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名其妙的考试 北方夏季的清晨,经常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 郑清按了按臂包里的手机,换了一首比较轻松的音乐。 天色还早,但跑步的身影并不少。在这条沿着河畔修建的跑道上,到处可以看到穿着运动服的晨练者。 跑道位于汾河公园,这个公园是市政府近年来的市容工程之一,建的相当用心。塑胶路面的一侧是沉静的汾河水,另一侧是茂盛的柳林。它们让这片土地的空气里充满了自然的气息。这些城市里稀缺的元素,对都市里晨练的人们形成了巨大的诱惑。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郑清眼前闪过,停在了不远处的石台上。 这只黑猫! 郑清吸吸鼻子,紧了紧臂包,瞟了它一眼。 这只黑猫四爪踏雪,毛色非常显眼。虽然看品种只是普通的田园猫,却没有一般家猫的敏感多疑,反而胆大的很。从进入跑道开始,就一直在郑清身前不远处晃悠。 不缓不急,若触若离。 既没有一溜烟消失在郑清的视线中,却又始终落郑清百十米的距离。 这让缀在它身后的郑清有些好奇。 他跑步的速度并不慢,周围的晨跑者也换了很多身影,并没有疑似黑猫主人的存在。 也许这只猫只是觉得好玩。 拐过前面的弯道,黑猫倏然消失在视线里。郑清放缓脚步,向四周看去,很容易就在茂密的树林中看到黑猫的身影。 它离开主道,跑进了旁边一条幽静的小道。 与主跑道比,这条岔道只有三五米宽,路面也不是塑胶的,而是普通的石板路。黑猫在岔道里跑了几十米,又停下来,回过头用那双碧绿的猫眼盯着郑清。 郑清在岔路口犹豫了几秒钟,便跟着黑猫拐进了这条岔道。 跟猫跑与跟人跑其实区别不大,反正都是自己跑。郑清默默的想着,而且,这条路看上去这么安静,跑起来肯定比外面舒服。 黑猫脚步轻快的在前面溜达,脚下的路面从石板路变成了柏油路,又从柏油路变成了硬化的土路,最后连土路都没有了,只剩下枯枝败叶铺成的野路。 郑清决定跑到没路的时候再回转。 他现在跑的心满意足,甚至都忽视了身前不远处的黑猫。 他的鼻子贪婪的呼吸着,鼻腔里充斥着树林里枯草树叶腐败后的气息,混杂着松香与晨雾,清理着胸腔在城市中沉淀的废气,也带走他心底隐隐的不安。 天色渐渐发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林间的雾气越来越重。 转过一株粗壮的古树,郑清眼前一亮,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片绿色是如此耀眼,以至于晨雾也无法遮挡它们的光彩。 竹叶沙沙作响,竹枝哗哗碰撞。慢跑在竹林里的感觉让人心醉。 郑清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能跟着前面溜溜达达的黑猫慢悠悠的跑着。 远处的竹林渐渐稀疏了起来,外面的光亮慢慢透了进来。 要出去了,郑清心底有些不舍,他决定明天还来这里晨跑。 跑出竹林后,瞬间开阔的视野与明亮的光线让郑清忍不住眯了眯眼。 睁开眼,咽了口唾沫,他忍不住又眯了眯眼。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几百米外,一栋赭黄色的六层大楼安稳的蹲在草坪中。大楼周围环绕着花坛、假山与喷泉。草坪四周,都是这些高大沉默的竹林。 汾河边还有这样的建筑?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臂包。 似乎感到了郑清的迟疑,前面不远处的黑猫‘嗷’的叫了一嗓子。 猫不是这么叫的,他的嘴角抽了抽。 黑猫完全没在乎他的想法,晃了晃尾巴,转身向着赭黄色的大楼跑去。 郑清向身后看了看,原本让人清新舒畅的竹林蓦然间多了一些深邃的气息。那幽远的感觉让他望而却步。 没有这只猫带路,一定会在里面迷路的。 叹口气,郑清从臂包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袋,悄悄攥在手心里。 前面带路的黑猫不时遇到其他的小动物,比如松鼠、兔子、狐狸,甚至还碰到一头乳白色的小猪。每碰到一只,黑猫都会停下来跟它们打招呼。这些小动物也奇怪的紧,不仅不害怕郑清,反而会很好奇的围着他转两圈,仿佛在打量什么。 大楼正门口隐约可以看到人影了。 黑猫在楼门口的花池边停下脚步,甩甩尾巴,示意郑清进去。 “你不进去?”郑清瞟了它一眼。 黑猫哼了一声,纵身一跃,灵活的钻进茂盛的花坛里,消失不见。 从外面看这栋楼的格局很紧凑。但是进去后,郑清发现里面的布局很是开阔。 正对大门口的是一片方圆百米的大厅,大厅左右两侧是两条幽深的走廊,走廊里面没灯,黢黑而静默。大厅四个角伫立着八根柱子,每两根柱子之间有一扇紧闭着的黑门。 一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在大厅里穿梭来往,他们大都神色严肃,脚步匆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大门口进来一个陌生人。 郑清打量片刻,挑了一个面容清秀,留着马尾的女生,紧走几步,拦住她,一脸赧然的问道:“你好,不知道这里……” “新来的?”女生看上去有些急,语速飞快的打断他。 郑清连连点头。 “参加考试,还是天赋测试,还是信仰鉴定,还是模拟战斗?” 郑清一脸茫然:“考试?” 他只听清了这个词。 “考试在这边。”女生拽住郑清的胳膊,来到东北角两根柱子间的黑门处,拉开门,将郑清推了进去。 女生的力量出奇的大,郑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站在黑色的大门里面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前后有近百排,四周八扇高大的玻璃窗投进的光让教室显得格外亮堂。此刻,教室里黑压压坐着几百人,正低头做着试卷,沙沙的落笔声衬的教室格外安静。 郑清回过头,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闭紧了。 他轻轻拽了拽,门没开。 “你迟到了!”很远处的讲台上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在这个距离上,郑清只能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穿着外面那些人的黑色制式袍子。 周围几个答题的身影悄悄投来一瞥,让郑清原本要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 考试的时候最忌讳喧闹了。 “试卷在你面前,你比别人迟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不要愣着了,快点做题!” 郑清看到身前不远处的确有一个空位,上面摆放了一套试卷,纸笔齐备。 自己肯定没有报名参加这个考试。郑清心底非常清楚。 也许有人真的迟到了?等他来了我再把位子让出来。 他默默的坐了下去,轻轻的拿起了卷子,他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考试。 试卷正面的巨大黑体字异常清晰: 2008年高等巫师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九有卷) 郑清晃晃脑袋,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试着打开手中的灰布袋,却发现平日里能够轻易打开的布袋口死死系着,怎么也解不开。 “咚!咚!咚!”一只修长的手曲起食指,在郑清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扣了扣。 郑清抬起头,只看到一对暗红色的眸子。 是一位监考老师。 “只许使用考场配发的纸笔答题,有其他特殊需求可以提出来。” 郑清干笑一下,将那个软趴趴的灰布袋塞进裤兜里,翻开试卷第一页。 注意事项:本试卷分为第一卷和第二卷两部分,共20页,第一卷为必做题,第二卷为选做题。满分500分,考试时间300分钟。答题请使用统一配备的0.57毫米签字笔;严禁自行携带毛笔、羽毛笔及其他规格用笔。答题前,请注意在首页签署自己的真名。答题后,由监考助教统一回收试卷。 请遵守监考官的考场纪律。 严禁作弊! 翻开试卷第二页,郑清挠了挠头发。 卷子上的内容出奇的普通,郑清发现里面很多都是自己日常练习的字帖中的内容。 也许做完卷子就能出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那些埋头答题的身影,叹口气,将试卷旁的签字笔拿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答完卷子的郑清趴在桌子前小眯着,等着监考老师收卷。 一会儿出去一定要找到那头黑猫,戳一百下小菊花,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起来啦!起来!你该回家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将郑清惊醒。 “交卷子!”他迷瞪着眼睛伸手向前摸了摸,探了个空。 一阵爆笑声在他耳边轰然响起。 他睁开眼,转头四顾,睡觉前那个空旷安静的教室完全消失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狭小喧闹的KTV包房。 “已经高考完了!你已经自由了!没有考试了!”一个脸色黢黑的胖子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喊着,把他的耳朵震的嗡嗡作响。 郑清茫然的看着四周,脑子还处于半断片的状态,他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个身影正搂抱在一起,放声高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似乎是结束前的爆发,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一大杯啤酒也被塞进了郑清的手中。 当啤酒灌进肚子后,不久前那场古怪的考试就被丢在了脑后,郑清的记忆重新连接上正常的生活:他是在高考后与同学聚会。 至于跑步与考试? 一个梦而已。 第二章 电线杆上的大雕 天已经很晚了,郑清必须回家了。 虽说高中已经毕业,郑清也快成年,有了一定的自由,但毕竟还在用着家里的钱,老爸老妈的话还是必须听的。 干掉一杯赔罪的啤酒后,他便跨上自行车回家了。 夜色幽幽,天空中是总也消失不掉的灰色的云层,不要说星星了,连月亮都很少露头。在这个煤炭大省,十几年来房子不断变高,马路不断变宽,大街上的色彩也变得越来越丰富,唯一不变的就是大家伙儿头顶上那一亩三分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雾蒙蒙的。 自行车晃悠悠的拐进一个小巷子。 这条小路可以直接越过三条街,极大的减少了他回家的路程。巷子很深,而且晚上很少有人走,许久没有清洗的路灯洒下昏黄的色彩,更让巷子里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咔嚓嚓……”破旧的自行车在郑清用力的蹬踏下发出无奈地哀鸣声,在这安静的巷子里显得分外明显。郑清有些恼怒的看了看车子前面坏掉的车筐,琢磨着回去后一定找个时间修一修,不管怎么样,起码骑出去不会老叫个不停。 “扑棱棱……”飞鸟拍动翅膀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传了过来,随后又是几声慵懒清亮的鸣叫声,很显然,郑清身子下面叮铃咣啷的破车子打搅这些小动物们的休息了。 有些歉意的把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的电线杆,郑清对自己打搅别人美梦的行为很不好意思。 “吱!!!”老爷车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 郑清一条腿撑在地上,用力扭头向后看去。 他发誓电线杆上站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好像是一个躬着身子半蹲着的人。但那碧绿色的眼睛在黝黑的夜色中分外明显,像极了奶奶家的那条大狼狗。 眨眨眼,他晃晃被酒精熏的晕乎乎的脑袋。 似乎感到郑清的眼神,那碧绿色的眼睛略略偏了偏,目光落到郑清的身上,随即在他呆滞的表情中优雅的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轻盈的拍了拍。 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出去,郑清使劲儿搓搓自己因为喝酒有些胀痛的脸颊,终于感到了一些清醒。 再次抬头向上看去,那双碧绿的眼睛已经完全消失掉了。他能看到的只是那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不远处那亮着惨白惨白色光芒的路灯。 远处黝黑的巷子口似乎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在嘲笑着郑清的眼神。 伸手探进自己的胸口,一个灰扑扑的巴掌大小的口袋被他攥在手里,借着路边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口袋上面那些金色的花纹;他的头顶,一簇呆毛不安的抖动着。 一只大雕。 郑清再三回忆,最终确定下来,肯定是一只大雕。 虽然不知道这种生活在大山中的动物为什么出现在城市里,但是想到小时候在校园里看到的那只老枭,也就释然了。 既然连老枭都能悠哉悠哉的挂在校园的树枝上一整天,那么一只大雕在电线杆上蹲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毕竟谁也保不准这些生活在老山林里的家伙会不会抽空到城里来散散心。 没有了老爷车的呻吟,周围重新陷入死寂中,不远处大街上的喧闹好像隔了数里,显得遥远而飘渺。 “嗷……”轻柔诡异的叫声忽然间在巷子里响起,郑清顿时感觉到全身汗毛竖起,一阵冷汗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原先有些晕晕乎乎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沉重的压力倏然充斥在了整个巷子里,让郑清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半晌,没有什么动静,只是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严重。郑清缓缓提起一口气,在一阵骤然而起的叮铃咣啷声中,狠狠的蹬了几下脚蹬子,老爷车飞快的向外冲去,想尽早摆脱这种压抑的气氛。 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郑清还是在心底承认了自己的胆怯,毕竟黑夜始终是人类永恒的梦魇,即使在拥有灯光的今天。无论电灯怎么发展,始终不会带给人太阳般的安全感。 离巷口还有几十米,郑清已经能够清晰的看见巷口飞速驰过的汽车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映入他的眼帘。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与铺天盖地的尘土,另一个娇小的身影重重砸在郑清身上,滚落到路边的沙堆里。 “噗通!”郑清随着自行车重重的摔在地上,但他顾不得抱怨,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了一叠黄纸,上面赤红的朱砂印记在昏暗的路灯下散发出微微的红光。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沙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有气无力的抖了抖。 “嗷~~”不远处的嘶鸣声清楚的表达了愤怒的情绪。 刚刚爬起来的郑清连忙循声望去。路旁的电线杆顶,刚才的那只大雕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回来了,正不满的瞪着他。 十来米的高度,在电线杆上挂着的简易路灯的照射下,郑清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个大雕翎毛竖起,整个身躯似乎比刚才大了好几圈,而且看它双翅微张,头颅高昂的样子,明显不怀好意。 “好凶哦……”感到那只大雕碧绿的眸子,低低的咒骂了一声,郑清安静的向后退了两步,试图偷偷溜掉,却没注意到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沙堆,一退之下他的脚立刻齐踝陷入深深的沙堆中。 “靠!”郑清越发感到气愤,怎么这么倒霉!不就是回家晚了一小会儿吗?刚刚弯下腰,准备将鞋子脱下来清理干净里面的沙土,沙堆陡然暴起,猝不及防之下,郑清又被洒了一头一脸的沙土。 “法克!”任何人被接二连三的倒霉事纠缠后总会感到心底有股邪火想要发泄一下,更何况不久前进入肚子的酒精正慢慢挥发出自己的威力。 顺着沙堆看上去,路灯下一头毛色微黄的小狗正龇牙咧嘴的盯着天空。这只小狗大概高一尺左右,毛发蓬松,双眼狭长,但亮晶晶的很神气,耳朵有些大,好像京巴儿的耳朵,但是却又奇怪的立起来,好像狼狗一般。再仔细看看,这只小狗赫然大着肚子,而且蓬松的皮毛上很多地方都纠结在了一起,隐约渗着血渍。 事实一目了然,郑清自己脑海里很容易补足了情节。 那只出来乱转的大雕看上了这只正在怀孕的小狗,准备打打牙祭,却被这个小家伙挣脱了出来。看清状况的郑清不由长长呼出了口气,手中的那叠黄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干!”一肚子的邪火在酒精的作用下顿时化作了无穷的动力,他伸手从地上探到一块碎砖头,扭头看看那只邪恶的大雕,用力的掷了去。 虽然他丢垒球的准头一向不是很好,但是在距离并不远而且目标很大的情况下,威胁还是很大的。 碎砖无声的越过电线杆,在大雕尖锐的嘶鸣声中恶狠狠地砸在了旁边楼上一户人家的窗户上。 “哗啦……”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将郑清积蓄的邪火泄了个干干净净,也把那只大雕惊得腾空而起。 第三章 不负责任的小狗 被砸的玻璃窗中亮起灯光,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在安静的小巷里响起。 郑清屏住呼吸,撒腿就想溜,却不妨脚下一重,旁边传来一声悲惨的呜咽,探头看去,那只小狗正叼着他的裤脚,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他,还讨好的摇摇尾巴。 “你做证,我现在不在这里啊。”很不负责任的点点头,他丝毫不顾及小家伙愤怒的眼神,推起车子就想溜,没想到裤脚立刻被拖住了。无奈低下头,郑清这才看到这只小狗的后腿很不自然的向后撇着,想来是在刚才的搏斗中受了伤。 看着小狗坚持咬着自己的裤脚,听着它低沉的呜咽,不知为何郑清心底产生一股怜悯,心慌意乱之下,来不及多想,他伸手抓住这个小狗的顶花皮,将它丢在自己的车筐里,随即在窗户里传出的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中飞快的逃掉了。 百十米的距离转瞬结束,来到大街上,看着四周明亮的灯火,郑清重重出了口气。回过头,夜空仍旧沉默安详,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远方翩然而去。 车筐里懒洋洋趴着的小狗,抬起头看向郑清,乌黑发亮的眼珠明晃晃的,好像无尽的星空一样迷人。郑清忽然觉着也许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家会更好一些,毕竟这是一尸两命,或者一尸多命啊,如果直接把它丢在大街上,这只受伤的小狗也许连明天早上都熬不到。 着急回家的他没有注意到车筐里小狗嘴角挑了挑,露出的狡猾笑意,否则他肯定会立刻掏出一把符纸,狠狠砸向这个小东西。 *** 一望无际的红,浓墨重彩的红,铺天盖地的红,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色调。好像是用鲜血渲染的,让整个世界充斥着肃杀、绝望的气息,郑清一个人孤单的站在这片无尽的红色中,定定的,愣愣的,傻傻的,就这么无声的看着这片单调的世界。 渐渐的,轻扬的呢喃声在这个单调的世界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到最后,狂野震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好像数千万匹野狼正在凄然的望月长啸,又好像千万铁甲大汉正在旷野擂鼓呐喊,矛盾而又沉重。 但是孤单立在这片空间的郑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张开双臂闭着眼,静静的立在那里。越来越多的红色堆积着,郑清头顶渐渐形成越来越厚重的血红色的云层,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将郑清淹没。 “扑通,”伴随着一声惨叫,郑清从床底下爬了起来。又掉到床底下了,这是第几次了,郑清有些无奈,但无可奈何,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绑到床上睡觉吧。 相比小时候头痛撞墙,梦游上柜的经历,只不过睡觉的时候从床上掉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郑清完全忘记了梦中的血红色,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东西追赶着,追着追着自己就醒了,至于他清晰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长着一双翡翠色眸子的大雕上。 说到那只大雕,他抬起头,紧张的四处搜索。很快,他就在自己床头的衣服堆中看到了那个正在酣然梦中的小狗。 昨天有些晕晕乎乎的,只随意的给小狗清洗了一下,就自顾自的睡着了,没想到这只小狗还很自觉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探出手搔搔小狗直立着的大耳朵,郑清只觉着这只小狗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扫了扫枕边的闹钟,还不到六点。 郑清赤着脚,安静的走到阳台上,抬头看向天空。 很好,启明星还亮着。 顺手掏出一把金色的颗粒,洒在阳台的窗沿。郑清斜着眼瞟了一眼墙角,嘴角微微一翘,继而闭上眼睛,气沉丹田,随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缓缓地伸拳、出腿。 很有太极的感觉,但又完全不是。这套引导术郑清已经练习将近七年了,按照先生的要求,每天都坚持不懈。 墙角的纸团簌簌的动起来。 少顷,一只赭色斑皮的,体型肥硕的小东西顺着光滑的墙壁爬上窗沿。当郑清打完几趟拳,守气凝神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小东西不断向嘴里塞着东西。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郑清调整呼吸,乐呵呵的瞧着这只小鼠。 小东西并不理会,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嘴里塞着这些金黄色的小颗粒,直到颊囊明晃晃的鼓起来才抹了抹胡须,稍微停了下来。 这只小鼠不知是什么品种,看模样似乎是豚鼠,体型短粗、耳圆眼黑、四肢短小无尾,但只有拳头大小;又有点像仓鼠,体型娇小、面颊有皮囊,门齿锐利。从小时候发现这个小东西后,它的体型基本就没有变过,很是神奇。 虽然不知道品种,但这个小东西从来不缺名字。小时候舒克贝塔风靡的时候,这个小东西被郑清称作‘舒塔’、还总被郑清塞进航模里与怪兽们大战;后来电影鼠来宝上映后,小东西一度改名‘大宝’,正所谓大宝天天见也。 今天打完拳,神清气爽下,郑清又想给小东西取新名字。 “唔,鉴于本大人现在完全自由了,你就叫自由吧。不过自由之名略俗。化作英语,便是free。Free者,福瑞也,好兆头。不过看你一身肥肉,此‘福’宜当作‘肥’。” “嗯,从今天起,你就叫肥瑞了!”郑清皱着眉做了一番很复杂的推论。小东西将最后一颗金色的颗粒塞进嘴里,瞟了一眼不知所谓的那个人,安稳的抹抹脸,慢悠悠的踱到窗边,沿着一侧的暖气管道滑到自己开辟的小窝里。 郑清撇撇嘴,使劲儿的搓搓脸,懒洋洋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颓然的栽倒在床上,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自由,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是放纵后,轻松后,一种无可遏制的空虚感从心底油然而起。 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介绍哲学的书,有一个哲学流派,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这个流派探讨生命的意义,或者说是存在的意义。在他们看来,生命没有意义。人生而死,几十年如一日,平凡而麻木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Canon舒缓的音调忽然响起,郑清顺手摸起手机,哼道:“莫西莫西?” 又是叫出去聚会的,他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每天就这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要不再玩玩电脑。这样舒服的日子在以前看来是多么的享受,多么的美好,但是现在,唉。郑清发现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高考成绩的到来了,不管好坏,多少有些奔头,考坏了可以考虑出去工作,考好了就能享受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了。 酣睡中的小狗翻了个身,蓬松的大尾巴很自然的甩了甩。郑清眼睛眨了眨,但很快又转过头,把刚才的念头抛到脑后。肯定是眼花了,刚才他竟然看见三条尾巴!虽然这条小狗尾巴很奇怪,很像松鼠,但是怎么也不会长出三条来呀。 幻觉,肯定是幻觉。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小东西可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绝对不是什么脏东西。 家里并不反对养小动物,前提是不能有异味,不能有垃圾。在郑清积极的解决这些问题后,大着肚子的小狗就这样在郑清家住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郑清的生活还是在清醒与颓废间徘徊。唯一令他不爽的就是上次救回来的那只小狗。 在伤好后,这条大着肚子的小狗产下了一只小松鼠般的小狗,然后在小松鼠长到拳头大小,不用哺乳后,就轻飘飘的消失掉了。 甩甩尾巴,不带走一丝烦恼,留下了一地的长毛,还有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狗。 第四章 录取通知书 只不过最近郑清没工夫关心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狗。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他的成绩达到一本的水平,但是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收到,所以家里面这些天一直很关心门房的老奶奶。毕竟这个小区的所有信件都是这位老人家收发的。 虽然事情一般不会按照人的惯性思维发展。但是有时候即使你用跳跃性思维,依然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天早晨,郑清起床之后,熟练的挠挠窝在自己枕头边上波塞冬。 虽然是个小白狗,但是它身上却有着很多淡蓝色的条纹,趁着白色的底色,非常像海洋上的波浪。郑清想了一晚上,给它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波塞冬!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摸到平日里那软乎乎的小东西,反而摸到一张硬梆梆的东西。睁开眯瞪的双眼,郑清楞了一下,但随即就惊诧的坐了起来。 呈现在郑清眼前的是一封信。 确切地讲,这是一封不知从何而来,没有邮票,没有邮戳,没有邮编的信。 牛皮纸质的信封摸起来很厚实,手感很舒服。信封后面,用红色的印泥封着,印泥上印着一个圈,里面有个三棱体的标志。 信封正面,红色的颜体字显得饱满而清晰: 平阳市 解放路蕴华小区 七号楼三单元201最小的卧室 郑清同学收 郑清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自己书柜上挂着的一柄宝剑,安安稳稳,没有丝毫异样。翻身下床,冲到客厅,家亲牌位下的香炉中,那缕颤巍巍的青烟一如平日的安详。巡看了房间四周,不论是贴在门楣上的单薄符纸还是镌刻在窗底的厚重符箓,都完完整整的呆在原地没有变动。 洗洗手,从灰色的符箓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郑清念叨了很长一段咒语,然后看着符纸慢悠悠的落在信封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郑清感觉自己刚才表现的像个神经病。 应该不是脏东西,他撇撇嘴,也许是父母早上出门前放在自己枕边的?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这种地址诡异的信封如果父母收到了,决计不会落在自己手里。 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一张硕大的录取通知书映入郑清眼帘,封面上依旧是那个包裹在圆圈中的三棱体的标志,上面用圆润的古篆写了四个浓墨大字: 第一大学 在古篆右下侧,还有一串行楷写就的小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翻开通知书,左侧是工笔勾勒的八个工整小楷“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很有一些大气。 另一侧最上面的小字很清晰的标明: ‘本校是教育部批准的具有高等学历教育招生资格的重点高等学校’ 下面则是标准的宋体字: 郑清同学: 很荣幸通知您,您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系录取,学制肆年。 考生号:08043203119 通知书编号:20080010007 第一大学 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空白处也有一个红色的标志,是一个圆环,里面有一个流畅的‘文’字。 通知书下面附着一张淡黄色的卡片,上面写道:“请于通知书抵达之日一周内予以回信,面试官将在二十四小时内与您联系,并指导您需要准备的东西。其他需求可与面试官沟通。” 伴随录取通知书中的还有一张九月一号从长安阿房机场出发的飞机票的出票证明。一张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证明,上面那些各色的印章挤在一起,红红绿绿晃得人眼晕。 最后,还有一张A4大小的泛青空白硬纸片。 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郑清一个人,手里拿着这张不知所谓的通知书,郑清显得有些怀疑,毕竟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报考的三所大学,第一志愿是京都大学,第二志愿是西方大学,第三志愿则是家门口的那所师范大学。报考的专业都是金融学。 什么时候自己报考这所大学了啊。 但是姓名没错,考生号也没有错,都是自己的,这些是没有错的。 九有学院天文系?是属于天文学的吗?但是报考指南上貌似没见过这个专业啊?而且这么清苦的名字,自己也不记着填过啊。 摩挲着空白的硬纸,郑清第一反应是骗子。啧啧,说不得是哪个三流的大学,在国外注册了一个牛掰的名字,然后回到国内捞金。这种故事并不少见。 他随即有些疑惑,要说第一大学这个名头,应该很硬的,但是国内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外国好像有这么个说法,是法国还是德国来着? 摸摸自己胸口那个软塌塌的灰布袋,郑清眉毛渐渐挑了起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张通知书肯定与自己跟着先生学的东西有关系。 来到卫生间,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郑清顿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被这丝凉意刺激的活跃起来了。 扶着水池,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镜子里的家伙,嗯,是的,红光满面,的确像是要发生好事的面相,但也有可能是凉水刺激的后果。 镜子里,露出一张温和的面孔,眼睛不大,但是亮晶晶的,鼻梁像其他东方面孔一样,有些矮矮的,圆圆的感觉;唇角间隐约露出细细的绒毛;修剪的很整齐的短发驯顺的向四下躺伏着,但是头顶却有一簇呆毛倔强的挺立着,丝毫不屈服与周围的同伴。 “见鬼的。”他抓了一把凉水,用力的抹了抹这簇呆毛,将它压倒下去。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等凉水干掉后,这簇毛还会炸起来。 嗤嗤的傻笑了一下,郑清的身体抖了抖,一块银白色的怀表从他汗衫的圆领里滚了出来,吊在了半空,晃啊晃啊,不安分的晃着。 这块怀表是自己十二岁生日时先生给自己的礼物。 那是自己第一次去回字集,也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那个隐秘的世界。 银色的表盖啪的一声打开。表盘上的表针静静的转动,一秒,两秒,三秒,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这安静而固执的转动。 郑清脸上的笑容凝固在镜子里,任凭脸上、发间的水滴汇成一股,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再滴落到胸口。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执笔练字的幼小身影。 第五章 三有书屋 平阳府是汾水畔的千年古镇,也是晋南重镇。漫长的历史为这片土地积蕴了丰富的资源,也沉淀了厚重的人文养分。 十几年来,随着地底资源的开发,沉寂在历史中的古老文化也渐渐重新焕发了生机。私塾,这种故纸堆里的古董,重新被人们喜爱了起来。 三有私塾就是这样一个翻新的老古董。 这家私塾位于蕴华小区临街底商的一个书店里。 书店名称就是三有书屋。 塾师,也是这个书店的老板,姓吴,长得矮矮胖胖的,带着一副黑框的圆眼镜,与人打招呼习惯抱拳作揖,这让他在整个小区都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尊重,被大家称为“吴先生”。 吴先生的私塾很小,只有一个先生,一个学生。 先生就是吴先生。 学生则是蕴华小区住户家的男孩儿,叫郑清。 蕴华小区是平阳市政府在九十年代开发的样板楼小区。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小区规模的确不大,只有九栋居民楼;但是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却是极佳的。 小区东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隔着小区东大门,正对着市里最大的超级市场。小区西面有一座平阳学院,是平阳市里唯一的高等学府;小区南面,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平阳实验中学;实验中学旁边,则是省里首屈一指的私立学校,晋南中学。再加上隔街的市属重点小学,运气不佳的小区学生,从出生到大学毕业,都不需要走出两条街的距离。 郑清感觉自己距离那种传说中的人生只有一步之遥了。 郑清家里的长辈有很多学校老师。爷爷是平阳学院的教授,父亲在小区旁边的晋南中学当老师,母亲在小区街对面的平阳一小当老师,其他叔伯阿姨,也都活跃在这几栋教学楼里面。从记事起,他就在学校里听着上课下课的刺耳铃声。稍大一点,他又在几个学校里满操场乱跑。 但是不论怎么跑,他的人生仿佛都被圈禁在了这一片操场与教学楼之中。 圈。 郑清提着沉重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这个字。 “集中精神!不要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吴先生手中的木尺轻轻磕了磕桌子,发出渗人的咚咚声。 郑清深吸一口气,徐徐呼出,尽量放空自己的思绪,努力描着眼前的帖子。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郑清是跟着自己的爷爷练习书法。作为一个老派的知识分子,郑教授不仅自己写的一手好字,他对小一辈的要求也是非常严厉的。 六岁之前是背古诗文,从三百千,到唐诗三百首,再到老教授自己挑选的词、曲、古文。学说话的时候,便开始学认字,便开始背经典。郑清与自己其他的表亲、堂亲们,在老教授的戒尺下抽抽搭搭的开始了艰难的,似乎永远没有止境的背书生涯。 日复一日,没有礼拜天,也没有寒暑假。 六岁的时候,便不仅仅是背书了,要开始学习写字。 从握笔开始,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在田字格的虚线间,充斥着郑清枯燥的童年;在砚台的墨池里,浸满了郑清苦难的泪水。 早晨六点被准时从床上拽起来,开始练晨贴,五十个大字要在早饭前写完;早饭后开始晨诵,要在晌午时分背会指定的篇目,然后再练几张大字。午饭后小憩半点钟,起床后继续背书、练字;晚饭后依旧是背书、练字。九点整,被赶上床,每天这个时候一直到睡觉前,都是郑清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胡思乱想,不用练大字,也不用背古文。 但是胡思乱想,很伤神。 每次在胡思乱想后入睡,郑清总会进入一个凌乱的梦境里。仿佛泼墨的山水画,缥缈,抽象,让人无法捕捉,却又穷追不舍。 每当他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总是大喊大叫,浑身盗汗,往往会萎靡一两天。家人只当他魇着了,于是小心照料,相应的功课也会减轻一两天。 对于郑清而言,这些日子就仿佛放假一般快乐。 魇着的日子毕竟可遇而不可求。 年龄比较小的时候,郑清还很难进入这个梦境,大约半年才会魇到一次。也许是心底强烈的愿望,随着年龄的增长,郑清梦魇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情况也渐渐糟糕起来。 最开始,他只是大喊大叫着醒来。然后渐渐的,他开始梦游,有时候早上醒来,他会惊恐的发现自己睡在家里大立柜的上面,而他完全没印象自己是怎么上去的;有时候,他会梦游到阳台上,然后唱一段不知所云的歌曲,再默默的爬回被窝睡觉;甚至有时候,他会半夜摸起自己的毛笔,咯吱咯吱画一大片诡异的符。 伴随着渐渐严重的魇情,郑清开始出现头痛的毛病。 开始的时候,家人以为他在想办法躲懒,并没有太注意。但为了保险起见,也去市里的专科医院拍过片子,医生看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归结为小孩子压力太大,需要劳逸结合。 直到有一天,郑清开始用头撞墙,来缓解头痛,才让家人感到紧张。郑教授找自己的老同学,带着郑清去省城、去京城,著名的医院都转遍了,但是查不出任何毛病,而郑清头疼的症状却日甚一日。 最后,郑教授听从老友的建议,让郑清静养怡情,用保守的方式缓解病情。从京城回来后,郑清再也不需要准点起床睡觉,不需要背书,不需要练大字了。 但这种完全放松的方式并没有让情况好转,反而让他头痛的频率更高。 那个时候,郑清八岁。 也正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吴先生带着那副黑框的圆眼镜,来到了蕴华小区,在临街的三号底商,开了这家古意十足的三有书屋。 郑教授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而三有书屋的吴先生恰好也是个学识渊博的文化人。一来二去,两位老人便成了书画密友。 在某个周末的下午,郑清跟着老爷子又来到三有书屋。郑教授与吴先生泡了一壶茶,探讨着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郑清则拿了一本《哈利波特》,乐呵呵的看了起来。 当看到哈利额头的闪电伤疤带给他剧烈的头痛时,郑清仿佛感同身受,似乎自己也头疼起来,顿时心情变差。叹口气,合上书,郑清晃晃头,却发现那个仿佛幻觉般的头痛竟然是真的。 剧烈的头疼突兀的袭来,郑清只来得及哼了一个“头疼”,然后双眼一翻,就晕倒在两位老人面前,开始抽搐。 第六章 吴先生 郑教授急忙忙跳起来,去小区旁边的卫生站喊医生。 当他带着医生回来时,惊讶的看到小孙子已经重新清醒过来,正一脸乖巧的坐在吴先生面前。而吴先生则一脸严肃的在他头上、身上捏拍捶打。 “先生知道我家孙子是什么问题吗?”郑教授敏锐的觉察到什么,一脸激动。 吴先生沉默良久,才慢慢解释起来。 按照他的说法,郑清天生气血有亏,但精神强健,造成阴阳失调,阴气上冲,引起了头痛。原本每日背书、习字很好的消耗了郑清的精神,但是读书习字更消耗郑清的气血。两两相减,所以郑清的情况越来越差。 “有办法补救吗?” “天生气血有亏,是无法通过后天的药石来弥补的。” “也就是说有其他办法?” 吴先生默然。 “还请先生救我。”郑教授起身,拽着郑清跪下,同时自己长鞠躬。 吴先生长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扶起郑教授,吴先生与他约法三章。 其一曰,不可说;其二曰,法不外传;其三曰,为腹不为目。 第一个不可说,是指郑教授不能将自己治病的事情说出去。吴先生很郑重的说道,有些事情,说之则不灵。 第二个法不外传,是指治病之事涉及隐秘,郑家之人不要随意打探。而且按吴先生隐晦的说法,他传承一脉道门,若郑清想要弥补先天不足,需要拜入自己的门下,受自家戒律。 第三个为腹不为目,吴先生表示自己为郑清治病只因遇见了,所以求个心安理得,并不想因此被其他病人打搅。为心不为名。若治疗有一些效果,郑家引来其他病人打搅自己,自己只能早早离去。 说出三个要求之后,吴先生便沉默了。 郑教授还在沉吟,郑清却已经不管不顾扣了七八个响头下去,嘴里叫着“老师”不止。 郑教授哭笑不得的把他拽起来,一问才知,吴先生刚才的按摩很有效果,郑清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清爽了。所以听到吴先生有办法治疗他的头痛后,立刻磕头了。 于是老爷子也只能苦笑着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在八岁这一年的仲夏时分,郑清拜了吴先生为师。 吴先生的学识是极广泛的,天文地理,历史百科,但凡来到书店的客人开个头,他总能顺着话题侃上许久,若客人是娇媚的小娘,吴先生还会不吝笑脸,油嘴滑舌,逗弄那些小姑娘花枝乱颤。 吴先生的爱好也是极广泛的。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甚至各种球类运动、乃至繁琐的书店杂活,似乎但凡人们生活中遇到的方方面面,都可以激发出他浓厚的兴趣。以至于郑教授感慨道,吴先生,真人也。 最重要的,吴先生治病的手段的确很高超。 自从拜他为师后,郑清的头痛一天也没有复发过。 这让郑老教授与郑清的父母极为感激。但因为吴先生坚持不要束脩,因此郑家只能逢年过节送上一些礼物,以表谢意。 吴先生治病的手段很奇特。他并没有整日里为郑清针灸推拿,也没有为郑清炮制金石汤药。而是沿袭了郑教授的一贯做法:练字! 只不过郑清练习的,并不是书本里常见的三千汉字,而是一本破旧的符帖。 符帖一共三百二十四页,每页四个符文,总计一千两百九十六个符字。每个符字的结构都异常复杂,笔画间还经常有细微的变动,这让郑清练起来更感困难。 吴先生似乎仍不满足,专门为郑清找来了一支细软的小笔,更要求郑清每日学会一个符文。练字人都知道,硬笔字好写,软笔字难成。这支细软的小笔虽然减轻了郑清身体的疲劳,却将他精神的消耗增加了数倍。 这些符文并不是每日学会便了事。在吴先生的要求下,每日一默,五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默不出便是一顿戒尺,考不会仍旧一顿戒尺。 吴先生有言,十日大考若不能过,便无需再来。 郑清想到头痛的折磨,内心惶恐,练字便自然而然的认真起来。 如此,时间一晃三年有余,在郑清十二岁的时候,符帖的一千多个符文都已经练习的烂熟。而他的头痛也三年没有复发过了。 三年多的时间里,郑清在吴先生身边呆的时间越久,发现的异常就越多。 比如,吴先生似乎从来没有吃过东西。 先生烧的一手好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是做出的饭菜经常让郑清与书店的黄花狸享用,郑清从来没见过吴先生吃过。 再比如,店里那只黄花狸也很古怪。郑清十岁那年,这只黄花狸不知从何而来,钻进书屋四处乱窜不肯出来。先生没再驱赶,这只猫便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时间长了,郑清总感觉它已经成了精怪。他不止一次看到这只花狸猫从抽屉里翻出阁楼间的钥匙,站直了身子用爪子抓着钥匙开门取鱼干的情景。而这只猫从来也不回避,反而经常挥着爪子跟他打招呼。 最重要的是,有一次郑清看到吴先生冲着自己的茶壶招了招手,那个离他足足十米远的茶壶便晃晃悠悠的飘到了他的手中。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敬畏,郑清对待吴先生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 少年的心底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遐想。所以这些异常在他心底慢慢沉积,慢慢熟悉,以至于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直到十二岁生日那天,吴先生表示要送给郑清一个礼物。 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早上。吴先生拉着郑清的手,叮嘱他抓紧。郑清有些紧张的抓住吴先生的大手。出了书店,走了几步,便进入小区的花园里。 花园的小径两侧是一米多高的冬青木,被园丁们修剪的整整齐齐。顺着小径左拐右拐,穿过一座圆形的拱门,周围缭绕的雾气似乎瞬间消散一空。 他还在想着那座拱门似乎从来没有在花园里见过。却不料吴先生丢下他,抱拳冲迎面走来的一个枯瘦老人问好。 郑清环顾四周,眼前是一个安静古旧的小街。 小街入口,是两根光秃秃的石柱撑起的牌楼,上面牌匾用刚劲的笔画写了“回字集”三个大字。 第七章 回字集 这是郑清第一次来到“回字集”。 回字集是一个集市,规模很小,只有一条街。 整条街道宽不足十米,大体呈梯形,回环一周,只有两三里的长短。 街道两旁都是古旧的店铺,门庭并不齐整,有家药店甚至门扇半掩,连窗户都没打开。走在街上,两侧稍微空旷点的地方还能看到摆布练摊的小贩,让人感觉这个集市疏于管理。 “咱们三有书屋在这里有个分店,平日里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抽时间过来看着点。”吴先生在前面走着,漫不经心的叮嘱郑清。 郑清嘴里嗯嗯着,两眼却死盯着街道两旁那些小摊小贩们摆弄的商品。 长角的长虫,三头的大狗,长着蝎尾的兔子,躺在澡盆里的人鱼,仿佛不经意间闯进了童话的世界,郑清张着嘴,抓住先生的衣角,呆滞的看着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心底竟然没有感到多少诧异,只有十分的好奇。 吴先生很满意他的表现,就连在街上看到几位妖娆的小娘,都没让这位老先生笑眯了的眼睛睁的更大一些。他放缓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温言介绍着两边的店铺。 “这家‘道地本草’主要卖道地的生药。上党的百须老参、商州枳壳、宿地的昴宿内金、乃至一些川姜、蜀椒、甘草,平日里熬汤炼散的材料这里都能找个七七八八。” “如果看病买成药,得去‘回春堂’,现在的堂主是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原本想去外面闯闯,却被邓老先生给提溜回来了。他家的药堂就在我们书屋旁边,等一下你可以去看看。” “这个‘坟典索丘’卖的都是些没人看的故纸堆。里面都是些蝌蚪文、甲骨文,没什么意思。” “这家‘绿兮纺’你可以偶尔过来转转,卖衣服的。只不过款式都比较老旧,不潮,估计你也没什么兴趣。” 说话间,吴先生还不时与几个老头拱手打揖,寒暄行礼。 郑清则乖巧的站在他身边,瞟着不远处一个两三岁的奶孩儿。那个奶孩儿的家长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这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的小家伙,踩着一柄两尺长的玩具木头剑飞来飞去,嘎嘎乱叫。 “他怎么不骑扫帚。”跟在先生身后,郑清摸着鼻子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个小屁孩。 “因为过一会儿他妈会过来揍他。如果他骑扫帚,他妈会顺手拿扫帚抽他。”先生用安慰的口吻说:“路都不会走,就想飞来飞去,很容易挨揍的。” 郑清总觉得先生话里有话。 “今天你过十二岁生日,我总要送你个礼物。”走到一家店铺门前,先生停下脚步,摸着郑清的头,笑道:“不要拒绝,长者赐,不可辞。” 郑清咧着嘴,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不知道先生会送什么礼物。 之前看到的那群小动物就挺好,三头狗跟蝎尾兔也许有点危险,家里肯定不让养,那条小人鱼还有可能,自己可以在卧室放个澡盆,辛苦点每天给她换水。 刚才路过的小摊上卖的糖果屋也不错。五颜六色的花园洋房,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甚至不时从屋子里跑到草地上玩耍的小人儿都是糖豆做的,看上去异常可口。只不过这种礼物属于易耗品,估计过完生日就会消失。 还有那个小屁孩脚底下踩着飞来飞去的木头剑,虽然太小了自己踩不了,但是家里还有一头仓鼠呢,可以让把它挂在上面飞啊。 郑清还没想完,先生已经从店里出来了。 他摊开手,递到郑清面前,笑着说:“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先生手心放着一枚银白色的怀表,上面镂刻着繁杂的花纹。表头的按钮轻轻一按,表壳便会弹开,露出里面滴滴答答走着的表针。 郑清惊喜的结果礼物,心底却有一点点的失望。 先生指着表,语气很郑重:“你要记住,你最宝贵的财富是你的时间。” 郑清抬起头,有点迷茫。 “看见我的手了吗?”先生翻过手心,露出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背。手背颜色蜡黄,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老人斑,看上去并不漂亮。 “你们能想象这些皮肤曾经是多么的光滑、有弹性吗?而现在,它们干枯了。” “生死之间并不是大恐怖,而是大惊险与大刺激。真正的大恐怖,是你沉默的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衰老,却无能为力。” “当我年轻的时候,每次看到老人,都会很轻易的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漫不经心,感觉他们与自己的距离很遥远。” “但随着时间嘀嗒嘀嗒的脚步,我悚然发现,衰老离我是那么的近。” “我并不畏惧死亡,也并不畏惧衰老。我只是偶尔会担忧自己的无力。自己无力留下自己的痕迹,来证明自己曾经活着的意义。” *** 从回字集归来,郑清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疯狂的练了一晚上的符字。以至于第二天他顶着的两个黑眼圈将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也是从这天起,在教导郑清练习符字之余,吴先生传授给郑清一套引导术。 按照老先生的说法,先天不足,需固本培元。 符文以固本,引导来培元。 于是,郑清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便是练习一遍引导术。然后在早饭前、午休前、晚睡前再临摹几十个符文。 就这样,日子仿佛流水一般,从世间滑过。 上一次头痛的感觉在时间的洗涤下,渐渐淡漠,以至于仿佛梦幻一般,让郑清自己都不能确认是不是有过那些难捱的日子了。 郑清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在吴先生处的学习并没有占据郑清太多的时间。按照先生的说法,世间万事,欲速则不达,求道之路,尤其如此。每日练习引导术不过三遍,练习符字不过三百。超过了,就会精力不足,引发旧疾。 而作为教育世家,虽然家人不再要求郑清多么辛苦的读书,但是普通人的学习生活却不能缺乏。在家人与先生的共同要求下,郑清按部就班的读完小学、中学、乃至高中。 他悲伤的发现,自己真的成了自己从小嘲笑的那种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小区附近徘徊。 大学一定要离家远一点! 但是再远,也没远到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度吧。 在卧室里翻出那张录取通知书,郑清回到了客厅。 因为这天中午,郑清的父母回家时,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客人。 从父母与这个客人简略的交谈中,郑清知道了这位外国友人的来历。 他就是那个奇怪的第一大学派来的面试官。 第八章 你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是郑清的面试官的名字。 他是一个年轻的日耳曼人,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眼睑微微下垂,眼眶内陷,直挺的鼻梁让整张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一身得体的西装,做工很考究,衬着深红色的领带与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像一个成功的商人。 检查过录取通知书,托马斯并没有过多叨扰郑清家人,而是提议让郑清带着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转转。 郑家父母似乎完全没有怀疑,非常放心的把儿子交给了这个陌生人。 呆呆的站在大街上,郑清看着面前这个不断翻动手中地图的家伙,悄悄擦了把汗,问道:“托马斯先生,不知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得想想怎么去你们这边的坊市,”托马斯皱着眉,盯着手中的地图,一边掐着指头,一边回答道:“在大学里,你要开始学着独立生活,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另外,像中学一样,你还需要准备一些基础的教科书、文具、实验用品,等等。坊市里面东西齐全,而且里面的商铺都会在开学前打折促销,对你来说非常划算。” “但是……”郑清瞟了两人身后那个巨大的超市,感到自己越发的迷糊了:“街上不是到处都有文具店吗?我们身后就有平阳最大的仓储超市啊。” “超市?”托马斯顿时愣住了,眉毛扬的老高:“你以前上学是在这个超市里买东西?” 说着,他转过身,仔细打量着街对面那座人潮涌动的大超市。 “我一般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郑清头顶的呆毛炸起来,很没底气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超市东西很多,应该会有我需要的一些文具。” “你中学在哪里上的。”托马斯眯着眼,仍旧在仔细打量着那个超市。 “平阳一中,省级重点。”说到这,郑清觉得多了一点底气。 “不不不,我是说,你实际在哪里上的中学。” “就在一中路啊,刚才咱俩还路过我们高中门口呢。” “不好意思,我是说你以前有没有上过比较特殊的学校?”托马斯终于回过头,他看上去有些惊讶,拿着地图的手有些可笑的比划着,嘴里嘟囔道:“特殊的那种?” “没!”郑清干脆的否认:“除非你把重点中学算作特殊学校。” “难道是系统出现了问题?”托马斯收起地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一样的东西,在郑清身上扫来扫去,机器的蜂鸣声随着这个东西的移动滴滴嗒嗒响个不休。 郑清尴尬的看着四周,有点不知所措。 “没问题!”忙活了半晌,托马斯细细的看了看手中的机器,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人既然没错,那就是另一个麻烦事了。” “麻烦事?”郑清显得有些紧张,小心的问道:“托马斯先生,要不要跟我爸妈说说?跟我爷爷说也行。” “哦,不需要,不需要。”托马斯连连摇头,看看郑清,再看看手中的大信封,叹口气:“只是得先找个地方跟你聊聊……果然,面试官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就那边那个茶苑吧,我不喜欢喝咖啡,你呢?” “都可以。”郑清狐疑的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这个衣着光鲜的家伙像个骗子。 “我想你大概从来没上过巫师学校吧,”在向那个茶苑走去的时候,托马斯板着脸问郑清。 “巫师学校?”郑清似乎愣了一下,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个音阶。 “巫师学校?你们是在谈论哈利·波特里的故事吗?”旁边一个路过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似乎听见郑清的话,一脸狂热的凑了上了:“我也是个哈迷呢,你们在谈什么?神奇生物?神奇魁地奇?霍格沃茨的一段校史?还是诗翁彼豆故事集?这些我都有的。” 郑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鼻梁上架了一副宽宽的大眼镜的小姑娘,半晌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使劲儿摇了摇头。倒是旁边的托马斯一脸好奇的看了小姑娘几眼。 脸一红,小姑娘小声嘀咕了几句,蹦啊蹦的离开了。 *** 郑清合上怀表的表盖,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 他与托马斯此刻正坐在平阳路中段一个茶苑里,托马斯坐在他对面翻着报纸。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托马斯一直在翻看自己那份厚鼓囊囊的报纸。 郑清双手托着茶杯,啜着淡绿色的茶水,小心的偷窥对面的报纸。 报纸背面有条豆腐块新闻,标题很引人注目:《巫盟委员会对黯蓝古堡表达不满》 “……新闻发布会上,巫师联盟巫盟委员会发言人黄石透露,在最近一次打击非法实验室专项行动中,黯蓝古堡被检测到维度的非正常波动。截止记者发稿时,巫师法院的山姆·马歇尔大法官已签署了针对黯蓝古堡的全面搜查令……巫师联盟重申了对维度波动实验的关注,并表示联盟将继续严格审查未经报备有关‘维数收敛’的相关实验室……” 完全看不懂报纸上说的什么。 郑清沮丧的看着托马斯放下报纸,掏出一根笔开始写写画画。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任凭时间静静的流淌,气氛有点尴尬。 “这是在算什么?”郑清终于找到点话题。 “赔率。”托马斯没有抬头,一边计算一边解释道:“世界杯已经进行了一半了,金星队的比分虽然还处于领先,但是火烈鸟队上升势头很猛,他们已经连续三场抢先击杀野妖王了。每隔几年都有这种黑马型的猎队出现,如果这次能够压中,我这两年就可以推掉这些烦人的俗务,专心准备密园空间条件下多维度魔力波动干涉实验了。” “你是在说赌球吗?”郑清茫然的看着他。 托马斯瞟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计算自己的赔率。 郑清无聊的吹皱茶水,努力回忆今天遇见的这些怪事,试图拼凑起一个合适的结论。 过了一会儿,看到托马斯终于收起报纸,郑清连忙开口:“刚才提到的巫师学校,我不是很明白。” 托马斯低着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里那几片茶叶。然后皱着眉,抬起眼睛仔细的瞅了瞅对面的郑清。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让郑清觉得有点眼熟。 “你是一个巫师。”他干巴巴的对郑清说。 第九章 我有一点好奇 “巫师?”郑清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一阵牙疼:“你说道士我还可以勉强接受。” “包括中国的道士、和尚、儒生,教廷的修士、教士,RB的阴阳师、忍者,印度的婆罗门僧侣,埃及的祭司,美国的超能力者,甚至还有血族、狼人、厉鬼、幽灵这些非生物,其实都算做巫师。只是因为历史原因,衍生的不同叫法。” 郑清眨眨眼,觉得很有意思:“你刚才提到第一大学是一所巫师大学,那就是说还有巫师中学、巫师小学了?” “正确!”托马斯点点头,碧绿色的眸子平静而透彻,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那你知道霍格沃茨吗?”郑清笑眯眯的问。 “当然,霍格沃茨的优秀毕业生一直可以免试进入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就读。”托马斯眼神中透出一些惊讶:“你也知道这所学院?是不是你有朋友在那里?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路上有个小姑娘也提到这所学校的名字了。霍格沃茨是一所古老的中学,坐落在英国。我是在美国的‘超级天才’上的中学。实际上,除了招收新学员与一些国际间的交流合作,第一大学与这些中学之间的联系并不多。” “今天几号了?”郑清打断托马斯滔滔不绝的讲解,拉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头发锃亮的家伙,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貌似不是四月一号吧。” “你不相信?”托马斯的眉毛挑了起来。 “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是说我不相信这些,嗯,这些超自然的东西……” “这一点儿也不超自然。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托马斯严肃的打断道:“对于巫师而言,任何事情都是自然的。” “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从来没有上过什么巫师小学,巫师中学……单纯这是一所大学,而不是一个小学就很说明问题了。加减乘除都不知道的一个家伙,你难道指望他能证出来‘1+1’?我可不是哈利·波特!”郑清有些焦躁的挥挥手,语气急促地解释。 “谁是哈利·波特?今天我听到好几次他的名字了。”托马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依旧很严肃的回答道:“还有,一加一不是二么?” “你是外星人吗?”郑清瞪大了眼睛。 “准确说来,我的确是有一些外星人的血统。”皱皱眉,托马斯一本正经但又有些不情愿的回答道:“但是我不建议你在学校这么询问其他学生,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不是学校规定面试官必须回答学生的疑惑,我是不会理会你这种无理取闹的。” 茶苑的服务员端着水壶过来续水,同时换了一个干果盘。 郑清挑了一颗落花生,捏破壳,把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坐姿。他觉得两人刚才的对话非常诡异。他需要稍微活动一下,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目送服务员离开,郑清换了个话题。 托马斯扬起的眉毛,眼光扫过郑清的头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与他头顶那簇呆毛一样可笑。 郑清向四周看看,侍应生站在柜台后面麻木的微笑着,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也只顾着各自面前的杯具,整个茶苑显得格外静谧。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水,换了一种说法:“我想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仍旧一脸的疑惑,似乎还是不明白郑清在说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记着在第一大学报过名。”郑清斟酌着再次换了一种问法:“而且我从刚才就强调过,我没有上过巫师的幼儿园,小学,以及中学。我有上百个同学可以作证,小学到高中十几年上下来,我一直在两条街的范围内徘徊。” “哦,”托马斯恍然,然后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郑清,说道:“但是你有施展法术的能力吧……就像你是在一所并不正规的学校学习完小学与中学,能力足够了,自然就被纳入学校的花名册了。” “另外,你还参加过第一大学组织的自主招生考试,”托马斯拿出一张纸,递给郑清,满意的笑着:“我这里有你参加全球巫师高考的成绩单,满分500分,你得了四百八十分,这届新人中排名第二,非常棒的成绩!” 说着,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对着木然的郑清点点头,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郑清脑海里隐约回忆起捡到波塞冬它妈的那个夜晚。 在KTV里被人推醒之前,他在梦中跟着一头黑猫跑步,然后被拐进密林深处,进了一栋大楼,被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塞进考场,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梦。”郑清觉着自己像个傻瓜。 “那本来就是梦中的考试。没有比在梦里集齐所有考生更快捷的方式了。”托马斯摇摇头:“从阿拉斯加到喜马拉雅,考生们遍布全球各地,学校没有那么多南瓜车派给你们。” “你们出门用南瓜车?”郑清咧开嘴笑道。 “这是修辞手法。”托马斯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理解成是个冷笑话。” “那您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个……第一大学?” “就像她的名字,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学。”托马斯没有推辞,稍稍思索片刻,就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学生在这个学校所接受的是经过很多大巫师考证后最优教育:能够通行环宇的天空之文,囊括不同方术的咒法,还有各种神奇药剂的调配,以及更高层面上对世界本源的认识,更广范围内对我们历史的了解。可以说,这所学校是把世界所有最优秀的知识综合到一起,教授给下一代。” “学校的历史非常悠久,但具体建校时间现在还有一些分歧。” “第一大学是在九有学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原本只有几个专业学院,比如魔文学院、药剂学院、炼金术学院等等;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三百年前,当时的教授联席会议经过数年的讨论,最终联合当时巫师界的几所优秀学院,共同组建了全新的第一大学。虽然学校的势力得到了很大的扩展,但是内部的纷争也更多了。” “比如对建校时间的争执。一些人坚持按九有学院建立的时间来计算,认为学校已经建校数千年了;也有一些人认为学校真正建立起来是三百年前,之前的九有学院与现在的第一大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托马斯晃晃脑袋,呷了一口茶水,撇撇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第十章 面试官的茶话会 “第一大学下辖四所学院,数座研究所,其他相关机构也有很多。” “四所学院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这几年听说学校正在计划新开另一座学院,以容纳越来越多的新生,但目前据我所知还没有什么进展。” “你入读的九有学院是世界上建院历史最古老的学院。很久以前,与九有学院相提并论的还有两三家,但都在历史中烟消云散了,也许你还能从阿尔法或者亚特拉斯的学院文化中找到它们留下的些许痕迹。” “每年,四所学院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自主命题,招收符合自己学院的优秀学员。只不过他们的侧重点各有不同——这也是四所学院最根本的区别——简言之,九有学院通过考试选拔学生、阿尔法则看重学生与生俱来的天赋、亚特拉斯只招收有坚定信仰的学生、至于星空学院。”托马斯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笑容:“只要你能打,就能安稳的呆在星空学院。” “能打是什么意思?”郑清想起那座大厅的四个门,忍不住好奇。 “就是字面意思。”托马斯收敛笑容:“星空学院是所有大学中唯一以战斗力衡量学生是否合格的学校。” 言简意赅,意味无穷。 郑清咽了口唾沫,仿佛看到了一座巫师们的热血高校。 他的脑海里滑过源治、芹泽这些人的名字,想象着一本正经的托马斯会比较符合哪个形象。 “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是消弭世界各大势力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就现在情况来看,虽然表面统一,但几大学院之间一直有着,嗯,有着一些良性的竞争。进了学校以后,你要习惯这点。” “良性竞争?”郑清又捏破一个落花生,就着花生米,咀嚼着这个词语。 “这么说吧。”托马斯搔搔自己光滑的下巴,补充道:“在一个星空学院的学生眼里,九有学院都是一群书呆子,阿尔法的都是伪君子,亚特拉斯都是宗教疯子。当然,在其他学院眼里,星空学院的学生都是战斗狂。区别如此明显,就像一杯调制好的鸡尾酒,浑然一体,但其中颜色分明。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郑清用指甲撬开一粒无花果,丢进嘴里,有些忧心忡忡。 “哪里不明白?”托马斯显得很有耐心。 “我只是跟着一位先生,”郑清说到这里,感觉不妥,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只是跟着一位道士练了一点儿小把戏,连一个凶魂都制伏不了,只会画点简单的符箓。而且,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些事情?” “难道你指望每天的新闻联播顺便介绍一下巫师界通过的最新法律?别逗了……就像血族的避世条约,巫师界也有自己的隐世规则。”托马斯毫不客气的嘲笑道。 “规则。” “是的,巫师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就像你刚才提到‘小把戏’这几个字,就触犯了巫师们的规则。”托马斯非常严肃的警告道:“永远不要对着一个正规巫师说这几个字,这是对一个巫师最大的侮辱。每年因为这几个字引发的决斗不计其数。即使巫盟对此也无可奈何。” “我刚才看到你的报纸上有提到巫师联盟。”郑清忍不住补充道。 “巫师联盟是管理世界所有巫师的组织。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巫师的政府。巫师联盟下设三大机构,分别是巫师议会、月下议会以及第一大学。” “第一大学属于政府机构?” “可以这么理解。准确说,第一大学是一所大学,更是巫师界的核心力量。” “那为什么录取我?会不会有点草率?万一我跟不上学习的进度会被赶回来吗?”郑清有些不安:“被赶回家我要想上其他大学是不是得重新复读一年?” “就像刚才提到的,九有学院的选拔方式是考试,对于这座学院的学生,成绩几乎代表了一切。既然你在全球巫师统一高考中获得了高分,那么毫无疑问的,你是这座学院合格的新生。” “至于跟不上学习进度。”托马斯放下手中的杯子,同样一脸好奇的盯着郑清,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每年学校的花名册中都会多出几百个新名字,还有他们的信息,这些就是这一年的新生。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跟你一样,在此之前没有接触过正规的教育,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第一大学的优秀学员。” “时间差不多了。”没等郑清继续发问,托马斯便站起身来,示意郑清一起走:“该去为你准备东西了,晚上我还要赶几千里的路去汇报情况、填写报告。面试官可是个苦差事。” “还需要面试?”郑清刚刚反应过来托马斯的身份,有些紧张的问:“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有没有面试资料之类的。” “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刻,面试已经开始了。对于九有学院的新生而言,这个面试只是一个程序性的工作。你的考试成绩已经确定你可以稳妥的进入第一大学就读了。” “但是,”郑清感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仍不好意思的问道:“我的父母知道这些事情吗?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我家先生不允许我乱说的。” “不,他们不知道。”托马斯的语气显得很温和,推开玻璃门,将郑清推出这个茶苑,边走边说道:“甚至他们不知道你要上的学校的性质。事实上,他们只知道第一大学是教育局担保了的好学校,而你因为走运获得了全额的奖学金。你的专业在他们眼里是很正常的天文学专业。当然,我们承诺你会本硕博连读,只不过学校地址在国外而已。” 郑清满意的点着头,头顶的呆毛跟着抖啊抖。 “让我看看,你需要什么东西呢?”走出茶苑的门后,托马斯拿起郑清的通知书,眯着眼看了起来:“要知道,学校里面虽然有超市,但是学校可不是一个好超市……许多东西还是在坊市里买比较划算。你的奖学金很有限。” “这张纸,”拿出那张泛青的A4大小的纸片后,托马斯的手指只是轻轻拂过,就递给郑清,道:“如果你接受过中级教育后,嗯,其实初级教育就可以了,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其实很简单,”似乎感到郑清有些不安,托马斯安慰道:“虽然涉及到一些基础,但是大学学习的东西与你之前的基础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当然,除了一些特殊的学科……看你应该有一些基础,那么你应该很容易融进这个世界的。” 郑清重重叹口气,接过那张泛青的纸,上面已经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正楷汉字了。 他更加确定自己绝对会成为班里的吊尾车。 第十一章 没有不安全的咒语 “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一年级新生): 制服:两套素面红色院袍,(长式、短式)标准制,交领、右衽、寒蚕丝制; 一套七双工作用手套,炼金术作品或者妖兽皮鞣制(恶龙皮、鹿皮、鲨鱼皮均可); 一件黑色斗篷(标准制式,可配丝绸腰带) 注:学生卡由学校统一监制、配发。 课本(必):《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姚小米著 《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爱玛-奈特莉著 《基本符箓·大学一年级》章怀古、司马杨云著 《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李奇黄著 《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易甲子著 《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巫师教育出版社,巫盟近现代史编纂委员会 《魔法的哲学》第一大学出版社,卡尔-施特劳斯著 注:其他选修课本可通过九有学院书山馆借用。 装备:巫师书(一级标准制式-需至少容纳五道咒语) 丹鼎(三火级别以下均可) 一套玉制器皿(标制·三号) 注一:符纸、符笔等可自备,也可向对应科目教授申请相应学习资源。 注二:不得携带具有强力攻击型的危险性生物。不得携带经国际权威机构认证的在广泛意义上有危险的生物。不得携带黑巫术炼制的傀儡。 注三:请携带标准计时器。” “这个标准计时器是什么?” “就是机械表、电子钟、原子钟这些能精确度量时间的计时器。学校的意思是禁止你们携带类似沙漏、日晷、甚至公鸡这样不标准的计时器。一方面在精细的魔法实验中,这些计时器效果很差;再者,有段时间,学生们都喜欢肩膀上架着一只鸡四处溜达,鸡粪到处都是,校工委意见很大。所以现在统一要求标准计时器了。” “但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带计时器?” “因为巫师的使命是精准的认知这个世界,而时间是衡量一切的最标准的度量。为了更精确,所以学校要求你们必须携带标准的计时器。” “一切的标准?”郑清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一切的标准。从大到小,从距离到重量,从眼睛的近视度数到巫师的职业等级,时间是一切事物的终极尺度。在三百年前第五次巫师标准大会上,时间刻度就取代了其他人为的刻度,成为了一切标准的基础。” “虽然可以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为什么?” “这就是你要在大学里学习的原因了。” “平阳有地方卖这些东西?”郑清盯着这张条目清晰的纸条,慢慢的读着,随即非常诡异的问道。 “这里没有,但是可以到别的地方去,有些远……事实上这里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巫师聚集地,顶多有些小集市,那里面买不到标准配备的东西。要知道,真正的巫师聚集地相当稀少,整个中国也就三四个地方。”身为一个称职的面试官,托马斯不厌其烦的为郑清扫盲。 “在哪里?是不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郑清眨眨眼睛。 “对。”托马斯很干脆的回答道。 “哼哈!”郑清发出一声怪叫,“那么,如果普通人知道了怎么办?” “唔,”托马斯一愣,随即无奈道:“但是他们应该看不见的。而且这些事有专门的机构监督,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岔子。当然,如果真出现了也不要紧,毕竟我们是会法术的。哦,对了,你成年了吗?” “多少岁成年。”郑清小心的问道。 “十八岁。”托马斯眼角抽了一下,轻声回答。 “嘿嘿,我还以为你们计算的方法不一样呢。”郑清头顶的呆毛飞快的钻进其他头发间,他小声嘀咕道:“我是四月的生日,农历计算,大概还要几天才会过生日吧。” “嗯?”托马斯皱了皱眉头,随即低下头,非常严肃的说道:“那么,我想用一些比较快捷的方式直接抵达目的地,但是要求你必须成年,所以……” “知道了,知道了!”郑清顿时兴奋起来了:“是不是‘幻影显形’或者是‘随从显形’?还是什么别的瞬移之类的?” “咳!”托马斯尴尬的咳了一声,嘿然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大概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的老师教了你这些东西?不过我们通用的叫法是‘遁’。准备好!” 说着,不等郑清应答,伸手便将他抓住。随即,在一阵轻柔的呢喃声中,郑清感到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似乎同时发出舒服的颤抖的呻吟,一阵刺眼的光狠狠扎进他的眼中,他的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到郑清的意识清醒过来,舒适的感觉还没有退去,身子仍有些发软。但是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是根据周围嘈杂的声音他还能够判断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一直这么黑吗?”没看到托马斯,郑清有些紧张,扯着嗓子喊道。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如果我是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大吼大叫。”托马斯轻松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呢喃的咒语声也随之响起,只是无论怎样郑清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伴随着咒语声,一阵酸酸的刺痛裹着郑清的眼珠狠狠揉了揉,逼出他一串泪珠。郑清痛苦又舒服的哼了一声,用手捂住眼睛,狠狠眨了两下。 温和的阳光透过指缝扫过郑清的眼珠。郑清飞快的放下手,正好扫见托马斯收起一个棕色的笔记本,而周围许多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很好,很好。”托马斯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紧张,但见到郑清睁开眼睛,不由笑道:“我一向认为只有不合格的巫师,没有不安全的咒语,看来这种认识是对的。” “但是你并没有关照我要闭上眼睛。”郑清低下头擦着眼睛,不满道。 “我以为这样的话,你会对施法安全有更深刻的印象。这对你以后是很有用的。”托马斯很不负责任的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回到这个世界让他不那么谨慎了,显得很是飞扬洒脱。他身上挺括的西装也变成了宽大的灰色袍子。 “这里就是你提到的坊市吧。”郑清拘谨的摸摸鼻子,整整衣服,将目光转向周围,他头顶的呆毛也重新炸了起来。 第十二章 四季坊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殿,上百根巨大的柱子零落的散布在整片区域,支撑起巨大的弧形穹顶。一个个门庭光亮的商店绕柱而立,闪烁着各色毫光,缭绕着五彩云烟的牌匾彰显出诱人的神秘。穿着道袍、袈裟、儒服的各色顾客往来不绝,间或一两个身着宽大斗篷或者华丽修士服的外国人,将整个大殿的氛围烘托得格外热闹。 “这里是巫师们交易的聚集地,被称作四季坊,意思是一年四季都会开市的地方。整个巫师界总共有九处四季坊,而中华地区拥有其中的三个坊市:大明坊、紫禁坊、金陵坊。”托马斯拽着流连的郑清,边走边解释:“这里就是大明坊,离你家最近。清单上罗列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个草绿色的邮筒,托马斯从怀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卡片,在邮筒侧面的卡槽里刷了一下,伴随着“滴滴”的声音,一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便从邮筒上面的嘴里吐出。 “这就是魔法吗?”郑清好奇道。 “这是自动售卖机。”托马斯摇着头打开报纸。 郑清尴尬的偏过头,扫见报纸侧面一个巨大的标题:“泛中华区巫师代表大会在安邑隆重开幕……姬子发表重要讲话”,下面占据了半个版面的照片上,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安静的戳在那里,将一个挥舞着手臂的男人身影映衬的格外巨大。 “螺祖服饰,您的尊贵选择。”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充满诱惑的声音从旁边一家商店里传了出来。郑清忍不住扭头看去,透明的玻璃橱窗后面,几位绝色模特正随着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那随着音乐隐约袒露出来的雪白肌肤让郑清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如果实力不够,绝对不要来这里。”托马斯呼啦啦的翻着报纸,头都没有抬一下,哼道:“否则你会真正理解商人的意思。” “真美。”郑清的眼神有些呆滞,嘿嘿傻笑道:“我要去买衣服。” “你会的,但不是在这里。”托马斯有些无奈的重新抽出棕色笔记本,轻轻拍了两下郑清的脑袋,叹道:“这些家伙的擦边球越来越精妙了。不过那几个傀儡的确费了一番心思啊。” 浑身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的郑清再也不敢四处张望,抄着手老老实实的跟在托马斯身后。 “就是这里,”托马斯将郑清推进一个看上去很是热闹的小铺子,说道:“进去后将你的清单递给云母,拿到成衣后先呆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买丹鼎玉器之类的装备。” 还没等郑清说话,托马斯就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原地。 郑清叹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这家成衣铺。 云想依。 名字挺美,就是铺面看上去不大。郑清撇撇嘴,推门进去。 与狭小的铺面相比,铺子里空间显得很宽敞,上百平米大小的店铺内,挂满了各色长袍、手套。 铺子里没有人。除了满屋子飘来飘去的云朵与长袍,没有一个店员,没有丝毫声音音,安静的可怕。 难道是幽灵开的成衣铺?刚刚接触巫师界的郑清脑子里充满幻想。 “欢迎光临云想依!”一朵白云从屋顶飘落在郑清面前,翻滚着,吐出几个云气凝成的字。 郑清呆呆的看着这朵白云,不知是否应该掏出自己的毛笔写字。 然后他想起自己手中的清单,于是便傻乎乎的递了过去。 云朵翻滚半天,堆出一张老妇人的脸,还挂着一副单片眼镜。 郑清大约明白刚才托马斯提到的云母是什么意思了。 “哈,竟然是公费生!”面前的这张皱纹横生的老脸顿时绽成一朵盛开的菊花,喷出一串花体字:“衣服料子我家店里最正宗了,正好昨天起了一批陈年寒蚕丝。至于手套,黄鹿皮的怎么样?价格合适,而且质量也很好。” 郑清连连点头。 “先量量尺寸。”老妇人喷出这几个字后,便散做一朵一朵的小巧云朵。云朵绕着郑清灵巧的翻滚,收束,很快便织成一件合体的袍子。郑清明白铺子里为什么这么安静了。 “站直身子!”云朵吐出一个巨大的叹号。 郑清连忙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好了,需要等几分钟。”云气织就的长袍样式变换了几次,最终离开郑清的身体,重新幻作老妇人的脸,“大一的新生?” 郑清笑着点点头。 “看着你们这些年轻娃娃心情就好。”云母吐出一串的花体字:“公费生可以免费获赠一杯饮料,你想要青蜂儿还是琥珀光?” 郑清试着指了一下青蜂儿。 云母点点头,慢腾腾的飞走,很快就托回一杯淡绿色的饮料。 “你可以先去外面转一转,四处逛逛。”老妇人和蔼的看着郑清,一串花体字流水般喷了出来:“老身需要给成品烙印符箓,还需要一段时间。” 郑清老老实实的点着头,却托着饮料站在一旁四处张望,没有出去。 云想依里客人来来去去,安静而迅速。很多人都直接购买成品的袍子与斗篷,极少有人选择现场定制。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门口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质问。 郑清回过头,看见一个脑袋光溜溜的胖子抓着烤鸡,想要进店被一朵乌云拦了下来。 “衣店内禁止饮食。”乌云吐出了一串方方正正的宋体字。 原来这些云朵能够听见声音,郑清心底默默想着。 “他为什么可以!”胖子眯着眼睛,瞅见郑清手里的杯子,大声质问。 “他是公费生,饮品为我店赠送。”云朵的回复刻板简短。 胖子愣了愣,将烤鸡恶狠狠的塞进肩上背着的褡裢里。油腻的双手在褡裢上随意蹭了蹭,重新看向乌云。 乌云沉默的飘向一旁。 胖子抖着三层下巴,挤进了这家成衣铺。 郑清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场景,心底微惘。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与高中同学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追忆青葱岁月与同桌的她,畅想三五年后的意气风发。 今天的自己就一头撞进这神奇的世界,看着白云吐字,彩云织衣,乌云拦路。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今天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面对的是怎样的自己。 第十三章 云想依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这是歧视!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骚乱打断了郑清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刚才挤进店铺的胖子正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嚷嚷:“我要投诉!我要向四季坊管委会投诉!要向治安局控告!” “但是店里最大的云母也没办法为您完整量体。”老妇人一脸无奈的喷出一串巨大的楷体字:“真的很抱歉啊,客人。” 郑清看着面前这个有三层下巴,脑袋光溜溜的宛若一个鸵鸟蛋,身子好像一座小山的胖子,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两道利剑般的目光恶狠狠扎了过来:“你笑什么!” 郑清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们说你是公费生?”胖子腆着大肚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到郑清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起码有两米高,郑清在心底估计。店铺里的云朵三三两两的飘了过来。 “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胖子追问了一句。 郑清点点头,抿了一小口青蜂儿。 这个饮料与它的名字甚是搭配。色泽青碧如玉,入口冰凉,有蜂刺般的灼痛,滑到胃里却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喝起来像味道很淡的酒。 “公费生就能看不起人!就能嘲笑别人?!”胖子的喊冤声震天响。 郑清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公费生就有特权在店里吃东西?”胖子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怒视郑清。 郑清一口青蜂儿含在嘴里,听到这句话,顿时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蜂刺的灼痛在嘴里发酵着,将他的眼眶熏的微红。 “抽出你的法书,让咒语洗刷我的耻辱!”胖子拉开架势,好像唱歌一般咏叹着,从油腻腻的褡裢中抽出一本土黄色厚鼓囊囊的软皮书,在手里哗啦啦的甩着。古怪的低吟与闪烁的光芒从书页里隐隐传来,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什么是法书!”郑清急忙忙的咽下那口青蜂儿,叫道:“法书是干嘛的!” 胖子的三层下巴抖动半天,胖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嗬嗬”着,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郑清端着青蜂儿,一脸茫然。 那本软皮书最终又被塞回褡裢里。 郑清心底的长出一口气,一气喝光剩下的小半杯青蜂儿。 剧烈的刺激让他用力眨了眨眼。 “我晚些时候会再来的,希望到时候会有合适的云衣,否则,我一定会向学校,向四季坊投诉的!”胖子转过身子,愤愤不平的对一边的云母表达自己的不满。 几朵乌云彬彬有礼的将他请了出去。 “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没有礼貌。”一朵洁白的云彩飘到郑清面前,堆出云母愁眉苦脸的面孔,吐出一个气圈,喷出一串字:“不像话!越来越不像话!教养不像话,身材更不像话……小伙子,这是你的校袍。” 一个大大的手提袋递到郑清面前,郑清打开数了数,里面是自己的两件院袍、一件斗篷、还有七双鹿皮手套。 “谢谢您的饮料,麻烦您了。”他将杯子还回去,接过衣袋,对云母露出灿烂的笑脸。 “欢迎下次再来。”云母笑呵呵的将他送出店铺。 街上,托马斯正举着两杯青碧色的饮料向他打招呼。 “我刚刚在店里喝过这个。”郑清结过杯子,重新抿了一口淡绿色的液体,体味着‘青蜂儿’的刺激滋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云想依’对公费生有些格外的优惠呢?” “不是感觉,是事实。”托马斯翻了翻郑清带出来的衣袋,也抿了一口青蜂儿,咂咂嘴,道:“公费生意味着你的潜力非常大,大到学校愿意免费训练你。四季坊的商人们也喜欢锦上添花,给你们一些惠而不费的优待……这是你的工具箱。” 说着,他将一根两尺长一尺高的黄色木头箱子递给郑清。 “谢谢。”郑清点点头,接过箱子,继续问道:“刚才我一直想问,那些校袍为什么要用一些奇特的材质?” “寒蚕丝织的校袍能帮助你们在平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实验的时候清醒的头脑是最重要的。至于手套,主要是隔绝一些实验中的有毒有害物质。你的鹿皮手套足够大学使用了。当然,恶龙皮的更好,还能隔热,一些高级别的实验都可以用,只是比较贵。如果遇到这种实验,你可以申请学校的公用手套。” “什么是恶龙?”郑清打开箱子,埋头翻看,顺口问道。 “就是西方的龙,卓艮一族,像蜥蜴但长翅膀的那种……区别东方的蛟龙,你应该了解这些。” “为什么还有电子秤之类的东西?我是说,我们还要学习怎么维修机械吗?”蹲着的郑清抬起头,举起一个改锥模样的东西,疑惑的看向托马斯。 “科技也是能力的一种。很多巫师都是伟大的科学家。”托马斯回答的很简洁。 “那以后我就不会担心出来找不到工作了。”郑清心底终于感到踏实一点了,收起箱子,有些振奋的说:“我一直觉得巫师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反问道。 这真是个挺大的问题。 “你之前说过,那些修士、祭司、超能力者、甚至吸血鬼、狼人,都算巫师。”郑清皱起眉,细细思索,慢慢回答道:“就像天文家、地理家、化学家、数学家,都算科学家一样。” “如果科学家是发现问题,然后运用逻辑与知识解决问题的人。那么巫师应该是发现问题,然后用超凡能力解决问题的人。” “视野狭窄了点,但是类比还比较恰当。”托马斯赞许的点点头:“就像你说的,既然巫师能够解决问题,你还会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吗?” 郑清哑口无言。 四季坊的店铺都是绕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开设的。每根柱子下的店铺都在经营类似的生意。 云想依的旁边就还有两家服装店。 一家叫绿兮纺,一家叫拂地垂。 距离这根柱子不远处的另一根石柱下面则是一家文具店,店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笔墨生寒。 文具店左右各有一家书店。 左边的叫三味书屋。 右边的是三有书屋。 第十四章 公费生买不起宠物 郑清站在三有书屋的门前,神情茫然。 从八岁开始跟着先生练字,郑清在三有书屋里度过了童年、少年,进入了青年。十年的岁月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也可以让人记住很多东西。 比如书屋的名字、比如书屋的格局、比如书屋的味道。 眼前这家三有书屋从名字到格局与自家先生开的店铺一模一样,只有味道稍有区别。 因为这家书店关门了,多了一些荒废的气息。 书屋门庭紧闭,屋檐下、窗棱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情况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郑清凑上前去,透过黯淡的玻璃向书屋内看去,漆黑一片。 隐约有一两个绿色的光点。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课本要在三味书屋买。”托马斯在不远处喊道:“在这边!” 郑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怏怏离开窗台。 屋子里,一只黄花狸眨眨眼,打了个喷嚏,吹起一地的尘土。 隔着文具店,两家书店的境况截然相反。 三味书屋的客人很多,而且来来往往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据托马斯介绍,这家店与云想依一样,都属于第一大学的合作商家。学校的很多采购要求都是按照他们的制式。 “第一大学,大一新生必修课本。公费生。”托马斯简洁明了的冲柜台后面的店员说道。 “您稍等。”店员露出职业化的标准笑脸,挥笔写下几个字,将纸揉了揉,丢了出去。 纸团飘到半空,化作一只飞鹤,沿着过道,翩翩然飞到店后去了。 “旁边那家书店为什么关门了?”郑清羡慕的看着那只纸鹤,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两家书店名字这么像,是不是一个老板啊。” 直觉告诉他,旁边关门的三有书屋就是先生开的三有书屋。 但是先生为什么离开这里,隐居到自家那个平凡的小区,很值得商榷。 无数武侠故事里的阴谋、爱恨、复仇等诸多桥段在郑清脑海里翻滚盘旋。 他只能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唯恐给先生带去麻烦。 三味书屋店员僵硬的笑脸没有一丝变化,他目视前方,对郑清的问题没有丝毫反应。 托马斯则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回答:“无非是老板有事。商场里关门的店铺那么多,你有时间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清单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买。我晚上还要赶几千里路,填一份报告呢。” 郑清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连忙熄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您的东西,请收好。”那只纸鹤带着一个纸箱飞回柜台,店员机械的微笑着,将木头箱子打开,推到托马斯面前。 “唔。”托马斯扫了一眼,将郑清拉到箱子面前:“对一下清单。” 郑清抽出那张写满书目的清单,一本本数起来。 “姚小米的标准咒语,爱玛的天文,章-司马的基础符箓,李奇黄的药剂,易甲子的占卜,大历史,卡尔的魔法哲学……这是什么?”数到最后,郑清举起一本装订非常简易的书问道:“书单里没有这本,是不是给错了?” “这是学校送给你们的入学指南。每年都有新生在学校里迷路,或者不小心打伤临钟湖里的河童。所以学生会的老生们编纂了这本书,让你们在学校里少走一点弯路。”托马斯叹口气:“虽然这本书装订很差,但是里面东西值得看一看。” 郑清点着头,将这本《走进第一大学》塞进纸箱里。 “书单交给店员。”托马斯吩咐。 郑清将那张泛青的书单递给那个面孔僵硬的店员。 店员将这张纸举到眼前,双眼圆睁,眼珠吱扭扭的凸了出来,射出两道金色光芒,对着书单扫了几遍。 当书单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郑清发现上面那一串串书目已经消失不见了。消失的那些名字正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旁边的这几个箱子里。 “你没有空间装备?”托马斯好奇的看着郑清准备扛起箱子的模样,忍不住问。 “啊,你说那个啊,我有的。”郑清忍不住向四周看看,脸色微红:“以前先生不让我在外面随意使用这个。”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绣了金色符文,巴掌大小的灰色的布袋,对着摞在一起的几个箱子,抖了抖袋口。 几个箱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袋子里。 “非常漂亮的口袋。”面孔僵硬的店员忽然在旁边开口称赞,将郑清吓了一跳。 他一直以为这些店员只会程序化的执行机械问题。 离开书店前,郑清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三有书屋。 冷落的门庭在熙熙攘攘的四季坊中显得那样独特。 他决定回家后尽快找到先生问个清楚。 托马斯皱着眉,在前面慢悠悠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两人一时间陷入一股奇异的安静气氛中。 直到他们路过几家宠物店,店铺外面的笼子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才重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一头细隼站在屋檐上顾盼生威,高傲的俯视着众生。 屋檐下的泥巢里,几只燕子露着脑袋东张西望;旁边的卯榫架上挂着几只打盹的乌蝠。 墙壁上,两条蜥蜴探着细长的爪子,慢悠悠的四处溜达,不时吐出鲜红的舌头,威吓那些嗡嗡乱飞的蝇子。 店前的空地上,三只奶猫正按着一头肥硕的大老鼠一顿暴揍,旁边一只兔子举着自己的萝卜看的津津有味。 “这些小东西真有趣!”郑清龇牙咧嘴的看着那只可怜的大老鼠,嘟囔道。 “是啊!”托马斯回过神,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巫师与白丁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还有与这些大自然伙伴们的良好友谊。作为一个巫师,你可以不喜欢法术,但是你不会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那我可以买一个吗?”郑清闻言精神一震,连忙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渴望。 “不可以。”托马斯很干脆的摇摇头,“你是学校的公费生,奖学金只足够你准备学习用具。连你的生活费都要自己想办法,更不要提宠物了。” 第十五章 法书 郑清丧气的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眼神闪动,道:“那我可以拿外面的钱换这里的钱吗?” “当然可以。”托马斯的脸色微微发红:“货币兑换在入学指南上有专门的篇章介绍,你可以稍后关注一下。不过用白丁的钱买巫师的东西,一向很不划算,就像那只乌蝠。” 他伸手指了指吊在橱窗顶沿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道:“那只乌蝠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高级的宠物,但是它的价格用外面的货币支付大概要十来万,还需要收取10%的手续费。” 郑清立刻将头扭过去,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你不是有只宠物吗?”托马斯疑惑的看着他:“宠物有一只就可以,它们都是很灵性的。如果你豢养几只不同的宠物,它们之间很容易发生冲突。” “我有只宠物?”郑清大为诧异。 家里确实有两个小动物。 一只仓鼠,一条小狗。 仓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家,然后自己在阳台上用锯末与棉絮搭了个小窝。这个小家伙颇有灵性,会自己收拾粪便、残渣等脏东西,然后趁着阳台开窗的时候把脏东西丢出去。郑教授发现这些后,很是意外。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与顾虑,在他的严令下,这只仓鼠就堂而皇之的在阳台住了下来,偶尔还能享用一些郑家祭祀的食物。 小狗则是前段时间,郑清晚上在路边捡到的一只怀孕母狗生下的崽儿。那只母狗在生完幼崽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郑清担心它被人套去炖了香肉,但寻了数日终究没有结果。 家里虽有两个小家伙,然而托马斯提到宠物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起它们。 就像有的人喜欢创业,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焦头烂额与层层重压,只是喜欢创业成功所带来的财务自由。 先生曾经说过,为腹不为目。 郑清心里的宠物,是巫师的宠物。 作为一个成年后才真正接触的陌生世界,郑清与托马斯、与四季坊之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即使他漫步在道袍与斗篷之间,他仍旧是那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他并不是需要一只宠物,而是需要这个宠物带给他的真实感,对巫师世界的真实触感。 “你家的那只小狐狸。”托马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自顾自的打量着左右的店铺,不时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那个手机,“虽然不是什么强大的灵兽,但是身为妖狐一族,还是很不错的宠物……就是这里,上元书肆,巫师联盟指定的特许经销商。” “你是说波塞冬吗?那不是条小狗吗?” “波塞冬?很强大的名字。当然,我很确信那是一只妖狐。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很明显它已经成为你的宠物了。”托马斯指着面前一家古朴庄严的铺子,对郑清说:“现在,你先去买自己的法书。作为巫师最重要的施法工具,你需要自己决定买哪一本。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直觉’两个字。” “都要用法书吗?”郑清抬起头看看门口的牌子上那本翻开的硬壳书木雕,有些紧张。 “是啊是啊,”托马斯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些不耐烦,这让他原本有些严厉的气质显出一丝沉重的压力:“我应该想到你会提这个问题的,是的,总是相信自己掐法诀的威力,就像日本的那些忍者,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结印的速度,难道你们就不能想象既有威力又有速度的施法方式?为什么总是怀疑权威呢?” “我只是有点好奇。”郑清觉得托马斯激动的有点莫名其妙。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托马斯的声音有些低沉。 法书,就是清单列表里的巫师书。 按照托马斯的解释,法书是巫师施展咒语的主要手段。 巫师们在日常学习与实验中,将咒语解析并抄录在法书上,在使用时通过吟诵或其他手段激发后,咒语才能真正展现自己的威力。 通俗的理解,没有法书的巫师,就像没有牙的老虎。 上元书肆的门庭装饰古朴庄重。青黑色的台阶与地板上篆刻着繁复的符文,暗红色的沉重木门反而异常简洁,只在门楣上挂着‘上元’两个字的牌匾。 进门的吧台后放着一座宽大的橱柜,里面挂满了各种证书。 “巫师联盟法书制作与销售特别许可证” “月下议会—博洛尼亚法书指定经销商” “罗浮—宋版法书指定经销商” “第一大学法书研究所合作伙伴” …… 一排排的荣誉与特许证明挂在那里,彰显着店铺的底气。 “下午好!”书店的伙计长得瘦瘦高高,穿着青色长袍,带着一副小圆眼睛,满脸笑容的招呼郑清:“我是上元书肆的业务经理,您可以称呼我小源。您是秋季入学的新生吗?需要什么样的法书呢?” 郑清没着急回答。 书肆里摆放着许多木头橱柜,上面罩着厚厚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一本本法书被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上。 “我想先看看,了解一下。”郑清含糊的说道。 托马斯再三强调了法书对于巫师非常重要,又说挑选法书需要依靠巫师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 郑清有点莫名其妙。 他绕着几个橱柜转了两圈,盯着那些版式华丽的书籍看了半天,没有一点心血来潮或者心有灵犀的感觉。 “这边是西式的硬封精装。”旁边的业务经理小源看到郑清在橱柜前驻足观看,连忙上前介绍:“您如果想仔细看看,我们可以为您取出来。”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小源抽出一副洁白的软皮手套,将橱柜中那本厚重的法书取出来,小心的翻动着。 “这本是十七世纪威尼斯的装订本。风格延续了威尼斯一贯的华丽。巴登-符腾堡的胎牛皮,镶银符文;轧金口,上面有‘静心凝神咒’的书口画,当然如果您需要,店里也能找到书口画是‘叹息桥之吻’的威尼斯装订本——年轻人都喜欢这那种风格。您看,这本法书的书角包了银,前扉还有大师绘制的‘五蕴驱魔咒’,即使您不记录咒语,单纯用这本书也能砸散几头凶灵。” “多少钱?” “承惠十八枚玉币。”店伙计笑容可掬的点着头,递给郑清一副手套。 “有点沉。”郑清戴好手套,掂了掂那本书,摇摇头。 第十六章 又是这只胖子 “看看这本,十七世纪博洛尼亚的装订本,比威尼斯的轻一半。装订也很精美,卡米拉的头层皮,底纹嵌着爱琴海人鱼的尾鳞,蘸花口,上面是波塞冬与四位小天使的故事。书背上五道金线起脊,抬头给您空下了可以镌刻您的符号。扉页是雅典娜的祷文,哈蒂法的亚麻布纸,摸上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多少钱?” “承惠二十三枚玉币。”小源经理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了。 “太贵了,太贵了。”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书还回去。 “那这本,十八世纪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古朴厚重,北海布伦特鲨皮,手感细腻,滚金口,延续着鲨皮淡蓝色的余韵,简洁、干净。冰蚕丝质的书签带,内页是半透明的鱼皮纸,最适合频繁记录咒语了。” “多少钱?” “承惠十五枚玉币。” “总感觉血腥味太大。”郑清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封皮,把书又还了回去。 接连看了几本样书,价格都让人有些咋舌。 奖学金数量很有限,不能全都用在一本法书上。 他决定再多挑挑看。 跟着店伙计绕过一座书柜,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想依中的那个胖子。 此时的胖子手里没有拿着烤鸡,肩膀上挂着的褡裢也似乎干净了许多。 他正皱着眉,一脸无聊的跟在店员身旁挑选法书。 郑清不喜欢这个长着鸵鸟蛋脑袋的家伙。 他收住脚,打算绕到另一个橱柜展台去。 但是鸵鸟蛋动了一下,看到了郑清的身影。 “哟,公费生来啦。”胖子用他那洪亮的嗓门打破书肆内的静谧气氛:“刚才忘了问,你是今年大一的公费生吗?” 书肆内原本悠闲挑书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将目光落在郑清的身上。 郑清似乎听到了一些窃窃的私语声。 “是的。”他简短的回答道。 他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觉得很尴尬。 小时候看病的经历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敏感。他讨厌与众不同、讨厌特立独行,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读书后,他最喜欢的一个词是‘和光同尘’,水利万物而不争,和其光,同其尘,天下莫能与之争。 然而,胖子的大嗓门问候将郑清展示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这种感觉很不好。 “难怪你没有法书。我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学校每年都给他发一沓简装本的法书作为奖品。就是我刚才用的那本。”他拍了拍褡裢。 郑清想起他那本鼓鼓囊囊的土黄色软皮书。 把三本软皮书摞起来,就能完美还原这个胖子的下巴。 想到这点,郑清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但是我想要本新的法书。出门在外,简装本根本拿不出手。我跟我哥说,总要有本精装的经典版本法书,才不会丢他的面子。你知道,他也是公费生。”胖子旁若无人,继续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嚷嚷着:“他去年入校的,他们那一届总共只有五个人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不像今年。你知道今年一共多少拿全额的公费生吗?” 郑清摇摇头,没有说话。 周围那些感兴趣的目光仍在他的身边逡巡,他觉得很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胖子咧嘴笑了一下:“我其实就是诈你一下。看来公费生也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学生多知道什么嘛。”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似乎觉得胖子说的很有趣。 郑清努力无视这些干扰。 他是来买法书的。 他需要用自己的直觉给自己挑选一本合适的法书。 这本法书接下来将陪伴他度过很长的一段日子,是他在巫师大学里成功生存下来的基本条件之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旁边的书店经理小源。 小源经理非常识趣的凑了过来,指着橱柜中一本风格华丽的法书问道:“这本怎么样?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公费生买这本法书。” 郑清紧了紧手上的软皮手套,接过小源递过来的样书。 “这是十九世纪巴黎的装订本,浮华、比较接近现代风格的华丽。虽然是二层皮,但是罗马尼亚火龙皮层一贯很厚实,可以切出五六层来,二层的话,手感与质地恰到好处。也是轧金口,上面是《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是通向永生的。”他用深沉的语调咏叹道。 “我买这本怎么样?”胖子挤到两人身边,一把抓过郑清手中的法书,嚷道:“我记得我哥有同学也买的这本。这本多少钱?” “承惠十三枚玉币。”小源喜笑颜开,连连称赞胖子的眼光独到。 胖子原本的导购经理阴沉沉的看着半路跑掉的客人,没有说话。 郑清撇撇嘴,也没有说话。 他很怀疑这头胖子能不能像福音中说的那样走进窄门。 而且他觉得这个邋遢的胖子,不管拿怎样华丽的法书,在他印象里都是一副拿着鼓鼓囊囊土黄色软皮书的模样。 “你是哪个学院的?”看着书肆的经理给那本巴黎装订本打包,胖子忽然回过头,瞪着小眼睛看向郑清:“我差点忘了问了。” “九有学院。”郑清飞快的回答。 他希望这头胖子能快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猜也是,书呆子的学院。”胖子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你这幅打扮肯定不是阿尔法跟亚特拉斯的人。如果星空学院的,之前在云想依,即使你没有法书,也会挥着拳头冲过来的。” 郑清默默的看着手边另一本厚重的样书,不确定要不要丢过去砸在那三层下巴上。 “我哥是亚特拉斯的,但我今年被分到阿尔法学院了。”胖子仍旧在喋喋不休:“相对来说,还可以容忍。毕竟阿尔法学院都是一些很有教养的学生。如果让我进九有学院,我宁可退学。我哥曾说过,考试很强的巫师,并不是真正强大的巫师。” “那么你考试肯定很差劲。”郑清肯定的点点头。 胖子皱着眉,总觉得郑清回答逻辑有点问题。 “您好,客人,您的法书已经包装好了,请您查看。”书肆中的店员将正在费力思索的胖子请到前台去了。 郑清把手中的西式硬装法书放在展柜里,转身看向小源经理。 “有没有华夏风格的法书呢?这些西方款式感觉还是有些浮躁。” 第十七章 私人订制 法书是巫师用来抄录咒语的载体。 就像木头可以承载烈火,陶器能够盛满清水。 不同的魔咒有不同的作用,它们对于载体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比如烈火法咒,如果用鱼皮做的法书来记载,会因为阴气太重而影响咒语的效果。所以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常被用来抄录水行咒语,巴黎装订本被天主教的修士们用来颂圣,威尼斯的装订本经常出现在黑暗生物的手中。 郑清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但他的直觉让他摒弃了之前看过的那些外壳华丽,装帧精致的法书。 于是,在他提出要求后,小源经理将他引至华夏风格的法书展柜前。 “先秦竹简,长二尺四寸,千年苦竹剖制,青晕包浆,七色鹿皮编连。外简雕琢着整套‘叔在薮’烈火法咒,内衬是可以多次更换的设计。我们配了一套不同材质的内衬,包括桑皮纸、蜀山绢、二层狐皮、金银篇等等。客人可以在使用完内衬后,在小店续订觉得舒适的材质。” “还有这个,汉唐绢帛书,长五尺三寸,宽一尺八分,千年琥珀蚕丝织就,丝质优美轻柔,光泽细腻明亮。卷轴是琉球紫檀,手感温润,自带提神醒脑的香气,轴底阴刻着‘东方则明,月出之光’的咒语,这样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完全不影响法书的使用。” “这边还有宋版法书,样式古朴典雅,用料考究严格。从穿线到装订无一不体现东方的历史韵味。客人您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书肆的经理将这些华夏风的法书一一陈列,细细解说。 自从三层下巴的胖子叫破郑清公费生的身份后,小源经理的态度就更加友好了。 “价格呢。”虽然囊中羞涩,但郑清却不吝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他手上的软皮手套换成了白色细亚麻布的手套。书肆还贴心的提供了一副单片眼镜,让他细细查看竹简上的包浆,绢帛上的纹路,还有宋书装订的首尾。 “先秦竹简十五枚玉币起价,根据配置的内衬还有上下浮动的空间;汉唐绢帛书十枚玉币起价,可以更换卷轴,价格也不固定;宋版书五枚玉币,统一价。” “卖的最多的是什么类型的法书?” “大学标准款式,头层鹿皮封面,丝缔书签带,黄铜嵌字、书角,空白扉页,桑皮纸。”小源经理语速飞快:“因为是标准版式的,耐久度有限,一般学生都是一个学期更换一次,承惠一枚玉币。” “这样啊。”郑清掂量着。 “鉴于您是公费生,如果这些都不能满足您的要求,小店还可以为您量身打制一本法书,绝对会令客人您满意的。”似乎看到郑清犹豫不决,小源经理很积极推荐:“上元书肆有巫师联盟认证的法书制作大师,您完全可以放心。” “一定很贵吧。” “价格从一枚金豆起,上不封顶。根据您用料与要求不同,法书的价格也不一样。您是公费生,人工还可以打七折。” “我去看看。”郑清心底一乐,估摸自己能不能用三五粒金豆子买本法书。 玉币、金豆、银角、铜子,是巫师界几种货币,一枚玉币能兑十粒金豆子,如果用三五枚金豆子解决法书问题,那么自己最少可以省下六七粒金豆。 按托马斯的说法,一把铜子就足够郑清在大学里一日三餐。六七粒金豆子估摸着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的全额奖学金只有十枚玉币,需要购买清单上所有的上学必需品,还需要顾及开学后的一些其他花费。 郑清感觉手头有点紧张。 自从知道货币兑换比率后,他已经放弃了向家里要钱的打算。 既然暂时没有开源途径,那么就要学会锱铢必较。 “这边请。”小源经理将郑清引至书肆深处的一座小门前。 青色的双扇木门,与店铺整体偏暗的色调非常不搭。木门四周的门框上镌刻着辟邪的符文,门扇上挂着神荼郁垒的年画。年画有些旧,颜色有点发白。神荼郁垒两位大神倚靠在画脚,懒洋洋的坐着,打着牌,看到有人来,只是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 “按规定,我不能进去了。”小源经理推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一边抱歉的笑着。 门里面有些暗,门槛足有一尺高。 郑清打量着,小心的跨过门槛。 木门在身后轻轻关闭。 昏暗、安静,再加上一股沉木的芳香,郑清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屋子很大,也很空旷。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支支燃烧的火把。 屋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柜台。这是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 柜台上面堆着一蓬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抖动着。 “有人吗?”郑清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咽口唾沫,他走到柜台前,准备再打声招呼。 还没开口,那堆花白的头发就猛然间飘了起来。 一张干枯的,充满皱褶,好像一个干核桃一般的老人脸出现在他视线中。 郑清吓了一跳,伸手便抓出怀里揣着的灰色布袋, 老人呆滞的眼珠滚了滚,从布袋上滑过。然后低下头,干瘪的核桃又消失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后面。 “您好,”郑清向后挪了挪,离柜台远了点。 然后他踌躇一下,轻轻鞠了一躬。 抬起头,老人已经重新凑了上来,皱巴巴的脸几乎都贴到郑清的身上去了,黑漆漆似乎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您好,那个……”郑清吓了一跳,抽身就想往后退,但是老人没有一丝含糊探出右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 虽然看上去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但是他的手却像一个铁钳子一般,将郑清的脖子勒的生疼。 “是的,是的,我明白。” 还没等郑清开口,老人喃喃的声音就在这个静谧的屋子里响起,显得很飘渺:“很强大的灵魂,很强大,虽然混乱、庞杂,但其中蕴涵了一股纯粹的气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灵魂。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你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会有一本强大的巫师书。” 第十八章 老人、精灵、皮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老人干皱的脸挤成一团,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更是消失在那纵横的皱纹中。 郑清骇然发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指尖动不了。 眼皮眨不动。 甚至呼吸都凝固了。 除了胸口滴答作响的怀表,似乎只有思维还在缓慢的流动。 “厚重的,汹涌的,疯狂的,爆烈的,强大的力量!”老人忽的睁开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耳语般的喃喃道:“像数千万人在一同呐喊,像数千万心脏在整齐的震颤。我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材料来承载它了。” 他举起手边一个小木槌,敲了敲桌上挂着的一座铜钟。 “咣!” 钟声悠扬,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震荡回响。 一只只手掌大小,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小精灵,随着钟声,从屋子深处飞了出来。 她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将一卷卷鞣制好的厚重皮卷堆到了桌子上。 一只调皮的小精灵放下皮子后,振着翅膀溜到郑清眼前,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她穿着细纱纺的裙子,****的胳膊上挂着闪亮的银片,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头顶的细丝触角也跟着抖动。 “兮兮……”小精灵发出悦耳欢快的声音,伸手揪了揪郑清脸上的汗毛。 小手冰凉,揪的很痛。 郑清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能动弹了,他试着眨了眨眼睛。 小精灵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倏然弹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店铺深处的黑暗中。 郑清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他挤眉弄眼,费力的皱皱鼻子,向桌后的老人表达不满。 老人闭着眼,枯瘦的手缓缓拂过这些皮子,静静的感触着手边的材料。 “咚、咚、咚、咚,”好像啄木鸟啄木般,他枯瘦的食指稳稳地叩击着皮卷,一个又一个,平稳而不知疲倦。 “龙的头层皮太硬,二层皮又太软。” “七色鹿皮太薄,承载不了这么厚重的灵魂。” “猪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跟这个灵魂结合,惰性太强,会影响咒语施放。” “桑皮纸太脆,不好,不好。” “竹简跟鱼皮的属性倾向都太强,太浪费这个灵魂了。” 老人神叨叨的,嘴里碎碎念着,忽然将桌上的皮子都推到地上。他的身子仿佛没有重力似的,直直的飘到了半空中。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飘到半空。 “厚重的大地之力,汹涌的天河之力,疯狂的飓风之力,爆裂的野火之力,四象俱全,这是怎样一个存在!”老人的鼻子贴着郑清的身体,细细的嗅来嗅去,嘴里喃喃的声音不曾停止: “万物皆有灵,每一本巫师书之中都存在着一个独特的妖灵。施展法术就是通过这个妖兽灵魂与天地的感应,将巫师的力量几何倍的放大。即使大妖的灵魂也没有这么狂暴。难道是凶或者灵?没有可能啊!” “哦,知道了,知道了。熟皮都已经定型了,为什么不试试生皮?为什么我总是在这些地方执着呢?”老人身子飘飘然向后方退去,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空旷的屋子里只留下桌前半空中惊慌失措的郑清。 绿色的小精灵们重新飞了回来。 她们收集起散落在桌下的皮子,又纷纷退去。 只有几个‘兮兮兮’叫着的小家伙,欢快的扇着翅膀,凑到郑清眼前。 她们一个接一个,举着米粒大小亮晶晶的东西,丢进郑清的上衣口袋。然后落到他的头顶,拔掉他一根头发。 郑清愤怒的眨着眼,但是这一次没有一只小精灵落荒而逃。 她们‘兮兮’的唱着歌,每人带着一根头发飞回屋子深处。 郑清有些怀念那个恐怖的老头了。 过了很久,老人才重新回来。 他的身旁漂浮着一张残破的灰白色皮子。 如果说小精灵们送来的皮子看上去还经过鞣制与清洗,显得整洁干净。那么这张灰白色的皮子仿佛刚刚从某只妖兽身上剥了下来,上面还挂着新鲜的血丝与残肉。 郑清看的毛骨悚然。 老人甩了个响指,郑清恐惧的发现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锥心的痛苦,随即右手不受控制的伸到身前。五个指尖渗出滴滴鲜红。 “按到这上面!”老人声音毫无起伏的冷冷道。 郑清蓦然发现自己上半身可以动了。 他咬咬牙将流血的右手按在这张皮子上。 灰白色的皮子摸上去还有一丝温热的感觉,郑清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痛苦嘶号的影子。 指尖的血液与灰白皮子上的血肉粘在一起,立刻交融在一起。 灰白色的皮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吱吱呀呀的吸允着郑清指尖的鲜血,顺带着将皮毛上残存的那些血丝肉末都吞了进去。 老人伸出手,犹豫片刻后却又缩了回去,掏出一本黑色的法书。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法书的封皮。 法书哗啦啦的翻到中间的部分,书页中飘洒出星星点点的灰色光芒,又滑出一道道流畅的灰色符文。 星点与符文在半空结成一个狰狞的灰色爪子,对准郑清的胸口慢慢伸展开,又慢慢合拢。 一点黑色,仿佛墨滴一样的光芒从郑清胸口飘了出来,在郑清惊恐的视线里,随着那个灰色爪子的动作,投入手底这张颜色已经开始泛白的皮子上。 黑色墨滴落在皮子上,郑清指尖又是一阵遏制不住的剧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手中这张逐渐变色的皮子正在贪婪的吸取着自己的鲜血。 渐渐的,他眼前一阵眩晕,似乎看到眼前这张泛白的皮子通体正在燃烧。 老人皱着眉,眼看皮子上的火焰越来越黯淡,终于忍不住,伸出枯瘦的指头戳了戳郑清的胸口。 “咚、咚、咚、咚!”宛若有人在耳边擂起了响鼓,郑清被震得清醒过来。 他感到胸口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着。 一股股的新鲜血液不要命的涌到郑清的右臂,然后顺着五个指尖流进那张燃烧着的皮子。 上面的火焰重新腾起明亮的色彩。 直到郑清的脸色重新惨白,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没有规律,也越来越微弱,皮子才渐渐停止了吸血。 皮子上跃动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第十九章 炼书、补血 “差不多了,试一试啊。”老人看着火焰慢慢熄灭,提醒郑清。 郑清茫然的看着他,迷糊的想到,一张皮子怎么试啊。法书不都是书本的样子么?难道我这本法书很特别,是兽皮卷吗? 皮子软软的趴在半空中,扭了扭,把自己卷成一卷兽皮卷的样子。滚了两圈,又摊开,重新变成一张皮子。 这张皮好像不喜欢变成兽皮卷!郑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眩晕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法书?”老人在旁边提点道。 晃了晃眩晕的脑袋,郑清试探的在心底想象自己的法书应该是什么样子。 半空中,那张乳白色的皮子随着他的想法,仿佛乳胶一般变化着。 柔软洁白的封皮,空白的扉页,半透明的书页,皮质的搭扣。 与自己脑海里想象的一模一样! 郑清伸手,将它抓住。 法书抖了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在满意的笑着。 一股血脉相连的从手心蔓延至全身,郑清福至心灵,深深呼了口气,全身一松,缓缓落在了地上。 “不错的裸书。”老人赞赏的点着头:“没有想象力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想的细节越丰富,你这本法书的潜力就越大。” 他招招手,将郑清手中的法书唤了过去。 “有没有什么忌讳?”老人拉开桌子上的抽屉,摆出一排剪、锤、锥、钉之类的工具,抬起眼皮,问道:“比如不能接触银?或者对桃木过敏。” “不知道。”郑清摇摇头。 “不知道!”老人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就用黄铜吧。黄铜性情温和,质地也不错。就我印象里,没人对黄铜有忌讳。” 他敲了敲手边的工具箱,里面的铜片、铜钉、铜扣排着整齐的队伍,跳到白色的法书上,在老人叮叮咚咚的锤子下安分的被拍扁砸圆,变成书钉、变成嵌脚、变成搭扣上的装饰。 敲完书脊上最后一条铜线,老人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吹了口气。 “很好,很有潜力的小家伙,我都有点舍不得卖给你了。”老人层叠的皱纹扭了扭,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把书递给郑清。 “你刚才从我身上掏走的那点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郑清接过书,脑子里仍旧有些乱糟糟的。他想起老人用咒语从自己胸口抽走的黑色墨滴,脸色有些发白。 “难道不是你带来的妖灵吗?”老人收起那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满脸不悦:“你先把前台的发票拿给我。” 郑清愣了一下,立刻将那张青色的书单递到老人面前。 “新生?”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青色纸张,那黑漆漆的眼珠越发显得恐怖:“你是第一大学的新生?还是拿奖学金的那种?” “嗯。”郑清眨眨眼,脑海中漂浮过一个奇特的念头,很无力的点点头。 “那就一枚金豆子吧。”老人竟没在说话,反而很安心的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公费生钻进我这个黑漆漆的工作室,是看上那一粒金豆子的底线吧。”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刚才你家的小精灵揪了我好几根头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递到老人面前,疑惑道:“还给了我这些东西。” “她们一般只会从客人身上揪两个线头,或者拆个扣子。很少这么粗鲁。”老人伸出小指,用长长的指甲挑起一粒小晶体,凑到眼前看了看。 “也不算粗鲁。”郑清想着那些精致的小美女,换了个词:“最多算是有点刁蛮吧。” 他有点担心老人会收拾那些小精灵。 “还不错,看上去她们真的挺喜欢你,给你的不是玻璃渣子。”老人语气里充满了笑意:“以前她们从客人手里讨纪念品,最多给一点玻璃渣子。你手上这些都是不错的玉屑,是实验室里上好的稳定剂。比一粒金豆子值钱多了。” 郑清舔舔干燥的嘴唇,紧了紧手中这本乳白色的巫师书。 他非常想邀请那些小精灵再来薅一遍自己的头发。也许多薅两轮,自己一学年的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但这种羞耻的事情终究只能想想。 踩着虚软的步子出了门,托马斯已经在书肆外不远处等待了。 看到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郑清,再听了他大致的经历,不由大摇其头,道:“老佩恩乱来,怎么会用血炼之法为你祭炼巫师书?” “难道这有很大的危险?”听到其中的几个敏感词,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那倒不是,”斜了郑清一眼,托马斯解释道:“恰恰相反,这样祭炼来的巫师书对咒语有不错的增益,而且还有很强的成长性。只不过你只是一个公费生,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啊!” “大概是他认错人了。”郑清回想着进到店铺里的情境,有些不确定。 “很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见猎心喜了。老佩恩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托马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鲜红的药丸,塞到郑清的嘴里:“补血的,吃掉它。否则我很怀疑你会走几步后昏倒在地上。面试官真不是我应该干的,简直是个男保。” 他拍拍自己的法书,在郑清嘴边留下个清水球。 红色药丸入口,郑清费力的嚼了几下,探嘴吃了几口面前的清水球,咽了下去。 抹抹嘴,一股炽烈的感觉从胃里涌到全身各处。 他的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下体都有些肿胀的感觉。 “这是补血的?感觉太奇怪了!”郑清有点尴尬的夹着腿,用自己簇新的法书扇着风,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血气上涌。 “你们大二的时候就知道怎么配制它了。”托马斯恶意的咧咧嘴,笑道:“对于很多大二大三的孩子来说,这种没有副作用的小药丸能在很多地方用到!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大一的考试。” 郑清实在没有办法无视托马斯的调侃,他的脸更红了。 又不是我说这么羞耻的话,我为什么脸红! 他在心底咆哮。 第二十章 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补血的药丸见效快,药效消减的也快。 稍微休息了几分钟,郑清的燥热感便消退了很多。 他掏出怀表。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 四季坊里巫师们来来往往,市场里仍旧热闹的很。 郑清留恋的看着这些稀奇的景象。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清单上罗列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经装在灰袋子里。自己应该尽快回家,预习一下那些厚重的课本。 然后他想起刚刚托马斯提到的升级考试。 “大一升大二也要考试吗?如果考不过会不会被劝退!”郑清摩挲着手中的巫师书,惆怅的叹口气:“感觉什么都不懂,万一没考过被赶回家,岂不是很丢人。” “你在九有学院,考试是你们学院的基本规则。所以不要奢望大一升大二不考试。”托马斯残酷的打消了郑清心底的一点念想:“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郑清的眼睛顿时亮了,他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的面试官。 “你可以选择期中的时候转院,前提是学分达到转院的标准。但据我所知,转院的学分要求比升级更高。而在九有学院。”托马斯耸耸肩:“大部分获取学分的方式还是考试。” 郑清沮丧的低下头,将自己簇新的法书塞进灰袋子里。 大学里转院这种故事他听爷爷说过很多了。 比如有的大学有一本学院,也有二本、乃至三本学院。 一些背景资源比较丰富,但高考成绩不是特别理想的学生,会在长辈的安排下先进二本学院入读。然后通过一些运作,转专业、转入一本学院。 自己浮萍一样的小巫师,哪里有资本运作转院这种高级项目呢。 “如果升级考试失败,并不会被立即劝退。学校一般会给学生一两次机会。当然,这种留级生第二年参加升级考试要求的学分会更高一点。我听说九有学院有一个叫尼古拉斯的男生,已经在大一呆了三年了。” 郑清咂咂舌。 考砸了已经很丢人了。 考砸了然后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与议论,跟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一起重新学习,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位在大一呆了三年的学生,又该顶着怎样的压力! “我讨厌别人围观。”他嘟囔着:“像看猴戏似的。” “我之前问过你,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停下脚步,用翠绿色的眼睛盯着郑清,显得很严肃:“你说,用超凡力量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巫师。这么理解不错,但是还不够。” “历史上,有一位大巫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思故我在。如果说魔法代表着神秘、未知、力量,那么巫师就拥有神秘、拥有未知、拥有力量。想到,然后就能做到。这就是巫师。”看着郑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补充道:“你要学会抛弃之前脑海里的逻辑,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 托马斯这句‘魔法是不讲逻辑的’实在是太霸道了。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不是寒冷,不是害怕。 而是激动。 “有的人终其一生,只能搓几个小火球;但有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制造出惊人的天象。这些是潜力的差距。第一大学录取你们,参考的就是你们的潜力。贝塔镇上聚集的戏法师足有数千人,他们中有的人能变出让真正的魔法师也眼花缭乱的戏法。但那些终究只是戏法。” “你们只需要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学习如何进行力量的积累。力量的积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会在学校的几年间有巨大改善。就你而言,也许刚到学校后不能像别的人那样施展出高深的咒语。但是你能理解教授们的话。这就够了。” 郑清盯着托马斯那双翠绿的眼睛,点着头,最终没有压住心底的好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当然是今天之前——你有没有印象。” “巫师的好奇心都挺旺盛,但现在我们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托马斯避开他的眼睛,看向街头:“街上的气氛好像不对。” 郑清扶着他的肩膀,掂起脚尖,眺望街道尽头。 的确,远处的街头好像有点乱糟糟的。 “那边闪起霓虹灯了!”郑清眯着眼奇怪的问道:“天还没黑就亮霓虹灯吗?巫师的世界真够奇怪!”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抽出自己的棕色巫师书,哗啦啦翻开,用力一拍。 一层淡蓝色的光幕出现在两个人周围。 郑清站稳,恍然大悟。 只是眨眼间,缤纷的色彩就在整条大街上蔓延开来。 仿佛傍晚华灯初亮,霓虹灯次第绽放。 街上所有的巫师都将自己罩在这些闪烁的光幕里。 一声刺耳的咆哮伴着这七彩的闪烁急促的响起。 脚下的地面在轻微的震颤。 郑清紧张的看着远处。 一双猩红的眼睛在光华璀璨的街头异常耀眼。 …… …… 猪是一种安逸的动物。 它们习惯于吃饱喝足后挤成一团,慵懒的享受着温和的阳光。 这个时候,即使你拿棍子戳它们,也只会换来一阵哼哼唧唧的抱怨。 野猪则是一种危险的动物。 老练的猎人素来讲一猪二熊三老虎。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却又鲁莽暴躁。 对付谨慎的老虎,猎人还可以想办法周旋;对付莽撞一根筋的野猪,就没有那么多好办法了。如果不小心招惹了它们,这些小心眼的夯货会撵着你追过四五个山头。 小时候,郑清每年暑假都跟着先生在山上住过一段日子。 他听着山里的猎人讲着野猪的可怕,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他没有见过发狂的野猪。 但是凭借多年电视纪录片的影响,他觉得正在四季坊的街上咆哮着、横冲直撞的,就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发狂是一种暴躁的状态。 郑清安抚过发狂的奔牛。 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冷静下来。 他从怀中的灰袋里抽出一沓黄色的符纸。 静心符。 静心凝神专用。 专治各种狂躁不安、火暴不满。 这是郑清最擅长的符箓。 平日里练字练的心烦,他总给自己脑门儿帖这么一张,异常有用。 以前在山里,镇压那头发狂的黄牛,也只不过费了他三张符箓而已。 第二十一章 殷其雷! “那不是一头野猪,是一头野猪妖。并不是野猪受惊,而是猪妖在发狂。清心符箓可以安抚受惊的野猪,但不能阻止发狂的野猪。”托马斯拽住跃跃欲试的郑清,严正警告道:“巫师从来不会贸然行事,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怪物吗?” “猪妖!”郑清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无数的文学作品中,妖怪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凶残嗜血的反面角色。 郑清小时候总以为妖怪们都住在山洞里,养着一群豺狼虎罴之类的猛兽,闲时掳些美女祸害一番;饿了捉几个行脚客商打打牙祭。偶尔几个妖怪还会争吵人肉怎么做才好吃,是蒸着吃嫩,还是炒了吃有嚼头。 渐渐长大了,他知道那些故事终究只是书里的故事。 再后来,他跟着先生去了回字集。 从回字集回来后,郑清曾经问过先生,世界上有没有妖怪。 先生说,有。 妖怪吃人吗?郑清坚持问。 先生说,吃。 遇到妖怪怎么办?郑清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先生则诧异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遇到妖怪当然跑了!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不跑难道做那割肉饲鹰的佛祖吗? 至于妖怪长什么样子,郑清问过很多次,每一次先生的回答都不一样。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青面獠牙,身长百丈,眼里滚着浓烟,嘴里淌着岩浆。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是群小虫子,打不尽死不绝,烦人的很。 先生还说过,妖怪长得跟人一模一样,它不吃人你都不知道它是妖怪。 四季坊的街头,郑清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那头狂躁的野猪妖,喃喃自语:“妖怪长得跟猪差不多嘛!先生净骗人。” 野猪妖嘶吼着,挺着一对惨白色的獠牙,重重的撞向一家魔法用品商店。 商店门口竖起的木头招牌被它直接冲飞,招牌后蹲着的一座巨大鼎炉被獠牙掀翻,轱辘轱辘滚到路中央。 停下脚步,晃晃头顶的木头碎屑,野猪红着眼,冲向下一个店铺。 “它是不是没有脑子。”郑清看着在街头东奔西走,四处乱窜的野猪妖,觉得它的形象与自己心底那威猛狂暴的形象差距太大。 “这是一头刚刚转化的野妖,行事全凭本能。也可以理解成没有脑子。”站在屏障内,托马斯看上去很轻松,悠闲的对郑清解释着。 “什么是野妖?” “最低级的妖怪。除了野妖群里的妖王,野妖一般是没有智慧的。它们就是一群贪婪的鬣狗,追寻血肉的欢愉。巫师是它们最喜欢的猎物。” “但路上这么多巫师,怎么这头野猪只在路上乱跑呢?”郑清觉得一条疯狗在马路上都会追着行人撕咬,一头发狂的妖怪怎么也应该表现的更血腥点。 “你也知道我们是巫师。”托马斯指指头顶淡蓝色的光幕,笑道:“你觉得这个屏障是做什么用的?” 郑清恍然。 野猪妖已经跑到两人身前不远处。 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猪妖嘴角鼻腔流下的白浊液体,还有那双凶狠残暴的猩红色小眼睛。 然后他看到野猪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这个褡裢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眯着眼,仔细打量这头花白皮毛的野猪妖。 光秃秃的猪头上,没有一丝毛发,好像被开水烫过,红得发亮。 两颊的肥肉鼓鼓囊囊,在狭小的猪脸上堆出一层层肥厚的褶皱,让那双猩红的小眼睛显得更加幽深。 一层,两层,三层。 猪脸跟猪脖子之间的赘肉恰好挤出三层清晰的褶皱。 “这头猪看上去好像之前遇到的那个胖子。”他笑着对托马斯说:“之前在云想依跟上元书肆遇到的那个胖子,脑袋跟鸵鸟蛋似的,也有三层下巴,而且肩膀上还挂着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野猪妖在光罩外面烦躁的喷着鼻子,不时发出尖锐的咆哮。 郑清停止发笑。 他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他又看了猪妖一眼,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个胖子不会真的变成一头猪了吧。”他喃喃道。 “一个巫师想要变成一头猪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需要涉及高深的变形法术。”托马斯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但是一个巫师被迫变成一头猪妖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他被妖魔咬一口就行了。” “咬一口!”郑清感到一阵寒意。 光幕外,野猪妖抬着头,抽着鼻子,慢慢向后退去。 郑清攥紧手上那沓静心符,小心的挪着步子,向托马斯靠了靠。 “很敏锐。”托马斯语气里带着笑意,但眼睛却紧盯着慢慢退却的野猪妖:“非常优秀的直觉。也许我应该推荐你参加星空学院的无限制自由搏击大赛。” 郑清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 并不是因为托马斯想推荐他去参加那个见鬼的搏击大赛。 而是因为外面那头野猪妖。 野猪妖猩红的小眼睛盯着光幕里的两个人,鼻腔里喷着粗气,尖锐的蹄壳敲击在四季坊的石板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它能看见我们。”郑清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 托马斯静静的翻着自己的法书,沉默不语。 “嗷!”野猪妖尖声咆哮着,迈着粗短的四条腿,狂奔而来,直愣愣的冲向光幕下的两人。 郑清还未惊叫出口,就见托马斯的法书凭空飘起,书页哗啦啦飞快的翻动着,三道符字缓慢的从书页中飘了出来。 郑清认识这三个字。 “殷其雷!” 安静的街上忽然吹过一阵小风。 小风卷起几片树叶,拍到野猪妖的身上。 郑清屏着呼吸,脸色惨白,傻傻的看着狂奔而来的猪妖。 那双尖锐的獠牙比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郑清听到不远处有其他巫师的惊声尖叫。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猪妖能够看破这道光幕。 这道光幕是巫师联盟发布的标准咒语之一,在广泛传播的安全咒语中名列前茅。 它可以完美隐匿巫师的气息、形象,让狩猎的妖魔无从下手。 无数的巫师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道咒语的有效。 而现在,在更多巫师的目光中,这道咒语守护的两个身影,即将面对一头狂暴的野妖。 托马斯深呼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双惨白的獠牙。 他的左手按着法书,右手骈指成剑,指向猪妖,厉声吟道: “殷其雷,在此獠之前!” 第二十二章 落雷与落符 初夏时节的空气有些温润,路边的古槐与垂柳吐出酝酿了一个冬天的绿意,将街道两旁的小店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 四季坊的街道上铺着青色的长条巨石,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往日里,街上游客川流不息,调皮的树精子经常拽着垂柳细长的枝条荡着秋千,从一个客人头顶跳到另一个客人头顶,偶尔还会落下一些用柳枝槐叶折腾的小玩意儿。 而现在,所有的树精子都躲在自家的树洞里瑟瑟发抖,惊恐的看着树干在雷雷鼓声中震颤。 树下,街道上。 猪妖迈开四条粗短的肥蹄子,狂奔在青石路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 仿佛雨打芭蕉,猪落玉盘。 托马斯法书之前飘出的三道符字,随着他的咒语,化作一缕缕极细的气息,融入天地间汪洋一般的空气里。 树精子们将自己在树洞里藏得更深了一些。 它们预感到一些恐怖的气息正在盘旋。 郑清睁大眼睛。 他感到空气在愤怒。 每一缕每一息都炸起了自己的气丝。 将呼吸着这些空气的人扎的浑身都麻酥酥的。 托马斯站在郑清身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低沉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声音沉闷而悠长。 仿佛远在天际。 他偏过头,对郑清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脸。 “捂住耳朵!”他喊道。 郑清长大嘴,捂住耳朵,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爆豆一般的雷声在他的耳边炸响,连绵不绝,淹没了一切杂音。 愤怒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肆无忌惮的咆哮着,怒吼着。 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无止尽的颤抖中。 虽然堵着耳朵,但是郑清仍旧感觉整个人都在嗡嗡作响。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到滚滚雷霆砸在野猪妖身上。 炸响。 獠牙已经戳破光幕的野猪妖惨嚎着,翻滚着。 一块块皮肉混杂着血块从它身上滚落下来。 在青石路上留下一片残酷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清新与烤肉的芳香。 但郑清只有一股呕吐的欲望。 良久。 雷霆暂歇。 空气也回复了平日里的温润与祥和。 树精子在树洞里放松蜷紧的身体,它们仍旧不敢出门。 郑清揉揉脸,张张嘴,看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猪妖,对托马斯喊道:“死了吗!” 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大声喊,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托马斯也冲他喊:“应该只是晕了!这种程度的按摩,是打不死它的。” “这种程度!”郑清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这道咒语差几米就在咱俩身上炸响了!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这属于人身攻击!在学校会被扣学分的!”托马斯咧着嘴大笑。 还没有进学校,郑清已经深刻感受到星空学院这种放荡不羁的办事风格了。 他现在非常庆幸,当初在梦里没有走进星空学院的考场。 几个小时前,托马斯努力营造的严肃认真靠谱的形象,在这片奔腾的怒雷之后,彻底破产。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托马斯问道。 “我要先等我的静心符落下了!”郑清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半空。 刚才雷霆乍怒,他一时紧张,将手里攥着的几张静心符丢掉了。 其中有几道在狂怒的雷声中化成了飞灰。 还有两道在气流的吹卷下飘荡在高处,躲过一劫。 现在这两道符箓正盘旋着,准备落地。 郑清决定等等它们。 自从发现自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巫师后,他就开始精打细算。 在云想依,他听见一些买衣服的学生提到,学校里有跳蚤市场,可以用符箓、药剂、阵盘这些东西置换一些实验用品。 这让他怦然心动。 自己床底下积攒了一箱子写好的符箓,也许倒腾一下,能换不少东西! 他跳起来,将一张飘的较低的符纸一把抓住,塞进自己的灰袋子里。 另一道符纸被他跳动的气流波及,向更远处飘去。 郑清喘口气,抬着头,盯着那道符纸,跟了过去。 旁边,托马斯一手托着法书,一手抓着一根羽毛笔,正在法书上奋笔疾书。 他瞟了郑清一眼,叮嘱道:“不要跑太远。等我把这道咒语抄完,我们就回。” 郑清答应着,跟着那道符纸,向街道中央走去。 街上的行人仍旧寥寥。 左右古槐垂柳上游荡的小精灵们还藏在自家的树洞里避难。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郑清停下了脚步。 那道黄色的符纸飘荡在野猪妖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空。 碗口大的创伤遍布它全身,伤口焦黑,不时迸溅出几道细小电花。 脖子上那三道厚重的褶子彻底消失,露出它狰狞的牙槽与上颚。 原本惨白的獠牙烙上了黑漆漆的印记,尖锐的牙尖被滚雷砸断,露出带有血丝的断茬。 郑清小心的踢了踢它蜷起的蹄子。 猪妖纹丝不动。 又踹了踹它的肚皮。 漾起一片肉浪。 猪妖仍僵硬的躺在地上,闭着眼。 于是他放心的抬起头,寻找自己那道符纸。 天地间的气息已经平稳了,无力的符纸在半空飘荡了许久,终究后继乏力。 郑清乐滋滋的看着它离自己的手越来越近。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一个糟糕的念头从心底泛起。 他憋着气,转着眼珠,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双猩红的小眼睛。 饥渴、残暴、混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街角,托马斯刚刚抄完一道咒语。他收起法书,抬头寻找郑清的身影。 街上没有行人,空旷而安静。他很容易就看到郑清的身影。 同时,他也看到野猪妖正缓慢抬起的狰狞猪头。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托马斯有些绝望的看着那两个身影。 他的法书从来不记录威力孱弱的咒语。 而那些威力强大的咒语,任何一道落在郑清身上,都意味着死亡。 他仿佛看见校长对着自己咆哮的身影。 看到了一些绝望着哭泣着的面孔。 然后他看见一抹淡淡的黄色。 郑清屏住呼吸。 看着那道黄色的符纸在半空里轻巧的荡了荡,落在喘着粗气的野猪妖鼻子上。 野猪妖瞪着一双猩红的小眼睛,盯着这张符纸。 慢慢的,它鼻孔里的气息越来越舒缓。 然后他闭上眼。 鼾声如雷。 郑清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巫盟调查局的专员 警察总是最后来到现场。 随着几声噗噗的轻微气爆声,三个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场地中央。几本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法书漂浮在他们面前。法书微微摊开,书页在淡淡的光芒中缓缓的翻动,细小繁杂的符文在书页间翻滚流淌。 郑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书页间溢散的沉重压力。 与托马斯之前释放咒语时一模一样。 “谁在大街上释放‘殷其雷’!”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一个矮胖的黑袍帽兜下传了出来:“不知道三百米外有两家炼金坊吗?这是想把大明坊给炸掉吗!” 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默默的按了按自己的法书,四五根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鼾声如雷的猪妖紧紧缚在地上。 剩下两个黑袍巫师则将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在远处围观,只有郑清坐在猪妖不远处。 “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注册巫师,安德鲁专员。”矮胖的黑袍巫师对郑清点点头:“你在现场,知道是谁释放的雷咒吗?” 矮胖的黑袍巫师是个东方人,长着一副娃娃脸,没有胡子,嘴角能够清晰的看到长长的绒毛。他的袍子上挂着三叉剑标志。 郑清乖巧的指了指街角。 “托马斯!”矮胖的黑袍巫师扭头看了一眼,非常惊讶的叫道:“你不是留校当助教了吗?怎么现在有时间在四季坊溜达!” “混蛋!”托马斯的脸色垮了下来,他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回应:“我只是留校,又不是蹲监狱,为什么不能来坊市。” 他收起自己棕色的法书,掸了掸长袍,快步向几人走了过来。 “看样子你这两天不在学校。”矮胖的巫师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托马斯皱起眉头。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释放雷咒吗!”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插问道:“而且,这头野妖印堂上怎么还贴了一张符纸。” 郑清看着猪鼻子到脑门间贴着的那张符纸,琢磨着,原来猪也是有印堂的。 “我们之前在‘奥斯特的守护’里。”托马斯走上前,蹲在被五花大绑的猪妖身前,仔细打量着,回答道:“这头猪妖发看到我们,直接撞了过来。” 郑清这才知道之前街上次第亮起的那道光罩的学名。 奥斯特的守护?听上去像是个叫奥斯特的人发明的守护咒语。 “你的意思是这头野妖能看破‘奥斯特的守护’?”高大的巫师摇着头,非常肯定的否认道:“这道咒语经过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多次研讨,甚至可以阻挡大妖的视野。区区一头野妖,是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 “所以我也很好奇。”托马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副土黄色的皮手套、还有一些镊子、骨锯、锤、刀、剪之类的工具。 “我打算采集一些样本,回学校的实验室看看。” 几位调查局的专员互相看了看,默默的点点头。 “这是你大二那年收到的那副手套吧。”安德鲁脱下帽兜,露出那张娃娃脸,啧啧道:“真是痴情的种子。我早些时候听说她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买不起新手套。”托马斯语气很平淡。 他蹲在地上,套上手套,用手边那些零碎的工具熟练的拆解着这头猪妖。 唾液、血液、脑浆、皮肉、毛发、牙槽、软骨、硬骨、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堂的结缔组织,被他轻巧的分解下,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容器里。 郑清看着他专注而轻松的神态,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可能是刚才那个胖子!”郑清小声叫道:“不需要通知他家人吗?他不是还没死吗?” 巫盟调查局的三位巫师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任何被妖魔污染的巫师,都会堕落成真的妖魔。没有例外。”托马斯非常清晰、非常残酷的说道:“巫师界对所有妖魔都只有一个处理办法。” 郑清没有傻乎乎的继续问处理办法是什么。 他退了几步,离那头死猪远了点。然后急惶惶的翻看身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没有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新人?”高大巫师问托马斯。 “今年的大一新生。新的不能更新了。”托马斯收好那些瓶瓶罐罐,面带笑意的站起身:“刚才我只不过放了个小爆竹,就把他吓个半死。” 郑清强忍住从鼻子哼出声的冲动。 “不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你刚才释放了一道雷咒!这条街的人差点都被你炸飞!”安德鲁用非常无力语气的哀叹:“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郑清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安德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友好的笑了笑。 “托马斯,局里有个协查任务,你要不要搭把手。”安德鲁重新看向托马斯。 “不要。”托马斯回绝的非常干脆。 “你如果答应这件事,局里可以跟大明坊商量,不追究你危险施法的过错了。”安德鲁压低声音,小声诱惑道。 “没时间!”托马斯板着脸,哼道:“我还有公务,晚上要写一份八千字的面试官报告,如果你需要我的施法报告,我顺便完成就好了。” “公务?”安德鲁看了郑清一眼,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就是这个今年的新生!看上去很嫩呐!你可以带着他一起涨涨见识。小伙子,想不想看看大妖长什么模样?” 郑清瞄了一眼地上那头熟睡的野猪,脑袋摇得拨浪鼓。 只是头野妖已经差点把他吞了,听他们的意思,大妖是更可怕的存在! 自己只是个书生,遇到妖怪要跑的! 哪有凑上前找妖怪的道理。 “他是哪个书院的。”安德鲁放下手,一脸晦气的看着托马斯:“没有一点点青年人该有的活力。” “九有学院。今年新生总成绩排名第二的公费生。”托马斯露出嘲讽的笑容:“我记得你也是九有学院的,当初进校的时候你排名第几来着,倒数第二还是第三?” “学霸啊!”安德鲁大声嚷嚷着,重新把胳膊搭在郑清肩膀上:“快帮我们合个影!以后能卖大价钱的!” 郑清努力站直身子,尴尬的满脸通红。 “小伙子太腼腆。”安德鲁扭头看着他,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你们能报销吗?”郑清下定决心,大声问道:“刚才镇压那头猪妖,用了我一道静心符,你们这个调查局能给报销吗?” 安德鲁目瞪口呆。 第二十四章 三叉剑 巫师联盟调查局,简称巫盟调查局,是直属于巫师议会的执法部门。因为徽章是三柄交叉的大剑,因此也被巫师们称作三叉剑。 巫师议会作为巫师联盟的三大组成机构之一,给予自己下属的三叉剑很多优待。 比如,与一般地方治安局、警备处不同,三叉剑的专员们拥有世界范围内的执法权,对于很多高危魔法拥有免责使用权。 比如,每年调查局都拥有遴选优先权,可以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中提前沟通一些能力突出的优秀人才,充实自己的队伍。 再比如,他们可以无视大明坊的诸多损失,堂而皇之的与托马斯讨论善后事宜。 也许大明坊管委会对于这点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尴尬,在这些黑袍专员们没有离开之前,没有一个管委会的工作人员露面。 “好了,安德鲁,我们应该离开了。”身材高大的巫师收起自己的法书,用低沉的声音道别:“很高兴看到你,托马斯。” 托马斯轻轻欠了欠身子。 最后一位瘦瘦高高的黑袍巫师翻动自己的法书。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随着他手腕的扭动一个个窜出法书,钻进地上。 安德鲁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与自己的两位同事商量了片刻,然后拿着一个牛皮纸封重新走到托马斯身边。 一阵气球漏气的噗噗声传来,郑清循声望去,看见几条粗大的藤蔓卷着那头猪妖慢慢沉入地下。身材高大的巫师与那个瘦瘦高高的巫师则对他们挥挥手,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大街上。 “不用找了,他们已经回局里报告去了。”安德鲁将手里的牛皮纸封递向托马斯,笑嘻嘻的对郑清说。 郑清舔了舔嘴唇。 干燥,带着一点苦味,好像刚刚剥壳的杏仁。 不论是托马斯带自己来这座四季坊的‘遁’,还是托马斯之前施展的雷咒‘殷其雷’,亦或者这些三叉剑召唤的藤蔓、那些化作点点星光的身影。 魔法,在这一天,用非常强烈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为什么没走?”托马斯警惕的盯着那个牛皮纸封,并没有接手,而是非常严肃的说道:“我需要提醒你,我正在执行第一大学的正式公务,时间非常宝贵。” “我就想问问你,这个赛季押的哪只队伍。”安德鲁嘴角的绒毛夸张的抖动着,圆圆的娃娃脸上写满了诚恳:“我稳妥起见,押的还是金星队,就是赔率低了点。” “排名那么高的猎队,而且队伍的状态又非常稳定,赔率怎么会高?”托马斯放松警惕,神情轻松下来:“我押火烈鸟,他们的新队长多弗朗明哥是非常不错的辅猎手。易甲子教授前段时间还跟我赞叹过,说多弗朗明哥在他的占卜课上成绩一直都是优异。” 郑清在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法书。 他想起来,之前在茶苑谈话时,托马斯曾经提过这些名词。 现在他依然听不懂,但隐约猜出来,他们在谈论巫师们的体育赛事。 “还是在学校好,起码有人能谈谈世界杯。”安德鲁将牛皮纸封拿在手上,摇头晃脑:“不像局里,最近大家都在忙,根本找不到人商量猎赛的事情。” “都在忙?都去黯蓝古堡了吗。”托马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自从他当上巫盟调查局局长,针对月下议会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 月下议会郑清听说过。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巫师联盟是巫师界的政府,而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巫师议会是隶属于巫师联盟的三大机构。 但是巫盟调查局为什么要针对月下议会呢? 郑清听的有点稀里糊涂。 “你也看到那条新闻了?”安德鲁一脸苦笑:“他是石校长的亲传弟子,自然继承了石校长嫉暗如仇的风格。如果不是立场这么坚定,他也不会以一个注册巫师的级别坐在那个位子上。黯蓝古堡的事情估计只是开始。” 黯蓝古堡郑清有点印象。 之前在茶苑谈话时,他记得托马斯的报纸上提到过这个地方,好像因为非法实验被法院搜查了。 至于他们嘴里其他的名词,郑清就完全抓瞎了。 他转过头,百无聊赖的看向旁边的古槐。 槐树杈桠间,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是个树精子。 原以为这些树木上生活的小精灵生性胆小,经过之前的雷暴后会在自己的树洞里躲很久。没想到那头野妖刚被三叉剑的人拖走,这些小家伙就冒头了。 郑清从自己的灰袋子里翻了一些仓鼠粮,放在手心,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挑逗这些小精灵。 安德鲁瞟了他一眼,靠近托马斯,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猜错一点,局里并没有在黯蓝古堡投入太多力量。估计这只是一个警告性的搜查。现在让上面头疼的是其他麻烦。” “其他麻烦?” 安德鲁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的说道:“昨天沉默森林发生了点骚乱,有只刚化形的小妖趁机跑掉了。局里面正在四处搜捕,所以人手有点紧张。” “骚乱?”托马斯神情严肃起来。 “林子深处那个老家伙又折腾起来了。”安德鲁又看了郑清一眼,讳莫如深的解释了一下。 托马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刚才就很好奇,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出动巫盟调查局的快速反应小组吗?”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使用雷咒吗?”安德鲁原话还给他:“学校的助教们都被安排了搜索任务,你回去以后肯定也会接到这个任务。与其在沉默森林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不如帮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探查。” 说着,他将手中的牛皮纸封重新递给托马斯。 托马斯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绝。 “虚宿方向还有空缺,你去探一探。局里会给学校发一份照会,你的面试报告可以晚点交。回到局里,我给四季坊提交雷咒使用报告,妥妥的!”安德鲁趁热打铁,拍着胸脯保证。 “那些家伙最近动作的确有点多。”托马斯点点头,接过牛皮纸封,说道:“总感觉他们知道什么了。” “难道你知道什么吗?”安德鲁挑了挑眉毛,笑着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正在逗弄树精子的手臂一僵,心底咆哮: 知不知道关我屁事! 总看我干啥! 第二十五章 座钟之旅与北海之行 “回见。”安德鲁笑呵呵的对托马斯挥挥手,然后又拍拍郑清的肩膀,噗的一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真像放屁,郑清心疼自己那张符纸,恶意的想着。 三叉剑最终表示无法补偿郑清损失的那枚静心符。 按照安德鲁的解释,郑清使用那张符属于自我防卫行为,并不是三叉剑征用了他的符纸。所以理论上,调查局不会负责这类损失的补偿。 不过安德鲁临走前向托马斯索取了郑清的身份材料,打算为郑清申请一个荣誉证书。 “不论如何,你阻止了这头野妖进一步的危害,这种行为局里面肯定会有所表示。”临走前,矮胖的黑袍巫师大力拍着郑清的肩膀,笑的非常灿烂:“说不定能争取一枚梅林黄铜勋章,再不济也会发个‘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对你的年终评价有极大的好处。” 郑清对这些荣誉称号一无所知。 他只心疼自己挂在猪鼻子上的那枚符纸。 “运气不错,没有受伤,就见识了这么刺激的场面。”托马斯看着郑清跟那头树精子道别,感叹着:“还没入学就能拿到荣誉证书。” “你施展那个咒语不会有麻烦吧。”郑清想起三叉剑的几个专员之前的话,有点不安:“我基本什么都没做,你才是真正阻止了那头妖怪的英雄。如果学校因为这个处罚你,太不公平了。” “谁说我会受到处罚。”托马斯抬了抬眉毛,眼角带着笑意:“只不过使用高危魔法需要打个报告,因为这类魔法通常会对使用地的时空稳定性造成一定影响,需要相关部门进一步观测修复。” 郑清把手里剩下的一小把鼠粮全都塞进树精子的爪子里。 他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他感到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魔法世界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自由。 也许是因为托马斯使用一个咒语之后还需要填写一份事故报告。 也许是巫师联盟、各种议会、三叉剑、治安局、管委会这些莫名其妙的机构。 郑清觉得自己只不过从一个圈子,跳到了另一个圈子。 圈子也许变得更花哨了。 但是它实际上还是个圈子。 幻想中,巫师们应该穿着长长的袍子,终年守着自己的实验室,让家里的小精灵打扫卫生、处理家务。闲来无事,养条三头犬逗着玩;心血来潮,宰条火龙下酒菜;路见不平,拔出魔杖放咒语;偶有小仇,画个圈圈诅咒他。 不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叫什么魔法! “魔幻的现实世界与外面没有什么区别。”郑清闷闷不乐的说:“我原来以为魔法可以随便使用,看到不喜欢的人就能翻开法书把他变成一头猪。” “当然不可以,”微微皱着眉,托马斯碧绿的眸子严厉的扫了郑清一眼,道:“也许你应该准备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对你应该很有用处的。随意对别的巫师翻动法书,属于严重挑衅行为,会被处以一百铜子至十粒金豆的罚款;情节恶劣的,会被治安局拘留十五天!” 郑清又叹了一口气。 托马斯没有带郑清走多远。 拐了两个弯后,两人在一座巨大的木头座钟前停了下来。 座钟高约两米,线条简洁,没有多余纹饰,配着枣红色的烤漆,显得造型更加沉稳厚重。表盘是白色的,上面的罗马数字用黑色的铜套加固着。表盘下并没有像其他机械钟一样悬挂重锤,只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挂着一枚抛光的铜面钟摆。 刚停下脚步,那面极为光亮的铜面钟摆就荡了起来,与此同时,座钟响起了悠扬的西敏寺音乐。 郑清对这个钟声非常熟悉。 爷爷的书房里有一台老式的胡桃木座钟,每次整点打鸣都是这个音乐。 据爷爷讲,这个钟声是英国大本钟的钟声,因为典雅庄重,被很多座钟使用。 “这不是我们那边的音乐吗?”郑清惊讶道。 “这是苦修士们的祈福音乐。能在你们那边流行,是因为苦修士们想为更多的人祈福。”托马斯掏出自己那台手机模样的仪器看了半天,最终点点头:“时间到。” 郑清看了看座钟时间,下午时分,十七点整。 想了想,他掏出自己的怀表,对了对时间,分毫不差。 “不错的习惯。”托马斯点点头:“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 郑清默默的收起自己是怀表。 这句话先生也对自己说过。 托马斯拉开大座钟的玻璃门,推了推郑清,说道:“进去吧。” “这是什么?”郑清拨开悬挂着铜面钟摆的细丝,探头向里看去。 座钟里面很安静,钟摆也没有摆动。 “巫师一般就管它叫‘大座钟’。”托马斯跟在郑清身后挤进座钟里,顺手拉上身后的玻璃门,闷声说道:“你把它理解成一个快速交通工具,或者炼金术固化的‘遁’,都可以。” “也就是从这里面能回我家那边去?”郑清有点明白了。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正眯着眼,看着那张银白色的表盘。 “这里是十七点站。”他喃喃自语着,从表盘后面摸出来一把黄铜钥匙,插进表盘最下面的法条口,转了两圈。 郑清听到座钟嘎吱了一声,然后钟表的滴答声随之响起。 “摸一下,你身后墙上是不是有一个门把手!”托马斯的声音在钟表的滴答声里显得有些颤抖。 郑清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握住一个圆圆的门把手。 “找到了!”他的声音在狭**仄的钟座里显得非常响亮。 “扭一下,推门出去。”托马斯在后面急忙忙的叫道:“我们只有一分钟,不快点出去西敏寺音乐响起来会把我们震聋的。” 推开门,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远处隐约露出点光芒。 走廊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潮湿浑浊,但是这股味道郑清觉得非常熟悉。 身后传来托马斯关门的声音。 郑清隐约听到了西敏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刚才你说的十七点站是什么意思。”郑清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他努力看着前面的光亮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大座钟是巫师联盟在世界各地设立的固定站点,表盘上十二个小时,七百二十分钟,每分钟一个站点,一共七百二十个大座钟。我们刚刚通过的是十七点整的站。”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嘟囔了一句。 摸黑顺着光源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个弯,郑清看到一截熟悉的楼梯。 “刚才我们是在地下室吗!”他惊讶的叫道:“我都不知道我家地下室还有这种地方!” “你们的地下室的确没有。”托马斯跟在他身后,来到楼梯口。他拍拍头顶的灰尘,掸了掸袍子上的蜘蛛网,抱怨道:“原本是想直接回你卧室的,应该是你家所有的门都打不开,所以只能选地下室了。” 郑清眨眨眼,想起来了。 自己以前闲来无事,给家里门头窗尾,墙头壁角贴了许多符箓。 也许是这些符箓干扰了大座钟的定位。 “接下来我会去北边看看,最近可能没有时间与你联系。”托马斯再三叮嘱:“记得八月三十一号到长安机场搭的那架班次,记住,只有这一个架次,错过了的话,你就不用去了。不要指望学校会为了一个新生违反三十七条《巫师基本管理办法》,也不要指望学校在一年之内两次打开守护阵法。” “你还没有给我买那个标准计时器呢。”眼看着托马斯的身影就要消失,郑清猛然想起书单,忍不住叫到。 “你脖子上挂着的怀表就挺好……”托马斯的声音随着身影的淡化也越来越缥缈,直至消失。 郑清叹口气,揪出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下午时间,十七点零一分三十八秒。 第二十六章 尼基塔 正午的太阳挂在天空的北面中央,没有一丝云气。湛蓝的背景中,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展开自己宽大的翅膀,在海天之间翱翔。 毒辣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反烁着迷人的色彩。 这是一片空旷的海面,从眼前一直到海天交际的地方看不到一点突兀与异样的东西,只有浓墨重彩的蓝。 和缓的海风轻拂过水面,牵引出水下的飞鱼群,迎着太阳,噼噼啪啪的拍着宽大的鱼鳍。 惊起这群小生灵的,并不是什么凶恶的海洋猎食者,而是一艘百米长短的三桅帆船。 一艘安静的睡在海面的黑色帆船。 船身通体黑亮。乌黑的船壳仿佛上了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两根主桅杆上挂着五张黯淡的横帆,最后一根桅杆上挂着一张大三角纵帆;帆布都大张着,但黑船却诡异的停在原地,纹丝未动。方圆数里的海面波澜不起。 舰尾的甲板上,有一盏风灯,灯火孱弱,火光绿油油的。但即使在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时候,那盏灯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将整艘船笼罩在自己毫光里。 舰首向前斜斜插向天际的桅杆上紧紧系着几根粗大的绳索,纵贯了整条黑船,牢牢束缚在船中央粗大的桅杆上。 船首斜桅的下面,安放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女妖船首像。 女妖猩红的眸光微微发亮,神态仿佛生人,浑身洁白如玉,与这艘黑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全身上下只披着一层薄纱,却有一条粗大的赤红色铁链缠绕着她的颈、臂,环绕着她的身躯。 她的头顶盘绕着数十条儿臂粗细的细鳞大蛇。此刻,这些阴冷洞穴爱好者正在烈日下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身子,吐着信子,挂在船首那恍若刺枪的桅杆上。 暖洋洋的日子,总让人们感觉懒洋洋的。 懒洋洋会衍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 甲板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勤快擦甲板的船员,甚至连吊在桅杆上的绳子都懒得晃一下。 船舱顶上放着一个粗布躺椅。 躺椅上,一个身穿粉红POLO衫,白绿花色沙滩裤的黑发年轻人,将一本摊开的《朵朵女士》扣在脸上。杂志下隐约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酣睡年轻人正后方的主桅杆上,挂着一个粗布短裤的光头大汉,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他张开双臂,仿佛受难的耶稣一样,壮硕的身子上伤痕累累。 左侧船舷的前方,斜倚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他叼着一根粗大的卷烟,眯着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面前那根钓竿。 也许他是甲板上唯一清醒的人了。 黑色帆船孤零零停驻在这片平静的海域,目之所及只有翻滚的浪花。除了垂钓,这个清醒的家伙找不到其他乐趣了。 但是即使这点乐趣,也在强烈的阳光下慢慢消融了。 “见鬼!”金发青年恼火的咒骂了一句。 他的钓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收线的机会,安静的海面好像一块蓝色的玻璃,没有丝毫波澜。钓钩上挂着的那截肠子甚至连绿头苍蝇都没有吸引过来。 “难道最近这些巫师做的剧毒实验过多,连苍蝇也讨厌他们的血肉了?”金发青年恶意的揣测着,无聊的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高空盘旋的那个黑点。 “见鬼的扁毛畜生!”青年重重的吸了一口烟。 这一切都是那头大鸟的错误。 他抬起眼皮,用猩红的眼睛瞥了一眼天空的那个黑点,重重的吐了个烟圈。 烟圈的中央,那只大鸟若无其事的舒展翅膀。 自从船长发现头顶挂着一双巫师的眼睛后,就命令大家升帆抛锚。 于是黑船就停在这个只有一只鸟拉屎的地方了。 原本这个时间,大家应该在地中海的白色沙滩上听着塞壬唱小曲,宰两头月下议会豢养的弥诺陶洛斯,对着美丽的月亮抒发着赞美。 没想到却因为一头大鸟都泡汤了。 “哈瑞!”金发青年将手中还有一半的卷烟丢进海里,瞪着眼睛看向船舱顶的躺椅,愤怒的叫道:“你最近真的没有掏鸟蛋?那头扁毛畜生在我们头顶转了三天了!” 《朵朵女士》下的鼾声一滞,穿粉红色POLO衫的年轻人用手堵住耳朵,嘟囔了几句,侧过身子,将屁股对着船舷旁的金发青年,继续享受阳光下的安逸。 金发青年重新眯起眼睛。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血色,嘴角挂起一丝暴戾的笑容。 积压了三天的怒火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能被引爆。 也许动手之后,两个人会被船长暴揍一顿,然后挂在桅杆上被风干。 但是不动手,他担心自己会被心底郁积的火焰烧成飞灰。 金发青年搓了搓手心,搓出一串细密的气爆声。 屁股对着他,穿着粉红POLO衫的年轻人浑身肌肉绷紧,《朵朵女士》下的鼾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船首斜桅上挂着的细鳞大蛇仿佛感受到什么,纷纷直起脖子,对着金发青年与粉衣青年嘶嘶的吐着信子。 桅杆上挂着的粗壮大汉光溜溜的脑袋轻轻晃了晃。 一时间,甲板上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中。 这时,‘啪’的一声,仿佛气泡被戳爆的轻响从船首传来,打破了甲板上的安静。 一个窈窕的身影随着这声轻响闪烁着出现在舰首斜桅尖端。 咚咚的高跟鞋声音急促的响起,这个身影踩着猫步,一路小跑过这段桅杆。 经过桅杆底部的时候,这个身影冷哼一声,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匍匐缠绕在桅杆上的细鳞大蛇们看着被一跺两段的同伴,惊恐的嘶叫着,四散奔逃,滚回女妖船首像的头顶。 “尼基塔,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大了很多啊。”金发青年目光跟着那截断掉的蛇肉,看着它掉进海里,语气颇为不善:“什么时候巫妖王的人能在大海上撒野了。” 平静的海面翻滚起来。一群白色的小鱼仿佛泡沫一般淹没了那截蛇肉。来不及溢出一丝鲜血,蛇肉就融化在那如雪砌的泡沫里。 第二十七章 她来自黑狱 “我讨厌你那些冰冷滑腻的小伙伴。”女妖瞟了他一眼,嘴角挂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声音却很冷淡:“以及一切丑陋的东西。” 这个突兀出现在甲板上的女妖黑发血眸,身材高挑,全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子里,帽兜下只露出一点鲜红的嘴唇与一截雪白的脖颈。 她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将她身后的袍子撑起,使得袍子上的金色标志异常显眼。 标志的主体是一个金色的工字,工字左右凹陷的地方有两个精致的骷髅头。任何一个稍成气候的妖魔都认得这个标志。 这是巫妖王的标志。 只有巫妖王嫡系的传承者才能使用这样的标志。 在巫师的眼里,妖魔都是一样的妖魔。 血红的眼,黑暗的心。 就像妖魔眼里的巫师,都是一样的巫师,血肉散发着香气,灵魂蕴含着精华。 但是分歧总是无处不在。 巫师联盟中有形同陌路的巫师议会与月下议会。 妖魔的世界里,几位妖王的势力范围也泾渭分明。 黑船是海妖王的下属。 而刚刚登船的女妖则隶属于巫妖王。 躺椅上晒着太阳睡觉的哈瑞早已滚下船舱,手里的《朵朵女士》早已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迷人的女士。”他单腿跪在尼基塔身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鲜红的眼睛仿佛红宝石一样灿烂。 如果他能把嘴角的口水清理干净,就完美了。 “披上你的袍子再跟我说话!”女妖高傲的抬着头,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屑。 对于巫妖而言,袍子是最起码的尊重。 不论是那件粉红色的POLO衫,还是那条白绿相间的沙滩裤,都很难让女妖感受到哈瑞的真诚。 “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哈瑞用力攥着手中的玫瑰花,慢慢收紧,一缕缕墨绿色混合着紫红色的汁液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他鲜红的眼神里流露出渴望的色彩,仿佛一个疯狂的艺术家看到了稀世珍品:“可爱的想把你吃掉!” 尼基塔没有在意哈瑞疯狂的呓语,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绕过面前单膝着地的花痴,径直向船舱内闯去。 “哟!小妖精。在教育别人尊重前,自己先学点礼貌怎么样。”金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堵在了船舱门口,正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卷烟,抬着眼皮看着她。 海面不知为何吹来了一股小风,将女妖身上的袍子吹的猎猎作响,把她妙曼的身躯紧紧裹了出来。 她身后背着的东西也露出比较清晰的轮廓。 似乎是个小孩儿。 金发青年的眼睛眯了眯。 一个巫妖背着一个小孩儿想见船长,这种事情发生在妖魔的身上太稀奇了。要知道,对于妖魔而言,幼体唯一的好处就是肉质鲜嫩,口感顺滑。 他舔了舔嘴角。 女妖的袍角微动,一本暗红色的法书露出金丝缠绕的外壳。 “我赶时间。”女妖抬起头,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暗红色的眸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色彩。 金发青年将嘴里的香烟嚼碎,慢慢咀嚼着金黄色的烟丝。 他没有回话,只是呼吸变得更悠长了。 主桅杆上,挂着受难姿势的壮汉微微动了动脑袋,仿佛有了一点生气。 “我们有的是时间,美女!”她的身后,哈瑞油腔滑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更何况,你身后背着的这个小家伙,比你更好闻。” 声音很近,仿佛近在耳边。 女妖没有回头。 她听见一道悠长的吸气声在她脖子后面盘旋,绵延不绝,仿佛没有止境。 阴冷的气息随着这道吸气声从身后蔓延向前,准备随时将她吞没。 巫妖前辈们都说,海妖王的手下就是一群刚刚脱离兽性的暴民,嗜血、没有理智。 现在,尼基塔觉得这种总结不够完整。 她觉得需要再加上一条:这些暴民还是一些粗鲁的家伙,对于女士没有丝毫的容忍与耐心。 她知道,如果不交代点东西,自己恐怕很难进入这近在咫尺的船舱。 背上的小人儿将身子缩了缩。 她不再犹豫。 “她来自黑狱。”尼基塔伸手抚了抚背后的孩子,轻声说出这句话。 “咳咳咳。”金发青年似乎被自己嚼着的烟丝呛到了,他抚着胸口,弓着腰,疯狂的咳嗽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腰腹暴露在女妖迷人的视野中。 “咚!”桅杆上挂着的壮硕大汉挣脱束缚自己的绳索,重重的砸在甲板上。黑船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将平静的海面荡出阵阵波纹。 身后那股阴冷的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尼基塔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哈瑞憋着气,涨红着脸,小心翼翼拉开与自己距离的模样。 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个女妖总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所有人感到惊艳。 …… “进来吧。”一个温和,但是鼻音稍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 拨开身前弯着腰疯狂咳嗽的金发青年,尼基塔压低身子,钻进黑黢黢的船舱里。 天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大鸟唳鸣一声,忽然振翅而去。 “是她!”壮硕大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嘶哑着声音问道。 金发青年仍在咳嗽。 哈瑞眯着眼,看着那只大鸟远去的,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的底色中。 他知道壮汉说的是尼基塔。 他也知道壮汉的意思,是问那只监视了黑船三天的大鸟寻找的是不是尼基塔。 这只大鸟是巫师们的眼睛。 眼睛只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才会转移视线。 “这种事情,只能找船长问喽。”哈瑞摸出自己的《朵朵女士》,扇着风,冲着壮硕大汉咧咧嘴,油腔滑调的回答。 …… 沿着斜向下的楼梯来到舱室,尼基塔有些茫然。 与这艘船的颜色一样,船舱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空间看上去很狭小,很逼仄,几乎容不下多少东西。 这与她预想中宽敞奢华的大厅差距有点远。 无论是身为巫师的那些年,还是堕落成妖魔的这些日子,在她印象里,很少见过这么狭窄的空间。能力稍微出众的巫师与妖魔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拓展空间,为自己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她眨眨眼,很快适应了船舱里黯淡的光线。 正对楼梯口不远处是一根粗大的木柱,看位置估计是这艘黑船的主桅杆。柱子下随意的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靠墙角的地方滚落着一个箍着铁圈的酒桶,酒桶盖子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女妖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 她感到背上的孩子在瑟瑟发抖。 她探出手,安抚的拍了拍。 “船有些旧了,将就点。”温和的声音从左下方传来,尼基塔这时才讶然的发现这漆黑的船底竟然还有一小片光亮。 光亮的正上方有一块铁栅栏的网,灿烂的阳光透过那些钢筋的空隙钻进这个漆黑的舱室,留下一块斑斓的色彩,也将左边靠着舱壁的阴影衬托的更加黑暗。 那个温和的声音正是从那片黑暗中传来。 第二十八章 迷雾号的船长 妖魔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的。 躲避巫师的猎队、捕捉巫师、继续躲避巫师的猎队。 偶有闲暇,老妖们会讨论烹饪巫师血肉的心得,小妖们需要照顾自家的野妖群,女妖们则喜欢聚集在一起,八卦那些纵横四海的大妖。 黑船的名字叫迷雾号,是海妖王亲手打造的战舰。 它的船长,作为大妖中的传奇,经常成为女妖们的谈资。 据说,这位船长很年轻,是一位原生种的妖魔,生而真妖,而今不足百岁,便已经臻至大妖巅峰。 据说,他曾驾驭黑船一日之间遨游四海,狙杀了十三支巫师的猎队,带队的三位大巫师无一生还。 据说,他曾在月圆之夜深入海底,挑战亘古长存的海妖王,全身而退。 甚至传说,他曾直面过第一大学的校长! 现在,这位传说就站在尼基塔的面前。 尼基塔微眯着眼,悄悄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高大身影,在立柱旁边停下了脚步。 “不要害羞,靠近一些看的清楚。我让你看的,都是允许你看的。”温和的声音继续响起,显得很宽容。 尼基塔愣了一下,随即温驯的靠上前去。 妖族第一守则,面对强者,需要保持恭谨与敬畏,服从他们的旨意。 靠着舱壁有一条宽大桌板,下面有几根斜倚着的木头撑着,桌板显得很稳当。 桌面上靠舱壁的一侧,杂乱的摆放着几个黑漆漆的瓦罐,几股颜色各异的烟气在罐口几寸的地方摇摆着。向外的一侧,则摊开着一张古旧的皮卷,上面用暗金色与银白色勾勒着一些复杂的图案。 皮卷上,随意的放着一个木头盘子。盘子的样式很古朴,通体裹着暗紫色的漆,靠近边沿的地方用银线勾勒出几朵复杂的花纹,尼基塔隐约觉得这些花纹似乎有些魔文的风格。 眼神掠过瓦罐、皮卷、还有那些繁杂的纹饰,最后落在了盘子上。 盘中盛放着一颗完整的血淋淋的大脑,两根乌黑的利刺正灵巧的拨弄着大脑上那些细小的褶皱,不时的轻轻敲打一下,然后在大脑的颤抖中,一束银白色,雾蒙蒙的东西便从上面勾引出来,被吸入半空中的一副青黑色嘴唇里。 尼基塔的视线颤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顺着那道流光落在那副青色才嘴唇上后,顿时一滞,继而飞快的下滑。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白色长袍的衣角。 这长袍上的魔文也是很有讲究的吧。她在心底暗暗琢磨。 “记忆啊,是比力量更让人着迷的东西。”温和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满足感。 尼基塔知道他在说刚才那道银白色的雾气。 这是高阶妖魔中非常流行的一种饮品,就像巫师们喜欢喝的酒水。 只不过这种饮品不是小精灵们用花蜜与露水酿制的。 这种饮品充满着妖魔高贵而血腥的气息,它是由温热的人脑在妖气的刺激下,流淌出的记忆酿制的。 这道饮料,就被唤作‘记忆’。 记忆是时间的陈酿。 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他们的力量在时间中积累,灵魂在时间里升华,而记忆则在时间的冲刷中留下最珍贵的精华。 这些精华是高阶妖魔最为着迷的享受。 “这幅大脑是我们昨天刚刚捕获的一个小巫师的,非常新鲜,也非常难得。尤其是那充满了力量与挣扎的记忆,是在是甘醇无比啊。”温和的声音赞叹着,颇有些不舍:“如今这些巫师的大脑越来越难得了,尤其是那些注册过的小家伙们,真是可惜。” 尼基塔飞快的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陶罐,恭谨的递上前: “这是我用多堖人的大脑酿制的记忆,虽然没有巫师的味道醇正,但是充满了异域的风情,希望您能笑纳。” 多堖人是外星种族的一支,他们认可巫师联盟的正统地位,对于妖魔不屑一顾。因此,他们的血肉与灵魂经常被作为稀有的战利品,贡献给高阶妖魔。 “不要怕,抬起头来。”迷雾号的船长接过陶罐,摩挲着上面凸出的花纹,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尼基塔抬起头,看到那副青黑色的嘴唇,嘴唇上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暗红的、深邃的双眼。 只是一瞬间,她就沉迷在那双纯净的眼神中,浑身的妖气不受控制的停滞了下来。 脑海里被妖气守护的大量记忆如浪花般汹涌而出。 所有的记忆都在重复同一个故事。 活下去。 在贝塔镇北区出生,身为戏法师的孩子,尼基塔从小就知道了生存的不易。巫师的孩子们骑着扫帚、踩着飞剑在镇子上嬉戏时,她只能羡慕的看一眼,然后重新跟着父母闯进黑漆漆的沉默森林,搜集草药,换点时间。 六岁那年,父母都走了。 一个趟过寂静河的时候被水鬼拉到河底;一个闯进沉默森林的时候被灰藤卷到树梢。 沉默森林,那时候在她眼里就是死神的化身。 小时候,她对活着的印象就是街头那个老掉牙的戏法师掰给她的一小块黑面包。 一小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面包。 老戏法师枯瘦的爪子捏着她的脸。 看着她和着泪水,将黑面包塞进肚子里。 活着,很辛苦。 十五岁那年,她接到了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住进了大学的宿舍,不用在狭窄的阁楼里听老鼠打架;她吃上了可口的饭菜,不用为了一块面包冒险闯入沉默森林;甚至她还有了一位恋人,他碧绿的眼睛,永远那么清澈、可靠。 她开始幻想未来,幻想生活。 在大学里,她快乐的活着。 大四,带着实习任务,再一次踏进沉默森林。 她被野妖群袭击了。 当导师救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色。 她告诉导师,我想活下去。 导师说,那就跑吧,跑的远远的,跑出沉默森林,跑到没有巫师的地方去。 于是她就开始逃亡。 巫师的猎队非常可怕,他们总能找到落单的妖魔,或者将它们化作飞灰,或者将它们捆起来,带到黑暗的未知之地。 但是更可怕的,是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开始将巫师作为食物。 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还活着。 不久前,导师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找到她。 说,这个孩子也想活下去。 她点点头,带着孩子回到巫妖王的领地。 小女孩儿迟迟没有转化,始终徘徊在半巫师、半妖魔的阶段。 领地里的老巫妖们蠢蠢欲动,想将这个孩子送上试验台;领地里的小巫妖们垂涎欲滴,想要尝尝小巫师的滋味;甚至她的伙伴们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着她们。 于是,她带着小女孩儿从巫妖王的领地再一次逃走。 为了活下去。 现在,她登上了这艘船。 …… 船长眨了眨眼睛。 尼基塔如梦初醒。 她惊恐的摸了摸脸,湿漉漉的。 有汗水,也有泪水。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 那些吃人的血液,是从哭泣的心脏里缓缓泵出的。” 第二十九章 在黑暗中坠落 如果说巫师是妖魔永恒的敌人,那么黑狱就是妖魔亘古的梦魇。 黑狱是巫师为妖魔们设立的监狱,原本叫‘巫师联盟第一监狱’。这座监狱隐藏在沉默森林的深处。每年被押进监狱的妖魔数以百计,但是从来没有一头妖魔活着从里面出来。 这座监狱仿佛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信息。 所以它被妖魔们恐惧的称为‘黑狱’。 巫师们知道后,索性将监狱名字改作‘黑狱’,以此来震慑活跃在外界的妖魔。 而现在,从黑狱出来的小家伙就站在船舱里。 迷雾号的船长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粉妆玉砌,非常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高大的船长,开心的笑着,全然不知面前这头妖魔多么可怕。 “她从黑狱来?”船长侧头看了女妖一眼。 “是的。”尼基塔垂下脑袋。 “都说那是一道深渊,她是怎么爬出来的?”船长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蛋,很感兴趣的问道。 “她的母亲是黑狱的看守。” “为什么保护她?” “我还是一名巫师时,她的母亲是我的导师。”尼基塔飞快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必须说服面前的男人,这些句子在她的心底已经酝酿了许多天了:“她被原生种的妖血侵蚀了,迟早会转化。导师知道她留在大学的后果,所以委托我带她走。我欠导师一条命,所以要保护她。” “太可笑了。”迷雾号的船长摇了摇头。 尼基塔知道他的意思。 对于一个妖魔而言,遵守对食物的承诺,的确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也许,在她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为什么不回巫妖王的领地呢?”船长站起身,将披着的白色大氅丢在圈椅中。 “回去过。”尼基塔涩声回答:“但是她现在仍然没有转化。老巫妖们想把她送上试验台,小巫妖们想把她吃掉,就连我的伙伴们,都对她蠢蠢欲动。” “为什么来这里。” “我的老师告诉我,她只有上了这艘船才有活路。” “你的老师没有告诉你,上船的规矩吗?”船长青黑色的嘴唇翘起。 “规矩?”女妖茫然的看着船长:“船长的话不就是规矩吗?” “虽然很喜欢你的恭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上船的规矩是海妖王陛下拟定的。”船长晃着手指,点了点面前的两只猎物,嘴角泛起一丝嗜血的笑容:“每个登船的人,必须携带自己的祭品。” 尼基塔的心脏一下子收紧了,她面无血色的看着船长。 “祭品!”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有些嘶哑。 祭品,是祭祀时用的物品。 巫师们在祭祀时习惯使用檀香、符箓、美酒、佳肴;比较隆重的祭祀还会供奉三牲。对于他们而言,祭祀在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缅怀先辈的仪式,只是偶尔充当一下阴阳沟通的桥梁。 而妖魔的祭祀则完全不一样。 妖魔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它们的祖先相信,世界源于一位伟大的真灵,每一个生命都是真灵的血裔。而真灵主宰着祂每一个血裔的祸福。巫师是真灵的盗火者,是逆子,巫师的血肉是奉献给真灵的最好礼物。 妖魔们每一次宴饮之前,都会进行简单的祭祀。而每一次祭祀之后,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因为新鲜的血肉是真灵之飨,也是妖魔们的佳肴。 “所以我需要在你们中间选出一个合适的祭品。”迷雾号的船长温和的看着她们俩,暗红色的眸光没有一丝波动:“首先,你们的名字。” 他打了一个响指,桌子上黑乎乎的油灯立刻冒出了绿油油的火焰。 一个尖头圆耳,胡须花白的苍老精灵从黑暗中慢慢爬了出来,爬到桌子上,哆嗦着,铺开一张灰白色的兽皮图。 图画中央是一座黑色的天平,仿佛用余烬中的碳灰画上去的,棱角粗糙,结构简单。兽皮四周布满了暗红色的符文,在昏暗的船舱中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尼基塔的嘴唇蠕动着,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祭品,意味着死亡。 从六岁那年流落街头算起,这是她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周周。”旁边的小女孩儿抿抿嘴,怯怯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苍老精灵粗暴的拽过她的小手,用乌黑的指甲刺破她的手臂,手指蘸着流淌出的血液,在天平的左侧空白处写下‘周周’两个字。 “‘周’字从口、从用,在很早很早以前,它代表着上佳的人牲。”船长背对着他们,透过舱里那个狭窄的窗户,正在欣赏外面灿烂的景象。 身后,小女孩儿捂着胳膊,悄悄的抽泣。 苍老的精灵用那根颀长的手指戳了戳旁边呆滞的女妖。 “尼基塔。”女妖喃喃着。 她的名字被填入天平的右侧。 油灯上绿色的火焰腾然而起,照在老精灵沧桑的面孔上,显得格外阴沉。 “现在,你们两个在海妖王陛下的神龛前念一段《伏惟尚飨经》。”老精灵沙哑着嗓子,指了指桌子上一小节黑漆漆,仿佛树桩一样的东西。 《伏惟尚飨经》是妖魔宴饮祭祀前必须颂唱的经文。据说是上古时的妖王,记录的真灵训诫。而不遵守戒律的妖魔会失去真灵的福佑。 尼基塔对这些祷词非常熟悉。 苍老的精灵用它那古怪的音调唱一句,尼基塔与周周跟着念一句。 “……酌以大斗,以祈黄耇(gou);黄耇台背,以引以冀。寿考惟祺,以介景福……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全经不足三百字,不到五分钟便颂唱完毕。 灰白色兽皮图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在颂唱余音缭绕之时,绽放出耀眼的红光,将船舱里诸人的身影倒映在舱壁上,显得狰狞而扭曲。 红光里,周周的小手紧紧拽着尼基塔的袍子。 尼基塔抱着胳膊,坐在地板上,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中。 …… 闯进沉默森林,为了活着。 从沉默森林逃出来,为了活着。 闯进巫妖王的领地,为了活着。 从巫妖王的领地逃出来,为了活着。 挣扎了这么久。 终于还是要结束了么。 …… 灰白色兽皮图上,天平左右摇摆不定。 老精灵惊慌失措的请教船长,船长揪着它的耳朵,把它从窗口丢进大海。 “你们自己选一个吧。”船长用洁白的丝帕擦擦手,然后将丝帕也丢出窗外。 桌子上,绿色的油灯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淡蓝色的烟气袅袅上升,在狭小的船舱里缭绕不息。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一起活下去,那就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周周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我还没变,不能吃人。” 女妖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女巫,周周龇着牙,眼睛亮晶晶的。 短暂的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姐姐,这个大叔好丑哦!”在巫妖王的领地,小女巫指着尼基塔的巫妖老师,凑到她耳边悄悄说。 “等我长大了,给你抓一群小巫师!吃一个,扔一个!”站在篝火前,小女巫老气横秋的挥着小手。 “姐姐,饿了咬咬手指头就不饿了。”逃亡的路上,面对滴水未进的她,小女巫安慰道。 女妖嚎啕大哭。 “真是令人着迷的味道。”迷雾号的船长转过头,看向舱内。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陶醉,语气愈发温醇:“散发着恐惧与绝望,仍然试图挣扎,即使只是毫末之光,也紧紧抓住不肯放手。” “也许你的老师知道你还能看到一丝光明,所以把你送到了这里。” 尼基塔感到彻骨的寒意。 “现在你可以松手了。” 尼基塔泪流满面。 她知道自己即将坠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 看着尼基塔抽噎着,咀嚼着。 看着她嘴角滑下的细细的血丝。 看着她们在绝望中融为一体。 嘴角的血是香甜温热的。 尼基塔的胃却开始变冷。 这股冷意很快会蔓延全身,而且将一直冷下去。 第三十章 泣血的重生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撕开巫师喉咙的情景。 那时,她在尼罗河的尽头流浪,酷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沙土仿佛沼泽一样,将她用力向黑暗的深处吸去。 一个年轻的巫师,缀在她身后已经一个多月了。猎人们对待猎物总有无尽的耐心,他就远远的看着她在沙漠中踉踉跄跄,蹒跚前行。 她已经一周没有吃东西了。 妖血从身体到心理,对她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巫师,或者说人类的食物,吃进嘴里后,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吐出来。只有血食能够被妖魔的身体所接受。 动物的血肉当然可以勉强果腹,但是吃的越多,饥饿感就愈发强烈。每一个直立行走的生灵都仿佛移动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 她抗拒这种欲望。 于是她逃进荒漠深处。 这里除了丑陋的昆虫,没有一个人影。 除了身后远远缀着她的那个巫师。 仰面瘫在滚烫的沙堆中,尼基塔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蓝,目无焦距。沙漠里的昆虫异常强悍,它们坚韧的甲皮下面,裹着硫酸一样的体液。这些液体灼伤她的嫩唇、刺激她的口舌。但真正让她体无完肤的,是那个年轻巫师大声的咒骂。 她知道,那是猎人们惯用的手段。被妖魔侵蚀的巫师,精神都会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在刺激下发狂,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她也曾是其中的佼佼者。 年轻的巫师就在不远处。 尼基塔侧过头,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她的心底一阵恍惚。如果还在学院里,这样的年轻人受到自己这样的关注,肯定会羞红了脸,手足无措。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只会警惕的看着自己,翻开他的法书,随时准备将雷咒丢到自己头上。 再也回不去了啊。 她重新看向天空,闭上眼睛。 耳畔传来年轻人短促的惨叫,还有身体扑倒在地上的沉重撞击声。 尼基塔挣扎着坐起身。 沙丘旁,一个笼罩在黑色宽大袍子里的老人正用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死了。”老人的声音干枯嘶哑,仿佛冷风刮过干枯的树林。他扬起袍子下面细长的手杖,指着身前匍匐在地上的躯体。 尼基塔犹豫了一下,扑滚到年轻巫师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脖子。 脉搏的确已经消失了。 老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摸一条小狗。他抬起手中铁钎一样的拐杖,刺破死去巫师的脖子。 血,从那个黑色的洞里软绵绵的流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就像小时候从那个老戏法师手里接过的黑面包。 尼基塔低下头,吮吸起来。 然后,她呜咽着,撕开他的喉咙,大口的喝了起来。 从那以后,她有了新的老师。他是巫妖王的幕僚,老人让她称呼自己乌利希爵士。 爵士带着她走出撒哈拉,回到了巫妖王的领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尼基塔似乎已经熟悉了巫妖的生活。只不过在其他妖魔的眼里,她成了乌利希老师的耻辱。 因为她只吃巫师的尸体。 “慢慢来,不要急,开始大家都是这样的。”老爵士总是这么安慰她。 直到周周来到巫妖王的领地。面对不怀好意的妖魔同伴,尼基塔发现,她依然无法直面巫师的死亡。 于是她带着小女巫再一次逃走了。 现在,在迷雾号上,终于无处可逃了,尼基塔心底忽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乌利希老师的本意。 已经坠入黑暗的妖魔,只有沉的更深一点,才能活下去。 回忆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却仿佛永恒一样刻骨铭心。 尼基塔匍匐在船长的脚下,面无表情,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晶莹剔透。 “请让我留在船上吧。” 迷雾号的船长默默的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摆放着之前盛放过‘记忆’的木头盘子。盘子里是小女巫的大脑,好像一颗鲜艳欲滴的水蜜桃,雪白的果肉上涂抹着粉红色的果汁。 船长手中的乌刺飞快的挑动着大脑上的褶皱,一缕缕幽兰色的雾气像蜿蜒的小蛇一样钻进他的鼻腔中。 许久。 这颗鲜艳的水蜜桃逐渐失去了光泽,露出青灰色的本质。 “虽然供奉了祭品,登上了我的船,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留在船上。”船长温和的声音慢腾腾的响起:“所以你需要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尼基塔沉默了几秒钟。 “我想活的好好的!”她咬牙说道。 “嚯!”船长嘴角挑起,饶有兴趣的端详着面前的女巫,暗红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泽:“这个理由不错,但是还不够。” “我能混进第一大学的航班。”尼基塔异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这是那个有着翠绿色眼睛的男生与她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当她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后,她与过去的自己再也没有丝毫的牵连了。 的确没有牵连了。 过去的尼基塔刚刚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尼基塔·周。 船长把玩着手中的乌刺,出神的看向窗外。 落日的余晖在海面涂上一层诱人的果酱,黯蓝色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桌布,罩在了这块巨大的蛋糕上。 刚刚小女巫的记忆里流淌出许多有意思的细节。 遥远的沉默森林深处,那座黑洞般的监狱里,有株古木抽出了新芽。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但是第一大学仅仅补充了一位院长进入黑狱值守。 在船长的印象里,那棵老树开花的时候,第一大学最少都会安排一位副校长级别的大巫师看护它。 这意味着,第一大学出现了一些让他很感兴趣的变故。 船长抬起头,温和的看着尼基塔,说道:“既然你能进入那趟航班,那就进去一趟吧。” 尼基塔缓缓的点点头。 “没其他事情,就去上面帮忙吧。告诉他们,我们要去一趟北面。” 尼基塔没有立刻离开。 船长安静的看着她。 “我想要她。”尼基塔盯着桌子上木盘里,那颗枯萎的水蜜桃。 这是小女巫周周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遗物。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船长摇着头答应了。 尼基塔捧着枯萎的大脑,温驯的低低头,飞快的离开这片黑暗的世界。 第三十一章 六名船员 船舱外灿烂的阳光略略驱散了一点尼基塔心底的阴霾。 甲板上,穿着沙滩裤的哈瑞正在收拢船帆,金发青年在一旁帮他拽拉缆绳,而那个身材壮硕的大汉又重新挂吊到桅杆上去了。 “船长说要去一趟北方。”女妖对忙碌的两个人喊道。 “看到了!”哈瑞指了指船尾那盏绿油油的风灯。尼基塔记得自己之前登船的时候,这盏风灯还闪着耀眼的光芒,而现在灯光已经熄灭了。 “船长让你传话,是同意你上船了?”金发青年拽着粗大的缆绳,荡到女妖身前,眯着血红色的眼睛,语气有些不怀好意。 尼基塔谨慎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叫莱恩,船上的水手长。”金发青年指着自己的鼻子,威吓道:“既然上船了,就要听我的命令。” “你是水手长?那我是副船长!”哈瑞在头顶的桅杆上站着,怒气冲冲的叫道:“谁见过连鱼都钓不起来的水手长!” “而且,美女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转过头,哈瑞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殷勤的给女妖搬来自己的躺椅:“美女只需要躺在这里看风景就可以了。” 莱恩嘲讽的哼了一声,从哈瑞身后的口袋里抽出那边《朵朵女士》,一脸讥笑。 尼基塔没有坐下。 她看着面前两个活宝,忽然对这艘传说中的黑船丧失了一点信心。 “船上一共多少船员?”她打断正撕扯成一团的两人,问道。 “加上这两个臭小子,一共有一百一十三名真妖级以上的高级船员,不包括深海战兽、精灵仆役、炼金傀儡以及速生野妖军团这些损耗品。”身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回答道。 尼基塔吓了一跳。她飞快的转过身,看到一个独脚的跛腿老头,正提着一盏熄灭的气死风灯,站在她身后。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最起码也是一位大妖。 尼基塔恭敬的低下头。 “哈瑞,你的帆收完了没有!还有莱恩!如果再有缆绳到我那里告状,说你拽着它们乱晃,我会把你倒吊在阿诺的屁股底下!”独脚老头指着挂在桅杆上的壮汉,恶狠狠的对金发青年吼道。 尼基塔看到老人的肩膀上,几根灰白色的缆绳盘着他的脖子,正有气无力的晃着绳头。 哈瑞与莱恩一言不发,飞快的消失在老人面前。 “至于你,漂亮的小家伙,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呢!”老头扭过脸,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眼眶中两点暗红色的光芒闪烁着,打量着面前的女妖。 “我会做饭。”尼基塔飞快的答道。 “那就去吧!船上的确少个厨娘。”老头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一跺脚,消失在了甲板上。 女妖打开自己的坤包,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存货,叹口气。 她抬起头。哈瑞正站在最高的横桅上眺望远方,他粉红色的上衣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被融化的蜡烛,显得有些模糊变形。金发的莱恩正在船舷旁边,指挥着一条条缆绳整齐的打成卷,滚进干燥的船舱里;他的旁边,几个黑瘦的白眼精灵正拖着木刷与水盆,奋力的清洗着地板。 “厨房在哪里。”女妖对莱恩叫道。 “船舱里,你自己顺着血香味儿就能找到。” “他为什么一直在上面挂着!”女妖指了指桅杆上挂着的壮汉:“需要给他做饭吗?” “可以不给他做。”莱恩嚼着香烟,头也没回:“他在接受惩罚,按照船上的规矩需要挂够一个月。原本今天太阳下山后时间就够了,不过你刚才来的时候他坏了规矩,现在需要多挂一个星期。” “我们去北边干什么?”女妖觉得自己心底里到处都是疑问。 “如果你尊敬的称呼我‘前辈’,我才会考虑大发慈悲告诉你。”莱恩终于转过头,一脸气愤的看着女妖:“在你之前的船员都是从刷地板做起的,你却可以直接去厨房!我原以为妖魔之间的关系更简单平等一些的!” 女妖歪着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眨眨眼,最终钻进船舱寻找厨房去了。 对于野妖们来说,血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饭食中没有血液的刺激,就如凡人饭菜中没有盐巴,索然无味。而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需求自然会更高一些。 尼基塔说自己擅长烹饪,并不是信口开河。在那浑浑噩噩的幼年时代,她就懂得简单加工一下从沉默森林获得的食物。直到她被老师收留的第一天开始,乌利希爵士发现了她这个杰出的天赋后,她就一直负责喂养她的老师,以及那一堆从野妖到大妖的师兄弟姐妹们。 所以她可以很轻松的从自己的坤包里拿出老师珍藏的陈酿,也能从里面翻出一大堆合适的调料。 既然作为下午茶,东西自然不会太多,女妖只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就准备完毕了。 每个人有一块小点心,还有一杯饮料。点心是一块浇了一层黄色汤汁的后腿肉,肉色有些熏黑,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垫着一层薄薄的红色果冻状东西,搁在木盘子里。饮料倒是看上去很可口的样子,绿油油的,像极了巫师们喝的青蜂儿。 妖魔的食物都是血食。作为一个保留了很多审美能力的女巫妖,尼基塔无法容忍妖魔们那种粗糙的审美观。遗憾的是在迷雾号的厨房里,她绝望的发现所有的厨具只有一刀、一砧、一口锅。 “我们需要再储备点食材,还有合适的厨具。”在给船长的房间送下午茶的时候,尼基塔提议道。 船长撇撇嘴,没有反对。 甲板上,两个辛苦的船员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沉入深海的重锚已经被提了起来,桅杆上的船帆也已经收起了,卷成卷,整齐的吊在那里。 “做的不错,就是份数弄错了。”独脚的老船工瞪着自己黑洞洞的眼睛,点点头。 尼基塔皱着眉,重新点数了一遍自己的点心,一百一十三份,没有错啊。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老船工。 “船上登记的高级船员的确有一百一十三名,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现在都在船上。”哈瑞嘴里塞满了小点心,瓮声瓮气的解释道:“他们大部分都去新世界了,现在船上所有人加起来只有六个。” 船长、老船工、花裤衩哈瑞、金发青年莱恩、壮汉阿诺、以及自己! 尼基塔扶了扶有些眩晕的头,传说中那艘纵横四海的黑船在她心底已经彻底沉没了。 第三十二章 四海妖船 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饮食更多是血脉驱动的本能,他们无法遏制内心对血肉的渴望。虽然血腥生活极大损害了他们的艺术创造能力,但是几乎所有妖魔都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许多伟大的妖魔都是高明的鉴赏家,只有极少有妖魔成为杰出的艺术家。 尼基塔的厨艺之所以被乌利希爵士所喜爱,就是因为她的饭菜开始有了艺术的气息。这也是她能在巫妖王的领地最终生存下去的原因之一。 “不是要出发吗,为什么要收起船帆?”女妖满足的看着面前赞不绝口的食客们,开口问道。 这次没有人刁难她。 “收起船帆,才能出发啊!大张着船帆,那是停船的节奏!”莱恩喝了一大口绿油油的饮料,赞叹道:“我们妖魔的船,自然不能跟那些愚蠢的凡人一样。” 尼基塔觉得这种做法更蠢,所以她非常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船长说去北面,你们知道去哪里吗?” “北海。”莱恩简单回答道。 对于巫师而言,北海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整个北冰洋都属于北海的范围内。但是在妖魔们的话语中,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为北海。 那就是冰山大妖的领地。 “为什么去那里。”女妖那双好看的细眉蹙在一起。如果说迷雾号上这些海妖们只是作风稍微有些粗犷,那么冰山上那群妖魔则是彻底的野蛮人。 巫妖们私下说,传说中的那位冰山大妖在进阶的时候走火入魔,心智方面出了问题。所以他麾下的妖魔们也都跟着变傻了。 “这应该问你才对。”莱恩看了女妖一眼。 “美女不需要回答这种粗人的任何问题。”哈瑞的声音含含糊糊,他的嘴里仍旧塞满点心。妖魔都是大胃王,尼基塔做的百人份量的下午茶被两头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都塞进了自己的肚子。 尼基塔注意到哈瑞粉红色的POLO衫上沾了几点肉酱。 “原本我们下一步是去黑三角的,但是你来了之后,老板就改变主意了。”莱恩放下手中的刀叉,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尼基塔:“我提前一个月预约的塞壬演唱会的门票作废了,也尝不到哈瓦那大厨做的酱香米诺陶洛斯蹄了。你跟到底跟船长说了些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皮子,在女妖面前用力晃了晃。尼基塔看到皮子上几只塞壬正无聊的趴在礁石上扭着身子,她们的头顶悬挂着一枚仿佛明月一样的玉币,玉币周围还簇拥着三四粒金豆子。 “一枚玉币四粒金豆子。”莱恩将这张皮质的演唱会门票重重拍在桌子上。 “北边很远啊,要多久才能到那里呢?”尼基塔无视了这个金发年轻人的抱怨。她端着那杯绿油油的饮料,小口抿着,换了个新问题。 哈瑞嘴里仍旧塞满了吃的,他瞅了一眼莱恩。 “我们这艘船叫什么名字?”莱恩无趣的收起自己的门票,反问道。 “迷雾号!” “你看看周围有什么?” 尼基塔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恍然。虽然天空还能感到那颗炙热的太阳,但是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却不知不觉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而且雾气越来越浓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能见度便将至三五米的程度了。 “安静。”老船工怒气冲冲的低吼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眼前的浓雾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尼基塔只能听到耳边汨汨的流水声,以及浓雾里传来的一些令人不安的嘶吼。 渐渐的,丝丝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女妖抬起头,安静的看着雾蒙蒙的天空,雾蒙蒙的海面,不知道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随着寒意越来越强,雾气慢慢变淡,落日的余晖开始透过这层厚重的帷幕落在甲板上。 尼基塔眼睛眨了一下,晃了晃头,猩红的眼睛里猛然迸发出震惊的色彩。她抬头,定定的看向天空。 头顶上空,是一条灿烂的星河。 女妖跳起来,跑到船舷边。 迷雾号不远处,一座洁白的冰山正缓缓的滑过她的眼前。冰山上,一只慵懒的北极熊拍打着肚皮,躺在山顶,肆无忌惮的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黑色大船。 迷雾号已经穿越数千里的大洋,来到了北海。 蹈海万里渡若飞,女妖的心底蓦然浮现起这句话。 “你刚才在问需要多久才能来北方是吧。”哈瑞一脸贱笑的溜达到她的身边,举起手中的怀表,故作庄重:“经过本大人仔细测量,大约费时五分三十七秒,嗯,前后差错五分三十六秒左右。” “差错?”尼基塔虽然很想给他一脚,但是更好奇那个差错是什么。 “就是计算我们进出迷雾的时间嘛。” 女妖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呼吸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莱恩满意的看着这个新船员的表现,安慰道:“不要激动,这只是小场面。在船上待久了,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奇迹。” “没有激动,只是太冷了!”女妖说话时牙齿格格打架。 哈瑞屁颠屁颠冲进船舱,捧着一套簇新的白色细绒大氅,披到女妖身上。 女妖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是我的新大衣!”莱恩咆哮着,与哈瑞厮打在了一起。 不远处的冰山上,那头白色的大熊咬着一条大鱼,人立着,瞪着通红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甲板上扭成一团的节目。 尼基塔没有关注两人的打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海面吸引住了。 与之前那片温暖水域的海水相比,北海的水颜色更深一些。藏青色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上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与那座冰山相比,这些冰块显得脆弱、冷清,只有几头累了的海豹趴在上面歇歇尾巴。 就在迷雾号不远处,平静的海面泛起阵阵涟漪。那些歇尾巴的海豹警觉地抬起脑袋,盯着海面的涟漪,尾巴不安的拍打着身下的冰块。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尼基塔眼中。幽深的漩涡中心好像传说中的海眼,深不可测。 海豹们尖叫着,仿佛下饺子一样,跳下那些冰块,奋力向远离漩涡的海面游去。 但为时已晚。 一艘巨大的,浑身上下挂满海藻与贝壳的灰船,吐着海水,从深邃的海眼中钻了出来。那些被漩涡卷住的海豹好像鸡子砸在了石头上,撞在那些海藻与贝壳上,只留下一块块暗红色的瘢痕。 尼基塔看向旁边停止厮打的两个年轻海妖。 “漩涡号,可以跟我们媲美的另一艘大船!”哈瑞一脸得意的向尼基塔解释:“估计老板这次是要跟漩涡号的那个老家伙见面。” “不仅仅是他。”莱恩有些错愕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转过身,顺着莱恩有些僵硬的身影,尼基塔看到一片朦胧的影像。 仿佛是凡人口中的海市蜃楼。这段海市蜃楼中,一艘宽胖的五桅大船安稳的停泊在一片风景秀丽的港湾中。尼基塔甚至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港口码头上,一个烂醉的水手被几个地痞扒掉全身的值钱物什,丢在地上的情景。 “这片海市蜃楼太清晰了,跟真的似的!”她忍不住赞叹。 “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哈瑞的声音没有之前的油滑,显得有些阴沉。 尼基塔愕然的看向他,却看到哈瑞正一脸严肃的看向那片海市蜃楼。 “这是海神号,是一艘巨大的楼船,称霸东海一带。”莱恩在旁边轻声解释了一句。 尼基塔恍然,继而愕然。 “迷雾号,漩涡号,海神号,再加上那座安稳的冰山。”哈瑞板着指头,咂摸着:“真的出大事了。” “冰山?”尼基塔晕乎乎的转了转,看向不远处那座冰山。 那的确是一座冰山,货真价实的冰山。上面那只北极熊似乎对于接二连三的闯入者有些不满,发出愤怒的嚎叫。 “原本我也以为那是一座冰山。但是看着周围接二连三蹦出来的传奇海妖船,我忍不住想起北边的传说了。” “你到底跟老板说了什么?”哈瑞严肃的看向尼基塔。 年轻的女妖一脸茫然。 第三十三章 传奇的会晤 在巫师们的印象里,海妖王是一头懒散的妖魔。它常年潜伏在大海最深的地方,安静的打着盹,有时候一觉就能睡上百年。 它已经成为传说、成为史诗,而不是巫师们的现实。 巫师们现实中对海妖最深刻的印象,是海妖王坐下的四位大海妖。 迷雾、漩涡、冰山、海神。 海妖王抽出自己的肋骨作为龙骨,给自己四位得力的下属打造了纵横四海的战舰:迷雾号、漩涡号、冰山号还有海神号。 四位大海妖按照东西南北,各自称霸一方海域。 即使巫师联盟,也对他们无能为力。 “尼基塔,你跟我去见见几个老朋友吧。”迷雾号的船长大人不知何时钻出自己的船舱,来到甲板上。 年轻的女妖兴奋的浑身发抖。 在妖魔的世界,活着的传奇屈指可数。而这几位船长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部分。他们每一位都搏杀过至少一位大巫师,毁灭的巫师猎队更是不计其数。 以往,她只从乌利希爵士的嘴里听过这些故事,而现在,她将直面这些传奇! 女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细绒大氅,她有一种见证历史的庄重感。 阳光下,四艘大船各据一方,沉默面对无垠的大海。 北方屹立着一座冰山。 东方在一片海市蜃楼里。 南方笼罩在迷雾中。 只有西方那艘破破烂烂的漩涡号挂着满身的海藻与贝壳,安静的停在太阳下。 迷雾号船长披着自己的白色大氅,上面有一顶宽大的兜帽。他将自己大半张面孔都隐藏在帽兜里。大氅后面,绣着迷雾号的风灯标志,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绿光。 尼基塔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踩在海面上,唯恐踩出大一点的波纹会引起前面那个背影的不满。 “想要消弭一件事情的影响很难,但是把一件大事化成一件小事却有迹可循。”迷雾号的船长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海面显得很温润和气:“就像你现在的脚印,你在海面走的每一步都会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这是你带来的影响。” “虽然动用一些能力,消除这些波纹很容易,但是就像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这片空旷的海面,任何未经允许的能力都是禁止的,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尼基塔有些紧张,也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 她觉得船长意有所指,但是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四艘沉默的大船。 四艘船上都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向着这片海域的中央走去。 冰山上,那头壮硕的白熊晃着脑袋,缓步向前。 海市蜃楼里走出的,是一个带着三角帽,留着浓密黑胡子的大汉。 漩涡号的船长外形有些邋遢,破旧的皮甲上挂满了海藻与贝壳。 但无论怎样,每位船长都散发着慑人的气息。 尼基塔觉得自己有点明白船长的意思了。 对于妖魔而言,不存在巫师的信义等道德束缚,能够束缚他们行为的,只有平衡与力量。 现在,这片海域上,四艘船,四位船长,就构建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想要消除你脚下的波纹,又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踩出更多的波纹,把你脚下那本来就不明显的波纹隐藏其中。” “真实就藏在那里面啊。”迷雾号的船长感慨一句,忽然掀起自己的帽兜,露出苍白的面孔。 他哈哈大笑着,踏着海面,向另外三位船长冲去。 与此同时,其他三位船长也踩着海面,向前冲去。 一股剧烈的冲击在前面爆发开来,狂奔的气流仿佛脱缰的野马,将尼基塔身上披着的大氅拽的猎猎作响。 几位船长汇聚的中心,冲天的妖气拔地而起,把头顶那些漂浮的云朵撕得粉碎,连天空似乎都被冲破了。他们脚下的海水疯狂的躲避着踩踏,在四艘大船的中央,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海眼。 尼基塔咬着牙,闭着眼,跟着冲了上去。 只不过,她的速度太慢了。 当她来到几位船长身旁的时候,海面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了。 只有那个旋转不息的海眼,诉说着几位传奇伟大的力量。 迷雾号的船长身上那件白色的大氅被撕掉了一半,另一半也似乎被火烤过似的,露出焦黑的绒线。 冰山上下来的白熊眼睛上多了两个黑眼圈,身上也有焦黑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是华夏那头老熊猫的远亲。 蜃楼里来的船长漆黑的胡须上挂满了透明的冰棱,他头上戴着的三角皮帽被撕掉了两个角。 只有漩涡号的船长,因为原本就很邋遢,所以反而看不出被伤害的痕迹。 磅礴的妖气在几位船长之间流转不息,尼基塔感觉快要窒息了。她的脑海里疯狂的飘过无数念头。一会儿她觉得船长带她来,是要当做四个人的下酒小菜;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看到几位船长形象受损的模样,会不会被灭口。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妖?”海神号的船长是一个长相粗犷的大汉,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皮甲,留了乱蓬蓬的黑胡须,看到尼基塔,粗声粗气的问道。 “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迷雾号船长挥挥手,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尼基塔惊恐的发现自己飘起来,飘到了那个黑漆漆的海眼正上方。 会不会被填海眼!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白色的大熊第一个走向前。 它有一双残暴的眼神。尼基塔看着那双猩红的小眼睛,告诫自己不要挣扎,不要乱动,不要看它的眼睛。 大熊慢悠悠的踱到她的身旁,皱皱鼻子,嗅了嗅,然后绕着她转了两圈,点点头,低声嚎叫了一声,随即退开。 然后是海神号的船长。 然后是漩涡号的船长。 他们先后来到她的身旁,仿佛在印证什么。 直到重新落回安全的海面,尼基塔才确认自己不会被填海眼。 几位船长的表情都很严肃。 “你推测,他离开多久了。”漩涡号船长的声音尖利刺耳,好像贝壳刮在一起似的。他看着迷雾号船长。 “至少十年。” “但是前几年他们四处出击,抓了我们很多船员,动作很大啊。”海神号船长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 “色厉内荏而已。”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也许在开拓新发现的世界,也许迷失在某条星路上,也许旅游的时候突发奇想,钻进某个洞穴里闭死关。”迷雾号的船长咧着嘴,无声的笑着:“也有可能老死掉了。谁都知道他年纪很大了。” 尼基塔脑海里一片混乱,她隐约猜到这几位船长在谈论谁。 她脸色煞白,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 “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的确值得我们全力以赴的冒险。”海神号的船长瞟了一眼女妖,重新看向迷雾船长,声音显得很沉闷:“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试探一番。” “为了安心,我们每个人都要试一试。”迷雾号的船长重新拉起自己的帽兜,他青黑色的嘴唇开心的扭曲着:“而且,我会第一个试探。” …… 回船的路上,迷雾号的船长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来到迷雾号的船舷下,站在海面,看向那高耸的船舷,他才又一次开口:“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看了女妖一眼。 “如果您需要。”尼基塔的神态比最初看到船长,显得更加卑微、服从。 迷雾号船长满意的点点头。 “你刚才应该猜到点什么了。” “既然猜到了,就烂在肚子里就好。那些巫师奇奇怪怪的咒语多的很,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女妖匍匐在海面,瑟瑟发抖。 “不要怕,你还有用。”船长将她拽起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孔:“之前你提到自己能进入第一大学的航班,很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成功了,你可以正式成为迷雾号的船员。失败了。” 船长笑了笑:“巫师们会喜欢一只自投罗网的巫妖。” 尼基塔眨眨眼,脸上的苍白慢慢消退,她重新露出妩媚的笑容:“如您所愿,我的大人。” 第三十四章 历史与现实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拂过郑清的鼻子,随着一个巨大的喷嚏,郑清揉着惺忪的睡眼将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拽进自己的怀里,狠狠的蹂躏了几下。 伴着一阵好像偷笑的吱吱叫声,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顺手拽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八月二十九号,距离上次那恍若梦幻般的经历已经过一个多月,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出发去第一大学。 就像做梦一样。 郑清忍不住再次将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阅读了一遍。 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不厌其烦的舔舐他的脸颊。 郑清侧过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子一皱一皱的,伴着大耳朵的抖动,洁白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 正是波塞冬这只小狐狸。 “去玩儿肥瑞,不要总舔我。”他嘟囔着,爬起身,捧着这个小家伙向阳台走去。 那只肥仓鼠在自家蹭住这么久,帮忙带带小孩儿也是应该的。郑清不怀好意的将小狐狸丢到肥瑞的窝旁。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波塞冬已经从一个拳头大小长到两个拳头大小,身上的淡蓝色波纹也越来越明显。就像它那个调皮的母亲,小家伙的性子非常活泼。每天打着喷嚏醒来已经成为郑清一个新的习惯。 随意的抹了把脸,到阳台上打了几趟拳,浑身暖暖的喝了杯豆浆,吃过早餐,郑清急忙忙钻回自己屋子看书去了。 没错,是看书。 如果说吴先生带着自己进入一个神秘的世界,那么第一大学的书单则扫掉了这个神秘世界的一层面纱,让郑清看到了更广阔的历史与现实。 以前的他,总以为自己的未来在高山密林里,只有回字集那么大。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他的世界已经变的广阔无边。 打开《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的书签,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郑清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白丁历二十世纪初,巫师界对于巫师是否大规模现身还有争执……” 托马斯前几天再次登门拜访,给郑清带了一本从图书馆借的《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正是他之前提及的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因为郑清还没有正式入学籍,所以借阅人是托马斯本人。 在多次告诫郑清保管好这本书后,这位公务繁忙的面试官便匆匆离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郑清已经能看懂很多陌生的词汇了。 就像‘白丁’。 在巫师界,白丁专门指非巫师的其他人类;换句话说,白丁世界就是普通人的世界。 “……顽固巫师(不接触派),认为巫师生而高贵,凡人是不可接触者,强烈抗拒任何形式的接触……保守巫师(有限接触派),认为巫师应该保持神秘与低调,减少与凡人接触,避免不可控事件发生……激进巫师(积极接触派)则认为巫师是人类的朋友,有责任与义务帮助人类社会更好的发展与进步。他们认为,隔离政策是一种歧视行为……” “……接连发生的恶性事件让这种争论趋于白热化……凡间的欧罗巴土地上,数位王者被黑暗生物控制,造成白丁巨大的伤亡……维也纳的邪恶灵魂巫师通过大规模散布仇恨情绪,引爆了白丁界最疯狂的一次自相残杀……与此同时,在大中华地区,扶桑武士世家肆意出没,而中土的三教九流却因为其顽固立场对此视而不见……” “……鉴于白丁世界是巫师界的基础,经过数次辩论,在参考《血族避世条约》等法规的基础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在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上一致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对巫师的世俗生活做出了严格的限制……同时派遣得力巫师深入白丁世界,带去了核子力量,从另一个角度杜绝了悲剧的重演……” 郑清抽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最后做笔记的地方,新起了一行,打了个星号,备注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华夏教育界最著名的成绩就是应试教育。在这种环境下熏陶了近二十年的郑清,对于如何迅速掌握知识点很有心得。 他知道自己底子薄,知识点掌握很差。 所以他争分夺秒,尽量充实自己对巫师界的认知。 很快,一中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午饭后,老爸将郑清拽进房间,递给他一张到长安的汽车票,说道:“你上大学也不怎么花家里的钱,连机票学校都给准备好了,所以让你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舒服点儿,到学校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扫过老爸鬓角的白色,郑清眨着眼,很用力的“嗯”了一声。 “你们学校也是奇怪,竟然只有一趟专机,而且不接受家长接送。”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笑眯眯的抱怨道:“那个,你真的不用钱吗?多少从家里带点儿嘛。” “不用了,学校是封闭式的,带去也没地方花啊。”郑清想到巫师货币与软妹币骇人听闻的兑换比率,惆怅不已。这几天,他把床底下箱子里的符帖簿子整理了一遍,完整无损的,只有不足三十本。按照他在四季坊打听的价码,估计一枚玉币都换不下。 也许自己可以尝试着在课余时间打工赚取生活费。 这么想着,他的心底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 “还是带些吧,”最终老爸拍板,递过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几千块钱,就当平日的零花吧,密码是你自己的生日。” “唔。”郑清不再拒绝,低头应了一声。 “快走了,抽空再给你的那些同学道个别啊。” “不要忘了吴先生!”郑教授从书房出来,叮嘱道。 “知道了!”郑清用力点点头:“我去三有书屋看看吧,不知道先生今天回来没有。” 在接到第一大学通知书的那天,郑清就去三有书屋找过吴先生。但是书店门庭紧闭,窗台上摆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店主有事外出,本店暂停营业”。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十来年间经常发生。每一年秋冬之际吴先生都会带着那只黄花狸外出一段时间。短则十数天,长则数月。郑清仍旧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吴先生在中秋节前离去,直到来年春分时候才归来。 按照先生的说法,他是去拯救世界了。 郑清每每闻之,虽不嗤之以鼻,却也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第三十五章 潘驴儿邓小闲 蕴华小区临街底商。 三有书屋外。 看见那块黑色的告示牌仍旧悬挂在窗台外,郑清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看样子先生还没有回来。 人类面对新事物总有这样那样的惶恐。一想到自己将要跨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郑清就忍不住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同意进入第一大学读书,会不会太仓促了。郑清有时候忍不住想,家里除了自己,没人真正理解这所学校。自己这样莽撞的决定,真的好吗? 这个时候,他尤其希望得到先生的指点。 从黑色告示牌背后揭下一张皱皱巴巴的黄色符纸。 郑清左右看了看,没有陌生人。 他将符纸夹在手心,默默念动咒语。 符纸扭了扭,折成一把钥匙的形状,非常不情愿的钻进锁眼。郑清扳动把手,扭开书店的门后,重新将符纸抽出来,粘回黑色告示牌后面。 店里冷冷清清,显得非常安静。旬月没有人气,屋子里满是书本的气息。郑清深吸一口气,一股让人满足的书香充溢着他的肺腑。 等我老了,也要开一个大大的书店,晒着太阳,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把这股香气闻个够。走在书架间,郑清有些羡慕的想着。 书店不大,只有四五十平米。门窗是南北走向,店里的书架也是沿着这个方向摆放。 在书店的东南角,有一个木质的梯子,梯子上面是一个狭窄的阁楼,里面放着一些杂物,还有那只黄花狸的鱼干。梯子下面是一个紧闭着的黑漆单面木门。 木门高不足两米,宽只一米多点,门槛足有两寸高,门槛左右是两个光圆柱形木墩,木墩只比门槛高出寸许,上面光滑可鉴,没有雕琢任何纹饰。 门上没有张贴门神,只用细麻线挂了一杆兔毫软笔,还有一小壶香油。 木门中部的左侧,有一个黄铜质地的铺首门环,呈龟背蛇的形态。铺首是一头昂首的卧龟,而那个门环则是龟背上的盘蛇。只不过门环现在紧紧嵌在龟背上,没有落手之处。而卧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露出六个漆黑小洞。 郑清抓起门上挂着的毛笔,轻轻搔了搔盘蛇的下巴。盘蛇嘶嘶叫着,抬起身子,拱出一道门环。 郑清又用毛笔蘸了点香油,抹在蛇尾。盘蛇刷刷的抖着自己的尾巴。龟背下,一个小脑袋慢吞吞的探出头。 咔嚓,木门里发出解锁的声音。 郑清乐呵呵的看着小乌龟将蛇尾上的香油舔光,然后拉着盘蛇门环,用力一拽。木门豁然打开,一个漆黑的过道出现在他眼前。 这条过道是先生特意为郑清修筑的。顺着过道走百十米,就能抵达回字集的九有书屋。 先生经常不在店里,所以郑清在休息的时候,经常来回两边帮忙看店。因为他还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回字集,所以吴先生帮着他在两个店铺间开了条通道。这样即使先生不在,郑清也能照看好两个店面。 以前,郑清对这条神奇的通道敬畏不已,脑海中不知流转过多少胡思乱想。但是经过四季坊的座钟之旅,郑清已经知道,这条通道只是应用一些高超的魔法技艺构筑的。 人们对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会保持敬畏之心;但是对于能够理解的卓越成就只会有羡慕之情。 走在通道里,郑清对于第一大学的向往之情重新坚定起来。 他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构筑这样神奇的通道。 通道两边的书店都是一样的冷清与安静,那只花狸猫不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郑清瞅了一眼猫食盒,把里面已经发硬的小鱼干丢进垃圾桶;然后稍稍打扫了一下屋子里的尘土,给窗台上那几盆君子兰浇了点水。 书店不开门时,也有客人会将自己需要的书籍列单,从门缝塞进书店里。郑清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书单捡起来,将客人需要的书从书架上一一挑选出来,用牛皮纸包好。然后寄放到隔壁回春堂。 客户下次来时,可以直接从回春堂拿书。 这次客人不多,只有三位,买的也都是一些符文构造之类的专业书籍。郑清给牛皮纸包装写完书名后,惬意的伸个懒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书店。 回字集的三有书屋与蕴华小区的书屋大小差不多。郑清回忆了一下四季坊那家废弃的三有书屋,也是差不多规模的。 先生开这么多书店干什么,他这些日子始终不得其解。 叹口气,抱着三个包裹,郑清走出书店。 街上人流依旧非常稀少。这个集市似乎从来没有人潮涌动的日子,也许这就是历史书上提到的顽固巫师的聚集地。 郑清咧咧嘴,他发现自己最近总能看懂这些以前注意不到的细节。 只不过多读了两天书,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已经完全不同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在他眼中都有了更深的涵义。四年后大学毕业,这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又将是怎样的呢?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条狭小的街道,看着街上陈旧的景象,对未来充满期待。 “包裹自己送到柜子上去。”郑清耳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他惊喜的转过头。 隔壁回春堂的门口,一个趿拉着拖鞋,披着白袍子,梳着道髻,托着小茶壶的年轻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线装古书。 “潘驴儿,你又在看《金瓶梅》。”郑清笑嘻嘻的凑了过去。 这个看书的年轻人是回春堂的少掌柜,大名邓小闲,街上人都称他小邓掌柜。因为两家店挨着,郑清跟这个年轻的掌柜很熟悉,时间长了,便自作主张,给他起了个‘潘驴儿’的外号。 邓小闲不以为意,反而经常四处炫耀,说郑清起的外号恰如其人。 真是无耻。 潘驴儿瞥了郑清一眼,对着壶嘴嗞了一口茶水,拉着嗓子说:“听说你小子要去第一大学读书?” 郑清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先生曾经说过,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不久。 也许他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第三十六章 道别回字集 邓小闲今年二十七岁,长脸细眉,嘴唇很薄,脸色蜡黄,前额留着一绺长发盖着他的左眼,经常穿着一套无领左衽的灰色长衣,外面再罩一件白色长袍。 郑清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邓小闲是五年前的初秋。 老邓掌柜揪着他额前那绺头发,把他拽到自家的回春堂,咆哮声在整条街上回响: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你以为你是谁?你会干啥?你知道昴宿内金的十五种用法吗?药性都背不齐就敢学人开方子!还大咧咧去闯新世界!!” “你自己闯荡没了算我倒霉!老邓家活该绝后!你把猎队其他人坑了怎么办?他们找谁说理去?” “以为考了个注册巫师就能翻天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以为外面那些大妖都是纸糊的吗?” 郑清趴在门口,看着那个往日慈眉善目的老医生红着脸,大发雷霆,老泪纵横。 潘驴儿则耷拉着脑袋,跪在回春堂中堂的神龛前,一语不发。 从那以后,回春堂的掌柜就变成了这个留着一绺额前发的年轻人。 回字集的商户们严格遵守国家的法规。平日里早上九点下门板,下午五点准准的打烊。唯有潘驴儿不屑一顾,平日里日上四杆才懒洋洋开门,下午两三点门庭就已经半掩了。 老邓掌柜把店子的钥匙交给潘驴儿后,便不知去哪里云游去了,三五年都不见得回来一趟。店里没有雇佣伙计,配药看病都要掌柜一手操持。潘驴儿平日里也熬熬方子,炼炼丸散,偶有客来,他或者说掌柜不在,或者拿那些方剂糊弄客人,从来没用心在这家店上。 他只一心在背书。 老邓掌柜曾说,如果潘驴儿要走,必须能熟练配出家传的三百方药,五十聚散,还要能默出《金匮济世》《抱瓶子》《寒梅道长说》三本书里上万道药方。 小邓掌柜为了能尽早离开回春堂,便开始拼了命的背书。 郑清从他背的三本书名里各挑了一个字,取了个谐名《金·瓶·梅》,每次看到他背书,便拿谐名来取笑他。 潘驴儿往往对着鼻孔吹口气,将自己那绺头发吹的飘飘,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 把三个牛皮纸包裹放到回春堂的柜台上后,郑清急忙忙跑出来,向潘驴儿讨教上学的经验,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你想听什么建议?”邓小闲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 郑清讷讷无言。 “我知道四所学院之间的两百多条隐蔽通道;我也知道沉默森林里前辈们留下的秘密宿营地;我还知道下半学期你选哪几门课更容易拿到学分。”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每个学生离校前,都会与学校签署‘沉默契约’,对学校的一切保密。这道契约是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拟制的,经过巫师议会公正,效果相当惊人。” 看到郑清有些失望的样子,小邓掌柜将手中的‘金瓶梅’卷起,教训道:“第一大学是一个圣地。它能让你快速的成长,成熟。生命的乐趣就隐藏在成长的背后。就像打一局游戏,如果你凭借外挂层层通关,又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多交朋友,多参加社交活动。”邓小闲竖起两根手指,最后总结。 “这是两条。”郑清纠正道。 回春堂门前来了一位抓药的客人,潘驴儿斜了郑清一眼,又将自己额前那绺长发吹起来,领着客人进店里去了。 郑清长出一口气,心底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 …… 回字集是一个很小的集市。 小到这个集市上竟然还在使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整个集市上约莫只有二十来家店铺。街道古旧,店铺也都很朴素,许多店家的招牌竟然就直接写了店铺的名字,没有附加任何华丽的魔法效果。 这让经过四季坊那些华丽魔法洗礼的郑清产生了某种落差感。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家乡父老改变这种落后的面目。 “小青子,上次的符纸用完了?上大学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百草堂的蔡婆婆笑眯眯的叫住郑清。 百草堂是回字集上专营符纸、朱砂、笔墨等用具的店铺。有段时间,蔡婆婆同意郑清用写完的符帖换崭新的空白帖子,这让郑清非常感激。 “上次的符纸还有一些。但因为要去上学,估计短时间回不来,所以打算多拿一些。”郑清恭恭敬敬的回答。 前段时间从四季坊回来后,郑清就直奔回字集,到这些老街坊这里打听第一大学的情况。不曾想集市上的店老板们大都没有上过大学,只是听说这个大学挺好。其他东西知道的竟然不比郑清多。唯一上过学的一位小邓掌柜,那几日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店铺也不开。 着实让人丧气。 不过集市上的店老板们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吃的盐到底多一些。三言两语,便给了郑清许多不错的建议。 比如蔡婆婆让郑清留下书信,写清情况,她可以帮忙转交给吴先生;再比如‘大戴礼记’的黄老板就建议郑清带一些玉牌玉坠,拿来送给同学是极不错的小礼物;本草居的李大夫则力劝郑清带上几贴汤剂。 “凡事预则立,外面的汤汤水水吃起来总要带几分小心,或者有个跌打损伤的,那个学校的校医总不会时刻跟在你身后。带上几贴常用的,塞在你的袋子里,终归让人安心一些。” 当时郑清感激的收下了这些礼物。回家后,越想,郑清越觉得不好意思。苦思冥想几天,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打算帮回字集上的老店们装一些现代化的,更炫目的招牌。就像四季坊里那些店铺,看上去就很高大上。 所以他今天来集市,还打算先做一些准备工作。 “小青子来,是有什么事情忘了么?” “是不是想起没带黄老板的那个孙女儿咯!你来的晚啦,那个小姑娘被黄老板赶去山上咯!” “上了大学想法就是多。你这量来量去,是打算把我们这些老伙计的店子都收了么?” 集市原本就不大,郑清量来量去很快便引来其他店主的围观与调笑。 他狼狈的四处作揖讨饶,丈量了这些店铺的门面后,便落荒而逃了。 下次回来,一定要让这些老古董们见识见识现代魔法的绚丽。 郑清在心底恶狠狠的想着。 第三十七章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八月三十一日,农历八月初一,晴,有小风。 宜,嫁娶、采纳、开市、出行;忌,动土。 长安机场。 郑清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凶吉,对于学校选择的日子非常满意。 来机场之前,他又跑了一趟回字集,仔细向潘驴儿询问登机方式。 “拿着登机牌在随便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处找地服人员给你换登记卡,然后顺着登记卡指示直接上飞机就行。” 潘驴儿轻巧的解释着,郑清却听的忧心忡忡。 “任何一个柜台都可以?为什么要找没人的柜台呐?”他追问着。 “有人排队速度不是慢嘛!”潘驴儿仿佛看着一个傻瓜:“放着没人排队的柜台不去,专门排队玩儿,你是得有多闲的慌。” 郑清默默的低下头,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记下来大致的流程。 “出门在外,不懂就问,不要害羞。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多得很,机场到处都是问讯处,找个漂亮姐姐问就行。”潘驴儿不耐烦的挥手打发他。 “普通的机场问讯处就可以吗?”郑清在‘普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难道你想让第一大学在长安机场挂个巫师联盟的牌子?!”潘驴儿翻着白眼,把自己额前的那绺长发吹的飞起。 郑清讷讷无语。 他总觉得,登机方式应该,也许,大概,需要有点巫师的风格。 比如拖着行李箱从某堵墙上撞过去? 或者在机场废弃的洗手间里对着某个古怪的镜子念咒语? 然而现实总是格外简单。 拿着出票证明,找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郑清只用不到一分钟就换好了登机牌。 没有行李托运、没有漫长的候机时间、甚至没有繁琐的检查与复杂的登机口,郑清只是多申报了一个‘宠物携程’,就抱着波塞冬进入了候机大厅。 候机大厅的地服人员将他带到一个vip入口处后,便礼貌辞别。循着指示牌,郑清走过松软的红地毯、硬邦邦的过道、软趴趴的蒙皮、很快登上了第一大学的航班。 机舱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的多,按照左侧两座,右侧一座的方式排列着。每两排座位相对而放。 机上的空乘都穿着藏青色的挺括长袍,盘着发髻,束着腰带,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手抱着法书,一手指引郑清入座。 郑清注意到空乘手上的法书是自己在上元书肆见过的博洛尼亚装订本,上面精美的纹饰与华丽的蘸花口看上去簇新且干净。 这些空姐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郑清暗暗咋舌。他还记得这本法书在上元书肆售价二十多玉币,自己的全额奖学金也仅仅只有十枚玉币。 在空乘指引下,郑清没有费力就找了自己的位子。 他的座位在第五排左侧靠过道的地方,周围的乘客都已就位,只有自己旁边靠窗的位子还空着。 郑清心底祈祷这个座位属于一个美女。 座椅很宽敞,黑色的皮椅质地柔软,坐上去让人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两侧的扶手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胳膊搭上去总是会忍不住滑回自己的怀里。 将波塞冬放在自己的腿上,郑清打量了一下自己周围的几位乘客。 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矮小的男生,梳着西瓜头,带着一副黑框的大眼镜,正抱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飞快的写着什么。西瓜头男生旁边是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中马尾的俊秀同学。这位同学抱着一个可疑的长条状包裹,默默的侧着脸,看着窗外干巴巴的水泥地。 也许的女的,也有可能是男的。郑清看着那位俊秀的同学,心里有点拿不准。他扭头又打量了一下隔着过道的两个人。 隔着过道坐在一个光头小胖子,穿着灰布直缀,脖子上挂着一串深紫色的龙眼佛珠,正捧着一卷经书摇头晃脑的看着。而小和尚对面的乘客则趴在桌板上埋头大睡,郑清只能通过那露在外面的酒红色大波浪头发猜测这位乘客的性别。 环顾四周,没有一道目光与自己交错。 郑清顿感无趣。 于是他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符帖,翻出扶手下隐藏的小桌板,掏出毛笔与朱墨,搓搓手,开始了日常的功课。 符帖是在回字集里淘换来的,回字格、黄皮纸,一帖六十页,每页有一道常用符箓,比如驱鬼、静心、辟邪、奏天、请神、超度等等。 临摹完的符箓撕下来随时可以使用,如果不用,也可以重新卖给纸笔店,六页完好的符箓可以换一本空白帖,童叟无欺。如果一整本符帖都没有错误,郑清就可以换十本符帖,百草堂的蔡婆婆还会笑眯眯的赠他一块朱墨或者一根羊毫笔。 从十岁开始,郑清就再也没有在符帖上花过钱了,甚至他从纸笔店老板那里换回来的朱墨毛笔都够用好多年了。 在朱墨上哈口气,用毛笔楷了楷,提笔凝神,片刻之后一挥而就。 郑清看着这张静心符,满意的点点头。 没有什么比写一道符更让人放松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写两道符。 他重新提起笔,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您好。”怯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抬起头。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拖着粉红色的拉杆箱,不安的站在他面前。 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红色连衣裙,蹬着一双白色圆头小皮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变形的登记卡。 萝莉啊!郑清的心底在咆哮。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面西瓜头男生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过来。 “我好像是在里面的位子。”小萝莉讷讷的说。 “哦,不好意思,请进,请进。”郑清急忙站起身,努力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你家大人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说话时,他帮着小女孩儿把那个粉红色拉杆箱塞进头顶的储物仓里。 郑清早就把自己那些沉重的行李塞进灰口袋了,他没料到还有巫师会拖着这些碍事的行李。 “第一大学的通知书上不是说不许家长陪读吗?”小萝莉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郑清手一松,好悬没被那个粉红色的小箱子砸在脑袋上。 他将箱子塞进储物仓,重重拍上仓门。 然后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小萝莉。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第三十八章 狐狸、白鸽与乌龟 一只鸽子咕咕叫着,警惕的看着面前毛发蓬松的小狐狸。 鸽子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眼睛漆黑灵动,爪子黄嫩嫩的,看上去异常干净。它对面的小狐狸也是雪白毛皮,只不过皮毛上有些淡蓝色的花纹。 此刻,小狐狸正揉着爪子,抖着大尾巴,大咧咧的去摸白鸽的脑袋。 白鸽是粉红衣服小女孩儿的宠物,在主人落座后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站在小姑娘的肩头,咕咕的叫个不停。狐狸就是波塞冬。原本一路劳顿,波塞冬情绪有些恹恹的,但看到旁边新来的白色小鸟后,不知为何又有了精神。 鸽子微微张开翅膀,高昂着头,盯着眼前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喉咙里发出恐吓的急促咕咕声。这只白鸽没有经过断喙,口器很尖锐,半透明的角质层在阳光下透出橘黄的色彩。 小狐狸将探出的爪子小心翼翼的收回来,看了郑清一眼,委屈的哼唧了几声,重新盘起尾巴萎靡了。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 侧过头,他又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真的是去第一大学上学?大一的新生?” 小女孩儿鼓鼓嘴,没有回答,像极了她肩头那只白鸽。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受惊了。”觉得自己也有点唐突,郑清老老实实的道着歉,从灰袋子里掏出零食盒子,打开,递给小女孩儿:“要不要来点好吃的?” 盒子里有松子、榛子、无花果、豌豆、花生等干果,是郑清在回字集买的一些炒货,都脱了壳,吃起来非常方便。 小女孩儿还没回话,她肩头的白鸽已经积极的跳到郑清的手腕上,伸着脖子叼起一粒瓜子仁,仰头吞了下去。 这次轮到小女孩儿尴尬了。 “我叫李萌,是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录取了。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小女孩儿从背上的小书包里掏出一封硬壳通知书,让郑清看了一眼。 通知书上有一个包在圆圈里的三棱体标志,这是第一大学的标志。 “我也是九有学院的,天文08-1班,郑清。”他笑呵呵的把零食盒子塞到李萌的怀里,啧啧称赞:“你太厉害了!我以为学校只招收十八岁以上的学生,真的没想到。”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李萌挑了一颗碧根果,一边嚼,一边兴奋的说:“我是上晚自习的时候睡着了,被拉进第一大学的考场。听我的面试官说,我基本算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 小女孩儿一脸骄傲的看着郑清,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真是太厉害了!”郑清笑着,赞叹着,但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说‘基本算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呢?难道还有比你更年轻的?” 李萌嘟着嘴,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因为今年同时入学的,还有一个十二岁的新生,他才是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旁边,留着西瓜头的男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十二岁!”郑清彻底震惊了:“他是哪个学院的!学校允许这么小的学生入学吗?” “我也是十二岁!”李萌在旁边不服气的叫道:“为什么他算最小的。” 留着西瓜头的圆脸男生看了一眼李萌怀里的干果盒。 “不好意思,还没了解,怎么称呼?”郑清非常乖巧的掏出另一个干果盒,递到西瓜头的眼前:“你尝尝这个,这是回字集上宋奶奶家炒的干货,非常好吃。” “回字集?”西瓜头男生仔细看了郑清一眼,默默的夹起一颗核桃,塞进嘴里。 旁边,白鸽与波塞冬已经滚在一起,都腻在李萌的怀里,温驯的等候小姑娘给它们挑选美味的干果。李萌则笑眯眯的揉着波塞冬蓬松的皮毛,不时挠挠它的大耳朵。 郑清瞟了一眼那个舒服的小混蛋,撇撇嘴。 “萧笑,萧瑟的萧,开心的笑。”西瓜头男生吃掉手里的干果,拍拍手,重新摊开小桌板上那个厚重的黑壳笔记本,一边翻动,一边快速的说道:“我也是九有学院的新生。或者说,这节机舱里的新生都是九有学院的。” “今年第一大学有两个年龄很小的入学者,都是十二岁。一个女生,就是我们旁边这位小姑娘,另一个男生,叫林果,入读阿尔法学院。”萧笑看了一眼李萌,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至于为什么他排名在你前面,是因为林果属于免试入学。实际上,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入校了,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学校拖延了他的入学时间。” “不要叫我小姑娘,叫我大学生!”李萌不服气的嚷嚷着。 萧笑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揪了揪自己的裤角。 郑清看到一只壳色枯黄,巴掌大小的乌龟从萧笑座位下面钻了出来,咬着他的裤脚,伸长脖子,用力拽着。 萧笑叹口气,将乌龟捡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问郑清要了一点松子仁。 这只乌龟看上去年纪很大了,眼神浑浊,眼角长着白色的眼翳,粗糙的皮肤上挤着一堆细小的褶皱,枯黄色的背壳仿佛受过猛烈的撞击,露出许多皲裂纹。 波塞冬仿佛发现了新玩具,从李萌的怀里挣脱,跳到萧笑的怀里,抬起两个前爪,用力按着那只老乌龟。 老龟一口一粒松子仁,慢悠悠的吃着,完全不理会身上蹦跶的小东西。只有波塞冬试着去咬它脑袋的时候,它才摆摆头,显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波塞冬,回来!”郑清感到有些脸红,探起身子,将挣扎的小狐狸抓回自己怀里,轻轻拧了拧它的脸颊:“你安分点!” 波塞冬呜咽着,大尾巴四处乱甩,坚决不配合。 “波塞冬!好强大的名字。”李萌给自己的白鸽梳理着羽毛,羡慕的抬起头:“不像我的小白,开始起名字太简单,后来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郑清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只昂首挺胸的白鸽,一脸的骄傲。 它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满意。 第三十九章 蓝雀 “诸位同学,上午好。欢迎乘坐巫盟月下航空公司第一大学直达专机,我是乘务长苏旗君,很高兴为您服务;此次旅途预计飞行时间五小时三十五分钟,旅途中我们为您准备了可口的午餐,有需要的同学可在飞机起飞后自行前往自助餐厅就餐;如需其他帮助,请按动您头顶的红色按钮,我们的空乘人员会竭诚为您服务。” “我们的飞机将要起飞,乘务员会例行安全检查,请诸位同学在自己座位就坐,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将各自宠物抱在怀里。” “谢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 “苏旗君!”李萌尖叫着:“她跟苏施君是什么关系!我要不要找她签名合影?” “都是青丘苏氏方字辈的年轻一代,听名字就知道。”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将老乌龟抱在怀里,端端正正的坐好:“只不过,她又不是苏施君,你找她合影有什么用?” “苏施君是谁?”郑清一边收着自己的小桌板,忍不住问道。 “月下议会最年轻的上议员,青丘苏家内定继承人,传言已经达到五尾境界,正在接受大巫师会议考核的巫师界第一美女。”萧笑眼皮都没眨的快速回答:“不,应该是女神。巫师界所有男巫的女神。” “女神啊。”郑清摸着怀里的波塞冬,探头看了机舱过道一眼。 一位穿着挺括制服的空乘正弯着腰,面带微笑,与前排的一位同学细声说着什么。紧绷的制服将她优美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修长的双腿更强化了这种视觉冲击。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飞快的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在心底默默念了三遍箴言,但是脑海中仍然不断勾勒着刚才那副优美的曲线。 年轻人火气旺盛,他安慰着自己,换了个坐姿,从盒子里摸出一粒杏仁咯吱咯吱嚼起来。 “这位同学,飞机将要起飞,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将小桌板收起来。” 动听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郑清侧过头,空乘正在轻声呼唤过道对面趴着睡觉的酒红色大波浪。 隔着过道的两个座位,一边坐着穿灰布直缀的小和尚,另一边的乘客则一直趴在小桌板上睡觉。小和尚已经收起经书,正在闭目沉思。而他对面那个酒红色大波浪,从郑清上飞机到现在,就一直在睡觉。 在空乘的再三呼唤下,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乘客摇摇脑袋,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不着粉黛,十分颜色。郑清在心底赞叹。与旁边的空乘相比,也不逊分毫。 慵懒的抻抻胳膊,伸了个懒腰,酒红色大波浪微眯着眼,收起小桌板,然后从坤包里拽出一个眼罩,套在头上,靠在宽大的座位上继续呼呼大睡。 这让郑清颇感失望。 “你怀里抱的什么?不需要收起来吗?”李萌看着自己对面的乘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九有学院哪个班的?” 李萌对面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同学,黑色的长发齐根束起,塞进白色长衣上那个宽大的帽兜里,紫色的围脖随意的搭在肩膀上,双手抱着怀里的长条包裹,一直在默默的看着窗外。 郑清颇感头疼的揉揉脑袋。 五分钟前,小萝莉还是一脸怯怯的模样,只不过稍微熟悉了点,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许她不应该养只鸽子,而应该养只麻雀。 “你脖子上的围巾真漂亮!是什么做的?” 回过头,郑清看到李萌探着身子,去摸那个紫色的围巾,并且拍了拍。 “哇,手感真好!”李萌大呼小叫着。 “咯咯……”一个紫色毛绒绒的貂头从围巾主人背后宽大的帽兜里钻了出来,喉间发出恫吓的声音,紫色的围巾跳动了几下,倏然收进帽兜里,连郑清都吓了一跳。 原来那不是围巾,是紫貂的尾巴。 李萌愣了愣,扁扁嘴,眼睛噙住朵朵泪花,眼眶开始变红。 “我叫蓝雀,这是一把剑。”紫貂的主人终于开口。他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指了指怀里抱的长条状包裹,笨拙的安慰道:“别哭。” 是个男声,郑清终于确认。 李萌红着眼,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我才没哭,我是大学生了!” 紫色小貂似乎很得意,两个前爪攀在蓝雀的左肩,伸了个懒腰,悠然的张了张嘴,露出满口利牙。 波塞冬很感兴趣的瞟了那头小貂一眼,甩了甩自己的大尾巴。 李萌肩头的鸽子愤怒的咕咕叫着,挥动翅膀,威吓对面的紫貂。 “各位同学,请将你们的宠物抱在怀里,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耳边传来空乘动听的嗓音,郑清连忙转过头,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随着哒哒的鞋跟声飘了过来。 优美的曲线再一次出现在郑清的眼前,而且距离如此之近。空乘探着身子将窗上的遮阳板推了起来。同时弯下腰,检查几人腰间的安全带。 郑清的鼻腔里充斥着令人沉醉的香气。 他紧张的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怀里的波塞冬被他勒的吐出小舌头吱吱叫唤。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空乘笑眯眯的挠了挠波塞冬的耳朵。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位空乘的鼻翼正在急促的翕动着。 抬起头,他看到一双暗红色的大眼睛。 剔透的眼神好像两汪温泉,让他沉迷不能自拔。 当他回过神,飞机已经开始平稳飞行。周围的几个人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就连过道对面的小和尚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你们都是怎么拿到自己通知书的呢?”萧笑面前的小桌板又放了下来,正在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在藏经阁抄经时,从《金刚经》的夹页里看到了自己的通知书。”旁边的小和尚咯吱咯吱转着自己的念珠:“上报主持后,方丈赠小僧一道揭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以小僧便来了。” “我在祁连山猎杀了一头野妖,从妖腹里刨出的通知书。”蓝雀依旧惜字如金。 郑清咂咂舌,忽然觉得自己获得通知书的方式有点太简单了。 第四十章 无害的小精灵 “我们家大部分人都是在第一大学读的书,但他们一般都进阿尔法学院。今年我跟表姐两人爆冷进了九有学院,把家里那些老古董的脸都吓白了。”李萌兴致勃勃的掰着手指头:“我的通知书是表姐送过来的。她也是今年九有学院的新生,所以学校把我们俩的通知书都交给她,让她转交给我。” 让她在学校照顾你吧,郑清在心底默默的吐槽。 “我姐在今年新生里面排名第三,回头我让她罩着你们,万事有我!”小萝莉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萧笑抬头看了郑清一眼。 “我是早晨醒来,在床头摸到的通知书。说实话,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东西把我吓得够呛,差点把家里的符箓都换一遍。”郑清想起自己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早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呢?西瓜头。”李萌毫不客气的看着萧笑。 “我?”萧笑瞟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毛笔收了起来:“我是特招入校,没有录取通知书。” 郑清没有立刻追问萧笑什么是特招入校。 他正警惕的捂着头发,一脸紧张看着眼前漂浮的一只小精灵。 这只小精灵穿着与空乘一模一样的挺括制服,周身散发着淡绿色光芒,头顶的细丝触角微微颤抖,瞪着一双漆黑大眼睛,兮兮叫个不停。 “她们要干嘛!”他有些紧张的叫道。 “提供一点饮料而已,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李萌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小脸蛋,吐吐小舌头:“羞羞,都是大学生了,还怕小精灵!” 郑清脸色立刻涨红了,他注意到小精灵细细的胳膊下面拖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瓶,瓶子里橘黄色的饮料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我并没有害怕,只不过之前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觉得需要注意点。”他放下捂着头发的手,强调道:“你们没有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吗?” 上元书肆炼书坊的神奇经历让他难以忘怀。不论是老书匠粗暴的血炼魔法,还是那些小精灵揪他头发的奇特举动,都令他记忆犹新。 “魔法生物界,炼金生物门,精灵纲,有翅目,小精灵科,植属,绿色小精灵种。”萧笑盯着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飞快的说道:“这是一种性情极其温和的魔法生物,几乎不存在主动攻击人类的行为。在巫师联盟发布的《魔法生物图鉴》中,被列为完全无害生物,危险程度甚至比鼻涕虫还低。” 郑清眨眨眼。他基本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这种小精灵属于无害生物。 “我嚓,学霸!”李萌一脸震惊的看着萧笑,嘴里爆出不符合身份与年龄的粗话:“刚才你说自己的特招生,难道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生第一?你全球巫师高等学校统一考试的成绩是多少?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努力吸引萧笑的注意力。鸽子小白拍着翅膀,跟着她一起咕咕叫着。躲在郑清怀里小憩的波塞冬被这些聒噪声吵醒,发出不满的吱吱声。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手里拖着的饮料瓶晃来晃去,好像随时会摔在地上,看的郑清心惊肉跳。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扶了扶自己的黑框大眼镜,瞟了郑清一眼。 郑清还没有从‘无害生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什么地方的罪过这些小家伙。 看见萧笑的眼神,他立刻叫道:“我真没招惹她们,是她们主动袭击我!” “魔法生物的确存在一些天然不稳定性,但任何不稳定的爆发都有其诱因。”萧笑从旁边的餐车上取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放到小桌板上。 小精灵拽着巨大的饮料瓶,兮兮的叫着,给他的杯子里注满那橘黄色的饮料。 “你们不来点吗?”他对着郑清与李萌举了举杯子:“不含糖的橘子汁,对身体很有好处。” “我要青蜂儿!”李萌积极的举着手,叫唤着。 “未成年不能喝酒精类饮料。”萧笑摇着头,递给她一杯橘子汁。 李萌嘟囔着,噘着嘴,接了过去。 “我要清水就可以。”郑清叹口气,看着萧笑。 “你今年十二岁?”萧笑抬了抬眉毛。 郑清垂头丧气的自己去找杯子。 送饮料的小精灵离去后,隔间里的谈话不知不觉又重新回到了通知书上。 每次想到自己的通知书,郑清总有种吐槽的欲望:“你们不觉得这种通知书投递的方式有点,嗯,有点不太礼貌吗?” “礼貌?”萧笑将手中的饮料放下,好奇的翻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 “就是不太注重别人的隐私。其实学校完全可以把这个东西塞进信箱邮给我们。”郑清抱怨着:“或者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起码不会把人吓出心脏病。” “对于巫师而言,只有灵魂是公认的隐私。”萧笑很不以为然,手中的笔在笔记簿上刷刷的写着:“至于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我倒是知道点。这个投递方式与学校选拔学生的方式都隶属于第一大学的某些古老阵式,不被学校的巫师们控制。也自然会有一些突兀与冒失了。” 郑清想起托马斯讲过的话,有些明白萧笑的意思了。 “但我仍就觉得这样的习惯不好。”郑清仍旧坚持自己的观念。 “习惯的力量任何地方,任何势力中都是必要与根深蒂固的。或者说,习惯造就了传统,传统维系了社会。第一大学也不例外,它也是由各种习惯与传统构造的社会。”萧笑把话题引入更深奥的层次了。 “嗯,有道理。”郑清觉得两个人谈的有点艰涩了:“只是虽然把传统当作传统无可厚非,但在传承过程中进行必要的发展与提高也是必要的。所以我仍然觉得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有值得改进的方向。” “传统并非一成不变。”萧笑脸上露出了一丝严肃:“但无论怎样,现在的传统究竟还是延续着,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些传统。” 蓝雀偏着头与自己的小貂默默对视。 释缘安静的数着自己的念珠。 李萌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着对话中的两人。 郑清心底油然升起一种郑重感。 第四十一章 飞机上的自助餐厅 “各位同学中午好,自助餐厅已经为您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欢迎您的选用。如有需要,请沿走廊至三号房间用餐。” “离开座位时,请将座椅调整至正常位置。您可以同时携带您的宠物进入餐厅。” “为了您和他人的方便,请您按序取菜,文明用餐。携带宠物的同学请看管好您的朋友,餐厅严禁宠物乱窜。取餐前,可向小精灵索取餐具;用餐完毕,请将餐具交还小精灵,谢谢您的配合。” 中午时分,机舱广播传来了乘务员温柔的通知声,郑清迫不及待的收起小桌板,揉了揉肚子。 他的确饿了。 虽然在家一直表现的安然随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临出发前最后一顿饭,家里煮的饺子他只吃了三五个,然后就着小菜喝了半碗小米粥,就撂了筷子。 在郑教授严厉的目光下,他又勉强吃了一个水煮蛋。 到现在,那点饭早就消化干净了。 “一起走,一起走,一起去吃东西!”李萌挥着小拳头,高兴的叫着:“我早就想尝尝专机上的自助餐了,听我表姐说,这趟专机上的自助餐非常好吃!” “你表姐呢?不叫她一起去吗?”郑清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她家就在贝塔镇。”李萌提到表姐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今年九有学院只招收两名公费生,表姐成绩排在第三,没有拿到公费名额。所以一整个夏天都把自己锁在高塔里做实验。” “也就是说,今年只有高考成绩排名前两位的新生才是公费生?”郑清的内心开始欢呼雀跃,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传说中的学霸!他咧嘴笑着,想要给新朋友们分享一下自己的成绩。 “我姐说了,开学就找排名在她前面的两个人决斗!”李萌握着小拳头,看着旁边两人,恶狠狠的说:“你俩到时候跟我一块去给我姐加油!把那俩臭小子给捏死。” 郑清干笑一声,打消了炫耀成绩的念头,将怀里的波塞冬抱得紧了点。 “当然,如果你是第一名,我可以跟我姐说点好话,放过你。”李萌犹豫了一下,噘着嘴对萧笑说。 “感激不尽。”萧笑敷衍着,将怀里的老乌龟塞进口袋里。 郑清撮撮牙花,迟疑着要不要告诉李萌自己就是排名第二的公费生。 过道里,几个穿着笔挺长袍的年轻巫师从几人身边走过。 一阵浓烈的香气钻进郑清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把刚刚组织好对李萌说的讨好话全都喷了出去,忘的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味道,闻上去像我家邻居那只法国卷毛狗。”李萌皱皱鼻子,也打了个喷嚏。 “卡尔文·初夏。妮娜公司今年夏天主打的男款香水,在年轻贵族男巫中比较流行。清新野橘调。轻轻拍在颈侧会带来清爽的橘香,非常适合温润如玉的暖男。如果直接喷在身上,香气与衣服互相作用,会产生刺激性的香气,效果很渣。就像你闻到的,与一只在香桶里打过滚儿的贵宾犬没什么区别。”萧笑无聊的回答道。 “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郑清一脸拜服看着这个西瓜头的小男生。 萧笑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 顺着过道走过舱门,郑清进入了一间宽敞的房间。 这才是巫师应该有的风格,他在心底默默赞叹。 相对前段狭小封闭的空间而言,这间餐厅显得宽敞明亮多了,简直像一个大的会客厅。无论是那华美的吊灯,还是那高大的落地窗,甚至大厅中央那个小花园,都不是一架普通飞机所能容纳的。 郑清很容易判断出,这里应该是施展了某些法术将空间拓展开了。 餐厅左侧是一排取餐台,上面整齐的排放着色香俱全的各种美味。靠近入口处是水果拼盘,后面是烧烤、炒菜、炖菜、海鲜、全素等等,最后是一些汤羹、糕点、饮料。年轻巫师们拘谨的排着队,贪婪的给自己的餐盘里夹着美味。 餐厅右侧则是一个U形马蹄状的红木吧台。吧台后是一个巨大的酒厨,各种颜色的饮料装在玻璃瓶里,斜靠着木托,在灯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吧台外随意摆放着一些高脚椅。郑清看到其中一张椅子上盘着一条昏昏欲睡的眼镜蛇。 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美妙旋律,让整个餐厅充满了欢乐轻松的气氛。 郑清抬起头,上百只巴掌大的小精灵托着掐银丝的黄铜盘,忽闪着淡绿色的光芒,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出没在餐厅的各个角落。 “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吗?”郑清从一只小精灵手里接过托盘,跟在萧笑身后,给盘子里夹了一片西瓜。 “这种提问方式不专业。”萧笑晃晃手里的夹子,顺手给盘子里挑了几粒葡萄:“小精灵是一个大科,下面有三个属。植属、卵属、生属,又被称为播种系、孵化系、再生系。每种类型对应的小精灵都完全不一样。播种出来的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孵化出来的小精灵基本都是白色,偶尔也有金色的;至于再生系小精灵,都是蓝色的,比较罕见,也被称为蓝精灵。” 郑清给盘子里添了几片苹果后,把夹子交给小精灵,看着她们拎着夹子欢快的转着圈,伴随着餐厅里轻快的音乐,在半空中转出一串美妙的舞蹈。 李萌则在两人身边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地给自己盘子里塞东西。 “你刚才说播种,意思是这些绿色的小家伙是种出来的?”郑清想象着把死去的小精灵埋进土里,然后长出白骨森森的精灵木,枝头悬挂着吐着舌头的小精灵,散发着绿油油的光。 他打了一个寒战,摇摇头。用木头勺子给自己盘子里添了点土豆泥。 “这个我知道!”李萌举起盘子,非常积极的回答:“把种子埋进土里,浇上药水,不用一个月,就能收获一群小精灵!” “一个月!”郑清一走神,夹子上夹着的一枚鹌鹑蛋重新滑回盆子里。 “喏,就是这个。”李萌把盘子交给身旁飞舞的小精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头匣子。打开匣盖,柔软的红色绒布上,放着一小把淡绿色仿佛豌豆一样的种子。 兮兮!兮兮! 呼啦啦,一大群小精灵凑了过来,抖着触角,小心翼翼的看着匣子里那些种子。 李萌一手护着匣子,一手飞快的从里面摸出一粒种子,递给郑清:“这是标准型号的精灵种子,对于环境适应性很强。一般三性以上的药水都能让它发芽。” 小精灵们眼巴巴的看着李萌把匣子收起来,只能兮兮的叫着。 种子摸上去仿佛玉石般润滑,而且比看上去重许多。 郑清把玩儿了一下,赞叹着,将种子还给李萌。 “送你了!”小丫头非常豪爽的挥挥手,扭头便指挥几只小精灵托着自己的餐盘去找桌子了。 第四十二章 道听途说 小精灵被称为巫师界五百年来最伟大的创造之一。 她们解放了巫师的双手,充当着巫师的助手。巫师们可以用空闲的大脑与双手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火苗,或者颤颤巍巍的端着玻璃器皿。 按照萧笑的解释,小精灵是以群为单位生产的魔法炼金生物,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群小精灵。 比如播种系的小精灵。当她们还是种子的时候,种植者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与心意,给她们配置一份合适的药水。直至她们发芽,长大,这些小精灵只能以这些药水为生。 她们的生命与巫师紧紧联系在一起,种植她们的巫师死亡,失去药水供应的小精灵也会跟着丧命。 郑清觉得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 “她们也是有智慧的生命,这么做会不会不符合伦理。”郑清绞着脑汁,努力找出一些合适的词汇。 “什么是智慧?什么是生命?她们是智慧生命吗?符合谁的伦理?”萧笑提出一连串的反问。每问一个问题,他就给自己盘子里夹一枚烤扇贝。 郑清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给餐盘里捡了些鱿鱼圈。 “这是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萧笑最后拿起一杯果汁,呷了一口,总结道:“但是根据一般巫师界的共识,小精灵是介于智慧与混沌之间的炼金产品。不能把她们当做智慧生命。而且她们也不适用巫师的伦理。” 郑清怏怏的盛了一碗玉米浓汤。 他看着周围飞舞的小精灵们,总觉得萧笑的说法不对。 “这边!”不远处,李萌挥着小手,占住一大张桌子,招呼他俩。 释缘小和尚正默默的坐在她身边,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水煮小白菜。 餐桌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不远处,坐在餐桌前,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翻滚的云海与耀眼的阳光。 放下餐盘,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一股浓烈的香气从身后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味儿?”他抽着鼻子,觉得这个香味似曾相识。 “卷毛狗。”萧笑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解释道。 李萌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果汁喷在地上,弯着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只小精灵惊恐的冲了过来,给李萌捧来一叠湿巾,同时飞快的将地板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释缘小和尚嚼完嘴里的米饭,念了声“阿弥陀佛”。 郑清转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他的身后坐着一个瘦高男生,正是萧笑之前评价香水使用不合格,被李萌形容为卷毛狗味道的男生。 这个男生与四五个同伴坐在餐桌前就餐。听到哄笑声,疑惑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又皱着眉,飞快的收回了视线。 …… 虽然土豆泥里有一小块土豆没有压成泥,鱿鱼圈的酱汁也稍微有点辣,鹌鹑蛋的香味又有点浓,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自助餐厅的食材相当鲜美。郑清灌了一大口玉米浓汤,吐了吐舌头。 他抬起头,对面李萌的小嘴鼓鼓囊囊,塞满了吃的,像极了家里那只仓鼠。萧笑慢条斯理嚼着自己的烤扇贝,目光紧紧盯着贝壳上的花纹,仿佛上面能看到一个新世界。 身后传来卷毛狗倨傲的说话声: “你们知道四季坊前段时间被妖魔袭击的事情吗?” 郑清挑了挑眉毛,身子稍稍坐直了点。 大明坊里的遭遇可以算得上他十八年来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不论是托马斯释放的那道雷咒,还是胖子转化的猪妖,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 作为亲历者,他对其他巫师怎样看待这件事很感兴趣。 身后的谈话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知道,知道。报纸上都吵翻天了。据说四季坊名下的九处坊市都遭到不明野妖的袭击,管委会的大小领导都被巫师议会发函申饬了。好像死了不少人。”说话人声音急促,还有些漏气,嘴里应该塞满了吃的。 “《贝塔镇邮报》统计的数字是死亡八人,严重受伤二十一人。”一个尖刻的声音嗤笑着:“好像谁没看出来他们玩儿的文字游戏似的。在野妖袭击下受伤,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君子与淑女》的报道就很准确,他们统计的死亡人数就是二十九人。”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底气不足,软弱的补充道:“报纸上说,巫师联盟已经派出九个调查组,去检查四季坊的安防措施与流程,相关报告会在十月底提交公布。” “我也很好奇。据说那些坊市里闹事的都是野妖,数量也很少,大部分坊市都只有一头野妖。”最后一个声音慢吞吞的说着,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按照规定,坊市里应该驻扎一个巫盟警备小队。警备队的人不应该连一头野妖都压制不住的。” “警备队被调走了。”嘴里塞满食物的漏气声重新响起:“我舅舅在金陵坊的警备队当队长。他们一个月以前就被调整到新世界协防。调令下的非常急,他只给家里捎了个口信。我舅妈总担心出什么事,最近一直在我妈面前哭哭啼啼。” “难道新世界的那些土著大举反攻了?”那个慢吞吞的声音似乎很感兴趣,反问道:“按道理,那边的局势应该非常稳固,不应该出现人力紧张的情况。” “不是不是。”漏气声重新响起,郑清仿佛能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在慌乱的摇着头:“我家老头打听了一下,好像第一大学有个什么任务,召回了许多驻守新世界的高级巫师。所以那边人手就不够了。没有什么土著攻击。” 话题越跑越远,开启话题的卷毛狗轻咳一下,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你们知道,这些被袭击的坊市里,有一处坊市没有巫师伤亡吗?”卷毛狗把尾音拉的很长,让人产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就是大明坊嘛!”那个尖刻的声音里依旧饱含嘲讽:“前几天大明坊的管委会还被巫师议会授予了一个集体荣誉——说的就是这个事。” “恬不知耻!”旁边立刻有人骂道:“抓走野妖的是三叉剑。据说管委会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头,他们怎么好意思接受这个荣誉!” “三叉剑只是带走野妖,镇压大明坊野妖的据说是第一大学今年大一的一个新生。”有人补充道:“我家邻居的孩子在三叉剑坐办公室,说那个新生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我也听说了,好像那个公费生施展了一个雷咒!他的咒语直接摧毁半条街!” “还有符箓,听说那个新生还用了非常强力的镇压符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直接就被镇晕了!” “公费生就是厉害!”周围的人都在啧啧称叹。 郑清低下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四十三章 来自星币序列七的威胁 被人夸奖与称赞的感觉很好。 但是被人谬赞的感觉却令人惶恐。 郑清并没有释放雷咒,是面试官托马斯释放的那道咒语;咒语也没有摧毁半条街,只是动静稍微响了点;最主要的是,那个所谓的强力镇压符箓只是一道普通的静心符,猪妖在符箓的作用下睡着了而已。 郑清抬起头,脸色涨的通红。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咳嗽涨红了脸,还是那些谬赞让他感到不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打算转过身,跟旁边餐桌上的人好好聊聊大明坊发生的事情,免得谣言四处传播。 对面,萧笑正小口的啜着果汁,眯着眼,认真听那边餐桌上的谈话。 眼看话题又跑偏了,卷毛狗急了。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打断其他人讨论公费生的话题,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问道:“你们知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是谁吗?” 隔壁餐桌顿时陷入安静中。 郑清放弃立刻解释的打算,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他知道那头猪妖原本是一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因为他跟猪妖还有胖子都打过交道。 这些陌生的巫师又知道什么呢? “是谁?”隔壁餐桌上的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催促了。 “我不说名字,你们先猜一猜。”卷毛狗卖着关子,神神秘秘的说道:“他是阿尔法的公费生,在星币中序列七;他是阿尔法学生会的副主席,名下还有一个社团;他组建的猎队,在整座大学排名十七。” 一阵吸气声传来,显然他的伙伴们都已经猜出来这个男生是谁。 郑清一脸茫然。 这个哑谜听上去说的不是那头死胖子,而是胖子的哥哥。 他记得那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曾跟自己吹嘘,他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而且还是高年级的公费生。但他哥哥的名字,胖子一直没有说出来。 “不可能!”身后的餐桌上,一个声音陡然提高:“昨天上午我还在金陵坊看见他,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前变成野妖?” “太可笑了,一个星币序列七的人物怎么可能只转化成一头野妖。”另一个声音也反对着。 “我并没有说他是大明坊那头野妖,我还没说完。”卷毛狗终于不卖关子,压低声音说道:“大明坊那头野妖是他弟弟,嫡亲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餐桌上一片恍然。 而后,隔壁传来一阵啧啧的叹气,各种感慨与可惜的词语源源不断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 郑清恶狠狠的搅着自己面前的玉米浓汤,就像在搅着自己的脑汁。 这是信息不对称!他愤愤不平的想着,如果我对学校多点了解,我肯定也知道那家伙是谁。 隔壁餐桌的巫师们已经就餐完毕,准备回客舱了。 他们一边起身,一边继续议论着。 “我听说,他要给自己弟弟讨个公道。” “找谁?” “还能找谁?”一个声音嗤笑道:“这件事原本就没四季坊管委会什么事;三叉剑倒是抓住野妖了,但他们纯属公务,而且他应该也没胆量或者能量去撩拨三叉剑。” “所以只能找那个大一新生喽。”另一个声音有些幸灾乐祸:“一个九有的新生那么喜欢出风头,一点不懂得韬光养晦。正好被他拿去出气。” “到底是一个学院的,我们到时候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说的对,阿尔法的人如果到九有来撒野,那些老生肯定都会炸毛。” 卷毛狗跟自己的小伙伴一边闲聊八卦,一边优哉游哉的离开餐厅。 他们身后,郑清一脸苦恼的盯着餐盘里的土豆泥发呆。 李萌的表姐,胖子的哥哥。 还没进学校,就要面对两个非常现实的威胁,还要想办法赚生活费。只不过上个学,怎么就这么难呢? 侧过头,他恰好看见释缘小和尚放下筷子。 白米饭与那小盘青菜被吃的干干净净。 “您受戒?”看着清苦的小和尚,郑清顿觉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烦恼。 “不,小僧晕机。”小和尚晃晃脑袋,满脸痛苦。 李萌在对面嗤嗤的笑着。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推了推旁边的萧笑: “刚才他们聊天,大部分词汇我都能听懂。只有个‘星币序列’,完全没听明白。你给解释一下。” “要解释‘星币序列’,就要扯远一点。”萧笑敲了敲手边的空杯子,抬头四处看了看:“那些小精灵哪里去了?” 郑清也抬头找了找,的确,那些原本在餐厅里四处飞舞的小精灵都消失不见了。 “她们也要吃饭跟休息。”郑清不耐烦的抢过他的杯子,问道:“还是橘子汁吗?” 萧笑矜持的点点头。 “我要青蜂儿!”李萌又在一旁叫唤。 “未成年不准饮酒。”郑清果断拒绝。 当他端着两杯橘子汁回到餐桌后,萧笑已经掏出了自己那本厚重的黑壳笔记本,开始缓缓的翻动。 “一百年前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马基·伍德创立了第一大学综合评级社团——魔杖。” “每年一月一日,元旦之时,魔杖都会发布一份评级报告《阿卡纳》。这份报告包括二十二位年内对第一大学有重大影响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大阿卡那’;以及五十六位年内对四所学院有独特影响力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小阿卡纳’。” “这些人物包括但不限于学校的教授、讲师、校工、学生。” “魔杖是通过什么来出具这份报告呢?”郑清忍不住问道:“这种学生团体出具的报告有权威性可言吗?” “这个东西我知道。”李萌非常积极的举手,回答道:“我听我爷爷,还有我爸爸,还有我哥哥,他们都说能被魔杖列入《阿卡纳》的,不论对教授还是学生,都是非常出色,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贝塔镇邮报》有这个报告的独家转载权,所以每年一月二日的邮报会增发一份特刊,专门刊登这份报告;据说这个报告还会作为辅助材料进入巫师联盟的职级评审会议中。” 郑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李萌的话依旧令人不明觉厉。 “进了这个榜单的学生,学校会有相应学分奖励。”萧笑补充了一句。 郑清对这份报告的权威性立刻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第四十四章 受伤的小精灵 “每一位‘大阿卡纳’都拥有自己的称号。比如排名第一的大阿卡纳,对应称号是‘愚者’,第二位对应称号是‘魔术师’,第三位对应称号是‘女祭司’。二十二位大阿卡纳每一位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称号。” “而‘小阿卡纳’则按不同学院,分作四大序列。九有学院属于‘权杖序列’;阿尔法学院属于‘星币序列’;亚特拉斯学院属于‘圣杯序列’;星空学院属于‘宝剑序列’。每个序列除了序列一至序列十的排序外,还有‘国王’‘皇后’‘骑士’‘侍从’四位特殊序列。” “榜单虽然每年都在变化,但是也有一些位置基本不变。”萧笑说着,在自己笔记本上划出几道横线,推到郑清面前。 “比如‘大阿卡那’中前三位,分别属于我们伟大的校长,以及两位副校长。‘小阿卡纳’中的国王,肯定属于对应学院的学生会主席。这些位置与相应的身份匹配,几乎不会发生变化,算是一种约定俗成。” 郑清看着萧笑笔记本上罗列的名词与顺序,回忆着他刚才的讲解。 “刚才他们提到大明坊那头野妖的哥哥,是星币序列七。也就是说,他是个小阿卡纳,入选了‘对阿尔法有特殊影响力人物表’,而且排名第七。是这个意思吧。”郑清总结道。 李萌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奇怪,我明明记得那个胖子说他哥哥是亚特拉斯的公费生。”郑清盯着萧笑的笔记本,小声咕哝着,搔了搔头发。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现在是一团浆糊。 餐桌对面,萧笑挑了挑眉毛,端起面前的橘子汁。 …… 银白色的窗帘高高卷起。窗外,是一望无际翻滚着的云海。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在餐厅的地板上,仿佛给地板打了一层橘黄色的釉。 一只绿色的小精灵踩着这层釉,在光滑的地板上惶恐的跑着,嘴里发出兮兮的叫声。她背上一对透明的翅膀好像被人用手用力揉搓过,褶皱破碎。 自助餐厅里,学生们随意来回走动,没有人留意脚下这个渺小的家伙。直到她撞上一只正四处撒欢儿的小狐狸。 狐狸用粉红色的鼻子在她脸上蹭了蹭,好奇的打量着她。 小精灵停下脚步,犹豫着,伸出纤细的小手,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 狐狸舒服的眯起眼睛。 小精灵纵身跃上狐狸背上,将自己埋在它细软的毛发中。 …… 午饭时间已经过去大半。秉承着吃自助要扶墙进,扶墙出的原则,郑清几人坚持坐在餐桌前,等待肚子里的食物稍微消化一些。 餐桌上,毛羽雪白的鸽子咕咕叫着,从小主人的手心捡食着喷香的米粒。老乌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任凭萧笑怎样挑逗都不肯冒头。 为了让自己的宠物多吃点,他们这些主人也是拼了。 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肚子。 吃的太饱有一点不好,就是不方便活动。郑清觉得在下飞机之前自己都要半倚着这个沙发了。 “你家狐狸呢?”李萌隔着餐桌踢了他一脚:“还有几块小牛排,快塞到它肚子里去。” 郑清用纸巾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嘴巴,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嗓子眼里,一个油汪汪的饱嗝跟着唿哨涌了上来。 他赶紧闭上嘴巴。 不远处,小狐狸一溜烟从人群里跑了回来。 “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郑清揪着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抱进怀里。 然后他发现了那只趴在狐狸背上瑟瑟发抖的小精灵。 “这里有只小精灵受伤了!”他冲着萧笑喊道。 李萌丢下正在手里叨食的白鸽,跳下沙发挤了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会治疗术,让我试试!” 鸽子小白在她身后发出愤怒的咕咕声。 …… “顽固巫师虽然不会尊重炼金生物这类生命,但是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萧笑拨开波塞冬的毛,仔细打量着受伤的小精灵,表情很严肃:“这个小东西翅膀的挫伤非常明显是人为造成的。” 小精灵仿佛受过极大的惊吓,紧紧拽着波塞冬颈间的长毛,把脑袋埋在其中,瑟瑟发抖,坚决不肯松手。 李萌从自己的小坤包里翻出来一根洁白的羽毛,爱怜的轻抚着这个小家伙。 鸽子小白站在波塞冬的脑袋上,不满的咕咕着。 释缘小和尚默默的捻着念珠,盘腿坐在波塞冬身前,为小精灵祈福。 “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分子。”郑清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安慰道:“会不会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这个小精灵只是翅膀受了点伤。” “但问题是,其他小精灵哪里去了?”萧笑抬起头,仔细打量整个餐厅。 郑清张口结舌,他这时才意识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成群结队的小精灵在餐厅里飞舞的情景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取餐台,许多已经空荡荡的菜品仍旧摆放在那里;周围的餐桌上,使用过的餐具与残羹冷炙混杂在一起,显得凌乱不堪。 “你的问题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郑清皱着眉,从怀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口袋。他清晰的记得,李萌之前只不过打了个喷嚏,喷出一点果汁,就有几只小精灵慌乱的冲上来为她清理干净。 “小精灵身上的香味好熟悉啊。”李萌原本把头埋在波塞冬背上,小声安慰着那只受伤的精灵。忽然抬起头,看向其他人:“你们闻闻,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是卷毛狗的。”她补充道。 郑清勉强的笑了一下,凑过去,闻了闻。 他站起身,抽了抽鼻子。 小精灵破碎的翅尖上,的确有一缕熟悉的幽香。 “是那个空乘。”他非常肯定的看了李萌一眼,说道:“之前她给我们做安全检查的时候,我离得比较近,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李萌暧昧的咳嗽了两声,促狭的看着他。 “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李萌的笑脸,转头看向其他两个同伴:“要不要过去问问?”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空乘休息室。 第四十五章 心之悸动 最终,只有郑清一个人去空乘的休息室咨询。 李萌需要照看三只宠物外加一个受伤发抖的小精灵,正手忙脚乱。为此她还拽着旁边的释缘小和尚帮忙。 萧笑则飞快的翻着他那本黑色的大笔记本,眉头紧锁。 所以郑清耸耸肩,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空乘的休息室在自助餐厅的门口,门扇半掩着。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个空乘披着自己的制服,正趴在桌子上。 郑清犹豫了一下,最终推开门问好:“你好,打扰一下。” 空乘趴着,没有动弹,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 郑清向前走了几步,一股与小精灵翅尖相同的幽香飘进他的鼻腔。 “你好!”他再一次开口。 空乘仍旧趴着不动,但此时郑清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双肩在颤栗。 “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他有些担忧的再次问道。一种怪异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因为这句话原本应该是空乘对自己说的。 “饿了。”空乘趴在自己胳膊上,呜咽着。 “饿了?”郑清抬起头,扭头瞅了一眼门外的自助餐厅,有点莫名其妙:“外面有很多吃的,你想吃什么?” “可以随便吃吗?”空乘停止了颤栗,缓缓的抬起头。乌黑的秀发凌乱的挂在她的脸上,衬着白皙的肌肤,异常耀眼。 但是更耀眼的是她的眼睛。 一双猩红的,闪烁着疯狂光泽的,美丽的眼睛。 不久之前,郑清曾在一头狰狞的猪妖脸上看到过这双眼睛。时殊事异,这双眼睛出现在一位容貌艳丽,身材姣好的空乘身上,让郑清神思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一片绿莹莹的光彩。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屋子深处的角落里。 那群消失的小精灵整齐的围成一圈,周身洋溢着暗淡的绿芒。 圈子里,是一个倚坐在角落里的女尸。 女尸发丝低垂,看不清面容。她的心口被撕开,露出空荡荡的胸腔。汩汩的血液从创口流淌出来,将她周围的地板染得鲜红。 小精灵们努力舀起地上快要干涸的血液,喂进女尸灰白色、微微张开的嘴唇里。血液顺着食道滑进空荡荡的胸腔,然后又顺着胸口那个恐怖的伤口流了出去。 她是小精灵的主人。 而现在,她们的主人已经死了。 她们也快要死了。 她们不想死。 不知道为什么,郑清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这些小家伙绝望而不肯放弃的心情。 空乘站起身。 她慢慢走到郑清身边,低下头,凑到他颈间,鼻翼急促的翕动。 “真香啊。”她喃喃着,声音软濡甜腻,语气中又夹杂着一些懊恼:“你为什么这么香呢?” 就像热恋中的女生向男友抱怨一样。 郑清毛骨悚然。 他第一次知道浑身汗毛炸起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带走身体的热量。 寒意从脖颈开始,蔓延到后背,飞快的扩散到全身。 “你是妖?”他口舌发干,用嘶哑变调的声音问道。 “如假包换。”女妖笑眯眯的看着他,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鲜红的嘴唇:“请问,我可以吃了你吗?” 在郑清惊恐的眼神中,女妖优雅的笑了。 女妖正是混进第一大学专机的尼基塔。 作为迷雾船长大计划的一部分,她需要潜伏进第一大学。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暴露。 按照船长与她的约定,只有成功潜入第一大学,伺机搞出点大动静,引起学校高层的注意后,她才能功成身退,正式列入迷雾号的船籍。 现在被提前发现妖魔身份,不要说成为迷雾的正式船员,会不会被发怒的船长撕碎都说不准。 “但是,真的好香啊。”尼基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诱人的香气充斥着她的胸腔;每一颗细胞都在狂躁不安。 上一次有这种饥渴的感觉还是在撒哈拉,遇到乌利希老师的时候。 那时,她已经半年未进血食。 辛辣的甲虫在她嘴里都是无上美味。 而现在,她非常确认,自己并不饿,只不过因为这个男生身上的味道太诱人了。 这股奇异的味道,勾起她深埋在血液中的记忆。原本只是悄悄躲在休息室的她,最终忍不住袭击了值班的空乘。 女妖拉开身旁桌子抽屉。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圆形的侈口白瓷盘,盘子里盛放着一颗暗红色的心脏。 心脏似乎还活着,间或抽搐一下,挤出几滴粘稠的血珠,给枯燥的瓷盘增添了一点颜色。 女妖探出纤手,掂起那枚心脏。 不远处围坐一圈的小精灵们倏然而起,愤怒的尖叫着,冲向那颗心脏。 “兮兮!兮兮!!” 女妖无聊的挥挥手臂,一巴掌将一只冲过来的小精灵拍在地上。 就像拍死一只蚊子。 精灵们哀声,将自己的同伴抬回角落女尸身旁。 她们不再莽撞的冲上去,而是远远围看着女妖手中的那颗心脏。 女妖从坤包里掏出调料瓶,给心尖撒了点亮晶晶的调料。 “有的妖喜欢从主动脉开始吃,觉得那里的筋肉最有嚼劲。”女妖笑眯眯的看着郑清,耐心的解释着:“但是我一向喜欢从心尖开始吃。因为心尖里面有一腔热血,一口下去,热乎乎的血浆在嘴里翻滚,配着心尖肉劲滑的口感,真是莫大的享受。” 说着,她神情陶醉的咬在心尖上。 “兮兮!兮兮!!”小精灵们尖锐的叫声彻底将郑清惊醒。 他笨拙的向后退了一步。 女妖没有阻止他。 郑清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胳膊僵硬,手指因为用力过大而有些痉挛,连攥着的灰布袋都打不开。 眼前的女妖没有伤害他,并没有给他丝毫安慰。女妖手中握着的那枚暗红色心脏,还有嘴角流淌的那缕鲜血,向他宣示着自己的未来。 郑清踉跄着,退入餐厅。 休息室里的女妖将那枚被咬破的心脏丢在地上。 心脏滚了两圈,被几只扑过来的小精灵抱住,抬回角落,塞进女尸的胸口。 女妖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巾,拭去嘴角的鲜血,跟着郑清退却的步伐,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出休息室。 “哒,哒,哒。”鞋跟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啪!”郑清慌乱退后的时候,撞倒一台餐桌,上面的餐具哗啦啦砸在了橘黄色的地板上。 原本嘈杂的餐厅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众人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郑清身上。 然后人们看到从休息室里缓步走出的空乘。 看到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妖魔!!” 不知谁吼出这个词语。 一股恐怖的气息随着这个词语从女妖身上爆发开,蔓延至整间餐厅。 飞机剧烈的抖动起来。 餐厅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第四十六章 莽夫与懦夫 黑灰色的云气堆积成山,蜿蜒连绵。 银白色的闪电仿佛山间奔腾的河流,在其间呼啸而过。 第一大学的专机此时正穿梭在一片暴风雨之中。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餐厅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经过雷暴的洗礼。桌椅翻倒,破碎的餐具洒落的到处都是,银白色的窗帘被从落地窗上扯了下来,凌乱的堆在地板上。 餐厅中央悬挂的花式吊灯仿佛被人抓着用力拉扯过一样,鎏金骨架扭曲着,水晶灯罩上布满裂纹。 餐厅大门紧闭。 入口处,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原本盘着一条昏睡的眼镜蛇。现在这条蛇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抓在手里,打出各种绳结。 眼镜蛇鼓着眼睛,吐着信子,发出凄惨的嘶嘶声。 女妖不为所动。 在她心底,自己比这条老蛇还要凄惨一百倍。 专机的安保肯定已经知道餐厅发生的事故了,他们冲进餐厅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巫师会怎样对付一位自投罗网的巫妖,学龄前儿童都能给出十八种不同的答案。 直接落荒而逃,不仅有损巫妖的恐怖名气,而且势必打乱船长大人的安排。那个时候,妖魔的同伙们会有一百八十种手段对付自己。 手中的眼镜蛇已经被打成一个死结。 女妖丢开手中的蛇球,抱着胳膊,鼓着嘴,看着屋子里挤作一团,大喊大叫的大学新生们,头疼不已。 “这些胆小鬼。”尼基塔嘟囔着。 事实上,她只是在走进餐厅的时候打了一个响指,让那些碍事的餐桌板凳都滚到一边,把遮挡光线的窗帘扯了下来,空出一片干净明亮的地方,方便自己做事。 她甚至还没有摸一下这些粉嫩的小家伙。 不远处,那个味道很好闻的男生倚靠在一个翻倒的沙发上,手里抓着一把黄纸符,一脸坚定的看着自己。虽然还在发抖,但是比那些举着黑驴蹄子或者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就大喊大叫的家伙强多了。 不愧是自己觉得好闻的男人,尼基塔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一会儿走的时候把他捎上,带给船长,这样应该能解释自己暴露的原因吧。 兴许船长也舍不得吃了这个小家伙,那么自己就辛苦一下,咬他一口。 如果郑清知道尼基塔的想法,一定会喷出一口老血。 他的脸上绝对不是坚定的表情,只是因为太紧张而僵硬了的表情。这头妖魔的恐怖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只不过打了一个响指,几乎就毁掉了一个餐厅! 万一这个响指是冲自己脸上打的呢? 郑清靠着沙发,紧张的看看这不远处的女妖,脑海里翻滚着无数可怕的未来。 萧笑站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飞快的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太急,郑清一句都听不清。 李萌抱着狐狸与鸽子躲在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害怕,只有兴奋与激动。如果不是释缘小和尚拽着,她估计已经大叫着冲向那个女妖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眼镜蛇的主人,一个皮肤白皙,下巴很尖的女生正在低声抽泣。 整个餐厅,除了新生与他们的宠物,就只有一只受伤的小精灵。 局面让这些年轻人感到绝望。 “早知道,就坚持拉着蓝雀来餐厅了。”李萌在沙发后面,小声抱怨道:“他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 来餐厅前,几个人曾邀请蓝雀一同吃午饭。但是那个冷淡的男生摇摇头,抱着他的剑继续静坐养神。 “别出声,老老实实在后面呆着。”郑清咬咬牙。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大脑似乎缺氧似的,眼前不断冒出一串串的金星。 李萌噘着嘴,把波塞冬与白鸽的小脑袋塞回沙发后面,不出声了。 “一群弱鸡。”不远处,女妖撇撇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 她从包里抽出一根羽毛笔,翻开手中的法书。 这并不是她的法书,而是休息室里那位空乘小姐的。 每一位堕落巫师的法书波动都会被当局记录在案。在第一大学专机上携带自己的法书,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所以借走那位空乘小姐心脏的同时,女妖也借走了她的法书。 这是一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应该是这些空乘统一配置的。淡蓝色的封皮没有一丝破损,书脊上的五道金线明亮干净,书口上的蘸花依然是波塞冬与四个小天使的故事。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只用得起学校奖励的标准法书。那些厚鼓囊囊的软皮法书对于一个在爱美年纪的女孩子而言,就像脸上的一颗痘痘那样刺眼。 那个时候,贝塔镇书店橱窗里摆放的博洛尼亚装订本,对她而言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渴望而不可触碰。 但是现在。 尼基塔颇感无趣的翻开这本簇新的法书。无论是扉页雅典娜的祷文,还是书页使用的哈蒂法亚麻布纸,都显得那么庸俗可笑。 “我以前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花瓶式的法书呢?”她默默的想,也许当初只是想在他面前多一点自信罢了。 提到自信,不远处有几个蠢货也想有这种品质。 但是没有实力的自负,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女妖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前一个翻倒的餐桌。桌子后面,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巫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郑清也听到了那些异样的动静。 一个粗狂的声音在小声鼓动着身旁的同学,翻出自己的符箓与法器,给那头妖魔一点颜色看看。 “不要怕,她只是一头女妖!”那个声音显得非常激动:“一人一道爆炸符就能把她砸晕!只要把餐厅大门砸破,坚持一下,飞机上的注册巫师马上就能赶到!” 其他人似乎有些意动。 “蠢货!我们现在是在飞机上!就不怕把飞机炸出洞,自己掉下去吗?”郑清不敢回头,只能嘴唇蠕动着,小声对萧笑说。 他只是在抱怨。 但是萧笑真的站了出来。 “不要做傻事!”他转过身,看着那几个男生,怒斥着,丝毫不在意自己成为餐厅里最显眼的目标。 “她是一个堕落巫师。”萧笑说着,看了尼基塔一眼:“而且承受过完整的堕落仪式。像她这样能够完整保留人类形态、乃至意识的妖魔,不是我们这些连大学校门都没进的新生所能面对的。” “如果愿意,她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抽干我们所有人的血液,掠夺我们所有人的灵魂。” “其实我们现在已经算半个死人了。” 餐厅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 “懦夫!既然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那我们更应该努力战斗!”鼓动大家反抗的男生也站起身,丝毫不惧,大声说道:“如果我们自己已经放弃活着,与死去有什么区别!” 郑清忍不住回过头。 那是个身材壮硕的男生,留着小平头,脸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心情激动还是天生如此。 这种风格,是星空学院的疯子吧!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小声嘀咕。 第四十七章 女妖的魔法阵 尼基塔手中的羽毛笔飞快的在法书上移动,一条条规则与公式流畅的落在空白处。 对于餐厅爆发的喧闹,她只是毫无兴趣的瞟了一眼。对她而言,没有比自己在准备的法术更重要的事情了。 当然,如果这些年轻人过于不安分,她也不介意打打牙祭。 “我们并没有丧失希望。”萧笑重新开口,他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既然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们撕碎,意味着我们并不是她的第一目标——这是个好消息。相对于进攻,我们这些新生身上的守护符咒更多——这也是个好消息。” “综合这两条好消息。在我看来,服从这位女士的决定,比粗暴的斗争,更能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餐厅里,新生们发出低低的赞同声。 “小心!”红脸膛的男生没有反驳,而是大声提醒道。 “非常明智的判断。”尼基塔突兀的出现在郑清身边,在萧笑身后轻轻鼓掌。 那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翻动着,漂浮在她身侧,一缕缕血红色的光带从书页里溢出,汩汩着,仿佛瀑布一样落在地上,流淌出一道血红色的六芒星。 郑清吓得差点背过气。 他完全没有看到女妖是如何来到自己身边的。 那本法书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顶到他鼻子上。郑清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书页上那些宛如蝌蚪文一样的术法公式正咕嘟咕嘟的挤出那些血红的光带。 他踉跄着,与女妖拉开距离。 沙发后面,萧笑用力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郑清看到他脸上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有些歪斜了。 释缘小和尚用力把李萌的脑袋按进沙发后面,却没注意到波塞冬的小脑袋从他腋下挤了出来。 女妖笑眯眯的看着萧笑: “那么,明智先生,麻烦去餐台给姐姐取点橄榄油。至于其他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眼中的猩红色大盛。 仿佛一瞬间,整个餐厅陷入了沉重的泥沼中,每个人的动作缓慢而又清晰的闪现在郑清的瞳孔内。 萧笑正迈步向餐台走去,一只脚抬起来还没落地。 沙发后,波塞冬探出一个脑袋,张开小嘴,露出细碎的尖牙。郑清看到小家伙身上蓬松的细毛缓缓炸了起来。 不远处,几个女生正露出惊恐的模样,微张着嘴巴,抬起胳膊,好像在阻挡什么。只是时间仿佛在她们周围凝固了,她们抬起的胳膊甚至不能遮住自己惊恐的面孔。 只有更远一点的那个红脸膛男生,还在艰难的举起自己的拳头。 他是郑清视野中唯一还在活动的生命。 “啊啊……”身后传来女生连绵而尖锐的惊叫声,硬生生打碎这片凝固的时空。 是那条眼镜蛇的主人,这是郑清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一阵熟悉而陌生的剧烈痛感凶猛的窜入头顶,他惨叫一声,捂着脑袋翻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萧笑周身爆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随着一声龙吟龟嘶的咆哮,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其他新生的符箓也在这一瞬间被激活,五颜六色的护罩闪烁着,给整个餐厅增加了许多光影效果。 尼基塔轻哼一声,眼中的猩红稍稍退去。 “只是一点点威压你们都受不了。”她嘲讽的看着远处喘着粗气,单腿跪在地上的红脸膛男生。他一脸倔强的看着女妖。 萧笑安静的收起怀里的黑皮笔记本,绕过翻倒的沙发,径直走向餐台。 郑清捂着头,仍然倒在地上抽搐。 李萌被小和尚按在沙发后,急得直跺脚。小和尚却不慌不忙的撩起袍子,将冒了个头的小狐狸重新塞到沙发后面。 “都不要激动。大家老老实实呆着,想办法给身上加几层守护咒就可以。”萧笑背对众人,大声叮嘱。 “姐姐只要干净的橄榄油哦!”尼基塔收起吐完阵式的法书,重新拿起羽毛笔,看着那个走向餐台的矮小的男生,警告道:“油如果不干净,我就换你们这些小可爱的血来用。” 餐厅的气氛更加压抑,只余有一些女生嘤嘤的哭泣声,以及郑清用头撞地的咚咚声。 “咔嚓!”一道闪电从飞机不远处略过,窗外,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震动着苍穹。 餐厅地板上的血色六芒星在雷声的干扰中忽明忽暗。 女妖皱皱眉,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条身子打结,一动不动的眼镜蛇。 “滚过来!”她冲眼镜蛇轻叱道。 原本团成一团装死的眼镜蛇立刻睁开眼,奋力的滚到她的脚下。 “有蛇石了吗?”女妖提起它的尾巴,在它肚皮上捏了捏。 眼镜蛇惊恐的抬起头,脑袋摇得拨浪鼓,鲜红色的信子仿佛一条皮筋儿四处乱弹。 “把嘴巴闭上!舌头吞进去!”女妖厌恶的训斥道:“脑袋别动!” 眼镜蛇可怜巴巴的缩回信子,闭紧嘴巴,抬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尼基塔掏出一柄银质小刀,在蛇头两侧的颊囊处轻划两下。一股透明的粘稠液体从那两道细细的伤口中缓缓流出,淌入地板上那道血红的阵法中。 女妖皱皱眉,觉得毒液流出的速度有点慢。 还没等她抬手,眼镜蛇就鼓起嘴,憋着气,飞快的喷出颊囊里的毒液。 毒液的注入让原本闪烁晃动的阵法重新稳固下来。 与此同时,萧笑捧着一碗橄榄油走到阵法前,直接取出一根粗大毛笔,蘸着油,顺着地板上那道六芒星的阵式,抹了一遍。 涂过油的阵法隐去那些血腥的气息,显得更加圆润自然。 “不愧是明智先生。”尼基塔笑眯眯的看着萧笑画完魔法阵,挥挥手,让他重新回到新生之中。 “你也滚开!”看着眼镜蛇在她脚旁瑟瑟发抖,女妖一脚将它踹飞,笑骂道:“我的阵法,从来不用你们这些爬虫做献祭。” 蛇球滚进餐厅中央的小花园后,立刻散做一条,一溜烟窜进假山石后面。 “奸猾的爬虫。”女妖撇撇嘴,抬头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新生们。 暴露之后,跑路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这项选择必须得到船长大人的理解。 所以她必须带回分量足够的礼物。 尼基塔把目光落在捂着脑袋抽搐的郑清身上。 第四十八章 姗姗来迟的护卫 在潜入第一大学专机之前,尼基塔设想过许多种自己被发现的场景。 比如不小心触发专机上的妖魔报警装置,被闻讯赶来的护航者们团团围住;比如自己在专机上遇到大学时的同窗,不得不痛下黑手;再比如,飞机上恰好‘不小心’搭乘了一个老不死的大巫师,像抓小鸡一样把自己拎回黑狱里。 每种设想,她都准备了数种不同的应对方案。 唯一令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完美无瑕的潜伏,被一个新生毁掉了。 她眯着眼,看着郑清。 也许这个能够引起自己妖魔血脉躁动的气息,可以稍稍应对一些船长的责问,减轻一些失败的惩罚。 女妖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抬起一根手指,凭空窜出四五道绳索,向晕倒在地板上的郑清捆去。 “阻止她!”一声爆喝响起,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冲了出来,仿佛炮弹一样,砸在郑清身前。沉重的落地声让这架专机都颤了颤。 两根绳索恰好窜至他面前。 红脸膛的男生抬起拳头,重重砸在绳头上,发出金铁交加的声响。两根绳索嘶嘶的惨嚎着,无力的垂落在地板上。 萧笑站在郑清身边,默默的掏出一块古朴的龟甲,念动咒语。龟甲上符文流转,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膜脱甲而出,护在了两人身前。 远处窜来的绳索狠狠的扎在这层金色的光膜上,发出刺耳的钻孔声。 餐厅里,其他新生捂着耳朵,茫然的看着这快速激化的场面,不知为何三分钟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忽然携手挑战那头女妖。 郑清捂着额头,被钻孔的噪音吵醒。 他双眼茫然,目无焦距的盯着天花板上那座扭曲变形的金色吊灯。 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昏倒前的一些片段。 专机,小精灵,空乘,女妖。 他瞪大眼睛,咬着牙,挣扎着爬起身。 “醒了?”萧笑站在他身前,声音显得很疲惫。 “都没事吧。”郑清的嗓音嘶哑低沉,从灰袋子里抓出一沓黄纸符。 “除了你,没有人受伤。”萧笑托着龟甲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但是声音却非常平稳:“只不过,我们有大麻烦了。” 说完,他双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笼罩两人的光膜闪烁几下后,倏然破碎,化作金光点点,落回龟甲上面。 古朴的龟甲在空中慢悠悠旋转两圈后,掉了下来。 原本钻着光膜的三根绳索,只是顿了顿,就重新凶狠的扎向两人。 郑清了然。 他向前跨出一步,挡在萧笑身前。 挥手一洒,那沓黄纸符便纷纷扬扬的飘起,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向三根袭来的绳索。 没有一丝声响,三根绳子贴满了黄纸符,直挺挺的落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尼基塔嘴角的笑意隐去。 她眼中的红芒慢慢亮起。 “我好像有点太仁慈了。” “或许应该让你们见见真正的巫妖是怎么处理新鲜食材。” 女妖的声音依旧甜美,说的话也依旧俏皮,只是其中蕴含的意思让所有新生都不寒而栗。 乌黑的秀发凌空飘起,女妖眼中红芒大盛。 沉重的威压重新降临整个餐厅。 餐具在这股慑人的气息下叮当作响,桌椅也随之发出咯吱咯吱呻吟。宠物们将头缩在主人的怀里瑟瑟发抖,新生们身上的守护符咒重新爆发出绚烂的光芒。 萧笑坐在地上,再一次托起那块古朴的龟甲。 淡金色的光罩闪烁起令人心安的光泽,将女妖恐怖的威压阻挡在外。 郑清伸手将光罩外的红脸膛男生拽了进来。 红脸膛的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过头,怒气冲冲的看向萧笑:“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郑清知道,他是指之前号召大家一起反抗的时候,萧笑竭力阻止的事情。 “因为她没动手。”萧笑靠在沙发背上,声音在这片威压下显得有些微弱变形。 “为什么现在又动手了!” “因为他们来了。”萧笑向餐厅门口侧了侧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郑清与红脸膛的男生同时转头,看向餐厅门口。 餐厅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只不过,门口左侧酒厨的阴影下,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刚刚还在好奇,是哪位大佬这么不给面子。”懒洋洋的声音在U形吧台的后面响起,一个满脸颓废,裸露的皮肤上镶满了铜钉铁环的年轻男子慢悠悠的从酒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餐厅中沉重的威压悄无声息的化解。 他走到吧台前,在冰桶里夹起几块碎冰,丢进自己酒杯里。 似乎感到四周那些欣喜的目光,他抬了抬手中的酒杯,看向不远处的女妖:“没想到只是一只小妖精在撒野……果然,无聊的人生到处都是无聊啊。” 女妖偏着头,看向这个突兀出现的年轻男子,眼神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脸上打满图钉的年轻男子晃晃酒杯,似乎对杯子里打璇儿的液体更感兴趣。他低着头,咕哝道:“难道你的长辈们派你过来宣读战书吗?” “应该不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郑清身边响起,接口道:“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头还没进入通缉令的小巫妖能承受的。顺便,我要一份玛格丽特,可以多一点儿柠檬。你不要点儿什么吗,维克多?” 郑清用力的扭过头,险些把脖子拗断了。 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但是他的头发却有些花白了。 与那个朋克打扮的年轻人不同,这个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袍子从脚下一直向上延伸,那高高立起的衣领牢牢地遮住了他的鼻尖,郑清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他那光洁的额头,还有那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 “伏特加,谢谢。”低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郑清顺声望去。 落地窗前的空地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露臂甲胄的男人。此刻他正拄着脑袋,抬着眼皮盯着女妖。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紫发女子。 “要尊重对手!”紫发的女子声音很优美,但也很冷淡:“即使对手是只会吓唬小孩子的女妖。另外,任务期间不准饮酒,希尔达。” “白丁的桎梏啊,”吧台后面懒洋洋的声音嘀咕道:“我喝的不是酒,是气氛。” 第四十九章 同班同学 通缉令,是巫师联盟针对妖魔发布的海捕名单。 每一个在巫师界有血腥记录的妖魔都会被收录进这个名单。巫师联盟鼓励机构及民间的猎队主动狩猎这份名单上的妖魔。联盟开出的赏格很高,针对这些妖魔的悬赏从一百枚玉币起,上不封顶。 上不封顶的意思就是没有上限。 据说通缉令里那些积年老妖的悬赏是按‘愿望’来计算的,海妖王的通缉赏金就是‘三个愿望’。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将海妖王缉拿归案,巫师联盟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此外,如果狩猎通缉令上的妖魔,联盟还会奉送各种附加的福利。 比如,猎手们在面对通缉令上的妖魔时,可以优先使用大威力咒语或者未经报备的试验性咒语,而无需考虑这些咒语对世界的损害。这对喜欢实验新型咒语的巫师而言是个巨大的诱惑。 尼基塔只是一只转化年限不足十年的年轻巫妖,还没有进入通缉令的资格。 这也是几位突兀出现在餐厅的专机守卫最为恼火的事情。 比专机被妖魔入侵更令人难堪的,是入侵专机是妖魔是一位无名小卒。 但是与这些守卫恼怒的表情相比,尼基塔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 “原本我打算带走几个小朋友交差。”女妖妩媚的看着这些守卫,声调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但是看到你们这些小家伙,我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跑路。” 一个人跑路当然比带着累赘跑路更安全! 她纤细的小手重重拍在凌空漂浮的法书上,脚下血红色的六芒星阵爆发出剧烈的光彩,喷洒出无数道光线。 法书剧烈的燃烧着,眨眼就化作一蓬飞灰,四散飘落。 女妖的身影仿佛幻影一般,随着这些扭曲的光线消失在餐厅中。 “想走?!”紫发女子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侧的法书,化作一缕光尘消失在原地。 “我去帮她。”伏特加男豁然起身,双臂发力,撕开面前的空间,钻进了里面黑漆漆的世界。 飞机剧烈的晃了几下。 郑清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需要我也跟上去吗,队长?”吧台后面,满脸图钉的希尔达向郑清身边花白头发的年轻人丢过来一杯淡青色的鸡尾酒:“我可以顺便把维克多刚才点的伏特加带给他。” 细长的酒杯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形,落在花白头发年轻人手中。酒杯壁上的三片柠檬晃了晃,向旁边歪斜了一点。 “维克多他们两个追捕一个小巫妖已经足够了,我们还是安分点守着专机,不要再出意外。”花白头发的队长摇摇头,将三片柠檬扶正,咬着吸管,含糊道:“先把门砸开,外面的人应该等急了。” 希尔达灵活的从吧台后翻了出来。 他皱着眉,掐算着,踩着罡步念念有词。然后在郑清满脸黑线中,从耳朵上扣下来几枚亮晶晶的钉子,塞进门缝里。 “噗嗤……” 仿佛什么东西漏气了,餐厅紧锁的大门上红光闪烁了几下。 希尔达飞快的向后跳了几步。 大门轰然倒下。 黑袍的巫师、身穿藏青色制服的高挑空乘、绿色小精灵,五颜六色的身影顺着倒下的大门一拥而入。 小精灵飞快的散入餐厅,开始扶起桌椅板凳,捡起丢在地上的餐盘,重新将落地窗的银白色窗帘挂起,把歪斜破碎的吊灯拆卸下来。 似乎一瞬间,这间死气沉沉的餐厅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喧哗。 头发花白的队长带着几位空乘向休息室走去。 刚刚进门的一位金发黑袍巫师则抱着巨大的花名册,高声叫道:“不要乱,大家按顺序,过来签字!” 但是他的声音被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吞没了。 餐厅里的新生们似乎刚刚认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吵闹声,哭泣声,欢呼声,咆哮声,炫耀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释缘小和尚带着李萌,急匆匆向几人跑来。 李萌怀里抱着郑清的波塞冬,手中捧着萧笑的老乌龟,肩头站着自己的鸽子小白,仿佛一个人形动物园。 波塞冬强行从李萌的怀里挣脱,大声吱吱叫着,窜进郑清的怀里。 郑清大笑着,揉着小家伙蓬松的皮毛。 不远处,那条被挤光毒液的眼镜蛇从大厅中央的小花园钻了出来,滑回主人的脚下。它的主人,那位下巴尖尖的女生哭泣着,将自己冰冷的小伙伴搂在怀里。 金发巫师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希尔达在旁边拽住他,摇摇头:“先让他们发泄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专机已经穿过暴雨区,重新飞在了阳光灿烂的天空下。 …… “谢谢你刚才拉了我一把。”红脸膛的壮硕男生走到郑清身前,伸出右手。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郑清慌忙在衣服上擦擦手,伸手握住红脸膛男生,高兴道:“听萧笑说,你第一个挺身而出,帮我挡下了那头妖魔的攻击。” “不客气,都是同学,应该的。”红脸膛男生用力晃了晃胳膊,斜眼看向旁边的萧笑,拉长声音说道:“我只是看不惯巫师在妖魔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萧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 红脸膛的男生力气很大,郑清摸着胳膊,苦笑道:“我叫郑清,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很高兴认识你。” “我跟你一个班!”男生憨厚的笑起来:“我叫张季信。弓长张,季节的季,信仰的信。” “你是九有学院的?”李萌在旁边惊讶的叫道:“大家都以为你是星空学院的新生!你也参加今年的巫师高考了?多少分?今年第几名?你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为什么没去星空学院?” 张季信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对这个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郑清。 郑清默然。 “我考试成绩不好。”张季信吭哧半天,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只是,只是看不惯妖魔气焰嚣张的样子,我并不喜欢打架。”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以后跟你就是同班同学了。”李萌抱着鸽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张季信的胳膊:“我表姐跟咱们一个班,她是今年九有新生第三名!我觉得你如果去星空学院,肯定也有个好排名。” 张季信原本通红的脸变的更红了。 “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旁边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这个尴尬的气氛。 几个人惊讶的转头看去。 第五十章 复发的头疾 郑清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带着一个flag:如果他觉得什么事肯定不会发生,那么这件事极有可能会发生。 后来,他晓得这个flag有个名词,叫墨菲定律。 今天的旅途上,这条定律的效果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觉得安全无比的学校专机上,窜出来一只眼睛猩红的女妖;他觉得茫茫人海都是路人,结果一个接一个的同班同学出现在自己面前。 郑清用力闭上眼睛,揉了揉脑门,舒缓头顶一抽一抽的钻痛感。 头痛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散,只是疼痛感在可控制范围内。十多年没有犯过的老毛病忽然重新出现,给他原本阴郁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从灰布袋里抽出两张黄纸符,拍在两侧太阳穴上。 纸符缓缓的冒起青烟。 清凉的感觉从太阳穴涌出,舒缓着他饱受摧残的头脑。 睁开眼,一个抱着眼镜蛇,下巴尖尖的女生正紧张的站在他们面前。 就是她打断了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 “打扰了!”女生用力鞠了一躬,满脸涨红:“我是不小心听到你们谈话,所以忍不住过来打个招呼。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请多多指教!”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 她怀里的眼镜蛇耷拉着脑袋,把一半身子吊在女主人的脖子上,正有气无力的吐着信子。 “蛇呀!”李萌惨叫一声,飞快的跳着,躲到几个男生身后。 鸽子小白也咕咕叫着,胡乱的扑棱翅膀,惹得郑清怀里的波塞冬跟着躁动不已。 “她几岁了?”张季信附在郑清耳边,悄悄向后指了指李萌,小声问道。 “十二岁。”郑清也压低声音:“不要在她面前提年龄小的事情,她比较喜欢别人喊她大学生。” 红脸膛的男生撇嘴点头,一脸我懂的表情。 “小龙很乖的,不咬人!”尖下巴女生紧张的连连摆手,将怀里那条粗大的眼镜蛇向几人面前递了递。 眼镜蛇脸颊上细小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似乎感受到主人让它打招呼的想法,它昂起头,吐出鲜红的信子,瞪着漆黑的眼珠对几个人嘶嘶的叫着。 这次,连郑清都忍不住向后挪了一小步。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后退有点冒犯的意思。于是,他盯着眼镜蛇,努力向前迈了一步,回到原先的位置,安慰道:“不好意思,怎么称呼?你的宠物没事吧。” “我叫刘菲菲,大家可以叫我菲菲。”尖下巴的女生很高兴的将眼镜蛇重新抱回怀里:“只不过小龙受到的伤害很大,感觉会虚弱很久。不知道学校有没有合适的宠物医生。” 眼镜蛇的脖子似乎突然就没了骨头,重新瘫在刘菲菲的怀里,舌头耷拉在嘴唇外一动不动。 这条奸诈的爬虫,快跟小狐狸一样了。郑清忍不住腹诽。 “你为什么养条蛇!”李萌从郑清身后探出脑袋,紧张的问道:“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这并不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伙伴啊。” “我得到它的时候,它还是颗蛋。我太奶奶跟我说这是个龙蛋。”刘菲菲露出沮丧的表情,慢声细语的解释着:“结果孵出来以后是条小蛇。我想更换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蛇把我当成了它的同伴。太奶奶说,这就是缘分,让我好好养着它。” 都是缘分。郑清默默想着,抬头看了看四周。 随着时间的流逝,餐厅里的气氛渐渐稳定下来。 门口的黑袍巫师招呼着劫后余生的新生们在花名册上签字。签完字的人就可以离开餐厅,回到客舱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花名册旁边还站了一位面带笑容的空乘,给每个签完字的新生一个小小的红色礼品盒。 萧笑没有参加几个同班同学的小聚会,而是径直去签字。只不过,他签完字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那个小纸盒回到几人身边。 红色的小纸盒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花纹,做工也有些粗糙。 “里面是什么?”郑清好奇的看去。 “一块薄荷糖,一块黑巧克力,还有一片静心符。”萧笑用指尖夹起那片黄色的纸符,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摇摇头:“就是一些安慰性质的小礼物,估计是她们紧急赶制的。静心符上的朱砂都没有干透呢。” “门口那边的餐台重新供应食物了,你们有需要的吗?”张季信也签完字回来了,他端着一杯清水,伸着大拇指戳了戳不远处的餐台:“那边还有免费饮料,咖啡、牛奶、冰水,什么都有。” “我要喝青蜂儿!”李萌抬腿就走。 “没有酒精类饮料。”张季信在她身后急急忙忙补充道。 李萌失落的转了个方向,去门口签字。 郑清忍不住笑了。 “这位同学,专机上禁止使用明火符纸,如有特殊需要,可以向我们乘务人员提出来。”一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空乘走到郑清身边,温和的劝道。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将贴在太阳穴上还在冒着烟的符纸扯了下来,揉成小团,丢进空乘提的垃圾袋里。 清凉的感觉消散,剧烈的头疼又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皱起眉。手死死的扣住自己的头皮,用力的揉搓着,试图减缓那一波波突如其来的剧痛感。 “是不是被妖气冲撞了?”空乘紧张道:“飞机上没有配备专业医师,我们需要着陆后才能安排你就医。我们只有一些晕机的药剂。” “不不不,不用。只是一点头疼,跟那个女妖没关系。”郑清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努力让表情自然一点:“你们有没有什么比较清爽的,让头脑感觉比较清爽的东西。” 空乘跑去休息室找了找,最终只找到一小盒清凉油。 郑清苦笑着,接过那个红色的小圆盒。 张季信看着他给太阳穴上涂了一层清凉油,诧异地问道:“你真的被妖气冲撞了?没关系吧!现在的巫师很少有你这么敏感的体质。” 郑清右手一僵,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这是老毛病,不是那头妖怪的原因!” “没关系啦,”萧笑安慰的解释道:“白丁被妖气一冲,瞬间昏厥过去也很常见,我们比白丁强不了多少,更何况你距离那头女妖太近了,有些后遗症也难免。” 郑清翻翻白眼,没有接口,只是将右手的按摩范围扩大到了整个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