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谁说姑娘落水了 无数条柳丝垂落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由淡到浓的绿意,如雾如烟,蒸腾在碧波潋滟之上。 阳光透不进的柳荫里,一道湖蓝色的身影三两下便爬上了岸。 她转身看看映着一片绿意的河面,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同样湿漉漉的裙子上蹭了蹭,忽然,她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隐藏在树影间却亮若晨星的眼睛。 她的脚尖触到硬物,低头看去,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躲在树影里的人在这时忽然开口说话:“你杀人了,我看到你杀人了。” 她二话不说,捡起石头朝着那人的脑袋拍了下去。 那人一声没吭就倒在地上,一身粗布裋褐,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 她俯下身去探探鼻息,晕了而已。 “咦,长得还怪好看的。”她小声嘀咕着。 远处有呼喊声传来,她不敢再做停留,提起裙子,飞奔着跑了…… 甘石桥不是一座桥,而是一个地方。座落在京城的东南方向,前临玉带河,背靠小甘山,一年四季皆有景致。从这里出来,行上一炷香的功夫,便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两大书院,还有文人墨客聚集的梨香居和洗笔巷,看似偏居一隅,但是处处透着雅致。 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很多都在这一带置办了别院。昭阳长公主的别院有一个非常直白的名字——昭阳小筑,位置不是最好,可也不差。 暮春时节,天空蓝得透明,宛若一块无瑕的蓝宝石。 昭阳小筑大门敞开,十几个侍卫家丁急匆匆跑了出来,没想到刚刚迈出门槛,就愣住了,他们看到了迎面跑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二三岁,五官生得极好,只是还没长开,就像她头发上沾着的那几根不知是水草还是青草一样,处处透着青涩。红珊瑚的耳坠子少了一只,脚上的绣鞋索性一只也没有,一双白绫袜子上满是泥泞,身上那袭湖水蓝的衣裙倒还齐整,只是水淋淋的,裙摆上还沾了一大片青苔。 “姑娘?” 为首的史乙又惊又喜,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太好了,姑娘没死,他的两个弟弟,这会儿还在玉带河里捞人呢,万一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史丙和史丁就要改姓了,不姓史,改姓尸,尸体的尸。 兴许是跑得急了,小姑娘喘着粗气:“别挡着门,快让我先进去。” 一群人连忙让出路来,小姑娘一脚踏进门槛,却又转过头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史乙脸上,她说道:“你们都看到了,我在别院里,哪儿都没去。” 没等史乙和众人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一溜烟儿地跑进去了。 史乙连忙拉过一名小厮,吩咐道:“快去告诉老三和老四,就说不用找了,姑娘就在别院里,哪儿都没去,平平安安……” 这个小姑娘便是昭阳长公主的独生爱女华静瑶。 史家四兄弟自幼就在长公主府,他们几乎是看着华静瑶长大的,可是史乙不知道为何,觉得今天的姑娘好像与往日不同。 华静瑶清贵端方,仪态举止更是无可挑剔,像今天这副样子,自从华静瑶五岁以后就没有过。 进了院子,华静瑶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左右张望,一时记不起往后院的路怎么走。 早有人飞奔着进去报信,眨眼之间,七八个丫鬟婆子小跑着迎了出来。 “哎哟,我的好姑娘啊,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奴婢们了。” …… 一碗热姜汤下肚,华静瑶的三魂七魄总算是回来了,两个粗使婆子把浴桶抬进来,又有两个丫鬟洒了花瓣,放了皂豆,准备服侍华静瑶沐浴。 华静瑶冲她们挥挥手:“你们到外面去吧,我自己洗。” 两个丫鬟满脸诧异,可还是掩上门退了出去。 华静瑶坐在浴桶里,呆坐片刻,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耙镜,镜子里映出一张稚嫩的脸。 姐姐的脸。 华静瑶放下耙镜,缓缓闭上了眼睛。 …… “捞起来了!” “快来人啊!” 落水的人格外沉重,两名亲随使出吃奶的劲,连拖带拽把一个湿淋淋的人抬到岸上。 远处,昭阳小筑的小厮飞奔而来,找到了史丙和史丁。 “两位史爷,乙爷让我来说一声,姑娘在别院里,没受伤也没吓着,平平安安!” 史丙和史丁长长地松了口气,史丁拔着脖子看向前面,一名亲随还在大呼小叫,另一个趴下,嘴对嘴正在渡气。 “三哥,他们像是冲着咱们喊的,咱们过去看看吧,毕竟那是皇子啊。” 是啊,谁能想到堂堂二皇子出门只带着两名亲随呢,瞧瞧,这就人手不够了吧,若是二皇子死了,连个能回王府报信的都没有。 确认自家姑娘没事,史丙和史丁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两人走过去,只见二皇子赵谦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二殿下是为了救华大小姐才落水的。”一名亲随哭着说道。 史丙的眼角抽了抽,板着脸说道:“这不关我们姑娘的事,我们姑娘又没落水,这会儿好端端地别院里赏花荡秋千呢。” “啥?”亲随一脸愕然。 他是听错了吗?肯定没有。 那他是看错了吗?不可能啊,他们和二皇子藏在对岸,三个人六只眼,眼睁睁看到华大小姐掉进河里的,二皇子才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人的。 华大小姐今天是穿湖蓝色的衣裳,那个落水的人也穿着湖蓝色的衣裳。 不可能看错啊? “你们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明明是华大小姐落水在先,二皇子救人在后。”亲随反驳道。 史丙心里很不高兴,你们二皇子府是想要赖上我们长公主府了吗?他虽是个粗人,可也知道这女子落水被男子救上来的事,一旦板上钉钉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姑娘已经回到别院了,你们救的人呢?谁看到你们救人了? 史丙正要反唇相讥,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原本像是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赵谦竟然坐了起来。 那声惨叫就是赵谦发出来的。 史丙诧异地看向弯着腰还来不及收回胳膊的史丁,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史丁一脸得意:“看,我把二殿下拍活了,我救了二殿下!” 二皇子赵谦的确活过来了,吐出一滩水两条小鱼几只虾米后,他活过来了。 赵谦环顾四周,只看到自己的两名亲随,和长公主府的侍卫。 “表妹呢?”赵谦虚弱地问道,他身上很痛,他不得不重又躺下。 史丙咧咧嘴角,小四那一掌拍下去……人是活了,就是不知道肋骨断没断。 他们老史家天生神力,可到了他们这一代,却只遗传给了小四史丁。史丁十岁时一拳打死一头牛,担心招惹祸端,史丁天生神力的事,就只有他们一家子自己知道。 “我们姑娘这会儿还在别院里,劳二殿下记挂了,小的们这就回去,见到姑娘,一定向她转告您的问候。”史丙施了礼,就要告辞。 “等等,你说……你说你们姑娘在……在别院里?”赵谦一边说话一边吸气,身上越来越疼,疼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 “回二殿下的话,这两日长公主奉太后懿旨在广济寺为永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做法事,姑娘便来了别院,连大门儿都没出过。”史丙的声音更加恭敬,他没有说谎,姑娘真的没出过大门,她是从后门出来的。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赵谦强撑着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这一次,他连抬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晕沉沉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跳进河里时,华静瑶的头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眼看就要淹死了,他游过去还没有抓住她的手臂,她忽然就沉了下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两只手忽然从水底伸出来,死死扼住他的脖子…… 难道那一切都是幻觉?华静瑶没有落水,是他遇到了水鬼? 赵谦努力抬起了脖子,看到他的脖子,史丁怔了怔,想说什么,却捂住了嘴巴。 第二章 杀人灭口让我来 华静瑶沐浴更衣,重新穿戴好的时候,太医已经在小花厅里候着了。 华静瑶步履轻快,一边往外走,一边对侍候她更衣的小丫鬟说道:“看看史丙和史丁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就把他们兄弟一起叫来,若是没有,让史乙过来。” 这个小丫鬟名叫小夏,是三等丫鬟,华静瑶对她印像不深,只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另一个名叫小艾的丫鬟,虚扶着华静瑶往小花厅走去。 “来的是哪位太医?”华静瑶问道。 “回姑娘的话儿,说来也是巧,尤顺才原是要去太医院的,刚出门没走多远就在河边遇到两位江太医,这会儿请过来的是江学儒江老太医。”小艾说道。 江家世代在太医院任职,但凡在太医院的江家人,都被称做江太医。 华静瑶眉头微蹙,问道:“怎么这样巧,居然在路上遇到了?” 小艾笑着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佛祖心疼姑娘,这就显灵了,让江老太医来给姑娘诊脉呢。对了,姑娘,紫苏姐姐也伤得不轻,尤总管也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紫苏?”华静瑶顿住脚步,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是啊,紫苏姐姐……”小艾四下看看,不远处的婆子见了,连忙避开,小艾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您从河边跌下去的时候,紫苏姐姐伸手想要拽住您,可是没有拽住,她却摔到石头上了。” 华静瑶点点头,原来如此啊。 转眼间,主仆二人便进了小花厅,江老太医已经等着了,他年过六旬,须发斑白,笑起来很和善。 诊过脉,华静瑶问道:“江老太医,我的脉像可还好?” “姑娘脉像不浮不沉,从容和缓,平日里注意饮食即可,姑娘瘦了些。”江老太医笑着说道。 华静瑶起身谢过,忽然想起方才小艾说尤顺才是在河边遇到江老太医的,她心里生疑,说道:“烦劳江老太医跑了一趟,我让人送您回去,不知您是回太医院还是回府?” 江老太医忙道:“有劳姑娘,只是不用专程让人送我了,我还要去看看二殿下,唉。” “二殿下?他……病了?”华静瑶心里一沉。 “不瞒姑娘,老夫和侄儿江明焕今日是来给秦家的孟老太君诊脉的,回去的路上刚好遇到二皇子府的人,说是二皇子落水,人还在河岸上,老夫本欲和明焕一起过去,恰又遇到贵府的一位小哥,老夫便和明焕兵分两路,老夫来给姑娘诊脉,明焕则去看望二皇子,唉,二皇子既是落水,那就是大事,老夫不放心,还是要去看看。”江老太医说道。 送走江老太医,小夏便引着史家三兄弟进来了。 华静瑶挥挥手,小夏和小艾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华静瑶和史家兄弟。 史丙和史丁跪倒在地,史乙也陪着两个弟弟一起跪下。 “姑娘,今日之事,是我们兄弟失职,还请姑娘发落。” 看到面前齐刷刷跪倒的三个人,华静瑶的鼻头微酸,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她问道:“史甲呢?” 史乙忙道:“长公主在广济寺做法事,大哥也在广济寺,今日之事,小的和尤总管说了,未得姑娘许可,不敢惊动长公主,若是姑娘有事交待大哥,小的这就让人去广济寺送信,让大哥过来。” “不用,我只是好久没见他了,随口问问”,华静瑶端起茶盏,让氲氤的水气掩去眼中的湿意,把茶盏放下时,她已恢复如常,“刚刚听江老太医说二皇子落水了,怎么回事?” 这件事史乙也不清楚,他看向两个弟弟,史丁一脸的兴奋,说道:“江老太医说得没错,二皇子真的落水了,三哥和我亲眼看到二皇子的那两个亲随把他从河里捞起来,还是我一掌拍下去,把他拍醒了。” “他没死?还活着?”华静瑶只觉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好了,她竟然没把那恶贼掐死! “是啊,不过应该也会躺上一阵子吧,老四那一掌拍下去,嘿嘿。”史丙不怀好意地干笑。 华静瑶的嘴角终于牵出一丝笑容,史丁天生神力,怎么就没把赵谦一掌拍死呢。 “对了,姑娘,二皇子不像全是被水淹了才那样的,他抬起脖子时,我看到他脖颈上有掐痕。”那痕迹当时还不显,这会儿怕是已经全都显现出来了,当着赵谦和那两个亲随,他强忍着没有说出来。 史丙察言观色,见华静瑶即使是笑着,可是眼睛里那股子失望却是藏也藏不住。 姑娘是怎么了? 好像是听到二皇子活过来时,姑娘才失望的。 姑娘不想让二皇子活着? 史丙想起刚刚在河边的事,连忙说道:“说来可笑,二皇子的亲随,就是那个叫喜闻的,信口雌黄,非要说二皇子是为了救姑娘才落水的,这不是笑话吗?我们兄弟给怼回去了。没有别的事,就是和姑娘说一声,万一那个喜闻再胡说八道,传到姑娘耳朵里,凭白惹姑娘生气。” 华静瑶在心里冷笑,当年赵谦可不就是这样奋不顾身地去救人了吗?救的是他自己吧,从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变成了长公主府的座上宾。 华静瑶嗯了一声,又问:“紫苏是怎么回事?我的头有点晕,今天出门后的事已经不记得了。” 史乙说道:“今天您想到河边散步,就带了紫苏从后门出去,老三和老四都在前院,得到消息后追了出去,您已经……紫苏说起风的时候,把您的帕子吹到河里,您想去捞帕子,不小心滑到河里去的。” 前世姐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掉进河里,被赵谦救起来的吗? 华静瑶问道:“紫苏说我掉进河里的这件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史乙想了想,道:“尤总管和尤顺才知道,还有就是您身边的小艾,紫苏是老三让尤顺才送回来的,尤顺才叫了小艾去给紫苏拿了件干净衣裳,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华静瑶略一思忖,便吩咐道:“史乙你去和尤总管和尤顺才说一声,这件事守口如瓶,你们三个也是,除非是我自己说出来,否则你们跟谁也不要再提,若是长公主问起,你们就说是我不让说的。” 史乙答应了,转身便出去找尤总管和尤顺才了。 华静瑶又对史丙和史丁道:“你们两个回到公主府,你们自己到帐上领罚,每人扣一个月的银子。” 两人大喜,连忙道谢。 华静瑶看着他们,问道:“平日里你们当中会留一个人在后宅的,为何今天全都去了前院?” 史丁道:“姑娘您忘了啊,圣上赏给您的那一套带机括的小罗汉,其中有一个不会动了,紫苏姑娘拿过来,说是您让小的修,小的力气大,粗手笨脚,担心一个不小心把小罗汉给捏扁了,就拿到前院找三哥,您一定是记错了,手巧会修这些东西的是三哥,不是我。” 华静瑶知道那一套带机括的小罗汉,姐姐出嫁之前,把那套小罗汉送给了她,后来跟随父亲发配到了广西,父亲病重,无奈之下,她把小罗汉当了一百两银子。 “我明天回公主府,紫苏既然受伤了,就留在这里吧,找间偏僻的屋子,史丁你去安排一下,除了一日两餐和汤药,不要让任何人进紫苏住的屋子,也不许她出去,对外就说她病了,是蛇缠疮,会过病气给别人。” 史丁连连点头。 华静瑶又看向史丙,道:“你去河边仔细找一下我落水的地方,看看是不是如紫苏所说的那样,然后你再去查查,紫苏家里有无异常,不要明着查,要暗地里打听。” 史丙和史丁得了吩咐,起身告辞,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华静瑶的声音:“史丙,你等一下。” 史丙留下来,看到史丁出去了,史丙才问道:“姑娘,可是还有吩咐?” “你现在就到河对岸去看看,就是我落水的对岸,看看有人吗?若是有人,就……”华静瑶有些迟疑,现在的史丙还只是一个小侍卫,没有后来的冷静从容,心狠手辣,如果她现在让史丙去杀人灭口,他会不会嘴上答应,转身就去告诉长公主呢? 毕竟,昭阳长公主才是他们的主人。 可是那个人不能活着,他说他看到她杀人了,现在想想,十有八、九是真的看到了。那时她的脑袋里还是晕沉沉的,看到赵谦,还以为赵谦亲自来追杀她,便扼住了赵谦的脖子! 见华静瑶说了一半又不说了,史丙试探地问道:“姑娘是要让小的把人带回来吗?” 算了,现在的史家兄弟还不能百分百听命于她,这杀人灭口的活儿,还是她自己做吧。 华静瑶道:“你先去找找吧,那人十五六岁,穿着粗布裋褐,长得很好看,对了,他的头被石头砸过,应该有伤。若是找到了,就带到……带到府里吧,但是不要让别人看到,悄悄带进来。我在河边丢了东西,担心被他捡了,以后说不清楚,所以我想亲自审审他。” 这番谎话说得连华静瑶自己也不信,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史丙没有再问,领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看着重又关上的雕花木门,华静瑶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这副身子是姐姐华静瑶的,而她是华静琳,她比姐姐小了八岁,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第三章 替我好好活下去 华静瑶尚未记事时,昭阳长公主便与驸马华毓昆和离了。 华毓昆是清远侯幼子,容颜昳丽,潇洒隽逸,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 父母和离之后,华静瑶虽是华家骨肉,但一直跟随母亲住在长公主府。 华毓昆与昭阳长公主和离后的第二年,便离开京城四处游历,几年后他回来时,带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这便是华静琳。 华静瑶和华静琳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是姐妹之间关系很好,华静琳小时候被毒蜂蛰了,是华静瑶偷偷拿了太后赐的解毒丸,才救回她的性命,也是因为有了华静瑶的爱护,华静琳才能在狼窝一样的清远侯府平安长大。 华静瑶十一岁时,在玉带河不慎落水,二皇子赵谦恰好路过,奋不顾身跳进河里救了她。 当年赵谦因为救了落水的华静瑶,这才搭上了昭阳长公主,并且受到太后的嘉许。赵谦的生母地位低微,他自幼养在杨嫔宫里,杨嫔不得圣宠,赵谦虽然有个皇子的身份,可也就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已。 虽然赵谦和华静瑶是表兄妹,但华静瑶毕竟已经十一岁了,男女有别。这件事后,赵谦向皇帝求娶华静瑶,昭阳长公主以华静瑶年幼为由婉拒,但是从那以后,赵谦便正式走到了皇帝面前。他也经常到长公主府,看望姑母和表妹,他相貌英俊,文武双全,人又谦和有礼,长公主府上上下下对这位二殿下称赞有加,就连昭阳长公主,也对他另眼相看。 两年后,赵谦再次求娶华静瑶,这一次昭阳长公主问过女儿的心意之后,便笑着答应了。 从此,赵谦再也不是那个如同透明人一样的二殿下,他是昭阳长公主的准女婿,昭阳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骨肉,是皇帝最疼爱的妹妹,是京城里权势最大的女人。 前世的华静瑶十六岁时嫁入东宫,次年山陵崩,赵谦继位,华静瑶做了皇后,一年后,贵妃郑婉所生的皇长子夭折,乳娘承认是被华皇后收买,之后又在乳娘宫外的家里搜出一箱金银,朝华宫女官紫苏连同两名宫女,一起指证华皇后谋害皇嗣! 御史的折子一筐筐搬进勤政殿,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心如蛇蝎的华皇后……赵谦下旨,华皇后从此长禁朝华宫。 …… 华皇后囚禁后的第二年,昭阳长公主私藏钦犯,意图谋反,被囚禁于梧桐胡同的长公主府。 三个月后,昭阳长公主薨逝。 不久,清远侯府老夫人上书朝廷,大义灭亲,检举华毓昆与昭阳长公主同谋,此事并无实证,但华毓昆还是被判流放。 那年华静琳只有十二岁,她跟着父亲一起被清远侯府扫地出门,踏上流放之路。 昭阳长公主被囚禁在长公主府里,只留下几个丫鬟和内侍伺候,其余人等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遣散的遣散。 华皇后得知父亲和妹妹被流放,她千辛万苦让人送出消息,让史家兄弟跟着华家父女一起走。 也多亏有了史家兄弟的照顾,华静琳和父亲才能安然到达广西。 在广西的那几年,史家兄弟凭着一身武艺进了县衙做捕役,华静琳穿了男装,跟着他们出入县衙,混迹于捕役、衙役和仵作之中,跟着他们一起查案,还一起抓过强盗小偷。 她年纪小,性格活泼,衙门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就连县太爷也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索性按衙役的薪俸给了她一份工钱,贴补家用。 五年后,华毓昆病故,临终时依然念念不忘被囚禁在宫中的华皇后。 安葬了父亲,华静琳便带着史家兄弟离开了广西,回到京城。后来,她花银子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改了年龄,进宫做了宫女,希望有朝一日,能带着姐姐逃出生天。 一入宫门深似海,华静琳在宫中三年,都没有机会混进朝华宫。 好在她人缘很好,人也机灵,在一群宫女内侍当中混得风生水起,俨然成了大姐头,宫里的消息也陆陆续续传到她的耳中。 直到有一天,她得到消息,赵谦暗中下令,要烧毁朝华宫,烧死华皇后。 赵谦急于废后,但是又不想被世人垢病…… 那一日,朝华宫大火熊熊,姐姐把她推出屋子:“走吧,替我好好活着!” 火蛇狂舞,华皇后冲进火海…… 华静琳从残破宫墙的洞隙里爬出来,却还是被人发现了,身后传来羽箭破空之声,她跳进了御花园中的浮玉湖。 在广西的那五年,她练出一身好水性,可是当她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把头从里水里冒出来时,她看到了狗皇帝赵谦,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赵谦亲自来追杀她了,于是她二话不说,钻进水里,从下面伸出手扼住了赵谦的脖子! …… 可惜,她还是没能掐死赵谦。 等到她从河里爬上来时,她在水中倒影中看到了姐姐的脸,她变成了姐姐华静瑶。 …… 华静瑶伸出手指,轻抚着自己的脸,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姐,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你就是你,咱们两个人一条命,我会替你好好活着,一定!” 那天她去朝华宫之前,原是想要带着姐姐一起逃走的,史家兄弟在宫外接应,后来她跳了湖,赵谦手下的锦衣卫如果想查,一定能查到他们头上,也不知道后来他们能不能逃出京城。 想到这里,华静瑶有些后悔罚了史丙和史丁银子的事了,可是这两个粗心大意的,紫苏那么拙劣的谎言也能糊弄他们,就是该给他们长长记性。 华静瑶从小花厅里出来时,小夏和小艾正在门外踢毽子。 看到华静瑶,小艾忙收了毽子,把毽子藏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姑娘。” 华静瑶笑着伸出手:“把毽子给我踢踢。” 小艾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不吃飞禽,无论是鸡鸭还是鸟雀全都不吃,就连羽毛也不喜欢,小时候看到鸡毛掸子也会害怕,当着姑娘的面,她们从来不敢踢毽子,因为毽子就是用鸡毛做的。 在长公主府时,她们也不敢踢,姑娘性子和顺,从来不会打骂她们,可若是让长公主看到,那可了不得,别说是长公主,就是被紫苏姐姐或者其他姐姐看到,都免不得被骂上几句。 这里是别院,紫苏姐姐受伤了不能出来,其他姐姐也不在,她们才趁着姑娘在屋里时偷偷踢几下过过瘾的。 “给我呀。”华静瑶催促道。 一旁的小夏用胳膊肘撞了撞小艾,小艾才回过神来,连忙把毽子从背后拿出来,嘴里还说道:“姑娘,奴婢还是把上面的鸡毛拔了,您再踢吧。” 华静瑶哈哈大笑:“傻丫头,鸡毛拔了,你让我踢铜钱啊。” 第四章 偷不到人那就抢 下午的时候,史家三兄弟便回来交差了。 史丙说道:“紫苏姑娘说的那地方,小的仔细查看过了,滑下去的痕迹是真的,石头也是真的,您的帕子也给捞上来了,这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华静瑶笑了,问道,“就没有不真的地方了?” “有”,史丙顿了顿,说道,“咱们长公主府立府也不过十来年,府里除了七八岁的小厮小丫头,就没有家生子了。大家伙儿都一样,就看在长公主和您面前的体面了。紫苏姑娘是您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那自是体面的,她爹和她娘也都在府里领着差事,兄弟也去了铺子里当学徒,她家的日子是后巷子里不是最宽裕的,也是数得上的。可是这阵子不知是怎么了,她娘悄悄去了当铺好几回,小的去当铺里查了,却见当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珠宝首饰,竟然全是些衣裳被褥,虽说料子不错,可也值不了几个银子,还有一床五斤重的蚕丝被,小的也回府里查过,这床蚕丝被是前两年府里赏的。小的觉得,紫苏家里一定是缺钱了,而且是很缺,所以才会连这些东西也拿出去典当。” 华静瑶看向史乙和史丁:“你们呢,都安排好了?” “回姑娘的话,全都安排好了,尤管事和尤顺才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一点就透。眼下紫苏姑娘住的那屋子,就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史乙和史丁说道。 华静瑶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回府,史乙,你安排人看好了紫苏,并且要把我回府的消息告诉她。还有那个尤顺才,我记得他是个机灵的,这事就让他去办吧。” 前世她和史家兄弟回到京城,那时的京城早已物是人非,他们两眼一抹黑。尤顺才已经做了帮闲,也多亏了尤顺才,他们才找到一户人家,花了银子顶替那家的女儿进了宫。 华静瑶又问:“赵谦如何了?” 史乙一怔,二皇子虽然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可是姑娘一向也不会直呼其名啊。 他忙道:“二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就是肋骨断了两根,要有些日子不能出府了。” 华静瑶冷哼一声,问道:“他不是落水了吗?怎么就肋骨也断了?他说是怎么断的了吗?” 史乙看一眼两个弟弟,不动声色地道:“听说是上岸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岸边的石头上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个理由不错,真不错。”华静瑶呵呵直笑。 史乙带着两个弟弟出来,越想越觉得奇怪,姑娘这次落水以后,好像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还有尤顺才,他是尤管事的侄子,尤管事是别院的管事,也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长公主府,尤顺才跟着尤管事在别院里,即使姑娘过来,他也凑不到姑娘面前,姑娘说起他来,怎么倒像是很了解他呢。 三人出了屋,还没到月洞门,史丙一拍脑门,说道:“我刚想起来,姑娘还给了我一份差事,二哥、老四,你们先走吧,我还得回去向姑娘交差。” 说完,史丙便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史乙和史丁面面相觑。 史丙当然不是刚刚想起来,他一直记着,只是姑娘说了,这件事要悄悄的,就连自家兄弟也不能说。 华静瑶刚刚换了一杯新茶,正悠闲自在地等着史丙。 “找到人了?”华静瑶问道。 史丙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摇头道:“回姑娘的话,没有找到人。” 没有? 华静瑶蹙起眉头,是那个人在她走后就醒过来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先她一步带走了? 如果自己跑了倒也就罢了,可若是落到赵谦手里…… “继续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见过他,嗯,至于为何要找他,理由随你编。”华静瑶说道。 “好哩,小的这就去打听”,史丙说着就要向外走,可是只走了两步就又停下了,他转过身来,问道,“姑娘,甘石桥这一带都是京城各大府第的别院,万一那人是哪家的下人……” “万一是哪家的下人,那就更好了,打听清楚了,把人讨过来,嗯,讨不了那就偷,偷不了那就抢。”华静瑶轻摇罗扇,把最后那个抢字咬得极重。 史丙眼睛一亮,姑娘这话说的……极合他的心意。 偏僻的小院里,紫苏听了尤顺才的话,愣愣地坐在炕上。 尤顺才没有理她,转身便走,紫苏这才反应过来,她顾不上受伤的腿,从炕上滚落下来,趴在地上哭喊道:“顺才哥,我没病,我只是伤了腿,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的,劳烦你和姑娘说一声,让我一起回府吧!” 尤顺才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一个别院里跑腿的,是能给姑娘带话的人吗?你要求也是求史家那四位爷。” “那史……”紫苏心里有数,史家兄弟若是想见他,就不会让尤顺才来和她说了。 “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吧,你放心,除了每天两顿饭,没人过来打扰你,只要别出这间屋子,你想干啥都行,唱歌也行,跳舞也行。”尤顺才笑嘻嘻地说道。 紫苏抹一把眼泪,她又不是歌姬舞姬,她一个大丫鬟,她唱歌跳舞做什么。 “我要做针线,你让小艾给我把针线筐拿过来。”紫苏试探地说道。 “不行不行”,尤顺才把脑袋摇得像拨郎鼓,“万一你拿针把自己扎死了,或者你拿剪子把自己的脖子铰断了,我这罪过可就太大了,哎哟,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我这就吩咐下去,给你送饭来的碗碟也不能是瓷的,就是筷子也不能有,我听人说,把筷子插进鼻孔里也能死人。” 没等紫苏继续说下去,尤顺才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紫苏的脸色由白到黄,再由黄到绿,刚刚她说要做针线,就是想要试探试探,姑娘对她是什么心思,是真的让她在这里养伤呢,还是要把她看管起来。 现在试出来了,这不是养伤,这是坐牢啊! “你等等,我要见姑娘,我要见姑娘!” 尤顺才把门从外面落了锁,还能听到紫苏声嘶力竭的声音。 第五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姑娘,尤顺才刚刚过来,说紫苏想要见您。”史乙说道。 华静瑶笑了,她把手里的团扇放到桌上,说道:“好啊,你让尤顺才告诉她,我这会儿还在等着长公主府的消息,等到她爹她娘她哥全都招了,我就见她。” 史乙一怔,姑娘没说把紫苏的爹娘兄弟全都抓起来啊? “姑娘,这紫苏家就住在咱们长公主府的后巷子里,若是……这保不准就会惊动长公主,这样一来,那事就瞒不住了。” 史乙口中的“那事”说的就是华静瑶落水的事。 若是姑娘一个人落水,那也就是长公主府一家的事,可是二皇子也落水了,又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姑娘,那这事,那这事…… 华静瑶看他一眼,道:“史乙,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到河里捞一条帕子吧?” 史乙脸上一红,忙道:“姑娘,我……可紫苏……姑娘对她素来不薄啊,她怎么敢……” 何止是对紫苏一个,姑娘对府里的人都好。大家背后全都说,长公主那么精明强干的人,怎么就把姑娘养成了这样一个面团儿似的性子。 “她怎么不敢?莫非你以为我好端端地怎么就自己滑到河里了?再说,紫苏是大丫鬟,她不会不懂事吧?怎么就会主子要出门,她就连个护卫也不带,就偷偷摸摸出去了?也不知道你们是真笨还是假笨,今天的这件事,若是我不追究,长公主又不知实情,或者长公主知道了,要责罚紫苏,我替紫苏求情说了好话,你们就认为这件事能揭过去了?还是因为你觉得这件事殃及了史丙和史丁,所以揭得越快越好?只要坐实了我是自己要出去,自己掉进河里的,你们就能无事一身轻了?”说到最后几句,华静瑶声色俱厉。 前世就是这样吧,所有人都不想承担责任,所以赵谦救下性命,紫苏又给出因由,再加上姐姐是个好性子,紫苏向她哭求几句,她便在长公主面前,把所有过错一力揽下。 赵谦救人一命是大功,紫苏小错不纠是大恩,史丁史丙未尽职责,就像今天这样罚上一个月的月钱就揭过去了? 到头来,长公主府里引进来一头中山狼,华静瑶身边多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畜牲! 史乙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华静瑶冷哼一声,道:“好在现在还没有铸成大错,你也不要再磕头了,把脑门子磕破了怎么出去见人,怎么给我办事?起来吧,以后该做什么,你懂了?” 史乙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华静瑶,这真是自家姑娘吗? “懂了,姑娘放心,小的几兄弟若是再犯糊涂,姑娘就把咱们交给长公主处置,小的……” “行了,出去吧,抓紧时间,在我明天一早回府之前,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华静瑶说道。 打发走了史乙,华静瑶深吸一口气,再张开嘴巴呼出来,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姑娘,史丙回来了!”小艾跑进来说道。 听到史丙的名字,华静瑶眼中的眸光闪了闪,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让他进来。”她下意识地摇了几下团扇。 史丙满头是汗,天还没有热下来,他身上的衣裳却已经让汗湿透了。 “姑娘恕罪,实在是有急事,小的来不及去更衣,离姑娘远点站着,免得让汗味熏着姑娘。” 华静瑶反倒被他逗笑了,问道:“什么急事,人找到了?” “不但找到了,而且带回来了,您猜是在哪儿找到的?”史丙说道。 “在哪儿?”华静瑶问道。 “今天上午尤顺才送紫苏回来时,紫苏腿上有伤走不了路,男女有别,他又不能背着,那地方和秦家别院离得近,尤顺才和秦家别院的小常管事认识,就从小常管事那儿借了一驾单骡车,自己赶着把紫苏送回来了。因着当时是在河边,紫苏身上脚上都是湿泥和青苔,就把骡车里面给弄脏了。尤顺才把那头骡子牵进来喂了,又让人把车里车外刷洗了一遍,就拴在后门外头了,想着趁着太阳好晾开,今天傍晚或者明天一早就给小常管事送回去。” 华静瑶凝神听着,问道:“该不会那人是在骡车里找到的?” “姑娘聪慧,还真就是。我从后门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往那骡车看了一眼,发现车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就在车板下头,轮子中间,蜷缩着一个人。小的再仔细一看,那人穿着一身粗布裋褐,十五六岁,脑袋上有伤,可不就是姑娘说的那个人吗?可把小的高兴坏了,就快点来向姑娘说一声。这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史丙喜形于色,有空他要去广济寺里谢谢菩萨了,瞧瞧今天的事儿,姑娘落水还能安然无恙,出去找人也没费劲儿。 “他藏在骡车底下,后门的人没有看到?”华静瑶好奇地问道。 “小的问过后门的门子了,还真没有看到,那门子也给吓了一跳,他说如果他看到有个傻子过来,一定给轰开了,也不知道那傻子什么时候溜到骡车下面去的。”史丙说道。 “傻子?人呢?抓进来了?”华静瑶问道。 “回姑娘的话,那人就是个傻子,唉,可惜了一副好相貌,这会儿还在骡车下面,抱住车轮子死活不肯出来,小的只好让门子先看着,小的进府向姑娘报备了,这就去叫老四,让老四把他弄出来,嘿嘿,老四力气大。”史丙说道。 华静瑶不用问也知道史丙是怎么想的,他是想让史丁把骡车举起来,然后把那傻子抓出来。 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别说是这种卸了骡子的骡车,就是整头骡子,史丁也举过。 “叫上史丁,我跟你们一起出去看看。”华静瑶把团扇把小几上一扔,起身就往外走。 史丙吓了一跳,忙道:“姑娘,使不得,您可不能去,那人是个傻子,会……” “有何使不得的,少废话,走!” 说话之间,华静瑶已经在庑廊上了,史丙无奈,只好在后面跟上。 自家姑娘吃错药了?没有吧,没听说江老太医给姑娘开方子啊,回头还是要叮嘱小艾,不要给姑娘吃不该吃的东西。 第六章 糯米豆沙糖桂花 刚刚走出月洞门,就见小夏端着米糕走过来,华静瑶顺手抓起两个,在小夏和史丙的瞠目结舌中,把冒着热气的米糕塞进衣袖……走了! 小夏和史丙面面相觑,姑娘是眼神不好,错把米糕当成银元宝,装进衣袖里了? 不,姑娘是长公主生的,长公主是和皇帝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眼神不好呢? 一定是他们看错了,一定! 华静瑶大步流星来到后门,史丙紧跟慢赶,终于抢在姑娘跨出门槛之前追上了。 “姑娘,您看,就在…..”史丙指着那驾没有骡子的骡车,眼睛瞪得像铜铃,“人呢?” 后门的门子上了年纪,这会儿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车底下:“那位……怕是个猴精吧,这会儿又上去了,你们看,扒在车板子下头呢,唉,丙爷,你可别怪我了,不是我先前没有看到他,说不定他是跟着尤顺才一起回来的。” 华静瑶也看清楚了,就在骡车的车板子下面,可不就是有个人吗?只不过他没在下面蹲着,而是整个人扒住车底板贴在上面,如果不俯下身子仔细去看,谁也不会注意到那里还悬着一个人。 史丙吃惊不小,像是在回应门子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他是从河边一路扒在车板子上过来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他们兄弟都是练家子,或许也能做到,可这是个傻子啊,是个傻子! 眼看着华静瑶走到车前了,史丙连忙跟过去,挡在华静瑶前面,对着贴在车板子上的人喝道:“傻子,快下来,快点!” 傻子见有人来了,吸吸鼻子,却又把脸扭到一边,嘟哝道:“不下来,就是不下来,坏人!” 史丙在去见华静瑶之前,就已经打发人去叫史丁了,只是华静瑶来得太快,反而抢在史丁前面了。 这会儿史丁刚刚走下台阶,闻言跑过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把骡车举起来。 “等等!”华静瑶伸手把他拦住,史丁天生神力的事,这会儿还没人知道,再说,这府里除了紫苏以外,说不定还有赵谦的内应,万一这事传到赵谦耳朵里,他就能想到那两根肋骨是被史丁拍断的了。 史丁伸出去的胳膊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下了,华静瑶一把推开前面的史丙,走到骡车前面,她蹲下身去,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双黑白分明,清亮如晨星般的眼睛。 没错,就是这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也正在看着她,目光清澈得让华静瑶想起前世她猎到的一头鹿,那头鹿看到她时,也是这样的目光,当时她毫不犹豫一箭射出……鹿肉真香! 傻子吸吸鼻子,目光从华静瑶的脸上移开,落到她的袖子上。 “糯米……豆沙…….桂花……桂花太多……不好吃……” 傻子的声音也和他的目光一样,清清亮亮。 华静瑶愕然地看看少年,又看看自己的衣袖,她想起来了,衣袖里还有米糕呢。 之前她听史丙说这是个傻子,傻子都贪吃,所以看到小夏端着米糕,她就拿了两块。 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米糕,晃了晃,笑嘻嘻地说道:“你出来,姐姐给你米糕吃。” “桂花太多……不好吃……不吃!”傻子嫌弃地皱起鼻子,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把脸别过去,而是双手松开,噗通一声从车板子上掉了下来。 他掉下来的时候,是四肢摊开一起落地,就像一只想不开要寻死的大蛤蟆。 没等华静瑶笑出声来,史丁和史丙各抓住一条胳膊,两个人同时使力,把“大蛤蟆”从车下面拖了出来。 “疼……坏人……疼……”傻子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去看自己的胳膊。 华静瑶心里一动,抓起他的手…… 被史丁抓住的那条胳膊,脱舀了! “不哭了,乖,姐姐请你吃糕糕。”华静瑶冲着史丙使个眼色,拿起手里的米糕送到傻子嘴边。 傻子皱着眉头,眼泪流了满脸,他紧抿着嘴唇,说什么也不肯去咬送到嘴边的米糕。 史丙趁机抓住他的胳膊,咔嘭一声,把他的胳膊归回原位。 傻子啊的一声惊叫,嘴巴张开,华静瑶眼明手快,顺势把整块米糕塞进他的嘴里,又怕被他吐出来,往里面捅了捅。 傻子被米糕堵住嘴巴,鼻端和口腔充斥着他不喜欢的味道,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史丁提起他,像扔死猪一样甩到肩上,扛起就跑! 这一切一气呵成,待到老门子反应过来时,傻子不见了,史丙史丁不见了,华大小姐也不见了。 把傻子关到小黑屋里,华静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肚子饿了,她想起袖子里的米糕,给了傻子一块,她还留着一块。 她拿出米糕,从中间掰开,正想放进嘴里,忽然怔住了。 这米糕竟然是带馅儿的,豆沙馅儿! 她闻了闻,一股子糖桂花的味道。 豆沙馅儿是用糖桂花拌的。 “小夏,这米糕怎么还有馅儿?”华静瑶问道。 小夏怔了怔,说道:“前阵子宫里赏的米糕就是带馅儿的,姑娘吃了两块,厨房里便照着做了,让奴婢端来给姑娘尝尝,是不是宫里的那个味儿。” 华静瑶从碟子里拿起一只米糕看了看,凑到鼻端闻了闻,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桂花味儿。 可是那傻子说什么糯米豆沙桂花的时候,她带的那两块米糕还在衣袖里,莫非那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一只狗? 管他是人还是狗,当务之急,还是先灭口吧。 华静瑶蹙着眉,猛摇几下团扇,这件事原本只有她和史丙知道,可是现在多了史丁和门子,不对,他们刚刚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又有好几个人看到了,马上杀人灭口,好像不行。 她不能做得太明显,至少不能让人认为她是杀人灭口。 她要想个办法,让这个傻子自己死了。 洗脸淹死? 走路摔死? 吃饭噎死? 对,就是吃饭噎死,傻子嘴里还有米糕呢。 第七章 香喷喷的小姐姐 傻子的嘴巴里已经没有米糕了,米糕在地上,他大张着双手,像个孩子似的趴在墙上,史丁无奈地看着他。 看到华静瑶,史丁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说道:“姑娘,您来得正好,这傻子……这傻子不许我碰他,还说我臭。” 这时,傻子回过头来,身子却还贴在墙上,他一脸的嫌弃:“臭,就是臭,都是臭的。” 史丁扬起巴掌,做势要打,傻子嘴巴一撇,举起先前被史丁拽得脱臼的胳膊:“疼……疼……” 史丁气急,冲着华静瑶辩解道:“姑娘,您可亲眼看到了,我碰都没有碰到他,他那胳膊,三哥已经给他接上了,他早就不疼了,全是装的啊,这年头,傻子都会骗人了。” 史丁觉得自己比那戏台上的窦娥还要冤。 华静瑶走到傻子面前,史丁这才意识到危险,连忙也凑过去,将华静瑶挡在身后,傻子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臭死了。” 这一次,华静瑶也闻到了史丁身上的味道。 是汗味,但是味道并不大,远没到“臭”的地步。 “没事,你让开,我来和他说。”华静瑶说道。 史丁让到一旁时,还抬起衣袖闻了闻:“不臭啊,我怎么闻不到?” “米糕不好吃吗?”华静瑶指着扔在地上的米糕,问道。 傻子的眼睛里还噙着泪,水汪汪的,他很认真地摇摇头:“糖桂花腌得不好,齁甜,不好吃。” 华静瑶怔了怔,这是傻子? 她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水萝卜!”傻子咧开嘴,露出一个又傻又阳光的笑。 华静瑶看看自己纤细洁白的手指,这像水萝卜?你才是水萝卜!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傻子眨眨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被眼泪冲刷得更加明亮,他微微蹙起眉头,凝神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华静瑶打量着傻子,若有所思。 前世在广西,办案时她遇到过傻子,也和傻子打过交道。无论是先天的傻子还是后天的,从长相上就能看出来,无论他是哭还是笑,五官都是不协调的,带着一种呆滞的痴态。 而这些特征,在面前这个傻子的脸上是没有的。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傻子,好看得让她不忍下手灭口了。 正在这时,傻子忽然凑了过来,华静瑶吓了一跳,正想一巴掌打过去,那傻子却只是闻了闻,喃喃道:“栀子花,不臭。” 华静瑶想起来了,她回到别院沐浴时,洗澡水里的确飘了几朵栀子花。 “你想不想用栀子花洗澡啊?”华静瑶不安好心,洗澡也可以淹死啊淹死。 “我要用梅花,白梅花。”傻子梗起脖子。 这会儿到哪儿给他找白梅花啊,华静瑶恨不能把这傻子拍到土里去,可是她还真不能这样做,否则没到晚上昭阳长公主就能知道了。 她对身后的史丁说道:“你亲自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烧饼馒头之类的,多拿一些过来。” 平时这都是丫鬟们的活儿,史丁也不在意,姑娘过来的时候,就没带着丫鬟。 他转身便去了厨房,片刻后,就提了一篮子烧饼回来。 华静瑶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把一篮子烧饼全都放到傻子面前,对说道:“这些烧饼香喷喷的,可好吃了,你乖乖的全都吃掉。” 傻子吸吸鼻子,说道:“血腥味,臭的,不吃。” 笑容僵在华静瑶脸上,她转头看向史丁,史丁一头雾水,华静瑶道:“你快去厨房看看是怎么回事。” 史丁反应过来,一溜烟儿地跑了。 没过一会儿,史丁就又跑了回来:“这傻子是狗变的吧,打烧饼的老李,手被柳条筐的断枝刺破了,流了血,他打烧饼时可能沾上了。” 华静瑶咧咧嘴,道:“跟厨房说一声,以后再有人受伤,就不要再碰吃的了。” 史丁转身又要走,华静瑶叫住他,道:“回头再去,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向外面走去,她要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处置这个傻子。 可是,背后的衣裳忽然被人抓住了,华静瑶转过头来,傻子就在她的背后,两只爪子正抓着她的衣裳。 “把手放开!”史丁吼道,可是却不敢贸然上前,姑娘在傻子手里,随时会被傻子伤到。 华静瑶冲他使个眼色,让他稍安勿燥。 她问道:“你抓我衣裳做什么?” “带我走。”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傻子比华静瑶高出整整一个头,华静瑶要仰着脸才能看到他的神情,那傻子扁着嘴,一脸的委屈,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你要跟我走?”华静瑶问道。 “嗯,他臭,这里都是臭的,你是香的,我要跟着你。”傻子执拗地把华静瑶的衣裳抓得更紧。 “好,我带你走,你把手松开,乖,听话。”华静瑶用她能想像出的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你说话要算数啊。” 十五六岁的少年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公鸭嗓,这傻子也不例外,声音时粗时细,可是说这句话时却很悦耳,华静瑶不由得又看向他。 他在笑,又傻又明亮的笑。 “我说话算数。”华静瑶说道。 傻子松开了手,咧开嘴,笑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华静瑶看了史丁一眼,没有说话,抬腿走了出去。 傻子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史丁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可是姑娘没有吩咐,他只好跟在傻子后面,撸起袖子,若是这傻子敢对姑娘不利,他随时一拳挥出去,打爆傻子的脑袋! 华静瑶没回自己住的小院,她去了花房。 花房里的婆子们见到她来了,还以为姑娘是来看花的,忙着把开得最好的几盆摆过来。 华静瑶却看向傻子,问道:“饿了吗?” 傻子点点头,摸摸自己的肚子:“饿了。” 华静瑶环顾四周,说道:“这里不臭了吧?” 傻子吸吸鼻子,道:“香的,姐姐也是香的。” 第八章 香姐姐和臭姐姐 华静瑶指着一排架子上的几十盆绿油油的花草,对几个莳花婆子说道:“这些怎么不开花呢,一定是晒得不够,把这些全都搬到前院去,那里阳光好。” “姑娘,这些都是喜阴的,不能晒啊。”一位婆子陪笑说道。 “那就搬到后院树荫下面通风吧。”华静瑶说道。 婆子们面面相觑,今天小厨房的菜里盐放多了?闲(咸)的? 见婆子们大眼瞪小眼,史丁来气,姑娘就是脾气太好了,把这些人全都给惯坏了。 他上前一步,端起一只花盆:“我帮你们搬出去。 咔嚓一声,厚瓷花盆硬生生被他掰下来一块。 婆子们惊呼一声,争先恐后搬了花盆往外跑。 长公主府里的花盆都是上好的,帐上全都记着帐,弄破了的都要从她们的月例银子里扣出来。若是史丁硬说是给她们帮忙才把花盆抠坏的,她们可是有理说不清。 唉,正常人谁能把花盆给掰坏了呢? 花房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刚刚还像木头桩子似的站了一排的婆子全都不见了。 华静瑶冲着史丁点点头,她对史丁越来越满意了,现在的史丁,已经有了前世混不吝的风采,假以时日,一定能和她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姐姐,我饿……” 耳边传来悦耳的声音,又是那个小傻子,华静瑶发现,他叫起姐姐来格外好听。 华静瑶转过头来,歪着脑袋打量着傻子,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如果把他做了花肥……唉。 “史丁,过来。”华静瑶说道。 史丁走过来,看看华静瑶,又看看傻子,不明所已。 “把你的手放到他的头顶上,百会穴。”华静瑶命令道。 史丁扬起自己那蒲扇般的大手,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在傻子的头上。 傻子抬起下巴,扬起脸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史丁的手腕子,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臭,真臭! 华静瑶抿嘴一笑,笑弯了眼睛。 “肚子饿了?”她问道。 傻子点点头,又摸摸自己的肚子,表示很饿。 “那你回答姐姐的问题,你答得好,姐姐就请你吃香喷喷的饱菜,好不好?”华静瑶再问。 傻子又点点头,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华静瑶,华静瑶的肚子咕噜一声,她好像也饿了。 “你在河边看到了什么?”华静瑶轻声问道。 傻子想了想,迟疑着说道:“看到了姐姐……臭臭的姐姐。” 臭臭的姐姐? “哪里臭了?”华静瑶冲口而出。 “臭,就是臭……又潮又腥,不好闻,是臭的。”傻子皱起鼻子,一脸嫌弃。 华静瑶指指自己的鼻子,问道:“那个姐姐是我吗?” “不是,这个姐姐是香的,那个姐姐是臭的。”傻子想都没想,香香的小姐姐为何要这样问呐,当他是傻子吗?他闻过了,不一样。 华静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史丁说道:“把手拿下来吧。” 史丁莫名其妙,姑娘这是怎么了?怪怪的,难道是想让他爱抚一个傻子吗? 傻子学着华静瑶的样子,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揉揉自己的鼻子,又冲着华静瑶吸了口气,小姐姐真香。 他可不知道,就在刚刚,他在地府走了一圈儿。 只要他说这个姐姐就是河边的姐姐,史丁就会按照华静瑶的吩咐,把大巴掌朝着他的百会穴拍下去。 “你是怎么到河边的?”华静瑶心情大好,闲闲地问道。 傻子的眼睛里露出惊恐之色:“坏人,好多坏人,好多!杀人了,他们杀人了!” 华静瑶先是一惊,接着便放下心来。 他在河边说的那一句“我看到你杀人了!”,或许他口中的“杀人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他现在说的“好多坏人”。 华静瑶看一眼史丁,终究没有再问下去,如果傻子说,看到小姐姐把个坏坏的男人掐死了,那不就露馅了吗? 毕竟,让史丁拍死一只傻子,和让史丁知道她差点杀了二皇子,这是天壤之别。 “史丁,这个傻子是咱们捡来的,对吧?”华静瑶问道。 史丁点头如啄米:“当然啊,就在门口捡的,三哥把他扛回来的。” “刚刚你也听到了,他说看到有很多坏人杀人了,我担心他正在被人追杀,他这样的一个小傻子,万一被坏人抓走,你说会如何呢?”华静瑶又问。 “那还用说”,史丁想都没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顺天府发现的无名尸体多的去了,有几个破案的?还不都是像他这样,死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上。” “嗯,我觉得也是,这傻子还是不要放出去了,就让他留在这儿吧,你和你二哥三哥也说一声,替我把他看好了,别让他随便出去,万一让坏人看到,他的小命可就没有了”,华静瑶说到这里,顿了顿,迟疑着说道,“万一长公主问起来……” “姑娘不用担心,这小子虽傻,可是好看啊,长公主最喜欢……”史丁自知说错话,连忙改口道,“咱们府里又不缺他一口饭吃,再说他就是傻了点,府里像他这样的,又不是没有。” 华静瑶立刻就明白史丁的言外之意了。 前世,昭阳长公主的罪名是“窝藏反贼,意图谋反”。 当时,街头巷尾都在传言,昭阳长公主窝藏的反贼就是她的面首。 后来传言便越发不堪,茶楼酒肆里谈论的都是昭阳长公主的风流韵事,说她年少时贪慕华毓昆美色,不久始乱终弃,和华毓昆和离,和离后的昭阳长公主更加无拘无束,在长公主府里广纳面首,整整一个院子,全都是燕瘦环肥的美少年。 这些传言,华静瑶没有不信,可也没有全信,现在看史丁的神色,她叹了口气,看来还真有这回事啊。 她的目光从史丁移向了傻子,忍不住蹙起眉头,不是吧,昭阳长公主这个时候也有二十七八了,可是小傻子呢,顶多十五六岁,史丁这个混蛋,猪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滚滚滚,去给这小傻子找点吃的,快去!”华静瑶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样的语气,是前世的她和史丁说话时的语气。 那时他们已经不是主仆,而是兄弟,是战友,她会对史丁说“滚滚滚”,史丁会挥着大巴掌吓唬她,假装要打爆她的头…… 而现在,他们是主仆,而她,是一位端庄娴淑的千金小姐。 第九章 有个傻子叫小狸 小傻子用手指抠着桌子,看着空空的饭碗发呆。 华静瑶问道:“想什么呢?” 小傻子抬起头来,一脸的懵懂:“……姐姐,这些……真难吃。” 难吃你还吃了三碗饭? 华静瑶站起身来,向花房外面走去,史丁上前一步,按住小傻子的肩膀,说道:“走吧,以后你跟着我!” 小傻子大声说道:“我要跟着姐姐,姐姐!” 声音凄厉,还带了哭腔。 华静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小傻子伸着双臂,就要朝他扑过来,史丁从后面抱住他,小傻子四蹄乱蹬:“姐姐,姐姐!” 华静瑶很无奈啊! …… 小傻子有了名字,他叫小狸,华小狸。 史丁感觉很奇怪,姑娘为什么要给小傻子取名叫小狸,不是应该叫小狗吗? “狐狸的鼻子比狗还要灵敏!”华静瑶说道。 出了花房,就看到急匆匆过来的史乙。 “姑娘,那事办完了。” 华静瑶莞尔,这么快就招认了? 她问道:“说来听听。” “紫苏的哥哥仇福儿跟铁锅胡同许家的儿媳妇有了首尾,被许家儿子当场抓住,许家要报官,后来两家人谈妥,不报官就要一百两银子,这些年紫苏在姑娘身边得了不少好处,家里也宽裕,仇大娘当即就捧了一百两银子过去,兴许是许家见仇家的银子拿得痛快,就又反悔了,让再加二百两银子,把媳妇卖给他们家,否则,还是要报官。” 史乙看看华静瑶的脸色,见她神情平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继续说下去:“这种伤风败俗的案子,依大周律,无夫奸杖八十,有夫奸杖九十。许家媳妇是有丈夫的,这九十杖打下来,仇福儿小命也就没了。而且,他们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长公主府,若是别的事,长公主或许还会维护,可是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紫苏又是姑娘身边的人,长公主不会姑息,说不定还会让人给顺天府递话,让他们严惩。” 华静瑶眉头微蹙:“你知道长公主不会维护他们?” 史乙忙道:“姑娘您忘了王嬷嬷的事了?也是,那是前两年的事了,那时您还小,不记得也是应该。” “无妨,你给我说说吧,我倒真是不记得了。”华静瑶摸摸耳朵,她还真是不记得姐姐提起过什么王嬷嬷。 “王嬷嬷是您的乳娘,原本在府里可是最有体面的。两年前王嬷嬷的儿子郭小平看上了昌平的一间铺子,那铺子开价一百五十两,他却只给五十两,女东家找他理论,他对女东家动手动脚,后来还抬出姑娘来,说他是姑娘的奶哥哥,和姑娘是一家人”,史乙叹了口气,说道,“这事被长公主知道了,让大哥和小的去了昌平,我们废了郭小平的两条腿一条胳膊……王嬷嬷找姑娘哭诉,怂恿姑娘去找长公主求情,长公主当着您的面没说什么,过后就让人拔了王嬷嬷的舌头,轰出府去。” “啊?”华静瑶吃了一惊,难怪史乙说这事时不住地偷眼看她,原来那个王嬷嬷还曾经利用过姐姐,她咬牙切齿,“做得好,做得好!对付这种不要脸的,就应该这样做!” 史乙欣慰啊,姑娘是真的长大了,当年昭阳长公主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些腌臜事,只说王嬷嬷一家子回老家了,可就是这样,姑娘还是哭得眼睛红红,拿了一包银子让人去给王嬷嬷送去,可惜没有找到王嬷嬷一家人,只好做罢。 华静瑶道:“紫苏也是我身边的人,仇家一家子算是长公主府里的老人儿,外面的人不知道王嬷嬷家的事,他们一家肯定是知道的。因此,出事之后,他们不但怕报官,更怕这事儿传到长公主耳中。” “对,就是这样,长公主治家严格,仇家自是不敢,后巷子里住的都是长公主府的下人,仇家更是不敢声张,生怕传进府里,只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悄悄变卖了,可即使这样,也还是凑不够这五百两。仇大娘有个姐妹,姓孙。早年是和她在同一个人牙子手里卖出去的,两人自小就认识,后来那个姐妹跟了一个行商,孙娘子给行商生了儿子,虽然还是没能抬进府里,可也使奴唤婢,手里有不少银子。 仇大娘就求到孙娘子面前,也不知两人是怎么说的,没过两天,长公主去广济寺做法事,姑娘来别院小住,后来的事,姑娘就知道了。老三按照仇大娘说的地址,去找了那个孙娘子,可惜咱们晚了一步,孙娘子原先住的宅子已经空了,那宅子原本就是租的,房东压根儿不知道这家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华静瑶扬扬眉头,笑道:“你们还真去找那个孙娘子了?真是浪费时间,这会儿,你带上几个人,去查查那许家,看看许家和二皇子有没有关系,快点去,免得许家也走了。” 史乙怔了怔,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快步走了。 华静瑶叹了口气,原来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就连史乙办起事来也不行啊。 “姐姐吃糖,姐姐不生气。”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掌心里是颗姜糖。 华静瑶的注意力却在那只手上,修长纤细,骨格分明,这是一只保养得当,很好看的手。 她掂起姜糖含在嘴里,问道:“哪来的糖?” 小狸指指身后,甜甜地说道:“是杏子姐姐给我的。” “什么杏子姐姐?”华静瑶不解。 小艾红着脸说道:“小厨房的刘妈妈给了奴婢几颗杏儿,奴婢还没吃,揣在袖子里,也不知道怎么的,让这傻…….” “我叫小狸,华小狸!”没等小艾把话说完,小狸已经瞪着眼珠子,凶巴巴地纠正了。 华静瑶问道:“你看到她拿了杏儿?” “我闻到了,杏子姐姐身上有杏子味儿!”小狸得意地说道。 华静瑶笑了,她拍拍小狸的肩膀,说道:“那你跟走一趟,闻闻那人身上有些什么味儿,走吧。” 说完,她便向关押着紫苏的小院子走去,小狸兴高采烈地跟上她,小艾迟疑一下,连忙小跑着追上,把姑娘和小狸隔开。 第十章 蠢货啊就是蠢货 “姑娘,您要救救奴婢啊,奴婢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姑娘啊,那年秦家小公子带了只鸟进宫,那鸟在姑娘头上飞,奴婢为了救姑娘,把鸟打死了,奴婢差点被活活打死,是姑娘求了太后和秦家老太君,才让奴婢捡回一条性命,奴婢的命都是姑娘的,又怎会害姑娘呢,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奴婢只是按阿娘说的,陪着姑娘到河边去玩,后面的事奴婢全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紫苏跪爬到华静瑶脚下,哭得梨花带雨。 “哦,你真的不知道?”华静瑶问道。 “不知道啊,奴婢……奴婢只是陪着姑娘到河边玩,哪想到起风了,姑娘说什么也要去追那方被风吹走的帕子,奴婢拦也拦不住……” 先是被尤顺才一顿冷嘲热讽,后来史乙又带了她老子娘的口供来逼着她招认,紫苏早就想好了一番说辞,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姑娘了,姑娘一定会救她! 可是现在,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她惊讶地发现,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那笑容里带着嘲讽! 接着,华静瑶忽然提起了裙子,朝着紫苏的脸狠狠地踹了下去! “啊!”紫苏一声惊呼,仰面倒下。 华静瑶上前一步,绣鞋踩在紫苏的脸上,十二岁的小姑娘,腿上脚上都没有多少力量,与其说紫苏的惊呼是被她踢的,还不如说是被吓的。 打死也没有想到,小绵羊也会尥蹶子。 别说是做了亏心事的紫苏,就连跟着一起过来的小艾和史丁也给吓傻了,反而是华小狸,这会儿高兴得直蹦哒。 “姐姐真厉害,踢她,她是坏人,该踢!” 华静瑶扭过脸,看着兴高采烈的小狸,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坏人?” “用醉仙桃的都是坏人,她用醉仙桃,她就是坏人!”小狸得意地说道。 醉花阴? 华静瑶飞快地看一眼站在小艾身边的史丁,却见史丁一脸的懵懂,华静瑶明白了,她怎么又忘了,现在这个时候的史丁,还是一棵小青葱,没有和她一起抓过诱拐女人孩子的恶贼。 醉仙桃是拐子们常用的,多是洒在帕子上,把沾了醉仙桃的帕子在女子鼻端抖几下,或者在小孩头上摸上把,就会让人有短暂的失神,时间很短,顶多就是半炷香的功夫就能清醒过来,或者用凉水浇下去,也能清醒,常说的拍花的,十之七八也是用的醉仙桃。 “小艾,给她搜身!”华静瑶说道。 小艾还在怔愣着,听到华静瑶的命令,她喃喃道:“搜……怎么搜?” 华静瑶把脚从紫苏脸上挪开,看看紫苏那满是泪痕的脸蛋上多出的脚印,心情好了许多。 算了,还是她亲自动手吧。 一条帕子轻而易举被她找出来,她用两根手指捏着帕子,在紫苏脸上晃了晃,紫苏吓得连忙把头侧到一旁。 华静瑶冷笑:“做贼心虚了?别担心,这都两三个时辰了,帕子上的醉仙桃早就失效了,你藏在身上都不怕,这会儿倒是害怕了?你也真够蠢的,当时在河岸上顺手把这帕子埋了,不就没有证据了?唉,蠢货!” “蠢货,就是蠢货!姐姐真厉害!”小狸得意洋洋,跟着附和。 史丁一脸的生不如死,这年头,连傻子都会拍马屁了? 他这会儿跟着一起喊姐姐真厉害,还来得及吗? “史丁!”华静瑶喊道。 史丁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声说道:“史丁在此!” “你不用这么大声”,华静瑶很无奈,“你带上尤顺才,到紫苏屋里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醉仙桃,这种害人的东西,一定要找出来!” 史丁转身就走,华静瑶又把他叫住,指指华小狸,道:“你带他去。” 看着华小狸神气活现地跟着史丁走了,华静瑶这才低头去看面如死灰的紫苏:“这就是你对我的忠心耿耿?你用帕子迷晕了我,然后把我推到河里,等我在河水里清醒过来的时候,二皇子就来救我了,对不对?你可真是个好丫头啊,姑娘我喜欢得紧呢。” “姑娘,不是的,真的不是,奴婢是被逼的,奴婢如果不听阿娘的,哥哥的命就没了!”紫苏从地上爬起来,不住磕头,“奴婢从小就侍候姑娘,为了姑娘差点被打死,奴婢……” “秦家小公子的那只鸟是训过的,根本不会伤到人,看到你拿东西打它,它甚至不知道飞走,这才被你打死。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看到了死鸟,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害怕一切有羽毛的东西,你不必总拿这件事来说,说得你像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样。”华静瑶冷冷地说道。 前世,姐姐连鸡鸭都不吃,看到鸡毛掸子都会害怕,以前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白了,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件事。 紫苏果然不敢再说话了,整个人蜷缩着,簌簌发抖。 她是在做梦吗?姑娘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秦家小公子为了这件事恨上了姑娘,连带着秦家几个小姐也不理姑娘,可姑娘从来没有责怪过她…… “找到了,找到了!”华小狸手里举着一只香粉盒子,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史丁和尤顺才跟在后面。 史丁难过得想要放弃自己了,拍马屁比不上傻子,就连跑得也不如这傻子快! 看到华小狸手里的香粉盒子,紫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尤顺才对华静瑶道:“多亏了这位傻……狸小哥,若不是他,小的打死也想不到,那东西会藏在香粉盒子里。” 华静瑶哈哈大笑,这笑声让小艾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姑娘这笑得,可真不像姑娘,反倒有点像长公主。 对啊,姑娘的确是有点变了,只是变得像长公主了。 姑娘是长公主生的,脾气性子随了长公主这是应该的,以前没随,那是因为姑娘年纪小。 小艾为自己这一认知而兴奋,可又有点害怕,长公主那么厉害,姑娘越来越像长公主,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混了…… 第十一章 送礼送到家门口 二皇子府,赵谦已经被抬回来了,这会儿正躺在病榻上,两位江太医从甘石桥跟过来,和府里的太医交待了几句,便去太医院报备了。 赵谦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承尘,已经过了五六个时辰,他还是无法相信,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断了两根肋骨,要在床上躺些日子。 最令他无法置信的,是华静瑶。 他不会看错,他看到华静瑶落水,他跳进河里时,也亲眼看到华静瑶在河面上浮浮沉沉,拼命挣扎,然后就沉进了水里…… 接着,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再后来他就没有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河边。 长公主府的侍卫一口咬定华静瑶没有落水,后来他也问过江老太医,江老太医说华静瑶脉象平稳,并无异样! 他会泅水,尚且如此狼狈,弱质纤纤的华静瑶若是真的落水了,江老太医又岂会看不出来? 难道真是活见鬼了? 赵谦拿过一只耙镜,脖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见。 “喜闻!”赵谦叫道。 喜闻连忙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二殿下,您有何吩咐?” “去,多叫几个人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快去!” 片刻之后,喜闻带了几个人进来,这些都是二皇子府的下人…… 半个时辰后,赵谦已经可以肯定,他脖子上的指痕来自小孩子……也有可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比如华静瑶!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赵谦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华静瑶和掐他脖子的人联系起来。 “去请子惠先生。”赵谦说道。 喜闻忙道:“子鱼先生早就来了,这会儿在外头候着。” “快请!”赵谦说着便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身体刚刚挪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他只好躺下,小内侍给他垫了枕头,让他能够把脖子立起来。 朱子惠是赵谦的幕僚,原本是隆安郡王赵孟瑜府上的,半年前才被隆生郡王荐过来。 “子惠,许家那边安排妥当了吗?”赵谦问道。 “回二殿下,昨日许家已经去了保定府,学生派去的人,把他们送到了地方,今天早晨才回来的,他们家原先住的那个院子本就是赁的,没有留下把柄,二殿下大可放心。”朱子惠说道。 赵谦松了口气,道:“子惠,今天的事你想来也听说了,天不遂人愿啊,唉。” “二殿下不必灰心,咱们也只是小试牛刀而已,刚刚学生在外面,把这件事的所有环节全都想了一遍,绝无差错。即使昭阳长公主起疑,也查不出什么。”朱子惠宽慰道。 “话虽如此,可我这肋骨,一时半刻也不能出府啊,太耽误事了!太后为了永国公世子的事伤心不已,让昭阳长公主代她到广济寺做法事,陛下也同样痛心,我那几个兄弟,少不了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可我却要被困在病榻之上,什么都不能做!” 说到这里,赵谦气得一拳砸在榻上。 朱子惠忙道:“二殿下息怒,二殿下虽然被困于病榻之上,可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二殿下,不如就趁着这场伤病,在陛下面前博个小彩。” “唉,长公主府那边一口咬定华家表妹没有落水,还有江老太医作证,我这是白白落水,白白受伤啊,陛下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赵谦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赵谦的生母是行宫的宫女,有一年秋狩,皇帝猎了一头鹿,或许是多喝了几杯,也或许是喝了鹿血,总之,那晚皇帝很冲动,冲动的后果就是他临幸了一名宫女。 这名宫女既不是宫里随行伴驾的,也不是绝代佳人,皇帝酒醒之后,为自己醉酒后的行为自责不已,他自责之后也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偏偏皇后没有同行,没有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那宫女没有等来那碗传说中的避子汤,几个月后被发现珠胎暗结,这事传到皇宫里,皇帝想了又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因此,当即就让人把那个怀孕的宫女接进宫来。 宫女瓜熟蒂落,生下一位皇子,那就是赵谦。母凭子贵,宫女封了贵人,可惜福薄,没出月子就一命呜呼。 赵谦养在杨嫔膝下,杨嫔多年无宠,但是后宫里却又陆陆续续添了四位皇子,还有两位活泼可爱的小公主,赵谦既无母族支持,又与皇后并不亲近,一来二去,他就成了皇室之中可有可无的那个人。 正在这时,乐见急匆匆跑了进来。 “二殿下,华大小姐听说您受伤了,给您送来了几个侍候的人……” 听到“华大小姐”四个字,赵谦一怔,他强撑起身子,问道:“真的是华大小姐送来的?长公主府的华大小姐?而不是清远侯府的华大姑娘?” 清远侯府才是华静瑶的家,按照排行,华静瑶是清远侯府华家的三姑娘,可是她长年住在长公主府,没人叫她华三姑娘。京城里为了把她和清远侯府的嫡长女华静玟区分开来,称她华大小姐,称呼华静玟为华大姑娘。 “千真万确,这些人就是长公主府的华大小姐送来的,送人过来的是史乙,还有别院里的那个尤顺才,这不会有错的。”乐见说道。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朱子惠问道:“送来的是什么人?” “是……”乐见看看病榻上的赵谦,又看看朱子惠,一脸为难,卯足劲儿说道,“华大小姐让史乙送过来的,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紫苏,还有紫苏的老子、娘、两个兄弟……” “什么?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赵谦霍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两根断掉的肋骨处立刻一阵剧痛,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乐见,“你再说一遍,她送来的都是谁!” “二殿下,您要当心身子啊,华大小姐让人送来的,是紫苏……是紫苏一家子……”乐见吓了一跳,虽然他不知道这当中有什么事,可是看到史乙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式,他就猜到了几分。 第十二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华静瑶确实是把紫苏一家子送到了二皇子府。 史乙他们在铁锅胡同扑了空,许家和那位孙娘子一样,人去楼空。 不过,史乙也从邻居口中打听到一点事,许家婆子和人吹嘘,说许家有位姑太太是从宫里出来的,前两年去了外地,有大户人家以一年三十两银子的价钱,请了去做教习嬷嬷。 “我让紫苏那丫头给气得脑袋疼,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咱们府里有没有宫里出来的老人儿,我是说曾经在宫里待过很多年的。”华静瑶说道。 长公主府里自是会有这样的人,只是华静瑶不知道啊,她只能推说自己是让紫苏给气得,这是一个好借口,还能再用上几回。 “有啊,尤嬷嬷就是啊,她老人家以前是太后身边的人,长公主府从枣树胡同搬到梧桐胡同那会儿,太后便让尤嬷嬷过来了。别说是咱们府里,就是宫里,也没有几个比尤嬷嬷资格更老的了。”小艾说道,当然,她也是听府里的姐姐们说的。 华静瑶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 前世,她没有见过这位尤嬷嬷。 那年他们从广西回到京城,有一天晚上,史家兄弟跟着尤顺才出去,到长公主府外面,偷偷摸摸祭拜长公主和尤嬷嬷。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位嬷嬷的。 昭阳长公主被拘禁的时候,尤嬷嬷是陪着长公主在一起的。长公主去世之后,尤嬷嬷也跟着一起去了。 尤嬷嬷是尤管事的姑姑,是尤顺才的姑婆。 “长公主去了广济寺,尤嬷嬷也一起去了吗?”华静瑶问道。 “当然没有,咱们府里后宅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尤嬷嬷管着,尤嬷嬷走不开呀。”小艾觉得,自家姑娘真的是被紫苏气得不轻,否则怎么连尤嬷嬷没去广济寺的事都忘了呢? 次日刚刚日上三竿,华静瑶便回到了长公主府。和前几天离开时不同,今天华静瑶轻装简行,只带了小艾和小夏两个丫鬟,连同史家三兄弟……还有华小狸和尤顺才。 长公主府座落在梧桐胡同,从梧桐胡同出来便是永福后街,从永福后街的丁字路口往东,便是长安大街,再走两盏茶的功夫,便是紫禁城了。 十年前,这里并不叫长公主府,而是被京城人称做老公主府。 这位老公主身份之尊贵,实为大周女眷第一人。她是德宗皇帝的胞妹,也是九芝胡同秦家的老祖宗,如今的秦首辅,就是她的曾孙。而那位有奇女子之称的柔嘉郡主秦曦,便是她的嫡长孙女,也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 除此之外,老公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她还是孝宗皇帝的亲祖母。 她历经四代君王,辗转万里,一生坎坷,她薨逝之后,孝宗皇帝亲自在梧桐胡同的公主府里为她守灵七日。 昭阳长公主的府第原本是在枣树胡同,与清远侯府华家只隔了一堵墙。昭阳长公主和华毓昆和离之后,皇帝便把梧桐胡同的这座老公主府赐给了昭阳长公主,由此可见,对这个妹妹的看重。 刚刚坐定,尤嬷嬷便过来了。 “姑娘,你怎么没说一声就直接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屏退了身边服侍的,尤嬷嬷沉声说道。 华静瑶努力回想着姐姐年少时的样子,尤嬷嬷可不是紫苏小艾她们,能在宫里待了半辈子还能全须全尾的,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精着呢。 她还不想被尤嬷嬷一眼看出破绽。 “嬷嬷怎么知道的?”华静瑶好奇地问道。 尤嬷嬷中等身材,已过六旬却依然背脊笔直,此时,她一脸严肃:“昨天史乙和史丙带走了仇家四口子,紫苏是你身边的人,这会子长公主又在广济寺里,除非是你的吩咐,否则史乙和史丙怎会把仇家人带走?姑娘若是再晚回来半个时辰,嬷嬷我这会子就已经在去别院的路上了。” 果然,她让史乙和史丙到后巷子里抓人的事,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还是瞒不过尤嬷嬷。 “嬷嬷,差一点就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华静瑶说道…… 她把昨天一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只是她隐去了差点掐死赵谦、和欲杀华小狸灭口的事。 “尤嬷嬷,那个许家,您能想起什么来吗?”华静瑶又问。 尤嬷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紧抿着嘴唇,目光中透着冷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姑娘说得没错,差一点就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嬷嬷?”华静瑶又问了一声。 尤嬷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目光重又变得柔和起来:“姑娘让嬷嬷想想啊,姓许的……的确有个姓许的,就是杨嫔宫里的大宫女,名叫春萍的,娘家就是姓许。她早就放出宫了,有十年了,杨嫔不得圣宠,身边也没有几个得用的人,这个春萍是从她一进宫就跟着的,她一直舍不得放出去,留到了二十八岁。唉,若不是春萍这么大才出宫,嬷嬷可能还想不起这个人来。” “原来是杨嫔宫里的啊,那就对了,看来许家婆子口中的姑太太就是这个春萍了。” 华静瑶似笑非笑,赵谦就是养在杨嫔膝下的,杨嫔没有儿女,对赵谦视若己出,春萍是杨嫔的心腹,这个时候的赵谦还只是个没有助力的皇子,他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所以就找上了许家。 华静瑶正在胡思乱想,一抬头就看到了尤嬷嬷审视的目光,她心头一动,连忙问道:“嬷嬷,我做的可有不妥?” “没有”,尤嬷嬷的嘴角松了松,牵出一抹微笑,“姑娘处置得很妥当,嬷嬷是没有想到,姑娘能够怀疑到紫苏身上,嬷嬷更没有想到,姑娘没哭没闹,也没有惊动长公主,就把这件事给办好了,姑娘长大了,嬷嬷高兴。” 华静瑶微微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问道:“嬷嬷不怪我把紫苏一家子送到二皇子府吗?” 尤嬷嬷冷哼一声:“姑娘做得好,嬷嬷为何要怪你?不把那一家子送到二皇子府,难道还要带上那一家子到太后面前指证二皇子吗?” 是啊,真要是把那一家子当作人证,那么太后和皇帝怪罪下来,赵谦只要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能把他的狼子野心转变成小儿女的情情爱爱。 赵谦再是不受宠,他也是皇子,他也是皇帝的亲儿子,太后的亲孙子。 难道还能指望着,用几个下人的口供,就让皇帝不认儿子了? 笑话! 说不定,因为这件事,还能让皇帝对赵谦记忆深刻,忽然有一天,皇帝多喝几杯,想起赵谦来,啊,对啊,朕的儿子心悦瑶瑶那丫头,还搞出过英雄救美的荒唐事。 两人年龄相当,又是表哥表妹,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这门亲事不错,亲上加亲,朕准了! …… 好吧,想想就膈应! 第十三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凉亭里,史乙在向华静瑶禀告。 “姑娘,查到了,许家人前天就出城了,送他们出城的并非二皇子府的人,而是灯市大街的武家兄弟,这武家兄弟……” 没等史乙把话说完,华静瑶就接口道:“我知道,武家是祖传的武功,开过武馆,也给当官的当过杀手,后来惹上官司,从此就落魄了,到了如今,武家的几兄弟就只靠在灯市大街上当泼皮混日子了。” 史乙吃了一惊,不是吧,这武家兄弟的底细,他也是刚刚知道的,姑娘怎么如数家珍? “姑……姑…….姑……”史乙嘴唇圈成一个圆圈,合不上了。 华静瑶懒得理他,说道:“嗯,这武家兄弟不是好东西,为虎作伥,专门给赵谦做脏事的,唉,我倒是把他们给忘了,我这记性啊,要吃点什么补补才好。” “吃猪脑子,我去给姐姐烧猪脑去!”一个轻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一颗脑袋从凉亭上面探出来,居然是华小狸。 他是坐在凉亭的飞檐上,这会把脑袋伸下来,四肢却还挂在飞檐上。像只讨人厌的大蝙蝠。 史乙进来一会儿,竟然没有察觉到凉亭上面还有人。 史乙的嘴巴终于恢复了本来的功能,他指着华小狸说道:“你在那儿做什么?快点下来,凉亭要让你给抓坏了!” 华小狸冲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一个筋头翻下来,脚一落地就转身跑开,一边跑一边喊:“姐姐要吃猪脑子,姐姐要吃猪脑子!” 史乙怔了怔,对同样傻站在一旁的小艾说道:“还不快去拦住他,姑娘,姑娘怎么能吃那什么猪脑子啊!” 小艾连忙看向华静瑶:“姑娘,猪脑子可好吃了,奴婢小时候吃过的。” “好,你去厨房看看,别让他把厨房给一起烧了,猪脑子……赏你吃了。”华静瑶笑道。 见小艾走了,史乙忙道:“姑娘,这个华小狸,小的总觉得他不对劲,尤顺才私底下打听了,这几天甘石桥各家别院里,都没有走失过人,更没有傻子,姑娘您看要不要让顺天府去查查,万一他家里人误会咱们拐了他,这就不好了。” “先不忙,他很有用,就留在府里吧,如果他家里人真的找过来了,到时再说。”华静瑶说道。 正在这时,尤嬷嬷快步走了过来。 “嬷嬷,是不是有事?”华静瑶问道,转身对史乙说道,“你先去吧。” 见史乙转身离去,尤嬷嬷才道:“刚刚高太医从太医院回来了,他打听过了,二皇子原本就伤得不轻,兴许是躺在床上心情不好,昨天发了脾气,那好不容易给拼正上的肋骨又断开了,伤到了肺。” 高太医也是太医院的,常驻在长公主府,今天一大早,尤嬷嬷就帮他找了借口,让他去了一趟太医院,查查二皇子的医案。 华静瑶笑道:“活该。” 尤嬷嬷的脸上却没有笑意,她道:“二皇子只要细细问过他的两个随从,就能猜到这肋骨是史丁给拍的,虽说那是为了救他,可是就怕他会忌恨上咱们。嬷嬷担心府里除了紫苏一家子,还有别的吃里扒外的东西,姑娘不如出去避两天,嬷嬷把这府里的人全都筛一遍。” “也好。”华静瑶也有此意。 赵谦这会儿应该已经想明白了,那个在河里想要掐死他的,就是她华静瑶了吧。 过了两天,如果赵谦还没有想到她身上,那赵谦前世也做不了皇帝。 先是被她掐个半死,后来又被她的人打断肋骨,就连紫苏一家子也给送到赵谦面前了,嗯,赵谦这会儿恨她恨得牙痒痒了吧。 所以啊,她还是去避避风头,也看看赵谦接下来要做什么。 “嬷嬷看我去哪里比较好呢?”华静瑶问道。 “就去广济寺吧,姑娘去广济寺陪着长公主,就是宫里问起来也不怕。”尤嬷嬷说道。 “好啊。”华静瑶欣然应允。 半个时辰后,华小狸一脸沮丧地跑了过来,指着后面的小艾说道:“姐姐,她把猪脑子全都给偷吃了。” 华静瑶这才想起来,华小狸去厨房做猪脑子了,她哭笑不得,说道:“是我赏给她吃的,姐姐不想吃猪脑子。” “哦。” 原来姐姐不喜欢吃。 华小狸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姑娘,他做的猪脑子可好吃啦,姑娘啥时候让他再做一次啊,奴婢没有吃够。” 小艾舔舔嘴角,意犹未尽。 华静瑶失笑,道:“把紫萱叫来。” 紫宣和紫薇都是她的二等丫鬟,华静瑶已经记不起前世时这两个丫鬟后来如何了。 她把要去广济寺的事吩咐下去,让她们去准备。 接着,她又对小艾和小夏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府里各处转转走走,说我明天要去广济寺,陪着长公主做法事。” …… 果然,次日一早,华静瑶一行走在路上时,史丙快马加鞭追了上来,隔着马车说道:“姑娘,今天早上有两个人打听您的去向,一个是给咱们府里送菜的刘二婆子,刘二婆子和大厨房的张厨娘子关系很好,还有一个是外院采办黄大有的侄子,名叫黄强,跟着黄大有当跑腿。姑娘看看,这几个人是不是以后……” “别呀,留着,好不容易找出来,千万别废了,让人盯紧他们就是了。”华静瑶闲闲地说道。 其实对于昭阳长公主这位母亲,华静瑶还是有些怵头的。 前世,昭阳长公主虽然和华毓昆和离了,但是两人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女儿。昭阳长公主一天没有改嫁,清远侯府的蔡老夫人便抱着一天的希望,希望这位长公主念在女儿的份上,能和华毓昆重归于好,破镜重圆。 可谁能想到,华毓昆从外面抱回了一个小女儿华静琳,这样一来,蔡老夫人的美好愿望就破灭了。 昭阳长公主目下无尘,怎能容忍华毓昆和别的女人生下孩子。 好在姐姐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妹妹被毒蜂叮了奄奄一息,是姐姐拿了太后赏的丹药救了妹妹一命。 因为有了姐姐的维护,她才能在华家平安长到十岁。 可是,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这世上最不能招惹的人,就是昭阳长公主。 第十四章 华五姑娘怎么了 广济寺是千年古刹,香火鼎盛。 前世,华静瑶离开京城时只有十岁,对于广济寺,她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广济寺里养了一群猴子。 太后慈善,虽然让昭阳长公主替自己来寺里做法事,却又不想影响了来寺里的善男信女,因此,左右两侧的无相门和无作门全都敞开,香客们出出进进一如往日。 昭阳长公主没想到女儿会忽然过来。永国公世子和新婚妻子死得太过惨烈,即使是在寺院里,昭阳长公主还是不想让女儿沾上这种不吉的事。 “你怎么来了?”昭阳长公主面如寒霜,让人望而生畏。 华静瑶牵牵嘴角,委委屈屈地说:“……我害怕,就……” “害怕?”昭阳长公主向她身后望去,却没有看到紫苏,跟在华静瑶身后的只是两个叫不上名字的小丫鬟,昭阳长公主蹙眉,“紫苏呢?” 华静瑶藏在裙子下面的小腿向后伸去,腿尖撞到小艾的膝盖,小艾如梦方醒,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长公主,您要给姑娘做主啊!” “究竟出了什么事?”昭阳长公主沉声说道。 “紫苏姐姐……紫苏姐姐……”小艾语无伦次,我的天呐,她还是头一回和长公主说话,姑娘让她说什么来着?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你们两个全都出去,我自己说。”华静瑶原本也没有指望着小艾能把事情说清楚,昭阳长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她上辈子最害怕的人。 深更半夜的琳姑娘别哭了,再哭就让长公主把你扔到玉带河里喂大鱼!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被吓到十岁的,居然还能长大,多不容易! 昭阳长公主疑惑地看着女儿,挥挥手,身边服侍的人鱼贯而出,屋里只留下母女二人。 华静瑶也是第一次和昭阳长公主离得这样近。 前世她也只是远远地见过这位不可一势的长公主。 无论是蔡老夫人还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都不会笨到让她也现在长公主面前。 在长公主眼里,华毓昆从外面带回来的这个小女儿,那就是溅在衣裳上的油点子,钻进鞋子里的沙粒子,碍眼着呢膈应着呢。 谁敢在长公主面前找不自在,若不是华大小姐喜欢这个小妹妹,蔡老夫人早就趁着华毓昆没留神时把人送进善堂了。 华静瑶喘了口气,给自己定定神。 别说,昭阳长公主还真是一位大美人,因为正在寺院里做法事,昭阳长主脂粉未施,一身素衣,可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令她失色。 难怪昭阳长公主养了那么多面首,父亲却至死都对她念念不忘。 “瑶瑶,究竟出了什么事?”昭阳长公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柔和。 华静瑶又喘了口气,再给自己定定神。 “紫苏哄着我到河边散步,用醉仙桃迷晕了我,把我推进河里,二殿下躲在一旁,见我落水,就跳进去救我。好在我命不该绝,他可能是腿抽筋了,还没有游到我身边,就沉到水里了。而我被河水一泡,就清醒过来,我落水的地方离岸上很近,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自己爬上来了……” 啪的一声,一只甜白瓷的茶盏砸了出去。 华静瑶吓了一跳,张着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昭阳长公主见吓到女儿了,连忙说道:“乖,阿娘手滑了,没拿稳,你继续说。” “二殿下是被他自己的手下救上来的,灌了一肚子水,是史丁好心把他救活的,结果他的手下一张嘴就说二殿下是为了救我才落水的,全是为了救我。好在那时我已经回到别院里了,否则就要被他们赖上了……” 砰的一声,炕几上的红木镶框的荷花小炕屏飞了出去。 华静瑶连忙跳开,炕屏落在她的脚边。 昭阳长公主也给吓了一跳,连忙从炕上下来,把女儿搂到怀里:“瑶瑶别怕,阿娘是……阿娘是嫌这小炕屏碍事儿,你继续说。” 待到华静瑶把能说的全都说完了,昭阳长公主面前的东西也砸得差不多了。 华静瑶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楚,火爆脾气的昭阳长公主,前世被关在高墙之内,她是如何渡过最后岁月的? “瑶瑶,阿娘现在就进宫,找陛下要个说法,那贱婢生的东西,还想肖想我的女儿?做梦!”昭阳长公主咬牙切齿。 “您先别急,您想让陛下怎么做?把二殿下杀了吗?是不是真能把他杀了,再玉牒除名?”华静瑶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天真。 昭阳长公主怔了怔,然后颓然地坐到炕上。 皇帝虽然疼她,也疼她的女儿,可是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就把亲生儿子杀掉,即使这个儿子从不受宠。 皇帝顶多是把赵谦叫过来训斥几句,禁足几个月,罚上一年的供应,把他身边的人打杀一两个,给长公主母女出出气。 而赵谦现在卧病在床,就连当面训斥也免了,皇帝顶多就是派了身边的袁公公过去,代替皇帝把他骂一通。 说不定连下跪磕头都不用,还是躺在床上挨骂的。 昭阳长公主越想越气,什么叫哑巴吃黄连,这就是有苦说不出。 她活到二十八岁,竟然被个十几岁的小兔崽子给算计了,而且还无能为力! “尤嬷嬷也真是的,她怎么没有过来,这些腌臜事,就不该让你去管,瑶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把这个全都忘了,别记在心上,等阿娘把法事做完了,就把云水禅院的女尼请过来奏唱佛乐,你小时候在宫里,被只死鸟吓到了,每晚做噩梦,就是听佛乐才好的。” 昭阳长公主说到这里,有点后悔,她怎么忘了,那只死鸟就是紫苏那坏丫头搞出来的事,这次的事可比那只死鸟要大多了,宝贝女儿是要给吓坏了。 那紫苏一家子落到赵谦手里,是活不成的了,赵谦是一定要把他们灭口的。 想到这里,昭阳长公主银牙咬得咯咯响,心里却舒服了不少。 “别怕,你先在寺院里住着。紫苏一家子既然给送过去了,那以后这脸皮也就撕开了,不就是打折他两根肋骨吗?他敢赖到咱们头上,阿娘给你顶着!” 华静瑶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接下来的两天,她在广济寺里赏花赏景喂猴子,快快乐乐好不逍遥。 可是她心里却在思量,怎么才能去清远侯府看看父亲呢? 从河里爬上岸,直到现在,她也就是这两天有空闲,可是偏偏在广济寺里不能出去。 小夏端了只红木描金大托盘进来,笑着说道:“姑娘,寺里的师傅送来了素点,您昨儿个说寺里的素点心做得好,今天他们就多送了一些,您快尝尝。” 华静瑶想了想,道:“把每样点心都包一些,你出去一趟,把这些点心送到清远侯府,给三老爷和五姑娘尝尝。” 小夏连忙去办,可是不到一个时辰,小夏就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了。 “姑娘,不好了,五姑娘,五姑娘……” “五姑娘怎么了?”华静瑶霍的站了起来。 华家的五姑娘,名叫华静琳,就是她自己! 第十五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夏只是个三等的小丫鬟,若不是跟着华大小姐来了广济寺,这去清远侯府送东西的差事轮不到她。 她没有经验,现在更不知如何应对。 “死了……死了……五姑娘死了……” 华静瑶的脑袋里嗡的一声,死了?她死了? 她怔怔发呆,她明明还活着,她怎么死了? 小艾反倒是最清醒的那一个,她连忙扶住华静瑶,对小夏说道:“你是不是听错了?五姑娘好端端的怎么……” “没听错,门子就是这样说的,奴婢听到以后就立刻回来报信了。”小夏的眼泪也掉下来了,她没见过五姑娘,但五姑娘只有四岁啊。她之所以会被爹娘狠心卖给人牙子,就是因为弟弟生病要用银子,弟弟也是四岁,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姑娘,小夏一定是听错了,您让奴婢去问问吧。”小艾安慰说道。 华静瑶一口气喘在胸口,她摇摇头,道:“让史丙去看看。” 一个时辰后,史丙回来了。 清远侯府的五姑娘华静琳是昨天死的,据乳娘说,五姑娘在花园里和一个小丫头捉迷藏,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大马蜂,把五姑娘和小丫头全都蛰了,不到两个时辰,两个小孩全都死了。 “小的问过清远侯府的管事,又去找了给五姑娘看病的大夫,那大夫是灯市大街上李记药铺里坐堂的,姓陶,据他说那不是寻常马蜂,是毒蜂,他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死的是侯府姑娘,他这份坐堂的差事怕是也保不住了。” 毒蜂? 华静瑶叹了口气。 前世,她就是被毒蜂蛰过,姐姐偷偷拿了太后赏给长公主的能解百毒的丹药,给她吃下,她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从小到大,她就听人不断地说起这件事,可是那时她还太小,对此毫无记忆,因此,她只是知道有这件事,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 “昨天……昨天我在寺里喂猴子……”上一世姐姐没有把赵谦掐个半死,也就没有来广济寺避风头,华静瑶的声音在颤抖,声音虽然是在她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但却像是离得很远,“清远侯府的人,有没有去长公主府找过我?” 史丙心里不忍,可又不敢隐瞒,硬着头皮说道:“没有。” 也就是说,上一世同样没有人来长公主府报信,那姐姐可能是恰好去清远侯府,得知妹妹被毒蜂蛰了,她就回到长公主府拿了那颗丹药送过去。 华静瑶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无声滚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谁在哭,是为了这一世的琳琳,还是上一世的姐姐。 “父亲呢,他……”想到父亲,华静瑶心如刀割。两世都要面对女儿的生死,他一定很难过吧。 “华三老爷不在京城,小的去的时候,蔡老夫人刚刚打发人去香河报信。” 史丙说着也来气了,女儿死了,不是应该马上让人给父亲报信的吗?可是看看时间,却是在小夏去过之后,他们才派人去报信的,这哪里是报信,明明是怕姑娘怪罪下来。 果然,华静瑶也听出了不对,她问道:“你确定是刚刚让人去报信的?” “小的确定,小的去的时候,和报信的人正好遇上,而且小的进去的时候,还听到有人嘀咕,说怎么这么快,三姑娘又打发人过来了,您听听,他们肯定全都知道小夏去过的事了。”史丙忿忿说道。 “父亲去香河做什么?香河是蔡老夫人的娘家啊。”上一世昭阳长公主刚刚去世,蔡老夫人就到大理寺检举亲生儿子华毓昆,说他与长公主是同谋。 无论如何,华静瑶也不想再称呼蔡老夫人为祖母了,她不配! 史丙显然没有听出华静瑶的称呼变了,他道:“蔡老夫人娘家有个侄儿成亲,让华三老爷带着两个晚辈过去帮忙了。” 这样看来,前世她被毒蜂蛰了的时候,父亲应该也不在京城。 如果姐姐没有恰好去清远侯府,那么前世的她,在四岁时就已经死了。 华静瑶如坠冰窟,她呆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来,道:“史丙,你去叫上你哥和你弟弟,咱们现在就去清远侯府。” “姑娘,长公主让您不要出寺啊。”小艾连忙提醒。 “我妹妹死了,我要去吊唁!”华静瑶抬腿就向外面走去。 刚刚跨出门槛,她又停下脚步,对史丙说道:“让史丁回长公主府,接上小狸一起去。” 昭阳长公主听到消息的时候,华静瑶已经离开广济寺了。 昭阳长公主蹙眉,女儿这是怎么了?以前不会这样的吧,一定是被赵谦那混帐给气得,一定是! 她问来报信的小内侍:“死的是五姑娘,那个小的?” 小内侍忙道:“就是那位。” 昭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华毓昆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是死是活她才懒得管。 可是瑶瑶会伤心吧,有好几次,她一个没留神,瑶瑶就跑过去看那个便宜妹妹,还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让女儿不开心,所以才假装不知道的。 好了,现在那小东西死了,她的女儿可怎么办呢? “那丫头几岁了?”昭阳长公主问道。 “回长公主,华五姑娘四岁。”小内侍说道。 昭阳长公主想了想,道:“去善堂看看,找几个四岁的小丫头,要嘴甜长得也顺溜的,身世可怜的,送到姑娘院子里。” “长公主您可真是心善啊。”小内侍忙道。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就是心疼女儿罢了。”昭阳长公主幽幽地说道。 自家女儿喜欢小妹妹,那就多给她几个,长公主府又不是养不起。 华静瑶去广济寺时,没有带着华小狸,那里毕竟是寺院,昭阳长公主又在做法事,她担心那傻孩子的傻劲上来了,犯了忌讳,所以把他留在长公主府里,让尤顺才看着他。 从广济寺到清远侯府,恰好要路过长公主府,马车在梧桐胡同外面停了停,史丁就带着华小狸狂奔过来。 “姐姐,我找到姐姐了!” 华小狸伸着长胳膊就要朝华静瑶扑过来,史丁在后面抱住他,对华静瑶道:“尤顺才说,这傻……这孩子这两天闹着不肯吃饭,晚上也不睡,非要找姐姐。” 第十六章 姑娘带着棺材走 清远侯府坐落在枣树胡同,以前隔壁就是长公主府,后来长公主搬走,那座大宅子便一分为二,东路和中路赐给了隆安郡王赵孟瑜做了郡王府,西路则由十二监卖给了工部钱侍郎的弟弟钱二老爷,钱二老爷的祖母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柔嘉郡主。 对于枣树胡同,华静瑶再熟悉不过,前世,她在这里住到十岁。 马车在枣树胡同外面停了下来,华静瑶探出头来,对骑在马上的史乙说道:“你带去前面叫门,就说是来吊唁五姑娘的。” 她又对史丙和史丁说道:“你们带上小狸,跟我去后门。” 清远侯府只有前后两道门。 “去后门?”史乙不明白了,莫非姑娘担心有人从后门溜走? “对,我们去后门,别耽误时间了,分头行动,快!”华静瑶一边说一边从马车里钻出来,跟车的还没有来得及放凳子,她已经跳了下来。 小艾吓得脸都白了,姑娘若是摔着了,那可怎么得了。 这枣树胡同足能容纳两驾马车并排走,谁能想到姑娘要在这里下马车啊。 小艾下定决心,下一次只要看到姑娘撩车帘,她就抢先一步跳下去,来不及拿凳子,那就趴下给姑娘当垫脚的。 看到华静瑶从马车里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华小狸了,他又看到姐姐了,真好! 于是他抢了小艾和小夏的位置,紧跟着华静瑶走进胡同的后巷子。 后巷子并不是笔直的,有处转角的地方,他们几个便躲在那里,从他们这里能够看到清远侯府的后门,可是后门出来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小时候,华静瑶没少在这里躲猫猫。 清远侯府的后门前,停了两驾驴车,驴车上连篷子也没有,只放了一张草席和一卷又脏又破的旧被子。 这驴车看上去不是侯府应该有的东西,倒像是庄子里面拉东西用的。 几个人刚刚藏好,后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了,三个健壮婆子从里面出来,一个空着手,另外两个抬着的,竟是一口小小的棺材! 在这三个婆子后面,还有一个婆子,却是拖着一只麻袋。 婆子们把棺材放到第一驾骡车上,棺材很小,用那卷破被子就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另一个婆子则把那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扔到后面的骡车上。 四个婆子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的衣裳,甚至还跺了跺脚,像是要甩去沾到身上的晦气,为首的婆子和赶车的说了几句,转身就要回去。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飞奔过来,大声喊着:“谁也不许走!” 婆子们连同那两个赶车的全都给吓了一跳,只见来人只有十五六岁,是个陌生的少年。 可是他们很快就看清楚了,跟在少年后面的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有些面熟。 为首的婆子揉揉眼睛,好没有看错吧,这位是三姑娘? 小狸迈开两条大长腿,一马当先跑到驴车前面,伸出两只手,紧紧抱住驴子的脑袋,大声喊着:“不许走,姐姐不让你们走!” 婆子们错愕之间,史丙和史丁也跟上来了。史丙飞起一脚,把其中一个车马式踹到一旁,史丁则抱起了那具小小的棺材,轻轻放到地上。 “啊,你们要干什......三姑娘?”婆子们已经认出来了,真的不是眼花,来人真是三姑娘华大小姐。 华静瑶看看地上的小棺材,又看看驴车上的草席和破被子,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么急出去,是要给我妹妹下葬?” 她指着另一驾驴车上的麻袋:“那麻袋里装的就是和我妹妹一起死了的小丫头了?还真是能省就省,连卷草席都不给。” “不是不是,三姑娘,您误会了,真的不是……”为首的婆子面如土色,口不择言,谁能想到这位云端里的三姑娘会出现在这里啊。 华静瑶认出了这个婆子,这位是孙嬷嬷,是蔡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蔡老夫人面前最得力的嬷嬷。 华静瑶指着孙嬷嬷,对史丙说道:“把她给捆了!” 孙嬷嬷大吃一惊,忙道:“三姑娘,使不得啊,奴婢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华静瑶笑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是老夫人身边的,我就捆不得了?给我捆得结实点!” 她又指着地上的小棺材,对史丁道:“托好,别磕碰了。” 史丁二话不说,就把小棺材平平地托了起来,他天生神力,托起一具小小的棺材不费吹灰之力。 华静瑶看向另外几个婆子,指着其中一个,道:“就是你了,把那只麻袋背上,我说的是背上,你敢拖在地上,我就把你拴在马车后面,围着京城拖一圈儿!” 那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天呐,不是都说这位三姑娘是仙女一样的人,脾气好得面团一样吗? 怎么她看到的是个女煞星,女大王? …… 蔡老夫人住的地方叫春晖堂,清远侯府历代老夫人都是住在这里。 此时,她正在春晖堂里。一个小丫头进来,说道:“老夫人,长公主府的史乙来了,他说三姑娘这会儿还在广济寺里,让他来吊唁五姑娘。” 听说来的是史乙,蔡老夫人的嘴角动了动,紧绷的脸也松驰下来,她对坐在下首的侄女蔡碧莲说道:“琳琳死了,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得紧,不想见外男,让四老爷去接待吧。” 蔡碧莲连忙起身,到外面打发丫鬟去叫华四老爷,丫鬟刚刚打发出去,就见又跑来一个丫鬟,丫鬟气喘吁吁,跑到蔡碧莲面前时,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蔡碧莲不悦,蹙眉道:“一点规矩也没有,成何体统!” 这时,二太太带着两个丫鬟走进院子,正听到蔡碧莲训斥丫鬟,二太太轻摇着团扇,笑着说道:“可不是嘛,这些丫鬟就是没规矩,全都退下去,这里有表小姐,哪里轮得上你们。” 说着,她也没有进屋,竟然走到庑廊下,挑了一处太阳晒不到又通风的地方,在美人靠上坐了下来,丫鬟连忙打开一只小攒盒,二太太从里面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蔡碧莲一怔,看向刚才那丫鬟,那丫鬟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她说道:“三姑娘抬着棺……”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蔡碧莲已经看到了三姑娘,连同跟在三姑娘身后的那具棺材! 第十七章 透透气,心慌慌 华静瑶也没想到进了春晖堂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这位蔡表姑。 呵呵。 蔡表姑是蔡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蔡老夫人的亲兄弟、庶兄弟、堂兄弟、表兄弟加起来有十几二十人,侄子侄女亲的远的加起来有几十位,这位蔡碧莲和最近成亲的那位,就是这几十位里的两个。 蔡家在香河算是小富,曾经出过进士和举人,可也就是“曾经”而已,最近几十年是没有的了。 即使如此,蔡家从上到下都是以书香门第自居的,这位表小姐蔡碧莲亦是如此。 四年前,蔡碧莲进京选秀,可是她的运气着实是不好,就在那一年,永国公沈令泽暴毙,太后伤心得大病一场,皇帝也很难过,也就无心选秀了,选秀取消了。 在此之前,蔡老夫人已经求过昭阳长公主,虽然两家已经和离,但是毕竟中间还有华静瑶,昭阳长公主已经点头了,这次选秀蔡碧莲是一定能进宫的,一个贵人是妥妥的。 可是皇帝不选了,那能怎么办? 蔡碧莲只好在清远侯府住了下来,等待来年,虽说选秀是三年一次,可是上一年没选,来年再选也说不定。 可是事与愿违,次年出外游历的华毓昆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小婴儿,那就是五姑娘华静琳。 蔡老夫人再去长公主府,昭阳长公主连面都不见了,让尤嬷嬷出来把她打发了。 那一年皇帝没有公开选秀,直接挑了四位美人进宫,一位指给大皇子做了侧妃,一位皇帝自己留下封了贵人,另外两位送到慈宁宫,做了太后身边的女官。无论是封贵人的还是做女官,都是家族的助力,且,最让蔡老夫人生气的,这四位全都是勋贵之家送去的,那两位女官就是走的昭阳长公主的路子。 如果华毓昆没带回那个小东西,蔡碧莲一个慈宁宫女官妥妥的。 慈宁宫女官是什么身份,那是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的人,当今天子侍母至孝,每年大朝会时,诰命夫人们争着抢着给太后身边的女官塞封红,以求把自己的名字在太后面前提上一句…… 按理说,错过两次选秀的机会,蔡姑娘也该打道回府,该议亲议亲,该嫁人嫁人了吧。 可是蔡姑娘没有走,她要留在京城侍候姑母,而蔡老夫人也觉得这个侄女合她心意,想着在京城给蔡姑娘说门好亲。 于是蔡姑娘就在清远侯府继续住着,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今年永国公世子沈远又死在新婚之夜,太后四年前她十五岁,现在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选秀是无望了,可是蔡老夫人许偌的好亲也无望。 华静瑶记得,上一世,蔡碧莲后来是嫁给了她的四叔,做了她的四婶。 华四老爷是庶出,蔡老夫人不喜欢他,也不知道后来为何会把蔡碧莲嫁给他的。 现在,蔡碧莲还不是华府四太太,她只是暂居此处的表小姐。 华静瑶的眼睛在门前逡了一圈儿,只看到蔡碧莲和她从香河带来的丫鬟兰芝,然后华静瑶又看到了正在庑廊下嗑着瓜子看热闹的二太太。 见她看过来,二太太连忙站起身:“三姑娘好久不见,瞧瞧,越来越水灵了。” 华静瑶咧嘴一笑:“二太太又富态了,真是好福气。” 二太太笑得有点不自在了,三姑娘一向不爱说话,往往都是她的好话说上一箩筐,三姑娘就是微笑颔首,今天话是多了,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咦,蔡表姑,你怎么不让我们进去?”华静瑶看向呆立在门口的蔡碧莲。 蔡碧莲的注意力都在那口棺材上,听到华静瑶叫她,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指指华静瑶身后的棺材,问道:“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回事,蔡表姑快点让让,别磕碰着我妹妹,我妹妹年纪小,被吵醒了少不得又哭又闹。” 说着,华静瑶昂首挺胸就往里面走,史丁双手平托着棺材紧跟在她身后,蔡碧莲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涌,三姑娘说的是她妹妹?她说她妹妹吵醒了又哭又闹? 她妹妹明明已经死了,那棺材不就是她妹妹的吗? 这时,屋里已经听到了动静,帘子从里面打开,没等里面的人探出头来,华静瑶一把推开蔡碧莲,抬腿走了进去。 撩帘的丫鬟差一点就被华静瑶撞个跟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了那口棺材。 “啊!”丫鬟一声尖叫,噗通坐在地上。 华静瑶连个眼角子也没有给她,冲着蔡老夫人福了福:“老夫人安好。” 平时她是称呼蔡老夫人为祖母的,这一次却改了称呼。 蔡老夫人心里咯登一下,她看到那口棺材,便已经暗叫不好了。 “瑶瑶啊,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陪着长公主在广济寺里给永国公世子做法事吗?今天外头刮着风呢,哎哟,你们快去给三姑娘端碗冰糖银耳汤润润嗓子,好孩子,快点坐到祖母身边来,祖母天天念着我的宝贝瑶瑶呢。”蔡老夫人一连串儿的嘘寒问暖宝啊肉的,竟好像没有看到那口棺材一样。 华静瑶也笑,走到蔡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再添张椅子。” 丫鬟不明所已,可是三姑娘说话,那是不能不听的,三姑娘是谁,那是长公主的女儿啊。 丫鬟立刻又搬了张椅子过来,华静瑶坐在蔡老夫人的左侧,让把椅子放在蔡老夫人的右侧。 她对托着棺材的史丁说道:“还不把我妹妹放下,我妹妹在里面闷得慌,你让她出来透透气。” 华静瑶可没有觉得她说这话有啥不妥的,那里面躺着的是华静琳啊,那是她自己,她让她自己出来透透气,有啥不对,是吧? 可是蔡老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随后跟进来的二太太和蔡碧莲也全都吓了一跳。 三姑娘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她不知道她带进来的是一口棺材吗? 史丁直眉瞪眼地走过去,把棺材放到那张椅子上,椅子宽大,可棺材还是不能全部放在椅子上,有一截悬在半空中,看得蔡老夫人心慌慌,生怕那棺材掉到地上,里面的人儿跳出来。 第十八章 小狸来救你了! “你妹妹?琳琳?这是琳琳的棺木?”蔡老夫人如梦方醒,惊讶、哀伤、悲痛……种种表情瞬间在她的脸上一一呈现,可是那不由自主避向一旁的身体却还是出卖了她,这才是最真实的表现。 任何一个人,看到棺材时都会这样,无论那棺材是空的,还是住了人的。 华静瑶冷冷地看着蔡老夫人,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告诉过她,她小时候被毒蜂蛰了,是姐姐救了她,她要报恩,要亲近姐姐。有时连续几天,姐姐没来侯府,也没有让人来接她,祖母或者四婶,就会教育她,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如果没有姐姐救她,她说不定已经死了,于是大丫鬟便会帮她给姐姐写信,告诉姐姐,她想姐姐了。姐姐很快就会来看她……后来姐姐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蔡老夫人隔三差五就会把她叫过去,依然是要讲一段姐姐救她的往事,一边抹着眼角,一边说她不能没有良心,不能因为姐姐嫁人了,就不去看望姐姐了…… 华静瑶想到这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老夫人,这次真是不巧,我去了广济寺,昨天没来看望妹妹,没想到妹妹竟然死了,恰好父亲也不在府里,老夫人,我妹妹死得是不是有点突然啊?” 蔡老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悲伤地说道:“就是突然啊,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琳琳,我的好孙女啊!“ 见蔡老夫人哭了,丫鬟青杏连忙过来劝慰,这时,表小姐蔡碧莲和二太太也从外面进来了,看到这情景,自是要过来劝劝老夫人,可是那棺材还放在老夫人旁边的椅子上,二太太向这边看了看,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蔡碧莲刚刚勉强从棺材带来的恐惧中走出来,这会儿却又要面对。如果她不过去,事后姑母一定会怪罪她,二太太也少不了冷嘲热讽;可如果她过去,天呐,那棺材,那棺材……这屋里没有风,可是蔡表姑依然凌乱了。 “原来老夫人也觉得琳琳死得突然啊,那就把棺材打开,我们当面问问琳琳,她为何死得这么突然,老夫人觉得好不好呢?”华静瑶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十二岁的小姑娘,还带着奶音,娇滴滴的让人心疼。 蔡老夫人何止是心疼,她还心悸! 三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会,当然不会是换个,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呢,这眉这眼就连这说话的声音,全都是三丫头华静瑶啊。 “瑶瑶啊,我的儿,祖母知道你心疼妹妹,才会说出这些孩子话。可是琳琳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不会说话了,你让她入土为安,早点投胎转世吧。”蔡老夫人伸出手想去握住华静瑶的手,华静瑶闪身避开。 是啊,投胎转世,前世的她重生到了姐姐身上,所以这一世的琳琳就不在了,那么姐姐呢。姐姐终究是没有回来。 “蔡表姑,老夫人常说你是和她老人家最贴心的了,你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你看老夫人这么伤心,你不难过吗?”华静瑶一脸地不悦,多好的机会啊,蔡表姑都不会把握,好在她没有进宫,宫里可容不得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蔡碧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口小棺材,可是小棺材就在蔡老夫人身边,她想看不到都不行。 华静瑶见蔡表姑终于走过来了,她对站在一旁的史丁说道:“还楞着做甚,开棺吧。” “啊?”这一次蔡碧莲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尖叫一声,颤声说道。“开棺?三姑娘说要开棺?这怎么行啊?” “怎么不行啊,我妹妹死得太突然,我要开棺当面问问她,为何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她就死了?她又不是街边的路倒儿,她有爹有姐有亲人,凭什么连一句交待都没有,说死就死了?这可不行,就是到阎王爷那里也要说清楚,对吧?”华静瑶横了史丁一眼,说道,“开棺!” “不行,瑶瑶,我的儿,死者为大,琳琳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也不能随便开棺,这是不合伦法的。”蔡老夫人终于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出言阻止。 华静瑶看都没有看她,站起身来,走到那口小棺材旁边,她要亲眼看到琳琳! 史丁上前一步,也不用工具,伸手一拔,钉在棺盖上的铁钉硬生生被他拔了下来! “啊!” “啊!” “啊!” 春晖堂里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被叮嘱过要站在春晖堂外的华小狸听到了里面的叫声,他惊慌地喊道:“姐姐有危险!” 说着,他拔腿就往里面冲去。 史丙想要拦住他,可是手里还抓着孙嬷嬷,一时没能腾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华小狸横冲直撞地冲了进去。 棺盖已经打开了,露出女童小小的身躯。 华静瑶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她竟然一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她自己。 这是四岁的她吗?她已经忘记自己那时的样子了,或许从不知道。 她伸出手去,想去抚摸女童的脸,却听到身后传来蔡老夫人的暴喝:“来人,把棺材盖上,还有这个外男,谁让他进来的,出去,都出去,来人啊!” 春晖堂里原本有她几个壮硕婆子,平日里只要蔡老夫人一声令下,这些婆子立刻就能冲进来,可是今天,却只有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老夫……” 她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个人像是卷着风似的冲了进来。 “姐姐,小狸来救你了!” 华静瑶冲着来人招招手,道:“小狸过来,看看这个小妹妹。” 所有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也是长公主府的人。 这长公主府的人怎么全都变得这么没规矩了呢,先是这个托着棺材进来的傻大个,现在又来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清远侯府可没少和长公主府的人打交道,以前可没见过这种事啊。 莫非是昭阳长公主没在府里,这些人全都原形毕露了? 一定是这样! 第十九章 给自己一巴掌 “放肆,五姑娘年纪虽小,可也是侯府千金,岂容这等狂徒竟然窥伺?” 华小狸的爪子还没有碰到棺材,就被这一声训斥给吓得顿住了。 他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地看向华静瑶,像是在问:“狂徒是啥?能吃么?” 说话的是蔡碧莲。 华静瑶很是佩服,无论在场的是两个人还是二十个人,蔡表姑总能飞快地识别出当中最弱的那一个。 比如现在,蔡表姑一眼认定,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小子,就是能令她完美发挥的踏脚石。 华静瑶没理她,对华小狸道:“你来闻闻,棺材里面有什么味儿。” 她的话一出口,蔡老夫人眼睛一翻,晕了! “老夫人晕了!” “姑母啊,您怎么了?” “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去请侯爷,快去请大夫人!” 可是喊归喊,叫归叫,你们可过来把蔡老夫人抬走啊? 华静瑶的目光在满屋子大大小小惊慌失措的女人脸上扫了一圈儿,她伸手从小艾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然后朝着蔡老夫人的人中扎了下去! “啊~”蔡老夫人一声尖叫,歪下去的脖子立直了,醒了!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刚刚还大呼小叫的女人们,这时候全都傻了,大张着嘴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姐姐真厉害,姐姐真棒!”华小狸拍着巴掌,又跳又叫。 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华静瑶冲他眨眨眼,指着棺材说道:“闻到了吗?” 华小狸这时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俯下身去,鼻翼一张一翕,闻了闻棺材,又去闻双目紧闭的五姑娘。 小厅里安安静静,每个人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断肠草,是断肠草的味道。”华小狸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嗓音全都不太好听,时粗时细,但是华小狸咬字却很清楚,尤其是断肠草三个字,满屋子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蔡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正要站起来,赫然听到“断肠草”三个字,噗通一下又坐下去了。 华静瑶看向蔡老夫人的目光,满是关心:“老夫人,你没事吧,哎哟,刚刚你晕过去,真真的是吓死我了,对了,人中怎么还在流血,你们怎么也不给老夫人止血呢?” 蔡老夫人气得半死,人中流血还不是你拿银簪子给扎的吗?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扎个透明窟窿出来? “没事,没事,你们说什么断肠草,断肠草?”蔡老夫人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还真不是装的,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蔡老夫人现在只想回去躺着。 华静瑶淡淡地说道:“是断肠草,有毒的断肠草。” 说完,她对小艾说道:“史乙应该是在前院,你现在就去找他,让他去趟顺天府报官,请仵作过来验尸。” 小艾答应着,小跑着出去。 报官? 所有人全都怔了怔,二太太第一个喊了出来:“报官?三姑娘说要报官?” “我妹妹是被人杀死的,当然要报官。”华静瑶平静地说道。 “阖府上下都知道五姑娘是被毒蜂蛰了才去世的,怎么会是被人杀死的?”这次说话的是蔡碧莲。 蔡碧莲和二太太就像是两尊门神,从进屋到现在就一直站在门边,无论是开棺,还是蔡老夫人晕倒,她们两个没有移动半步。 华静瑶抛给她一记白眼:“我倒是忘了,蔡表姑读的书比我吃的米还要多,请问蔡表姑,这毒蜂莫非是吃断肠草长大的?咦,它怎么没给毒死?” “什么断肠草,一个傻子的话而已,三姑娘可莫要被个傻子给骗了。”说着,蔡碧莲还用团长扇遮了嘴,似是在偷笑。 华静瑶朝着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巴掌,她的这个动作,倒是把所有人全都看呆了。 小夏忙问:“姑娘,你是不是头疼了?” 华小狸冲着小夏皱皱鼻子,道:“姐姐是让她们吵得头疼了。” 华静瑶无语,她真的不是头疼,她是恨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些个毫无战斗力的蠢货钻了空子,白白搭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对,就是自己的命,琳琳死了啊! 前世她竟然没有想到,小时候被毒蜂蛰过的那件事,只是一场杀人未遂的事故而已。 她定然也是中了断肠草的毒,没想到阴差阳错,姐姐忽然来侯府看她,于是杀小孩就变成了姐救妹,而她这个受害者却一直蒙在鼓里。 所以,她当然该打。 华静瑶又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瑶瑶,这个傻小子是什么人啊?祖母以前怎么没见过他?”蔡老夫人忽然又开口了,苍老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凄凉,真是一位可怜的老人家。 “长公主府里有几百口子呢,老夫人若是都见过,那才叫奇怪呢,这是小狸,刚刚进府的。”华静瑶说道。 长公主府里有长史,有大小官员,还有数不清的太监、内侍、嬷嬷、宫女,当然,还有传说中的面首。 像长公主府这样的地方,自然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这个什么小狸看上去也有十五六岁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要么是侍卫,要么就是内侍,否则是进不了长公主府的。 可是他肯定不会是内侍,看着也不像是侍卫,那他是怎么回事? 莫非……若说这少年有何特别之处,那就是傻乎乎的,而且长得好看。 对啊,长得好看! 蔡老夫人倒吸一口寒气,昭阳长公主连十五六岁的小儿郎也要下手了? 蔡老夫人咬咬牙,三儿的头顶上早就郁郁葱葱了,也不差这棵小树苗。 不过,既然这是昭阳长公主的小面首,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轰出去的了。 “原来是小狸公子啊,老身上了年纪,很少出门,不知道原来只用鼻子闻一闻,就能闻出那个什么草的味道?小狸公子莫非是位奇人异士?”蔡老夫人问道。 没等华静瑶开口,华小狸已经频频点头:“我就是奇人异士,不信你问姐姐。” 说着,他看向华静瑶,满怀期待。 华静瑶点点头,道:“老夫人说得极是,小狸确实鼻子很灵,不过我妹妹是不是真的中了断肠草的毒,我就的不算,还要等仵作来了才能确认。” 第二十章 抖机灵和捅刀子 “仵作?这是家务事,为何要叫仵作?”蔡老夫人厉声说道,她有些奇怪,外面的婆子们应该已经把那个丫鬟拦下来了,为何还没有进来禀报呢。 华静瑶看了蔡老夫人一眼,活了两世,她都是一个尊老爱幼的人,可是对于蔡老夫人,她是一点儿也尊敬不起来。 既然没有了尊敬,那也就不用心疼了,有刀子不捅,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我进来得匆忙,忘记告诉老夫人,孙嬷嬷和另外三个婆子,欺主犯上,偷盗棺木,这会儿已经绑了,等到顺天府的人来了,一并送官。老夫人千万别让她们给气着,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就交给官府好了,清远侯府门风清正,犯不着为了几个狗奴才脏了门槛。老夫人放心吧,史乙是拿着长公主府的牌子去的,顺天府的人一定会秉公办理。” 老夫人,你彻底死心吧,外面根本没有人能拦下小艾,你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这会儿都像霜打的茄子秧,蔫了。 站在门口的蔡碧莲吃了一惊,刚刚她只看到了华静瑶和那个捧着棺材的黑大个,没有看到其他人啊,她使个眼色,丫鬟兰芝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蔡碧莲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来,兰芝就又进来了,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蔡碧莲的脸色瞬间变了。 蔡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袖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看到兰芝去而复返,又看到蔡碧莲的脸色,她的心微微一沉。 她正想提想蔡老夫人,忽然看到刚刚进来的兰芝又出去了。 蔡家虽然号称书香门第,可是子孙太多,啃祖宗老本的也太多,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蔡碧莲进京备选,身边也只带着兰芝这一个丫鬟,就连兰芝的月钱,也是清远侯府给出的。 眼下屋里暗潮汹涌,如果不是极特殊的事,蔡碧莲是不会打发兰芝出去的。 外头还能有什么事呢? 红袖的目光落到那口小小的棺材上,她不敢去看棺材里的人,虽说五姑娘还是个小孩子,可毕竟是个死人。 莫非五姑娘的死真有问题?而且蔡表姑娘也是知道的? 红袖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看看华静瑶,又看看故做平静的蔡碧莲,连忙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说话的声音,接着,守着门的小丫鬟掀了帘子,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四十上下,面容清秀,正是大老爷华毓伯,也是清远侯府的当家人。 紧跟在华大老爷后面的,是大夫人吕氏。 刚刚蔡老夫人晕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去禀报了华大老爷和吕夫人。 “母亲,你怎么样了?”华大老爷话音刚落,就看到了那口棺材,以及站在棺材旁的华静瑶。 吕夫人也看到了,她吓了一跳,但毕竟做了几年侯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强忍着没有惊呼出来。 蔡老夫人叹了口气,捂着胸口说道:“五丫头死了,老身伤心之极,现在三丫头又说要报官,这……侯爷来了就好,老身老了,不中用了,想要让自己的孙女入土为安都不行,我还活着做甚?倒不如跟着五丫头一起走了,去下面见你们的父亲。” 蔡老夫人的这番话,字字血声声泪,华静瑶差一点就要感动了。 吕夫人的目光落在二太太脸上,见她还站在门口不肯过来,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二太太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却看向别处,当做没有看到吕夫人那能吃人的目光,摆什么侯夫人的谱儿,你那出身也比我高不了多少,若不是三老爷被长公主看上,京城里的贵夫人们谁把你放在眼里。 华大老爷看到了史丁和华小狸,他面沉似水,说道:“这两个是何人?后宅之中岂能让外男进来?” 华静瑶在心里冷笑,你华大老爷会不认识府里的人?你明知道这两个是我带来的,是长公主府的,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 “他们不是外男,他们是我带来的,是我的侍卫,只要是我觉得危险的地方,他们就必须在我身边保护。”华静瑶冷冷地说道,她说到最后那两句时加重了语气,果然,她看到华大老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危险的地方?”抢先开口的是吕夫人,她冷笑道,“莫非对于三姑娘而言,咱们华家就是危险的地方了?” 华静瑶点点头,脸上都是十二岁小姑娘应有的天真:“我妹妹死去的地方,难道不危险吗?昨天有人杀了我妹妹,今天说不定就会杀了我,我怕啊,很怕,吕夫人,你不怕吗?” 以前,华静瑶都是称呼吕夫人为大伯母的,现在她这一声“吕夫人”唤出来,便显得格外的刺耳。 吕夫人一怔,下意识地说道:“我有何可害怕的?” 华静瑶道:“也是,我妹妹被人害死,也只有像我这样不知道凶手是谁的人才害怕。” 这话若是反过来说,那就是“你不害怕,那是因为你知道凶手不会杀了你,再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 不过,华静瑶并没有怀疑到吕夫人身上,华静琳又没有防碍吕夫人和她的孩子们,吕夫人犯不着那自己手里多条人命。 谁让吕夫人自找的,非要在这里抖机灵斗嘴呢,那就恶心恶心她。 吕夫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送信的人说了,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此之前,她也只是知道五姑娘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既然大夫说是毒蜂蛰的,那就是毒蜂蛰的,不过是个小孩子,这年头,小孩子夭折也是常有的事,何况这位五姑娘嫡不嫡庶不庶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以后外人问起来也是麻烦,死了正好,干干净净。 可是她没想到,华静瑶竟然一见面就恶心她,这莫非是怀疑上她了? 吕夫人一口气堵在心口,当着蔡老夫人和华大老爷,她还不能当场发作,她只好瞪着华静瑶连连冷笑。 华大老爷方才听到蔡老夫人的那番话,对这位长在外面的侄女已经是满含怒气了,又见华静瑶不分青红皂白怼了吕夫人,华大老爷面沉似水,他对华静瑶说道:“胡闹!你父亲没有教导过你礼义廉耻吗?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带着男子出出进进,现在又冲撞到长辈,你……” “我父亲确实没有教过我这些,因为我有外祖母和母亲教导,我父亲放心得很,再说,我们家是如何教导女儿的,就不劳大老爷操心了。”没等华大老爷把话说完,就被华静瑶打断了。 华大老爷怔怔,是他听错了吗?一个晚辈,一个自家的晚辈,还是个小姑娘,竟然敢打断他的话,不,何止是打断了他的话,而且还出言顶撞。 也不怪华大老爷一时无语,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他没有经验啊! 他是一家之主,这个家里,除了蔡老夫人,谁敢顶撞他? 第二十一章 秦大人驾到 “放肆,你……”华大老爷忽然大睁着眼睛,瞪着华静瑶,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他没有听说,就在刚刚,华静瑶说她有外祖母和母亲的教导,所以她父亲放心得很。 她的外祖母是何许人也?那是当今太后! 太后是先帝的元后,而且她还是皇帝的生母,无论是先帝还是皇帝,全都不止一次称赞太后为女子典范。 怎么,你华大老爷胆敢质疑太后她老人家对外祖女的教养?你有几个胆子? 华大老爷恨恨地一甩袖子,不再搭理华静瑶。 华静瑶翻个白眼,谁稀罕你理我? 正在这时,跟着吕夫人过来的一个丫鬟慌慌忙忙从外面进来。 “急急忙忙得什么样子?”吕夫人语气不悦,心里却打起了小鼓,这丫鬟是她留在外面盯着史丙他们的,这么急的跑进来一定是出事了。 那丫鬟神色慌张,道:“回禀老夫人、回禀大老爷,回禀大夫人,四老爷陪着顺天府的人往后宅来了。” “顺天府的人?”吕夫人下意识地看向华静瑶,这顺天府的人也来得太快了吧。 蔡老夫人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侯爷,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是家务事,家务事啊,闹上公堂成何体统。” 华大老爷有些烦燥,他沉声说道:“老四也真是的,什么人都要往后宅里领,母亲莫要气伤了身子,我去看看。” 说完,他大步向门外走去。 华大老爷刚刚走出春晖堂,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时,华大老爷吃了一惊,连忙整整衣袍,快步迎了上去。 原来那人正是顺天府府丞秦崴。 初时听说顺天府来人了,华大老爷还以为来的是主管刑名的王推官,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府丞秦崴! 顺天府设在京师,掌京畿之刑名钱谷,下辖二十四县,责任重大。顺天府的官员的品级原本就高出地方府衙,从担任顺天府尹的,无一不是皇帝信任的能臣。而从德宗皇帝开始,这顺天府又成了皇子们历练的地方。 当然,并非是每一位皇子都能到顺天府历练,但凡能去顺天府的,后来全都封了太子。 比如孝宗皇帝,比如先帝,比如当今圣上,无一不是在顺天府里待过几年的。 而如今正在顺天府里观政,了解民情的,正是大皇子赵谆! 而这位府丞秦崴,则出自天心阁秦家! 几代之前,孝宗皇帝赵晟,也是出自秦家,此处按下暂且不表。 秦崴原本是在都察院,大皇子来顺天府后,皇帝特意把秦崴调到顺天府做了府丞,说是为顺天府尹黎之明分担政务,实则明眼人都知道,秦崴就是过来辅佐大皇子的。 华大老爷的心都揪起来了。 顺天府里,能支使秦崴的,除了黎府尹,就只有大皇子。 而黎府尹恐怕也不会让秦崴来现场查案,顶多是让他帮着审审犯人,所以今天让秦崴来清远侯府的人,只能是大皇子! “府上的一点小事,竟然劳动秦府丞亲自过来,在下惭愧啊!”华大老爷满脸是笑。 秦崴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却已官居四品,他是世家子弟,庶吉士出身,他的神情里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一看就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 “这是下官职责所在,侯爷不用客气”,秦崴微微颔首,声音里却是没有什么温度,“请问死者的尸身现在何处?” 华大老爷硬着头皮,道:“说来这都是在下的侄女顽皮胡闹,竟然惊动了顺天府,唉,不瞒秦大人,死者是在下的小侄女,年仅四岁,她是被毒蜂蛰死的,府中上上下下都能做证。如今尸体还在家母的春晖堂,而且已经装殓,家母年事已高,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下实在是不想让家母再受惊吓,还请秦大人谅解。” “既然已经装殓,那就抬出来吧,下官就在此处查验。”秦崴说着,便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四名衙役,立刻走了过来。 秦崴看向后面,华大老爷这时才看到,长公主府的那个叫史乙的侍卫此刻就跟在后面。 虽说华大老爷高高在上,连清远侯府的人也认不齐全,可是他却是认识这个史乙的,史家兄弟是昭阳长公主的亲信,他自是认识的。 史乙快步上前,秦崴说道:“史侍卫,你带人去把华五姑娘的棺木抬到这里来吧,记住千万不要冲撞到老夫人和诸位女眷。” 史乙抱拳领命,带着那四名衙役直奔春晖堂,他从华大老爷身边经过时,华大老爷很想给他递个眼色,可是史乙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华大老爷很生气,这里是清远侯府,不是长公主府,这位秦大人也真是的,竟然让史乙去春晖堂,明明华四老爷华毓季就在一旁,你就不能支使他吗? 可是气归气,华大老爷也只能把满腔怨气按回肚子里。 很快,史乙就带着衙役们回来了,在他身后,是捧着棺木的史丁,以及押着几个婆子走过来的史丙。 刚刚进春晖堂之前,华大老爷也看到了史丙和那几个婆子,当时急着去见蔡老夫人也没有细看,此时他看得清楚。 孙嬷嬷被捆得粽子一样,另外三个,一个扛着一只麻袋,面如死灰。另外两个虽然没有被捆,可是那胳膊怎么像是折了似的?就连嘴巴也张着,口水哗啦啦流个不停。 华大老爷顿时明白了,这哪里是胳膊折了,哪里是张着嘴巴,分明就是胳膊脱臼,下巴被人摘掉了! 难怪这几个平时凶悍惯了的婆子,这会儿全都老老实实,不吭不哈,她们就是想要说话也说不出来啊。 走在最后面的,是华静瑶主仆,那个傻哈哈的少年华小狸,蹦蹦跳跳地跟在华静瑶身边。 看到华静瑶,华大老爷就恨不得把她臭骂一通,以前他还觉得这个侄女柔顺温婉,有大家闺秀风范,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个胡搅蛮缠的泼妇,和昭阳长公主如出一辙! 第二十二章 骆英俊奇案录 华静瑶也没有想到,顺天府来的人居然是秦崴。 前世大皇子死后,秦崴自请外放,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更让华静瑶高兴的是,秦崴带来的那位仵作也不是普通人。 仵作姓骆,单名一个炯字。倡优皂卒俱是贱业,仵作便在其中,子孙后代不能参加科举,可是骆仵作却不同。 骆仵作出身建明伯府,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他之所以做仵作,完全是因为兴趣,他就是喜欢做仵作。 据说他从小就喜欢验尸,小时候因为这个爱好,他还干过挖坟掘墓的事儿,在大理寺挨了四十杖,打得皮开肉绽,若不是大理寺卿是他家姻亲,说不定他就被活活打死了。 因为他的爱好太过清新脱俗,皇帝还把他诏见过他,就连这顺天府仵作一职,也是皇帝御赐的。 难得的是他还喜欢写话本子,话本子的主角全部都叫骆英俊。 骆英俊就是一位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仵作。 当得知这位白面无须又矮又胖的骆仵作就是现实中的骆英俊时,华静瑶还是有点小遗憾的。 前世的她混迹于捕快衙役中间,最喜欢看的就是《骆英俊奇案录》。 算了,虽然骆英俊并不英俊,但是富态啊,华静瑶想起刚出锅的白糖糕,反正骆英俊的容貌也是她自己想像出来的,那以后就干脆想像成白糖糕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华静瑶的遐想,说话的是华大老爷。 “秦大人,在下的这位侄女虽然年纪尚幼,但毕竟是女儿家,岂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男子查验,这……不知衙门里可有女仵作?” 华静瑶翻个白眼,听听,真是一位疼爱侄女的好伯父啊,你口中的小侄女,前世时跪在你面前苦苦相求,却是被你一脚踢开! 那时你的小侄女也只有十岁。 顺天府里没有女仵作,但是有看管女犯的女吏,有时也会请医婆过来帮忙。但是因为这次的死者是个孩子,秦崴又是匆忙出门,因此也就没有带女吏和医婆。 谁能想到华大老爷会在这件事上较起真来呢? 华静瑶眼尖,一眼看到秦崴眼中闪过的为难之色,她立刻挺身而出,对秦崴说道:“秦大人,小女不才,也懂些查验之法,不如让我给骆仵作打下手吧。” 秦崴怔了怔,他见过这位华大小姐,可也就是在宫宴上,华大小姐偎依在太后身后,面容模糊,娇娇滴滴的。 若不是华大小姐和昭阳长公主有五六分相像,秦崴差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娘,就是上回他在宫宴上见过的那位? “华大小姐也懂验尸?”没等秦崴开口,骆仵作就好奇地看了过来。 “略懂一二。”华静瑶挺直了腰板。 “荒唐,胡闹,你一个闺阁女子,你懂什么?还不快退下。”华大老爷气极,这个侄女要做什么?她要验尸? 华静瑶连个眼角子都没给华大老爷,她对骆仵作道:“我看过十本《骆英俊奇案录》,我都能背过了,验尸的环节我全都知道。” 然后,她就看到骆仵作的眼睛里冒出光来,可是很快,那光就又熄灭了。 “你看过《骆英俊奇案录》?你真的看过?”说着,骆仵作看向了秦崴。 秦崴也微微蹙眉,不是吧,这厮写的那什么《骆英俊奇案录》摆在秦家的书铺里落满了灰,已经一年了,一本也没有卖出去。 “我真的看过,我把十本全都看全了。” 华静瑶掩不住激动啊,《骆英俊奇案录》即使称不上洛阳纸贵,也是一书难求,她在衙门里的那点俸禄,刚够给阿爹抓药的,所以每当有新书出来时,她就跑到书辅里,软磨硬泡,把整本书看完才肯走。 “哪有十本,我也只写了一本而已。”骆仵作心里拔凉拔凉的,好不容易有个读者,结果还是个骗人的。 华静瑶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她怎么忘了啊,她说的是前世的事,那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 “没错,我把一本书看了十遍,不就相当于看了十本?”华静瑶睁着眼说瞎话,为免骆仵作不相信,她又道,“第一案,双尸殒命。忽一日,天高云淡,就在那山间客栈里来了一位美人,有人一眼认出,她便是曾经风光一时的名伶叶秋痕……” 华静瑶还想继续说下去,就看到骆仵作泪盈于睫,可是却不是看向她,还是看着秦崴。 秦崴无语啊,昨天他们秦家的万卷坊才让他给骆仵作捎信儿,说是《骆英俊奇案录》一本都卖不出去,所以万卷坊不准备再刻印出版《骆英俊奇案录》的第二部了,如果骆仵作一定要出书,那就自掏腰包买书号。秦家万卷坊的书号是每本书二百五十两银子,这是去年的价格,今年已经涨了,看在骆仵作与秦崴同在顺天府的份上,还按去年的价钱。 谁能想到,今天就冒出来一位那厮的书迷呢,而且这位书迷,还是昭阳长公主的宝贝女儿。 对了,明明那厮的书一本也没有卖出去,华大小姐从哪里看到的? 可是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面对骆仵作含泪带怨的目光,秦崴只好点点头。 其他人不知道秦崴点头是什么意思,可是骆仵作知道,这就是说秦家的万卷坊会继续给他出书,即使要买书号,也是秦崴来想办法。 骆仵作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全身上下都是精气神儿,他大手一挥,对华静瑶道:“好,就是你了,我来说,你动手,我们现在就给五姑娘验尸!” …… “你说什么?三姑娘跟着仵作一起验尸?验尸啊?” 春晖堂里,二太太听着丫鬟的禀报,一脸错愕。 二太太其实是很想去看看热闹的,可是华大老爷在,她不敢去。 蔡碧莲耳朵尖,听到丫鬟和二太太的耳语,她笑道:“哎哟,二表嫂是在说三姑娘吗?三姑娘怎么了?” 闻言,蔡老夫人和吕夫人也向这边看过来,二太太连忙露出一副惊慌的样子,说道:“刚刚丫鬟说,咱家的三姑娘正在外面,和仵作一起验尸呢。” 蔡老夫人皱起眉头,问道:“验尸?” 二太太忙道:“儿媳听人说过,仵作验尸就是把人的尸体开膛破肚,三姑娘口口声声说五姑娘是死于断肠草,那八成就是要割开肚子,看看里面有没有断肠草了。” 吕夫人正在喝茶,此时刚好看到茶水里的两根青绿色的茶叶,她的腹中一阵翻滚,呕的一声,干呕起来。 第二十三章 酱肉包子不好吃 虽然动手的是华静瑶,可还是围起白布,华静瑶跟着骆炯走进去,华小狸趁人不备,从白布下面钻进去,骆炯刚要喝斥,华静瑶压低声音说道:“骆仵作莫要急着轰他出去,就是他发现我妹妹死因有异的。” 骆炯一怔,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华小狸,便不再阻止。 白布外面,华大老爷也想进去,却被秦崴出声拦住:“华侯爷,且慢,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骆仵作了,一起在外面等着吧。” “可是…….”华大老爷一口恶气憋回肚子里。 这时,秦崴的目光落到史丙身上,说道:“本官问你,这几个婆子和那只麻袋是怎么回事,你要从实招来。” 史丙连忙跪倒,把华静瑶带着他们,在后巷发现几个婆子鬼鬼祟祟把棺木和麻袋装上驴车,又用破被遮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来到了春晖堂,史丙没有进去,自是没提华小狸闻出断肠草的事。 史丁却是知道断肠草的事,可是秦崴没有问他,他跃跃欲试,史乙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史丁低下头,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秦大人,这也不能怪我们姑娘起疑,五姑娘是堂堂侯府千金,虽说还是个孩子,可是也不该就由几个婆子拉到外面草草埋了吧,即使不能风光大葬,可也要等到三老爷回来,我们姑娘就是觉得这事透着不对劲,怀疑老夫人和大老爷全都不知道,就是这几个婆子暗中搞出来的勾当,五姑娘死得定是不明不白,她们担心老夫人、大老爷和三老爷知道后惩处,这才悄悄把五姑娘的棺木送出府去。” 史丙说到这里,用衣袖抹了把眼睛,他见过五姑娘几回,活泼泼的一个小姑娘,说死就死了,但凡是有点善心的人,都会心疼。 秦崴点头,示意史丙退到一旁,他对随从说道:“这几个婆子带回衙门,本官另行审讯,那个丫鬟的尸体,一会儿请骆仵作也一并验了。” 华大老爷一听就急了,他道:“秦大人,这几个婆子都是敝府的下人,府有府规,家有家规,区区几个家奴,就不劳秦大人了,在下会亲自审讯,若真是她们做了欺主之事,定会将她们交由顺天府处置。” 依大周律,只要有卖身契,主家把家奴打死了,若是被闹上公堂,主家掏几十两银子也能了事。 因此,听到华大老爷这么说,史丙立刻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报案的是小人的二哥,拿的也是长公主府的凭信,抓这几个婆子的是小人,小人也是长公主府的,这已经不是清远侯府一家的事了,自是不听把我们长公主府辛苦抓到的人交给清远侯府,若是家法能够代替国法,那还要国法做甚?” “大胆,你岂敢如此说话?”华大老爷大怒,一个小小侍卫,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谈论国法? 秦崴干咳一声,说道:“此案已报到顺天府,若是华五姑娘死因确实存疑,那么这几个婆子便是人证,自是都要带回顺天府问审。” 话已如此,华大老爷自是不能再说什么,他脸色铁青,直勾勾盯着那被白布围起来的地方。 他们争执的功夫,骆炯已经有了判断,他却更加好奇了。 他低声问华静瑶:“华大小姐,你说是这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华小狸就挺起胸脯:“我叫华小狸!” 他不用听也知道,这个白胖子是要叫他傻子,他最讨厌被人叫傻子了,他明明有名字,名字是姐姐取的,他叫小狸,世上最最最好听的名字。 华静瑶点点头,道:“初时我只是觉得妹妹死得突然,后来是小狸闻到了断肠草的气味,我这才让人去顺天府报案的。” “他……真能闻到?” 骆炯大惊,他也算是行家了,断肠草中毒的案子也经过几件,就像眼前这桩,死者全身青紫,喉咙红肿,这些都是中毒的症状。死者虽然脸上有多处蛰伤,但这并不是致命的关键。 这都是他亲眼所见,根据经验判断的。 骆炯下意识地俯身闻了闻,什么断肠草,他是闻不到。 “我就是能闻到,我还闻到你吃了酱肉包子。”华小狸歪着脑袋,瞪着骆炯。 “我昨天吃的酱肉包子,你能闻到?”骆炯一脸惊异。 华小狸指指他身上的袍子,用手指划着脸蛋:“你身上沾着酱肉包子的汤汁啦,你好脏,羞羞。” 骆炯低头看去,他身上还真是沾了汤汁,那汤汁并不明显,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他朝着华小狸的肩膀重重一拍:“好小子,你跟着我吧,我天天请你吃酱肉包子。” “才不!”华小狸身子一扭,甩掉骆炯的手,他藏到华静瑶身后,露出个脑袋,“酱肉包子不好吃,肉没有炒,酱味不够,我才不要吃。” 骆炯瞪大了他的小眼睛,指着华小狸,对华静瑶道:“华大小姐,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宝贝?” 华静瑶冲他咧咧嘴,便不告诉你,想抢我的人?你是骆英俊也不行! 从白布里走出来,骆炯向秦崴如实禀告了验尸结果,华五姑娘并非死于毒蜂蛰咬,她是中断肠草之毒而死,而且这毒是由口而入的。 华大老爷的脸上如同四季飘过,这时,几名衙役押着婆子们正要走,华大老爷指着那几个婆子说道:“是她们,就是这几个贱奴,害死了在下的侄女!” 那几个婆子被摘掉了下巴,此时口不能言,但是这些人说的话她们是听得一字不落,此时全都脸色苍白,就连孙嬷嬷也不例外。 华静瑶冷哼一声,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我妹妹只有四岁,平时都是在我父亲的院子里,跟着乳娘和丫鬟们一起,而这几个婆子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刚刚骆仵作也说了,这断肠草是由口而入,所以要么这是孙嬷嬷带着这几个婆子,趁着我父亲不在,去到我父亲的院子里,把毒硬生生灌进我妹妹嘴里的,要么就是有人指使我妹妹身边的人,哄着我妹妹服下的,而这几个婆子,只不过就是在事发之后,搬运我妹妹的尸体而已,所以,请秦大人在审这几个婆子的同时,也把我妹妹身边的人好好审一审。” 那几个婆子听到华静瑶的这番话,脸露激动之色,华静瑶看了她们一眼,目光中满是安慰。 孙嬷嬷心里一动,有些不明白三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其他三个婆子,却是心中略定,三姑娘虽然看上去比以前厉害了,可是这话里话外却是为她们着想,她们本来就是冤枉的,是孙嬷嬷让她们去搬棺材,她们这才去的,打死她们也没想到,五姑娘竟然是被毒死的,对,这都是孙嬷嬷的主意,她们是被孙嬷嬷给卖了。 这时,骆炯已经打开麻袋,简单看了那个小丫头的尸身,和华五姑娘一样,虽然同样脸有蛰伤,可是令她致命的却是断肠草。 听到骆炯的汇报,秦崴叫过一起来的尹捕头,说道:“老尹,你现在就去把华五姑娘的乳娘连同一众丫鬟带过来!” 华大老爷脸色大变,这是清远侯府啊,岂能让尹捕头随便到后宅里抓人呢。 第二十四章 消失的乳娘 好在华四老爷有眼力,自告奋勇带着尹捕头一起去了,华大老爷的脸色这才恢复了血色。 华静瑶冷眼旁观,无论自己的死,不,是琳琳的死,凶手究竟是谁,华大老爷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是蔡老夫人呢?孙嬷嬷和那几个婆子可都是她的人,没有她的命令,这几个人不可能把琳琳的棺木偷运出府。 不能让孙嬷嬷几个做替罪羊,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小家伙,你是哪里人啊?” 身后忽然传来骆炯的声音,华静瑶转身一看,骆炯不知何时跑到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华小狸。 华小狸神气地扬起脑袋,大声说道:“我是姐姐家里的人。” 华静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她在看到自己、不对,是琳琳尸体之后的第一声笑。 小狸惊喜地看过来,脸上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牙齿很白也很整齐,在阳光里闪着晶莹的光。 “姐姐,你笑了。”小狸连忙站到华静瑶身边,给了骆炯一个嫌弃的眼神,这个白胖子身上一股子难吃的酱肉包子味儿,他不喜欢。 不止是这个白胖子,周围的这些人都是臭的,汗臭味、脚臭味,他甚至还在一个衙役身上闻到了狗屎的味道。 只有姐姐是香的,姐姐永远都是香的。 察觉到华大小姐看过来,骆炯只好无奈地笑笑。 他因为有这个特殊的爱好,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嫌弃,他倒是已经习惯了。 看到他笑容里的无奈,华静瑶忽然想起骆英俊说过的话,她忍不住背诵出来:“我站在死者中间,感受着他们死前的痛楚,我似乎听到他们在对我说话,没有嫌弃,只有信赖,这一刻,我不再孤独。” 骆炯惊讶地看着她,忽然热泪盈眶:“华大小姐,你说得太对了,我就常常有这种感觉,我要把你说的这番话写进书里……对了,我可以写吗?” 华静瑶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写吧……” “谢谢,谢谢!” 骆炯抹一把眼泪,他生在勋贵之家。几代之前,建明伯府还是侯府,那时骆家出了一位璀璨如明珠的子弟骆淇,可惜骆家也出了一个骆淇而已,后代子孙一代不如一代,骆炯的叔公因为惹上官司,建明侯府降为建明伯府,叔公郁郁而终,从那以后,骆家对子弟的约束严苛起来,骆炯的堂兄骆烨,就是家族的希望,而他从小到大,则是家族里最不招人待见的那一个。 秦崴离得远,只是看到华大小姐像是对骆仵作说了什么,然后骆仵作居然哭了,哭了,哭了! 这时,华四老爷和尹捕头,带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女人走了过来。 华静瑶看看那些人,问道:“乳娘为何没有一起来?” 华静瑶其实早就不记得乳娘了,从她记事起,她身边就没有乳娘,据说她被毒蜂蛰了虽然死里逃生,可是乳娘看管不力,还是被府里轰出去了。 后来父亲把已经回乡的刘嬷嬷接进府里照顾她,刘嬷嬷是父亲的乳娘,从四岁到十岁,她身边除了丫鬟,就是刘嬷嬷。后来她跟着父亲流放到广西,这才和刘嬷嬷分开。 而现在这个时候,刘嬷嬷还没有回到侯府,五姑娘身边的人应该是她的乳娘。 现在看来,前世乳娘也不一定真是被府里轰走的,说不定是灭口了。 华静瑶急着让人把乳娘带过来,就是担心事态会像前世那样发展下去。 可是这些丫鬟婆子,她大多都认识,看衣著和年纪,这当中没有乳娘。 华静瑶冲着史乙招招手,史乙走过来,她对史乙低语几句,史乙转身离开。 骆炯一直留意着华静瑶,这会儿见她打发人离开,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尹捕头对秦崴说道:“大人,华五姑娘的乳娘没在府里,这些人说五姑娘被毒蜂蛰后,乳娘说她家里有个治蜂毒的方子,就匆匆忙忙出府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哦?”秦崴眼露嘲讽,道,“她侍候的姑娘受伤了,她不留在姑娘身边,反倒自己出府?难道她不能打发人去她家里拿方子吗?” 说着,秦崴看向华大老爷:“请问府里的下人能随便出府吗?” 华大老爷后背一凉,只觉有冷汗冒了出来。 府里的下人当然不能随便出府,各院的下人要经过管事的同意,领了对牌才能出府。而掌管对牌的就是大夫人吕氏。 “这……后宅之事,在下从不过问。”华大老爷挤出这么一句。 “回禀秦大人,这事我知道。” 华大老爷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华静瑶的声音。这个侄女不但没有规矩,而且越发讨厌了。 秦崴看向华静瑶,说道:“还请华大小姐说说看。” 华静瑶指着被尹捕头带来的那群人里一位穿着栗色比甲的婆子,说道:“那位张发有家的,就是我父亲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前几年我父亲出外游历,院子里的事就是她管着的,后来我父亲回来,她也一直在。乳娘出门,是要经过她的同意,再从她手里取对牌,府里的对牌是吕夫人掌管,早上发出去多少张,晚上就要交回去多少张。听说我妹妹是下午被毒蜂蛰的,那么乳娘也应该是昨天下午领了对牌出府的,她至今没有回来,不知道张发有家的,是怎么向吕夫人回话的?” 张发有家的只有三十上下,以前是春晖堂里蔡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嫁给了华大老爷的长随张发有,便做了管事婆子。 前世,华三老爷华毓昆院子里有丁点风吹草动,蔡老夫人都能知道,全是张发有家的功劳。 华静瑶指向张发有家的,那婆子倒也沉稳,她缓步走过来,福了福,对秦崴说道:“回禀大人,黄李氏出府的时候,确实是向奴婢讨要了对牌,她是五姑娘的乳娘,奴婢虽然管着三老爷院子里的事,可却管不了五小姐的乳娘,她来要对牌,又是为了五姑娘,奴婢万万没有不给的道理。昨天黄李氏确实没有回府,可是却打发人把对牌送了回来,奴婢也把对牌交上去了。替她送对牌回来的人说,她回家没有找到方子,要到亲戚家讨要,奴婢连她的人都没见到,还能如何呢,唉,就是今天大人不问,奴婢也是要禀给老夫人和大夫人的。” 张发有家的毕竟是做过大丫鬟的人,又当了几年的管事婆子,说起话来口齿伶俐,滴水不漏,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还把吕夫人也摘了出来。 华大老爷暗暗松了口气,这张发有家的倒还不错。 第二十五章 惹不起的牌搭子 “乳娘黄李氏是让什么人送回对牌,又带话给你的?”秦崴问道。 张发有家的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大人,是后门的门子把对牌送过来的,也是门子传话给奴婢的,至于来的是什么人,奴婢没有亲眼见到,奴婢见对牌没有问题,也就没有多问,说起来还是奴婢的错。” 这哪里是承认自己的错,分明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 没等秦崴下令,尹捕头大手一挥,立刻有捕衙飞奔着出去,片刻之后,就把昨天看门的门子森伯带了过来。 森伯道:“来送信的是个小孩,老奴没见过,就是见过也记不清楚,就是大街上跑着的那些个孩子们,泥猴似的。他把对牌交给老奴,老奴是门子,天天查看对牌,这对牌一眼就是看出是真的,那孩子说是府里五姑娘的乳娘让他来的,还说那乳娘说了,方子没有找到,要到亲戚家讨要,因为走得急,就打发他过来了。老奴也确实见过五姑娘的乳娘拿着对牌出府,当时还多问了一句,那乳娘说是回家取方子,因而来的虽是个孩子,可是他说的都能对上,手里的对牌也是真的,老奴便没有多问,就急着把对牌送到三老爷院子里了。” 秦崴察言观色,森伯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挥挥手,便让森伯退下了。 见没有审出什么来,华大老爷的脸色又好看了许多,他对秦崴道:“秦大人,你看今天这事……也是我那侄女命薄,不如先让她入土为安,你看可好?“ 秦崴点点头,已经勘验过尸体,该审的也已经审过了,尸体理应交由亲属处置。 他道:“也好,本官现在就告辞回衙门。” 说完,秦崴便要走。 正在这时,华小狸忽然喊道:“史乙回来了!” 华静瑶望过去,果然,远远地跑来一个人,正是史乙。 “秦大人请留步!”华静瑶说道。 “放肆,你岂敢阻碍秦大人,胡闹!”华大老爷怒道,修得整整齐齐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 华静瑶假装没有听到,她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我让史乙出去查点事,您稍留片刻,看看他有没有查到结果,您看可好?” 秦崴颔首,除了查出华五姑娘确实死于断肠草之外,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线索。虽说死者只是一个四岁小童,但是案发是在清远侯府,报案的却是长公主府,说不定现在已经惊动了昭阳长公主。 太后喜欢打马吊,秦崴的祖母孟老太君、长平大长公主,以及永国公老夫人,这四个人从年轻时就是牌搭子。前几年永国公老夫人去了慈恩寺清修,长平大长公主上了年纪,腿脚不变,因此,皇后和昭阳长公主时不时地会被叫到慈宁宫里打马吊。 秦崴能想得出来,这四位大周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凑在一起打马吊,昭阳长公主一张牌打出来,被孟老太君吃了,昭阳长公主闲闲问一句:“老太君回府见到秦崴,问问他,我闺女说的那个案子查得如何了?” 行了,这样一来,就连太后和皇后也知道了,问责的时候,不是问责秦崴,而是大皇子。 所以,无论如何,这案子必须要尽快查明结案。 “好。”秦崴大手一挥,已经准备回衙门的众人便停了下来。 华大老爷的嘴角绷得紧紧的,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史乙跑到近前,看看秦崴,欲言又止。 华静瑶道:“无妨,咱们查的事情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你直接说与秦大人听吧。” 史乙上前施礼,说道:“姑娘让小人去查五姑娘的乳娘黄李氏,小人赶到黄李氏家里时,却见大门紧锁,旁边的邻居说黄李氏的丈夫和孩子前天就走了,走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还从车马市雇了骡车,听说是老家的亲戚开了新铺子,让他们过去帮忙。还说侯府的姑娘已经长大了,用不到乳娘了,但是邻居们并没有见到黄李氏,说她已经几天没有回家,可能是直接回老家去了。” 史乙跑得有点急,他喘了口气,又道:“小人不敢耽误时间,兵为三路,一路去车马市寻找前天的那驾骡车,另一路则去了黄李氏的老家通州,小人担心姑娘着急,就先回来禀告。” 一直没有说话的华四老爷华毓季,这时插嘴问道:“你不但知道黄李氏的家住在哪里,你还知道她的老家?” 史乙冲华四老爷拱拱手,说道:“黄李氏是五姑娘的乳娘,侯府请乳娘自是要知根知底的,小人出门前去王管家那里问了问,自是便知道了。” 华四老爷一怔,就这么简单?他还以为长公主府派人盯着侯府的人,把每个人的情况全都记录在册了。 华大老爷狠狠瞪了华四老爷一眼,上不得台面的蠢货,这种小事他也要大惊小怪,无端端在个侍卫面前丢人现眼。 这时,华静瑶对秦崴说道:“秦大人,既然已经派人去车马市打听了,不如秦大人多等一会儿,要不到厅里小坐,喝杯茶慢慢等吧。” 华大老爷恨不能立刻就把这群瘟神送走,可是华静瑶这样说了,他还能如何?只能满脸堆笑,客客气气把顺天府的人请到大厅里,沏了茶,上了点心。 华静瑶走在最后,她弯下腰来,把自己的手帕盖在琳琳的脸上,琳琳身上穿着的,还是平日里穿过的衣裳。华小狸见了,连忙帮她一起,把棺盖盖好,华静瑶对史丁说道:“把琳琳搬到三老爷院子里,你在那里守着,就说是我说的,三老爷没回来之前,琳琳不能下葬!谁敢不听,你只管给我打!” 华静瑶又转身对史丙和小艾说道:“你们现在去叫上跟车婆子,去布庄子里扯孝布,再给琳琳缝一身新衣裳,至于孝布要扯多少,让布庄子看着来,再从棺材铺里叫几个人,把灵堂布置起来,这些花销全都记在清远侯府帐上,不用省着银子,死的是侯府千金,他们不要脸,我爹还要!” 三人重重点头,史丁托起那小小棺木大步走去。 华静瑶望着一人一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世重生回来,竟然要给自己办丧事。 第二十六章 百花蜜与菊花蜜 这时,一个衙役问道:“这小丫头的尸体交给谁啊?” 衙役说的就是那个和华静琳一起死去的小丫头,刚刚骆炯也给她验过,小丫头的中毒症状与华静琳一模一样,因此,骆炯也只是简单看过,就确定她也是死于断肠草。 华静瑶心里一动,她对小狸说道:“你过去闻闻,看看那小丫头身上除了断肠草以外,还有其他味道吗?” 姐姐终于想起他来了,姐姐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和他说话了,小狸一下子来了精神,尽管是让他去闻那臭臭的小丫头,他也开心。 “蜂蜜,有蜂蜜”,小狸去的快、回来也快,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姐姐,有蜂蜜,小妹妹身上有蜂蜜。” 蜂蜜,原来是这样! 华静瑶快步走过去,看了看那小丫头的尸身,心里便有数了。 她低声问道:“你能闻出这是什么蜂蜜吗?” 话音方落,小狸便笑嘻嘻地说道:“菊花香的蜂蜜。” 说着,他还咕噜,咽了下口水。 华静瑶对小夏说道:“你去厨房里给我要碗蜂蜜水,问问有没有菊花蜜。” 把小夏也打发走了,华静瑶便带着小狸去了大厅。 华大老爷和华四老爷,正陪着秦崴和骆炯在大厅里品茶,看到华静瑶带着一个少年进来,华大老爷就锁了眉头。 这里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来的地方吗? 何况,她竟然连丫鬟都没带,只带了一个侍卫! 而这个侍卫,很可能还是昭阳长公主的面首。 可是华大老爷也看出来了,秦崴和骆炯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很是看重,恐怕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两位就要打圆场了,更有可能,华静瑶还会搬出太后和长公主来压他。 算了,就容她这一次,等老三回来,一定要让他好好管管这个女儿。虽然华静瑶平日里是住在长公主府,但她是姓华的!她就是华家的姑娘! 华大老爷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垂下眼睑,假装没有看到华静瑶。 华静瑶眼尖,眼角子一扫,就看到华大老爷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这是给气得不轻吧。 我管你! 姐姐贤良淑德了一辈子,到头来街头巷尾说起姐姐来,都是骄奢无德,凶狠善妒。所以说,当淑女有用吗?能保住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吗? 既然贤良淑德连性命都保不住,那还不如随心所欲,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她这副身子是姐姐的,她要好好保养着,不能累着不能饿着,不能热着也不能冷着,就像现在,华静瑶给坐在上首的秦崴和华大老爷见了礼,便在下首坐了下来,她的对面就是骆炯和华四老爷。 丫鬟要给她上茶,她没让,过了一会儿,小夏就捧了一碗蜂蜜水进来。 “姑娘,厨房说这会儿只有百花蜜,没有菊花蜜,姑娘若是入不得口,奴婢就去外面买。”小夏说道。 华静瑶嗯了一声,道:“去吧,坐上马车去,来回快一点,一家没有就多问几家。” 她们主仆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华四老爷好奇道:“咦,三侄女喜欢喝菊花蜜啊。” 华静瑶抿嘴笑笑,却没有说话。 骆炯笑道:“华大小姐还真是讲究啊,这菊花蜜在天热的时候喝上一碗,最是清热解火。” 闻言,坐在上首的华大老爷不屑地摇摇头,小小年纪就如此骄奢,真是丢人! 华静瑶才懒得理他,有本事你打我啊! 片刻之后,史乙派去车马市的人就回来了,史乙带着人进来,悄悄对华静瑶说道:“小的擅作主张,未经姑娘许可,就打发车把式到长公主府叫了人手。” 华静瑶点点头,除了史家兄弟和尤顺才,以及小艾小夏这两个小丫头以外,她还不习惯支使长公主府的其他人。 给秦崴见过礼,史乙派出去的人说道:“小的们去了车马市,没费功夫就找到了前天的那驾骡车,小的们问清楚了,他们只拉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半大小子,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没有女子。那车老板还问过那男的,怎么没见孩子们的娘,车老板说孩子的娘在大户人家做事,要晚几天才能结清工钱,所以这会儿还不能回去。可是出京走了不到二十里,路过一家大车店,那一家子便下了车,也没有讨价还价,按照事先说好的价钱,把余下的车费结清,另雇了一驾车走了,车老板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还以为是沾了大便宜。对了,车老板听到那家子另外雇车时,说是要去昌平。” “昌平?”秦崴蹙眉,通州和昌平一个东南一个西北,这是大倒角啊。 华静瑶道:“看来给我妹妹下毒的人,就是乳娘了。她提前一天让自己的丈夫孩子离开京城,谎称是要回老家通州,坐的也是去通州的车,可是出了京城却又改去了昌平。家里人走了,乳娘也就无牵无挂,可以心无旁鹜害我妹妹了。她趁着我妹妹和小丫头被毒蜂蛰了,哄着我妹妹喝下用断肠草泡过的水,担心那小丫头露馅,便也让小丫头喝了。我妹妹和小丫头毒发,她便假借回家找方子逃跑了。” 的确如此,看来也就是这么回事。 秦崴颔首,对华大老爷道:“本官还要再从府里带两三个与那黄李氏熟识的下人,一起回衙门,根据他们的描述,给黄李氏画出肖像,派人四处张贴,争取尽快将其抓捕归案,给贵府一个交待。” 华大老爷连忙谢过,道:“秦大人断案如神,在下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肩膀上被人碰了一下,华静瑶转身去看,就见站在她身后的华小狸正看着她,嘴角使劲向下撇,一副不服气的小模样。 这什么案子明明是姐姐破的,姐姐才是断案如神。 华静瑶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听说要带下人去衙门给黄李氏画像,华四老爷连忙起身,出去找人了。 他走到门口,就看到匆匆走来的小夏,小夏手里抱着一只小瓷罐。 华四老爷笑了笑,往旁边让了让,给小夏让出路来。 小夏见给她让路的是华四老爷,连忙福了福,华四老爷笑着挥挥手,目送小丫头走进大厅,他这才快步离去。 第二十七章 没有马蜂飞过来 “姑娘,菊花蜜买来了,这附近就只有四时堂里有卖的。” 四时堂是药铺,蜂蜜可入药。 小夏把小瓷罐的盖子打开,华静瑶对小狸说道:“你闻闻一样吗?” 小狸凑过来闻了闻,摇摇头:“这个是好蜜,比那个好。” 华静瑶站起身来,对上首的秦崴说道:“秦大人,可否移步到外面看看?” 秦崴也已经看到那罐蜂蜜了,只是一时没有想明白,华静瑶为何要让他到外面去。 华大老爷怒道:“胡闹,胡闹,秦大人,小孩子胡闹而已。” 华静瑶却又看向坐在对外的骆炯,说道:“骆仵作,也一起出去看看吧?” “好。” 骆炯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来,秦崴哈哈一笑,也起身向外面走去,华大老爷无奈地摇摇头,狠狠瞪了华静瑶一眼,也跟着一起出去。 所有人走出大厅,站在庑廊下面,华静瑶对小夏耳语几句,小夏走下台阶,高高举起装着菊花蜜的罐子,猛的砸下,罐子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摔得粉碎,菊蜜的香气瞬间四散开来。 “这是做甚?”华大老爷话一出口,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因为他看到秦崴双唇紧闭,双目炯炯盯着溅了一地的蜂蜜。 没有人回答华大老爷,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像秦崴一样,盯着地上的破瓷罐和从瓷罐里流淌出来的蜂蜜。 良久,一只蝴蝶飞了过来,落在一块碎瓷片上,接着,又陆陆续续飞来几只蝴蝶,围着地上的蜂蜜打着转儿,迟迟不肯飞去。 华静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秦崴的目光终于从地上移开,他看向华静瑶,问道:“华大小姐,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华静瑶点点头,说道:“和我妹妹一起被毒死的还有一个小丫头,我发现她身上的衣裳明显不合适,而且非常干净,显然那是死后被换上的,那不是她自己的衣服。但是她脚上穿的鞋子却很合适,在她的鞋口处有半块污渍,另外半块污渍则是在袜子上,这说明她的鞋子就是她死时穿着的那一双,而那半块污渍便是蜂蜜,菊花蜜。” 说到这里,华静瑶指了指洒在地上的蜂蜜,说道:“我妹妹和那丫头脸上都有被蜂蛰过的痕迹,那确实是蜂伤无疑。无论那是蜜蜂,还是马蜂或者是其他毒蜂,全都是蜂。蜂最喜欢的就是蜂蜜的味道,而那小丫头鞋袜上恰好就有一滴蜂蜜,莫非是毒蜂闻到她脚上那一丁点的蜂蜜味道便蜂拥而来吗?当然不太可能,但如果小丫头把一整碗的蜂蜜全都洒到衣服上的话,那就有可能了,而鞋袜上的那一滴,只是顺便溅上的。” “整座侯府的人都知道,那小丫头是我妹妹的玩伴,她们二人平时都是在一起玩耍,所谓的毒蜂可能就是普通的马蜂,这些马蜂被小丫头身上的蜂蜜引过来,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忽然看到有马蜂,一定会惊慌失措,说不定还会挥手去打,马蜂受到惊吓,便把两人全都蛰伤了。其实小孩子招惹到马蜂,被马蜂蛰伤,这也是司空常见的,可是奇就奇在,小丫头那件洒上蜂蜜的衣裳却被人换下来了,如果是好心想让小丫头穿得干干净净的下葬,那么可以换上小丫头自己的衣裳,可是小丫头身上的那一件,又肥又大,明显不是她的,而是有人临时找来一件给她换上的。” “我妹妹之所以被蛰伤是因为马蜂,马蜂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小丫头衣裳上的蜂蜜,因为我妹妹被马蜂蛰伤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即使是她在后来被人灌了断肠草,死因也会被认定是被毒蜂蛰死。那么小丫头的那件衣裳就是关键的证物,但是现在证物却不见了,诸位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呢?” 华静瑶话音刚落,华大老爷便斥道:“全都是你胡乱猜测之词,哪里有什么洒上蜂蜜的衣裳,危言耸听!” 秦崴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沉声道:“华大小姐,你让人把蜂蜜洒在地上,又让我等来看,就是要证明,这座侯府里其实根本没有马蜂,而昨天蛰伤华五姑娘的马蜂,是被人捉来又放出来的,对吗?” 华静瑶一脸的崇拜,就差竖起大拇指了:“秦大人真乃神人也。” 秦崴颔首,心里很舒服,他道:“华大小姐继续说吧。” 华静瑶也不客气,说道:“这么多的蜂蜜也只吸引了几只蝴蝶,为何昨天有马蜂,今天就没有了呢?秦大人说得对,侯府里压根没有马蜂,马蜂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大户人家有花有树,马蜂自是也会有,谁都知道马蜂窝捅不得,可是据我所知,京城里有专门做这种给人拆马蜂窝的营生的,这些人都是祖传的秘术,能引走马蜂,还能捉马蜂,想来侯府里以前也曾有过马蜂窝,只不过是被人拆走了。” 她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她不但知道有专门做这种营生,而且她还知道做这种营生的人很少很少。 秦崴立刻便让人去问,京城里做这种营生的,就是城外的刘家蜂园。 前后只用了两个时辰,尹捕头便从刘家蜂园查到了线索。 刘家蜂园养蜂割蜜,京城里很多铺子里卖的都是刘家蜂蜜,因而刘家蜂园的人也会顺手接活,给大户人家拆蜂窝。 七八天前,刘家蜂园的一个伙计在酒馆里喝酒时,认识了一个叫黄小狗的,两人相谈甚欢,黄小狗不但给他结了帐,还给了他一两银子,说是邻居家的小孩总往他家门口撒尿,他要几只马蜂吓吓那孩子,事成之后,再给他一两银子。 对于这个伙计来说,只是顺手的小事。几天后,伙计又在那个酒馆见到了黄小狗,把装着十几只马蜂的小坛子交给了黄小狗。 坛子是蜂园里特有的,上面有出气孔,马蜂装在里面闷不死。 尹捕头又去了那个小酒馆,酒馆里的人都认识黄小狗,黄小狗就是这附近的闲汉。尹捕头没费劲儿就找到了黄小狗,黄小狗看到来的是顺天府官差,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据他所说,是有人出了十两银子,让他想办法从刘家蜂园里弄几只马蜂,他给了那伙计二两,自己干得八两银子。 黄小狗是个闲汉,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一看就知道那人要马蜂没安好心,因此便留了心眼,想着事发以后,就敲诈那个人。 他悄悄跟在那人后面进了城,看到那人进了菜市胡同后就没有出来。 菜市胡同故名思议,就是紧挨着菜市,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菜贩肉贩。 第二十八章 表哥表妹一家亲 尹捕头带上人,根据黄小狗描述的样子,在菜市街和菜市胡同打听,很快就打听到这个人。 这人名叫孙万庆,香河人,在菜市街上卖菜已有好几年,这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 可惜,尹捕头没有抓到人,菜市街的人指着一个空摊位说道:“那就是孙万庆的菜摊,他一大早就出摊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急急忙忙收摊走了,我问他为何这么急,他说表妹捎话,家里有急事,他要赶着回老家。” “他表妹?也在京城吗?”尹捕头问道。 “是啊,听说是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一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前几天孙万庆没出摊,说是帮他表妹跑跑腿,就歉了十两银子,显摆得很。”那人啧啧嘴,他卖上两个月的菜,不吃不喝,也剩不下十两银子。 尹捕头只能先把黄小狗和蜂园的伙计押回来,秦崴听尹捕头说完,便看向华大老爷:“华侯爷,不知贵府里可有原籍香河的丫鬟?” 华大老爷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清远府有没有香河的丫鬟,他是不清楚,但是蔡老夫人千真万确是香河人,京城里知道这件事的可不少。 “这……还需要让管家拿花名册来看看。”华大老爷就像是被鱼刺卡了喉咙,说话的声音又轻又飘,像是下一刻稍一用力那鱼刺就能穿破喉咙钻出来。 “咦,我记得蔡表姑的那个丫鬟,叫什么兰芝来着,她是蔡表姑从香河带过来的,那一准儿就是香河人了。” 华静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华大老爷一激凌,可不是嘛,前阵子吕夫人还冲他念叨,说那位蔡表姑娘要多穷酸就有多穷酸,就连从香河带来的丫鬟也要侯府出月钱。 秦崴脸色一寒,道:“来人,去把那个兰芝叫过来。” 侯府的丫鬟婆子说抓走就抓走,何况这个兰芝还是那什么表姑的丫鬟,压根就不是清远侯府的人。 死的这个,可是清远侯府的千金小姐! 表小姐蔡碧莲还在春晖堂里,兰芝已经回来了,这会儿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蔡老夫人吃了药,已经回到次间里躺下了,红袖在屋里陪着,吕夫人和二太太、蔡碧莲坐在堂屋里,时不时有八、九岁的小厮进来报信。 堂屋里一片安静,只有二太太嗑瓜子的声音。 一个小厮飞奔着进来,说道:“大夫人二太太,三姑娘身边的丫头带着布庄子和纸扎铺的人进了三老爷的院子,说是要给五姑娘布置灵堂!” 吕夫人啪的一拍桌子:“反了反了,这是清远侯府,何时轮到长公主府的人作威作福了,布置灵堂?她还要给个小孩子风光大葬不成?” 二太太哼了一声,道:“方才咱们也都看到了,三姑娘可连老夫人的面子都不顾呢,如今啊,咱们府里,能震得住三姑娘的,也只有大嫂您了。那大嫂就过去看看吧,横竖就是个丫鬟而已,总不能连三姑娘身边的丫鬟,也要爬到大嫂头上去吧?” 说到这儿,二太太眼角子瞥见蔡碧莲双目无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二太太心里一动,笑着说道:“哎哟,老夫人身子不适,表小姐怎么没有过去侍候呢?” 若是二太太不说倒也罢了,这会儿听她这样说,吕夫人立刻也有同感。往常论起在老夫人面前装孝顺,这位表小姐可比她们这些做媳妇的更积极,哼,尤其是当着三老爷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嫁的不是皇帝,而是想给三老爷当填房呢,她也配! 吕夫人是侯夫人,她自持身份,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位连丫鬟月例也要沾便宜的表小姐。现在二太太起了头,吕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唉,我记得表小姐是最疼五姑娘的,有一回还给五姑娘做了双精巧极了的小绣鞋,如今五姑娘要办丧事,表小姐可不能坐着不理,怎能让个丫鬟在三老爷院子里折腾呢,不如就表小姐过去看看?” 蔡碧莲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听到吕夫人说起那双绣鞋,她连忙解释:“府里有纫织房,五姑娘的鞋子哪里用得着我?那天刚好是纫织房给五姑娘做了双鞋,我看着那鞋又小又精致,便拿来给姑母看的。” 噗哧一声,二太太掩嘴笑了,道:“大嫂也没说什么吧,表小姐倒像是害羞似的。” 蔡碧莲正欲再做解释,刚刚来过的那个小厮又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三姑娘身边的丫鬟……” 没等小厮把话说完,吕夫人便斥道:“什么叫不好了?这里是春晖堂,不是三老爷的院子,她要办丧事也别给我们添堵。” 小厮抓抓脑袋,一脸为难:“不是办丧事,是三姑娘的丫鬟引着顺天府的捕快,正往春晖堂过来,说是要来拿人。” “拿人?” “什么?” “你再说一遍!” 吕夫人、二太太和蔡碧莲,三个人三个声音不约而同全都提高了。 小厮正要再说一遍,吕夫人放在外面的丫鬟便惊慌失措地进来了:“大夫人,顺天府来拿人了,手里拿着锁链呢。” 拿着锁链?这是真要拿人了。 “他们要拿谁?”蔡碧莲问道。 丫鬟摇头。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大夫人冲着二太太使个眼色:“你出去看看。” 堂屋里都是女眷,即使是顺天府拿人,也不能随便闯进来。 二太太百般不愿,可是这屋里也确实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吕夫人是当家主母,正儿八经的侯夫人,蔡碧莲是没有出阁的黄花闺女,偏偏老夫人的婆子们又全都被华静瑶抓走了,这会儿能出去的也只有她了。 二太太百般不愿地走出去,果然,华静瑶身边叫小夏的丫鬟正引着四五个衙役站在外面。 “这是怎么了?”见来人只是衙役,二太太的腰板挺直了,一脸不悦。 “二太太,这几位官差是奉了秦大人的命令,要带表小姐身边的兰芝姑娘过去问话。”小夏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说道。 “兰芝?”二太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怎么不早说,原来要抓的是表小姐的人,哈哈。 你们怎么不连同那个装腔作势的表小姐一起抓了去? 第二十九章 小灰狼在狞笑 “为什么要抓我的丫鬟?” 蔡碧莲也这样问,凤目含泪,盈盈欲滴,小夏看得不忍心了,表小姐看着可真可怜,她可只有兰芝一个丫鬟啊。 “姑娘,奴婢,奴婢……”兰芝用手使劲绞着帕子,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顺天府的人还在外面,二太太是进来传话的,之所以要带着小夏一起进来,当然是要告诉屋里的一众人,这事和她没有关系,你们想要抱怨那就找华静瑶吧,看看,顺天府的人,是华静瑶的丫鬟带来的。 看着这对楚楚可怜的主仆,二太太翻个白眼,嘴边却是似笑非笑:“哎哟,刚刚顺天府的人说了,秦大人只是要让他们来带兰芝过去问话而已,三老爷院子里的人,还有这春晖堂里的人,这会子可都送去顺天府等着堂审了,兰芝姑娘只是去前面问话,又不是要过堂,表小姐至于吗?还没到六月飞雪唱窦娥冤的时候呢。” “二表嫂,您怎能这样说呢,兰芝是我的丫鬟,我这当主子的问一声还不行了?唉,都是我没用,寄人篱下,我……”蔡碧莲泪如雨下。 可是……兰芝还是被带走了,是吕夫人让自己带过来的两个丫鬟推搡着出去,交给顺天府的人衙役的。 这又不是清远侯府的丫鬟,想抓就抓吧。 兰芝被带到秦崴面前,得知已经派人去追捕孙万庆,兰芝脸色大变,趴在地上磕起头来。 华大老爷大怒:“你这恶奴,真是你与你表叔勾结,用马蜂伤人的?” 华静瑶眉头动了动,什么意思?你是想要和稀泥,把这案子往马蜂伤人上面引导吗? 前世她在广西,跟着衙门里的人四处办案,但凡是大户人家自家的案子,没有一桩是好办的。好多人家,明明是苦主,自家女儿被人先奸后杀,可也要指着尸体脖子上的手印子,硬要说成是女儿使性子自己上吊死的。 看来,这华大老爷是想要把琳琳的死,定成恶奴马蜂伤主,至于断肠草,人证物证全无,可忽略,把这个与清远侯府没有多大关系的兰芝交出去,此案告破,皆大欢喜。 想得美! 华静瑶干咳一声,说道:“兰芝,你可知道你和你表哥犯的是死罪?你不是清远侯府的人,你表哥也不是,所以你们会被交送顺天府处置,根据大齐律,这种有预谋的杀人,尤其是杀的还是勋贵子弟,这是要判斩立决的,不用等到秋后,过几天就押到菜市口,一刀砍了你,再一刀砍了你表哥,寒光一闪,噗的一声,脑袋飞出去。听说头颅离开身子的时候还是有知觉的,落到地上,眼睁睁看着一股鲜血从自己的腔子里窜出来,那种滋味……你可以趁着还没死的这几天,好好幻想幻想。” 秦崴眼角子抽了抽,华大小姐,你要不要描述得这么形像啊。 骆炯却激动得想要大喊大叫了,他一直怀疑人的脑袋和身体分开的时候,脑袋是有感觉的,他和刑部的人谈过这件事,刑部的人不置可否;他也曾经和刽子手交流过这个话题,可是那刽子手却说:若是人犯真有感觉,他为何没有飞过来咬我? 现在,这番理论在华大小姐嘴中说出来,骆炯觉得自己今生无憾了,知音,这是真正的知音! 兰芝却已经吓得几乎晕过去了,要砍头吗?为何要砍头?顺天府不是已经查出来三姑娘是被毒死,而不是被马蜂蛰死的吗? “冤枉,奴婢冤枉!”兰芝嘶声喊道。 秦崴沉声喝道:“大胆凶徒,证据确凿,你还有何冤枉?” “奴婢让表兄去买来马蜂不假,可奴婢却没有想要害死五姑娘啊,奴婢就是想要吓吓她而已。”兰芝哭得梨花带雨,在华静瑶看来,这兰芝和蔡碧莲倒有几分神似了。 “华五姑娘年仅四岁,你既不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又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吓她?”秦崴问道。 兰芝眼睛眨了眨,说道:“那位五姑娘太过顽皮,小小年纪爬树挖坑无所不作,奴婢时常听到三老爷院子里的人抱怨,于是奴婢便想趁着五姑娘爬树的时候,用马蜂吓吓她,让她再也不敢顽皮了。大人啊,奴婢打死也不敢害五姑娘啊,奴婢不敢啊!” 这时,华静瑶站起身来,冲着秦崴福了福,说道:“秦大人,兰芝害死的人是我妹妹,那我就是苦主,做为苦主,我能不能问她几句话呢?” 秦崴点点头:“问吧。” “谢过秦大人”,华静瑶转身向兰芝走去,华小狸一见,也连忙跟上,华静瑶走到兰芝面前,问道,“我妹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身上的蜂蜜也是你洒上去的,对吧?” “不是,奴婢没有。”兰芝一口咬定。 “既然不是你给洒上去的,那你就一定还有同伙,同伙当然不会是小丫头自己,因为她也死了,你说,你的同伙是谁?”华静瑶咄咄逼人。 兰芝一怔,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回答,若说是乳娘,可是现在乳娘是下毒的嫌疑人啊,若是乳娘是她的同伙,那这给五姑娘下毒的事,她也有份了。 下毒和放马蜂,哪个重哪个轻,就连傻子也知道啊。 “……是小丫头自己洒的。”兰芝说道。 “咦,这倒是奇了,你藏在不远处准备放马蜂,而小丫头就在这个时候,恰好把蜂蜜洒在身上,你说这事怎么这么巧呢,若是我现在拿把刀出来,你刚好挺身而出,我的刀把你刺个窟窿,你说巧还是不巧?”华静瑶故意咬着牙,却又咧开嘴,让自己笑得像只小灰狼。 前世,因为她年纪太小,去查案子的时候总有人不把她当回事,于是她对着镜子试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选择了这个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兰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啊,这位三姑娘说起话来怎么这样吓人? “奴婢也是为了五姑娘好,担心她爬树摔着,所以才想要吓吓她的,于是就让那小丫头把蜂蜜泼在地上,谁想到那丫头一个没拿稳,泼到自己身上了呢。”兰芝讷讷地说道。 “你让她泼到地上?明明是你让她把蜂蜜泼到我妹妹身上的!可是小丫头胆子小,不敢往主子身上泼,索性泼到了自己身上,等到事发了,你担心被人发现小丫头是被教唆的,所以你就给小丫头换了衣裳,对不对,哈,你居然是带着一身衣裳去的,你就是早有预谋,想要杀死我妹妹,你就是要判斩立决!” 第三十章 笑他个阴风阵阵 “不是啊,三姑娘,衣裳是乳娘给换的,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啊!断肠草也是乳娘趁乱给五姑娘吃进去的,和奴婢没有关系,三姑娘您不能冤枉奴婢啊!” 说着,兰芝忽然抱住了华静瑶的腿,长长的指甲透过单薄的裙子扎得华静瑶生疼,她伸手想把兰芝推开,就见斜次里伸出一只腿,啪的一下踹上了兰芝的肩膀。 随着兰芝一声尖叫,她的手从华静瑶腿上松开,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 “放肆!你胆敢当着秦大人和本侯面前滥用私刑!” 华静瑶不用去看,也知道如此这般大义凛然的一定是自己那位大伯父华大老爷。 干嘛嘛不行,装逼第一名! “她是坏人,她欺负姐姐!”始作俑者华小狸双手叉腰,雄纠纠气昂昂。 骆炯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顾忌地在兰芝肩膀上摸了摸,对秦崴说道:“肩骨断了。” “啊——”兰芝闻言又是一声惨叫。 “闭嘴!再叫就把你另一边肩膀也踹断了,让你在斩立决之前享受一下做人棍的舒爽。”华静瑶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兰芝吓得连忙闭嘴。 秦崴对尹捕头道:“你现在就去这个丫鬟的屋子里搜一下,再到华三老爷的院子里也看看,看看有没有与本案有关的物事。” 尹捕头应声离去,华静瑶推推华小狸,低声道:“乖,你跟着尹捕头一起去。” 华小狸原本是不想跟着尹捕头去的,那个尹捕头身上有一股子难闻的酒糟味,但是姐姐的声音太好听了,尤其是这一声“乖”。 华小狸咧开嘴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蹦蹦跳跳追着尹捕头而去。 片刻之后,尹捕头就带着华小狸回来了,尹捕头带回了物证。 一件洒了蜂蜜的小孩衣裳,一只空空如也的瓷瓶。 “这件衣裳是在华三老爷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下挖出来的,而这只瓷瓶则是在兰芝屋里找到的,这位狸小哥,说这只瓷瓶里曾经装过断肠草。”尹捕头说道。 洒了蜂蜜的衣裳,应该就是那个小丫头的,兰芝说衣裳是乳娘给换的,假设真是乳娘换的,那么乳娘给小丫头换下衣裳后,担心原来的衣裳被人发现,就埋到了香樟树下。 这倒也说得通,可是这只空瓷瓶呢,瓷瓶空空,凭什么说这是装过断肠草的? “这只瓶子里有断肠草的味道,和五姑娘身上的一样。”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华小狸大声说道。 “这……”秦崴迟疑。 就连骆炯也有些犹豫,他拿起瓷瓶仔细看了看,瓷瓶内外都是干干净净,实在看不出来装过断肠草。 兰芝看到这只瓷瓶,脸色更加苍白。华静瑶冷眼旁观,心里便有数了。 小狸没有闻错,这只瓷瓶应该就是装过断肠草。 她道:“这只瓷瓶虽然没有标记,可却是官窑出的,秦大人不防仔细看看。” 骆炯虽然出身勋贵之家,但是与秦崴这种书香世家相比,终是少了几分雅致。 他把瓷瓶交到秦崴手中,坐在一旁的华大老爷也凝神去看,骆炯干咳一声,你们华家除了华毓昆以外,我就不信还有人懂这个的,不对,华大小姐显然也是懂行的。 果然,秦崴点点头,道:“华大小姐没有说错,这只瓶子确实是官窑出的,据我所知,五年前,官窑出过一批没有标记和年份的小器,也仅是这一批而已,宫里不甚喜欢,这批小器就当做年节的赏赐,给了京中各府。” 华大老爷恨恨地咬牙。虽然这是宫里不喜欢的东西,可是赏到各府,便就是御赐之物。在这清远侯府里,能使用御赐之物的,也只有春晖堂和长房了。 华静瑶说这只瓶子是官窑的,就是要把矛头引向蔡老夫人和自己! “秦大人,这个兰芝是在下表妹从香河带过来的,平素里住在春晖堂,家母最是和蔼心善,这丫头竟然连家母屋里的东西都要偷,真是胆大包天!” 华大老爷一字一句,听得华静瑶暗暗发笑。我可没说这是蔡老夫人的东西,你一口一个家母,是嫌你家母活得太长吗? “咦,原来这是老夫人的瓶子啊,大老爷不说我们都不知道,是吧,大伯父?” 华静瑶的声音甜甜糯糯,听在华大老爷耳中却如那黄蜂的尾针,扎得他心肝脾肺透透地凉。 兰芝的目光里已经透出了绝望,这个什么华小狸,是狗变的吗? 她拿到断肠草的时候,这断肠草的确就是装在这只瓶子里,是她一时起了贪念,想着这种瓶子拿到当铺里,最少也能当上一二两银子,所以就另外找了一只瓶子替换了。 这时,华静瑶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只瓶子虽然没有标记,可是拿到当铺里,识货的朝奉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官窑的,怎么也能当上一二两银子吧,清远侯府的丫鬟是看不上这一二两银子的,可是别的地方的,我可就不知道了,兰芝,你知道吗?” “啪”的一声,秦崴手里的扇子敲在桌上,说道:“人犯兰芝,伙同其表兄孙万庆,乳娘黄李氏,谋害清远侯府五姑娘,证据确凿,先押回顺天府!” “不,奴婢冤枉!”兰芝尖叫。 华静瑶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阴测测地说道:“兰芝,你害了我妹妹,无妨,我一查就能查到,你家在香河哪个村。” “你,你要做什么?”兰芝浑身颤抖。 “你猜对了,就是你想的那样。”华静瑶说道。 她想的那样?真是她想的那样吗?她还有老子娘,还有两个弟弟。 就在衙役要把兰芝拖起的时候,华静瑶忽然凑过来,对兰芝说道:“你弟弟进宫以后,我会让人关照他们的。” 小门小户家的儿子想要进宫,除非是割一刀,割了,割了! 兰芝眼前一黑,就没有了知觉,任凭衙役们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了出去。 小夏小声问道:“姑娘,我真厉害,连兰芝有弟弟都知道。” “猜的,嘿嘿,没想到,还真有。”华静瑶觉得自己笑得阴风阵阵。 小狸正歪着脑袋看着她,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第三十一章 战斗力如此低下 骆炯走在最后,他对华静瑶说道:“那《骆英俊奇案录》的第二卷,我已经动笔在写了,明日我让人把已经写好的,送来给华大小姐看一看,请华大小姐指正。” 噗! 如果现在华静瑶嘴里有茶,那一准儿会喷得到处都是,好在没有。 可是面对骆英俊原主,华静瑶无法拒绝。 “好……好!” 骆炯大喜,兴高采烈地走了。 这时,史丙过来说道:“姑娘,五姑娘的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您去看看吧。” 华静瑶问道:“侯府里有人过去了吗?” 史丙道:“吕夫人身边的容嬷嬷去了,老四一脚跺碎了地上的石板,容嬷嬷鬼哭狼嚎地跑了,之后再也无人去过。” 华静瑶冷冷地道:“看来我要挨个地去叫了。” 说完,她信步向春晖堂走去。 春晖堂的婆子们全都抓去了顺天府,这会儿在门外头的是两个粗使丫鬟。 那两个丫鬟远远见来的是华静瑶,就慌慌张张跑进去报信了。 此时,兰芝招供,她伙同表兄和乳娘黄李氏谋害五姑娘的事,已经传到了春晖堂。 噩耗传来,蔡碧莲当场晕死过去。 华静瑶来得不巧,蔡碧莲还没醒过来,丫鬟婆子围着她大呼小叫,吕夫人和二太太冷眼旁观。 华静瑶一脚迈进来,正好蔡老夫人正由红袖和绿袖扶出来,华静瑶的注意力都在那晕死的蔡碧莲身上,蔡老夫人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是你,你这个孽幛,我华家对你不薄,你竟然闹得家宅不宁,你你你……”蔡老夫人一手指着华静瑶,一手捂着心口,她的心好痛啊! 华静瑶的眼睛盯着蔡碧莲,蔡碧莲悠悠醒转,正要开口诉说她的不幸,可是一个声音忽然如炸雷般响起:“祖母刚刚说的话,蔡表姑也听到了吧,我华家对你不薄,你竟然闹得家宅不宁,还伙同外人谋害我华家女儿,你是想把我们华家的子孙一个一个全都害死,好继承我祖母的嫁妆吧,蔡表姑,你的心可真毒啊,你醒来最好,快快说说,下一个你要害谁,趁着这会儿纸扎铺的人就在府上,也好让他们再搭一个灵堂。” 这是把蔡老夫人刚刚骂她的那番话,加倍全都给了蔡碧莲,还咒了蔡老夫人离死不远,又说蔡碧莲要把华家子孙全都害死,在吕夫人和二太太面前拉了一把仇恨。 蔡老夫人气得发抖,她骂的人明明就是三丫头这个害人精,怎么就变成了骂蔡碧莲了? “你……你……你……”蔡老夫人的手在发抖。 华静瑶对蔡碧莲厉声道:“你你你,是要把我祖母活活气死,你想得美,我们家兄弟姐妹可还都活着,祖母的嫁妆没有你的份!” 蔡碧莲只觉天雷滚滚,她什么时候想要蔡老夫人的嫁妆了?她又不是傻子,蔡老夫人一大堆儿子孙子,几时能轮得到她? 可是她却无法反驳,毕竟兰芝被抓了啊。 唉,还是继续装晕吧。 于是,蔡碧莲脖子一歪,又晕死过去。 “哎哟,蔡表姑她晕了,没关系,江太医教过我一套手法,专治晕厥,你们全都让开,让我来。” 华静瑶伸手从小夏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快步上前,一手按在蔡碧莲的腋下,另一只手,手起簪落…… 随着蔡碧莲一声尖叫,华静瑶拔出簪子,顺手在蔡碧莲的衣裳上蹭了蹭,重又插在小夏头发上。 众人拔着脖子看过去,只见蔡碧莲的人中上,华丽丽多了一个簪子粗细的血窟窿。 扎穿了! “我真是华陀转世,只一下就把蔡表姑救醒了。” 众人面面相觑,华大小姐,你是对华陀他老人家有啥误解吗? 啪啪啪,随着几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华小狸的公鸭嗓:“姐姐真棒,姐姐真是太厉害了!” 华静瑶满意地点点头,此处需要掌声。 她手上使力,硬生生把痛得死去活来的蔡碧莲扶了起来,蔡碧莲还没坐稳,便再一次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却原来是华静瑶在她腋下的软肉上使劲掐了一把。 这屋里的女人,无论是蔡老夫人,还是吕夫人和二太太,平素里全都没少整治过人,可是她们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大家闺秀敢在众目睽睽下整治一个长辈。 对,蔡碧莲怎么也算是华静瑶的长辈。 蔡老夫人是最生气的。 蔡碧莲是她的侄女,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蔡碧莲是她的血亲,华静瑶整治蔡碧莲,是完完全全没把她这个祖母当回事。 往日里是她瞎了眼,是她让猪油蒙了心,竟然会把这个小号母老虎错看成温顺小绵羊! “这是要气死我吗?我要……”蔡老夫人摇摇欲坠,如同狂风中枯黄的老树叶。 “您可不能死啊,您若是死了,大伯父和二伯父都要丁忧,天子以孝治天下,从不提倡夺情那一套。”没等蔡老夫人把话说完,华静瑶便语气凝重地打断了她。 吕夫人和二太太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了,蔡老夫人可不能死,她若是死了,倒霉的不是无官一身轻的华三老爷,而是有官职在身的大老爷和二老爷。 昭阳长公主已经和离了,以前因着华静瑶,还能给侯府几分助力,可今天华静瑶是摆明要和侯府撕破脸了,大老爷和二老爷若是丁忧了,怕是从此以后就要在家里待着,再也难回朝堂。 “哎哟,老夫人,您说什么不好,提什么死字啊,再说,那兰芝又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她害死五姑娘,罪该万死。”二太太连忙上前,推开绿袖,给蔡老夫人抚着后背顺气。 蔡老夫人毕竟也做了多年侯夫人了,刚刚是被华静瑶给气着了,怒火攻心,才一时失仪说出了心里话,此刻打碎牙齿和血吞,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三丫头说得极是,祖母不能让一个恶奴给气死,祖母还要亲眼看着三丫头穿上嫁衣坐上花轿呢。” “那要让老夫人失望了,清远侯府是正经人家,老夫人可看不到我穿上嫁衣坐上花轿。” 蔡老夫人是寡居,府里的喜事也要避开,除非她自认清远侯府不正经,否则她还真的看不到任何一个孙女上花轿。 这个死丫头是存心要把她给活活气死啊! 华静瑶最爱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老虔婆,你以为我想这样气你吗?战斗力如此低下,我都懒得与你们浪费口水,如果你没有我爹亲娘的名份,我早就一脚踹在你的脸上,踢你个满脸桃花开。 第三十二章 论灵前净化身心 蔡碧莲被抬去了华五姑娘灵前。 华静瑶说,兰芝是蔡碧莲的丫鬟,抓了丫鬟抓不了主子,那就让主子来五姑娘灵前净化身心。 至于何谓净化身心,无人敢问。 她要让抬蔡碧莲,也无人阻拦。 蔡老夫人刚一开口,华静瑶说道:“咦,大老爷说那只装着断肠草的瓶子,是老夫人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蔡老夫人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直到华静瑶走了,就连吕夫人和二太太也讪讪离去,蔡老夫人的嘴才张开,拿起手里的帕子,一口咬下去! 红袖和绿袖不敢去看,二人悄悄退到屋外。 绿袖叹了口气,道:“原来三姑娘是这样的人,以前可没有看出来。” 红袖却没有说话,双眼直勾勾,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儿。 绿袖奇道:“你怎么了?方才我就见你不对劲儿,是藏在枕前里的银子让人偷走了吗?” “才不是,我是……我是见到兰芝出去的时候,不是她自己要走的,是表小姐对她说了几句话,她这才走的。”红袖压低声音说道。 绿袖又叹了口气:“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那兰芝与五姑娘无怨无仇,何苦要去害死她呢,再说,咱们当奴婢的,也没有这个胆子啊。” “可表小姐与五姑娘也是无怨无仇啊,五姑娘只有四岁,连亲娘是谁都不知道,咦,莫不是表小姐与三老爷有仇?也不会啊,每每三老爷在府里,表小姐都会打扮得如一株亭亭白莲。”红袖嘀咕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蔡老夫人。 “姐姐,你说会不会是……”红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屋里。 “嘘,你不要命了。”绿袖一把按下她的手指,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 蔡碧莲已经不敢装晕了,她这辈子也不敢了,她望着那口棺材,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华静瑶坐在太师椅上,眼睑低垂,无论这件事的背后黑手是不是蔡老夫人,蔡碧莲都有份。 “三姑娘,你要想想侯府的声誉啊,你毕竟还姓华。”蔡碧莲见华静瑶面容平静,便大着胆子劝说。 华静瑶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你死的只是一个妹妹,而侯府损失的却是声誉啊! “蔡表姑何时卖身进侯府为奴为妾的?我怎么不知道?若是没有,侯府的声誉关你屁事?” 蔡碧莲被噎得脸胀得通红,若是往常,她一定会晕倒,可是现在,她不敢晕啊,人中那里火辣辣地痛,提醒着她下次晕倒可能会连小命也搭上。 此时,天已全黑,灵堂里棺材前的几枝白蜡烛,昏昏沉沉。 史乙快步走了进来,说道:“姑娘,刚刚咱们的人回来了,孙万庆已经抓到,这会儿送去顺天府了。” 尹捕头派人去追孙万庆,史乙也派了一个小厮跟着,所以才能在孙万庆被抓回京城的第一时间来给华静瑶报信。 华静瑶闲闲地看了蔡碧莲一眼,对史乙道:“嗯,我怀疑乳娘黄李氏已经死了,就是孙万庆杀的,你让顺天府给他上大刑,我就不信他不招供。对了,你再派人去趟香河,告诉蔡家,他家的丫鬟伙同外男杀了两条人命,如今蔡姑娘被苦主扣住了,蔡家是书香门第,那就派人有书香的人过来,好好说说这事怎么办。” 史乙道:“是。” 说完,便向外走。 “不要,不要!”蔡碧莲脸色惨白,声嘶力竭地喊道。 蔡家可是自诩书香门第的,虽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养了一家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可越是这样的人家,就越是喜欢标榜自己的清高脱俗。 而且,还死要面子。 若是史乙把华静瑶的这番话对蔡家说一遍,蔡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一根绳子把蔡碧莲勒死。 是绳子,而不是白绫子,蔡家可舍不得用白绫子来上吊。 史乙迟疑着停下脚步,华静瑶笑了,指着那口黑黝黝的小棺材,对蔡碧莲道:“我妹妹可看着你呢,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乳娘在哪里。” 蔡碧莲吃了一惊,讷讷地问道:“你不问我是受何人指使?”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姑母了,你们蠢成这样,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从抓住兰芝那一刻起,上至顺天府,下至这府里的丫鬟,全都猜出来幕后黑手是谁了,只有你这个傻缺,还在为她寻死觅活。”华静瑶又笑了,笑得阴风阵阵。 “你也是千金贵女,为何说话如此粗俗?”蔡碧莲说道。 华静瑶觉得吧,蔡碧莲身上还是有闪光点的,她的闪光点就是她的思维总不在正点上。 华静瑶道:“同样的这番话,你说出来是粗俗,我说出来就是诙谐。” 蔡碧莲气得直喘气,可是看看随时要走的史乙,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黄李氏出城了,走到上尾子河淹死了,不是我干的,是兰芝那小贱人,指使她表兄做的。姑母看五姑娘不顺眼,原本想着掐死就算了,可是又怕三老爷不依,兰芝心如蛇蝎,瞒着我,帮老夫人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是我管教无方,唉,我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又是寄人篱下,连丫鬟的月钱都拿不出来,兰芝心比天高,一早就暗中投靠了老夫人,这事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还是五姑娘死了之后,兰芝那贱人害怕了,才告诉我的,可我怎么办呢,我只能暗中祈祷,祈祷顺天府能早日破案,抓住凶手,为五姑娘报仇。” 蔡碧莲说得泪眼婆娑,显然她都被自己感动了。 华静瑶也很感动,冲着那黑黝黝的棺材说道:“这算招供吗?” 蔡碧莲脸色一僵,只见三个人从棺材后面走过来,这里是灵堂,棺材虽然不大,可是后面有帷幔,帷幔后面居然藏了人! 原本昏暗的灵堂忽然亮堂起来,小艾和小夏不知何时进来,手里提着两盏气死风灯,把灵堂里照得亮如白昼。 蔡碧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地看着棺材后面走出来的三个人,为首的她不认识,但是后面的她却是认识的。 为首的是秦崴,紧跟在他后面的是脸色阴沉的华大老爷,最后一个出来的那个美如谪仙的,竟然是华三老爷华毓昆! 只不过此时的华毓昆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裳也皱巴巴的,满脸灰尘,可即使这样,也难掩他的昳丽容色。 第三十三章 定当长命百岁 从香河到京城将近二百里,蔡老夫人派出去的人这会子应该刚到,华三老爷是飞回来的吗? 蔡碧莲看到华三老爷时的惊愕,甚至超过了棺材后面还藏着人这一可怕事实。 华毓昆不是飞回来的。 蔡家在香河算是大族,亲家同样也是当地大族,姓林。蔡家请来了清远侯府的亲戚来给撑门面,林家则请来了林家的外甥,在二皇子府里做幕僚的朱子惠。 半年前,朱子惠还在隆安郡王赵孟瑜府上,隆安郡王府与清远侯府一墙之隔,朱子惠与华毓昆出出进进遇到过几次,算是点头之交。 昨天是催妆的日子,两家人见了面,朱子惠见到华毓昆时,脸色僵了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华毓昆早就听说朱子惠去了二皇子赵谦府上,那赵谦也算是昭阳长公主的侄儿,该不会是那对母女有什么事吧? 他便找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当,把朱子惠请到一旁,问道:“华某已经离京几日了,朱先生既是昨日刚到,想来京城的事全都知晓,我见先生似有话说,不知可愿告知?” 朱子惠看看华毓昆,长叹一声,道:“华三老爷是谦谦君子,若是华大小姐能够得到您的教诲,也不至于……唉!” 华毓昆一听就急了,可是无论他再怎么问,朱子惠就是一句:“不可说,恐对令嫒闺誉有损。” 华毓昆哪里还坐得住,遂叮嘱了侄儿一番,又向蔡家长辈告罪请辞,天没亮就起身,带着小厮青语和青言回了京城,行至半路,遇到侯府派去送信的人,这才知道小女儿已经亡故的消息。 华毓昆还没到侯府,就被史乙派在府外把风的人给拦住,华静瑶得知后,索性让他跟着纸扎铺和布庄子的人一样,混进了清远侯府。 他原本独自对着那口小小的棺材发呆,没想到小艾竟然带着秦崴和华大老爷从外面进来,接着,他便一起走进棺材后面的帷幔,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的华大老爷一道,跟着秦崴做了一回听众,听了一出侄女咬出姑母的好戏。 看着鱼贯而出的三个人,蔡碧莲脸色惨白。秦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华大老爷面色铁青,双目圆睁,恨不得扑上去把蔡碧莲撕碎扔进猪圈,而华三老爷华毓昆则看不出喜怒,他的双眼就如寒夜里的残月,看不到神采。 此前,华静瑶只是知道华三老爷回来了,她过来的时候,华三老爷已经躲进帷幔后面了,此时此刻,蓦然看到父亲,华静瑶百感交集。 她有多少年没有见到父亲了,很久了,隔了一辈子。 父亲临终前,只说了三个字:“……你姐姐……” 她知道父亲到死都放心不下姐姐,所以她在父亲死后,就回了京城,进了宫…… 她一直都认为父亲疼姐姐甚过疼她,可是现在,看到如同失魂一样的父亲,她忽然明白,前世被困在皇宫里生死未卜的那个,如果不是姐姐而是她,父亲同样会念念不忘,至死不休。 “秦大人,这贱人是在污陷家母,她一个破落户的女儿,是家母发了善心把她留在府里,供她吃穿,视她如亲生,她却狼心狗肺,勾结外人加害府里姑娘,还要嫁祸给家母,凉薄之极,狠毒之极,罪该万死!”华大老爷激动得面容扭曲,声音都变调了。 秦崴大喝一声:“来人!” 候在外面的尹捕头应声而入,秦崴道:“请蔡老夫人移驾此处,就说本官有事请教。” “万万不可啊,秦大人,家母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已经病倒,再说,此处是灵堂,我那苦命侄女若是看到祖母被人冤枉,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华大老爷声泪俱下,也不知道令他如此伤感,是担心母亲的身体还是担心侄女的鬼魂,亦或者是担心自己的前程? “大老爷不用为此忧心,我妹妹看不到杀她的凶手伏法,才会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再说,我刚才去过春晖堂,老夫人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身体看着比大老爷还要硬朗呢,大老爷你多虑了。” 灵堂里响起华静瑶凉凉的声音,华大老爷只觉得一股阴风从脚底钻出来,棺材里的为何不是这个死丫头呢。 “大老爷不必担心,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了,我身强体健,精神百倍,连同妹妹的命一起活,我们姐妹两个人一条命,定会长命百岁,大老爷你就放心吧!”此时,华静瑶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兴奋,斗志昂扬,字字句句都能戳在华大老爷的心窝子上. 秦崴都无法直视了,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心宽呢还是冷情呢,他在顺天府见过很多苦主,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快就能化悲愤为力量的。 秦家纵有藏书无数的天心阁,秦崴读书万卷,也无法理解一个给自己办丧事的人,她的心路历程的。 蔡老夫人终于来了,她是被抬过来的。 一张软榻放在灵堂里,是如此的诡异。 软榻上的蔡老夫人一脸病容,与刚才华静瑶在春晖堂里见到她时不同,此时的蔡老夫人,两边太阳穴各多了一块小膏药。 看来真是病得不轻。 看到蔡老夫人,蔡碧莲又想晕倒了,可是她不敢啊,人中上还疼着,她深深知道,只要她有要晕倒的意思,华静瑶就会冲上来再给她一簪子。 这样狠毒,是人吗? 她暗暗看向华静瑶,没想到正对上华静瑶阴阴的目光,似乎在说:要不下次咱们试试断肠草? 蔡碧莲打个寒颤,连忙把目光移向蔡老夫人。 这时,秦崴说道:“蔡老夫人,刚刚这位蔡姑娘说,丫鬟兰芝是受了您的指使?” “姑母,侄女是被逼的,被逼的。”蔡碧莲连忙说道。 蔡老夫人冷哼一声,她一进灵堂,看到灵堂里的这几个人,就全都明白了。 定是蔡碧莲那小贱人把她供出来了。 她明明已经许诺了那小贱人事成之后,把她嫁进隆安王府做侧妃的,这小贱人竟然还是出卖了她。 “贱人,你也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还敢宵想我那三郎,你连给他做妾都不配!老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你,你却含恨在心,我视你如亲生,你却是一头中山狼。”蔡老夫人泪如雨下。 第三十四章 一家人整整齐齐 “姑母,侄女也是没有办法啊,兰芝全都招了,孙万庆也被抓了,侄女有错,错在得知兰芝给您当事时,还与有荣焉,侄女若是知道她为您做的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侄女一定会劝您停手的!” 说着,蔡碧莲向着华毓昆膝行过去:“三表哥,是我不好,我没有劝阻姑母,你要打要骂就朝我来吧,姑母上了年纪,禁不住的啊,都是我不好……” 就在蔡碧莲的纤纤玉手就要抓住华毓昆衣角的那一刹那,她的身子忽然被人拎了起来,接着,她就飞了出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众人来不及惊呼,就看到了那个肇事的家伙。 华小狸神气活现地叉着腰,得瑟极了。 “无礼!”华大老爷怒喝,虽然他恨不得把蔡碧莲掐死,可是这里是清远侯府,轮不到长公主府的人作威作福,“来人,把这个恶奴轰出府去!” 华静瑶轻移莲步,走到华小狸身边,说道:“蔡碧莲对我爹意图不轨,我又没有让人打她,只是把她推开而已,这是我应该做的,大老爷不必当着秦大人夸我孝顺。” 华大老爷从未见过脸皮如此厚的人,这真是他们华家的种? 他看看华静瑶,又看看依然怔怔发呆的华三老爷,越看越不像,莫非老三喜当爹都已十二载? 眼下华三老爷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是长公主府和顺天府的人,华大老爷喊的声音再大,也不会有人进来,且,他也就是说说而已,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小傻子,而是自己的老母亲。 一旦顺天府相信了蔡碧莲的口供,祖母害孙女致死,依大周律并不入罪,但是蔡老夫人的名声却会受损,祖母不贤,累及子孙,尤其是府里那几个尚未定亲的孙女。此事定会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会传到皇帝耳中,自己身为一家之主,问责在所难免。 清远侯府好不容易才累积起来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华大老爷如何不急,他急得一脑门汗珠子。 蔡碧莲被摔得鼻青脸肿,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男人能狠下心来对她动手,君子之风呢? “秦大人,此案是否可以初步结案了?”华静瑶问道。 眼下只差孙万庆的口供,以及打捞出黄李氏的尸体了,这些都是顺天府的事,所以华静瑶问的是初步结案,而不是结案。 秦崴颔首,对华大老爷和华三老爷说道:“本官要问的都已问完,余下的便是贵府家事,本官不便参与,待到此案正式了结,本官会给贵府交待。” 华大老爷微微松了口气,秦家是本朝第一世家,子孙果然审时度势,秦崴若是继续审问下去,只会令清远侯府更加尴尬。 他连忙谢过,见华三老爷如同木胎石像一般呆立,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可是华三老爷依然纹丝不动,华大老爷无可奈何,只好对秦崴道:“三弟身处丧女之痛,还请秦大人多多包涵。” 秦崴忙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 华大老爷亲自送秦崴走出灵堂,直到这时,他总算看到华四老爷气喘吁吁跑过来。 华四老爷抹着汗,问道:“大哥,刚刚我听春晖堂的人说,母亲来了这里?” “嗯”,华大老爷面沉似水,对华四老爷道,“你去给你大嫂传个话,让她带上几个粗壮婆子马上过来,快!” 华四老爷一脸担忧,拔着脖子往灵堂里看了看,这才小跑着走了。 华大老爷阴沉着脸,走回灵堂。 一进门,他就看到华三老爷华毓昆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蔡老夫人的软榻前。 “娘,您为何要这样做?琳琳是您的亲孙女啊?” 蔡老夫人冷哼一声:“呸,不知从哪里来的贱种,也配给我当孙女?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竟然胆敢为了一个贱种质问自己的母亲,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看看你,白白长了一副好相貌,却连长公主的心都留不住,生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坏种,另一个是个贱种!” “娘,您怎么骂我都行,但是您不能骂我的女儿,瑶瑶温柔大方,琳琳活泼可爱,她们都是您的孙女,是您的骨肉!” 华三老爷的声音猛的大了起来,蔡老夫人吓了一跳。她的儿子她知道,老三是所有儿子之中最谦和的,京城里的人说起他来,都是四个字“公子如玉”,老三就是一个如美玉般温润的谦谦君子。 别说是对自己的母亲,就连对下人,他也是温文而雅。 可是现在,为了那两个小贱种,他竟然敢大声斥责自己的母亲。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狼心狗肺!”蔡老夫人说着,抡起软榻上的一只瓷枕,朝着华三老爷砸了过来。 华静瑶眼明手快,上前一步,推了华三老爷一把,可是那瓷枕砸到华三老爷身边一只紫檀木小几上,四分五裂,一枚碎片溅起,贴着华三老爷的脸飞过去,华三老爷那如玉石雕成的面颊上,被划出一道血痕。 华静瑶连忙拿出帕子,要给父亲拭去鲜血,华三老爷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瑶瑶,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带着你的人出去,听话。” 华静瑶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父亲紧抿的嘴角,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向外走去。 小狸连忙跟上,小艾和小夏把手里的气死风灯放在桌上,也默默退了出去。 华大老爷站在门口,目睹了方才的一切,华静瑶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狠狠瞪了侄女一眼,华静瑶假装没有看到,昂首挺胸走了过去。 “大哥,这个时候二哥应该也下衙了,让人把他也请过来吧。”屋里响起华三老爷的声音。 没等华大老爷说话,刚刚走到庑廊下的华静瑶便答应了一声,对站在院子里的史丙说道:“快去请二老爷,对了,把二太太也请过来,一家子就要整整齐齐。” 史丙刚刚走出华三老爷的院子,就看到带着几个婆子匆匆而来的吕夫人,华四老爷跟在后面,而在华四老爷身后五丈开外,二太太由丫鬟虚扶着,正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看那一脸闲适,就像她要去的地方不是侄女的灵堂,而是戏园子。 根本不用单独去请二太太,得知华大老爷让华四老爷去请吕夫人,二太太便自己过来看热闹了。 第三十五章 我没意见我同意 “什么?你要分家?”吕夫人一声惊呼。 华毓昆提出要分家! 听说顺天府的秦崴刚刚从这里出去,看看捂着脸坐在地上的蔡碧莲,再看看面色铁青的蔡老夫人,尤其是双眼赤红、与平日判若两人的华毓昆,刚刚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是傻子,都能猜到十之八、九。 抓走兰芝,若说这事与蔡碧莲没关系,猪也不会信。 蔡碧莲整日在蔡老夫人身侍候着,若说这事蔡老夫人不知道,除非她是猪。 蔡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别人谋害自己的亲孙女,而不制止,还要帮着凶手把尸体偷运出府,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蔡老夫人把全府上下全都当成了猪。 华毓昆点点头:“我要分家,若是兄嫂不想分,那么可以把我族谱除名。” 这是要与侯府义绝了! 华大老爷勃然变色。 虽然同为勋贵,可是清远侯府与别家不同,清远侯府祖上并非汉人,而是夷人! 昔年,仁宗皇帝弑父杀兄登上皇位,其兄长有一子一女逃出生天。三十年后,那位九死一生的皇孙在十万大山起兵,他的军队便称为十万军,这位皇孙就是后来的德宗皇帝。 第一代清远侯便是十万军中的将领,他是十万大山中的土著,是孤儿,无名无姓,德宗为他赐名华勇,这个华字取字西岳华山,有护国之意。 华勇封爵时已经三十多岁,他是夷人,年纪又大,虽然战功赫赫,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也不愿意与之联姻,几经周折,华勇娶了山东一位秀才家的姑娘为妻,可惜刚刚生下长子华毅,华勇就因旧疾发作撒手人寰。 因为有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情份,德宗对华家很是照顾,无奈华毅年幼,又没有母族助力,待到他好不容易长大,龙椅上的那位也由德宗换成了孝宗。孝宗仁厚,清远侯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但是华毅的母亲,那位清远侯府的老夫人,却不耻于自家的夷人血统,没让华毅继承父亲衣钵,弃武从文,甚至不让他与父亲当年在军中的故交们走动,担心华毅会被带歪,也变成一个武夫。 大周朝虽然不限制勋贵子弟科举,但是也要能考上啊,何况华毅有爵位继承,他是不能科举的,文不成武不就,一辈子也没能进入朝堂,就做了个闲散侯爷。 那位老夫人认为华毅没出息全是因为他身上有夷人的血统,从骨子里就不行,而不是她的教育出了问题,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孙儿身上。 华毅是华毓昆的祖父,那位老夫人则是他的曾祖母,华家现在的规矩都是那位老夫人定下的,比如子孙不得入行伍,儿媳要娶书香门第的女儿,就连华家的祖籍也从广西十万大山,变成了山东高唐。 第一任清远侯华勇葬在通州,那是御赐的地方,不能搬走,否则连祖坟也迁到山东了。老夫人生怕引人误会,便在通州的华氏祠堂里供了魏晋名臣、大学者华峤的牌位,受华家子孙世代香火。 所以现在,清远侯府的华家,自认是华峤子孙,他们这一支因为战乱,颠沛流离了一千年,最后到了广西,终于得遇明主,德宗皇帝赐姓,华氏一脉认祖归宗。 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故事,除了华家人以外,谁也不相信,但华家人相信就行了。 可惜虽然有了一位魏晋名士做祖宗,清远侯府的子孙却没有一位是科举出仕的,靠的还是当年华勇在战场上换来的祖荫。 在华毓昆尚主之前,华家只有华大老爷一个出仕的,还是在太仆寺这种看不到什么前途的地方。 昭阳长公主下嫁清远侯府,皇帝又赐给清远侯府一个恩荫的名额,华二老爷得以出仕,如今在光禄寺里任寺丞,而华大老爷也调进太常寺升任少卿,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皇帝。 昭阳长公主虽与华毓昆和离,华毓昆的驸马都尉没有了,但是大周朝历来厚待驸马,太祖年间的驸马甚至位同伯爵,如今虽然大不如前,但是和离后的华毓昆依然拿着正三品的俸禄。 与大周朝其他的勋贵相比,清远侯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爵位没有降,依然是侯府。 华大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清楚,清远侯府还能有如今的光景,主要得益于华家尚过公主。 尽管已经和离,可是华静瑶还是清远侯府的姑娘,她姓华。 在今天之前,华大老爷对于华静瑶说不上疼爱,可也并不反感,一个能给家族带来好处的侄女,无论如何也反感不起来。 可是今天,华大老爷恨不得把华静瑶宰了,但也就是想想而已。 清远侯府、华家,不能没有华静瑶。 华静瑶为了同父异母的妹妹,不惜把清远侯府闹得鸡犬不宁,若是华毓昆脱离了华家,华静瑶就会与清远侯府反目成仇。 区区一个华静瑶不算什么,可是她背后站着的是昭阳长公主。 华静瑶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昭阳长公主也能给她摘下来。 她若是想把伯叔踩在脚底下,昭阳长公主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只要她表现出对清远侯府不喜,就会有一大把的人替她断了华家人的前程。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是一家人,打碎骨头还连着筋,如今母亲在堂,不能分家,至于义绝,你想都不要想!” 华大老爷断然拒绝。 华二老爷刚刚回府,他还是在进院子之前,听二太太低声说了,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华毓昆要分家,又听到华毓昆要义绝,他心里还有几分欢喜。 他又不是华大老爷,从出生那天起,他就知道爵位与他没有关系,他有官职,有恩荫,若是分家,他拿着自己的那一份,另外立府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至于老三说要义绝,这是好事啊,义绝就是不要家产,少了三房那一份,四房是庶出,他们二房虽然拿不了大头,可也能拿到三房的一半。 “老二,你也不同意,对吧?” 华二老爷正在估算侯府的家产能有多少,冷不丁听到华大老爷在问他,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没意见,我同意!” 第三十六章 都是小狸做的 华二老爷话一出口,就看到华大老爷黑如锅底的脸。 他登时醒悟,自己定是说错话了。 面对老三让出来的家产,他应该推辞一番。 “三弟,你这般谦让,让为兄情何以堪……” 这话好像也不对…… 可是一时之间,华二老爷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对三弟的手足之情,他是不是应该挽留啊? 华大老爷响亮地干咳一声,瞪了华二老爷一眼,不会说话你就别说! 华二老爷讪讪,这也不能怪他啊,身为一个无论才能还是长相都很平庸的次子,家里何时问过他的意见?你们冷不丁地问一句,也要有思想准备的啊。 “老三,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能有什么事?有什么事是关上门不能解决的?大哥知道,你心疼女儿,五丫头也是我的侄女,大哥也心疼,可是她毕竟是个孩子,是个晚辈,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四岁的孩子,就不顾人伦纲常,弃老母于不顾?古有目连救母,三弟你博闻强记,这应该知道吧。” 华大老爷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一声轻笑。 华大老爷原本就是强压怒气,他不用看也知道是华静瑶那死丫头在嘲笑他。 可是华静瑶没在屋里,华大老爷只好瞪了华四老爷一眼。 刚刚华四老爷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没有把门关严,留出一条门缝,偏偏华大老爷说的慷慨激昂,候在庑廊上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华大老爷不瞪他,难道还能隔着墙壁去瞪庑廊上的华静瑶吗? 可是他一瞥眼,却看到吕夫人正嫌弃地瞪着他。 吕夫人在心里把华大老爷骂个狗血喷头,蛮夷就是蛮夷,这华家的血统洗了几代,骨子里也还是个夷人。 你提什么目连救母啊,盂兰盆节上演的最多的就是目连救母,就连倒夜香的都知道那里面的老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大哥,这里是我女儿的灵堂,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若是今日这口棺木里的人是你的女儿,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吗?”华毓昆双目赤红,那张英俊无俦的脸却并未显得狰狞,反而多了几分魅惑。 “三弟,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凭什么咒我的儿女?”没等华大老爷开口,吕夫人已经怒了。 华毓昆没有理她,他依然瞪着华大老爷,说道:“大哥,待到琳琳出殡之后,我便会离开侯府,是分家还是义绝,还请大哥二哥和四弟好生商议,如果到时还如今日一般,那三弟我也只能到大理寺告御状,告大哥治家不严,连累侄女惨死。” 说完,华毓昆一拂袖子,不再理睬众人,走到棺木旁边,蹲身下来,烧起纸钱来。 华大老爷一怔,告他?凭什么告他?害死五丫头的又不是他? 可是大周律没有子告母,但是弟弟却能告哥哥,而他又是一家之主。 华大老爷瞬间就像是踩了狗屎一样,从下到上,就是两个字——“恶心”! 吕夫人被气得不轻,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女儿你找谁去,你为难你大哥算什么?” 闻言,被冷落许久的蔡老夫人大怒:“你这恶妇,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华毓昆充耳不闻,把一张张纸钱放到火盆里。 这里是灵堂而不是灵棚,华静瑶让人在原有的屋子里,匆忙布置起来的,原本门窗是开着的,可是为了方便秦崴审案,把窗户全都关上了,刚刚华大老爷瞪了华四老爷一眼,华四老爷便把门关得严丝合缝,现在这灵堂里无论窗户还是门,全都关得紧紧的。 华毓昆这一烧纸,灵堂里便不能待了,咳嗽、眼睛、鼻涕,伴随着吕夫人和蔡老夫人的争吵声,众人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二太太打开门,第一个冲了出去! 接是,是二老爷! “来人,快来人啊,老三想把人全都熏死,给他女儿陪葬!” …… 这场喧嚣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那整整齐齐的一家人,便只剩下华毓昆和华静瑶。 “瑶瑶,让人给你娘报个平安,免得她担心。”华毓昆说道。 华静瑶心里一暖,父亲今天的所作所为让她刮目相看,上一世,她从来都不知道父亲能够如此强悍。 “史乙让人去过了,我娘知道我在这里,您放心吧。”华静瑶柔声说道。 华毓昆点点头,父女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京城的风俗,在灵堂里烧的纸钱和出殡时洒的是不同的,灵堂里的是用模子在整张黄纸上砸出一排一排铜钱的形状,烧的时候要把叠在一起的纸钱捻开卷起来。 华静瑶细心地把纸钱捻开卷起,华毓昆把卷好的纸钱放到火盆里。 青语和青言在一旁跪着,不时地抹着眼泪,小艾和小夏去张罗饭食,院子里的下人都被带去顺天府了,好在还有小厨房,小厨房里没有鱼肉,但有米面,煮饭的差事就落到她们头上。 她们两个虽然是三等的小丫鬟,可是却不是厨房里的丫鬟,两个人进了厨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煮啥?怎么煮? “让我来,我给姐姐做。”华小狸嗖的一下窜了进来,把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 小艾眼睛一亮,她想起了华小狸做的猪脑子! ...... 半个时辰后,小艾和小夏把饭菜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小夏掌灯,小艾进了灵堂,先是冲着棺木福了福,接着走到华静瑶身边,跪下身子,低声说道:“姑娘,宵夜做好了,您劝三老爷吃一点吧。” 没等华静瑶开口,华毓昆便道:“不用劝我,一起去用宵夜,用完宵夜还要给琳琳守灵。” 华静瑶很想说,琳琳不用您给她守灵,她就在您身边……算了,守就守吧。 夜宵很简单,几张葱油饼,一碟白灼青菜,一碟凉拌黄瓜丝,两碗白粥。 “这葱油饼可真香,你们两个还有这手艺。”华静瑶吸吸鼻子,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 小艾和小夏连忙摆手:“奴婢们只负责烧火,这些都是小狸做的。” 第三十七章 当爹的老脸微红 “小狸是谁?你的丫鬟吗?”华毓昆这时才发现,以前跟在华静瑶身边形影不离的紫苏没在。 “不是丫鬟,是……”华静瑶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小狸的身份,是她拐来的?还是赖上她的? 她决定还是以后再向华毓昆解释这件事。 用过宵夜,小艾和小狸收了碗筷,便进了灵堂,换了青语和青言去吃饭,她们两个守灵。 史乙则带着其他人在另一个院子里用饭。 见四下无人,华静瑶轻声问道:“爹,您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自从知道害死华静琳的幕后凶手是蔡老夫人,有些事情,华毓昆不想去想,也明白了。 蔡老夫人为何让他去香河?分明就是要把他远远打发走,趁着他不在府里,弄死华静琳,等他回来了,女儿已经下葬,就算他有疑惑,也不能再把女儿的尸体挖出来。 他叹了口气,道:“也是老天开眼,我在香河遇到了二皇子府的朱先生,听他言语闪烁,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事,今天天一亮便离开香河,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府里派去的家丁,这才知道琳琳……” “二皇子府的朱先生?朱子惠?”华静瑶眉头微蹙,前世这个朱子惠可没有好下场,没有等到赵谦登基,他就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华静瑶记不清了,这件事还是她在宫里时偶然听人提起的,“他和您说了什么?” “对,就是那位子惠先生,他说……”华毓昆想起昨日朱子惠说过的话,有些踌躇,当时他只顾着担心瑶瑶出事,也没有多想,可是瑶瑶没有出事,那么朱子惠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瑶瑶,近日你可见过二皇子?” 华静瑶立刻明白了,一定是这个朱子惠在父亲面前说她坏话了。 “爹,赵谦对我图谋不轨,被我识破,以前我身边的那个叫紫苏的,就是她的人,此事长公主也知道了,不过赵谦也没有占到便宜,断了肋骨,听说还伤了脏腑,没有三四个月是别想出门了。对了,您如何认识朱子惠的?”华静瑶问道。 虽然华静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华毓昆也给气得不轻,直到华静瑶又问一遍,他才道:“朱子惠以前是隆安郡王府里的人,和咱们也算是邻居,在胡同里见过几回,没想到那二皇子看上去温文而雅,竟然是这等衣冠禽兽。” “朱子惠以前是赵孟瑜的人?”华静瑶怔了怔,其实这并不是秘密,只是她不知道。 “是啊。隆安郡王那等飘逸出尘的人物,难怪容不下朱子惠这等小人。”现在,华毓昆连带着对朱子惠也咬牙切齿了。 可是前世时也没有听说过啊,赵谦登基后,就封了赵孟瑜为裕王,赵孟瑜推辞不受,赵谦未恼,反倒对他更加器重。 不久,便传出姐姐害死郑贵妃子嗣之事,那位郑贵妃便是赵孟瑜的表妹! 华静瑶心存疑窦,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问道:“爹,若是他们不肯分家,您真的决定要义绝了吗?” “那是当然。”华毓昆斩钉截铁地说道,害死女儿的是他的母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里。 华静瑶当然支持,前世蔡老夫人亲自到大理寺举报华毓昆谋反,当时华大老爷、华二老爷和华四老爷,一个没落,全都跟着。 那年她只有十岁,跪在蔡老夫人脚下,说父亲是冤枉的,求祖母不要这样做,可是蔡老夫人当众骂她是野种,她那位道貌岸然的大伯父走过来,用他那穿着朝靴的大脚,踹在她的肩膀上,她的肩骨断了,后来她跟着父亲一起发配,一路艰苦,没有养好,落下了病根。 “可是爹,错的是老夫人,而不是祖父,更不是华家的列祖列宗,这份家业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您也有份,您若是义绝,那就是要把您应得的那一份,留给害死琳琳的人了吗?” 前世,害死姐姐的是赵谦,害得父亲客死异乡的,却是清远侯府这一家子畜牲。 “瑶瑶,不要这样想,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不要也罢。”华毓昆说道。 “钱财的确是身份之物,可是爹啊,您有私产吗?您离开清远侯府打算住在哪里?”华静瑶问道。 华毓昆一怔,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活了三十年,也就清风明月了三十年,何曾为钱财忧心过。 “上有高堂,我自是没有私产,但是我还有俸禄,租个小院子,省吃俭用,养活我和青语、青言也足够了。”华毓昆犹豫地说道。 华静瑶叹了口气,青语和青言都是家生子,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侯府,前世父亲被判流放,青语和青言要随着一起去,却被蔡老夫人各打二十大板,卖去了山西矿上。 “爹,青语和青言的卖身契都在侯府,若是您真的与侯府义绝,十有八、九是带不走他们的,他们自幼跟着您,对您忠心耿耿,以这一家子的狠毒,不会让他们跟着您,也不会将他们留在府里,您前脚出府,他们后脚就会被卖掉,您就不要指望他们会被卖去好人家,说不定会卖去山西矿上做窑奴。” 华毓昆一怔,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摇摇头:“堂堂侯府,怎会做出这等事来,除非是那下作人家,才会将家生子卖去矿上。” “那爹爹是不是也认为,只有下作人家的祖母,才会做出杀死孙女的事吗?”华静瑶可不想给父亲留下母慈子孝的幻想,趁着这个机会不和这家人划清界限,难道还等着再被他们大义灭亲吗? 华毓昆长叹一声,痛苦地低下了头。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大悲大痛,以及不能置信。 “你说那蔡碧莲是不是在说谎,你祖母是真的毫不知情,对不对?”华毓昆说完,自己也不信,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爹,即使你无所谓,我是说即使,假设,如果,你能娶蔡表姑为正妻吗?”华静瑶问道。 从小到大,华毓昆无论是去哪里都会是焦点,年少时走在街上,在他面前假装跌倒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他早就习惯被女人觊觎,若非后来他被昭阳长公主收为己有,还不知道会招来多少桃花债。 可即使如此,被自己的女儿这样问,华毓昆还是老脸微红。 第三十八章 吃个鸡蛋笑一笑 “自是不会。”华毓昆说道。 虽然那和离书写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是以长公主的身份,前任驸马的续弦人选也只能是一位贵女,否则就是对长公主的不敬。 蔡老夫人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以蔡碧莲的出身,连给华毓昆做妾都不配。 并非是华毓昆的身份有多高,而是他有一位身份贵重之极的前妻。 当然,有人若说蔡碧莲都能选秀进宫了,怎么反倒配不上前任驸马了?那就是抬杠了,当年的仁宗皇帝有一位皇后原是舞姬,可是却没有听说过哪位达官显贵家的正室娘子是舞姬出身的,即使有,也早就把身份洗得比雪还要白。有些事情,皇帝能做,别人不能做。 嗯,自己爹倒也不算太糊涂。 华静瑶问道:“爹,那蔡表姑又不傻,她是冲着进宫做贵人来京城的,即使她真的倾慕于您,也不至于为了给您当小妾而杀了我妹妹吧,她的脑袋是让驴踢了,还是进水了?” 华毓昆的老脸又红了,上次见到瑶瑶,大约是在十天之前。也不过十天没见,瑶瑶说起话来怎么如此不拘小节了? 莫非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像她娘了? “瑶瑶的意思,还是你祖母,是你祖母…….”华毓昆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母亲,他叹了口气,“可琳琳毕竟是她的亲孙女。” 华静瑶翻翻眼皮,你还是她亲儿子呢,还不是一样被栽赃陷害,大义灭亲了? “爹,当年您和长公主和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重新在一起?”华静瑶问道。 “你这孩子,是不是和你娘闹别扭了,怎么连娘都不叫了?”华毓昆答非所问。 华静瑶拍拍脑门:“习惯了,爹,您不要岔开话题,您有没有想过?” 华毓昆摇摇头:“当初是你娘要和离的,无论她会不会再回头,我都不会再娶,所以你问的这件事,不是我该想的。” 华静瑶明白了,有朝一日,昭阳长公主勾勾手指:“华老三,你过来。” 然后,她爹华毓昆就会屁颠屁颠跑过去…… 华静瑶想想就觉得辣眼了。 “您没想过,可是蔡老夫人想过,她一直都在想。长公主,不,我娘,她喜欢美色,而您就是美色……” “胡闹,你这孩子,越发淘气了,让丫鬟陪着你去早些休息,爹爹自己给琳琳守灵。”说完,华毓昆顶着一张红透了的俊脸,起身向灵堂走去。 虽然他没让瑶瑶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是他已经明白了。 在他没有带着琳琳回来之前,蔡老夫人还抱着一线希望,她一直都认为长公主是年少冲动,才和他和离的,两人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女儿,只要他肯回京城,说不定长公主便能和他重归于好。 他也的确回到京城了,可是却带回一个女儿。 华四老爷曾经对他说过,在他离京游历的那两年里,昭阳长公主不止一次派人来府里询问他有没有寄回书信。 可是在他回京之后,除了送华静瑶过来探望他以外,长公主府的人再也没有登过清远侯府的门。 华毓昆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昭阳长公主在怪他。 他清楚记得,就在他回到京城的第三天,昭阳长公主就约他去了别院。 “那孩子是你亲生的?”她问。 “是。”他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蔡老夫人把这一切,全都归咎在琳琳身上了? 她以为琳琳死了,他就有希望重又得到昭阳长公主的青眼? 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华毓昆蹲坐在灵前,泪眼婆娑。 “大叔,姐姐让我给你这个。”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华毓昆扭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少年正好奇地看着他。 少年伸出手来,手掌里躺着一枚鸡蛋。 华毓昆怔了怔,伸手接过鸡蛋,鸡蛋上画了眼睛鼻子,还有一张咧开的嘴,华毓昆抬起头来,看到那少年也正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琳琳不喜欢吃煮鸡蛋,所以每次他都会在鸡蛋上画上一张笑脸。 他以为这是他和琳琳之间的小秘密,却原来瑶瑶也知道,或许是琳琳告诉姐姐的吧。 “你是谁?” 少年只有十五六岁,长得很好,但是华毓昆没有见过他。 “我叫小狸,华小狸。”少年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就是那个小狸啊,原来你是男的。”华毓昆苦笑摇头,瑶瑶怎么找了个男丫鬟? “姐姐说这只鸡蛋会笑的,大叔吃了就不会伤心了。”小狸说道。 “好,我知道了。”华毓昆用手指轻轻磨搓着蛋壳上的笑脸,久久没有说话。 …… 按照习俗,没有成年的小孩不能葬入祖坟,何况华静琳还是女子。 华静瑶让史乙在一个叫柳庄子的地方,买了一块坟地。 她知道那里有大片的空地,前世时,她和史家兄弟从广西回来后,担心进城被人认出来,曾经在那里住过一阵子。 她没有想到,重生之后,她会把自己葬在那里。 出殡那天,清远侯府只有华四老爷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厮过来帮忙,陪着华毓昆和华静瑶一起,送了小侄女最后一程。 “三哥,你真的决定了?”回城的路上,华四老爷关切地问道。 华毓昆点点头,没有言语。 华四老爷叹了口气,握住华毓昆的手,说道:“三哥,你出府以后,有用的到小弟的地方,就让人来说一声,小弟随叫随到。” 华毓昆心中感动,他和这位庶出的弟弟平日里也并不亲厚,没想到,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整个清远侯府还能与自己真诚相待的,却只有这个庶弟。 快到侯府时,华毓昆对华四老爷说道:“四弟,你先回去吧,免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他明白,华四老爷更明白。 华四老爷告辞,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华静瑶问道:“爹,分家还是义绝,您想好了吗?” “分家”,华毓昆看看女儿,又看看远处的清远侯府,“爹爹还想给你出份嫁妆。” 听父亲提到自己的嫁妆,华静瑶一点也没有害羞,嫁妆就嫁妆吧,总比让那群杂碎沾便宜要好。 “爹,顺天府还没有正式结案,不如您趁着这个时候去大理寺卿王大人家里吧。”华静瑶说道。 “这不妥吧,这是顺天府的案子,我去大理寺……”华毓昆忽然想起那天他对华大老爷说过的,如果他们不答应分家或者义绝,他就去大理寺告状,他有些为难,“现在就去找王大人,有些不妥吧。” “这无所谓,您又不认识王大人,贸贸然去他家里,他或许都不见您,我陪您一起去,我们现在就去。” 哪怕在王家的门房里坐一会儿也行。 华静瑶的眼角子已经瞥到马车外面那几个盯梢的了,华四老爷前脚刚走,这几个人就出现了,以为打扮得像过路的,她就认不出了?笑话,本姑娘在衙门里时,见过的盯梢的,可比你们专业多了。 第三十九章 爹你快点长大吧 大理寺卿王敬余,朝堂人称王犟驴,乃是大周朝能载入史书的孤臣。 所谓孤臣,就是除了皇帝以外,连六亲都不认。 王敬余膝下二子二女,长女及笄后,来提亲的不少,可是王敬余一声令下,夫人只好把提亲的全都打发走,含着眼泪把女儿远嫁行唐,嫁给了远房亲戚家的一位寒门学子。 女婿丁许自幼发奋读书,无奈如今二十七,成亲七年,孩子都有三个了,他还是个秀才。 王大娘子每年都给娘家写信,希望她爹能发发善心,让夫君来京城读书。 这样的信,王大娘子写了七年,直到前不久,王敬余终于在夫人绝食饿得奄奄一息时,勉强同意了。 今天就是王大娘子拖家带口归宁的日子。 王夫人看到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大女儿硬生生熬成黄脸婆,再看那三个外孙子一边吃点心一边往怀里藏的样子,就恨不得把王敬余的胡子全都拔下来,她哭得肝肠寸断。 王敬余也差点没认出自己的长女,这是他女儿?怎么看上去和他夫人差不多年纪? 那个畏畏缩缩的就是他女婿?寒门书生不是都应如他这般青衫磊落如同青竹潇洒出尘吗? 还有那三个孩子……成亲七年就生了这么多,难怪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原本只顾着生孩子了。 王敬余烦燥之极,一瞥眼正对上夫人那如杀猪刀的目光。 正在这时,小厮跑过来,道:“大人,有位姓华名毓昆的先生来拜访您。” “拜帖呢?”王敬余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小厮面露尴尬:“这位先生没有拜帖,他说他女儿过世了,出殡回来恰好路过咱们府上,便来拜会您……” 小厮腿肚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天可怜见,这真是那位先生的原话,他只是转述而已,王大人啊,您看我的眼神不要这么凶悍好吗?小的要给吓尿了。 王敬余原本正沉浸在女儿带来的烦恼中,忽然听到有一个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说什么他女儿出殡,你女儿才出殡! “不见!”王敬余拂袖而去。 …… “爹呀,我就说了,人家王大人不会见咱们,哎呀,爹,您怎么晕了,快快,到门房里坐一会儿……” “你说什么?王大人府上?哪个王大人?”清远侯府里,华大老爷眉头锁成疙瘩,下个月便是秦家老太君的六十大寿,秦家老太君是秦崴的亲祖母,太后娘娘的手帕交、牌搭子。虽说还没有收到帖子,可是华大老爷已经让人准备寿礼了,这份寿礼是按照惯例的三倍准备的,甚至还动用了吕夫人的嫁妆,为此,吕夫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理他了。 “回侯爷,就是大理寺卿王敬余王大人。”来人说道。 “王犟……”华大老爷总算没把那个驴字说出来,他问道,“三老爷从坟地回来就去了王大人府上?” 来人忙道:“原本不是,快到侯府时,四老爷下了车以后,三老爷才又掉转车头,去了王大人府上。对了,青语和青言、车夫他们虽然摘了孝带子,可是马车上还挂着孝,就连三老爷和三姑娘,也是一身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裳,他们进去以后,王家还出来人,让把那挂着孝的马车赶到别处去。” 华大老爷的手指头都在发抖,气得! 老三竟然说到做到,真的去大理寺告状了。 不,老三去的不是大理寺,而是王犟驴家里。 这个下作小人,不去公堂,居然先去大理寺卿家里打点了。 那王犟驴是什么人?会听他的? 笑话! 不对,三岁看老,何况华大老爷看了华三老爷整整三十年。 从小到大,华毓昆最擅长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画美人图,二是被美人勾搭。 这样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是那个死丫头! 华大老爷猛然想起那个死丫头背后站着的人,昭阳长公主! 不,还有太后。 王犟驴是孤臣,是直臣,他得罪过的人,三天三夜也数不完。 可是这么多年了,王犟驴做官只升不降,眼看就要位列三公。 王犟驴如果真是又傻又缺的老顽固,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能走到今天,那是因为他的眼中只有皇帝和皇帝一家子。 太后是皇帝生母,昭阳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那个死丫头又是昭阳长公主的唯一女儿。 即使是真的驴子,一鞭子下去,也呲牙露出驴笑,何况王犟驴还不是真驴呢。 只要一想起每次上朝,看到王犟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副除了皇帝我谁也看不到的驴样儿,华大老爷就头疼。 他活得好好的,还不想被驴蹄子踢到。 …… 直到天色全黑,华毓昆才拖着身心俱疲的身躯回到侯府。 他不想回去,他的小女儿死在那院子里,他再也看不到小女儿活泼的身影了。 以前,他总嫌琳琳淘气,古灵精怪,他总是对琳琳说:“你姐姐像你这么大时,已经是个小淑女了,你看看你,竟然去爬树!” 华毓昆叹了口气,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两个女儿,他全都关心不够。 “三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大老爷一直等着您呐,哎哟,连晚膳还没用呢。” 华毓昆蹙起眉头,等着他?也好,那件事也该谈谈了。 他暗暗握紧拳头,耳边响起今天瑶瑶对他说的话:“爹,妹妹没有了,可您还有我,您以后或许还会有其他女儿,可我一生一世却只有您这一个亲爹。爹呀,您快点立起来吧。” 最后那一句有点耳熟,华毓昆想起来了,这就是苦情戏里常唱的:儿呀,你快点长大吧。 不,一定是他太过悲伤,听错了。 他有两个女儿,可是女儿们却只有他这一个爹。他的一个女儿已经死在侯府里了,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把手伸向另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华毓昆昂首挺胸跟着那两个小厮,走向华大老爷的书房。 没想到,华大老爷竟然站在庑廊下,倒像是专门出来迎接他的一样。 做了三十年的兄弟,华毓昆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 …… 第四十章 都想给我当后娘 一个时辰后,华毓昆脑袋晕晕从书房里出来,耳畔回荡着华大老爷的话。 “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大哥有愧,没能护住五丫头。” “母亲行为有失是实,可她含辛茹苦把你我养育成、人也是实,难道你还想让母亲为五丫头一死谢罪吗?” “你想分家,大哥允了!但是义绝之言,你不可再提,被那些御史言官们听到,他们会怎么想?满朝文武又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说清远侯府兄弟失和,是蛮夷无德,老三啊,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即使是分家,你也还是华三老爷,你背后也还是清远侯府,三丫头虽然长在她母亲身边,可她也还是姓华的,她父母和离,日后出嫁难免会被婆家垢病,若是你再与家族义绝,婆家会怎么看她?老三啊,大哥知道你心疼五丫头,可你也要为三丫头着想啊,三丫头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不能顾此失彼。” “你是个父亲,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三丫头的名声,你要想想她啊!” “我和母亲商议过了,家业一分为四,母亲由我奉养,我是长兄,祭田由我承继,家产我占一份半,老二和你各占一份,老四庶出,他占半份。” “我已经和老二、老四说了,他们没有意见,你呢,若是有想法只管提,我是你大哥,是你的亲人,不要见外,更不要客气。” …… 华毓昆抬头看向夜空,月儿弯弯,像是在笑。 华毓昆叹了口气,他一个当爹的,竟然要让女儿教他,大哥有句话说得没有错,以后他做事要多想想瑶瑶。 他一定是忽略瑶瑶太多了,就连瑶瑶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像昭阳了,他全都没有察觉出来,还一直以为,瑶瑶随了他,恬淡随和。 几天后,清远侯府分家,侯府大宅子由长房继承,华四老爷尚未娶妻,暂时留在府里,二房、三房找到宅子后便要择日搬出了。 虽说分家是大事,可是清远侯府实在是太不引人注意了,如同一颗小石子落进大海,连朵小水花也没有溅起来。 倒是甘石桥折芦巷里新近搬来的那位美郎君,引来了半个京城的大娘子小娘子。 华静瑶带着小狸,从折芦巷里走出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满脸堆笑过来搭讪。 “姑娘,请问这里住的那位公子是令兄吗?” 华静瑶目不斜视:“那是我爹。” “啊?那位公子已经成亲了吗?”丫鬟心有不甘,她家姑娘自从昨天看到那位公子的侧颜,一天一夜茶饭不思。 “我爹不成亲哪里来的我?”华静瑶把手里的团扇摇得呼呼响。 丫鬟跺跺脚,无可奈何地回去哄自家姑娘去了。 “姐姐,这是第八个了。”小狸一根一根数着手指头。 华静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是想摸头的,可惜小狸比她高出一大截,她想摸头就要踮脚,这么有损姐姐形像的事,华静瑶不干。 “乖,这次数对了。”都会数数了,这是进步。 “可是,姐姐,她们为什么都要问这个?”小狸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排小扇子。 “因为她们都想给我当后娘。”华静瑶恶狠狠,家有美爹太累了,上辈子她爹落魄成那样,那隔壁的豆腐西施和猪肉娘子还为她爹当街打架呢。 “后娘不好吗?”小狸不懂。 华静瑶叹了口气,说道:“后娘不是不好,而是她们看中的都是我爹的美色,就像……总之,不会长久。” 她想说就像长公主那样,可是她不敢保证小狸回到府里会不会喊出来,所以还是不要拉傻小孩下水了。 再说,她爹对长公主的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前世,昭阳长公主的死讯传出之后,她爹就病倒了。 华静瑶仰天长叹,夭寿啊,她开始怀疑她是她爹被人辣手摧花后的产物了! 否则,若说她爹会和长公主之外的人两情相悦生下她,嗯,打死她都不相信! 折芦巷的这处小宅子,是华静瑶让尤顺才找的。这里距昭阳小筑不远,离文人雅士爱去的梨香院和洗笔巷更近。 房东是位翰林太太,听说想租房的是清远侯府的华毓昆,直接给打了对折,以便宜到让尤顺才直咂舌的价格租了下来,华毓昆搬进来那天,翰林太太让人送来一盆兰花,说是只有华三老爷才配得上这盆兰…… 安顿好父亲,华静瑶带着小狸回到梧桐胡同的长公主府。 广济寺的法事做完了。进门时,华静瑶问门子:“长公主在府里吗?” 门子忙道:“回姑娘话,长公主进宫了。” 今天风和日丽,一看就是打马吊的好日子……天天都是好日子。 皇帝恨不得宫里所有闲得发慌的女人全都打马吊,这两年送给太后、皇后、大长公主、长公主的寿礼全是各式各样名贵之极的马吊牌。消息传出,京城里的女眷纷纷效仿,如今文武百官家宅安宁,不闻妻妾争吵声,只闻庄闲索万十。 听说昭阳长公主没在府里,华静瑶松了口气,虽然她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把姐姐的娘当成自己的娘,可是每次见到昭阳长公主,她还是别扭。 没办法啊,前世时,昭阳长公主就是乳娘和丫鬟们拿来吓唬她的。 快睡觉,你再不睡觉昭阳长公主就来抓你了! 华静瑶拍拍心窝子,童年阴影啊! 长公主府分为三路,母女二人分别住在东路的锦园和绣园,中路是长公主府的官吏们办公之所,西路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当然,西路还有一个特殊所在,就是长公主的面首们住的鹿鸣苑。 华静瑶一直不明白,为何要给面首们住的地方取名鹿鸣苑,面首和鹿有关系吗? 小狸人高马大,尤嬷嬷让他和史家兄弟们一起住在西路。今天长公主不在府里,华静瑶忽发奇想,她想看看长公主养的鹿。 “小狸,姐姐送你回去,好不好?” “好!”小狸欢快地说道。 第四十一章 满园鹿色关不住 梧桐胡同长公主府的前身是孝宗年间的老公主府,而那位被载入史册的奇女子柔康郡主秦曦,年少时就住在这里,西路有三成的地方是她的工坊。 而在她成亲搬出去以后,西路的工坊依旧为她保留,长公主薨逝后,孝宗便将这座府第赐给柔康郡主,直到柔康郡主百年后,内廷才将这里收回,在昭阳长公主搬进来之前,这里依然是当年的样子。 昭阳长公主自幼便对这位传奇的老公主敬重有加,对被称为天纵奇才的柔康郡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住进来之后,没有做任何改动,就连各院的名字也还是以前的,她甚至保留了西路工坊。 而鹿鸣苑以前便真的是养鹿的地方,老公主疼爱自己的孙子孙女,专门僻了一个院子养了几只小鹿,小鹿长大了,由几只变成一群,这院子放不下了,老公主的孙儿秦昉说服了当时的德宗皇帝,在通州建了皇家鹿苑,把这群鹿迁走,只留几只小鹿给老公主养着玩,小鹿长大再送走,接回新的小鹿。 皇家鹿苑一直保留到如今,真的只是养鹿,不放血不吃肉,就连收割鹿茸,也是为了避免鹿鹿们亲密接触时磕碰受伤。鹿病了有太仆寺医治,鹿死了会葬入鹿塚,鹿的数量太多了怎么办,当然是赐给大臣们当宝贝一样供养起来,御赐的,不能吃,一不小心养死了,那要上折子请罪的,虽说不会降罪,但也会挨上同僚们的几记白眼,这鹿是死了还是被你家偷吃了? 清远侯府以前也养过御赐之鹿,后来没有了圣宠,连带着养鹿的资格也没有了。 曾经一度,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鹿满为患,好在后来太仆寺的人有了经验,鹿群由多子多福变成少生优育,大周朝的皇帝才没有改名赵多鹿,鹿依然是鹿,没有变成遍地都是的牲口,如今通州的皇家鹿苑里只有几十头鹿,过着吃喝不愁使奴唤婢的神仙日子。 小狸在西路住了十来日了,可是却还是头回来鹿鸣苑,西路没有姐姐,所以他不喜欢。 西路里他最熟悉的地方只有门口,他每天都站在这里,等着姐姐让人叫他过去,守在门口的粗使婆子和内侍全都认识他。 今天华静瑶过来,小狸跟在姐姐身边,兴高采烈,就连走路都是一窜一窜的。内侍看着他的背影,心道,你咋不窜上天呢? 不过,华静瑶也是直到来了西路,方才知道鹿鸣苑里竟然真的有鹿。 昭阳长公主保留着老公主府时的旧容旧貌,当然也会在鹿鸣苑里养上几只小鹿,只不过她还多养了七八位侍鹿少年。 华静瑶想像中鹿鸣苑,仙乐飘飘,桃花满地,裹着轻纱的少年在花间起舞,春风中几片花瓣,惹得心酥酥软绵绵。 可是现实中的鹿鸣苑,呦呦鹿鸣,满目青翠,几只鹿儿在草地上漫步,绿草上几坨小物,那是夹杂着草味的臭哄哄。 小狸立刻捂住鼻子,眉头蹙起.华静瑶有些可怜起他来,她都能闻到的臭味,对于比狗鼻子还灵的小狸而言,那一定是臭到不能忍了。 这时一个少年跑了过来,对着华静瑶施礼道:“小的不知道大小姐过来,让秽物熏到您了,还请大小姐移步别处,此间不适合大小姐游玩。” 少年显然是认识自己的,莫非姐姐也曾来过?不可能,姐姐乖巧听话,长公主不让来的地方,她是不会来的。 对,华静瑶听小艾说过,长公主从来不让大小姐来西路。 华静瑶打量着少年,见他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眉头有颗朱砂痣,在华静瑶看来,也就仅限于眉清目秀而已。从小到大,对着一个美得惨绝人寰的爹,华静瑶看美人的眼光早就高不可攀了。 就这? 华静瑶很失望。 “你们这里最得宠,不,最好看的是谁?”华静瑶问道。 少年一怔,脸腾的红了,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华静瑶,接着转身就跑,跑得飞快,连草地上那几坨鹿屎也没捡。 华静瑶正想叫住他,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她转过身去,就看到西路管事温公公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埋怨小狸:“你这崽子,怎么把大小姐领到这里玩了?大小姐千金贵地,岂能来这里。” 嗯,他其实是想埋怨华静瑶的,可他不敢。 华静瑶不想让小狸受委屈,说道:“是我自己想来的。温公公,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这里住了几个人,最大的是谁,最小的又是谁,长公主最喜欢的是哪一个,谁是这院子的管事?温公公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你若是说了我就当没听到,可你若是不说,我就说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温公公刚才正在自己屋里敷面,听小内侍报信说大小姐来了,他连忙出来,这才知道大小姐已经进了鹿鸣苑。 他什么时候敷面不行啊,非要选在这个时候,若是他早一步赶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小姐踏进鹿鸣苑呐,这下可麻烦了,长公主怪罪下来,他可没有第二位小兄弟能替他砍头了。 “回大小姐,这鹿鸣苑里住着七位公子,年纪最长的是清鹿公子,已经二十五岁,年纪最小的是放鹿公子,只有十六岁,这里的管事就是老奴。” “放鹿公子?是不是眉心有颗朱砂痣的?”华静瑶想起了刚刚遇到的那个少年,可不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对,那位就是放鹿公子。”温公公说道。 华静瑶没了兴致,那什么放鹿公子,比起她爹来差得远呢,可想而知,其他几位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难怪,她爹能和长公主生个女儿,而这些也就只能在这里捡鹿屎了。 这什么清鹿、放鹿,一听就是后来取的名字,他们原本叫什么? 前世,被赵谦用来将昭阳长公主打入万劫不覆之地的那个人,究竟是这七人中的哪一个? “大小姐,那位就是清鹿公子。”温公公压低声音说道。 华静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远远的,一个湖蓝色的人影正向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