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母兽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汴京城外三十里有一处皇庄,称作玲珑皇庄,大约有三千亩土地。这里守着两片起伏并不大小山林,旁边还有一条小河,算得风水极佳的良田。 皇庄主院一株粗大槐树下,一个三十多岁、身穿灰绸褙子男子正恶狠狠扑上前,抓住十三、四岁清瘦小女子。一边骂道:“你奶奶的,你属狗的么?还咬人?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男子倒剪了小女子双手用带子绑住,见另一端长度不足只得绑在老槐树斜出细干上。小女子一直不停挣扎,一双乌黑大眼睛对汉子射出两道仇恨光芒。 男子叫齐林,得到宫中做内官的叔叔庇佑,来做了玲珑皇庄管事一年。小女子刘柔儿,是皇庄佃户女儿。爹爹两年前重病而亡,娘亲李氏颇有姿色,这半年被齐大管事强行霸占。佃户身契都在皇庄中,可以说命都在这里,李氏如何能逃脱齐大管事手掌?李氏被齐大管事安置到后厨,方便他随时风流快活。 今日齐大管事又到厨下找李氏苟且,李氏恰巧去了后院菜地。齐大管事早就垂涎柔儿美貌,禽兽哪里顾得柔儿还没长成?上去强行按住柔儿欲行不轨。柔儿拼命挣扎,咬住他手腕直接掉下一大块皮肉。 齐大管事看着手腕血肉模糊,一双狼眼迸发出凶光,绑住柔儿要打死她。 “啊——”皮鞭抽在柔儿身上,惨叫声响彻皇庄还带着回音。 李氏刚刚走到门外,听到女儿惨叫,登时扔下手中菜蔬疯了一般跑进来。 “大管事!大管事!看在奴家伺候你面上,就饶了柔儿吧。”李氏上前抱住齐大管事持鞭手臂央求、哭喊。 齐大管事挥臂膀甩开,狼眼瞪得照灯一般喝道:“滚开!再敢阻拦连你一起打死!” “啪”又一鞭抽出。 “啊——”柔儿又一声惨叫,外衣已见了几道血痕。 李氏眼中满是血丝如发疯母兽扑上前护住女儿。“啪”“啪”接连几鞭落在李氏后背。李氏豁出命去咬牙挺住,趁机解开带子:“柔儿快跑!” 李氏转身抱住齐大管事大腿,接着喊道:“柔儿快跑啊——” 柔儿飞快跑远,一想不对,娘亲怎么办?不是要被齐大管事打死么?柔儿停住脚步回头看,齐大管事正用鞭杆狠命戳娘亲头部。眼看着没了半条命去。 “娘——”柔儿双睛几乎要喷血,呼喊着往回跑。 李氏此刻已经被木杆打晕,听到女儿呼喊登时醒了大半,暗叫一声不好,女儿不肯离自己而去。齐大管事禽兽一般,若是抓住女儿……她不敢想下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今天与你拼了! 李氏忽然想起后腰别着挖菜扁刀,她毅然拔出扁刀狠命戳进齐大管事腹中。李氏搏命一击,半尺长扁刀全部刺进对方腹部。 齐大管事腹中剧痛,手中木杆再次狠狠击中李氏太阳穴,李氏大叫一声栽倒在地。齐大管事随后也仰面摔倒,只剩出的气了。 柔儿惊慌失措,哆嗦着上前抱住李氏头部,“娘……娘……”她伸手探娘亲鼻息。李氏已然断气。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十几个庄丁巡地归来。柔儿深知再不跑恐怕来不及了。她放下娘亲,跑向侧院。侧院后墙有一处紧贴大树,柔儿灵巧爬上树,顺着树枝悄悄逃出院墙。 墙外是一片密林,柔儿顺着密林一路狂奔。泪水还在涌出,柔儿搏命也必须逃出去,否则就枉费了娘亲以命换命。 不知过了多久,柔儿终于跑到林子尽头。这里停着一辆灰顶木格子窗马车,马儿缰绳拴在一颗小树上。这是汴京城街头随处可见的外赁马车,马车头面并无车夫,马儿正悠闲啃食青草。看此情形应该是马夫在林里出恭。 柔儿回头看一眼密林,暂短思忖之后迅速跳上马车,开门而入。 眼前是侧身而卧昏睡的五十多岁妇人,旁边是一个八九岁垂髫童子正笑吟吟看着柔儿。童子粉雕玉琢甚是可爱,问道:“哪里来的姐姐?可是要与我们同行么?” 柔儿凄惨一笑:“弟弟,可以顺车么?不知你们是否也去汴京?” “正是呢,姐姐坐吧。”童子很是大方。 柔儿坐下问道:“婆婆是睡着了么?” 童子回头看一眼妇人道:“祖母吃了个果子,就睡着了。” 柔儿仔细一看,妇人手中尚有半个粉色果子,正是此处林子特产一种阴阳果。之所以叫阴阳果,是吃过以后不救治就会一脚踏进阴间。此刻妇人不是睡着而是中毒麻醉晕过去了。 柔儿惊呼一声:“婆婆是中毒了!” 柔儿打开车门,只见车夫正在解开树上缰绳。“世伯,不好了老太太中毒了!” 车夫看到柔儿一愣以为自己找错了马车,赶紧看看马儿头上一条白斑——没错是自己的马车。他不禁惊讶,小女子何时上得马车? 此刻反应过来小娘子是说婆婆中毒!车夫来不及质问柔儿,立即过来看妇人。 柔儿闪开身子让他看:“世伯,婆婆吃了阴阳果。务必即刻到汴京城西毕家医馆诊治,晚了婆婆就醒不过来了。” 车夫立即变了脸,果子正是他采摘给妇人的,若出了人命他逃不开干系。车夫嘴唇哆嗦着问道:“你……你有把握救活么?” “您一定要信我,小女子就是当地人,亲眼见过中毒人送去毕家医馆救活的。”柔儿目光坚定。 “我信你!”车夫转身迅速关上车门、跳上马车:“驾、驾、驾……”马车一路飞奔直奔汴京城。车子疯狂颠簸起来。 “祖母……祖母……”童子哭着呼唤妇人。他似乎知道了中毒的严重,哭得稀里哗啦。 “弟弟,你吃没有?” “没有……”童子泪眼婆娑抬头看着柔儿。 “没有就好,水在哪?要给婆婆喂些水。” “姐姐……在这……”童子递过来一个水囊。 柔儿让童子帮自己扶起妇人,找来一个杯子为妇人喂水。一刻钟时间,喂进去两杯水。柔儿将被子、靠垫卷成一被卷,与童子一起扶妇人趴在被卷之上,又不停拍打妇人后背。铜儿也学着柔儿模样拍打祖母后背。 随着马车上下颠簸,妇人咳嗽几声,口中喷出一大口黄绿之物,一股酸呕之气弥散在车里。 柔儿转头道:“弟弟,支起窗子放放气味。” 童子似乎知道祖母有救了,抹一把泪,旋即起身将两侧车窗帘子支起。一股清风吹进来,两人才大大喘口气。 第2章:救命 水晶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 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黄昏时分,马车达到城西毕家医馆。政治晚饭时刻,街上行人稀少。医馆门前两位半袖短衣小哥正在上门板。 车夫喊道“小哥莫关门!” 柔儿跳下马车喊道:“小哥哥莫关门,救命呀!” 二位小哥停下手中活计,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问道:“病人呢?怎么了?” 柔儿道:“人在车中,是玲珑皇庄的阴阳果中毒,快些找来毕郎中!” 柔儿与车夫一起小心抬妇人下车,童子在下面使出吃奶的力气托着祖母,脸儿憋的通红。 两位小哥也上前帮忙,将妇人抬进医馆放上床。 柔儿大呼小叫早就惊动了毕郎中。他高挑身材,脸上白白净净三绺胡须,一身灰白色侧襟宽袖素服,高挽发髻横插青铜簪子。看上去倒是像一位中年书生。 他翻开妇人眼皮,接着摸一下脖颈脉搏,最后收搭在妇人腕上。一边问道:“吃了几个?” “一个半。”童子回答爽利,接着问道:“先生,在下祖母……” 毕郎中并不接话,又问道:“可给她喝过水么?” “毕先生,奴家已经为她催吐一次,好大一口。似乎吐了大部……” 毕郎中向柔儿投来赞赏目光。吩咐道:“大黄水半碗,而后送三号滋补汤。去准备吧。” 二位小哥应声去准备。 毕郎中云淡风轻道:“你很不错,替她催吐了大部分,现下她体内毒性不大,明日回去再喝三副滋补汤也就好了。” “那我祖母……”童子还是急于知道祖母何时能醒过来。 “放心吧,再催吐一次,有一两个时辰,毒痳性一过,她就会醒来的。”毕郎中一锤定音,旁边惴惴不安的车夫拍着胸脯暗自庆幸。好险啊!亏得人没事。 “小娘子,多亏了你先行催吐,要不还真不好办。是你救了这位娘子啊。”毕郎中对柔儿很是喜爱,又说道:“我这里经常有簪缨之家妇人要上门去看病,男女有别很是不便。小娘子若是有意学医,倒是可以来我这里学徒。我看你心思缜密,必能学有所成。” “真的么?”正无家可归的柔儿很是高兴,一双美目火花闪烁。 “嗯——”毕郎中微笑颔首。 “不行!姐姐若是留在这里,我祖母可怎么办?求姐姐到我家住上几日吧。”童子言辞恳切,竟把柔儿当做了郎中看待。 “弟弟,我又不是郎中……”柔儿急急道。 毕郎中当然以为他们是一家人,说道:“不急,过三五日,病人痊愈再来即可。” 童子伸手拉住柔儿亲亲热热道:“姐姐,等祖母醒了。跟我回家。” 柔儿脸儿通红,童子再小也是男子,却也不能马上甩开伤了童子颜面,只得讪讪地由他拉着手。柔儿感觉童子手儿热热的,听着童子说‘跟我回家’四个字,不由心中涌起一丝温暖。 其实近半年柔儿痛恨娘亲与齐大管事搞在一起,有时竟青天白日关门苟且。十四岁的柔儿甚至劝娘亲将自己嫁出去,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 单亲的女儿往往嫁的早、嫁的盲目,定是因为家中不堪待下去。柔儿一样苦恼于心,她恨娘亲屈服于齐大管事这个恶人,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嫁出去。经过今日,她不再恨娘亲。为了她能活着,娘亲宁肯伤了自己性命。柔儿无声流下泪来,她才知晓娘亲忍辱偷生,一切都为了她。眼下说什么都晚了,娘亲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与爹爹相聚,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柔儿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她却不敢辜负娘亲。她明白,平日里娘亲唯一盼望的就是自己能健健康康长大,不再受苦、然后嫁人为人妻、有了孩儿、一生平安。 柔儿偷偷抹一把泪水,被童子瞧见。童子大眼睛看着柔儿说道:“姐姐,祖母没事了。郎中不是说了么?” 他以为柔儿为祖母流泪。 “嗯。”柔儿答应一声,遮掩过去。 经过催吐等一通折腾,没等一个时辰妇人清醒过来。 “祖母,祖母。”童子一阵欢欣。 妇人茫然大量屋子中一切还有人。“祖母,您是吃了果子中毒,亏得这位姐姐救了你……” “是啊,若不是小娘子先行催吐一次,可是凶险万分。”毕郎中补充道。 妇人还是有些茫然:“这里是医馆?” “对呀祖母,是姐姐直接将您带到这家医馆的,这间医馆治过这个毒。”童子努力解释着。 妇人总算有点明白了,自己吃了果子中毒,半路上遇到眼前这位小娘子。小娘子是懂得这个毒果的,为自己半路催吐,又带到这家治过这个毒的医馆,自己才捡回一条命。 “哎呦。小娘子还是老婆子救命恩人呢,定要重谢呀。”说着妇人挣扎着要起来,柔儿与童子上前搀扶。 “您缓一些起床,起急了头晕呢。”柔儿很是懂事。 听到此处,毕郎中更加坚定收柔儿为徒的心思。毕郎中笑道:“小娘子,三日后你一定要来学医。要不耽误了一代名医呢。” “先生,奴家真的成么?”柔儿还是有点不相信。 “没错,你是个罕见的好苗子。”毕郎中颔首且异常坚定。这给力柔儿无限信心:“先生,柔儿一定好好学医。” “你定会成为一代名女医的。”毕郎中又给了鼓励。 “嗯。”柔儿目光也坚定起来,仿佛自己与女名医的距离并不遥远。 既然答应人家,柔儿绝不会食言而肥。跟着妇人与铜儿一起回家。 马车里污秽早已被车夫打扫干净,还不知哪里拿出矮趴趴的香炉,燃着不知名的熏香。童子看着香炉直乐,说道:“姐姐,你看这个香炉矮矮的像个癞蛤蟆。别的香炉都是仙鹤呀、梅花鹿呀、纹颈花瓶呀,这些高一点的形制,哪里有这么矮的?” 妇人和蔼说道:“鹿青铜,你懂什么?马车颠簸熏香炉不是悬挂的,就是矮矮的。要不能受得颠簸么?” “哦,孙儿知道了。” 柔儿知晓妇人是顺便告诉自己,孙儿的名字叫鹿青铜。柔儿听得明白,鹿青铜是生于富裕之家,像自己出生一个佃户之家哪里见过熏香炉?自己竟不知晓香炉还有许多形制,还以为都与庙里大香炉一样都是方的呢。 “姐姐,我藏了一盒玫瑰点酥脆,等到家给姐姐吃。”鹿青铜说的很诚恳,他很感激柔儿救了祖母。 “两个月没在家,点心早坏了。哪里还能吃?”妇人提醒他。 鹿青铜伸一下舌头:“对不起,姐姐。明日再买给你吧。” 第3章:营妓 蕊黄无限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 相见牡丹时,暂来还别离。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 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鹿家门楼高耸,院内房舍错落层叠,竟有十几处房子。尽管与真正的大户人家,还差十万八千里,这已经足够使得从未进过高宅大院的柔儿眼睛不够用了。 一男一女带着两个丫鬟从正房迎出来。 “母亲大人,可是一路辛苦了。” “哎呦——婆母大人,您可回来了。刚刚儿媳还念叨您呢。” 柔儿何等机灵,一眼看出男子算得多半是真心,那新妇可是纯粹寒暄而已。看家中情势并不缺奴婢、银钱,为何让老太太带着幼子在路上奔波?还险些丢了老太太性命。那新妇定然是个明处是人、暗处是鬼的。 “父亲大人安好。母亲大人安好。” 鹿青铜向父母问安之际,更看出问题。那新妇与鹿青铜并不亲近,明显不是亲生的热切。 那新妇面貌娇媚,唇红齿白媚眼含春。只是下巴尖尖,让人不由想起三角形的粽子。 “这孩子是老身小恩人,有些事情明日再说与你,今日都辛苦劳累就不多说了。她安置我房里就好。” “大官人万安。大娘子万安。柔儿有礼了。”柔儿不知如何称呼,她并不知无官身的并不能称作大官人。北宋时期,‘大官人’在家里浑叫着尚可,若是在外面如此称呼,是触犯忌讳。 柔儿。老太太与鹿青铜才知晓她名字,一直还没顾得问。 “好,好。就安置到母亲房中。小娘子以后叫我鹿员外即可,断不敢称呼大官人的。”鹿员外对母亲还是不敢违拗的,算得毕恭毕敬。鹿南寻是开酒楼的商人,叫员外最为恰当。 鹿家老太太段氏脾气有些古怪,不愿用新人,房中只有两位多年的婆子侍候。杜妈妈与皮妈妈极是熟悉段氏与鹿青铜习惯,不多时祖孙二人都各自沐浴回来更换了衣装。 期间柔儿去茅厕更衣,路过侧门时见新妇正交与车夫银钱。本来应该是结算车脚银钱,没什么异常。车夫拿出一个小袋子交与新妇,新妇慌慌张张回头四望,又将袋子推给车夫。柔儿觉得这里有蹊跷,又一想自己初来乍到,哪里能管到人家家事?也就隐身而去。 接着轮到柔儿沐浴,杜妈妈带她去后堂。 后堂浴房窗子极高,炭火炉上一口大铁锅还弥散着白气,地中间是三尺高硕大木桶,几乎可以同时洗浴两个人。 柔儿除了娘亲还没与其他人同浴过,她稍一犹豫杜妈妈笑道:“小娘子若是不习惯婆子侍候,就自己洗。洗浴的应用物事都在这个竹筐里,你自己取用就是了。这是换洗的内衣、外衣,内衣是新的,外衣是老太太找来铜哥亲生母亲的,也没穿过几回。一时间没有更合适的,小娘子先用着,老太太说明日给小娘子新做几套。还有,别忘了自己拴好门。”杜妈妈一番周到细致解说,离开浴房。 柔儿经过惊吓、丧母悲伤、一路狂奔的消耗,早已疲惫极了。坐在大木桶中身子如同散了架一般,想起娘亲又泪流不止。 段氏老太太西屋原是鹿青铜住所,今日换了新被床榻柔软。床上迎头是柳木雕刻百花富贵边缘垂下黄色流苏,里面悬挂如烟纱蚊帐围住床面,一只蝴蝶淡蓝色缎子面通脊背枕头,旁边折叠一床绿色衾被。 柔儿从来没睡过如此柔软床榻,念叨着‘好舒服’,躺进去不一会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柔儿醒来才意识到这是鹿家。昨晚一只窗子未关,清风徐来,如烟纱轻摆,头顶黄色流苏飘荡。让人神清气爽。 柔儿惦记娘亲尸首如何了,思忖着想办法给娘亲入馆下葬。眼前所能求者,唯有段氏老太太。 梳洗、早饭后,段氏坐于床榻,柔儿一旁坐长鼓圆凳相陪。柔儿怕引起老太太烦闷,忍着泪水将昨日经历讲与老太太。 “哎呦——昨日你娘救了两命啊。她一心护犊救了你,恰巧你又救了我老婆子。孩子,你娘亲也是老婆子恩人啊。这样吧,我即刻派得利人手去打听,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往返足够了。看情势再行商定如何取出你娘亲尸首。如何?” “就依老太太。多谢您襄助。” “哪里话。你不是老婆子救命恩人么?还谈还说呢么襄助不襄助的。”老太太转头又道:“老货快去找南寻过来有事商量,快些去,要不他就走了。”杜妈妈应一声去唤人。 不一会,鹿南寻来了。 “母亲大人安,不知您有何事吩咐?”鹿南寻打躬请安。 “你坐吧。”鹿南寻坐下之后,老太太讲了柔儿昨日经历,包括如何救了自己。 鹿南寻站起身对柔儿一躬,庆幸加感激说道:“若不是小娘子,我母亲险些出事。多多感谢了。” 柔儿起身还礼。老太太道:“救命之恩怎能敢言谢?现下你即可着得利人手去玲珑皇庄打探消息,安置了她娘尸首才是正经。” “是,母亲大人。儿子这就去办,一个时辰必有着落。”鹿南寻匆匆而去。、 老太太安慰道:“柔儿不必着急,人已经没了,尸首他们要了何用?必定会给我们的。到时候厚葬你娘也就是了。凡是要往前看,老人不能陪儿女一辈子,早晚都要去的,只不过早一日晚一日罢了。做老人的唯希望者儿女健康、平安,你要明白你娘的苦心啊。” “柔儿明白。”柔儿泪珠转于眼圈,被柔儿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家的悲惨,岂能到别人家里哭嚎?那不是给人添堵么?这点道理柔儿还是明白。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鹿南寻带着三个汉子,在前厅候见。段氏老太太与柔儿匆匆而来。年轻女子与男子不好直接对话,段氏老太太让柔儿站立身后,自己发问。 “李氏尸首,情势如何?”老太太发问。 “回老太太,李氏并没有死,昨日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打头汉子一句话说完,喜得柔儿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不成想娘并未伤命,感谢上苍庇佑,娘亲尚在。再一想娘失手杀人,最轻也要流放吧。 “再详细些讲,有没有刑部消息?”老太太又发问。 “昨日恰好是刑部因皇庄数千两银子被齐林贪污去抓捕……”柔儿明白了,那急促马蹄声并不是庄丁归来,庄子里的马显然不会跑那么快,当时自己惊恐万状,忽略了细节。显然自己若不走同娘亲一起与齐大管事搏斗,刑部差役就到了。娘不用杀死齐大管事,自然也就没了人命关司。阴差阳错啊! 汉子接着说道:“……齐林犯事始于他做内官的叔叔。齐内官本是方贵妃身边红人。因当着许王赵元僖(方贵妃亲生)讲宫苑使王继恩的坏话,被王继恩彻查。查出与侄子齐林合谋贪墨皇庄银两,双双被捕入狱。差役去抓捕齐林,齐林因殴打李氏,李氏气急以挖菜刀刺死。皇庄人人说齐大管事平日里欺辱李氏,欲奸银李氏,是李氏逼不得已自卫。李氏死刑是没有的,小的打听刑部捕头,他说多半是会判李氏……” “会判什么?”老太太见汉子吞吞吐吐,有些诧异。难道是…… “会判李氏为……偏远军镇营……妓。” 老太太终于明白汉子为何不好说,营妓比平常娼#妓还不如,有战时要与兵士一同参战,命如秋后树叶。 柔儿没听过营妓这个词,通过字面也能猜个五六分。她脸色苍白,额头浸出冷汗。 “能想办法渐渐李氏么?花多少银钱都使得。”老太太为了柔儿豁的出去。 “在下打听过,刑部结案之前不得相见。最快也要三天以后。” 三位干练办事人交代完退下去。 老太太道:“柔儿,现下还没有结果。不要妄下结论。你娘人活着,而且不是死罪,这个足可以欣慰了。我们等一等实锤了再做计较。” 柔儿默默点头,她心中一团乱麻。她没经历过事情,事到临头必然发蒙。 大宋不圆润 内容 ——请搜索,大宋不圆润 ——请搜索,大宋不圆润 第6章:黑手 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 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 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 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 “柔姐姐回来了!”盛青铜一声惊呼。 “快去洗手,洗过手来吃饭。”段氏老太太从大软椅上起身,坐上餐桌主位。盛青铜看着饭菜早就馋了。眼巴巴等着柔儿姐姐洗手。 这几日,祖孙二人总是等着自己用晚餐。柔儿洗过手走近餐桌一脸歉然道:“义祖母总是等着孙女吃饭,孙女心中不安。以后还是不要等奴家了。” 老太太看着柔儿总是喜欢不够的模样:“柔儿,祖母既然认了孙女,自然要惦记着的。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坐下吃饭罢。” 柔儿心中感动,乖巧上前为祖母盛珍珠米饭。回头见杜妈妈与皮妈妈送米饭过来,柔儿帮不上了。 老太太微笑道:“柔儿,有老肚皮在,还用你张罗?用心学好你的医术,别的都不用你管。” “老肚皮?”柔儿一时没听懂。 老太太哈哈笑道:“是杜妈妈与皮妈妈俩个老货。” “祖母,孙女遵命。”柔儿也巧笑嫣然。 柔儿怕老太太与铜儿喷饭,直到吃罢饭才讲了‘屁客’的事。 老太太、铜儿、杜妈妈、皮妈妈都笑得不行。江湖屁客故事估计会是今年盛宅最大笑点。铜儿笑罢独自出去踢球。 盛南寻带着新妇,新妇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女儿巧娘,一同向老太太请安。新妇名为秦若风,本是状元楼艺妓,是大着肚子进门做妾。去年盛青铜母亲大娘子魏氏病故,盛南寻执意要将秦姨娘扶正,是段氏老太太一力阻拦,才断了儿子念头。 “这几日怎么不见邱小娘?”老太太问道。 盛南寻面露难色,敷衍道:“这个……兴许她偷偷回了宥阳老家,这个无法无天的,等她回来定要她跪上半月祠堂。” 老太太声音提高了腔调:“什么叫兴许?没人跟着一起回去么?” 盛南寻躬身回道:“三日前她忽然走了,连个信也没留下。” 老太太带着一丝愠怒从大椅上坐直身子:“家里怎会乱到如此程度,妾室走了竟没人知道?” 盛南寻不敢站直身子:“母亲大人息怒,都是儿子治家不严。” 老太太颜色稍霁:“如今管家的是秦姨娘,老婆子我也不愿每日里啰里啰嗦讨人嫌,你妾室如何也与我老婆子不相干。可一个妇人独自在外若是做出有辱门楣之事,你在汴京城如何能抬得起头?这不是无端的祸事么?” 盛南寻羞愧难当,恭恭敬敬作揖给母亲:“母亲大人,儿子忙于生计却忽略了内宅。都是儿子错处,儿子明日就差人去宥阳老家接她回来。您千万别气坏的身子,儿子的罪更大了。” 老太太叹一口气道:“我们盛家虽不是有官身人家,在汴京商界也算有头有脸的,切不可乱了章法贻笑大方。今日我老婆子只是啰嗦几句,给你提个醒罢了。我儿三十多岁,外头做事比老婆子还明白些,你好自为之罢。” “祖母!……爹爹!小娘在酒窖里……”铜儿大口喘着气跑进来,似乎是惊吓到了。 一旁秦姨娘身上一哆嗦,面色慌张,稍后又恢复了了平静。只有柔儿悄悄注意她一举一动,柔儿感觉秦姨娘身上有很多秘密,她要一探究竟。 刚刚是铜儿在后院小花园里踢球,不小心将球踢到酒窖门顶,球顺着门上悬空处掉进酒窖。他打开外门,循台阶下达最底,忽听门里有人拍打声音。铜儿惊吓一跳,好在他胆子大上前除去门闩,打开门一眼看到邱小娘有气无力趴在门里。 “救命——”邱小娘发出微弱声音。 “你等着,我去叫爹爹——”铜儿飞奔着跑回来报信。 *********** “什么?邱小娘在酒窖里!”盛南寻说完之后没等儿子回答证实,甩一句:“母亲儿子去看看!”他立即飞奔出去,一边跑一边叫两个丫鬟、两个小厮随他去后花园。 见盛南寻跑出去,秦姨娘竟忘了向婆母请辞,慌慌张张跟着跑出去。 “祖母,孙女去救邱小娘。”柔儿说着拿起一个水囊也跟着往外跑。家里只有她一个算是懂一点医的,她当然要做点什么。 “一会回来告知我——”身后响起老太太呼喊。 “知道了——”柔儿应着飞奔而去。 这间酒窖,是三十年前后周大建汴京时期,盛家老员外买下这座院子带着的。里面几百坛子美酒作价三千两银子,归了盛家。盛老员外嘱咐家人一直留下去,几百年后将值得一大笔传家银子。 盛南寻下台阶看到门里气息微弱的邱小娘,立即吩咐邱小娘贴身丫鬟紫燕上前扶住邱小娘。“小娘——你听见奴婢说话了么——”紫燕看到气息微弱的邱小娘,早已哭个稀里哗啦。 “先别动!她是饥渴晕厥,我先来喂她一点水。”柔儿上前,向手心中倒一点水再喂到邱小娘口中。往返数次,邱小娘慢慢睁开眼睛,她手脚动了动,似乎没一点力气。 “快扶她到我背上!”盛南寻蹲下身子,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邱小娘背回九彩阁。 柔儿告诉紫燕:“速速熬点米粥来,用现成珍珠白米饭,这样更快些。”接着又喂几口水给邱小娘。 眼看着邱小娘目光中有了生气,柔儿知道没事了,她嘱咐盛南寻道:“义父,小娘没事了,一会喂点米粥就好。祖母还在等消息,我去告知一声。” 盛南寻含泪看一眼虚弱的邱小娘,回头说道:“好孩子,亏得你懂这些。今日义父谢谢你。去吧。” 柔儿回到春晖堂说与老太太。老太太一脸惊愕道:“她怎会晕倒在酒窖里?难道是在酒窖里喝醉了酒?” 柔儿摇摇头道:“祖母,孙女看情况邱小娘是被人反关在酒窖中的。只是不知小娘为何到酒窖去,难不成是被人推进酒窖关上了门?” “乱猜也无用,先让她养好身子,明日再问吧。不行……要保护好她,万不能让人灭了口。杜妈妈,你去将看院子的杜陵叫来。”老太太有些警觉。 杜妈妈应声出去,杜陵正是杜妈妈的儿子。 杜陵进来给老太太请安:“主母万安。” 老太太瞪圆了双睛,打起百倍精神道:“今日事急,就不要繁文缛节。简段结说,你带着红鸾、红翠两个丫鬟,铭德、铭文两个小厮,一共五个人守好九彩阁。看护好邱小娘,不得任何人接近,汤水吃食也不得别人碰,全天看好邱小娘不得懈怠!” 杜陵躬身道:“主母放心,小的立即去看护,保证邱小娘安全。” “老货,你也看一眼。” “嗯。”杜妈妈转身随儿子出去。 老太太长出一口气道:“这八成有人要害死邱小娘。” “是的,祖母。”柔儿很肯定回应。她在想:难道是秦姨娘是黑手? 老太太看她凝神思索问道:“孙女,你是猜到什么了么?” 柔儿摇摇头:“我们不能妄加猜测,还是等明日问过小娘吧。” 第7章:以其人之屁,还臭其人之身 牡丹花谢莺声歇,绿杨满院中庭月。 相忆梦难成,背窗灯半明。 翠钿金压脸,寂寞香闺掩。 人远泪阑干,燕飞春又残。 次日一早,柔儿来九彩阁看邱小娘。邱小娘气色已经恢复,看上去并无大碍。柔儿说是代老太太来问事情经过,听邱小娘娓娓道来。 邱小娘姿色不俗,入府六年膝下并无所出。身边只一个老家带来的紫燕婢女。邱小娘卧房后窗外就是小花园,夜里经常有异声。邱小娘胆子很小,只要盛南寻不来歇息她就会害怕、心悸,经常在睡前喝一小碗酒。所以邱小娘时常去酒窖里取一点好酒,独自过夜时饮用。三日前邱小娘又去酒窖里取酒,返回时发现木门被外面栓死,酒窖很深无论怎样哭喊也无人听见。若不是铜儿取球,恐怕邱小娘就会被困死在酒窖里。 柔儿返回春晖堂报给义祖母。 老太太黑着脸沉吟半晌:“这个黑手就在院子里。我盛家世代良善竟出了这等黑心黑肝禽兽,这人如此胆大妄为恐怕就是下毒、魇镇、打闷棍也无所不敢用的。以后家宅不宁、人心惊惧,不将他揪出来怎么行?” 柔儿安慰道:“邱小娘并未看到黑手人影,眼下此人不好找出来。祖母您莫心惊,经此事这人断不敢再有动作。不如先偃旗息鼓权当没发生什么,而后悄悄观察找到蛛丝马迹,有了实锤证据再揪出此人。” 老太太异样看视柔儿:“咦——孙女,似乎你有了定算,小小年纪你就要断案么?” 柔儿抿嘴一笑:“祖母说笑了,孙女哪里会断案?孙女只不过见祖母忧心,心疼祖母,也想帮着解忧罢了。” 老太太紧蹙眉毛略微舒展:“哦——孙女有心了,家里事也不是一日能说完的,你吃过饭去医馆吧。学徒要勤勉,不可耽搁时辰。祖母老了,以后还要指着你看病呢。”说道后半句老太太已经略带微笑了。 柔儿拿起软垫给老太太垫上后腰,边笑着说道:“祖母会康健到百岁,孙女就是学得浑身医术,恐怕也用不上呢。” 老太太绽开笑颜道:“还是你小猢狲会说话。” ************* 柔儿正擦着师父医案,一眼瞥见东北角小暗室,那里正是私密内诊室,平日里很少用到。柔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大师兄、二师兄。” 柏如明、劳府臣放下手中扫帚应声而来。 柔儿笑道:“大师兄,那间暗室门闩要加粗一些,防止里面人出来。” 劳府臣不以为然:“内诊暗室都是防止外人忽然闯入,外面门闩有何用?” 柏如明也看着师妹不解,一脑门子官司。 柔儿眨眨眼睛嬉笑道:“屁客!” 柏如明与劳府臣哈哈大笑,瞬间明白柔儿这是——以其人之屁,还臭其人之身。妙计呀。 “笑什么?打扫完了么?”师父毕郎中出现身后,三位师兄妹登时乖乖干活去。柏如明让二师弟接着打扫,自己找来门闩及工具,将暗室门外加上结实门闩。弄完自己试了试,的确很结实,恐怕三个人合力也未必能顶开。 柔儿出门巡查一圈,吃炒豆子就凉水一定不会太远,估计就在附近憋屁呢。 街上各种吃食不下百十种,几家店铺门口浮动白色蒸汽,是蒸饼店和包子店。 蒸饼店主正在吆喝:“热乎儿——刚得的——” 包子店主吆喝道:“褶少--肉多——褶少--肉多——” “热乎儿——刚得的——” “褶少--肉多——褶少--肉多——” 叫卖声此起彼伏,宛如竞技一般。 柔儿突然发现一处小胡同道边,正躺着那位‘屁客’。柔儿灵机一动,到辣椒面条摊子,对摊主偷偷说道:“您若是让那位仁兄吃下一碗辣椒面条,给您一百文钱如何?” 摊主乐得直跳,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一碗辣椒面条不过十文钱,一下子给了一百文。哈哈,这事您老天天来都行! 柔儿拦住正盛面的摊主道:“不过要多加十倍辣椒。” “您瞧好吧!”摊主又加上五勺子辣椒。辣椒又不值什么钱,多加辣椒还省面呢! 柔儿闪身躲开,摊主端着一碗辣椒面条走过去:“这位仁兄,我的辣椒面条很好吃的,今日给您免费吃一碗。不要钱,只求您吃好了下次光临!” 油面汉子一听免费吃面,一骨碌爬起来接过面:“那是自然,某家尝好了,自然会常来吃。”他腹诽道:今日白吃你罢了,谁会大老远来吃你一碗面? 说罢,油面汉子一口辣椒面条吃下,顿觉嘴里、喉部一溜火线般辣痛。 “嘶——哈——好辣!”他实在吃不下,就要放下碗。可又转念一想,若是屁中带着辣椒,崔郎中岂不是会加倍给银钱?他忍着百般痛楚,将一碗面吃下。 摊主收了碗转身回来。 柔儿递给他一百文,偷看那油面汉子又躺上席子。 “您明天还来么?”摊主上前巴结道。 “看情况。”柔儿迈着四方步一路回了医馆。 自从弄完门闩,大师兄、二师兄就盼着‘屁客’再来搅扰。盼着来反倒不见人影。 一直等到午饭时,柏如明偷偷说道:“师妹,估计你这‘以其人之屁,还臭其人之身’要泡汤。看样子‘屁客’不会来了,那个大门闩也是白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按装好的。” 劳府臣戏谑道:“为了安装门闩大师兄还给手上扎了三个大木刺,师妹你这是馊主意呀!” 柔儿觉得面上无光,正要安慰二位师兄,却眼见着‘屁客’挺着圆圆肚子一路小碎步走进来,恐怕是百屁冲门了。 柔儿一指‘屁客’呼道:“二位师兄!快动手!慢了就来不及了!” 柏如明与劳府臣不敢怠慢,立即冲上去扭住‘屁客’推进暗室。而后迅捷关上木门,狠狠插上门闩。 ‘咚咚咚’“你们干什么?某家是来看腹痛病人,为何关我到这里!快放我出去!”屁客猛敲木门,看来是真的十万屁急呀。 柏如明喝道:“师父让你稍等,即刻会来给你内诊的。请稍安勿躁!” “我等不得呀——快放我出去——救命呀——救命——”‘屁客’几乎是在惨叫、嚎叫,看来他憋到钢门、铁门都要炸了。 毕郎中急急跑过来呵斥道:“老大!老二!胡闹什么?” 柔儿嬉笑道:“师父,里面就是昨日来的‘屁客’。他胃肠不好,还是等半个时辰,师父看完几个病人再为他做内诊吧。” 毕郎中眼看着硕大门闩无奈笑道:“好吧,让病人多等一会。”说罢转身离去。 ‘哞——’一声深山牛叫开始,伴随着‘屁客’的呼救,密室中如同新年放炮般热闹。‘笃笃笃……嘟嘟嘟……噗噗噗……呯呯呯……’ 师兄妹三人听到里面响声不绝于耳,不由偷着大乐。这位仁兄屁功非凡,不知吃了多少炒豆子就凉水,还要掺进几斤萝卜条。 ‘笃笃笃……嘟嘟嘟……噗噗噗……呯呯呯……’还在继续。 柔儿想着那碗辣椒面条,估计小小密室已经看不见人了。‘屁客’呼声减弱,想来是辣眼到流泪,顾不得呼叫了吧。 第8章:智慧与求变 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 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半个时辰过去,柏如明与劳府臣打开密室木门。‘咕咚’一声,‘屁客’栽倒出门外,里面白墙已然发黑,其中还有星星点点红色辣椒粉。这是什么屁技术?辣椒粉居然喷到墙上。 门打开一刹那,一股黑烟伴随着呛人流泪辣椒味道喷涌而出,臭气熏天而且辣眼!半个时辰过去还如此霸道,真不知这位‘屁客’是如何挺过来的。 柏如明立即关上木门咳嗽道:“咳咳……受不了,快躲开。” 柏如明、劳府臣、柔儿闪身躲开。倒在地上的‘屁客’脸色黑黢黢,如同中毒一般一动不动。 劳府臣一阵担心偷偷道:“不会被屁毒死了吧?用不用急救之法?” 柏如明笑道:“放心吧。自己吃自己屁,如同自斟自饮,只不过醉一会罢了,怎会中毒?二师弟何时听说过被自己放屁熏死的?” 柔儿偷笑道:“大师兄说的有理。‘屁客’这是自斟自饮,肥水不流外人田。能怪的谁去?” 一心想对别人冒坏水的人,注定最后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所谓智慧,一般都是避开最坏的结果,避免恶事降临自己头上的技巧。至于害人的最终自戕,只是一个衍生结果,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呀! 等一会,‘屁客’摇摇晃晃站起身,向外走去。他脸上一团黑气并未消失,面部还有鲜红色辣椒粉,看来中毒不浅。 “您不看腹痛了么?”柔儿挑衅似的问一句。 “辣眼睛啊——”‘屁客’忽而嚎叫一声,用袖子在脸上乱抹。忽然他瞥到门外有一个大水缸,急急奔出去一头扎进水缸中,拼命洗脸。 “嗷——”的一声,‘屁客’突然起身,手上夹着一个半尺长螃蟹,疼得他满地乱蹦。 一旁卖螃蟹的喊道:“放下蟹子,那是我的!” 废话!是蟹子夹住他手指,哪里是偷螃蟹? ‘屁客’一路嚎叫着逃跑,卖蟹子的后面紧追不放:“还我蟹子……” 崔家医馆阴损招法,被柔儿完败!估计‘屁客’再也不敢上门了。 柔儿偷偷求两位师兄帮着找那位叫‘胡四’的马夫。虽然邱小娘被关酒窖一案找不到黑手,说不定‘胡四’车夫是另一个突破口。 ***************** 李氏被押解到两千多里遥远灵州。好在一路上有柔儿一百两银子打点,李氏去了刑具并没受苦。其他没银子的,带着枷锁脖颈磨出一道道血痕。 李氏不禁感叹:“柔儿,是你帮娘亲免去折磨呀!” 到得定国军衙门,王推官接待差役与六位罪妇。差役们一路得了李氏银子自然为李氏说话:“推官大人,这李氏是皇庄出身,听说与朝中几位大人还有姻亲,还望您多照应啊。” 王推官拱手道:“好说,好说。”既然汴京差役有话,看来李氏是有背景的。本来推官看李氏温柔美貌,还想自己享受几日再送去营妓,如今却不敢下手了。若真是触犯汴京某位大人,岂不是自讨苦吃? 王推官刚刚送走汴京差役,‘蹬蹬蹬’跑来一人报:“禀报推官大人,不好了。勇毅侯爷掐死侍候他的老兵,尸首还在侯爷房中。” “这可如何是好!侯府老夫人过几日就到了,我们如何交代?”王推官倒背着手来回踱步。 这位侯爷就是勇毅侯冯美。几日前送来一匹汗血宝马,勇毅侯三十五岁正是武勇之时当然技痒,一心驯服烈马却遭到失败。 冯美被骏马摔下马背,并在头部踢了一脚。被马蹄击中等于大锤灌顶,勇毅侯冯美保住性命已然是万幸。 后果是冯美落得疯疯癫癫、大小便失禁。一会胡说八道见人就打,一会睡在梦中大小便失禁,定国军节院史后院已然臭气熏天。如今又掐死随身老兵,谁还赶去上前侍候? “大人,罪妇愿意侍候侯爷,请大人成全。”李氏狠心赌一次。人生不过如此,赌对了一帆风顺赌错了不外乎是个死,去做营妓比死去也就强那么一点点。 其他五位罪妇听李氏抢先开口,也想说话争取机会。回想侯爷连随身老兵都掐死了,还能饶过别人?做营妓也比死了强百倍,好死不如赖活着!五个人互相看着,都没敢张口。 人是否能得到机会获胜,往往不看人能量,更在于看谁能豁得出去!今日李氏豁得出去,就有了逃出升天机会。 推官大人转头奇异地上下打量着李氏,“小妇人你可知道,侯爷刚刚掐死一位?” “罪妇知道。” “你可知道侯爷大小便失禁臭气熏天,时而精神癫狂见人就打?” “这个……罪妇不知……” “你听过这些还敢去么?” 李氏坚定道:“罪妇愿去……” 王推官佩服李氏胆色:“小妇人果真敢去?” “死也胜过去……”李氏当着五位罪妇难以说出口,这几位都是要去做营妓的。 王推官见李氏坚定神色道:“好!本官批准你去侍候勇毅侯爷。鉴于你的勇气,以后你专门侍候侯爷,三年之间不必去营里了!” 其余五位罪妇心情极其纠结,不知没争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人每日都在不停抉择中,有时候抉择能重要到改变一生境遇。有人说往事不堪回首,就是曾经有一个关键点抉择出了岔子。 定国军节院史后院。 一位三十多岁男子身着白袍,坐在正厅前台阶上。其实已经不能叫白袍,他一身污秽,露白之处远不如污秽之处多。 此人正是勇毅侯定国军节院史冯美。他一头散发如乱草,仍掩饰不住清绝长眉下面容冷峻之美。不经意间,他嘴角藏着一丝诡异之笑。似乎流露着看破世间的可笑,保持自我清醒与沉着。 这样的表情哪里是癫狂之人能有的? 冯美与祖父冯晖出身草莽,与父亲冯继业一生兵鲁子都不同。他四岁开蒙学得一身文武,文可入科举试武可帅兵杀敌。只可惜赵家对冯家一直戒备,不肯实心放权。入今妹妹嫁给楚王赵元佐做夫人,算得与赵家联姻成功。 楚王赵元佐眼看着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冯美当然想回去襄助。无奈冯家三代人经营西北兵营,不到老朽之时官家赵光义是不会放回汴京的。 前几日恰好落马被马蹄踢中头部,迷迷糊糊间冯美意识到这就是自己回汴京机会。遂借机装作疯癫。今日随身数年老兵头风症发作猝死,他掐住老兵脖颈,说是自己掐死的。装疯成功! 如此操作一番,已然坐实自己疯癫无用。不多时朝廷自然召回养病。到时不但家人相聚,还能帮妹夫赵元佐谋得大事,冯家自然就有了翻身机会。 冯美绸缪远事,算计老辣! 第9章:勇毅侯冯美 宝函钿雀金溪,沉香阁上吴山碧。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画楼音信断,芳草江南岸。 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 “侯爷,罪妇是王推官大人安置特意来侍候您的。侯爷……侯爷?”李氏娉娉婷婷下拜,却不见冯美回声。李氏偷偷抬头,脏兮兮脸上一双单眼皮凤眼直勾勾看着自己,吓得李氏慌忙又低下头:“侯爷……” 李氏声音如同蚊子低鸣,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侯爷一双凤目与传说中的关二爷差不多,目光之利如同尖刀,似乎一眼能直接看到自己小心脏最底层。再说戍边将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自己的小命在侯爷眼中如同蝼蚁。李氏一直蹲身而拜,没敢起身。 “侯爷……罪妇是……来侍候您的……” “你是罪妇?”侯爷总算开口了,李氏紧张小心脏算是放下一半,侯爷声音中带着丝丝寒气,使得她浑身紧巴巴勉强直起腿,却又躬下腰。 李氏低头加小心道:“回侯爷,罪妇因救女儿误杀了玲珑皇庄庄头齐林,被开封府判来充军……是罪妇。” 侯爷表情未动:“为儿女拼命,你也算得舐犊情深好娘亲。本侯爷也不难为你,说与你实情。前几日本侯爷头被马踢了,时而癫狂打人不能自已,睡梦中大小便失禁浑身恶臭,今日还误杀了跟随我多年的老兵,你不怕么?” “回侯爷,大小便失禁每夜换一张草席。想打人之前,您手腕戴上绳索铐子也就行了。您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呢?”李氏依旧低着头。 “呵呵。你倒是有办法,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做下去喽?” “能侍候侯爷是罪妇的福气。” “福气倒不一定,至少能躲了身子,不必去做营妓。你不是如此想法么?” 李氏慌张又拜道:“罪妇……罪妇是这样想的。” “不管你怎样想的,既然选择到本侯爷身边,你必须忠诚于本侯爷。若是有半点不忠,立刻斩了你。你能做到吗?”冯美声音依旧冰冷。 “罪妇能做到。”这回李氏声音提高了很多,语气也坚定。 冯美满意点点头:“那好,你现在开始做事。所有卫兵、杂勤兵都守在门外,以后只有你一个人进出,去告诉他们。而后再去二十张草席、两副绳索铐子来,就按你说的即可。去吧。” “是,罪妇这就去。”李氏直起身如同大赦一般,快步离开。离开前她扫一眼侯爷,猛然见侯爷嘴角有一丝笑意。想不到侯爷笑起来如此俊美——不对!侯爷一点也不疯癫,处处思虑周到细致,难道他是装的?李氏起了疑心。 李氏出了后院反关上门,她思忖侯爷若是装的,必不希望别人探视。 前厅里,王推官正在来回踱步,他似乎是一个有事就坐不下的人。卫兵长反倒是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嬉笑道:“我说王大人,您别老是晃来晃去的,看得在下迷糊,您不能坐一会么?” 王推官瞪他一眼:“你懂个屁!过几日太夫人就要到了。太夫人见侯爷一身又脏又臭,某家如何交代?太夫人身边必定跟着探视钦差,一样会斥责某家。现下侯爷之事大如天,某家为难啊!” “刚刚进去的小娘子温柔俊美,说不定能将侯爷侍候好呢。嘻嘻嘻。”卫兵长一脸淫*荡之色。 “瞧你一副口涎长流猪哥相,看着就特么恶心!”王推官翻眼骂道。 “还说我哩,你特么口水都流到衣襟上了。哈哈哈。”卫兵长一阵嘲笑。 王推官忙低头看衣襟,见衣襟只有灰尘,转身上去一脚踢向卫兵长。那个卫兵长反应迅捷,从椅子上起身一个健步跑开了。 推官与卫兵长一位七品官、一位八品校尉,在西北偏远之地早已没了礼数。 卫兵长嘻嘻哈哈道:“靠,闹着玩不带扣眼珠子的。怎么还动手动脚的呢?” 推官打不着,气的冲他吐口唾沫。过堂风飒飒,逆着风反倒喷自己一脸。王推官气急用衣袖擦脸。 “哎呦,王大人来西北不过三年,怎么还会学骆驼吐沫子呢?哈哈,可惜没吐着。”卫兵长躲在五步之外得意洋洋走起八字步:“哎——哎——没吐着呀没吐着!哎——哎——没吐着呀没吐着!”他一身软甲、撅着腚、扭着八字步,甚是滑稽。 王推官气笑了:“能不能干点正事,替某家出出主意也好啊。” 此时李氏正好进来,一眼看到卫兵长撅着腚扭来扭去走八字步,要多妖娆有多妖娆。她赶紧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惹人尴尬。 卫兵长一侧头看到李氏,忙收了腚站直身子讪讪道:“小娘子,侯爷怎样了。” 王推官也顾不得嗤笑卫兵长,走过来也问道:“侯爷他……正常么?” 李氏憋住笑意,端端正正施礼道:“回推官大人,侯爷只是一个人坐着不说话。罪妇看来需要二十张草席每日一张铺床,还有两副绳索铐子以备侯爷犯病前使用。其他换洗衣服想来侯爷也不缺,只是罪妇找出来浆洗也就是了。饭菜等项送过来,罪妇也料理得汤水,断不会委屈侯爷的。还有一项,罪妇见侯爷不喜人叨扰,请卫兵长大人守好门户,不得闲人进入即可。” 看着李氏一副信心满满样子王推官喜得眉开眼笑:“小娘子只要侍候好侯爷,你就是大功一件,做卫兵长奶奶他都愿意。”王推官顺便揶揄加辱骂卫兵长一句。 “就是就是,侯爷不久就会回汴京治病。在此之前侍候好侯爷,你就是推官大人亲祖宗!”说完侍卫长向王推官一呲牙,王推官借着李氏骂他,他丝毫不差又骂回去,还涨了辈分占便宜。 王推官咬牙切齿看着卫兵长吼道:“我是你祖宗!还不去准备东西?” “哈哈哈!”卫兵长得意而去。 王推官横了卫兵长后影一眼,回头和善说道:“小娘子回去吧,一切都由卫兵长安置。” “罪妇告退。”李氏偷笑着离去。这一对活宝,可真是的! 第10章:大英雄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 雨后却斜陽,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 时节欲黄昏,无聊独倚门。 “侯爷,也不知罪妇料理汤水是否合您胃口,哪里不如意您说就是了。”李氏为冯美递上一个蒸馍饼乖巧站立一旁。 餐桌上摆满六个菜,枸杞焖羊肉、蜜汁山药、肉勾鸡、鸡蛋醪糟汤、翡翠芡麻食、鸡汤蘑菇淋油菜。虽都为西北菜,李氏却是按照汴京味道料理。冯美还未入口已嗅到满屋香气。 冯美还是一年前回汴京改善过口味,勤杂兵卒手艺实在是将就下咽。冯美当然食指大动,扔下南北吃东西,已然美味留唇了。 李氏看到侯爷吃得香甜很是开心,初来乍到的惴惴不安渐渐淡下来。 冯美看她一眼道:“一起吃吧,整个院子就咱两个人,还客气什么?” 李氏忙道:“等侍候了侯爷,罪妇再吃也不迟。” “也没有客人侍候谁去?坐下!”冯美仿佛在下军令。 李氏吓得一哆嗦:“是。”她悄悄坐下首盯着侯爷手中蒸饼吃下最后一口,忙又递上一个。 李氏从未陪过官人吃饭,何况是侯爷。她小心翼翼挨到冯美吃罢饭。 冯美让李氏给他双手绑缚绳索铐子,说道:“傍晚时刻最容易犯病,你还是离我远一点。”说罢冯美一个人到密室去了。 李氏心中纳闷,侯爷疯癫是真的还是装的呢?李氏自顾琢磨着收拾碗盘,去了厨房。 傍晚时分,李氏正在为侯爷铺床,听到有人吆喝着踹院门。李氏急忙出来看视。只见冯美一边甩着头发一边狠踹院门,外边几个卫兵冲进来四个人紧紧抱住冯美。冯美一身武艺,即便锁着手腕几个卫兵也困他不住。经过不停撕扯、跌跌撞撞,地上打滚,四个卫兵多少都多了几处皮肉擦伤。仔细看上去,几个卫兵是旧伤叠了新伤。虽不严重,手脸外露之处接连擦伤结痂红红、肿肿,看上去也与重伤无异。 犹如一场厮杀稍稍停歇,四个卫兵坐地上面面相觑,一旁冯美已经开始鼾声如雷了。 卫兵都是跟了冯美多年的,谁也不会有怨言,将冯美抬去卧房床上,几人身子散了架一般晃晃悠悠离去。 李氏战战兢兢上前,为冯美脱了鞋、盖上被子,出去将外院门闩住。 向西边望去,天边晚霞红彤彤一片,天空无数小朵云,黑的、红的、一半黑一半浸润红色的,层次分明。李氏回头望向东边,天空已然暗下来。就在两千里之外,女儿柔儿也一样在惦记自己。三年光景,柔儿还会长高一头成为窈窕身姿。李氏忽然想到,若是柔儿配上侯爷这样顶天立地、横扫四方的人物该有多好! 她转念又一想,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人家堂堂侯爵、簪缨氏族,怎会娶一个庶民之女? 等李氏洗漱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卧床就在侯爷外间,也就是世家公子通房大丫头的位置。以后每日守着侯爷睡,若是侯爷半夜过来求欢怎么办?那岂不是侯爷将自己收了房?——怎么会?自己一个庶民寡妇,侯爷断不会自降身份要了自己的。李氏自己找到宽慰,不再乱想。 李氏未敢脱衣,和衣而卧。这些日子急急赶路她未曾好好歇息过,疲惫之躯沾枕头不一会已然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李氏曚昽间一双单眼皮凤目瞪着自己看。李氏惊吓一跳,不自然向后闪身,身子抵住后墙已躲无可躲。 “李氏小娘子,给侯爷解开绳索铐子。”听到冯美说话,李氏才意识到自己在冯美外间,眼前就是侯爷冯大官人。李氏忙起身为冯美解开绳索铐子。 冯美回到卧房将睡过草席卷好绑住,出来递给李氏:“到门外烧掉不许打开。” 按照冯美自己大小便失禁的说法,这张草席应该是有臭味的。李氏一直送到门外也没闻到臭味。 卫兵长见李氏在墙根点燃席子,凑上前道:“小娘子,侯爷想吃什么、用什么你尽管说,我们这些人就为侯爷而生的,无需客套。” 李氏奇异道:“侯爷对各位有恩么?” 卫兵长动情道:“那是当然,前几年冯家协助大宋一起进攻北汉,若不是侯爷舍身相救杀进杀出,我们几百人会被北汉围剿而死。所以我们卫队三百多人命都是侯爷的。” 李氏心中一动,能够为手下弟兄舍生忘死的,才算的真男子! “军爷,若是侯爷回了汴京,你们怎么办?” “当然是跟侯爷走了,咱们是侯爷家丁只不过领着一份军粮,并非是官军身份。” 李氏才明白,冯美自己有三百人家丁卫队,万贯家财也养不起吧。李氏合计着当年纵横西北的冯家,是富可敌国的存在。听说侯爷只有过一位情深义重的大娘子因病过身,现下大娘子是继室。侯爷并无小妾。如此富贵之家又有公侯爵位,冯美洁身自爱、文武双全的将军,天下难寻啊! 不知不觉在李氏心中,冯美成为世上最完美男子。 李氏更加坚定自己侍候好侯爷,这样的三年一点也不苦呢,反倒很开心。李氏似乎将自己也当做那三百卫队中忠实一员了,守着这样一位大英雄,值了! 一日里,李氏将侯爷几十件衣服、床单、被子统统翻出来洗过,军旗般挂满院子。也没耽搁三顿美食侍候冯美。 冯美让李氏给换了内衣,那件最污秽的白袍反倒没让她洗,还照样穿在身上。冯美看着满院子衣服随风摇曳,心中竟有一丝感动。从来没有过一位女子整日围绕身边侍候自己。即便是曾与自己感情甚笃的大娘子,也没为自己洗衣做饭过。一是他卫戍边疆很少回家,二是即便回家也有丫鬟女使侍候,根本无需娘子伸手。 冯美暗自觉得,百姓人家的妻子洗衣做饭都是一个人完成,这才是妻子的样子。满地奴婢,只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就少了夫妻恩爱、男耕女织的生活气息。 冯美瞄一眼李氏,她身姿窈窕、美目流盼,根本不像三十出头寡妇,倒似熟透的佳人。仔细看李氏眼睛清澈如水,与过身的大娘子一般无二。冯美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他发现李氏虽只到身边两日,却已改变自己的生活。 第11章:爱了 夜来皓月才当午,重帘悄悄无人语。 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当年还自惜,往事那堪忆。 花落月明残,锦衾知晓寒。 盛夏时节,西北的夜晚并不闷热,凉风习习吹散地面存留的温热。今夜月圆星璀,淡淡的云丝如同几缕薄纱笼络在月亮周围,宛若美人出浴丰腴圆润。 灵州城除了西边两处处马场里骆驼与马偶尔发出的鼻音,再无别的动静。 今晚李氏已放下戒备,脱了外衣钻进柔软被子里好好睡下。 半夜里,李氏突然惊醒,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耳边有人小声说道:“别说话,有刺客!” 借着月光惊悸的李氏看到眼前正是侯爷轮廓。不知为何,有冯美在身边即便听到有刺客,李氏也并不担心。侧耳倾听,后边院墙方向果然有跳下墙的脚步声,人数不止三五人。 “我去对付刺客,你躲在床下千万不要出来。”冯美轻声说完,用被子裹着李氏轻轻抱起放到床下。 李氏忽然搂住冯美脖颈,撒娇似的说道:“外边危险,奴家不让你去。” 冯美忽然一愣,‘外边危险,奴家不让你去’这句话代表何种意味? 冯美不假思索道:“有你在,我一定完好回来。”说罢,冯美将李氏送到床下深处,拿起一把宝刀蹑足而出。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氏羞红脸儿小声嘟囔道。这个声音小到只有自己听得见。瞄着冯美壮硕身影,李氏心中无端泛起一丝甜蜜。 “呔!何人敢来刺杀节帅!”冯美一声怒喝,震得院子里回音嗡嗡作响。冯美一是吓住此刻,再则是通知外面卫兵。 十几个蒙面人飞奔而来将冯美团团围住,冯美借月光看这些人眼睛已然明白是党项人!党项分两支,一支是李继捧,此人性格谦和一心结好大宋,断不会来暗杀自己。另一支是李继捧的堂弟李继迁,此人桀骜不驯野心极大,甚至想一统河西千里膏腴之地。冯美勇冠西北,一直是党项李家最惧怕的对手。李继迁来暗杀冯美,最为可能! 刺客十几把短剑刺向冯美,冯美力大刀沉一式横扫千军,叮叮当当挡开十几把短剑。众刺客虽震得虎口发麻退后半步,仗着人多再次蹂身而上。冯美再一式秋风扫落叶,砍向十几人下盘。 冯美招式凶猛却也最费体力,几个回合下来,有一个刺客被冯美砍断一条腿,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此时院门被撞开,正是卫兵长带领三十几个兄弟冲进来,与刺客打在一处。 其中一个刺客眼见被杀死两个、活捉一个,他趁乱杀死一个卫兵逃进屋子。打量一下,突然钻进床下躲起来。 李氏正侧耳倾听外面打斗,卫兵长等呼叫说明卫兵来了几十人,看来外面即将胜利结束战斗。忽然一个人钻进床下,李氏“嗷”的一声惊吓,双脚将刺客踹出去。 本来刺客武艺高强,李氏不可能偷袭得手。最关键刺客想不到床下有人,是后背向里退进。李氏憋足了劲,狠狠踹中刺客后腰,刺客就地一滚站起身扑过来。 冯美听到李氏惨叫知道不好,飞身进屋。只见刺客短剑正逼住李氏脖颈。 冯美宝刀指着刺客喝道:“你放开她,如若不然侯爷今日一千刀剐了你!” 刺客死到临头居然能笑出来:“哈哈哈,冯美!你如此紧张此女子,难道是你的妻妾?你今日放了我,我就饶她一命!要不然咱就来个鱼死网破,先杀了她再说!” 冯美明白,能有如此胆色的非李继迁莫属。 冯美喝道:“李继迁!他是本侯爷的妾室。为了她,可以放了你。你若是不开眼动她一根汗毛,侯爷就活劈了你!” 李氏心中感动万分,自己的命本来无足轻重,冯美却如此看重。心中默念着:侯爷,小女子愿为你去死! 卫兵长提着滴血的快刀走进来,说道:“侯爷,既然他是李继迁,咱们岂能放他走?” 冯美并不解释,喝道:“李继迁,本侯爷一言九鼎。你若是识相的赶紧滚,侯爷绝不追杀!” 刺客道:“嘿嘿嘿!冯节帅,在下信得过你,却信不过你手下!将你的节帅大印交给我做个护身符罢。天明后您派人去十里外的城隍庙香炉下取回,您看如何?” 冯美毫不迟疑,从怀中取出节帅打印扔到床上。是冯美见来了贼人怕有意外,将节帅印藏在怀中。现下有了用处。 李氏见此情景更加感动,流着泪喊道:“侯爷,知道您肯用帅印换奴家性命,奴家这一辈子没白活,下辈子奴家托生成女子定要嫁与你一辈子报恩!来生再会了!”说罢李氏自己将脖颈撞向剑尖。 李继迁见她神色不对早就起了防备之心,迅速撤开短剑。 冯美见李氏愿为自己而死,满腔热血呼喊道:“李继迁!你放开她!拿着帅印快滚!” 刺客明白仓卒之间,冯美并不会有假节帅印糊弄他。“闪开!”刺客一声呼喊,以刀逼着李氏缓缓走出门外。 “让他走!”冯美下了命令。众卫兵纷纷闪开一条路,刺客推着李氏走到后院墙,见稍稍安全就推开李氏翻身上墙。外面有人接应,刺客飞速离开,隐在夜色之中。 院子里卫兵们押走活的刺客,抬走死的。 屋子里只剩下冯美与李氏。李氏投到冯美怀中哭泣到:“侯爷,丢了帅印可是死罪呀!为了救奴家,拿帅印来换,您这是糊涂呀。” 冯美拍拍李氏后背安慰道:“呵呵呵,我不会糊涂。对我来说,你比帅印重要!如今美人在怀,死也值了。” 李氏仰头看着冯美羞涩问道:“真的么?” 冯美轻轻亲吻李氏额头道:“这不是抱在怀中了么?还不真?” 李氏从未对男子动过心,包括前一任过身的夫君。李氏是替家里还债抵给人家做娘子的。如今遇到自己一心喜欢的,却一半欢喜一半忧。喜得是冯美是人中龙凤,忧得到也是人中龙凤,两人是天地相隔呀! “云儿,我定要娶你为妻。”冯美在她耳边说道。 “您怎么知晓奴家名字的?……不是这个不重要……侯爷当真要娶奴家么?”李云儿惊喜之下有些糊涂了,白日吃饭时名字是自己说给冯美的。关键的不是名字,而是冯美真的要娶她。 冯美长出一口气:“家里来了音讯,娘子前些日子生产时难产,最后母亲出面是保了孩子,没保大人。如今我是鳏夫,你是寡妇,不正好是一对么?” 想不到!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做侯府娘子! 李云儿羞涩道:“要不奴家只做侯爷侍妾吧,奴家只是一个庶民寡妇,如何能当得侯府娘子?” 冯美坚定说道:“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离不开你。先委屈你半年,半年后我会明媒正娶,开中门放炮迎你入门,你的品行完全做得侯府正头大娘子。” “谢谢侯爷——”李云儿哭得稀里哗啦。心中却甜蜜无比。 第12章:邱小娘的苦肉计 雨暗夜合玲珑月,万枝香袅红丝拂。 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 绣帘垂簾栊,眉黛远山绿。 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消。 二千里以外灵州李氏云儿,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一个庶民寡妇得到勇毅侯冯美青睐,冯侯爷还是个专情的并不会娶妾,李云儿捡到宝了! 若不是夏州李继迁行刺,大概不会促成二人以心换心,这算的天赐机缘。李云儿若不是心地善良、待人挚诚,就算有机缘也不会结下美好之果。 所以人遇到低谷也不必气馁,只要保持初心、以美好待人,一样可以紫气东来、福荫庇佑。 汴京城学医的柔儿一直没接到娘亲来信,心中惦念不已,每日坐立不安。 春晖堂。 盛家老太太侧身靠着胡床一侧软垫,手中捻着佛珠。柔儿为老太太添上茶水,坐上胡床另一端望着脚尖发呆,忽然眼眶一热,忍不住掉泪。 老太太见孙女伤情知道她必是惦念母亲,遂安慰道:“按时日算你母亲也是刚到灵州不久,即便写了信也在半路上,柔儿莫急,想来再等上几日信也就到了。” 柔儿擦拭泪水眉头紧蹙道:“祖母,灵州路途遥远,孙女不知娘亲是否平安、身子好不好,如何能安心呢?真恨不得变成鸟儿飞到灵州去看看娘亲。” 老太太拉过柔儿一只手心疼道:“好孩子,你惦念母亲祖母知道。可你每日焦躁不安会急出病来的,你不是给祖母说‘人体内阴阳二气相合,平衡则生生不息,失衡则疾病横生。’如今你肝火大盛、阳气上升,长此下去身体则能吃得消?” “噗嗤。”柔儿被老太太一番话逗笑了。“祖母也是郎中了,给孙女宽心丸药吃。实在不行孙女喝点菊花茶败败火气。” 老太太拍拍她手背道:“心病不除,喝一百盏菊花茶叶亦是无用。祖母给你办一件舒心事罢,明日就安置两个得力的去灵州,亲眼看看你母亲。等回了讯息,还你一个放心。” “真的么?”柔儿激动站起身,眼睛瞪得老大。 老太太一脸无奈:“要不然怎么办?若是我孙女急出病来,我老婆子不是要心疼死了?” “好祖母,您真是宠着孙女。”柔儿投到老太太怀中,激动无比。若得不到娘亲安好的确实消息,柔儿一直悬着一颗心无处安放。 柔儿每日与义祖母一起感情日深,刨去柔儿对老太太救命之恩不说,祖孙之情已悄然建立。若是柔儿回来晚了,老太太是吃不下饭的。柔儿也一样,母亲不在身边,情感寄托都在义祖母身上。若每日不与义祖母撒个娇,自己也不舒服。 老太太还有一份担心,李氏流放灵州必为营妓,去人得了实情,到底如何对柔儿分说、交代,是让人更头疼的事情。 既然祖母为自己操心,自己也要对祖母、对盛家做些什么。柔儿这几日还在着人四处打听车夫胡四下落,汴京城虽大,找到一个车夫也是早晚的事。 柔儿忽然想起酒窖中还未仔细巡查一番,说不得就有些蛛丝马迹。柔儿一个人悄悄来到酒窖,循每一个台阶都细细勘察,一直到底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门闩、门板、门槛各处灰尘痕迹已经被救人是踏乱,难以分辨。 打开门进入酒窖,一股醇酒芳香味道扑面而来,让人闻着就想喝一盏。果然是好酒!向里面看,三尺远之外是一片黑暗。柔儿点燃蜡烛,忽然瞥见门旁二尺远墙边有一把榔头、一直凿子,柔儿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榔头与凿子上厚厚一层灰尘,显然至少数月之久没人动过。 柔儿忽然心下一惊。按理说邱小娘突然被关必然会想一切办法脱困出去,她手中有蜡烛不可能看不到明晃晃的榔头和凿子。再笨的女子有了榔头与凿子也能打开门闩,即便凿不开至少也要试试。眼前榔头、凿子都未动过,门上也无任何砸痕。这就很奇怪,除非她自己没打算出去!难道邱小娘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难道是苦肉计?柔儿心下惊悸,宅院里女子都小看不得。 酒窖里满是一坛坛封好的美酒,柔儿沿着酒坛中间通道向里一路勘察。中间一处案板上有一个三烛蜡烛台,中间蜡烛位还有大半只蜡烛。案板满是灰尘烛台却是表面光亮,可以断定烛台是邱小娘带进来的。 按理说常用蜡烛台必会由丫鬟每日清理一次,可此蜡烛台三个蜡烛位下都堆满蜡烛泪。邱小娘短时间取酒只会带一只蜡烛,怎会三个蜡烛位下都是堆满蜡烛泪?况且蜡烛泪堆积到如此之高,恐怕至少要十支蜡烛以上。 邱小娘只是来取酒,她带十几支蜡烛做什么? 柔儿再仔细勘察,在附近酒坛子缝隙里找到团成球状的油纸。柔儿轻手轻脚一点点打开,是一大张油纸,正是常见整包三十支蜡烛的外包皮。 天哪!邱小娘竟带了三十支蜡烛进来,足足按照三日用量来的。不用说,未动过的榔头、凿子,还有三十只蜡烛,完全可以证明邱小娘是有意在酒窖等上三日的。盛青铜踢球发现只是个意外,还有别的方法让人来救她! 柔儿再仔细查看,并没有别的发现。柔儿拿了烛台偷偷溜回春晖堂卧房,将烛台藏好。 柔儿躺下也睡不着,琢磨邱小娘故意关自己三日此举为了什么。仔细想来,就是要表明有人想害死她。黑手不可能是别人,直指秦姨娘这个对手。那么表面上看义父盛南寻不动声色,说不定也在怀疑是秦姨娘就是黑手。 按眼前情势来说,邱小娘的自关酒窖苦肉计与秦姨娘没有关系,可那日盛青铜来报邱小娘被关酒窖之时,秦姨娘忽然慌张失色,这又是为何?这里边有秦姨娘什么事呢? 前几日宅院里一个偷窃首饰的九彩阁丫鬟秋荷,被秦姨娘发卖到妓*院,而秋荷与紫燕同为邱小娘从宥阳老家带来的丫鬟。 这个就说得通了,邱小娘用苦肉计找秦姨娘晦气将自己关入酒窖,秋荷做外援。而秦姨娘偷听到消息不动声色除掉了外援秋荷,邱小娘出不来就会饿死在酒窖里,使得邱小娘苦肉计变成真的自杀。 只不过正在邱小娘等待秋荷出现这个当口,盛青铜意外发现邱小娘被关酒窖,出乎了秦姨娘意料。 柔儿叹息一声:“这秦姨娘与邱小娘都是狠人啊!” 第13章:薛府大小姐有孕? 竹风轻动庭除冷,珠帘月上玲珑影。 山枕隐浓妆,绿渡金凤凰。 两蛾愁黛浅,故国吴宫远。 春恨正关情,画楼残点声。 毕家医馆。一位管家模样人身边带着四个小厮焦急等在门前,路边停着一驾马车。马车绿绸罩顶,雨帘处垂下浅绿色流苏,菱窗与车门皆是小叶紫檀木紫檀木精工打造,一看就是工部匠人手艺,凝重大气。 来接郎中的马车竟如此规格,想来家主必为朝廷重臣。 毕郎中道:“柔儿,薛府唯一的姐儿病了,听说与你年纪相仿,与为师一同去吧。” “是,师父。”柔儿跟在师父、二师兄劳府臣身后出门。车夫见郎中出门随即放下上车凳。 管家与毕郎中互为拱手,毕郎中与薛府打交道多年,自是无需客套。 马车里是一张西域骆驼图案羊绒毯铺就,很是柔软。一旁是五六个百花图案湖绸的软垫、靠垫,棚顶坠着十几个香囊香氛暗飘。 劳府臣伸手捏一捏香囊,见师父狠狠瞪他一眼忙缩回手,低头挨着师父坐下不敢吭气。 柔儿暗笑二师兄手欠,为了缓和二师兄尴尬,柔儿问道:“师父,不知这薛家是什么来历,您讲讲呗。” 毕郎中一向偏心柔儿,从不对他吹胡子瞪眼,而两位师兄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毕郎中手捻胡须道:“薛府是已故大相公薛居正大人府邸,薛大相公膝下无子,现下的薛家主君是养子薛惟吉大官人。薛大官人与为师年龄相若,大概也是三十四、五岁,凭父荫,补了右千牛卫将军备身。他不喜读书,自幼习武、武功很好。依仗家财雄厚整日流连于蹴鞠、马球、赌箭、斗拳、秦楼楚馆,号称汴京第一浪子。因其仗义疏财,汴京城官宦子弟无不以其为带头大哥,环聚其身侧。薛大官人三十多岁还位列汴京四公子之首,实在是他武功与浪荡名声同为显赫,汴京城众多官宦子弟皆以他为马首是瞻。” 柔儿平日里听说过汴京四大公子赫赫大名:已故宰相薛居正之子薛惟吉(年三十五岁)、小国舅李继和(二十岁)、大宋第一名将鲁国公曹彬四子曹玮(一十五岁)、忠武军节度使韩国公潘美侄子潘惟吉(二十一岁)。 今日去的竟是汴京第一公子府邸,柔儿期盼一见第一公子风采,小心脏‘扑通、扑通’激动起来。 少女心怀只是仰慕与好奇,倒不是爱慕之心。 “师父,薛大官人三十多岁怎会就一个女儿呢?”柔儿好奇心不止。 毕郎中见柔儿满眼小星星,微笑道:“薛大官人原配是柴氏本是后周皇族后裔,当年汴京城有名的四大美人之一,又嫁妆无数,她嫁入薛家要求薛大官人不得纳妾。薛大官人在与她成婚之前就养了一个外室,当时已生下女儿。直到成婚五、六年,柴氏一直没有生养,才将外室魏小娘与女儿薛灵儿接回府中。那魏小娘生女儿时伤了胎气,也没再生养,所以薛府只有一位庶出的千金大小姐。” 柔儿似自言自语嘟囔:“薛家两代大娘子都不生养,是不是院子里有什么煞气?” 毕郎中呵呵一笑:“煞气是鬼神之说倒不可信,唯独应该查查府中水源与装饰物,是否有影响生育之处,还是有些道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柔儿开始上心此事。 不多时,马车停下。车夫唱喏道:“毕郎中,薛府到了,请您下车。” 柔儿与背药箱的劳府臣先行下车,待师父下车时搭一把手。 薛府大门是两层门楼,青砖碧瓦起角飞檐,四根红柱直通顶层屋檐下。二层黑地金字牌匾上书:“贤相致仕”,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墨宝。底层是铸铜牌匾上书:“薛府”。 柔儿第一次见宅院如此华美而威严,不免心中卸去戏谑心思,行为举止也端庄起来。 此时,忽然下起雨。师徒三人跟着管家急匆匆进入宅院。 院内到处是雕梁画栋、错落相接的楼台回廊与青砖碧瓦、飞檐挑柳。又有碧水如带,九曲穿过整个院子,汇于后院花园一处大池塘。这宅院规模竟不输于任何王公府邸,雨雾中还飘着淡淡生漆味道,分明是新近翻建的豪宅工程。看得出薛府家财何止万贯。 有诗赞曰:“光闪闪贝阙珠宫,齐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帏绣栊,郁巍巍画梁雕栋。” 好在府内各处皆有回廊相连,师徒三人并没淋湿。 来到一处后宅,门上牌匾:漪澜阁。 正厅中魏小娘正在等候,身边十几位女使俏身而立,双手交叉放于小腹之处、目不斜视,规矩甚是严整。魏小娘是一位美貌温柔女子,与毕郎中已见过多次。 寒暄之后,魏小娘道:“这些日子大姐儿好似中了毒,吃什么吐什么,脸儿瘦的一条条了。”说着话,她哽咽起来。大姐儿早已归到柴氏大娘子名下,若不是病的严重,大娘子岂能放女儿灵儿回来住? 大姐儿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自然要隔着纱帘诊治。此时正用得着柔儿,柔儿进入纱帘里,按照师父每一句指令诊治。 诊治到最后,毕郎中额头浸出细密汗珠。所有诊断都指向大姐儿灵儿已然有孕四个月,可大姐儿身在闺阁怎会有孕?所以毕郎中头大如斗! 最后毕郎中只得开了一副藿香正气汤药。 正厅里魏小娘急急问道:“毕郎中,大姐儿究竟是中了何种毒?” 毕郎中为难道:“看大姐儿病情确有中毒可能,现下还不能确认,在下只得先开一剂扶正固本汤药,明日在下还要过府二诊。在下将女弟子柔儿留下,守在大姐儿身畔,观察病情。” “烦劳毕郎中了。”,满脸担忧的魏小娘还是很客气。 毕郎**手道:“医者父母心,本分而已。在下告退。” 柔儿送师父、二师兄出门。柔儿偷偷问道:“师父,可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毕郎中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柔儿当然也看出此病蹊跷。毕郎中想了想:“师父送你几个字——小心侍候、莫要多言!” 柔儿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师父放心。” 二师兄劳府臣向她使个眼色,又拍拍肚子。意思这是真正的大户人家,不要装假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柔儿明白二师兄的好意,趁着师父在前面走,她眼睛看着劳府臣微微隆起的肚子小声揶揄道:“我不像你,一天就知道吃!” “切——这世上就没有比吃好的,更重要的事!”劳府臣一脸理所当然。随着他六亲不认的步伐,小腹肥肉上下颤动。 第14章:柴大娘子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送走师父与二师兄,柔儿正往回走。迎面是管家身后跟着四位女使走过来。这几位女使明显与魏小娘房中不同,清一色鹅黄色纱衣外罩,身高、发髻、钗环都是一模一样,甚至长相都七八分相似,一样的清秀。柔儿暗想,皇宫大内宫女也不过如此吧! “郎中小娘子,我家大娘子有请!”管家说完并不管柔儿是否同意,转身在前头带路,四位女使如柳身姿亦步亦趋跟在柔儿身后。柔儿感觉有点像押着犯人模样,想着师父临行前嘱托‘小心侍候、莫要多言’,不免心中惴惴不安。若是大娘子柴氏详细问起来不知如何答对才好! 后宅正中有一处院子,门顶牌匾上书:墨香积玉。迎合了一句诗词:“腹有诗书佳公子,墨香引得玉人来。” 想来大娘子必是文章诗词的高手,可惜夫君是个不爱诗文的,汴京四公子之首——薛惟吉。 一进院子眼前一个大池塘,池塘上汉白玉三眼石拱桥是唯一通道。桥两侧水中粉色荷花绽放、娇艳欲滴,莲叶上水珠折射着莹莹光彩,如同珠玉撒上荷叶。 过了石桥是花圃环绕、青石铺路,前面两侧厢房,正房居然也是两层。门外两侧站立八位女使,一样的鹅黄色纱衣、一样的发髻钗环。 到了门外管家并不敢进,转身离去。柔儿随几位女使进入大厅,见正位上有两台宽大软椅,右侧软椅上斜靠着一位肌肤赛雪的妇人,只不过她左手支颐(yi二声),黛色眼皮微拢,看不清眼睛。似乎正在半梦微醺。 几位女使大气也不敢出,伸手示意柔儿坐下。 两侧是各四把黄花梨清漆雕花靠椅,每个靠背雕花围住一个字,左边分别是花、开、富、贵,右边分别是福、泽、有、年。相邻靠椅之间同样是黄花梨清漆茶几,每个茶几上都放着一对黑色兔毫盏。 地面是一尺见方墨绿色石砖铺就,砖与砖之间缝隙几乎不见咬合紧密,表面光滑如镜,细看还有些剔透之感。 柔儿被地面石砖惊呆了,这应该是大块的翡翠!其价值与地上一个挨一个摆满银锭没有区别! 柔儿转念一想,师父说装饰可能有问题。两代大娘子轮流住在这座大房子都不能有孕,说不定古怪就出在这地面的翡翠砖上! 大娘子缓缓睁开眼睛,杏核眼波光流转,一下子有了神采,微微上翘的唇*瓣如同小荷之蕾……柔儿从未见过如此之美女子,不愧是大宋四美之一。她呆了一瞬,忙起身道:“毕郎中女弟子柔儿拜见大娘子,大娘子妆安。” 柴氏起身一哂,慢悠悠说道:“毕郎中好不知礼数,为我女儿看疾,为何不与奴家这正牌母亲回报,怎么就走了呢?” 柔儿知道要坏事,灵儿的亲生母亲魏小娘只能是小娘,正牌母亲是这位大娘子! “回大娘子,师父说大姐儿看病并未确诊,明日接着看诊。师父交代小女子向大娘子回报,且交代小女子为大娘子相看一事。” 柴氏坐直身子:“哦?相看何事?” 柔儿站直身子娓娓道来:“大娘子与老夫人两代贵人皆未未生育,其中必有蹊跷。” 柴氏已经杏眼圆睁了:“什么蹊跷,你快快说来。” 柔儿知道转移大娘子的怪罪成功,接着说道:“小娘子观之,这个屋子有些古怪,只不过不可详细说。只要大娘子离开这间屋子别居,且饮食汤水、茶水等皆到九子之地取水,就可有孕。”此时的柔儿有些赌一把的意味。按师父的说法,不孕原因无非是水源与装饰有影响,两项都躲开大概可以有孕。大概并不意味着完全有把握。 柴氏浑身激动的微微颤抖,走上前拉住柔儿双手道:“小妹妹,你若是真的使得奴家有孕,即便酬谢你千两黄金、万两银子也使得。你坐下慢慢说。” 柔儿见柴氏入瓮,这时尽管提出一些小要求了。“大娘子,屋中闷气。可否到荷花池边凉亭中说话?” “使得、使得。玉烟、玉柳,翰墨亭备茶酒、点心。”大娘子说罢,椅子后两位紫色纱衣一等女使应声去准备。 柴氏亲亲热热拉着柔儿,一边说笑几句,漫步奔翰墨亭而来。 柴氏有诰命之身,柔儿不敢同坐,却被大娘子按在石凳上。柔儿又不得不接下柴氏递过来的梅花酥、桃花糕、乳酪煎勉为其难地吃下去,再喝一盏蒙顶石花茶。哎呀,是不是太奢侈、太腐朽了! 柴氏眉开眼笑道:“刚刚说你叫柔儿,奴家就叫你柔儿妹妹吧。” 柔儿口里还吃着乳酪煎,躲躲闪闪道:“您是贵人,有诰命在身。小女子可是不敢让您称作妹妹的,岂敢岂敢。” “不,以后奴家偏与你姐妹相称,看谁敢说什么?柔儿妹妹,你说我那我那屋子到底有何蹊跷啊。”柴氏诚心而问。 “嗯……您待我如此亲近,妹妹就说与你……”柔儿居然认了妹妹称呼。 柴氏不敢打断,生怕错过了什么。一双美目不错眼珠盯着柔儿嘴唇,等着她说话。 柔儿神神秘秘说道:“姐姐您看啊,您房子里的地砖是一种翡翠石打磨而成,世间罕见,极是难得。您要知道,越是罕见之物越是不可接近。此种翡翠埋在地下千百万年,被地下阴鸷之气包裹太久,自然蕴含极重的阴气。当阴气弥散,阳气就会受损,姐姐您当然就难以有孕了。您必须离开这个院子。” “妹妹说的极是有理!”柴氏转为极其崇拜的目光,仰视柔儿。满眼的小星星。 柔儿又咬一口最好吃的乳酪煎,煞有介事道:“还有,同样是水井地点不同井水也不一样。这宅院里的水同样不利于生育。要找九子之地取水才行。” 柴氏眼里闪着小星星问道:“妹妹,何谓九子之地?” 柔儿将乳酪煎咽下,又喝一口蒙顶石花茶,慢悠悠道:“姐姐,您可以广派人手到汴京城四周找寻,那个村子人口生育最多,就到哪里的水井取水。每日以水车取水,专伺做饭、汤水、饮茶之用。总之,不再用宅院里的水入口,也就是了。再给大官人每日饮一大杯石榴汁弥补亏损的阳气。妹妹估摸不用太久,就会得到喜讯了。” “真的么?”柴氏盼孩子都快盼疯了,惊喜之情四溢。 柔儿心情愉悦道:“妹妹怎会骗姐姐?” “好,就依妹妹之法。今日奴家就搬出去,找来九子之地井水,再给官人喝上石榴汁。”柴氏简直感觉孩子已经在腹中了,高兴的要飞! 一位鹅黄纱衣女使匆匆赶来,万福道:“禀告夫人,大官人回来了。大官人请您去前院。” 柴氏站起生,眉花眼笑道:“妹妹,你先去漪澜阁照看灵儿,一日三餐姐姐都会让小厨房给你送去。姐姐这就安置搬家、井水的事去。” “姐姐请便,妹妹这就回漪澜阁。”柔儿眼见柴氏带着两位紫色纱衣一等女使、四位黄色纱衣女使,匆匆去了。 两位黄色纱衣女使送柔儿去漪澜阁。 第15章:救灵儿 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 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 虚阁上,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 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柴氏到了前院正厅门前,一个手势让守在门旁的小厮离去,女使们守在门两侧。柴氏快步走近正厅,薛惟吉大官人正从椅子上站起身。薛惟吉身材高大健壮,仪表堂堂。与娇美爱妻很是相配。 柴氏快跑几步,一下子跳起来双腿盘住官人腰间,已送上香吻。两人缠绵许久才分开。 柴氏撒娇道:“官人昨夜为何要睡在书房?不知妾身那个已经走了么?” “让官人休沐一日,也不行么?”薛惟一边放下爱妻,一边调笑道。 薛惟吉坐下,将柴氏抱在腿上。 “官人不是说要夜夜交公粮么?嘻嘻。忽而短了一天怎么行?”柴氏眼中波光莹莹。 薛惟吉一双大手轻轻捏爱妻两侧脸蛋,几乎像一张大饼。柴氏翻出一双白眼,忽然一呲牙,薛惟吉惊吓一跳。“这是什么鬼?” “吓死你,教你偷懒!”柴氏说完笑得花枝乱颤。 薛惟吉与柴氏一直恩爱非常,成婚一十五年也未曾拌过嘴。薛惟吉的放浪形骸还是柴氏的主意,只有如此才能避开边关兵役之苦。薛惟吉一身武功,又是大相公之子,若从军必委以边关重任。就意味着两人要两地分居,长期相思之苦。而薛惟吉流连玩乐,成为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自然官家不会重用他。 所以柴氏要薛惟吉扮演成花花公子,实则都是做个样子给人看。柴氏要求夫君每晚回家必交公粮,不得与任何女子苟且。薛惟吉也是完全做到了,包括妾室魏小娘房中,他也从不过夜。 柴氏将柔儿之语说给薛惟吉。 薛大官人暗自佩服,问道:“小小女郎中真的如此厉害?” “可不是,小妹妹说的头头是道,妾身觉得咱家两代皆不育,就是这个原因。” 薛惟吉抚摸爱妻小腹,点点头道:“让管家安置人手搬家,外派人去找水井,说干就干!” ************* 漪澜阁。 灵儿由柔儿陪着吃下一小碗红稻米粥,一小块莲藕蜜糖糕、半个咸鸭蛋。又恹恹的侧身躺下。柔儿道:“大姐儿刚刚吃过就躺下,胃口会不舒服,不如院子里走走多好。” 灵儿娇却眼儿一瞥慵懒道:“奴家身上总是懒洋洋的不想动,一见风更会恶心的厉害,才努力许久才吃的东西,又要吐了呢。妹妹,你说奴家这是得了什么病,竟没一日可安生的。” 柔儿眼珠一转,小心问道:“大姐儿这几个月可曾出去游玩?” 灵儿幽幽叹口气道:“母亲说奴家就要到了议嫁年龄,学些女红、做茶、插花技艺,要不会得人嗤笑的。这几个月轮流请了人交奴家,一样一样学下来,烦心的要死。真的没心情出去游玩。” 柔儿又问:“这几个月大姐儿来往的人中可有男子?” “妹妹胡说呢?闺阁女子哪能交往男子?即便是请的老师……不能吧?”灵儿表情突然犹豫和扭捏起来。 柔儿观察仔细,不放过一点细节。见灵儿眼神飘忽,定有内情。遂问道:“请来的老师有什么不妥么?” “是……交女红的老师,有时……有时……她竟……摸奴家……”灵儿脸儿通红。 “她在府中住了多久,住在哪里呢?”柔儿目不转睛看着灵儿眼神。 “大概有半个月,她要求住到奴家楼下,说是能监督奴家快些学会。” 听到此处柔儿暗叫不好,那厮住在楼下就有了下手机会,说不得就是男扮女装的淫*贼。“那一段时日大姐儿身子可有什么异常么?” “嗯……早晨醒来,身上……有些疼……头也昏昏沉沉的,外间的女使燕萝也是如此。” 柔儿明白,那个男扮女装的淫贼对灵儿、燕萝下了迷药,而后半夜下手。灵儿一个闺阁女儿哪里能明白,身上疼是被人***了。此时的柔儿不敢名言,只得告退而出。 柔儿心中暗骂:你个不得好死的淫*贼,竟敢深入高门大户下毒手,让一个清白的女儿如何见人? 眼前如此情形,柔儿只得先行回医馆,与师父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诊治。 毕家医馆。 听柔儿说完,毕郎中一拳砸上医案骂道:“天杀的王八蛋!竟毁了好女子一生!” 柔儿非常担心脆弱的灵儿,她怎能承受得起如此打击。“师父,眼前情势该如何处置呢?若是公开了有孕一事,恐怕灵儿也活不下去了。” 毕郎中黯然道:“除了落胎,没有别的选择……” 柔儿眉头紧蹙道:“师父,落胎也要神不知鬼不觉才行,如何能避免让灵儿知道?” 毕郎中一拍医案,回头说道:“这个如何避免?胎儿虽小,也要从她身体里出来的,她如何会不知?师父是郎中,不是神仙。” 柔儿想了想道:“师父,徒儿觉得到底还是男子能容事,不如将实情和盘托出给薛大官人,让他从旁协助。而后一切择机而行,尽量瞒住灵儿及家里。只要她自己不知晓,以后就不至于失了信心。” 毕郎中看着柔儿惊喜道:“想不到啊,我最小到的徒儿竟成了女诸葛!如此是最好的结果。”接着有戏谑道:“行了,你以后也别学医了,带兵去平定天下吧!” “师父,此时由徒儿去说。徒儿是小女子,有我说出来薛大官人疑虑还能少些。如此可好?” “行,你今日就去说。给他一夜思虑空档,明日就要实施落胎,找个其他病因吧——”毕郎中略一迟疑:“就说摔了一跤,伤了内脏也好啊。只要眼前糊弄过去,灵儿至少未婚前不会明白,以后能瞒多久不好说。” 柔儿:“这件事还要出薛府之外处理。灵儿不明白,灵儿亲娘的魏小娘、还有其他年长的婆子都是瞒不住的。” 毕郎中信心满满看着徒儿:“柔儿,为师信任你的聪明。你只要思虑周全,什么样的计策都使得,师父只管治病、落胎,其他的都由你安置。你行的!” 第16章:劝解薛惟吉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如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 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薛惟吉奇怪地打量眼前这位神奇的女郎中,确切说是小小的女郎中。柔儿不过十五岁而已,比自己的女儿灵儿还小几个月。找自己说话怎么神神秘秘的,不就是要大娘子柴氏搬家,还有找水井么?对了还有石榴汁的事,这都不是秘密的事吧。 薛惟吉微微一笑:“小神医,找我有何事你说吧。” 柔儿盈盈下拜道:“薛大官人万安,小女子有一事想请大官人襄助。不知大官人您可否援手。解小女子之忧。” 薛惟吉是大家的及时雨,慷慨帮过无数人,否则也不会让汴京城众衙内们唯他马首是瞻了。“嗯,你来帮我女儿看疾病,又帮大娘子找到不孕原由,是该感谢你的。有什么要我援手的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的。” 柔儿身子略微前倾,双手相合小腹处,一副求人的模样可怜巴巴道:“大官人,小女子有一亲戚,他女儿也与小女子一般大。女儿不小心被贼人以迷药玷污,且有了身孕。为了瞒住女儿偷偷落胎,使得女儿不至于因失身儿绝望,甚至自尽。请大官人帮小女子说服他父亲,同意配合我们为其女儿秘密落胎。您看……” 薛惟吉淡然一笑:“这个很容易,男子毕竟能担待事情。谁也不想女儿绝望、自尽,既然出了岔子,想办法解决保住女儿颜面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以帮你去劝说……”薛惟吉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说道此处突然眼睛瞪的如照灯一般,厉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柔儿又万福诚挚道:“小女子想请大官人给出个主意,还请大官人不吝赐教。医者父母心,小女子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位姐姐绝望或者委屈活着。为她声誉、前途着想,也要为她筹谋良策,度过难关。” 薛惟吉微曲双睛,再一次仔细打量柔儿,阴沉说道:“不对,你不是请我帮忙,是在说灵儿是么!你给我说实话!”说道最后,薛大官人已经是从咬着的牙缝里发出声音了。 柔儿歉然道:“小女子斗胆,为了灵儿姐姐前途着想,请大官人主持大计。” “咣当”一声,薛惟吉一脚踹翻了桌子。又随手摘下墙上宝剑,宝剑在空中画一个弧线直奔柔儿胸前刺来。此时的薛惟吉面目狰狞如同野兽,女儿受辱有孕如此打击,还是在柔儿委婉托假亲戚之名说出来的。经过了缓冲。 柔儿吓得眼睛一闭,完喽,自己成了薛大官人的出气筒!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能躲过大官人电光火石一剑?娘亲、义祖母,来生再见了—— 宝剑在柔儿身前半尺远停下来,薛大官人仰天长啸一声:“灵儿——”接着泪水是喷涌而出,再高的武功、再雄厚的财力能挽回女儿的痛苦么? 英俊潇洒汴京城第一公子薛惟吉,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此时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这是一个父亲心疼女儿的悲痛,想起自己父亲病逝情形柔儿也流下泪来。她还是抽噎着上前安慰薛大官人:“……大官人……小女子两年前丧父,若是小女子出了事,已经……已经没有父亲为我遮风挡雨了……呜呜……”柔儿也痛哭失声。 听到柔儿大声痛哭,薛惟吉止住悲声抬起头、又站起身子,叹口气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保住灵儿前途,也算的尽心尽力了。若是你愿意,我诚心收你为义女为你遮风挡雨,你看如何?” 柔儿拜倒在地叩头道:“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说罢扣地有声接连叩头三次。柔儿也为有如此疼爱女儿的父亲,心中感动。 薛惟吉跨前两步扶起柔儿道:“女儿,灵儿如今之难关乎一生,一时之间我也没了主意,你说该如何悄无声息了结此事?” 柔儿道:“义父,灵儿姐姐被贱人所害,如今还蒙在鼓里。不如我们将此事掩盖下来,让姐姐留下颜面。眼前情势,唯有找理由将姐姐调出府邸,装作跌倒内伤,瞒着姐姐落了胎。只要布置周密,想来姐姐也不会发觉。此事义父、我师父咱三人知道即可,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这是关乎姐姐前途大事,务必隐瞒下去。” 薛惟吉憋着嘴点点头:“如今只能如此了。好,就按义女的主意办。明日义父安置灵儿去郊外光隐寺进香,就你一人相陪。那里地处偏僻,可以临时找一处农家暂避两日,期间毕郎中可以……诊治……”薛惟吉说道此时,心如刀绞一般。 灵儿信心满满道:“义父,女儿这就回医馆与师父安排,明日一早来陪灵儿姐姐进香。义父尽可以放心,我师父医术无双,定会还您一个健健康康的灵儿姐姐。” 薛惟吉心情稍安,点点头:“去吧,天色已晚,让管家派车送你。义父感谢你为灵儿所做一切……” 灵儿:“义父哪里话,义女原为灵儿姐姐与义父做任何事。您不必往心里去。” 薛惟吉挤出一个笑容:“义父知道了。”他内中悲伤,强行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毕家医馆,毕郎中正在看医书。 柔儿上前万福:“师父万安,徒儿已经劝得薛大官人。明日已进香名义调出灵儿,您暗中等在光隐寺。徒儿陪着灵儿,薛大官人跟随。” 毕郎中笑呵呵看着柔儿道:“柔儿,看来师父以后还少不得你这个左膀右臂了。将来你出嫁之时,师父可是塌了半边天啊。” 柔儿笑着上前为师父倒上茶水,说道:“那徒儿就不嫁人,与师父学成一代名医。徒儿学医未到一个月,觉得治病救人是生计,也是一大乐事。为人祛病消灾、甚至是救人性命,每一天都很高兴。” 毕郎中饮一口茶水,微笑着点头道:“嗯,觉得高兴就好,这是做郎中的根本。若是一味图财而医病,是不配做郎中的。以救人的善心为根本,才会医术日进成为一代名医。所谓医者可以求名,不可求利,俱是这个道理。” 第17章:暗去珠胎 相见稀,相忆久,眉浅淡烟如柳。 垂翠幕,结同心,待郎熏绣衾。 城上月,白如雪,蝉鬓美人愁绝。 宫树暗,鹊桥横,玉签初报明。 次日一早,柔儿陪着灵儿坐上马车,后面是薛惟吉大官人高头大马郁郁跟随。马车并不快,一个时辰后到了光隐寺。 此处山花烂漫、松林鸟鸣,灵儿顿觉心情开朗,一扫往日颓然模样。 柔儿挎着灵儿一路说笑着上山,灵儿偷瞄身后父亲一眼,偷偷问道:“妹妹,父亲真的收你为义女了么?” “这个还有假?义父见妹妹父亲早逝,母亲又不在身侧,他老人家动了恻隐之心呗。义父一副侠义心肠,待人古道热肠,妹妹很是庆幸呢。” 灵儿一撇嘴:“父亲不过三十五岁,妹妹倒是称他为老人家,不是把父亲说的老了?如此说可千万不要母亲听见,她不许任何人说父亲半点不是的话。” 柔儿眉眼生动道:“那怎么办,女儿称呼父亲难道要称作小人家?”柔儿是 故意戏谑言语,让灵儿开心起来。 “咯咯咯。亏你想的出,哪有小人家这个称呼?都是妹妹胡诌的吧。”灵儿欢笑不已,不过她是深闺千金,并不敢确定是否有‘小人家’这个称呼。 薛大官人跟在二人身后,龙行虎步也快不起来,做父亲此时心中之酸楚又对谁说去?薛惟吉听得灵儿欢笑声声心中宽慰许多,他打算请义女柔儿住进薛府,有柔儿陪伴,灵儿忧郁的性子才会如今日般高兴。 寺庙进香完毕,柔儿搀着灵儿走下台阶。忽然灵儿脚下被什么挡一下,灵儿“哎呦”一声身子前倾。柔儿迅捷以左手将灵儿揽住,右手四棱银针神不知鬼不觉在灵儿小腹处刺上一下。柔儿被刺痛又一声喊痛。 柔儿抱住灵儿很担心地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身后薛大官人看得真切,是柔儿故意绊倒灵儿。也问一句:“灵儿没事吧。” 灵儿被柔儿扶起,双手捂住小腹道:“脚下一滑扭了腰腹,疼死我了。” 灵儿惊呼道:“平时脚滑都是扭到腰,姐姐伤到腹部可是大大不好。恰好我师父就在附近行医,还是找他看看吧,这个大意不得的。” 灵儿抬眼迷茫看着柔儿:“真的如此要紧?” “嗯,腹部扭伤有时候还能伤及内脏的,姐姐万万不可大意,在这等着不要动,等妹妹去叫马车。” 灵儿吓得停下脚步,老老实实等在原地。灵儿看着柔儿背影道:“爹爹,刚刚只是扭伤了小腹,妹妹却说很严重。回汴京城家中看诊不行么?非要这里看诊?” 薛惟吉一阵酸楚,心中暗:道女儿啊,我们这是在挽救你,为了你的声誉,才出此下策的。 薛大官人也不得不装作认真道:“灵儿,柔儿师父医术高超,找他看诊为父最为放心。柔儿说他正在附近,就近看诊有何不好?听你义妹的没错。” 灵儿黛色眼皮微挑有些酸酸的道:“刚刚认下柔儿一天义女而已,爹爹待她如此信任,以后会不会胜过亲生过女儿啊?” 薛惟吉一阵苦笑:“女儿哪里话,家中总会是你在先,然后才是你义妹的。” “啊?您还要让柔儿去咱家居住么?” “这有何不好,让柔儿多陪陪你,省得你孤单忧郁。又全了柔儿与爹爹父女缘分有何不可?一会你就说与她,说是爹爹的意思就好。” “唔……女儿知道了。” 马车就等在不远处,不久柔儿带着马车归来。柔儿小心翼翼扶着灵儿上车如同搀扶极重病号。 灵儿瞄她一眼:“妹妹,奴家还未到不能动的程度,你几乎是抱着奴家上车了。” 柔儿极其认真:“姐姐不可轻动,说不得是伤了內腹呢,还是小心些好。” 灵儿见柔儿如临大敌模样,自己也轻手轻脚起来,仿佛真的是內腹重伤! 马车行出几里路,眼前是一个三户人家小村,只守着林边二十几亩稻田。其中一户人家与另外两家距离较远,孤零零一座土胚房,毕郎中正站在门前。 寒暄之后,柔儿搀扶灵儿进屋,只得躺在土炕上铺一床还算干净的被褥。柔儿道:“师父,刚刚灵儿姐姐走下台阶,扭伤到小腹,您看……” “徒儿,你按压大姐儿小腹,看她如何反应。” “是,是师父。”柔儿遮挡住灵儿身子,手掌按向灵儿小腹,正是她偷偷针刺过的位置。柔儿用的是排血四棱银针,此银针刺伤最为最痛。柔儿轻轻按上去,柳儿“哎呦”一声痛呼。 “柔儿,别按了!大姐儿是伤了內腹,伤势严重千万不要动!为师去熬药,排出体内淤血才行。”毕郎中一脸惊恐,及时制止柔儿。 毕郎中转身出去熬药,灵儿一脸惊愕,不成想自己受伤如此之重。一旁薛大官人痛苦紧闭双目,转过身去。大滴泪珠滚滚而落。 接连两副药吃下去,一夜时间大姐儿腹痛不止,才知晓自己伤的不轻。后半夜,灵儿排下污物,柔儿遮挡严密不让灵儿看到,随后立即拿走。 灵儿忍着剧痛问道:“妹妹……怎会排出这许多污血,奴家……是不是……要死了?” 柔儿含泪道:“姐姐不必担心。受伤虽重,排出污血再将养半月,吃些补身药物,也就好了。师父说诊治及时效果很好的。” 灵儿有气无力道:“哦,那就好。妹妹,奴家有些饿了,弄些吃食过来。” 柔儿心疼地抚摸灵儿脸蛋道:“好,妹妹去去就来。姐姐稍等。” 灵儿心中涌过一股暖流,柔儿这个妹妹真是好!一心一意照顾自己,今日如不是有她,自己下场一定会很惨。还是爹爹有眼光。 吃过东西,灵儿踏踏实实睡着了。薛惟吉在外间探头偷偷看一眼女儿,步履沉重走出屋子。 薛惟吉抬头是满天繁星,深空如墨。微风吹拂发髻飘带轻轻打在脸上,薛惟吉双目微合,又突然张开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抡圆了狠狠向一张石桌劈去。宝剑寒光一闪惊醒了薛大官人,一声巨响岂不是惊醒了女儿? 薛惟吉顺势将宝剑抛进一旁草丛中,自己发足狂奔。一直跑到树林之中,他停住脚步,钵盂一般的拳头,接连打上树干。大腿粗的杨树被他打得瑟瑟发抖,薛惟吉一双肉拳已然血肉模糊! 第18章:怎么成了盛青铜媳妇?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黛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第二日,灵儿又将养一天,气色精神都恢复好多。柔儿说与义父薛惟吉明日再回,薛惟吉当然知晓柔儿用意,是不想被家人看出什么。昨日薛大官人已经着人通知大娘子柴氏今日归家,看来还要再送信改为明日。 第三日一早,柔儿醒来之时,灵儿正一只手支颐,美美地看着自己。看来灵 儿一切均好,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柔儿忽然想起南唐李后主李煜的一首词:《捣练子·云鬓乱》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 柔儿见灵儿落胎康复,算得功德圆满。回家! 用罢早饭,几人启程回汴京。 回到薛府,柔儿陪着灵儿去闺房依兰阁。薛惟吉着人打扫出隔壁倚翠阁,以后就是二姐儿柔儿的住处。 柔儿很是惊诧,义父竟待自己入亲生,排行成薛府二小姐。柔儿只得实话实说道:“义父,您待义女千般恩厚。可女儿也认了一位祖母,待女儿也如义父一般。以后女儿轮着住,一家一日您看行么?” 薛惟吉和蔼点头道:“女儿自己定吧,总之你是义父的女儿,你的根在薛家就好。这几日你先照顾姐姐,过几日你每回到家要向你义母请安,晨昏定省与灵儿相同。” 柔儿感动万分,义父薛大官人已经将她视为女儿一样。柔儿叩头再拜:“义父,您待柔儿如亲生,柔儿无以回报了。” “呵呵。傻孩子,义父可为你遮风挡雨,哪有父母要儿女回报的?女儿就安心住下来,以后就是薛府二姐儿。你将来的议婚、出嫁义父一力承办。即便是将来的女婿待你不周,义父手中宝剑也能吓得他全家屁滚尿流。哈哈哈。”薛惟吉豪气冲天,回归汴京第一公子气派。 “义父——”柔儿膝盖爬前两步抱住薛惟吉双腿,哭泣不止。即便是她亲生父亲,也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柔儿决意孝顺薛惟吉与大娘子柴氏,回报义父恩德。 薛惟吉将义女搀起,微笑道:“以后叫义父的日子长着呢,不必急于一时。等义父老了,你也会孝顺义父的。咱父女二人是有缘的,应该心心相印犹如亲生。” 柔儿抹一把泪起身道:“这辈子算女儿欠您的,下辈子定会托生成您的亲生女儿,以抱义父恩德——” 薛惟吉大笑道:“哈哈哈,就该如此!” ************** 晚饭后,柔儿抽空回了一趟盛家。 在春晖堂门前先遇到盛青铜,小家伙已经改正总角发式。他扑上来抱住柔儿一侧胳膊。腻腻乎乎撒娇道:“姐姐三日未归,可是不想铜儿与祖母了么?” 窦青铜九岁已是总角年纪(九岁——十三四岁为男童总角),柔儿自己也到了及笄之年,男女大防还是要的。 柔儿脸儿通红道:“姐姐怎能不想铜弟与祖母?这几日看诊病人,脱不开身啊。” 盛青铜笑嘻嘻道:“这几日姐姐不在我睡了姐姐被子,有一股怪怪的香气总是让人睡不着,姐姐熏的什么香?” 柔儿更加羞涩起来,哪里有熏香?被子上有自己的体味罢了。板着脸说道:“铜儿,以后不许睡姐姐被子。若是你睡过一定是臭的,姐姐还要洗过才行。” “我哪里臭了?”说罢盛青铜低头在自己胸前嗅嗅,抬头嬉笑道:“姐姐,我一点也不臭。还香哩。” 柔儿厉声道:“不臭也不行!你改了发式就是长大了,男子哪能睡姐姐被子?这是不守礼!你还要不要脸?” 盛青铜一副无所谓表情:“那有什么?等我长大了与姐姐成婚,不就没事了?这与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 柔儿惊得瞪大眼睛,小家伙人小心不小,还要娶自己为媳妇!柔儿故意咬牙切齿说道:“小混蛋,你胡说八道!谁说姐姐要嫁给你的?” “是祖母啊。祖母说与爹爹,爹爹也说行的!” “你胡说!” “我哪里有胡说,不信你问杜嬷嬷,她也听到了。” 柔儿抬头看到杜妈妈出门,忙一只手捂住盛青铜嘴巴,尴尬道:“见过杜妈妈。” 董妈妈眼睛一笑像月牙,眯成一条缝:“快进去,老太太正念叨你呢,老太太这几日派了三拨人去医馆,打听你何时回来。这不是与亲孙女一样么?” “呜呜……”盛青铜不停挣扎,他还不如柔儿力大,用力也挣不脱。杜妈妈以为姐弟打闹,并不为意。匆匆奔后厨而去。 柔儿露出一口小白牙狠狠道:“你若是再敢提这个事,我……我……我就咬你!”柔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吓唬盛青铜。说完狠话才放开手。 盛青铜大言不惭道:“说不说姐姐也是我媳妇,嘻嘻——”盛青铜对柔儿做个鬼脸,一吐舌头就跑开了。他真怕柔儿咬他! 盛青铜特别擅长跑,柔儿是追不上的。柔儿再次愤愤骂一声:“小混蛋!等我抓到你的!” 老太太正坐在胡床上品茶,“祖母——”柔儿跑过去铺在老太太大腿上。 老太太照她肩头打上一巴掌,笑着骂道:“不知野到哪里去了,独独忘了祖母在等你。” 柔儿坐在老太太脚下,为她捶腿边说道:“好祖母,孙女道歉还不成?这几日孙女随师父去外地看诊,今日才回来。” 老太太瞪他一眼:“就是知晓你去了外地,祖母才不骂你,要不定然要骂你个狗血喷头!” 柔儿拉住祖母胳膊道:“祖母,是已故薛大相公孙女病了,还需孙女照应半个月,孙女这几日不能回来住了,不过下午不忙可以回来看祖母的。” “哦,官宦之家与我们商贾之家可是天上地下,你可不要攀了高枝,忘了祖母啊。” 柔儿不得不说实话:“祖母,孙女正要与您说下。薛大相公之子薛惟吉感激孙女为他家大娘子看诊,治疗不孕。已经……已经收了孙女为义女,列为……列为薛府二姐儿……”柔儿越说声音越低,她看出老太太心中难受。“祖母,您勿要难受。以后孙女两处宅院轮着住,孙女断不会离开祖母的。” “那薛家是簪缨之家,咱盛家与人相比犹如凤凰与鸡的区别。时间久了,你不会愿意回来的……”老太太声音有些嘶哑。 柔儿微微摇晃祖母胳膊撒娇道:“哪能呢?祖母,孙女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惦记您的。” 老太太神情舒缓一些,她想开了,柔儿能与薛家有如此机缘,断不能折损在自己手里。为了柔儿有个好前程,还是不要拦阻的好。 “既然你认下薛大相公大公子为父,就要实心实意待人家,祖母不怨你,反而乐见孙女奔个好前程。还有,祖母想为你与铜儿定亲……” “祖母,这是为何?铜儿才九岁呀。” 老太太语重心长:“我盛家随比不得薛家,却也是汴京城富户薄有家资的。将来铜儿若是不成人沉迷于吃喝玩乐,盛家不是就衰败了么?祖母想将盛家财产都归到你的嫁妆之中,才能保得孙女你富贵平安,铜儿也不至于有穷困潦倒之日。”(大宋法律规定,女子嫁妆所有权归属妻子,即便是和离、休妻,妻子也尽可以带走自己的嫁妆。) 柔儿明白,这是祖母怕自己弱嫁不好受穷、辛苦,所以为盛青铜与自己定亲。祖母这不是为盛家着想,而是为自己打算居多。有句老话叫做:‘恺悌令仪,玉汝于成’,就是这个意思。 “祖母,婚姻大事还是从长计议,等孙女母亲做主才行的。” 第19章:卑微之爱 日映纱窗,金鸭小屏山碧。 故乡春,烟霭隔,背兰熄。 宿妆惆怅倚高阁,千里云影薄。 草初齐,花又落,燕双双。 二千里之外的灵州,李氏云儿一辈子也没如此开心过。 勇毅侯冯美竟不嫌弃寡妇且是罪妇的身份,倾心于自己。真的有一种亲眼看着铁树开花的感觉。自己是铁树,侯爷是花!李云儿觉得侯爷能爱自己一回,即便立刻替侯爷死了,她也会毫不犹豫。 李云儿的爱很卑微,每日幸福万分同时,侍候冯美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如同手中捧着一个价值连城的翡翠杯子,生怕摔在地上碎了。 爱一个人到极致,就会如同梦中一般,生怕梦醒来,一切都消失不见。爱一个人,到了惴惴不安的程度,如此卑微能够长久么? 冯美心疼云儿自然不想她爱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要解决这份不平衡,今日就解决。 吃罢晚饭,冯美没容得云儿去拾掇碗筷。一双大手将云儿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卧房。 “侯爷……奴家……”云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心里说让她为侯爷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哪怕是床笫之事。只是现下奉旨宦官还有侯爷母亲——二品夫人柳氏这两日就会到灵州,若是因自己罪妇身份给侯爷带来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妇人可就是百死莫赎了。 就连房中事,云儿都在为侯爷着想,唯独没想到她自己! 侯爷并没有抱她上床,而是坐上卧房中那把软靠大椅。冯美抱住云儿,面带微笑低头看着她。 李云儿腮热如涂红,脸儿轻轻靠在冯美怀中。云儿瞥一眼侯爷眼中热切,慌忙躲开眼神,羞涩中怯怯懦懦道:“侯爷……是……眼前就要了奴家么?” “我当然想要,但不是今日。待我所有事情都捋出头绪,能为你打开一个安稳的前途,才会踏踏实实要了你。”冯美一直为云儿着想,必须回到汴京城,一切安置妥当,才会同房。他不愿稀里糊涂的占有她,必须给云儿一个可信赖的答复,或者说明确嫁娶身份的一个结果。 云儿更加感动,流着泪小猫一样依偎侯爷怀中,此种感受从未有过。 冯美用一只大手完全包住云儿一只小手,轻轻揉搓着说道:“云儿,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若是分出身份贵贱那还叫夫妻么?我们两个是平等的,我不需要你如此卑微。你疼我,我疼你,互相把对方装在心中,才是夫妻。所以你不能把自己当做奴婢一样,战战兢兢地爱我。云儿,你要挺直腰杆……” 云儿一双美目看着侯爷,忽而由蜷缩身子改为挺直柳腰。红着脸儿嗫嗫嚅嚅道:“侯爷……是要奴家……这样么?” 冯美对她腮吹一口气,李云儿更加扭捏,竟有七分少女怀春模样,哪里还是一个三十三岁的妇人? 冯美笑道:“呵呵呵,我是要你心中挺直腰杆,而不是像个奴婢。不要因为我是侯爵身份,总觉得欠我什么。爵位是给外人看的,你我是将来的夫妻,总客客气气的如同君臣怎么行?甚至我们两个意见不同也会争执、也会吵嘴、也会闹个小意儿,这才是夫妻。” 云儿一只手悄悄放上冯美手背,不敢直侯爷眼睛,轻轻摩挲着低头道:“奴家总觉得欠着你的……奴家怎会与侯爷吵嘴?” “你嫁的是夫君,不是东家。用不着谁怕谁的,来——”冯美拿起云儿一只手放在自己脸侧:“你先打我一巴掌,记住我们是平等夫妻。” 云儿不但没打,还在冯美脸上摩挲起来。 冯美被气乐了,忽然喊道:“打呀!” 云儿吓得一哆嗦,‘啪’的一声脆响,居然真的打了一嘴巴。打完的云儿愣住了,没想到自己打了侯爷一嘴巴。 冯美笑道:“还真打呀,火燎燎的疼……” 云儿赶紧在打过的脸颊亲上一口道:“还……疼么?奴家……不是有意的……” 冯美见云儿一脸歉然,哈哈大笑:“亲过就不疼了。” “真的不疼么?要不侯爷打我一嘴巴,还回来……”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时刻,院门被敲响。有人喊道:“侯爷,老夫人到了!侯爷,老夫人到了!就在驿馆里。” 冯美是个大孝子,自己为了装疯卖傻,竟使得六十多岁老母亲跋涉二千里路。冯美腾的站起身,放下怀中云儿道:“我去驿馆见母亲大人,等着我回来。估摸明日就会起程回汴京,你也做好准备,随我回汴京。” “奴家真的可以回汴京么?”云儿惊喜道。 “你侯爷威震边关十余年,难道还调不出一个小女子?” “侯爷,不是的,奴家是说既然老夫人来了,她会同意带奴家回去么?”云儿到后来音调渐低,她实在没有自信老夫人能接纳自己。 “一切有我在,别的你不用管。”冯美大踏步出了卧房,他先是将绳索铐子戴在手腕出了院子。 驿馆中。 冯美直挺挺跪在老夫人面前:“是孩儿不孝,得了疯症连累母亲跋涉二千里,孩儿有罪。” 柳氏老夫人并未说话,她只是盯着儿子看,想知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眼前的冯美头发凌乱披肩,一身白袍满是污迹,好在手、脸、胡须还是干干净净,看来下人侍候的还好。 “我儿起来。”柳氏老夫人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灵州是老夫人出生地,生活了四十余年,这里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没有她不熟悉的。灵州干旱少雨、灰尘极大,听说这一段时日都没下雨。按理说儿子受伤至今不过十几日,袍子上应该是有灰尘而少污迹。除非是就餐时故意洒了汤水,可汤水无论如何也洒不到后背上去。儿子一年前归家,在汴京住了足足两个月,是兵部催了三次才动身。柳氏老夫人明白,儿子已经厌倦了在灵州带兵,一门子心思回汴京。老夫人是人中之鬼心思缜密,暗自猜测这是儿子脱身之计。一路上的担心开始释然。 老夫人还是不动声色:“吾儿既然头部受伤就回汴京养伤吧,去见过黄内官。你们几个将侯爷绑紧些,若是侯爷突然犯病岂不是冲撞了黄内官?” 冯美身后的四个卫兵都是多年亲信,即便是回汴京家中也是带在身边的,柳氏老夫人都见过。 “是,属下按老夫人说的办。”出门后四人又将侯爷绑缚一次。 黄内官刚刚沐浴更衣,一路上灰尘使得他不断打喷嚏。心中暗自腹诽,这个只见人拉屎,不见人撒尿的鬼地方再也不要来。若不是宫苑使王继恩授意他争下这份功劳,他也不想来的。 随行通报勇毅侯冯美拜见。黄内官身负皇命,自然是见人大三级。不一会冯美一身绳索走进来。 “卑职拜见黄内官。”冯美身上绑缚只能微微弯腰。 “你们几个,为何要绑着侯爷!”黄内官有点明知故问。 “回大人,侯爷不知何时会犯病,到时难以控制恐冲撞了大人。这绳索是不能去的。” “侯爷病的如此厉害?” “是的,大人。侯爷每隔一两日就要发作一回,前几日还掐死一位跟随多年的老兵,我等几个从不敢大意。” 黄内官身上一哆嗦,还是绑着好。自己来争一份功劳,可不是来送命的。他仔细打量冯美,头发如乱草,白袍脏兮兮。却如抵报所说,冯美确实出了问题。官家赵光义派他来,一则体现皇帝关怀,二则详查冯美受伤情况。眼前情形就是冯美脑子被马踢了一脚,得了疯癫病。 黄内官发话:“快带侯爷下去,明日回京。” 第20章:母女相聚 楚女不归,楼枕小河春水。 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 玉钗斜簪云鬟髻,裙上金缕凤。 八行书,千里梦,雁南归。 这几日柔儿一直住在薛府,上午安置好灵儿姐姐汤药,下午到医馆当好师父助手,傍晚回盛家陪祖母进餐,天一黑薛府的马车就来接走。几乎成了惯例。一切都很顺意,唯一让柔儿揪心是派去灵州的人快回来了,不知从他们嘴中得到的是怎样的消息。 晚饭时刻将近,医馆中这个时候也看完了病人,柔儿正帮师傅拾掇医案。 毕郎中疲累地起身狠狠甩了几下手臂,顺便问道:“柔儿,你七十二汤歌都背完了么?明日师父要考较你们三个。” 柔儿调皮说道:“师父,徒儿来医馆不到一个月,大师兄、二师兄都是两年以上。我们三个放在一起考较,徒儿定然考不过两位师兄啊。” “呵呵呵,你别将师父的军,这几日你们三个私下较量汤歌都是你赢的,别以为师父什么都不知道。”背诵汤歌柔儿竟能看三遍就倒背如流,这份记忆力真是少有。 柔儿为师父添上热茶,一边说道:“师父您知道细情还考汤歌,不是有意抬举徒儿么?” 毕郎中笑道:“你想得美,明日下午是确诊病情后以汤歌开药,是要涉及到酌情加减药量的,这个实际经验你可是远不如师兄。” “师父,徒儿这几日在薛府找到一匹上好湖绸,穿起来凉丝丝的很是舒服。您拿回去让师娘做两件对襟褙子,徒儿这就给您拿。”柔儿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包裹放置医案。 柏如明、劳府臣赶紧凑过来看。劳府臣上前打开包袱,是一匹灰色湖绸、触手柔软。 柏如明想到明日就是考试,瞪着眼睛道:“师妹,这是什么意思?明日考试今日你送师父衣料,这与贿赂考官有什么区别?” 柔儿白他一眼道:“咱自家考较又不是科考当官,哪里有那些弯弯绕?都是你不用功,为自家找借口。万一师兄明日考不好,就要赖师父出题是么?” 毕郎中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从不打断他们吵嘴,他觉得这也是情趣。若是满医馆都一言不发,岂不是都抑郁出病来了? 毕郎中今日也插上一嘴:“老大你不要打击你师妹一片孝心,明日考较就是按实际诊病结果,你师妹如何能考过你们两个?明日你得不到第一名,罚你到药房碾药三日!” 柏如明登时没了脾气:“这个考法我赞成。” 劳府臣觉得自己压力骤降,笑嘻嘻道:“我得第二是天经地义的,考不过师妹师父不用您说,我立马去药房碾药三日。不!五日!” 柏如明忽然明白一件事:“师父,这也不对呀。我不拿第一受罚,师弟不拿第二受罚,师妹无论结果如何都是第三,稳稳当当不受罚呀。” 毕郎中被柏如明气乐:“明日每人三个病人,若是柔儿一个都不对,当然也受罚。这样如何?” 柏如明点头道:“这个还算公平。” 柔儿取笑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太斤斤计较了……” “女儿——柔儿——”司徒四人正一处说笑,门口处传来一声呼唤,其中还有哭腔。柔儿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可能听到娘亲的呼唤? 毕郎中看向门口惊呼道:“柔儿,是你娘!” 柔儿听得身上一哆嗦,即刻转过身子,娘亲已经到了面前。“娘——”柔儿百般牵挂化成一声呼叫,一下子抱住娘亲,泣不成声了。 “娘,您……怎么回来的?”柔儿伏在娘亲肩头,哽咽着问道。 李氏云儿已经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毕郎中也跟着红了眼圈:“老大、老二上门板,柔儿娘回来了,咱们为她接风大吃一顿!” “是。”柏如明与劳府臣痛快极了,一是为师妹与娘妻相聚高兴,二是能大吃一顿! “你们娘俩个先哭个痛快,然后洗个脸咱去状元楼,尝尝盛家手艺!” 李云儿牵着女儿上前给毕郎中行礼:“感谢先生对女儿照拂,小女子拜谢了。” “哈哈哈,倒是柔儿给我涨了脸,这样的徒儿我只是嫌少呢!”毕郎中非常满意柔儿为薛灵儿诊病一事,都是柔儿一番巧妙安排,瞒着灵儿落胎保全了灵儿脸面。 “是么?”李云儿一脸惊喜看着女儿,越看越爱。自己的孩子哪里都好! 娘俩一起洗脸时,李云儿悄悄说道:“女儿,是勇毅侯冯美侯爷救了娘,还要娶娘入门。娘是随侯爷回京的。”李云儿知道迟早要说与女儿,还不如趁早。她盯着女儿脸色,生怕她反对。 柔儿一惊,娘亲是不是被人骗了!勇毅侯何等尊贵?就是薛家义父有千牛卫将军傍身也远不如勇毅侯地位,怎会娶娘亲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柔儿一脸担忧道:“娘亲,侯爷与咱们天地相隔,不是您被骗了吧?” 李云儿见女儿不是反对自己再嫁,而是担忧自己安危,不由松一口气。笑道:“娘到了灵州,正赶上侯爷坠马受伤,为娘争得侍候侯爷机会。又赶上一次敌军来刺杀侯爷,是为娘舍命追随感动了侯爷。侯爷大娘子一个月前难产而死,所以侯爷答应要娶为娘的。今日刚回到侯府,侯爷让我先做一等女使帮他管家,熟悉家中情况。为娘惦念女儿,与侯爷打个招呼就来了。” 柔儿还是不敢信,这一个月不到怎会发生这许多离奇境遇?她顺窗子看出去,医馆门外停着一架华贵马车,旁边四个女使、四个小厮。 柔儿一努嘴问:“娘,马车与奴婢都是跟您来的?” 李云儿噗嗤一笑道:“是侯爷不放心,娘本来要一个人过来的。”她是让女儿放心,自己在侯爷心中还是很珍视的。李云儿对女儿很认真说道:“前半辈子娘活的很失败,只有你算娘的一份安慰。后半生娘要好好活着,不会再让人瞧不起!” 柔儿见娘亲心气很足,心下稍安。不过她定要亲自见过侯爷,亲眼目睹侯爷对娘亲态度,才会安心。 第21章:侯府初战 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 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 一双娇燕语雕梁,还是去年时节。 绿陰浓,芳草歇,柳花狂。 毕家医馆正准备为李云儿、柔儿母女相聚庆贺一番,勇毅侯府却来了人让李云儿速速回府。 柏如明与劳府臣长叹一声:“一顿大餐啊——” 柔儿给二位师兄一个鬼脸道:“明日若是二位师兄输与师妹,状元楼一顿大餐师妹请了!” 柏如明知晓柔儿已经成为薛家二小姐,薛家给的好东西无数,花点银子自是不在话下。可认输了才请客,师妹是不是太阴险了些!柏如明与劳府臣都狠狠瞪柔儿,为了大餐没说什么。 柔儿还是担心娘亲受委屈:“娘,你就让女儿扮作丫鬟在你身边一日,就一日还不行么?求你了,娘——” 李云儿也是被她缠磨的没办法,给女儿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怎么感觉你是我娘似的,嘟嘟囔囔没完没了,娘做什么你也不放心,以后你把娘栓裤腰上得了。” 柔儿挎住娘亲手臂笑嘻嘻道:“女儿就是不放心您只怕您受委屈,您就女儿一个亲人,我不管你谁管你?若是不相干的,别说叫我娘,叫祖宗我也懒得操*一份闲心呢。” 慈母哪里能执拗过女儿,还是柔儿换做丫鬟服饰跟娘亲去了。柏如明劳府臣分别去盛家与薛府通告消息,柔儿今晚在勇毅侯府住了。 马车停在冯府门前,车夫放两阶下车凳:“贵人,到家了。”车夫并不知晓该如何称呼李云儿,只得暂且称为贵人。 柔儿搀扶娘亲下车。 冯府大门宽绰,一对石狮分列左右,大门顶是土黄色琉璃起角飞檐,正中一块黑地金字牌匾:勇毅侯府。 一进大门是山水影壁,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宅院里豁大树木繁多,亭台楼阁都隐蔽在高大树木之中。远远望去,绿色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府宅大小要四倍于薛府。看上去不及薛府新近翻盖装饰辉煌奢华,一股粗粝、古拙大气之风迎面而来。不愧是三代戍边公侯府邸。 当年太祖皇帝赏赐梁国公冯继业府邸,冯家财富无数又收购了后边好多民宅,将府邸扩大两倍有余。一旁的英国公府前头门面与勇毅侯府相同,里面大小却是相差二倍不止。 母女二人身后跟着八位女使、小厮,刚冯府没走几步,迎面来一位三十余岁娘子。她头上是未嫁之女的五寸高同心髻,插银钗三只,后插手掌大象牙梳。身上是淡紫色对襟襦衫前后开叉,领口、袖口处重重绣金雀、银凤,衣袖并不宽大。 从她服饰上既不是官宦贵妇,又不是女使,而且未婚。看上去让人疑惑。身后众女使纷纷万福道:“梅姑姑万安。” 柔儿这些日子在薛府居住,观娘子服饰、年龄,猜到对方可能是原大娘子的陪嫁娘子,位份在女使之上。柔儿悄悄在娘亲耳边道:“多半是前大娘子陪嫁的。” 李云儿瞬间明白对方位份暂时在自己之上,万福道:“梅姑姑万安。” 梅姑姑也微微欠身道:“听说李娘子是主君身边一等女使,可要知晓大哥儿与主君是同一个小厨房,每日除了安置主君饭食汤水,还要送去看剑阁的。现下已过了饭食,大哥儿还饿着,你这一等女使是如何当差的?”梅姑姑言语温和,实则实在呵斥责备。 李云儿刚到就给一个下马威,就是要下她颜面。 李云儿瞬间明白,这是来找茬的!自己刚刚入府哪里是小厨房还不知晓,如何安置饭食?只是自己初来乍到,立即与府中人争执,不是给侯爷添堵么?李云儿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柔儿眼珠一转,微微欠身万福道:“梅姑姑有所不知,李云儿娘子奉主君之命采办汤药,刚刚自毕家医馆回来。今日之饭食汤水都是主君自己安置的,还请姑姑原宥。” 李云儿暗自庆幸自己带了女儿回来,如若不然定会被这位拿捏一番。自己在下人们面前颜面扫地不说,也使得侯爷下一步婚姻之事不好说话。总不能嫁给侯爷,却怠慢侯爷长子。李云儿高兴同时也纳闷,柔儿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一句话严丝合缝,竟把毕家医馆也用上了,即便是这位娘子私下问过八位女使、小厮,一样合情合理。柔儿端出主君来,私下找晦气的梅姑姑怎敢去问? 梅姑姑本来是盛气凌人而来,就是一心吃定了李云儿,没想到自己吃个钉子。一口咬上柔儿这个刺猬猬,咬到自家满口鲜血,还膈应人一下。她颜面挂不住,不免阴沉着脸道:“你是何人?敢替李云儿娘子回话,任你是哪个房里的也不敢乱了规矩!” 柔儿嬉皮笑脸道:“梅姑姑您问问,李娘子一路侍候主君二千里路,多日辛劳休息不足,咽喉已经肿大不易多言,主君派奴婢在李娘子身侧,就是替她说话的。主君说李娘子身份尊贵,断不能伤了嗓子。这不,今日去毕家医馆主要是给李娘子开药看诊呢。” 柔儿将侯爷用到底,反正梅姑姑不敢去问!同时也抬高了娘亲的身份。侯爷为李娘子小疾小患尚且关怀备至,岂是你一个过了气的陪嫁娘子能拿捏的? 李云儿看一眼女儿,心中无比自豪。看来没有女儿在身边,自己还真难以应付府中各处抛过来的明枪暗箭。女儿万岁! 梅姑姑眼见着占不到便宜,扔下一句话:“你们好自为之!”而后摇着柳腰蔫蔫的走了。 一旁女使嫣红低声道:“李娘子,这位梅姑姑是过身的柳大娘子陪嫁娘子,如今是梅姑姑一手照应大哥儿起居的。柳氏大娘子也是柳氏老夫人的堂弟侄女。” 李云儿登时明白,当年柳氏大娘子在世时,这位梅姑姑是可以在府中横着膀子走的人物。柳氏大娘子过世,还有柳氏老夫人照拂,依旧满院子依然没人敢招惹她。如今在柔儿这里吃了瘪,以后的麻烦也少不了。 不过李云儿不后悔,为侯爷她豁得出去,这点挫折还经受不起么?本来几百人的大宅院就是一个大熔炉,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会有,除了拼命去适应没有别的选择。只是自己更离不开女儿了。 第22章:侯府二战 汉使昔年离别。攀弱柳,折寒梅,上高台。 千里玉关春雪,雁来人不来。 羌笛一声愁绝,月徘徊。 柳氏老夫人一路上一直偷偷瞄着李云儿,儿子以侯爷身份怎么为一个女使亲自安置马车,还给配备一个丫鬟侍候着。这还是奴婢了么?这分明是要收房的节奏啊! 老夫人打听下来惊得一跳,李云儿还是一个杀过人的罪妇!兼职寡妇!老夫人暗骂儿子不争气,在灵州被马踢过脑子,忽然变得口味这么重了么?简直是饥不择食啊! 老夫人打定主意,到了汴京再驱逐了李云儿。 李云儿与女儿正奔正房院子锦绣堂而来,就在锦绣堂二百步远之地,官家周通带着八个小厮拦住二人去路。 李云儿熟悉周通,他随老夫人去了灵州见过几次。只不过周通提前回了汴京,见面不多。 李云儿万福道:“不知周管家何事拦住奴家。” 周通冷笑一声:“你个魅惑主君的罪妇,还有脸来问我?来呀,将她帮了送到玲珑皇庄。” 几个小厮不由分说扭住李云儿,倒剪了双手绳捆索绑个结结实实,还堵了嘴! 一旁的柔儿十分冷静,知晓自己并不能阻止对方,而周管家并不知晓自己真实身份,也不会绑了自己。既然知晓娘亲被绑去玲珑皇庄,一切就好办。柔儿随几位女使退下去,她一个人出了冯府,雇佣一辆马车直奔薛家而来。 玲珑皇庄是柔儿是出生地,想不到一月时间玲珑皇庄竟赐给了冯府。官家赵光义知晓勇毅侯冯美被马踢坏了脑子,自然要为他养老赐予些田产。玲珑皇庄账目混乱一向麻烦不断,先是齐内官与齐庄头贪污,后来又齐庄头被刺死出了人命。官家干脆将这个不吉利的皇庄赐给冯美养老之用。 冯家刚刚接过来两日,是比侯爷提前赶到家中的管家周通带着大哥儿十六岁的冯左令接管。冯左令不愧是冯家将后人,火气也是杠杠的,一把火烧了乱账,一切重新打鼓另开张!所有庄中管事、庄丁,人人三十皮鞭,先立了规矩再说。但对皇庄佃户却很客气,缺钱的、缺米的先预借,秋后算账!登时皇庄佃户一片欢呼,祝大公子冯左令万寿无疆! 柔儿下车要给车夫脚费,一抬头却认出车夫正是当初盛家老太太用过的胡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柔儿不动声色叫守门家丁过来,悄悄吩咐连人带车都扣下来。 相府看门家丁都是极具眼色的家伙,二小姐发话自然要办得妥妥当当以便邀功请赏。悄无声息就将胡四骗到后院马棚,胡四被关进暗室。胡四还稀里糊涂中,已经是阶下囚了。眼看着迷不透风的四面墙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下柔儿没时间打理胡四,救娘亲要紧。 女使通报一声,里面是义父薛惟吉浑厚声音:“让二姐儿进来。”柔儿等不及回报快步走近正厅。上坐是义父薛惟吉、义母柴大娘子都在。“义父义母,我娘被人擒住送去玲珑皇庄了……” 薛惟吉腾地站起身:“是谁干的?” “是勇毅侯府老夫人。义父——您救救我娘——”柔儿眼角含泪。 柴氏惊愕道:“你娘为何与勇毅侯府柳氏老夫人起了冲突?” 柔儿犹豫了一下,却不得不说:“是……我娘与勇毅侯冯大官人情投意合,老夫人嫌弃我娘身份低微,所以要拆散他们,就要暗中将我娘发落了……勇毅侯并不知情。” 薛惟吉只听得一声冷笑,“柳氏老夫人就凭她一句话就敢发落人么?某家要她知道这世上也有她惹不起的人物!” 柴氏道:“官人,勇毅侯府虽不及咱家汴京城根基深厚,如今与楚王搭上姻亲,却也轻易惹不得,还是不要鲁莽行事。” 薛惟吉面色一哂,双睛微曲:“只要勇毅侯冯美不与我为敌,某家自然不能与他撕破脸。如今是老夫人要害人,我却由不得她!柔儿,跟随义父出发!” 柴氏焦急道:“官人……” 薛惟吉回了一句:“夫人莫要多言,为夫心中有数!”薛惟吉大手一挥,带着柔儿出了大厅。 柔儿今日才知义父薛惟吉为何是汴京城第一公子,行事那叫一个豪横!勇毅侯可是比他右千牛卫大将军的虚衔高好几个品级,可在薛惟吉眼中并不当一回事。 薛惟吉点齐五十名护院家丁骑马出发,手中都拿着长短家伙。柔儿坐上三挂马车,跟在后面速度也不慢。 出得汴京城,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五十骑人马都点燃火把,犹如一条火龙甚是壮观。 不多时到达玲珑皇庄,正门牌匾已更名为玲珑山庄。打头的家丁要去叫门,被薛惟吉高声喝止:“叫什么门!不是带绳索了么?用十匹马将院墙给我拽倒!” 柔儿第一次见识义父威风,心中为义父喝彩!自己若是能找到像义父一样血性的郎君,才不枉此生! 正在此时侧门出来几匹马,为首的少年见这里几十人马围住大门不怀好意,竟有十几人将绳索甩上墙,难道是要扒墙!他双腿夹住马肚子,双手急抖缰绳,“驾、驾、驾。”飞马而来。未到近前急急喊道:“住手!我乃勇毅侯府长子,有事冲我来!” 薛惟吉一挥手,十几个人停下手中缰绳,若是再一催马,院墙就会轰然而倒。薛惟吉不认得冯左令,冯左令却认得汴京城第一公子薛惟吉。薛惟吉为人仗义侠名在外,或许朝臣不喜欢薛惟吉,汴京城官宦子弟中无论谁有难处,薛惟吉无不援手。自然是官宦子弟中的无冕之王! 冯左令借着火把看清马上端坐身材魁伟者,正是第一公子薛惟吉。冯左令是小一辈的自然下马拱手道:“原来是薛大官人驾到,晚辈未曾远迎望祈恕罪!不知大官人为何要扒我勇毅侯庄子院墙?还请赐教。” 冯左令已经算是尽到礼节,给足了薛惟吉面子。薛惟吉却微微冷笑道:“冯家小郎君,我来问你,刚刚是不是关了李云儿?” 冯左令也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人物,知道自家虽为侯爵,人脉、根基却比不得薛惟吉。越是这样,冯左令越是火大,立起眉头道:“什么李云儿?我家庄子并未关任何人!薛大官人莫不是来消遣我冯家的?” 第23章:侯府大公子冯左令 海燕欲飞调羽。萱草绿,杏花红,隔帘栊。 双鬓翠霞金缕,一枝春艳浓。 楼上月明三五,琐窗中。 薛惟吉胸中之火‘腾’的一下被点燃,怒道:“小郎君敢跟某家耍赖!” 冯左令大喝一声:“大官人!你凭空污蔑我家绑人,就用强拆院墙!你当我冯左令是泥捏的不成!” 薛惟吉仰天大笑:“哈哈哈。想打架么?某家正好手痒痒,看看你冯家三代戍边将军到底手上功夫是何等成色!” 冯左令‘仓郎’一声抽出宝剑,眉毛倒树:“大官人,请出手吧!” 柔儿在一旁忽然对冯左令有无限好感,他有礼有节又血性十足的样子真的很像义父薛惟吉。如果二人有一方受伤,两家矛盾可是不好解开了。 “义父!慢动手!”柔儿从马车下来,快步插在二人中间。 冯左令一愣,面对刀剑美貌小娘子竟面无惧色,从从容容俏生生站在面前。冯左令不得不对柔儿另眼相看,仔细打量对方。 柔儿万福一礼道:“冯家大哥儿请了,容奴家讲个事情头尾。我娘是李云儿,因侍候病重冯侯爷日久,今日随侯爷回到汴京。一个时辰前,是奴家亲眼见管家周通将我娘捆绑,说是送来玲珑山庄,所以奴家义父薛大官人前来解救,就是这个道理。” 正是周通接他回府拜见父亲、祖母,冯左令听说父亲归来,要在城门落锁前急急赶回汴京城。 冯左令听得一清二楚,美貌小娘子说的诚恳也不似假的,其中隐晦说出爹爹与李云儿很是不一般。他回头大喝一声:“周管家,你给我滚过来!” 远处马上的周通不由身上一哆嗦,大哥儿这语气实在不善,今日不是自己要遭殃吧? “大哥儿,小的来了——”周通一催马来到近前,滚鞍下马。 冯左令手中宝剑一道寒光指向周通脖颈,吓得周通一闭眼“完喽!”稍等片刻宝剑并未刺中自己。冯左令厉声道:“周通!你说真话!李云儿是不是你绑到山庄的?快说!” “大哥儿,李云儿刚刚送到山庄,可都是太夫人命令,我们都是奉命行事的呀!您不要杀小的呀——”周通吓尿了,闪着寒光的剑尖正抵在脖颈上,只要冯左令微微一送,自己小命就交代了。 冯左令略一思索,明白其中关窍。是祖母嫌弃李云儿身份低贱,怕爹爹真的娶了李云儿,于是偷偷发落了她。 冯左令暗叫一声祖母您糊涂呀,爹爹是三十五岁的戍边大将军、勇毅侯,难道他娶什么样的女子还要您同意不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指年少娶亲,难道您要为父亲做主到八十岁么?糊涂! “你去!把李娘子带出来,解绑、道歉!” 周通点头如鸡啄米:“是是是,小的就去——”随后逃进院子放人去了。周通擦着额头冷汗心中感叹一声:这神仙打架,最后死的都是小鬼呀! 冯左令抱拳辑礼:“小娘子,在下代祖母道歉了。您现在就将尊母亲带回,今日之事在下回禀父亲,想来父亲会亲自到相府接人的。” 冯左令又对薛惟吉致礼:“薛大官人,晚辈鲁莽了。看在在下父亲面上,还请您原宥一二。” 薛惟吉也喜欢冯左令是非分明,有错即改的胸襟。“贤侄是个英杰人物,以往交往少了,希望以后多来薛府走动。”薛惟吉已经称呼对方贤侄,自然是心中并无芥蒂。 冯左令谦恭道:“只要大官人不烦,晚辈定当上门叨扰。” 李云儿走出大门,先是冯左令上前致歉。李云儿一眼看到女儿,心中明白是女儿搬救兵来了。柔儿挎住娘亲胳膊笑吟吟道:“大哥儿胸襟海量,小女子万分敬佩,谢过您仗义援手。”柔儿暗自欣赏冯左令,说话间已然脸色羞红。 冯左令暗自扫一眼柔儿,见她身姿如风扶柳、脸儿羞红,不免心中一动。好一个有胆色、又娇媚的小娘子!他拱手回话:“岂敢,若是在下没越礼,已是万幸了。” 柔儿又扶着娘亲见过义父,薛大官人下马寒暄。 “义父,这是女儿的娘亲。娘,这是女儿义父薛大官人,义父是特意来解救您的” “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李云儿有些发蒙,除了致礼、致谢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眼见着薛惟吉身后黑压压一大片人马,看来都是来救自己的。 薛惟吉怡然一笑:“上车,回府再叙吧。” 既然是一团和气,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回汴京。 马车中头上一对挂灯很是明亮,李云儿见马车中设置奢华不免问道:“柔儿,你哪里寻得这些人马来救娘的?这马车规制也不是常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义父是右千牛卫大将军荫身,义父父亲生前是前大相公。汴京城第一公子薛惟吉的大名难道您没听说过?” “他……是第一公子薛惟吉?” “正是呢?娘!” “柔儿,受人如此大恩不知如何报答人家才好。” “娘,女儿自会孝顺义父、义母回报的,您不用忧心。只是您与侯爷必不会一帆风顺,今日那个梅姑姑还有侯府老太太都不是好相与的,女儿只是担心您以后日子艰难。” “女儿不要担心,侯爷对娘是好的,其他都是细枝末节。再说娘有一个好女儿,处处能帮着娘呢。”李云儿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女儿当做自己的靠山,柔儿怎么就忽然长大了似的,能为自己遮风挡雨了! 柔儿面露得意之色:“那是!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给娘遮挡寒气呢。” 汴京城已经四门落锁,冯左令高喊道:“守城的各位军门爷们,在下是勇毅侯府长子冯左令,能否行个方便给在下开个门?” 守城的城防司不属于禁军,其中有点地位的都是官宦子弟荫身上位,当然与冯家纯粹兵鲁子出身者不用讲什么情面。有明白的知晓楚王赵元佐夫人冯氏是冯家小姐,眼前这位冯左令正是冯夫人亲侄子。几个将校不敢做主,回禀给掌值将军潘惟吉。潘惟吉正是汴京四公子中的老四,忠武军节度使韩国公潘美的侄子。 潘惟吉到城头观看,在冯左令身后又跟上来几十人马,在火把照亮下潘惟吉一眼看到老大薛惟吉。两人因同为四公子经常聚首,又因名字相同更比别人近一层。 既然老大在必然要给老大面子,冯左令当然要靠边站。潘惟吉高喊道:“今晚开城门只为右千牛卫大将军薛大官人,其他人经过他确认才可以进城!”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冯左令是在薛惟吉的确认下,才进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