎么比乡上的大夫更能叭叭? 云起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姜风,但笑不语。 大夫们登时就商量好了,其中一留着花白胡子的大夫上前道:“回禀王爷,我等皆初步认为,小风郡王中的乃是流肠之毒,此毒阴险之极,我等……” 他闭了闭眼,似是狠下心来道:“我等不敢开药!” “不敢?你们是大夫,有什么不敢开药?”林阿奇怒了,庸医! 为首的大夫看了林阿奇一眼,为难道:“实在是奇药难寻,我等无法办到啊!” 第三十七章 误入圈套 云起怒视一圈:“什么无法?只要你们能说出解药,我定会给他寻来。” 几个大夫齐齐下跪:“王爷万万不可啊!流肠之毒本就是难破之症,药引珍贵这是其次,况且……” “况且如何?” 大夫沉声道:“况且流肠花早就在世上绝迹了啊!” 云起闭上了眼,早前跟着太傅读书,也听闻过许多类似的奇毒,只是没想到,这些都成为了真的,且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着。 流肠之毒本就是引用流肠花的根茎为毒体,采用其它几种大毒合多为一的精品大毒,早在百年前,皇帝就下令毁去此种恶花,使得流肠花毁灭于世。 然而流肠之毒的解药也正是此花。 既已灭绝,又谈何解药? 林阿奇倒是不懂内里,因而大着胆子询问:“流肠花长得何样?能否细细描述一下?” 医官本就是要擅长绘技,以便在发现奇花异草时将其留作备用,以待来日进行药品甄选。 不多时,一位大夫凭记忆绘画下流肠花的图样,几人轮流看过后才陈上来:“正是这般。” 林阿奇接过看了看,对云起道:“溪林村好像没有这种样子的花。” 蔡德润也面带忧伤,富贵脸庞都不可爱了:“这可如何是好?敢问大夫,何处是流肠花的适宜生长之地?” 其中一位稍年轻但饱读诗书的大夫站出来:“流肠花喜欢干燥的环境,不喜阴湿,因此常常长在向阳之处,然而由于其产粉艰难,因此需要其它花种陪伴在侧同时种植,我们徐州府正是它的喜长之地。” “就在本地啊!”林阿奇摩拳擦掌,眼睛亮晶晶的,“就让我去找吧!” 云起敛眉,祁攻率先拦住:“不可,徐州地势高,山坡陡幅大,你一个……” 他想说你一个女孩子,此刻面对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他又改口:“你一个侍卫才干了多久,哪有那么多经验?” 祁攻朝云起抱拳:“王爷,还是让我去吧。” 林阿奇翻了个白眼,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跟大夫要了图样,祁攻就带着几个洲府里的部下出发了,其余人留下来照顾姜风。 林阿奇有些闷闷:“为什么不让我去?” 云起将一盏花糕递至她面前:“徐州地势虽不比溪乡,但到底人生地不熟,祁攻对探索新地很有见识,让他去我才放心。” “让我去就不放心?”林阿奇拍桌,旋即一笑凑近他,“你担心我啊?” 云起稍不自在地挪开了点:“没有,主要是怕你惹祸,闹出麻烦而已。” “哦——”林阿奇煞有介事阴阳怪气起来,“我跟你出来之后,可有给你惹过祸?” 云起还真的认真回忆了一番,兀自一笑:“好像还真没有。” “哼!那不就是了!” 不仅没有,她的思路在很多时候转得很快,足够引起旁人注意,能不经意间挑起他们的某根筋,就像是在烈日下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 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一个比喻? “咳,总之你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要乱跑比较好。” 云起的絮叨真像师父的碎碎念,不过要不是她不听话非要往溪林去——就冲祁攻这个傻子的脑回路,等他找到云起,估计他只能看见跟牛粪一起化作的山地营养物了。 “尝尝吧,徐州特产,你从前没吃过的。” 自从知道她喜欢吃糕点,云起就会在有意无意间给她搜罗来各种各样的糕点,云片糕、桂花糕、芙蓉金丝甜点、蛋黄莲蓉酥…… 各种各式应有尽有,常常看得祁攻自叹不如主子偏心。 林阿奇此刻没有心情吃,在他炯炯目光下就着酥茶吃了点,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给姜风喂下药后,林阿奇准备回房睡觉。 外出了这么久,祁攻还是没有回来。 看来那个流肠花是真的灭迹了…… 带着心事,林阿奇有些心神不宁。 姜风这个人说不上好,但也绝不至于算坏。要是眼睁睁看着这个活跃蹦跶的人一点点地逝去生命,而活着的人爱莫能助,这是多么令人绝望又期盼的事情。 绝望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期盼是上天有公寄安赐福。 林阿奇此刻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屋中,她的隔壁就是祁攻的房间,两人都是云起的“护卫”,只不过一个是负责照顾云起的起居日常,一个是负责保护云起的生命安全。 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大人物边上有身份的人了。 她弯了弯唇角,抱着被子睡去。 夜半三更,门外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梦中人。 林阿奇弹跳起身:“怎么了怎么了?” 门被打开:“是不是找到解药了?” 报信的人一脸焦急:“不是啊!林护卫你快去看看吧!” “何事你说清楚。” “祁护卫带人去山上找解药,不巧陷入了捕猎人的陷阱里,那个陷阱太复杂了,人被困在里面救不出来,现下找您过去帮忙呢!” “找我帮忙?”林阿奇有些不解,盯着这个陌生人的目光里带了戒备,“王爷可知道此事?” “王爷已经带着人去了,正是王爷叫小人通知你一声的。”那报信人见她不信又急急补充,“王爷之所以这么着急亲自前去,是因为祁护卫派来的人说找到花了!” “找到了?”林阿奇心里有了底,尽管还是半信半疑,此刻也不敢在耽误,要是那个地方危险重重,她也还是要去一趟的。 坐上了备好的马,先前云起教过她一阵子,自己驾驭马匹已经不是问题了。 林阿奇和几名官差一起 拿上备用的包袱一齐出发。 路越走越偏,林阿奇一心只想找到花救姜风,这才琢磨起不对来。 “哎——”林阿奇扭头,朝报信人喊道,“你说的那个花是什么花啊?在哪快山头啊?天这么黑能分的清楚吗?” 报信人也喊道:“花自然是奇花了!王爷才知道在哪——天黑没关系,咱们带着火把,马能识路!” 这个报信人到底靠不靠谱? 林阿奇揪着绳子,心下一抹异样涌现。 不知道花的名字,可祁攻已经找到了花,他为何不将花带回来先给姜风治病? 天黑马能识路,人走过一次却不识路…… 少女双眸乌漆似浓墨,一点狠意蕴藏之中,化成数不尽的点点星光,印刻进心—— 下一秒,林阿奇猛夹马肚,马儿嘶鸣,疾步朝更深的山林中奔去。 身后几人立即察觉,争相吼道:“别让她跑了!” “追——” 身后马蹄阵阵,一道道威胁直射人心。 林阿奇驾着马越跑越偏,火把被风带着刮起的热意灼烧着面庞,险些烧着身后的发丝。 林阿奇一咬牙,扔掉火把,驾马更快。 身后众人不甘她后,赛马更甚,一个山路转弯,趁人不备,林阿奇跃下了马。 捂住头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腰身却不慎撞到了岩石,痛得咬牙呼吸好半晌才缓过来。 林阿奇人小,借着天黑躲过了一阵阵急于抓住她的凶徒。 前面的人很快就发现马上的护卫不见了,一个个呆愣着讶异人去哪了。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一定是方才趁着山路转弯的时候弃马逃了!” 几个调转马匹返回到山弯出,来回寻找好几遍,报信人狠狠吐出一口唾沫:“这他|娘的!哪还有人?” 众人面露难色:“这可怎么跟大人交待?” “还交待?交待个屁!你们就等着提头来见吧!” “还不快搜山!她一定跑不了多远!快分头找!” 林阿奇捂着腰跑得飞快,这座山中多大颗茂密的的冠状树,如果那些人跑来搜查,定不会容易找到她。 她只需借着天黑的优势躲避,那些人自然不可能找到她。 可穿过一片密集的丛林后,她居然来到了一处悬崖边…… 脚下的小石子被踢出一米开外,几个滚落掉下山崖,却半晌听不见回响…… 林阿奇左右张望,只有天上一轮明月照映着她内心的恐慌。 “月神啊月神!小女走投无路,求求您给指点个方向吧!我一心想救姜风,奈何才疏学浅落入贼人圈套,您一定不舍得让好人遭遇毒手的对不对……” 一阵念叨还没完,她就很快听见身后传来的吆喝声:“左边再看看!她跳下马肯定受了伤!怎么可能跑得到另一座山上去?” “就是!长点脑子行不行!” 林阿奇摸摸腰,她没受伤啊,就是摔得有点疼…… 林阿奇苦苦哀求月亮,回应她的只有温柔光辉。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眼看着那些人渐渐逼近—— “那边还有一座山,她会不会逃到那边去了?” 林阿奇左右张望判断,左边是小山,连绵山脉看不太清楚,但依稀可见的山路更为平坦。 右边是比目前所处的大山更为高耸的壮山…… 林阿奇一咬牙!就这边了! 使了劲冲,林阿奇很快来到右边山脉交接处,借着身子灵活,几个攀爬便绕到了山脊处。 顺着山脉而下,凭借多年爬山技巧,林阿奇很快顺山而下。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林阿奇拍拍小手,对她来说,下山更容易! 第三十八章 快乐下山 算是月神显灵,那帮人果然判定她受了伤走不远,定会顺着更平坦好走的小山躲去。 林阿奇松了口气也没敢大意,匆忙顺着崎岖不平的小路摸黑下山。 多年的入山捡柴的经历使得她见山如家,步履飞快。 不多时就来到了山路的分岔路口。 这种时候往往是最危险的。 说某一条路决定了生死也不为过。 天色太黑,她已分辨不清楚哪条道路个。更为宽敞。 山路狭小,伴着虫鸣走夜路总是有着莫名的不安感,这种不安逐渐放大,她决定就此歇息完后半夜,天色早一些再继续出发。 林阿奇对于某些事情总是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好比此刻她希望找个能避风的小凹洞,不多时就发现了一处隐蔽的洞口。 洞口外面的杂草都被清理得很干净,里面虽然漆黑无比,但林阿奇已经猜到这里是本地入山人常用的避雨洞了。 “这里面一定有块石头可以让我坐一会!” 尽管浑身已经脏兮兮的,但要是能睡石块上,也总好过睡地上被蚊子咬。 她犹自嘀咕一句:“似乎睡石块上被叮与睡地上被叮也没有什么区别。” 身上还带着为了点燃引路木棍上松油的火引子,轻轻一甩,微热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小山洞。 “咦!”微弱暖光里,少女一双大眼微微讶异,更多的是惊喜,她几步跑上前,“这怎么还有毛毯啊?” 山里人真讲究啊!出来避雨还特地带个毯子怕受风着凉啊! 嘿嘿—— 越想越觉得自己运气好。 被人坑就算了,还跑到自己最熟悉的山里,在山里来去自如就罢了,居然真的找到了山洞,有石块已经谢天谢地了,上面还有叠放整齐的毛毯。 这就是渴了有人送水,饿了有人喂饭的知足吧! 林阿奇美滋滋的裹上毯子倒在不大不小的石块上。 她身材瘦下,躺在上面还能翻身,腿倒是不能伸直了,不过侧躺着能休息会已经挺不错了。 林阿奇嘴角带着笑意美美的睡了过去。 徐州府衙里早已乱作了一团。 蔡德润低着头,立在云起身边惴惴不安。 “下官,下官根本不知道啊!” 另一边被救回来的祁攻正在被大夫包扎,一听就跳了起来:“你会不知道?她同院子的护卫都听着是一个报信人来说话的,你的后院里着火了你能不知道?” 蔡德润慌了,跪在地上仍是耿直:“王爷明鉴!下官天黑之后一直呆在府衙前堂办公,并未派人前去报信啊,而且……” 他看了眼云起冷冰肃杀的神色,低了头认命般道:“而且听到的护卫说,是您叫人回来搬救兵,林护卫才前去的。” “放屁!”祁攻骂骂咧咧,“我们那时都已经回程了,谁还那么多事跑回来报信?你的意思是我们冤枉你了?” 蔡德润冷汗直流:“下官不敢!” 这可真是惨了。 本想要给那护卫一个教训,谁让他宰了自己的宝贝爱宠? 不过是一个小小护卫,失职没救出王爷本就是大过,还怕有人会护着他吗? 谁想到王爷本事那么好,居然已经带人赶去接祁攻回来了,这才讶异于王爷体恤属下的温良仁德。 对比之下,自己耿耿于怀、锱铢必较就显得尤为小人了。 本已经派人叫那些人住手,好好引着林护卫回来,没想到祁攻回屋已经发现林阿奇不见了,特来禀报王爷大晚上找人。 流肠花根本没找到,只是因为祁攻夜遇凶狼出了意外耽误许久才不得不提前回来。 这下花未结果,人又损失,云起心中更加郁结,那丫头…… 明明告诫她不要出府外面危险,她怎么还是不听话? “祁攻,你先下去休息吧。林护卫本事高强,自不用担心。” 祁攻瞪大眼,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王爷口中说出来的,对上云起明了自得的眼神时,祁攻放下心:“是,王爷。” 祁攻退下了,云起也很快走出了大堂。 蔡德润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喃喃道:“好险好险!” 徐州府州判从帘子后面跑出:“府长!” 蔡德润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大腿:“都是你!害我丢这么大的脸!” “可是,可是王爷他也没有怪罪啊……”他小心道,“更何况,想要害王爷的人那么多,我们,我们又没有害他。” 他们只是拿他的护卫出出气罢了…… 州判被府长一脚踹开:“你个蠢货!” 州判哭着连滚带爬蹭过来:“府长饶命!府长饶命……他,他也不知道是我们……” 又是一脚,州判被踹得爬不起来。 “在我的地盘上出了这事,难不成还是王爷自己干的?你用脑子好不好?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他可是明王,怎么可能被你糊弄?”说到最后犹不解气,又是一声恨,“蠢货!” 两人战战兢兢一夜未眠。 林阿奇睡了个好觉,天光微亮就爬了起来。 昨夜幸好无大风,睡在山洞里还是平生头一回,这下神清气爽的走出来,这才看清楚山脉构架。 这山应是如溪乡那般的大山,砍柴人、寻药人会常来,再看那小路,应是经常被人踩踏才会开辟出来的道路。 林阿奇回去把毛毯叠整好了,又在上面放下自己的一点私房钱聊表心意,这才下山。 林阿奇对于上山下山早有心得,一个人在大山里也不害怕,刚走到半山腰就遇见几个结伴同行的砍柴人。 因她是男扮女装,所以几个人见了他也只以为是同行。 “小兄入山如此勤奋,想来是早早捡好柴了吧?” 林阿奇抱拳回礼:“正是正是,不过方才下山不小心摔了一跤,柴筐坏了,正要回家拿个新的来呢。” “原是如此,正好我们才来,用不到柴框,你尽可以先拿去用,待会再送来就可以了。” 这些山民都很质朴,丝毫不疑有他林阿奇编瞎话自有心得,连连摆手道:“多谢各位好意,我家中还有事情,这一来二去要耗费许多功夫,待我忙完了再来拿柴便是了。” 几人说说笑笑就此告别。 林阿奇脚步轻松,顺着绵延山路蹦蹦跳跳出了大山。 山脚下就有不少农田矮房,秋收过后,放眼全是金黄,此刻有几户人家炊烟袅袅,好一派生机盎然秋意图。 林阿奇找了间大房子,进去借井打水讨了水喝,又花钱买了几个素包子,吃罢道过谢才问路奔跑着到街道上。 此处离县城自然还有一番距离,林阿奇当然不会傻到自己走路过去。 她拿出云起给自己的护卫令牌,交给一个巡逻官差,让他帮忙跑腿请府里来人接应。 等了一刻钟,一匹高大毛色鲜亮的骏马停在一家茶铺前。 林阿奇放下茶碗,欣喜的看着眼前风尘仆仆人:“云起!你来啦!” 说着又朝茶铺老板道:“刚刚预定的早饭可以上来啦!” “好嘞!” 算她还有良心。 云起哼了哼,将马鞭掷在桌上:“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晚上?” 老板讲简单的早饭摆上桌,林阿奇仍是喝茶:“啊?我不知道啊。” 云起:…… 这早饭还没吃呢他怎么就觉得噎得慌? 林阿奇把事情经过讲给了他听,云起明白了些许,只是想不通蔡德润这样做的目的。 “你是不是知道谁害我?”林阿奇捧着茶碗,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云起点头:“知道。” “那你可要帮我教训教训他!可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聪明有本事的!” 云起失笑,从来没有架子般,端起茶碗坐在路边吃起早饭来。 “你不问我是谁?” 林阿奇嗤一声:“这还用问?肯定是府长大人!” 云起抬眉:“你怎么就这么笃定?” “我们之前共路那么久,一直无事,一来到他府上就有意外,可不就是他。” 云起食指叩叩桌面:“那也有可能是贼人暗藏背后,静待时机好嫁祸给他。” 林阿奇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他。 云起:? “他可是府长啊!堂堂徐州府老大,旁人在那么多时候都下不了手,到他这能下手?” 云起摇摇头,笑容无奈,他竟是忘了这一层。 他是明王,旁人官职再大也大不到他了。 可能正是因为自己久居高位总是受人追捧,才不容易想到这一层。 面前这个气鼓鼓的小丫头虽是小老百姓,但对官职这一方面自然是比他的敏感度要高。 不过她也太聪明了吧,时不时给他这么多“惊喜”,让他好尴尬啊…… “咳,你想让我帮你教训府长大人?” 林阿奇白他一眼:“不想就拉倒。” 反正她有的是法子让蔡德润吃闷亏。 云起正色:“我也没说不帮。” 林阿奇拿筷子戳起他面前碗里的大包子咬了一口:“你要是真心想帮就不会问我。” 云起皱眉:“这是我的,还有,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怎么就不真心了?” 林阿奇不以为意:“我可是拿我捡柴卖来的私房钱给你买的早饭,我怎么就不能吃了?你的真心嘛……” 云起失笑,真是个臭丫头。 他静待下文。 “你给你心上人买礼物难道要问她你要不要吗?” 云起大窘,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第三十九章 摘药换命 林阿奇三两下咬完包子,她才不管面前这人脸有多难看,她可忙着呢。 “既然你脑子这么笨,本姑娘就行行好替你答个疑解个惑。” 云起:…… 又来了!又开始了! “你如果真心想要干点什么,都是直接做了再问那人接不接受,若是本就无心,倒不如在做之前问一问,那人要是否决了,正巧可以安慰自己——还好我没有做啊……” 林阿奇眼神飘忽,实则又在偷偷观察他神色。 果然,哼,被我说中了吧! 云起恼羞成怒:“你怎可如此想我?” 林阿奇不以为意:“这就是跟你送心上人礼物一般啊。你要是在意她,大可以把真心送上,何必管她接不接受,这根本就是一个道理嘛!” 胡扯胡扯!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心上人! 还有,她这扯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是歪理! 不待他说话,林阿奇嘴快的又点明了:“不过看你这呆愣的样子,就不像是个有相好的样,我先走了,还有给姜风找药呢。” 云起早就没了吃早饭的心思,饶是再怎么不正常的人担心了她一晚上,还被她教训得不知如何辩解,心情也总会如马蹄踏路过后的烟尘一般呛人难受。 金黄落叶随风飘逸,有一两片坠落在肩头,孤意肆弄,似在嘲笑人家落叶都有伴,要逝去也是一块的。 而这位大名鼎鼎的明王却因没有相好被小丫头嘲笑…… 真是越想越气。 偏偏那人跑得飞快,瞧着鞋底的泥还是刚从山上下来,这就又要回去了。 到底是年纪小胆子如虎。 我一定是被她对姜风一片赤诚之心所打动才会跟着她的! 看着自己脚下不停即将追上她,云起这样安慰自己。 我才不是关心她! 林阿奇东瞅瞅西望望。 “不是说流肠花就喜爱长在徐州府吗?难不成春风吹又生只是一个传说?灭绝就真的灭得这么干脆利落?” 云起心中自然记下了那花的模样,紫金梗,六粉瓣,深蓝花粉蜜儿藏,四周处处鲜花伴。 就是如此美好可爱的童谣,传唱的居然是百年前最为剧毒的花朵。 此刻两人看似毫无头绪的东找西看,云起心中愈发没底。 “当年这花害过许多人,先祖帝王才下令毁去的。” “到底是出过什么事?惹得这般鲜美的花儿要遭此劫难?” 云起脚步一顿,很快重新迈步:“此花被有心的妃子拿来毒害过皇子。” “哦——”林阿奇仿佛很懂一般点头,“看来又是一桩宫廷秘闻啊。” “也不算是秘闻,天底下很多人都传过。” 林阿奇弓着身子回头看他:“这么说,民间传闻也都是真的?” 云起回看她,棕眸里带着点点回忆,只是那回忆太过沉重,让人不想再去探究。 “我听乡里一个秀才说起过,说是一个大妃子多年不孕,所以嫉恨宫里有孕的妃嫔,偷偷让人采了此花去害人。却不想多年后皇帝膝下一直无子,便派人去查,最后查来查去问题就出在这个大妃子身上。” 林阿奇眼神幽幽,似是带着同情语气又是感叹:“然而谁又能想到,那位大妃子多年无孕,也正是因为此花啊。” 所谓害人终害己,那个妃子因为常年接触此花,导致身体吸食过多花粉,手中碰到过多梗液,毒性渐渐渗透其身,使其身子日渐败坏…… “所以你可要多做好事,莫当坏人。” 林阿奇暴跳:“我才不会!” 这一下定睛一看,林阿奇又是一跳。 云起想说你再蹦也高不过我哪里去……下一秒她就一把推开他往他身后右侧奔去。 “小心!” 云起一把抓住她因跑步而挥动的胳臂,那可是悬崖,她怎么敢直接冲过去? 林阿奇兴奋的看他:“你看见了吗?” 云起一脸疑问:“什么?” “那啊!好多花!” 悬崖之上怎会有花…… 卧槽? 真的有花! 一小片的莺莺花蕊在深秋悬崖边绽放,在青黄交接的山林里显得尤为宝贵。 一只白蝶穿过其中又落在一朵紫蕊上,稍坐片刻又肆意穿梭于花香间,好似天地间最欢腾的喜悦莫过于此,这一小片的馨香天地已然是它的家园。 林阿奇挣扎着要拉他一块去看,一丛花朵间,两个人看花了眼,不多时,林阿奇指着一小朵最为雅致的问他:“紫金梗,六粉瓣,深蓝花粉蜜儿藏,四周处处鲜花伴。只是这蜜儿换作了蝶儿,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她言语间已然是欣喜,不待他回答,手中便掏出手帕去摘那小花。 云起大喝:“慢着!” 下一秒,山间岩石轰轰而动,悬崖边的岩石竟然塌裂了,两个人所处的位置离悬崖边缘只有一米的距离,撤退根本来不及。 一道惊惧喊叫回荡在山谷间,两个人齐齐摔落掉下山崖…… 林阿奇醒来时第一反应不是确定自己死没死,而是看向右手手帕中的粉花。 不知是不是缺了土地滋养,它已经被自己捏得蔫蔫的无精打采了。 要是有水浇浇它就好了…… 这么想着,林阿奇才微微活动了下身子,直觉般嘶了口气:“好痛!” 浑身宛如被凌迟过一般,到处都是撕裂的伤痛,她努力睁眼,才发现自己望到的只是一片湛蓝泛白的天,日头正盛,耀得她快瞎了眼。 姜风啊姜风,你要是病好了不给姑奶奶我磕几个响头都是对不住我摘药差点赔命的恩情。 什么声音? 她是不是听到了水流的响动声? 深吸一大口气,她咬着牙坐起来,什么情况?她这是被水冲到河流下游来了吗? 眼前是金光闪闪波光熠熠,头顶是烈日炎炎昏眼灼灼,身下是溪流潺潺水波漾漾…… 她的心情是复杂深深骂人沉沉! “这个该死的云起!怎么不早说摘了花会惹得岩石崩裂啊?说什么慢着有一丁点实际用处吗?你真当你是苦情文男主人公啊?” 有些奇花异草就是依靠着悬崖峭壁生长的,而流肠花早被灭绝,因此若有种子花粉随风而落,在悬崖边生长起来应是很不容易的。 林阿奇断了它的根脉,它能不激恼嘛! 这下好了,花的精血没了,养它的根土自然也没有了价值,随之断裂开来,可摔死她了。 她只记得自己掉落一会后被树枝勾住,然后树枝承载不住重量又应声断裂,再然后便落入了瀑布水流之中。 入水前她还大喊了声憋气,随后被一个宽大有力的怀抱护住了头部。 也不知道那个傻子有没有听见她的奈何…… 诶?那个傻子…… 林阿奇顾不得伤痛,挣扎着站起来四处张望,三米开外有个白衣人仰躺在岸边,还有溪流时不时漫过他的下半身,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衣身。 两个人浑身都湿淋淋的,偏偏这人因为被冲上来太久,头发都被日光晒干了。 林阿奇把湿散的头发随意绾了个揪,捡根树枝插上。 这才凑过来推他:“云起!云起!醒醒啊!我这下可没有竹筐拉你了,我这么瘦瘦小小的也背不动你,你还是自己起来活动活动吧。” 她说着去叹他鼻息,按理来说自己都没死,他怎么可能死呢? 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林阿奇所幸不去管他,拿水洗净了手帕,等晾干了再把小花放上去包好。 这里荒野无人,自己脱下衣服晾晒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么想着,她也把云起拖到岸上,扒了他的衣服帮他晾起来。 “我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这种时候还顾及着你,我要是个怕事的,早就跑了,哪还管你死活?” 林阿奇自顾自叨叨叨,反正他昏迷着听不见。 “不过你把我护着我还是很感动的,就是你这脑子不太好用,也不知道事先带根绳子扯着我,这样我摘了花也还能全身而退不是?和至于跟你一起泡在水里享用天地精华?” 云起闭着眼无声叹气。 看来这人虽是摔了一身伤,这脑子和嘴根本没有一点痛苦啊。 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悄咪咪睁开一点缝隙。 臭丫头腿脚利索,可没他摔得惨,还嚷嚷什么痛死了?明明没有他半点痛苦好吗? 云起微微活动下手脚,还好,还能活动,不至于落下个残废。 他躺了大约一刻钟,那丫头还没回来。 装是装不下去了,这日头太晒人了,他感觉自己躺在石子上像砧板上的鱼,任她处置似的。 衣服晒得有些暖意,仍是湿的。 他一点也不介意,拿起还能穿的里衣套上。 毕竟只穿着大裤衩实在是太不文雅了…… 林阿奇抱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远远就看见前方冒起缕缕炊烟。 “完了完了完了!是不是晒得太久燃烧起来了?” 林阿奇再也顾不得奔跑会不会掉下东西,连滚带爬的跑回云起所在的地方。 那人正架起架子在烤鱼,远远的还能闻见鱼皮焦糊的香味,白衣男子坐在一块石头上,附近全是零零散散的衣服,虽是大煞风景,但也挡不住他一心烤鱼的专注热情。 如此良辰美景搞个烧烤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姜风可以有得救的资格了,林阿奇所幸也就不管那么多,拾整好怀里的东西,快步朝他走去。 “云起!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宝贝回来了?” 云起放眼望去,脸都黑了。 我求求你快点拿回去吧! 第四十章 倒霉王爷 林阿奇一一给他展示自己捡来的东西:“这个是在河边捡到的一只鞋,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这还有件衣服,你身上的都刮破了,勉强能先披着——” 她又举起一条难以形容的东西:“这还有条大裤衩……” 云起脸都绿了:“我看起来是很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吗?” “你当然需要了!你看看我们两个现在破破烂烂的,只需要再拿个碗,凭借你这相貌我们就能要饭起家!” “越说越没谱了。”云起懒懒的闭上眼,“要穿你自己穿。” 林阿奇看了看手里一堆乱七八糟的,随手往旁边一放:“你衣服都还是湿的,这么穿着不难受吗?” 云起懒洋洋答:“死不了。” “你对自己要求这么低啊?”说着又叹口气,“看来这王爷也不是很好当啊!” 这同情的调调是怎么回事? 两人待衣裳干得差不多了,各自规整好了分鱼吃。 林阿奇找了处阴凉地靠在树上,鱼皮焦香,鱼肉鲜嫩,虽没有盐巴胡椒粉等佐物,就这么干吃也是很美味的。 云起腿有点不便,一直不动倒没觉得有什么,走起路来居然有股钻心的疼。 林阿奇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见云起面色凝结,似乎是便秘。 “你想如厕吗?” “什么如厕?” “不是如厕啊?那你怎么了?” 云起又试着走几步,疼痛不减,无法缓解,只要一迈步就疼得他冷汗涔涔。 “你脚崴了啊。”林阿奇三两步上前握住他的脚踝不让他乱动,手下动作飞快,脱掉鞋子,才发现他的脚踝肿得老高,掌心处还有根针刺。 云起不知到底怎么了,只觉让一个臭丫头这么看他脚底板怪奇怪的。 林阿奇嘿嘿一笑:“没什么大碍。” 云起正要松口气:“嘶——” 痛得他青筋暴起,扶住林阿奇脑袋的手差点把她脑瓜子拧下来。 “这么长的一根树枝针刺,你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她举着一根比寻常缝衣针要粗壮三倍的针刺,满脸不可置信。 云起也觉着奇了:“大概是来这颗树下后不甚踩上的。” 林阿奇四下望了望:“这里又没有针刺树,哪来的针刺?” 握住他脚的手隐隐察觉有液体在流动,林阿奇低头,这才发觉手已经被鲜血染红。 “血……” 确认地上没有类似的针刺后,林阿奇扶着他坐下,将他受伤的腿搭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拿出方才洗净的衣物撕扯成几块,飞快地包在他的脚上。 然而血迹很快渗透了白布,隐隐还有滴漏的态势。 林阿奇慌了,再一看云起,因为极力忍耐,额间早已被汗水濡湿,一张冷峻抑制的脸上满是痛苦挣扎的后劲。 “你感觉怎么样?你别吓我……”林阿奇咧开嘴,语气里隐隐有苦的坚忍。 云起咬着牙差点背过去去:“你包的太紧了。” 还有一条细布条正好勒在伤口处,血管被压迫,不疼死他才怪。 “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阿奇动作飞快,想要解开布条,然而手忙脚乱的居然打了个死扣,解了半天也解不开,再看云起,他好像就要离开人世了。 一狠心一咬牙,不就是根破布条吗? “呀——” 伴着少女的惊呼,云起倒在了地上。 布条被撕开了,云起也快驾鹤西去了。 痛昏过去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实在是太丢脸了。 云起这辈子都不会想要回忆起这件事情。 然而跟祁攻大肆表达当时的她有多害怕的林阿奇显然不会想到要照顾这个自尊心极强的王爷的心,还在喋喋不休表示自己把他拖到城里请人报信有多么不容易。 那可是十里路啊! 旁人不知,他们两个可是知道的,她只是一个小女子,能拼了命把云起拖回来有多么尽心尽力啊! 倒在床上怀疑人生的云起表示自己不想听。 他的脚底是被毒针刺贯穿了,由于针刺没入得太快,导致他没有任何皮肉被贯穿的感觉觉,然而只要一行动,皮肉内里的疼痛就会迅速传达到神经,引起浑身上下的疼痛感。 那种又疼又难抑的无力感,哪是这个话多如黄河般滔滔不绝的女子能体味的。 “他就突然昏过去,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那根针刺一下子要了他的命,急忙去探他鼻息,你猜怎么着?” 祁攻看了眼榻上欲生欲死的王爷,好奇问:“怎么着?” 林阿奇一拍桌子:“当然是还活着啊!你怎么这么笨!” 被嫌弃的二人:…… 大夫对着日光看了好半天的毒针刺,这才叹息着道:“这是长在深山里的流氓针,你们去寻药碰着了也是正常,不过下次要小心才是。” 林阿奇挠挠头:“柒大夫,可是王爷不是在深山里不甚踩到的。” 柒大夫挑眉:“那是?” “在溪边庇荫的树下踩到的。” 云起默默揪着被子,求求你们别说了,我真的好丢脸呜呜呜…… “咳,这也不足为奇。流氓针之所以被叫成流氓针,就是因为它会随风飘散,别看它小小的一根,可比木棍打人要疼,所以王爷会痛昏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云起看了眼柒大夫,暗暗记下他的样子。 总算有个人能理解他的难处而不是嘲笑了。 林阿奇又撩撩头发:“不过他走的那块地方我也走过,我还跑去树下窝着吃鱼呢,我没有踩到啊。” 柒大夫又轻咳一声。 “既是随风吹,便万事有可能。” 屋子里都静默了,似乎连窗外黄叶落地的声音都能耳闻。 好半晌才爆发出一声大笑:“云起你也太倒霉了吧哈哈哈哈……” 她光是笑还不够,还要用力拍桌,从云起的角度,他都可以看到她的细喉管了。 真想掐啊! 祁攻都憋不住了,极力忍了好久才没有真的笑出声来。 柒大夫一个哆嗦,他竟然直呼王爷名讳? 祁攻及时道:“多谢柒大夫了,王爷和林护卫此番也不虚此行,真的找到了小风郡王所需的流肠花,还请大夫细看过后研制一下药方。” 柒大夫随着祁攻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时不时因为大笑而倒抽两口气的声音。 “你还要笑到什么时候?” 林阿奇倒了水喝下,终于止住了笑声,只是那双杏眼笑出了泪花,此刻对上他的时,竟然还盈盈生动,让他瞬间没了脾气。 云起冷着眼瞧她。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的王爷吗? 被下属这般嘲笑居然还没罚他! 还有吗? 绝对没有了! 林阿奇蹭到他边上,星星眼盯着他,云起一阵恶寒:“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林阿奇捧着脸:“凶什么凶?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个态度?我好歹救你两回了呢!” 云起梗着脖子,他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她要是想拿这个威胁他,那她可就真是…… “你真是我见过最倒霉的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同情是怎么回事? 她还认真思索了会:“大概是我天运极好,因此衬得你更惨了吧?” 可不是惨? 云起冷哼。 被她一路像拖把一样拖回来,本就是脚底板受伤的他,现在两条腿都被刮伤了。 幸好是乡野田间,多是泥土小路,这要是细沙砾石,她难不成要废了自己双腿不成? 反正他一直昏着,被柒大夫扎了几针才转醒。 只是一想到她说有多少多少人看着他们时,他这张活了十几年的老脸就有点没处搁了。 说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从那么高的山崖跌落,两个人又都是同时落水,怎么偏偏她疼了一会就活蹦乱跳还有力气拖他走十里地,他就又是崴脚又是被针刺的…… 再细想他们一行四人来到徐州府,一个早已被毒倒至今未醒,一个寻药无果还受伤吊着只手,现在他也卧病在床浑身不适动弹不得…… 再看面前这个鲜灵生动话唠活泼的小女子…… 他怎么就有点气呢? 习武之人常常受伤,这点伤痛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偏偏人是最怕对比的,大家彼此惨烈就罢了,偏偏对比如此强烈,叫他心中怎能不发酸? 他又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心中有气自然不肯再搭理她。 林阿奇也不恼,给他倒了水,拿勺一口一口喂他。 总算有点良心。 云起没推辞,他渴的紧,被她伺候了一阵子总算缓解了不少焦灼。 “你去看看姜风如何了。” 林阿奇摇头:“我不去。” 云起微微有些讶异:“怎的不去?” “他一直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看着就难受,我不想看。” “你不是一条好汉吗?你还怕看见他不成?” 林阿奇放下茶杯和勺,郑重其事道:“我只是担心他那边没好,你这里有什么事又耽误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云起心中一紧:“你担心我?” 林阿奇不假思索:“是啊!说好了带我去京城玩,这都快一个月了,咱们连京城的边都没摸着。” 那抹欣喜之情又被惨痛打击沉落。 就不该抱有幻想。 呵,女人。 姜风醒来后就能下地行走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讨论行程的事情上。 “我们怎么就突然来徐州府了?” 蔡德润一张胖脸笑嘻嘻的凑过来:“当然是为了救治郡王了!” 姜风傻了:“救我?” 第四十一章 天秀小狗 这日秋意正浓,好几日的阴云终于在此刻散了开来,连带着屋内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一处二门后屋内,有两人正在拌嘴。 林阿奇要喂云起喝药,那人执意不肯,林阿奇就生了气。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犯得着这么怕我?” 云起默默心想,你要不是差点往我鼻子里倒我可能还会信你三分。 两人争执间,屋门突然被大力撞开。 屋中两人同时忘记了动作,齐齐讶异的瞧着这个门外客。 先是林阿奇放下药碗,兴冲冲的跑过去扶他:“不错呀!这么快就好啦!不愧是奇药!” 后面急得满头大汗的祁攻赶了过来:“我说小风郡王,你这才好也犯不着这么激动啊!” 姜风呆愣愣的望着榻上瘫着的云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蔡德润说的都是真的?” 云起挣扎一会坐了起来,祁攻忙上去给他垫着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小风郡王,府长大人说的都是真的。” 姜风居然立在门口袖子掩着面就哭了起来。 哭声呜呜咽咽的,听起来好不委屈。 “我,我就知道你不是不喜欢我的呜呜呜呜……” 林阿奇听得犯了难,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你只会教训我,你只喜欢我哥——却没想到你为了救我,居然摔断了两条腿呜……” 听到最后三个人终于明白了过来,他这是感慨云起对他的救命之恩呢。 林阿奇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姜风情难自抑差点没站稳。 林阿奇拽着他三两步走到云起床边,掀起被子指给他看:“胡说八道什么?” 她的声音虽小,却威严十足,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气氛过。 “他的腿好着呢!就是崴住了大夫不让乱动才叫他安生躺着静养,什么摔断两条腿?你是被毒傻了脑子还没清理完余毒吗?” 云起听着她一连串炮轰,心中有些讶异。 她竟不是因为姜风说自己是他救命恩人,而是维护自己的病情—— 心中突然被暖流包裹住,虽然伤痛还在,但心结已经解了,似乎被她拿药灌鼻孔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姜风半信半疑,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的,待确定了云起真的没什么大碍才一步三回头,眼泪兮兮的离开。 林阿奇重新给他掖好被角,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他怎么好像很怕你?” 云起接过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看了她好几眼。 见她神色如常这才道:“因为我聪明,他的小聪明在我眼前不值一提,所以很敬佩我。” “咦——”林阿奇颇为嫌弃的翻个白眼,“拉倒吧!我也没见你有多聪明!” 就拿掉下山崖又被针刺的这事来说,她都可以笑话他一年。 虽然运气确实不咋地,但这与聪明也实在挨不着边。 云起身体底子好,养了没几天就忍不住趁着人不在偷偷下床活动了。 姜风沉浸在云起很喜欢他的情绪里,解余毒的期间都能吃两碗大米饭了,病情自然好得更快。 半月后,两人齐齐康复,徐州府也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冰雹。 颗粒大小不一,砸在地面、屋顶上,颇有点兵点将大气威武的气势。 林阿奇顶着满脑袋冰晶颗粒跑回云起的屋子,手里还紧紧抱着一包蜜饯。 这是准备回京城的路上吃的。 姜风说了,从徐州府绕道去京城也不算太远,况且他们的病都养好了,就算云起腿脚不便,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乘车回去是没问题的,只是时间上要比骑马久一点。 兰州府那边的消息也已经打听出来了。 青林乡根本没有什么时疫一说,兰州府长周承以及青林乡长易伯提心吊胆调查了半个月才敢笃定说没有时疫。 云起还没有查明白那老妇人如此哄骗他的意义是什么,她和大儿子藏得挺深,一时半会难以抓到。 至于那个不中用的钟九,早就让祁攻带人去解决了。 而关于林近辽将军更多的消息也暂时查不到了。 闲下来无事,确实该回京城了。 林阿奇对京城期待已久,出发这天还给师父写了封信。 每逢初一十五,云谷国各地的信驿都要派出无数封家书。 溪乡偏远,还没有设立信驿。 云起看着一封封信件总是辗转回到他手里,心情很是复杂。 他怎么总有一种诱骗了良家无知少女的错觉? 于是大手一挥,以明王府的名义,在溪乡创办了信驿,没想到信驿一开通,反倒为溪乡及路过地区的经济繁荣做出了一些贡献。 百姓们为了寄信拿信,纸笔的消耗就多了起来。 有不识字的人想要托人写字、念信,这些劳务费又多了些。 再加上从各个村落来到溪乡中心溪林村所耗费的车马费,又是一笔运输收入。 送信的人总要落脚吃饭吧?送信也不可能只靠腿脚奔走吧? 而云起在这些方面都安插了人手,将其纳入明王帐下,那些人得了明王庇佑,办起事来更为尽心。 林林总总,本以为会血亏的明王,居然在溪乡信驿上看到了生财之道。 而面前这个举着毛笔绞尽脑汁思索某个字的女子,也正是带给他新财路的首选人物。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谢她还是谢自己了。 带她出来的人是他,而让他多钱财收入的是她。 大抵就是彼此有恩惠吧。 云起微微一笑。 真想着,那丫头的招呼声就响起了:“云起你快来!绞尽脑汁的绞怎么写?” 云起握着她的手,在旁边的草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绞字,等她看明白了,她自己再重新写到信纸上。 林阿奇对师父的敬重总是体现在这种小事上面。 就拿给师父写信这件事上来说,她从来不假手于人,就算遇到不懂不会的,也要让云起教明白了才会认真去写。 这么些时日下来,她练字的水平以及文化底蕴总算得到了提高。 “呼——”她吹了吹墨迹,“总算写完了!云起你的字也跟我一样丑,你要是再不好好练,可就赶不上我了!” 嗯,就是这自恋的毛病不用再提高了。 “我绞尽脑汁把云起抓到蔡德润的后院,蔡德润脸都吓绿了,连连问我王爷是不是受奸人所害,我以为并不是……” 云起默默看了两行及时止住眼。 她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的糗事讲给她师父听? 将信件递交到信驿使手里,林阿奇付了传信钱,这才满意的回到府里打包细软。 蔡德润一直紧张不安的等到他们离去的这一天。 他前些天也得到了一只新的爱宠,叫秀狗,就是一只特别聪明伶俐、拿得出手、能秀旁狗的小奶狗。 林阿奇看到它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家里那只小走狗…… 也不知道它好不好,有没有长大一些。 这么想着,趁云起和蔡德润他们道别,林阿奇就把它抱到轿子里玩耍。 虽然知道是蔡德润害的自己睡了一晚上山洞,但到底林阿奇也没想好怎么报复蔡德润。 如此这般费尽心思又讨不着好,林阿奇还挺同情他的。 也不知道云起有没有帮自己教训他…… 等着等着林阿奇就睡着了,再醒来时,车马已经驶过了徐州府的地界,来到了晋府。 过了晋原府就是山居关了,跨过那道地界,就是真正的京城了。 晋原府比从前见过的州府都要阔气富贵,光是一路而来的雕梁画柱就足以令林阿奇惊叹连连。 而这里行走的百姓衣着似乎也要比之前路过州府的百姓更为随性。 街上往来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说笑声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晋原府啊! 林阿奇掀着帘子一时看得痴了。 浑然不觉有个小家伙在钻她的裙角。 “云起你干吗呢?” “别闹我!让我好好看看……” “云起!” 林阿奇大喝,正在小盹的某人终于被她叫醒,他还一脸懵然模样,似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气。 林阿奇微微敛眉,不是他? 那是…… 她低了头,掀开衣角,脚边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狗正睁着一双溜圆的葡萄眼眼巴巴的望着她,那模样仿佛谁在说——你为什么要凶我呀? 林阿奇一窒,随即惊呼:“呀!怎么把它带来了?” 云起一见她在轿厢底下掏,摸了半天抱出一只小狗来,心情登时有些复杂…… “这不是蔡府长花了一千里从朝阳国买来的名狗吗?” 林阿奇举着它心情有点纠结了…… 她是想过报复蔡德润,但觉得从来没打过他狗的主意呀! 更何况还是只幼狗…… 明明和小走狗差不多大嘛!胖胖的身子,毛茸茸的毛发,不过一黑一白,都是小狗,怎么身价也和人一样分个高低贵贱呢? “这狗乃是名犬后代,朝阳国训它为人类服务的,从前还派它先祖上过战场,很得朝阳国人民的尊重。” “原是如此!”林阿奇抱着它爱不释手,“那你比小走狗还要厉害啊!” 云起:…… “就不能换个名字?” “换什么?小走狗啊?那你说叫它什么呢?” 云起一噎:“你怀里这只叫秀狗。” 林阿奇灵机一动:“那小走狗就叫天秀吧!” 第四十二章 快马入京 云起轻咳一声:“就不打算把它送回去吗?” 林阿奇看他一眼,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回去?这是它自己跑上来的,可不是我掳走抢走的。要还就你抱去还吧,反正我是不会还的,况且那府长大人也没说让我还呀!对不对呀?天秀。” 云起哭笑不得:“那便罢了吧,想来府长大人也不会计较的。” 徐州府衙内—— 蔡德润抱着膝盖痛哭流涕:“我的宝贝秀狗去哪了呜呜呜……” 车马一路摇晃继续行进。 早就打听到消息的晋原府府长伊朝早就命人备着了。 然而前来报信的小厮却急匆匆道:“大人大人!有消息来了,王爷带着小风郡王一块入了客栈了。” 正喜滋滋地等着迎接王爷的府长大人脸一僵,手中的茶盏都端在手里,忘了一时是要撤下还是抬起。 “什么?去了客栈?” 小厮苦着脸:“是呀,小人亲眼看到带有小风郡王标识的马车进入了客栈。” 伊朝放下茶盏,背着手走了好几个来回:“怎会如此?王爷和郡王大驾光临,居然不来我府上,他们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要办?” 这话小厮可不敢接,递上消息过后就老实的退了下去。 “张幕僚——” 一个穿着灰衣的老人躬身走了出来拱手道:“大人。” “这事你怎么看?” “回禀大人,此事大约是明王与小风郡王的私事,不便入府。” “会是私事?” 伊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明王出京城虽不是明面上的事情,但到底有不少官宦人家私下里会议论。 明王自从那事过后便一直消沉,不仅不上朝,而且不与旁的贵勋子弟打交道。 而这小风郡王离京也有一段日子了,两人竟然一同归来,用的还是小风郡王的名号车马…… 这两人不是一向不大对付吗,而且据说这小风郡王虽自仗着是明王的表哥,但其形式作风还是稍稍逊于明王的,这两人又怎会走到一处? 可疑,实在是可疑。 伊朝又派了人下去盯着客栈那边的消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办起了公务。 论理王爷与郡王爱住哪住哪,也轮不到一个府长来操心,但伊朝不日即将升迁至京城赴任,届时官职一升,这二位理应给个薄面来小坐一番…… 伊朝内心突然有了个想法,难道是刻意避嫌? 他一拍大腿。这就是了,以明王的个性,自是不愿与任何官场贵人多做往来的,既然能够避嫌,又何必要上他这府衙来一趟呢? 想清楚了的府长大人心情登是如那瀑布三千,舒畅通达。 云起和姜风确实没有想太多,他们一路作伴途经此处本就是暂时休整,很快就要拾整一番离去。 几人稍作打点,逛过街市吃过饭就快马加鞭朝京城赶去。 和乐长公主早就听闻了铜襄镇一事,对这个锥乡乡长很是不满。 儿子到他府上做客竟然就出了事,这还配当一方府乡长吗? 好在这个郑平很快就卸了任,连带着家里那些丑事一并暴露,倒不用自己多费心了。 公主身边的奇嬷嬷递上香茶:“公主莫要担心了,小风郡王身子已然大好,不日便会回来,您先宽心着,等候好消息吧。” 这奇嬷嬷是和乐公主身边的老人,她说话公主一向是听进去三分的。 “如此便也多亏了阿起那孩子了。” “是呀。”奇嬷嬷又道,“多亏明王殿下了,要不是他亲自深入深山冒险寻得奇药,咱么小郡王还要多遭些罪呢。” 和乐公主把玩着保养得当的手指,涂抹了汁蔻的指甲尖红艳明媚,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公主面庞柔柔一笑:“也是,除了阿起还能有谁对小风是真心的呢。” 奇嬷嬷左右望望,神情微微慌张:“公主这话可不能随意说呀。” 和乐公主面上毫不在意:“说便说了,这天底下还能有谁奈我不得?” 奇嬷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主仆二人一坐一站,静立一晌一时无言。 姜风归家的心情早就淡了。老母亲爱念叨,这倒不是嫌自己亲娘不好,只是这女人一啰嗦起来就没完没了。 果不其然,人还未到跟前,来自长公主府的侍从就已经将信送到了。 内容大抵是叫他把云起请上府来好好感谢一番。 林阿奇盯着上面精巧的折枝烫金细花。好一通打量这是用什么做成的。 “这折子真好看,我从未见过。” 她对自己的没见识从来不遮掩,祁攻很乐意为她解答。 话还未开口,云起就已先开口:“是用羊毛制成的帖子,上面用金线缝绣,内里加上纸帛,再用细竹简固定。”手随话动,“因此,当竹简印在其上,缓慢转动,信件则会显示出淡淡的金线光芒。” 林阿奇指着上面的金黄:“那这上面的字也是用金子写的吗?” 姜风忍不住扑哧一笑:“那当然不是,只是用正常的笔墨写完之后往上扑撒上能让它发光的物什便是。” 林阿奇不解:“既然已经用笔墨写好了,为何还多余撒那亮晶晶的物什?只是为了好看?” 这姜风一时也答不上来,他一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也不讲究这风月书雅事啊。 云起用指腹往上刮了一层细粉:“这是芍药粉,待各色花样成熟了碾成末,撒在信件上能使信件自带花香,无外乎装饰雅致罢了,另外用作区分信件真伪,再无他用。” 林阿奇大眼睛眨巴眨巴无不倾羡的看着他:“还是城里人会玩啊!” 云起忍不住揉揉她略微凌乱的发顶:“等到了京城你也可以这样给你师父书信一封。” 一路上林阿奇总是提到他那个神秘的算命师父,姜风对其很好奇,四人便在姜风的各种打听下重新开始上路。 “你师父真的有那么厉害?” 林阿奇对这种问题已经回答得厌烦了:“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溪乡找他,我师父可是天底下顶好的算命先生,只是这算命的结果如何,你可得担当得住。” 她与云起有意无意的对视一眼:“你可不要像那傻大个似的,只知道掀了摊子落人笑话。” 姜风就更加好奇了:“傻大个又是谁?” 林阿奇便把那日师父如何被欺凌,云起又是如何仗义相助娓娓道来,听得姜风磨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云起按耐住他:“暂且别提将来,你先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和乐公主交待的事吧。” 姜风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那还能怎么说,那只能听娘由命了呗。” 几人扑哧一笑,这边其乐融融聊天畅怀,而晋原府衙里却寂静无声。 伊朝忍不住掷了个茶杯在地上,来报信的小厮立在一旁瑟瑟发抖,这茶杯终究是没能逃过被摔打的命运,而自己也不知是否会如此茶杯一样,今日便没了踪迹。 竟然不是避嫌,既不是微服私访也不是为了避嫌,难道就真的只是路过? 幕僚俯身行礼:“大人,这应该是真的。探子的消息一向准确,王爷和郡王只是稍作休息,吃了顿饭便抓紧时间离开了,看样子是要赶着回京城。” 伊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色是不早了,这会儿子行车,快马加鞭赶上一段时间,天将黑时应该能赶上关城门。 伊朝的气来得莫名其妙,小厮自然是不明就里的,张幕僚可不能如小厮一般没有见识,当下便安抚起了府长大人的情绪。 “大人,您暂且静观其变,若是这二人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等您下月正式入职京城报道,何愁没有机会探个分明?” 伊朝冷冷一笑:“呵,这就是了。王爷郡王又如何?没有实权又能怎样?一举一动不都还掌握在文官的手里吗?” 张幕僚躬身:“是。” 守城门的将领正在城门前徘徊观察。 报时的小官吏观察天色后,立即上前报道:“大人,已是酉时二刻了。” 天色黑得越来越早了,再过不久,这天怕是要黑得看不清了,应该也没人再来了。 见来往并无多少人影,将官一挥手:“关城门!” “慢着——” “城门勿关!” “漠北急报!闲杂人等退避——” 有争相呐喊的人声伴着凌乱的马蹄声阵阵喧嚣,既然是边疆急报,城门自是要稍作停顿让路通行。 七八个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的官兵举着军旗呼啦啦驶过,几个小兵议论着。 “不知北边又发生什么事了……” “是呀,这马上就要入冬了。” 这要是打起来,对云谷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云谷国国富民强、兵马强壮,但这打仗到底是劳民伤财的事,对北方安居的百姓来说也是不堪其扰的损事,要是真的打起来,云谷国不善冷战,冰寒刺骨的天打战,对云军可不利啊…… 众人心思各异,这下应是没什么事了吧? 正要关门,前方又是一阵马蹄嘈响。 将官们对视一眼。 又来? 前方遥遥驶来一辆马车,为首驾驶的倒是个眼熟人,似是明王府的侍卫,大马车再走近些,上面的标识竟然又是小风郡王府的。 眼见着郡王马车驶离远去,众人也不知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远远望着,那是小风郡王的车? 应该是吧,标牌没错。 怎么驾车的是明王府的? 大抵是好友同游一道回京吧。 京城内对王公贵族的车马从来没有硬性阻拦的说法,只要见到车马上面有明显标识,都不必阻拦。 几个将官确定无人再通行,终于关上了城门。 第四十三章 王府为家 和乐长公主府的门房得了消息早早就侯着了,按理来说,这个点应该到了呀? 小厨房忙碌不堪,还有丫头挨着婆子的骂。 “郡王不吃香葱的,谁让你添了?” 丫头畏畏缩缩的:“可是……大风郡王吃啊……” 婆子想起来什么,指着她额头好一通训斥:“大郡王今日又不回来,就算回来不会再上别的?你非得要扫了殿下的兴?” 丫头哭得好不委屈:“奴婢不敢!” 一道声调威严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和乐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厨房,正想盯着菜做好了没有,谁知道一来就碰见人哭,真是晦气。 奇嬷嬷早已上前呵斥:“府中禁哭,何人胆敢破坏戒律?” 一屋子人扑通下跪,做错事的丫头瑟瑟缩缩的不敢多言。 和乐公主脾气冷傲,最是不可能轻易饶恕这些下人。 方才训诫的婆子递了个眼神,那丫头匍匐在地不敢接收。 “怎么不说?”和乐公主扫了扫帕子,端庄娇媚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殿下问你们话呢?怎么都哑巴了?是想全部挨板子吗?” 众人瑟缩恐慌,几乎是立即就有人站出来指人:“是春花丫头!她在哭!” 被点到名字的丫头连连磕头求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殿下,是个新来的。”奇嬷嬷恭敬道。 “哦?新来的不懂规矩——” 春花抬起头,满脸希冀。 殿下这是要体谅她是新来的,所以要开恩吗? 和乐公主一见她满脸泪痕双眼红肿不堪,心下一阵恶心:“那便让她懂懂规矩吧。” 说罢甩下帕子转身,一大群人呼啦啦的跟着离开。 厨房院子里很快响起丫头惨痛的呼叫声。 “啊——公主饶命!公主殿下……” 求饶声很快停息,厨房又恢复了正常运作。 有下人前来禀报:“回禀公主,春花挨了二十板子,已经昏过去了。” 奇嬷嬷一挥手:“这种小事还来叨扰殿下,还不快下去!” 和乐公主抿了口水茶水,不以为意:“打出去吧。” “是。”下人退下,奇嬷嬷扬起笑脸叫门房那边的来通报。 “殿下,小风郡王来口信说戌时才会回来。” 戌时?不是说酉时那会已经入了城门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府,怎么还到处乱跑? 和乐公主冷冷扫他一眼:“为何?” 报信人躬身:“郡王殿下要先送明王殿下回府,明王殿下身上有伤,不宜前来叨扰,小风郡王绕道而行,是以失礼耽误了。” 听到明王,和乐公主缓和了神色:“那便罢了,等他回来再开饭吧。” “是,小人告退。” 人一走远,和乐公主又恢复那般冷冰冰的神色。 “这孩子还跟我见外了。” 奇嬷嬷捧着笑给她呈上果子糕点:“殿下先垫着肚子,明王那也是礼多人不怪,难怪咱们郡王对他恭敬。” 和乐浑不在意,指尖掐进香蓉糕,将其分作两半,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吃了两口。 “他也就对阿起恭敬,可没见他怕过我。” “殿下真是说笑,您是郡王亲生母亲,郡王自然是对您有礼甚佳,何来怕不怕一说?” 和乐的言下之意就是姜风对云起的恭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钦佩有礼,而是骨头里的害怕。 虽说姜风是哥哥,可也没有哥哥怕了弟弟的事情。 奇嬷嬷哪敢这样落实说法? 到底是公主身边的老人,公主随意说个玩笑话都要深思开口接上。 屋子里立着垂耳的侍女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奇嬷嬷。 明王府外,林阿奇率先跳下马车,白日倒转入黑夜,沉色如墨,浓暗深韵,给京城添了一抹别样的神秘色彩。 天秀也跑下了车,呜呜着蹭林阿奇的腿,似是很喜欢这个新的小主人。 林阿奇一把捞起它,指给它看面前气势恢宏的明王府。 “天秀快看!”她手指指着大大的牌匾,“明王府诶!” 云起在祁攻的搀扶下缓步走来,二人齐齐立在大府门口,说来这还是云起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家宅院。 上好漆面的府匾,端庄肃正的“明王府”三个大字镶嵌其中平添威严。 有小厮闻声上前行礼,随后朝府里报信:“王爷回来了!” 随后府里传来此起彼伏的传递声:“王爷回来了……后厨备上……” 林阿奇没见过这阵仗,被人领着进去时,还走出了嚣张灭天地、府中我最大的步伐,仿佛她才是这王府主人似的。 看着身前狐假虎威的丫头,云起忍不住抿嘴一笑。 这一笑可把提灯的侍女惊呆了…… 王爷,王爷也会笑? 这笑容在王爷进屋后更甚。 不过他倒不是因为自己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才开怀,他似乎是因为面前这个小侍卫的一举一动才有如此沉沉的笑意。 小侍卫有什么好笑的事? 侍女想不通,快速低了头继续引路。 一行人来到云起待客的别院,这院子设的精致雅丽,亭台楼阁层层交叠,花草树木簇拥雅致,在深秋初冬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幽静。 云起坐下,祁攻一挥手,引路的侍女便退了下去。 不多时,各间屋子的门前灯也都一一亮了起来。 云起不在家时,府中的大多数灯都是灭着的,只要他一回家,王府里的明灯就一盏盏的被点亮,似乎能给这座空寂已久的院落增添那么些许的人气与热闹。 来者皆是客,在府里也不需要林阿奇扮演侍卫,祁攻也不让林阿奇动手招呼,自己已经倒好茶水端了过来。 “这可是王爷从岭南一带游玩时捎回来的上好茶叶,今日正巧小风郡王在,大家也可好好品尝一番了。” 姜风不太乐意,故意板个脸:“怎么?难道我不在,你们主子还舍不得喝这茶业不成?” 祁攻看了眼自家王爷的脸色,见他满脸笑意,咳了声故意揶揄:“那可不,我家王爷抠着呢。这种好茶叶他舍得喝?” 林阿奇倒是难得替云起说句话:“祁攻你别瞎说,你家王爷才不抠呢,他对我可大方着呢。” 剩余几个男人会意一笑,姜风手指点了点:“好你个明王殿下啊——” 屋子里的欢闹声登时响彻别院。 “时间也不早了。”姜风草草喝完一盏茶起身告辞,“我家娘亲还在念叨我,我就先告辞了。” 云起起身:“代我向公主问好,慢走不送。” 姜风一挥手,大步迈出了门。 屋子里还在说笑,饭菜很快就一盏盏摆了上来。 祁攻在府里一向是不与云起一块用饭的,见饭菜已经上齐,还下意识的拉了一把林阿奇。 那丫头盯着一桌子的喷香佳肴一时迈不动腿,怒气冲冲的:“你扒拉我干什么?你别扯我!” 祁攻哭笑不得:“这是在府里,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林阿奇略微凝眉:“是吗?” 满脸的不信。 再一看云起那深意的笑容,祁攻满脸不高兴。 云起无奈挥手:“这又没别人,都坐下来一块儿用饭吧。” 侍立在门外的小厮微微讶异,张开了嘴,偷偷往屋子里忘了眼,满心不敢置信。 这么好脾气的王爷真的是自家的主子? 他居然允许新来的小侍卫一块用饭!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主子的清名! 谁让他是王爷呢,在自家里自然是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小厮重新站好,决意当做没听见。 林阿奇乖巧靠着云起坐下。 单出来的祁攻:…… 你们够了啊! 少女坐在一边拿起筷子尝了几口面前的菜:“这道酸笋味鲜甜美,酸味不是太浓,鲜味也不是太满,恰足三分,美到极致啊!” 云起被她逗得心情极好:“既然这么喜欢府里的厨子,那就叫他们再多加几个菜,你都尝尝。” 林阿奇腮帮子鼓鼓的,听闻这话立即摆手:“还要加吗?这都这么多了,根本吃不完,下次吧——”她还认真思考了下,“待得明日后日享用也是一样的。” 祁攻忍不住翻白眼,这丫头该不会真把这当自己家了吧?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他都没有这么嚣张呢。 三人吃得尽兴满足,酒足饭饱还要在院子里散散步。 云起例常是要去后府打拳练功才会回来睡觉的,如今伤势不便,他也决定去走走消消食。 林阿奇从没踏足过他的王府,此刻自然兴致勃勃:“那你快带我去参观参观你家。” 家? 这个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来是如此的自然亲切,而对于自己来说,竟然有了几分陌生之感。 家啊…… 云起望着这空旷寂静的大院落,心中突然有些空寂,这里能算是家吗? 这点情绪很快就被那丫头的欢叫冲散,她在前面跑得飞快,云起快步都差点没拉住。 府长下人并不多,此刻三三两两的围聚在一起,讨论着那个新来的侍卫是何来历,竟然惹得王爷一再放松规矩。 小侍卫蹦蹦跳跳在王爷的指引下“带路”,一路嘻嘻哈哈的跟王爷说笑。 林阿奇笑眼弯弯,回头朝他招手:“云起!云起快点呀……” 后面疾步的人身子徒然一怔,这突如其来的熟悉之感,为何震撼到了他每一根神经…… 第四十四章 习武少女 那个粉团子一般的娃娃,也是这样缠着他,乖乖笑着:“云起哥哥!云起哥哥快点——” 她还是那样小,小到他一只手就能轻易的将她跑起来举高高。 小团子总是搂着他脖子要亲亲,待得糊他一脸口水了才依依不舍的掏出一把珍藏已久的蜜饯,全部捧到他跟前。 “哥哥吃。” 奶娃娃正是长牙的阶段,大人不让她多吃,她每日按着份量只能吃一两颗,却在听到他要来之后不知偷偷积攒了多久,才能将这么多全心全意捧到他跟前,只为让她在乎的人吃一些。 小团子给他糖果还要偷偷摸摸的,一点点蜜饯攥在手心里有些融了,连带着小肉手都是香甜味。 他不要脸的真的捞起她的肉手,一把全部塞进了嘴里,还意犹未尽的含了含小家伙的甜手指,就等着看她哭。 结果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团子的哭声,反倒等来了小家伙笑眯眯的鼓掌声:“哥哥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了。” 说着还颇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又羞怯怯的看他一眼。 她这个年纪只会辨别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她喜欢的人。 而云起恰好是除却她家人之外,独占这两样的唯一之人。 那么好的孩子,那么乖巧可爱,软乎乎的,似乎一戳就会哭个没完的孩子…… 没有了。 连带着家国忠臣、最信任的恩师、罪亲近的“家人”,都没有了…… 这偌大的明王府,自建立以来便是空荡荡的,独屋静寂,连带着人也是空洞洞的,似乎无穷无解。 “你怎么了?可是腿难受?我走慢一点就是了。”林阿奇有些不安,戳了戳他的胳膊。 骤然一个冰沁刺骨的眼神望来,林阿奇即将出口的话语梗在了喉中。 “你……” 云起没说话,犹自一人往前而去。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林阿奇犹疑一会儿,又跟了上去,“诶!我又不识路,云起你等等我呀!” 瘸了腿还能跑那么快,想撇下她?真是过分! 有两个侍女路过,被方才的阵仗吓得腿软。 “她……她怎敢直呼王爷名讳?” 另一侍女打了她一下:“别多话!” 两人小心谨慎的离开,其中一个实在忍不住道:“王爷是又想起那事了吧?” “唉……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偏偏又能如何呢?” 是呀,又能如何? 云起走得极快,对着木桩子打了好几下拳,一招一式仿佛都能要了这木桩灰飞烟灭。 他不是这天下主宰,他也不愿做这个万人之上,他不过是祈求身边人平安,却没一样能够办到…… 此种恨意由来已久,那些下人又怎么可能体会得到? “云起!你还有伤呢,到底怎么了?”林阿奇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这身体素质实在不行啊! 云起有伤还能精神旺盛跑来打桩,自己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拉着云起的胳膊,在他动怒之前乖乖一笑:“我也要打桩!” 她费劲从边上挪过来一个桩子:“你打得这么用力肯定很有劲,你教教我,怎么使劲怎么打人!这样我以后就可以保护你了!” 不知为何,从前听她说这样的话从未觉得有甚不对。 可今日听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口,心中总也忍不住往那个奶团子身上想去…… 他定睛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虽一副男侍卫打扮,可那双又大又有神的杏眼滴溜溜的,灵巧又生动,好似能盛得下这世间万千的烦恼,听她纠缠也生不起气来。 “真像啊……” 林阿奇微微嘟嘴:“什么玩意真像?我难道跟你某个死了的未婚妻长得很像吗?这么狗血的话本子情节就算你说是真的我也不会信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起一时哽噎。 那个奶团子可不就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虽然他从不承认,但世人皆道如此。 他年近十八,正是议婚的大好时节,可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的提议,惹得老人家动怒,可不是世人所说的怀念那个幼小的未婚妻? 怀念故人纵然深情惹人怜悯,可这故人若是逆臣之后更惹人恼怒,这就不是什么值得怜悯之事了…… 为此他饱受朝臣诟病,说他心思不正妄想替逆臣贼子洗脱冤情的有。 说他痴心妄想满心喜爱幼|童不爱当朝闺阁臣女的也有。 更有甚者,造谣他喜欢男人,成天和祁攻做些不知形容的勾当,惹得京中原本遥遥期盼贵女避之不及的鲜有…… “呵,你想什么?劝你不要做梦。” 虽是嘲讽,林阿奇却同情的看了他两眼,双手搭在木桩上啧啧感叹。 “是你不要做梦才对!溪林村有多少人家对我眼馋,岂是你能知道的?” “你一个女孩子怎的这般不害臊?”他竟是忘了,她一直都这般没皮没脸还傲气十足的,“如那个送你小狗的刘仁一般吗?” 就这?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阿奇见他心情好了,也不计较他的诳语,反倒很大度的原谅了他。 “刘仁可不是,他的表妹一直中意于他,你可不要乱讲。” 云起忍不住想要与她探讨一番:“你应该相信同为男人——我的眼光,他看你的眼神不会错的”。 那你应该是瞎了吧。 林阿奇腹诽一句。 “既然如此,你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他和看你的眼神也是一样的?” 得,又绕回来了。 “抱歉,在下眼拙,惹得姑娘误解了。” “明明是你嘴欠!”林阿奇毫不犹豫指责。 “是,那我教你打桩,你总能原谅我了吧?” “好啊。” 看,她就是这么的大度。 云起无奈笑笑,抛开那些烦心事,认真教起她要领来。 “习武者,身要正,行得端,本为义。若心思不正则会误入歧途、练功也会适得其反。” 林阿奇认认真真听着,和师父说的差不多嘛!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 “你若是要跟我学打桩,那就要从基本功练起。” “还要练基本功啊?” 云起睨她一眼:“最基本的功夫没有打扎实了,旁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又如何能参会要务?” “好像有点道理。” “那你今日就先练习扎马步吧。” “什么?” …… “腿再下去一些。” “手,放哪了?” “我让你挠头发了吗?” “再加一个时辰。” 一套下来,林阿奇苦不堪言,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 这个云起,一定是故意的。 她盯着面前人的背影,恨不得把他盯出个洞来。 “到了。” 林阿奇一个不慎,撞到他后背。 “嘶——” 云起失笑:“我才是受害者吧?” 林阿奇捂着脑门龇牙:“你不知道我腿难受啊?你这背跟个大钢壳似的,我脑门细弱哪受得住?” 云起好脾气的把她拉进屋,回到自己屋子里翻出一个箱子来,拿布包上给她消疼。 “这是什么?” 敷了瞬间,林阿奇就感觉脑门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云起打开布裹:“这是消肿的药,你要是腿难受,就揉一揉压压腿,这样明天就不会酸胀难忍了。” 说着他还伸长腿示范了一下。 林阿奇就坐在他身边,如此也伸出腿学着按压,一长一短,一白一黑,对比鲜明。 按了几下,酥麻感抵达全身:“喔——这酸爽,不敢相信!” 她又戳戳云起的,那人急忙跳开。 “你又没扎马步,你跑什么?”林阿奇瞪眼。 云起哭笑不得:“痒啊……” 林阿奇哼了哼,又继续按压起来。 她学东西很快,认真也是真的认真,不是说说而已。 云起看着她手法得当、力度适中的按压,不由得想起从前师父教他时的笑意。 “我们阿起这么勤学刻苦,将来一定是国之栋梁啊……” 少年眼眸黯淡了些许。 可直到如今,他也未给国家做出什么栋梁之事。 再也无人称他一句栋梁之材。 林阿奇照着他说的按压了一刻钟,再站起来时浑身都舒畅了许多。 她跳起来去拍云起的肩:“你想什么这么入神?你好像一回到府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怎么频频发呆?” 云起自己都没觉察出来,她倒是很敏感。 “或许是有些疲惫了,你早早歇息,明日我就叫你打桩。” “不!” 云起转身看她。 “我要学功夫!” “打桩也是学功夫的一种。” “我不要。”她认真摇头,“我要学那种可以飞天踏水的功夫!” 云起无奈:“你话本子看得太多了,哪有人真的可以飞呢?” 林阿奇有些泄气:“那好吧,那就学些能打架、斗得过地痞、揍得了流氓、拼得赢霸强的功夫吧。” 云起鼓励她:“等你明天起来的时候还能说出这番话,我就教你。” 林阿奇把他送到门口:“就怕你没什么可教的,到时候失了面子躲起来哭。” 云起斜她一眼:“那我可真是惭愧,迫不及待等着那一天。” 两人互道晚安就各自洗漱歇下了。 林阿奇躺在王府软榻上,翻了好几个身,终于在月色高照时分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林阿奇就起来跑去云起门外。 还未敲门,就听见府中下人匆忙的脚步声,隐隐约约还有嘈杂的议论。 这是怎么了? 第四十五章 丹心入府(二更) “明王爷!求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女子哭声好不凄厉,大清早的听得人心里刺得慌。 “发生了何事?”林阿奇凑近人群。 立即有侍女认出了这个王爷身边的黑衣侍卫,恭谨道:“是和乐长公主府里的一个烧火丫头,因为触犯了公主被赶出门,她知道咱们王爷心善,特地拿了全部身家赶到咱们王府里求王爷收留呢。” “长公主府里的?”林阿奇讶异望过去,“凭什么长公主不要的人咱们王府就得收着?” 众人一听她开口,场面登时静寂下来。 春花瑟缩着,一时也不敢再哭出声。 到底是王爷身边的人,说话自然有份量。祁攻就一直替云起解决这这些小事,想必这位新来的林侍卫也是一样能决断的。 可当众这样说起来,她的胆子也是真的大。 云起被林阿奇的动静惊醒,那活跃的脚步声,总能让他想起还在林家的时候,她动不动闯入自己屋子叫他的场景。 快速起身出门,才发觉外面有异常。 这丫头嚣张惯了,在王府里也能充个小主人。 云起微微一笑,他倒是要看看,这丫头还能怎么处置这事。 “林侍卫,你刚来可能还有所不知。”一个小厮为难的上前,“京城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哪家赶出去的丫头,基本上是无人再肯收的,要么自己贱卖为最低贱奴,要么主动入那青楼当不良女,总归是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小厮见她一脸的若有所思没反驳,这才继续道:“咱们王爷也不是第一次收留这些可怜人了,所以,还是请王爷来看看吧。” 林阿奇听罢倒是很真切的点头:“既是王爷心善,那你便留下吧。想来长公主仁慈,没有把你直接发卖也是公主大度了。” 小厮一怔,这就同意了? 春花感激涕零,连连磕头:“谢王爷!谢王爷!” 众人松了口气,王府许久没有添过新人了,偌大的王府伺候的小厮丫头说来真是太少了,多一个也能帮衬着点。 既是林阿奇提点的她,春花谢恩后自然一瘸一拐的乖巧跟着林阿奇。 “你跟着我做什么?” 春花一怔:“奴婢……” 林阿奇一扫众人:“你们平时都是由谁管辖的?一应分配事物又是如何调配?” 有个老人主动上前:“林护卫,我是府里的管家,姓王,平时负责打点采买、分发物品等职务,不过这分配丫头小厮任职,都是祁护卫来管理的。” “祁攻还管这个?” 她不由得怀疑起祁攻的真实作用来。 既要给云起当保镖,还要替他管着王府,这人也真够累的。 “既是如此,那就把她交给祁攻吧。” “诶!林护卫——” 林阿奇止步:“还有何事?” 王管家为难道:“祈护卫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老身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办事?”祁攻办事可大可小,万一他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那这丫头吃十天半个月的白饭? 林阿奇点点头,转身看向那可怜丫头:“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处?今年多大?为何入了长公主府为奴?” 王管事见她询问得仔细,不由得认真看了她两眼。 春花一一老实回答:“奴婢名叫春花,今年十一,家在京城葫芦丝大同巷子,因为家里孩子多,供养不起,便把我卖到人牙子手中,后经公主府挑选婢子,奴婢被选中了,因而入了公主府。” 林阿奇仔细听了她的回答,一下子便明白了她是个聪明人。 都说京城最|贱不过大同人,住在那里的百姓可算不上什么京城当地人。 人穷愈生,生他个十个八个,总有一个能出人头地吧? 那里的人都信奉此点,却往往是越生越穷。 家中全靠一个男子养活,一旦这个男的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家也就穷毁灭亡。 想来这个春花虽不幸,倒也挺聪明,她把籍贯与年龄换了处答,自然是明白一旦她说出籍贯,便无人再在意她所说的年龄了。 可年龄才是一个小丫头最好的清白证明。 你要是十四五六了,谁还敢要你? 谁知道你是得罪了长公主还是得罪了两位郡王之一呢? 林阿奇深深看了她两眼,满意点头:“那你又是因何被赶出府?” 她瞧得仔细:“还有,你身上这伤……你是挨打了?” 春花想起伤心事,不由得流下两行清泪:“是,奴婢做错了事,惹得公主不快。” 突地又想起自己正是因为哭泣才被赶出来的,想必大户人家都忌讳下人哭,她又匆忙抹了泪,老老实实站好听从林阿奇调遣。 “做错事?何事?” 众人都看着这二人,他们也想弄清楚。 虽说长公主脾气不好这是京城人人皆知,可这打骂仆人却是从未有过,而丫头被赶出来更是从未听闻。 “奴婢……”春花绞着手指,十分不安,“奴婢在公主府里哭了。” 众人哗然:“竟是如此?”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长公主当真如此忌讳……” 春花说完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在王府里议论长公主,怕是又会被赶出去吧? 林阿奇却不以为然,看着大家的反应心下却猜到了几分。 “每个府里都有各自府里的规矩,王管家,你说是吧?” 被点到名的管家上前一步:“这是自然。” 林阿奇满意点头,面上徒增了几分威严:“你既然来到了明王府,就望你不要再犯错了。” 春花立即躬身:“奴婢明白,奴婢绝对不会了。” “春花……” 那丫头立即答:“奴婢在。” 林阿奇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在乡下谁也不比谁高贵,怎么来了京城之后,一个个的跟她说话的态度就这么令人别扭呢? “你这个名字不好。”她看了眼附近,一株牡丹开得正艳,花香久久不散。 云起眉头一跳,这人又要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了? “以后你改名就叫丹心吧。” 云起竟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也不是起名鬼才啊。 “一片丹心照玉壶,也希望你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侍奉王爷,为王府效力吧。” 春花大喜,她这是得到认可了。 她朝林阿奇深深一躬:“多谢林护卫。” 林阿奇摆手:“小事,小事。” 王管家得了吩咐领着人去登记了,按照林阿奇的说法,暂时让她先干着从前一样的伙计就行。 这丫头虽说年纪小,但心思细腻,干起活来也不马虎,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明王府里或多或少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得了王爷照拂才能过上大户人家丫鬟仆人的日子,因此对待起同样可怜的丹心时,更多了几分关怀。 林阿奇满意的跟着看了一圈,正要走时,丹心追了出来:“林护卫。” 小丫头眼神清澈,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多谢你,让我能够留下来。” 林阿奇大方一笑:“你应该多谢谢王爷,是他心善。” “是!也多谢王爷!” “你好好干活吧,别的事都忘了,不要多想了。” “是。” 丹心看着她走远,拍了拍胸口,还好小风郡王回家时撞见了她,告诉她还有明王府这个去处。 若不然她孤零零一个人,回到家中定是要挨父亲打的。 拿不出工钱还被主人家赶出来,父亲那点女儿进了公主府为奴的自尊骄傲都要散光——幸好她又辗转来到了明王府。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林护卫。 林阿奇百无聊赖的回到云起屋前拍了拍:“你起床了没有啊?” 云起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事情都解决完了?” 林阿奇被她吓了一跳,抬起一脚就往他身上踹去。 云起连连躲闪:“错了错了姑奶奶!” “合着你一直在背后看热闹呢?” 云起眼神飘忽:“这不是给你一个机会吗?” “机会?”林阿奇挑眉,“让你看好戏的机会?得亏我聪明伶俐安抚住了人心,若不然大家都要被你这狐狸般的面孔糊弄过去。” 云起哭笑不得:“是是是,这世间人哪还有聪明得过你的人?” 两人说笑着往后府练功场而去。 昨晚夜色太深,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王府别景。 这一番弓楼交错,玉宇叠置,名花奇草异样多芬,实乃奇景。 林阿奇一路惊叹着走过:“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听着她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云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房子,我才不去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我就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好好享受才是,可听府中下人们说,你似乎经常不在家。” 云起赞同道:“美景是好,然心不在此,再好的景色入得了眼却入不了心也是枉然。” “入心?”她看着远处一道水彩喷泉,水珠绕着假山碧石而过,激起一阵阵涟漪,美则美矣。 “好景色不就是用来看的吗?为何还要入心?” 云起瞧她一副不入心的样,自己这追求入心的人又何必与这不入心之人计较,罢了。 “你多读两本书就能明白了。” 林阿奇又是一脚踹过去:“看不起我?” 第四十六章 绣球招婿 (一更) “书乃大道合成,读书是多么划得来的事。”云起堪堪躲过她一脚。 “是呀。”林阿奇学着师父的口吻,“毕竟只消几日的时间,便能研读到前人几十年乃至一生的大道,是多么值得的交换。” “你既然懂得这道理,何不先跟着我念书?” 林阿奇真的有些心动:“不如上午练功,下午念书,两相结合更为顺意?” 云起提醒她注意脚下,两人相视,云起感觉耳热了一瞬,遂又望向练功场:“小女子莫要贪心。” “又来了又来了。”林阿奇睨他一眼,“难道你是真的小气不肯全盘授予我,生怕我哪日越过你明王盛名不成?” 云起脚下一滑,差点被她的自信绊倒:“你要是真的肯这么勤学刻苦,我大可以立即修书一封给你师父,叫他好生放心。” “放心什么?”一听师父,林阿奇顿住了脚。 “叫他莫要担心你来京城跑东跑西不顾安全。” “我才不会呢!我是来京城玩的,若是跟你学些本事,师父他老人家才更放心呢。你要写就写吧,反正你知道地址。” 溪林村林家屋内,南方即将入冬的屋子里仍旧暖洋洋的,林遮相靠在竹椅上微眯着眼小憩,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一把老蒲扇正在扇凉,桌上一叠信纸垒得齐整严实。 虽是担心有人察觉阿奇那丫头的身世,但从来信上看,她扮作云起的侍卫,自是不用担心暴露的。 且不说明王身份高贵不可冒犯,无人拿他一个小侍卫做文章,光林姓在云谷国就是大姓,单从当朝官员门第上看就有好几家是姓林的。 再者她跟在云起身边,那小子踏实可靠,办事妥帖,就更不用担心林阿奇身份暴露、生命安危了。 只是再过两日夫人就要回来,这可怎么跟她解释才好? 林遮相又犯了愁,从一开始对林丫头私自跑去玩到现在的担忧夫人骂人,他还是更惧怕后者…… 小走狗胖嘟嘟的身子蹭过来,唔唔两声,舔了舔|他的脚。 林遮相搂着它放到自己竹椅上:“你是不是也想你的小主人了?” 小狗溜圆的黑眼睛懵懂的望着这个老爷爷。 林遮相哈哈一笑,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手感不错,还真像阿奇那丫头的。” “阿嚏——” 林阿奇手还没碰到木桩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定是师父想我了。” 云起好笑看她一眼:“那你就更应该认真学学 回去好展示给他老人家看。” “哼,那是自然!” 连着两日,她都跟着云起练功习字看书。 林阿奇天赋极佳,云起首次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吾心甚慰”之感。 大抵是她年纪还小,接触新东西学起来很快吧。 林阿奇又学会了一页书,超大声的读着。 进来端茶倒水的侍女偷偷多看了她两眼,林阿奇浑不在意,读完了还问云起:“怎么样?有没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云起抿嘴一笑放下茶杯。 侍女看呆了…… 王爷这一笑,当着是如春风送暖、阳春花开般美。 虽然用这些词来形容女子更为妥当,但她真是从未见过王爷笑。 这一见真是看得痴了,潘安也不过如此吧? 侍女又看了两眼林护卫。 莫不是当真如传言那般……王爷与这护卫…… 咦!侍女打了个寒颤,只不过换了个姓,祁护卫换成了林护卫罢了。再者祁护卫出府办事了,那这林护卫是替代了祁护卫那方面…… 侍女抱着各种脑补退了下去。 浑然不知下人想法的云起还握着林阿奇的手帮她更正了一个字的写法。 “先横后竖,莫要忘了章法。”他一顿,“至于是否当刮目相待,你应该去问问姜风。” “咳,什么该问问我?” 两人一齐看去,一翩翩公子郎衣着华贵,脚蹬绣金暗纹鞋,正迈步进入门槛。 只见他身穿了件暗兰对鸟对兽双面锦鹤氅,腰间系着暗海兰色仙花纹带,留着如风般的头发,眉下是眉清目秀的眸子,体型挺秀高颀,真是雅人深致。 然而这雅致人说的可不是什么大雅话:“林阿奇!外面有人要抛绣球招婿,你去不去看热闹?招中了你,你也可以在京城立府啦!”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不着调的话?”林阿奇瞪他,姜风一点都不客气,坐下来先自己给自己倒杯茶。 “表弟,我说的是真的,兵部左司骑卫在给他二女儿招婿呢,外面好生热闹,我路过特意来叫你们,果然,你们这二人找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无聊透顶。” 他越说越起劲,显然早已察觉林阿奇发亮的目光。 “我说表弟你爱宅着就别耽误我们林护卫了,我带他去见见京城市面,免得来人出现在人跟前惹了笑话。” 说着就要去拉林阿奇,林阿奇恼怒,一巴掌拍得他嗷嗷叫唤。 “我有那么拿不出手?” 姜风讪笑三分,目光投降云起。 林阿奇也饶有兴致的望向他:“兵部的骑卫?莫不是长得人高膘壮,他女儿也如他一般才嫁不出去?” 云起神思淡淡:“朱衍的二女儿……不是早就瘸了腿吗?” “噢——原来是身上有疾啊,怪不得……”林阿奇点点头。 “倒不是他女儿因为疾病嫁不出去,正是因为有了这腿疾才不好嫁人。” 林阿奇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姜风可不想与云起这般弯弯绕绕,他干脆明了的给林阿奇讲起这京中一段故事来。 “朱衍还只是一个后部三射司的时候,带着一家老小辗转来到京郊驻守,当时太后娘娘带着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去京郊皇家延安寺祈福,路上遇着盗匪拦路打劫,那个朱二姑娘有些功夫在身,救下了当今圣上。” 林阿奇听得惊喜连连:“还有这么曲折的一段故事呢!” 云起但笑不语。 “那救下了皇子也算是大大的功臣了吧?怎么会嫁不出去要招赘?京城里的人招赘,这不是向来都是招些娶不着媳妇,或者家中子嗣太多混不好故而贪图富贵之人吗?” 姜风甩着一把折扇,笑得神秘:“接下来的我们要关起门来说。” 云起笑着摇头,倒也趁着他起身掩门时配合道:“隔墙有耳。” “啧,你自己家里你还怕啊?” 云起怔然,有些许无奈:“毕竟当今圣上的暗卫无处不在啊。” 姜风甩甩扇子,臭屁的拉开椅子坐下:“正是如此。圣上在当时还是不太得宠的皇子,恰好因为办错了差事被先皇斥责,因此太后娘娘认为他倒了霉运,带着他去祈福,谁想到半路又遇着这事。” “哦……”林阿奇听得入了神。 “这里另要提一句,他们母子二人是偷偷去的。被刺客拦截,丢了皇室好大的脸,回宫之后,当时还是妃子的太后与皇上一起,被禁足了半年。” 林阿奇拍桌:“这么说来,若是大张旗鼓感谢朱家之恩,反倒会让皇家不好做人?” 姜风一脸聪明人的模样,点头:“正是。” “那这朱二姑娘救了皇子,竟是一点好都没捞着?” “可不止呢,那姑娘年纪小,救了皇上为他挡下一刀,因此也废了腿,再也不能正常走路了。” 林阿奇处在震惊里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也太……” 太不是人了吧! 当今圣上居然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姜风轻咳一声:“这也正是这位朱二姑娘不好嫁人的原因。京中谁人不知那段过往?可谁又敢不顾皇家尊严轻易上门提亲?况且先皇对此从未表明过态度,当今圣上登基后也对此绝口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那这朱衍与女儿真够惨的。” “是啊……父亲为国效力尽忠,女儿为了救下圣上废了腿,一家子只靠着朱衍政绩升官过了点好日子,哪时哪刻不是提心吊胆的?” 姜风也叹了口气,难怪说帝王心海底针呢。 “那既然如此,朱大人怎么还敢让女儿抛绣球嫁人啊?” “因为这朱大人得了重病,很快就要不行了。”云起放下茶盏,眸中带了些许感伤。 父皇当年之所以没有明面上赏赐朱家,恰恰是因为他心中已经定下了皇兄为新一任帝王。 朱家有功,若是赐下赏赐,到头来朱二姑娘的救命之恩怕是不会容易偿还。 他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残疾之人入皇室为妃嫔?若是提拔朱家后人便罢,偏偏朱衍一生只得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定了亲,二女儿又成了残疾。 这是先皇走前心中依然愧疚之事。 然而云起明白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姜风可不懂得那么多的道理。 在天下人看来,皇家残酷无情,对于朱家没有半点恩情可感,这朱二姑娘也是可怜人,当初若不救下圣上,如今坐上那个位子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姜风也道:“朱二小姐今年已近三十,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想来也是成全了她父亲的忠志了。如今也不过是想让朱衍走得放心罢了。” “这算什么忠?”林阿奇嗤笑一声,“不过是愚忠罢了。” 要在平时云起早就训斥她不得乱语了,可今日今时,却是真的说不出来。 府外敲锣打鼓欢声震天,林阿奇急忙站起来:“我们快去瞧瞧吧!也好给这朱二姑娘打打气!” 二人一笑:“走走走!给二姑娘增加人气去——” 第四十七章 茶楼之谈 京都大街人山人海,柳榆巷子里更是围满了人。 一座宅院前搭上了有二层楼那么高的台子,上面绑了红绢花,一簇一簇的红艳耀人。 而在这高台之上又立了桌椅,上面摆置着精美上好的茶具,茶具之外还有几张契子,上面的内容围观之人自是看不见,不过料想也能得知那是婚定书。 朱府不大,相较于同一巷子里的尚书大院,朱府可谓是小家碧玉了。 然而今日这小家碧玉也要大放光彩一回,那朱家二小姐正坐在屋中由婢女梳头添妆。 婢女手法娴熟干脆利落,面上却难掩惆怅忧色。 朱惜雪倒是面容平静,对着铜镜一抿嫣唇,嘴角缓缓弧起一个笑容。 婢女担忧的声音终于想起:“小姐,你可真要这么做?” 朱惜雪头也不抬,对着镜中人细细打量:“这支钗成色有些旧了,还是换上那支公主赏的琉璃金翠挽花新步摇吧。” 婢女听了急忙从箱子里拿出最底层的一个金盒子,解了扣锁展开两只目前京城最流行的挽花步摇。 这种步摇产量极少,光工艺就要花费手艺师傅三个月的功夫,价格之高令京城贵女望而却步。 然而长公主一赏就赏了一对。 婢女自是感慨公主大方,朱惜雪心中的打算却要深上三尺。 抛绣球招女婿正是和乐长公主提出来的,至于她为何要给自己这个建议,聪明如她自是能猜出三分。 说是建议,然而她一个小小的左司骑卫之女是万万推却不得的。 除了遵从,她还能做什么呢? 朱府门前喧闹不堪,林阿奇从未见过这阵仗,踮起脚尖都只能看到前方乌压压的一片人头。 “真恨我不能再长个八尺个头!这下来了能看到什么呀!” 人群嘈嚷,林阿奇不得不操|着嗓门喊。 姜风被她震得不轻:“咱们不在这看,去茶楼!我早就定好位置了。” 林阿奇一拍他胳膊:“你小子可以啊!考虑得当!不错不错!” 三个人飞快撤退,来到姜风所说的茶楼。 此刻二楼好些靠近窗户的座位包厢都挤满了人,三人一上楼,就被小二引着进了视野最正中的大包厢。 这里宽敞明亮不说,恰恰对着朱府那个台子。 光从窗户里看过去,就能瞥见台子上早早候着的朱府侍女,还有台子立下人满兴奋的围观群众。 “好家伙,京中人士都不用养家糊口吗?一个个的都跑来看热闹了。”林阿奇瞪大眼睛寻觅着什么,“我刚刚还看见一个穿着朝服的大人呢,想必是被拦在这里,不好过路,干脆留下来一块看了。” 云起食指轻点一下她额前:“那是礼部尚书刘大人,他刚处理完公务回来,他家宅院就在朱府隔壁。” “哦——”林阿奇朝右方向望去,果然就在百米开外有一家大宅院,门前人群稀少,在朱府这边的热闹前显得格格不入。 “刘大人不来庆贺一声吗?毕竟是邻居家的大喜事呢。” 姜风冷哼:“就刘涵亮那迂腐之人,说不准还要嫌弃朱家二小姐这般大肆宣扬呢。” “咦,那是他家没有闺女嫁不出去才这般置之度外呢,我要是朱老爷,早就急得满头白发睡不着觉了。” 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哈哈大笑:“你这丫头难不成还恨嫁?” 林阿奇手指摇摇:“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世间的凡夫俗子都配不上这么深明大义的朱二小姐,要寻得这样知己的夫婿乃是天赐良机,今日这种大好机会,或许也是她人生的一个机遇。” “老天爷让谁接到绣球,就是那人的机遇了?” 林阿奇神秘一笑:“假如你们二人是那接到绣球的人,你们会如何?” 姜风万分嫌弃的挠了挠手臂:“我才不会那么无聊亲自去接,我又不是说不到媳妇——嗷!” 林阿奇夺过他的扇子,重重敲了敲他的榆木脑袋:“就你这样的,哪家姑娘肯嫁给你?” 姜风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大家慕名的都是他的身份,然而能跟他配得上身份之人,也大多向往的是他亲哥哥而不是他…… 念及此,姜风真有点忧心了,该不会真说不到一门亲事吧?他娘又是一向不在意他只在意样样优秀的哥哥的。 姜风狠狠瞪了林阿奇一眼,恶狠狠道:“你要是胡说八道,害得我以后找不着媳妇,你就把你自己抵给我!” 林阿奇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要不要脸——”还不待她出手揍他,云起的茶杯就扣在了姜风脑门上。 姜风嗷嗷叫唤着,云起只是冷冷收回视线:“有辱斯文。” 姜风:我靠…… 到底是谁毫无风度做出这种拿茶杯扣人家头上的毫不斯文之举啊? 姜风气得跳脚,正要与他好好商讨商讨,楼下的吆喝欢呼声就一阵大过一阵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二小姐!看看我!” “二小姐你看我行不行啊?” “二小姐往我这边抛啊……” 人群哄闹不堪,倒是一个个都笑意盈盈丝毫不羞赧,这可比民风淳朴的溪乡要坦诚大方多了。 林阿奇看着饶是有趣,站累了干脆拖了椅子来蹲在上面看。 云起看了她两眼,姜风正嘲笑她腿累得快,云起就已经把椅子摆到了她身边,两个人同款姿势蹲着看起来。 姜风:…… 合着他又是被剩下的那一个。 “你怎么也蹲着啊?” 林阿奇一手瓜子磕得咔咔响:“你别忘了,他可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又添了句:“可对你救命恩人好点,别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姜风干瞪眼,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看着姜风总是受着林阿奇的气,云起的心情好多了。 不是自己一个人这般,这心情怎么就这么舒畅呢,吼吼! 台子上的朱二小姐缓步而来,脸上带着得体的浅浅笑意。 虽年龄已到了妇人家的时期,但她面容看上去还与从前十几二十岁那般姣柔婉好,若不细看她走路身姿,倒还真瞧不出来裙摆底下的腿是一瘸一拐的。 金翠步摇随步伐而动,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有眼尖的妇人立即瞧了出来,纷纷议论着她头饰好看。 姜风回过味来,那不是母亲前些日子命人打造的吗? 据说图纸样式还是姜清画的呢。 怎么不是母亲自己用?而是赠予了这位朱二小姐? 那边林阿奇喜滋滋的笑着,还从口袋里抓了一把分给云起,两人毫无形象的把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还幼稚的比赛谁吐得快吐得远。 姜风完全被忽视,戳戳林阿奇的胳膊肘:“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你以为我会强抢民女直接抢了你啊?” 林阿奇一脸的“不然呢”,气得姜风想一刀两断了她。 云起斜了他两眼:“不是来看热闹吗?怎么反倒你这个撺局人反倒这么心不在焉?” “是啊,你也快点拿把椅子来吧,就要开始了。” 正说着呢,那边的朱二小姐扶着朱衍上了台子。 朱衍年纪已经很大了,一把花白胡子,脸上还有了些许老年斑,他这把年纪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这个功臣二女儿了。 本以为当今圣上不管如何也要开恩,为小女找个好人家许配婚事。 然而皇帝一直以那段被禁闭之事为耻,绝口不提恩赐就罢了,还连累着女儿耽误了这么多年,无人敢上门议亲。 他一心为国为民,自是不会多怪罪圣上一句,但心里的愁闷又如何能轻易排解? 他就是死,也要亲眼看着女儿有个归宿才行。 朱衍摆摆手,立即有仆从上前敲鼓鸣钟:“静——” “各位父老乡亲,老夫今日有礼。” 说着朱衍就躬了半身,朱二小姐也随之行礼。 “小女年岁大了,正是因为要照顾我这残颓老人,才耽误了婚嫁。如今我已反省过错,誓要为她寻得一良人,今后女婿可以继承我朱家财产田地,只要是能真心待我女儿之人,我自愿将一切奉上。” 朱衍的话语说的很直白,饶是旁观之人都能体会到一位父亲的良苦用心。 他不愿惹怒圣上,然自身又不肯让女儿孤苦一生。 于是出此下策以绣球天定姻缘。 只要是真心良善之人,他便愿奉上一生的积累,只为换得女儿下半辈子的安康幸福。 “今日众位乡亲父老、亲朋好友共同见证,要是有人夺得了绣球,不论他出生门第,只要这人愿意接纳小女与之结成良缘,老夫便当场立下财产字据,全部赠予女婿。” 此言一处,台下哗然。 “我愿意!” “朱家乃功臣良人,想必小姐也是纯真良善侍奉父亲才耽搁到今日,若是真的能与之结成良缘,娶妻娶贤,就算她年岁大了些又有何妨?” “是啊!朱大人一生为民尽心尽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就算招不到良婿,想必来日也定会有良人上门拜见……” 众人都说的是吉祥如意话,然而在场之人又有几个是不知那段往事的? 谁敢没有揣测明白圣意就轻易来接这绣球? 倒是真有些不怕死的,渐渐靠近了人群…… 第四十八章 婚事既定(一更) “去去去!哪来的乞丐啊?” “这乞丐讨不着老婆也来凑热闹哈?” “你们笑话什么呢?没听那朱老爷话吗?就是不论出生门第,乞丐抢着了那也是上门女婿……” 话落众人笑声起。 林阿奇瓜子皮也不吐了,伸长脖子往下探去:“乞丐真的也可以啊?” 姜风靠窗摇着扇子惬意极了。 “这朱老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会不做数呢?” 云起也饶有兴致,且看这绣球抛得如何了。 “吉时已到,绣球起——” 一时间,敲锣打鼓欢笑闹,人声鼎沸热气扬。 林阿奇也挥着胳膊:“快抢啊!” “那个蓝衣服的!伸手啊你!” “黑衣服的站前边点啊!你那小胳膊小短腿的,够得着吗?” 林阿奇加入了哄闹的人群,柳榆大巷喧闹空前的肆意。 “还不做准备?这哪能轮的上你——” 朱惜雪缓步上前,结果婢女手中团彩的五线花绣球,一个撒手,那球儿便缤纷而落,扬在空中带出五色线花,一道道彩条如同织帛彩虹般绣出了虹。 林阿奇随着鼓声摇臂呐喊:“加油——加油——那个蓝衣服的!我看好你……” 楼下热情高涨抢球激烈,楼上兴致盎然助威激动。 云起一时都快拉不住她了。 “别探那么下,小心摔下去。” 姜风这个不着调的不仅不拉着她,还跟着楼下喊起来,隔壁几个包厢也闹腾十分,哪还顾得上什么公子贵女的矜持,早就一个个尖着嗓子为朱二姑娘的婚事撮合助威了。 “球去右边了!” 台子右边的人群一个个手臂挥得极长,踮起脚的还嫌不够,恨不得多长些三头六臂才好把这绣球拿住。 左边的人群也不甘示弱,能直接继承朱老爷的家产不用奋斗几十年了,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消息。 所有人都在为一个球而使出浑身解数,林阿奇看了没盏茶的功夫就有些累了。 这抢个绣球还是体力活呢?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见那球真的在谁手中停留多久。 她快速跑去倒了杯茶回来继续看,这一下细细端详,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似乎每当球被某个人抓住时,就会有人立即将球拍走,看起来好像是生怕那人得了朱老爷女婿的机会,实则是那人不想让别人得到绣球,也不想让自己得到。 因为他拍走球,并不是为了自己也得个机会,而是不让别人也有这个机会。 这就有些矛盾了。 你不喜欢这绣球,又何必来参加热闹抢机会? 你不乐意让别人拿到球就要去破坏人家…… 对!就是破坏! 林阿奇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想要对云起道,却见他眉头微蹙,薄唇紧抿。 “你也看出来了?” 云起对上那双不解的眼神,微微点头:“有好几个乞丐都不太对劲。” “是呀!那些故意拍掉球的都是那几个后来挤进来的乞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风听言也冷静了下来:“砸场子来了?” “我靠……”林阿奇撸起袖子,“小爷要去跟他们干一仗!” 云起连忙拉住气势汹汹的小女子:“你去跟他们干什么仗?朱大人都没发话呢。” 林阿奇转身:“咦?他不生气吗?” 姜风没好气道:“朱衍最怕惹事,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叫人去把那些乞丐拉出来?要是被有心人道他出尔反尔言语不顺,看不起乞丐抢绣球,那他岂不是晚节清名不保?” 林阿奇急得跺脚:“那咱们还不去帮帮朱二小姐?要是每一个人得到绣球,他们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云起按住她坐下:“暂且不急,朱家既然这样安排,定会留有后手。” 林阿奇杏眼一转:“这么说,朱老爷其实并不会从这些抢绣球的人里挑女婿?”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云起弯眼,棕眸里满是欣慰。 “嘿嘿,天生的。” “噗——”见着云起吃瘪的样子,姜风就忍不住了。 他本来还想说是自己这两天教得好,等着让她在姜风面前夸两句呢。 云起拾起一枚瓜子嚼了两下,呸了好大一声。 “哎——别打手啊!” “哎哟!这人怎么这么蛮横?” “就是!就算是叫花子也不能出手伤人吧?” “叫花子来凑什么热闹啊?抢不着还打人……” 很快,台子下面的动静就变了。 原先的欢笑热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满的抱怨以及剑拔弩张的气氛。 “凭什么打人啊?” “不抢就拉倒!凭什么打人?” “就是!你打手也就算了,怎么还往我背上敲竹棍?” 由于他们坐在楼上,因此对楼下的一举一动看得特别清楚。 几个乞丐的行事作风终于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不满,还有人生气干脆挤出人群离开了,更有甚者被叫花子的木棍打得太痛,干脆坐在地上撒赖放泼起来。 有叫嚷着叫花子赶紧滚的,有喊话让官府来抓人的,还有让叫花子赔医疗费的…… 一时间场面大乱,再也没了一开始欢欣踊跃的气氛。 林阿奇特意看了眼台上之人的表情,朱衍倒是有些不知情的样子,正捂着胸口喘气,颇有气不过来的样子。 朱惜雪倒是来冷静得多,依旧双手交叉有礼规矩的立在一边。 “这位朱小姐很淡定啊,心理素质够强。”姜风一把扇子舞得风大发飞,林阿奇挥了下手才让他把扇子拿开一点。 “那不然呢?直接开哭?” 姜风扇子一合:“哭倒是太丢脸了,我估计她手指尖藏在衣袖里都要掐紫了。” 林阿奇可不信姜风的眼神有多么好使,正插科打诨间,林阿奇眼见看见一个人靠近了人群。 那绣球还在被几个争强好胜的人传递着,也没看清楚是被哪个乞丐的木棍一挥,大力打落了绣球,那球顺着地面滚了几个圈,恰好掉落打滚,停在那人身前。 那人弯了弯嘴角,毫不费力的就把绣球捡了起来,朝前一举。 “都别吵了!有人抢到绣球啦!” 人群顿时如炸了锅般重新喧哗起来:“谁?是谁抢了我光宗耀祖的机会?” 一阵爆笑响起:“张老三你没机会啦——” 那个年轻人抬眸望台子上看,林阿奇三人的目光齐齐向下看。 朱惜雪面上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轻松,林阿奇却眼尖的在这二人面上扫了个来回。 “他俩一定认识,说不准还是相好。” 姜风讶异着:“你师父会看相,你也会啊?” 林阿奇不满道:“你瞎啊?那个男的一来就捡到绣球,不费吹灰之力,朱小姐看他的时辰都超过了一个正常女子看见一个陌生未婚夫的时间了。” 云起仔细回忆了一下,真是这般不错。 朱惜雪已经回过了神,低声朝朱老爷说了两句,朱老爷立即精神大振,从椅子上起了身,随着人群看向那个年轻人。 老人家神情做不得假,看那样子,他也是知晓这个年轻人的。 捡到绣球的男子已经被簇拥着入了府,从旁边台子的梯子上蜿蜒而上,很快就站在了众人面前。 两方动作倒是很快,尽管人群已经极力压低商讨的八卦之音,然而仍是未听清他们交谈的话语。 “他们在商量什么呢?”林阿奇吐着瓜子壳。 云起又抿口茶:“大抵是在准备签婚书定姻缘吧。”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朱老爷笑容满面,拉过年轻人的手,对台下众人道:“多谢大家今日捧场,小女姻缘已定,正是这位公子。本府今日所摆设的宴席尽管邀约前来品尝,一应菜品酒品全部免费赠予——” 台下自然是一片叫好声。 朱惜雪已经退了下去,由着父亲安排后续事宜。 有人问起新婿之事,林阿奇倒是打起精神认真听了听。 男子名叫奚弘义,乃庐州人士,入京乃是探望故人,正好路过此地碰巧捡了绣球。 围观之人自然是祝贺连连,也有不少叹着差点就是自己的玩笑话。 自从这奚弘义狗屎运捡到绣球,姜风早就卸了情绪,此刻蔫蔫的靠在窗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哈哈。 “我说热闹看完了,咱们是不是该去下一个地方玩了?” 林阿奇撇下瓜子:“哪就看完了?好戏才开始呢。” 云起一弯唇:“是啊,才开始呢。” “卖什么关子?快点说——” 噔噔噔的叩门声响起,姜风愕然瞪眼,无声做了个口型:不是吧? 林阿奇快速跑去开门,门外立着的是一小二。 小二见多识广,自然识得小风郡王,因此接着信件立即跑上楼请示了。 “几位公子,有长公主府的人传信来了。” “长公主府,找你的。” 林阿奇挥了挥手,百无聊赖的转身。 姜风才接过看了两行:“哎——别急着走。” “干吗?” “母亲找你。” 云起也起了身:“长公主?” “长公主找我做什么?” 三人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一齐往长公主府中走去。 蓦地走在中间的林阿奇一惊:“该不会是丹心的事被她知道了,要抓我去公主府里挨鞭子吧?” 云起失笑:“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啊?” 她对一个哭了一会的丫鬟都能下令打板子,对她一个小侍卫怎么就不能使鞭子? 第四十九章 公主召见(二更) “我娘才不会动不动打人!”姜风恶狠狠敲了下她的头,“本大爷倒是会。” 林阿奇跳脚,狠狠踹了姜风一腿。 姜风可没有云起那机灵劲,当下就被踹得嗷嗷叫唤,心下气不过,还要踹回去。 林阿奇一躲,绕道云起前面,姜风失控,差点踹到云起受伤的腿上去。 “好你个死丫头,暗算我?” 林阿奇吐了吐舌头:“此言差矣,就是你打不过我而已!” 云起莞尔:“她又没使用暗器,怎么能叫‘暗算’?” 姜风干瞪眼:“那突然绕路岂不就是想让我踢你?这能不叫暗算?还有,你怎么还替她说话?她也暗算你诶——” “我没有我没有!姜风你技不如人干脆别出来混了,腿上斗不过嘴上也不行,羞不羞?” 姜风气得没辙,干脆憋闷着一路。 长公主府修建之初选地就耗费了两个月,建成之后更是惹得京中人人惊羡。 要说这么多年来,最受宠的公主是哪一位?那定是和乐长公主无疑。 能被太皇太后相中,抱到宫中抚养多年已然是盛宠。 结果人家不仅没有历经三朝后的渐消气焰,反倒愈加得皇家敬重。 不仅宫中太后将她当亲妹妹看待,就连皇帝都要敬让这个姑姑三分。 和乐长公主,已然成为京中人人向往艳羡的贵人。 虽说是“三朝旧人”,但和乐长公主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保养极好不说,其年轻时的身姿才气就是京中第一。 就是这么多年过后,她的风头也是如今京城第一才女叶依然比不过的。 去年摘花节,不着调的公子哥举办了个最倾羡贵女排行榜,私下投票最后选举出来的贵女排名第一的竟然是和乐长公主。 这让远远落了一百票的叶依然被人嗤笑了好一阵,半年都没出门。 林阿奇突然就对姜风的亲娘多了无比的崇拜。 再看姜风一身轻浮浪荡的做派,徒然又是一阵惋惜:“你真的是长公主亲生的?” 前面领路的公主府小厮脚一滑,差点溜出五米远…… 姜风翻个白眼:“如假包换!小爷我这么好的皮囊能不是我亲娘所生?” “可是这么笨却不像是公主之儿啊……” 小厮又忍不住脚滑,这次被另一个护卫稳住了身形,连连抚着胸口,这个林护卫可真会开玩笑啊。 云起笑出了声:“的确不像。” 姜风更加生气了,他是非常不好哄的! 于是作为主人的姜风在前面走得飞快,脚底跟风火轮加炮筒似的窜得老远,云起深深看了她两眼:“口才不错,以后朝廷辩论带着你,应该不会输。” 林阿奇急忙做出一个嫌弃万分的表情:“可拉倒吧,我可不会什么诗词歌赋、引经据典。”她瞥了眼云起,“你也不希望我让明王府丢脸吧?” “虽然你挺有自知之明,但过分谦虚可就不对了。” 林阿奇捂嘴呵呵一笑,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不是一日不被怼,心中就有鬼。要被阿奇骂,做事才能飒?” 云起:…… 我错了,对不起! 但我下次还敢! 三人很快到了长公主府,放眼望去,长长的府墙都望不到尽头,高大雄伟的牌匾上是烫金大字“长公主府”,被阳光一辉映,那金色流光溢彩,夺目引人。 油漆大门森然威严,两边立着的侍卫也与寻常人家的小厮不同,二人皆是严肃历练,不苟言笑,光往那一立,估计就能吓哭胆小的小孩。 这就是皇家贵府啊!果然跟那些小门小户的不一样,处处都是尊贵不可冒犯。 林阿奇自然不会在别人家里乱说话。 云起似乎猜到什么,又看了她两眼。 林阿奇回看过去,看什么看? 云起挑眉,在我家里倒是挺会说的。 林阿奇冷哼,这可不一样,这是公主,公主就是应该被疼爱的! 三人一路被引着穿花过巷,转角又是一处假山回廊。雕花的石头门上鲜花缠枝而放,水池里的鱼儿竟然还有金蓝交接。府中奇景连连,看得林阿奇目不暇接。 咳—— 可不能失了仪态。 她好歹也是被公主点名要看的人呢,怎么着都不能给云起掉链子啊! 收回了视线,林阿奇老老实实的跟着继续前进。 这个云起,怎么也不教教她见到长公主怎么行礼啊? 林阿奇频频朝他使眼色,这家伙居然还装看不见? 真是要急死人了! 结果刚要迈步进一处别院,就被一个侍女拦下:“公主正在更衣,请随我先来茶厅吧。” 姜风大大咧咧的迈步前去:“哪来那么多规矩?一起来正屋就是。” 侍女似乎很是无奈:“二公子,明王爷也不便呐。” 姜风回头,似乎这才想起来:“瞧我!父亲今日不在家,走走走,还是去茶厅吧。” 大户人家规矩就是多,哪有客人等主人的道理?不过这主人是公主殿下,那就能理解了。外男还是不便直接去正屋等候公主这个主人家的。 “舅舅去何处办公了?” “父亲前日接了浴江巡水的活,刚启程去办。” “浴江。”云起敛眉,“这倒是有些费心。” “那地方年年如此,秋后不去及时疏解,来年冰融水化,百姓总是遭殃。” 林阿奇立在一边听他们谈论着水利方面的事,若有所思。 浴江年年泄洪惹得百姓遭苦难,旁的专业的大人都做不好,派驸马去就能做好了? 她一时想不通。 “王爷、郡王、小林护卫,公主有请。” 糟糕! 林阿奇心中一惊,光顾着听他俩谈事情了,居然忘了行礼之事。 云起放慢脚步,微微凑近她低声了句:“正常就好。” 正常? 林阿奇抬眼看他,他却早已回过身慢步前行了。 待公主也如从前那般……她脑补了下丹心的惨状,她真的不会被公主几板子打出去吗? “公主就在里面,请。” 这侍女声音婉转动听,人也标致,面对云起这等人物也不卑不亢,显然是公主身边见过大人物的。 咳。 她林阿奇今日也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小大人了!她可是云起身边的林护卫呢,怎么可以让这个侍女比了去? 林阿奇微微一笑朝她点头,跟着云起迈步进屋。 眼前是一道雕花刻叶漆木门,一道珠帘被侍女一左一右掀起,发出泠泠碰撞声煞是好听。 屋内熏香淡淡,诱人却又不腻,想来是上等的精木香,巧的是师娘也带过这种香回家点过,不过师父不大喜欢,师娘就扔了,被她捡回来熏鞋玩…… 桌上一个小炉子里还煨着道吃食,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林阿奇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好香好想吃—— 屋子右前方端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鬓容无双,举国倾城,想来这就是和乐长公主了。 林阿奇收回了灵动的视线,跟着二人行礼。 和乐长公主素手一扫:“你怎么一天天的往外跑?” 声音冷淡却又很有亲和力,听起来这像是个很冷静姣好的女子,怎么会做出鞭打丫头的事情呢? 这话明显是问的姜风,姜风自然大大咧咧的答道:“兵部朱衍给他女儿招婿呢,我就去凑了个热闹。” 和乐扫了他一眼:“你是看上那朱惜雪要入赘给她?” 姜风差点吐血,这亲娘不在云起面前给他留面子也就罢了,林阿奇也在这呢!真是气煞他也! “我才没有!只是表弟想看,才拉着我去的。” 云起遭受这无妄之灾却也没推辞:“听说热闹就想去看看,惹舅母挂心了。” 至于这个听说是听谁说—— 公主心中就自有一番计较了。 姜风撇嘴,好你个云起,果然是伶牙俐齿的。 长公主赐了座,林阿奇也乖巧跟着坐下。 “你就是林护卫林阿奇?”长公主生的一双极美的丹凤眼,姜风继承了此点,虽是给他的风平添了几许风流意,却远远没有长公主这般美得动人心魄。 “回长公主,在下正是。” 长公主一笑:“不必拘谨,坐下说话吧。” 是说话不是回话。 林阿奇攥了攥手心,微笑着答:“是。” “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呢?”长公主弯唇一笑,“是为了在明王身边好行事?” 林阿奇愕然,公主看出来了,那她果然是眼尖的啊。 “算是吧,在下跟在王爷身边,办事用男子身份,的确会方便得多。” “采药也是?” 林阿奇对上她灼热的视线,这是在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自己采到的奇药了。 她可不打算让功,况且姜风也不是傻子,肯定早就把事情经过讲给公主听了,公主这也是在考验她吧? 林阿奇老老实实回道:“正是,男装上山便宜,不必担心裙摆拖累。” 和乐嘴角笑意更甚:“这么说,正是你采到流肠花才救了我儿一命了?” 林阿奇恭谨答:“不是,是王爷救了我,我们一起救的小风郡王。” 和乐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喝了两口,放下茶盏端正了姿态才道:“为何这样说?” 林阿奇深感这些贵人的麻烦之多了。 明明都知道,偏要拐弯抹角都耍人玩,真是没劲。 “因为我们摘了花就掉下山崖,是王爷护着我自己却不慎扭伤,随后又中了针刺之毒,我们铤而走险才能活下来。” 和乐深深看了她两眼,终于知道了云起对她的不一般。 第五十章 她要暴富(一更) 这不仅是一个王爷对一个护卫的不一般。 先前听姜风提起,还只觉是这个小儿子刻意夸大,如今看来,这个林护卫倒是很得王爷重视。 不是简单的主子对下属友好关怀,而是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友情,亦或者爱情。 既然这个林阿奇是个女子。 呵。 和乐长公主娇柔一笑,那就是后者了。 林阿奇被她一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却唤了侍女过来:“把赏给林护卫的东西都呈上来吧。” 林阿奇微微睁大了眼:“赏我?” “你采药救了我儿,要知道这药早已灭绝,世间能逢乃是人生大幸,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只是本宫无法大张旗鼓的赏你,免得皇帝难堪——”她抬眼,“你可懂本宫的意思?” 林阿奇点点头:“懂的。” 公主柔柔一笑:“那就好。” 六个侍女一字排开,手里端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说来她还是很疼爱姜风的,没有外界传得那样只喜欢大儿子姜清。 林阿奇脸上忍不住露出可爱笑意,这纯真的模样反倒讨好了公主,和乐最喜欢与简单人打交道。 她救了自己的孩子,她赏赐,这样一来日后也就不必牵扯太多麻烦,以前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借此要挟或做筹码,不过眼前这个林阿奇看样子是不会了。 和乐又是一笑,端庄贵丽。 “世上有运之人不多,运来时转都有定数,你把运气都用在了找流肠花之上,恐怕日后这好运就要少些许,我不过是用些俗物来聊表心意,林护卫不会嫌弃吧?” 林阿奇内心咂舌,这位公主真的很能墨迹啊! 什么叫运气不多?她是在说自己吗?她没有啊? 林阿奇有一点不解,不过还是照常照着公主意思回答:“在下恪尽职守,为王爷郡王排忧解难乃是本职所在,公主不必担忧。” “那就好。”和乐笑意更深了,“已近午时,留下来一块用饭吧。” 这…… 她一个护卫怎好与公主用饭? 不待她想好措辞,云起率先起身告辞:“舅母,我们来时已经接了朱府的红绳挂贴,是要去参加婚宴的,想必朱府早已登记在册,我们怎好不去?” 说着真的掏出了三个挂贴,上面的“囍”字又红又亮眼。 林阿奇极力忍住惊愕,待得出了公主府这才摇着云起袖子忙问:“你什么时候去登记了?我怎么不知道?” 云起对上那对炽热明亮的杏眼,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这模样在姜风看来明显就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 咳,诡异。 “让祁攻去办的。” “祁攻?”林阿奇左右望望,“他回来了?” 云起朝前望望,祁攻转身从一颗老榆树后探出头来:“出来了?那咱们快去吧,已经开始摆宴席了。” “好耶!快走快走!说不准还能赶上他们成亲拜堂。” 云起哭笑不得:“京城之俗与别地不同,是要到了晚上才能拜堂的。” 林阿奇想了想,好像话本子里是这么个情节,她在溪林村也从未参加过旁人的婚宴,因此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我们去吃餐饭,下午读书习字,然后晚上再去看他们拜堂吃晚宴。” 云起望天:“王府的吃食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祁攻姜风皆忍不住一笑,这话怎么有点酸呢? 林阿奇认真摇头:“不不不,我是没吃过酒宴,所以要去看看凑个热闹。” 她揶揄一下:“难道你不想吗?” “我都行。”他顿了顿,“主要是我这身份就不一定是主人家想的了。” “切——”不就是个王爷?有什么了不起的。 黑衣小护卫嘴噘得可以挂水桶了,几人走到京都大街,云起还见她满脸的不高兴。 没办法,谁让她是自家王府小护卫呢? 能怎么办?宠着呗。 沿街商贩叫卖不绝,林阿奇看了一路心情终于好了点。 云起举着一根糖葫芦凑到她面前:“尝尝京城的,说不准比溪乡的要好吃。” 林阿奇看来他两眼,突地笑起来,从前竟是没仔细瞧过,此刻瞧着才发现,原来她笑起来脸颊边会浅浅印出两个梨涡。 俊俏小护卫得了自家主子赏的糖葫芦,惹得一旁许多护卫眼红。 那可是明王,果然是出了名的待下属好,真羡慕…… 祁攻也心塞了,举手:“我也要!” 姜风举扇子:“我也要我也要!” 云起无奈,又掏钱给二人各买一根,三个男子立在摊子前啃糖葫芦——这情景怎么就这么说不上来的奇怪? 林阿奇嚼到第三个的时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怎么这么多人看着他们? 不是吧?难道都认出来她是女的了? 好像也不对—— 她扭头看看身边三个,哦! 只有云起没有糖葫芦! 贴心小护卫为了不让云起落单,自掏腰包给他也买了一串。 可这动静在旁人看来就是正常的,护卫身上挂着钱袋替主子跑腿不是很正常吗? 林阿奇可没想这么多,待得花了她可以在溪乡买十根糖葫芦的价钱买了一根递给云起时,心有微痛。 云起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不过饶有兴致的接过了:“多谢。” “不客气。”林阿奇便秘的神色都快要藏不住。 眼睁睁看着云起咬下又香又脆的一大颗,她的心都在滴血…… 京城这物价怎么这么贵啊! 四人啃完了糖葫芦,朱府大门就近在眼前了。 虽然很心疼那点零花钱,不过林阿奇还是很会取舍的。 有酒宴吃,吃回本不就好了? 一行四人来到朱府婚宴登记处,祁攻去办四人的身份鉴定以及给份子钱了。 林阿奇秉承着等候小伙伴的原则,就立在一处大柱后面看他。 祁攻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花花绿绿的好些张,数也不数就交给了登记人。 不是…… 这不是免费的吗? “祁攻怎么还给钱呢?” 姜风闲闲看着府里经过来往的贵女们,已经有好几个偷语笑量了,祁攻能不能快点啊? 他小风郡王都要被这些粗俗女子们看穿了啊! 一听林阿奇此言,姜风就乐了:“哪有王爷郡王来赏脸不给份子钱的?你是想传出去让人笑话吗?” “诶?那你怎么不交份子钱?” 姜风无赖的将手拦在云起肩上:“表兄是一家,懂不懂?” 林阿奇超级嫌弃的挪开目光:“得了吧。” 话虽如此,待祁攻登记完回来禀报,还是道出了实情:“王爷,郡王,办好了。” 云起点头:“那就进去吧。” 林阿奇从柱子后面绕出来,悄悄问祁攻:“多少钱啊?” 祁攻朝她比出一个手势。 “三十两?” “噗——”祁攻摇头,“不是。” “三百两……?”林阿奇微微皱眉,想起那些花花绿绿,“不会是三千两吧?” 花的上等绿的次,这是师父说的。 她没怎么见过大钱,一来是在溪乡犯不着花那么大的钱。二来大钱都是师娘管着,她也没问师娘要过钱。三来她捡柴去卖也挣不了几个钱…… 没见过世面的林阿奇恍然如梦,一脚一步迈在地上,仿佛走在云端。 三千两…… 祁攻恰时补充道:“咱们王府和小风郡王府各赏三千两。” “诶——”祁攻及时拉住她。 怎么还腿软了呢? 走在前面的云起和姜风回头看她,云起率先一步前来扶住:“怎么了?身体不适?” “没有没有没有!” 好多钱啊! 祁攻都能随身带这么多钱啊!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是穷光蛋? 认识到自己真的很穷的林阿奇突然就没了底气。 人行走世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就是有底气有自信。 可是她一没钱二没势,哪来底气自信? 她深深的望了两眼云起,云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怎么了? 虽然跟着这人是沾了点势吧,但那也不是她的呀。 林阿奇陷入了哲学境界,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势重要?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不管哪个重要,反正两者她都没有! 悲伤欲绝的林阿奇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挣钱。势力很不好积攒,但是钱财和很容易挣啊! 京城物价这么高,就以师父教她的那些本事,她赚个盆满钵满的不是问题。 看着扶住自己的这只有力皙白的手,林阿奇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来京城的意义。 她要赚钱!她要暴富! “走吧,我们去吃喜酒。” 调整好心情的小护卫脚也不软了,身子也正了,那气势汹汹一心只想搞钱的架势,哪是来参加婚礼的?这是来抢亲的吧? 后面三人哭笑不得,急急跟上她。 一路被热情洋溢的小厮丫头引着进了酒宴厢房,长廊里已经摆上了几十桌酒宴,许多有名的没名的都已落座准备享用了。 前院已经摆不下了,还有源源不断的宾客前来。 突地,姜风一个躲闪,站到了云起身后。 林阿奇扭头戳他:“你干吗?” “表弟救我,那个疯女子又来了。” 云起神情恍然,待得看人那人倏尔一笑:“不过她应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正是不知道才可怕啊!”姜风跳脚。 林阿奇一头雾水:“你们在说谁啊?” 有唱报之人立即喊道:“明王到——小风郡王到——” “咦?交了份子钱还会唱名啊?”林阿奇踮脚看向前院。 下一秒,唱报人的声音继续响起:“程府大小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