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1) 雪一重重落下,落在窗前,玉珺坐在屋内窗前,看着屋前庭院上积得重重的雪,重重的白,将这间明心小筑筑门前几字漆绿回廊落得素白如银,几字回廊外头长着的一株株碧绿色竹竿横斜出一片片锋利修长竹叶,青碧如玉的一根根斜片叶子上挤压着一层雪,雪,一大片,一大片地落下来,积在叶子上,将叶子压下去,“哗啦”一声,叶子背面折弯,挤压的雪掉落在素色的地上,与地上的雪融为一体,而那片片竹叶,复又恢复原状,继续承受着雪落,待承受不住时,再折弯那叶片,将压着自己的雪,覆落下去。 一次又一次,在漆绿几字回廊前上演,竹叶看起来那样坚韧,那样甘愿承受一次次地挤压,一次次地变折,又一次次弹回原状。 寒风从明心小筑北边的月洞门内吹进来,吹得雪在庭院内飘回,如素女舞动,如银剑飘飞。 玉珺坐在窗前的团合八仙小宝凳上,小宝凳上垫着母亲萧姨娘亲手绣的双层绣花朱色绵垫。 天气冷,屁股上的肉嫩,凳子上垫着这个棉垫,坐着就不硌得慌,还觉得暖和。 玉珺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将手放在内窗檐,看着外头的雪,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前儿正夫人请来宫里的大夫,大夫说,母亲萧姨娘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捱到明年立春,她的病就好了。 到时候就能下床,继续念经书给她听,继续帮她编头发,继续哄她睡觉,继续给她熬山药鸡汤。 玉珺数着日子,看着外头飘动的大雪,心想,还有一个月就是立春了。 彩珠抱着一个暖手的小铜炉来,在小铜炉外头裹好绵袋,这才走过来,将玉珺面前的纸窗放下来一点,并将小铜炉送到玉珺面前,俯下身柔声道:“小姐,将小铜炉抱在手里再看雪吧。大冷的天,要是被冷风吹出寒症来,伤了身子怎么好?您要是病了,姨娘也不能安心养病了。” 玉珺闻言,伸出如笋般的小手接过彩珠手里的小铜炉,却见小铜炉外头包裹着的绵袋是萧姨娘绣的双鼠偷灯油的图。 玉珺便想起那一年夏天,她与表哥在厨房看到了一只大老鼠,两个人吓得又跳又叫,把厨房里头的东西统统打翻,惹得宴客的菜都泼了一地。 事后她还做了关于老鼠的噩梦,母亲就取过扇子边给她扇,边哄她,给她将大老鼠跟小老鼠的故事,惹得她嘻嘻笑。 后来她就不怕老鼠了,也不做老鼠的噩梦了。 看到那小铜炉的绵袋上绣着双鼠偷灯油的故事。玉珺的眼圈儿立刻红了,只觉鼻子一酸,又不想在丫鬟面前落泪,便嘟着嘴,哽声道:“彩珠,陪我去见萧姨娘,把窗户放下。” 彩珠笑着哄道:“小姐,姨娘现在睡着了,等姨娘病好些,再陪小姐玩儿。” 玉珺摇摇头,将小铜炉抱在怀里,固执道:“我就要去看姨娘。” 彩珠想了想道:“可是,为了不让姨娘把病气过给小姐,姨娘现在住在透云馆,跟明心小筑隔着一个绘景水榭呢。小姐当真要去吗?” 玉珺点头:“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姨娘了。我就要去见姨娘。” 彩珠忧心地看了眼窗外的雪,道:“小姐,外头雪深,小姐换双羊皮雪地靴吧,免得穿这双室内的软缎棉鞋走进雪地里,被雪湿透鞋子,再冻伤了小脚。” 彩珠说着,又仰头对着葱绿帘外高唤一声:“彩绣,快取小姐的白貂裘带帽披风来。” 在正屋给碳炉拨弄炭火的彩绣闻言,忙问道:“好端端的,取披风做甚?小姐要出去吗?” 玉珺便自己掀开葱绿帘子,走到正屋,高声对彩绣道:“是我要出去,我要去见姨娘。” 彩绣见玉珺出来,便放下拨弄炭火的铁箸,忙去侧屋取了披风来,蹲在玉珺身前替她穿上,这件披风是用白貂裘皮做的,里头还有夹层,十分暖和,玉珺才一穿上,便觉得暖洋洋。 她低着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看着彩绣给她系披风,彩绣那微微发红的手指在披风的丝绒系带上穿梭,打了个不大结实的结。 玉珺便从披风里伸出手来,将彩绣系的结一把拉开,糯糯道:“披风的结可不是这么系的。以前娘都是给我系的蝴蝶一样的结。” 玉珺说着,便模仿着萧姨娘的手势给自己的披风系了个粗糙的蝴蝶结。 彩绣笑道:“小姐的蝴蝶结系的真好看。” 玉珺哼了一声,知道她在哄自己玩。 彩珠立在玉珺身后,将白貂裘披风上的帽子从后往前给玉珺带上。 彩绣蹲在正面瞧她,只见她一张玉雪可爱的脸,被白貂皮帽沿上的一圈蓬松的银狐毛遮住了额头,更显得脸小。 彩绣微笑:“小姐长得真好看。” 玉珺得意地昂头,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那当然了,府里上下都说萧姨娘好看,我是萧姨娘的女儿,我自然也好看咯。” 主仆三人一同出了门,廊下已经积满了雪,玉珺一出门,朔风便扑面而来,凉冰冰的吹在脸上。 玉珺看着满地的雪,忽然想起彩绣,彩珠只穿着软缎鞋子,便道:“你二人换了鞋吗?” 说着,又往她们脚上看去,只见她二人果然只穿着棉鞋,并不是防水的皮靴,便抬脚往庭院的雪地里轻轻一踩,只觉积雪之深,将羊皮小靴都淹没了一半,想着穿软缎鞋容易冻伤脚,便回首对二人道:“我记得去年姨娘还赏了你们一人一套猪皮雪地软靴,和一双厚底的白绵裹厚木屐鞋。你们快去换了鞋子来。”说着,又抬头望了眼彤云密布的阴蓝色天空,大声嘱咐道:“再多带一把大伞。我觉得今天可能待会儿会下雨夹雪呢。” 二人忙点头,折身回了廊下,往奴婢睡的耳房跑去。 玉珺独自一人立在廊下,看着阴沉沉的天顶,与回荡飘舞的雪花,两手掩在披风之下,捧着小铜炉,只觉浑身暖气被披风笼罩着,飘动的雪花与静谧的庭院,还有这朔风,以及彤云积压的一方天空,给她一种悲凉又豪壮的感觉。 有雪扑在脸上,虽然凉冷,但是却给人一种新鲜沁凉之感。 这样好看的景色,让她由不得入神,暂且忘了萧姨娘病重给她带来的伤感。 第二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2) “小姐,奴婢们换好鞋了。” “我们走吧。” 彩绣撑起伞来,彩珠扶着玉珺的肩膀,顺手将玉珺帽子上的几点雪花拂掉。 “你们走快些,我要快快地去见萧姨娘。”玉珺边说边出了月洞门。 彩珠彩绣忙跟上,迈步急唤:“小姐啊,走慢些,当心脚下滑啊小姐。” 绘景水榭与透云馆相近。 明心小筑有一条绕过绘景水榭的小道,可以直通透云馆。 绘景水榭是整个文府最适宜赏雪景的地方。 绘景水榭下有一片大大的池塘,池塘夏日荷花盛开,碧叶红荷,随风舞动,再在水榭上边享用西瓜边赏荷,冬日池塘结冰,积雪成素白一片,亦是颇有孤高景况。 文府长房正室夫人徐蕙敏自嫁入文府后,便一直喜欢这绘景水榭,尤其是冬天,更是要带着仆从到这绘景水榭来瞧瞧雪景。 且说徐蕙敏带着贴身奴仆几个登上这绘景水榭,纵目远眺,只见整个文府大小建筑都收揽目中。 碧瓦,红瓦,青瓦一律都蒙上了一层雪,处处墙上是一层白,显出一水儿的平整,干净。 连翠绿的青松之间,都积淀着沉沉的白雪,蓬松的雪。 满目洁白之间,隐隐有深绿显现,更显得色彩动人,景色绝佳。 一柄青色的大油纸伞在洁白的雪景之中缓缓移动,伞下隐约可见一个一身洁白的小女孩儿和两个红衣女仆。 徐蕙敏看了看周遭,思量着此处距离明心小筑不远,便对着宝欣道:“那儿走的是玉珺吧。我看这前头就是透云馆了,玉珺这孩子还真是孝顺呢,这么大雪天儿的就赶着去探望萧姨娘了。” 说着,又一叹:“萧姨娘也还真是有福气啊。当年朝云道观观长卷入朝野纷争,整个朝云道观的女道士都被遣散,无处容身了,萧女道却还是被老爷执意娶进门。不到一年,就怀了孩子,生下玉珺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宝欣闻言,低眉轻笑:“萧姨娘能进门,全是靠了夫人容得下她,若是夫人也跟旁人一般醋妒,她又如何在府里容身!是夫人大度。” 徐氏闻言自嘲一笑:“我也并非大度到能容下那些莺莺燕燕的。只不过是看着萧姨娘温顺,在府里不争不抢,虽然得老爷偏宠,倒是不会骄纵使气,更不会侍宠生娇,我才容得了她。否则,她要是跟阮姨娘与柳姨娘一般地喜欢争风吃醋,莫说容下她,便是孩子也不准她生的了。” 说着,又对宝欣道:“我看这天色,怕是待会儿雪还是要更大的,你派人往透云馆再多送一把伞。另外告知大厨房里头,给各院子都送羊肉白菜和烫滚的黄酒,还有,今儿提前半个时辰送晚膳。” 宝欣点头叹是。 “哦,我差点忘了,太夫人的院子里是有小厨房的,每日都单独做了给太夫人,不过这大冷天的,我们做媳妇儿的也要尽尽心,让咱们院子里做上一碗烫烫的姜枣红糖汤和桂圆枸杞山药汤送过去。就说是儿媳妇的心意,不管太夫人喝不喝。” “是。”宝欣答应着。 “对了,夫人,说起大厨房来,”宝欣道:“如今咱们院子里头并老夫人院子里头还有萧姨娘院子里头都是有单独的小厨房的。唯有阮柳二位姨娘院子里头,没有小厨房,她二人心里不平着呢。” 徐氏眉头一蹙:“我这儿赏雪着呢,她二人的事,咱回了碧桃院再说吧。大厨房吃的喝的与小厨房比也不差,只是不能随心点菜罢了。做妾的人,偏偏这点觉悟没有,整天想着攀比,赏给各院的羊肉汤就不要给她们了。” 宝欣笑着答应了一声,便用玉箸给徐氏剥了一份烤好的炙羊肉,送进她嘴里。 徐氏边吃边赏雪。 透云馆内,一片药香。萧姨娘躺在泥金绘双雀的屏风后的阮榻上,屏风外头是两个伺候茶水的丫头并两个伺候更衣梳洗的丫头,此刻俱是候着。 萧姨娘躺着的屋子旁便是煮药的小耳房了,此刻风雪大着,婆子们怕姨娘觉得冷,又弄了炉子来烧姜汤。 因为大夫说萧姨娘的病既是往年受了惊吓落下的虚寒,又是后来生女儿时不注意保养,落下了点阴虚,再加上后来冬天里头着凉,累积了多年的寒症,一齐发作了,所以熬不住,身子这才垮了。 大夫千叮万嘱一定要保暖,不能受冷,故而这透云馆里里外外的门窗都关的紧紧的,除了老爷夫人并太夫人差人来外,其余的来人都一律回绝了。 此刻听得外头扣门的声音,守门的婆子忙喝问:“是谁人来了?这么不长眼色,不知道萧姨娘在这儿养病么?” 透云馆里头是专供文府的病人养病的,虽说是养病,但其实养病怎么不在自己院子里呢,唯有病得快死的人才会迁去透云馆。 萧姨娘一个多月前发病便已经被大夫认定为药石难医,早早地便被迁入了透云馆。虽说是病得不行了,但是文老爷偏偏深爱于她,非得请夫人扯了宫里的太医来给她诊治,太医也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尽力医治,以图一线生机。 怕萧姨娘不能好好养病,更怕阮姨娘柳姨娘她们来缠扰她,老爷特意吩咐了,不得随意放人进来。 若是还像上次那样,放了阮姨娘进来撒泼,隔着窗对萧姨娘说些难听的话,将萧姨娘气得大吐大呕的,惹得婆子们被罚了十大板子,那可不是好受的。 所以守门婆子才会没好气地问。 玉珺闻言,也不着恼,听到婆子这样没好气地问,反而安下心来,觉得这婆子很会守门,于是隔着门好声好气道:“是我,玉珺小姐,我来瞧萧姨娘了。” 说着,又昂然道:“我是奉了爹爹的命来的哦。” 守门婆子听这玉珺小姐的声气,便知道这小姐是在撒谎,老爷夫人太夫人都怕小姐过了夫人的病气,怎么可能准小姐来呢。 玉珺听里头没有动静,便以手拍门,高声道:“快开门,让我进去见姨娘。” 那婆子思量了一番,想着老爷夫人也没有说过不准小姐来透云馆的话,又听门外小姐催得急,便开了门。 第三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3) 玉珺扶着彩绣彩珠的手,迈步跨过积雪的门。 “玉珺小姐慢些。”身后传来流桑的笑声,玉珺忙转过头去看,却见是夫人身边的流桑捧着一把伞来了。 彩绣彩珠忙对着流桑笑着道:“流桑姐姐怎么来了?” 流桑将手中伞递过去,对着玉珺与彩珠彩绣道:“是夫人命奴婢来送伞的。” 玉珺疑惑地看着流桑:“送伞给我吗?我有伞的。” 流桑低头温柔一笑:“夫人说,待会儿怕是要下大雪,恐怕你们一把伞不够,特意命奴婢送来的。” 那守门婆子见了,便知道,夫人也是默许玉珺小姐来探望萧姨娘的,对夫人这份大气颇为敬服,便忙对着流桑巴结道:“夫人心善,知道小姐冒着风雪来不容易,还命流桑来送伞,进来喝杯茶吧。” 流桑见守门婆子这么热络,恐她有求于自己,忙笑道:“我还有其他差事呢,就不喝茶了,玉珺小姐快进去吧。” 玉珺闻言一笑,便命彩绣收了伞,忙踏雪往馆内奔去。 透云馆内,萧姨娘已经醒了过来,独自撑起身子,卧在暖乎乎的被子里,睁着眼看屋子里头,只觉得浑身有了点儿劲儿,但总还是虚软,虽说身子虚软,但精神还是清明的,屏风外侍候的丫鬟蕊双听到动静,忙端了盏茶来,奉送到萧姨娘身边,蕊双对着萧姨娘笑道:“姨娘醒了。可睡了整整一天了呢。” 萧姨娘看着蕊双的笑容,无限感慨,伸出手来,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对赤金金丝镯子,感叹道:“这镯子,是徐观主送我的,我一直戴着,纵然他被斩首,我也不曾褪下它。转眼就是二十年了,蕊双,你跟着我也有二十年了吧。” 蕊双笑了笑,“姨娘怎么说起过去的事儿了。徐观主的事儿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整个京城,还有几人记得?姨娘别想这些伤心事。” 萧姨娘的两道细长的弯眉舒展,看着蕊双笑道:“昨儿我梦到徐观主了。他站在我身前,黑蒙蒙里头,他穿着朝云观的道袍,提着灯,替我照着往前走的路,跟我初入道观的时候一样。” 蕊双闻言,红了眼眶。 萧姨娘留下眼泪:“我初入道观的时候,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儿,道观的门槛比我个头都高,夜里走迷了路,就是徐观主提着灯,引我回房的。” 萧姨娘道:“昨儿我梦见他喊我名字,说要像从前那样替我打灯笼。蕊双,我快走了,你要照顾好小姐。这两套赤金镯子替我收进棺材里陪葬。” 蕊双泪如雨下:“姨娘说这些做什么,陈年往事值得提吗?老爷待姨娘这么好,玉珺小姐也才这么七八岁,姨娘你可要保重身子啊。没了您,玉珺小姐一个人在这文府里头怎么活啊。” “我的身子我知道。”萧姨娘有气无力地看着赤金镯子,“我对不起文暮,二十年前,我就该随着徐观主一同赴死的。要不是他执意娶我,执意保我,我便不能苟活二十多年。我本该死的,他却偏偏为了我,吓得大夫人流了产。” 萧姨娘闭目泪流。 “娘。”玉珺冲门而入,被侍候茶水的丫鬟蕊梦拦下,蕊梦低声道:“小姐别忙,快将披风换下,这一身的寒气,一身的雪珠儿,可别凉着姨娘。” 蕊梦说着替玉珺将披风解下,彩绣接过玉珺的披风拿去了耳房烘着。 玉珺掸落身上雪珠儿,放下了小铜炉,便忙冲到屏风后头,扑到了萧姨娘软榻前,看到萧姨娘苍白的脸,泪珠便掉下来。 “姨娘……”玉珺轻声唤着她。 萧姨娘一双泪眸看着玉珺,见玉珺今儿穿得一套朱色的红色小袄,梳着两个小髻,看起来乖巧,便柔声笑着道:“玉珺怎么来了?头发是彩珠给你编的吗?娘不在,你有没有听彩珠的话,梳头的时候是不是乱动了啊。” 玉珺闻言,忙摇头,一口否认:“没有,玉珺很乖很听话,彩珠梳疼了我的头发我都没有对她发脾气。” 萧姨娘笑,“以后都让彩珠给你梳头发好不好啊?” 玉珺摇头,趴在萧姨娘的软榻上,泪珠盈盈:“不要,彩珠梳头再好,也不及姨娘一半好。我想要姨娘为我梳头。” 萧姨娘的头陷在文采双鸳鸯的枕头里,摇了摇,“姨娘不能给你梳头了。姨娘已经没有力气了。” 玉珺哼了哼:“姨娘的病什么时候好,玉珺也以前没力气的时候吃了药就好,姨娘吃了药,就好了。” 萧姨娘摇头:“姨娘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姨娘道:“玉珺不要说话,听姨娘说。” “嗯。” “夫人对玉珺好不好?是不是每次去请安,都抓糖果给你吃?夫人院子里的糖酥甜不甜?”萧姨娘长喘一口气,又絮絮道:“太夫人是不是说话很慢,总是慢条斯理,还对玉珺爱理不理的?” 萧姨娘眼前朦胧一片,手上生出一股劲儿来,紧紧地抓着玉珺的手腕,道:“在府里,除了爹爹,你要敬夫人,夫人对你其实很好。你要多讨好太夫人。太夫人其实也很好。” 玉珺糯糯的话语穿进萧姨娘的耳朵里:“可是,太夫人不是不喜欢您吗?” 萧姨娘笑:“那是因为,姨娘是庶出。姨娘本身该死的,是文暮先斩后奏娶了我,然后盗了文家的丹书铁券,保了我的命,让我免于流放。也是因为这个,夫人才会在养胎的时候受到惊吓,流产了。太夫人为此不待见我,那是应该的。你要孝敬夫人,夫人从来没因为那些流言就看低我,你要多多孝敬大夫人。” 玉珺也才七八岁,萧姨娘的话,她只能理解七七八八。 萧姨娘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蕊双,你带着外头的丫鬟们都出去,都出去,统统出去,我有些话,跟玉珺小姐说。” 蕊双忙答应了一声。 片刻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第四章 长忆幼时欢,忽逝不忍离(4) 萧姨娘才把眼睛睁大,伸手揽住了玉珺,又自己撑着身子做起来,双手扶住了玉珺的肩膀,叮嘱道:“你得记着,你娘叫萧汝恩,是朝云观的人,你娘的师兄徐观主从没有作恶,更没有害人,也没有谋杀皇子。他只是,只是卷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从此就性命难保。” “玉珺啊,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斗争。这府里,夫人是个好人,可她也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有许多见不得人好的地方,柳姨娘和阮姨娘的恶毒都是明面上的。你想在府里好好生存,就必须不争,做个不争的庶出,不露锋芒,处处忍让。” 萧姨娘说着,又看着玉珺,见她玉雪可爱,实在是舍不得她,便又道:“玉珺。姨娘真舍不得你。你还要记着,明心小筑姨娘的房里,有一大箱子的书,你要看那些书,懂吗?要你不争,不是要你做个废物。” 玉珺点头:“玉珺明白,这些话本上也有演的。” 萧姨娘摇头:“娘不是要你演出不争的样子,也不是要你假装敬爱夫人和太夫人,太夫人和夫人是真的值得你敬爱。” 玉珺点头:“娘说的,我明白。” 萧姨娘又道:“娘的师兄有谋杀皇子的嫌疑,娘本该连坐流放的,是文暮救了我,用丹书铁券救了我,为此得罪了好多族人。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流言也早早平息了,不会有人提起文家二小姐,就说她来历有污,生母有罪嫌了。可是,师兄不可能谋杀皇子的,我想着,日后,说不定会有人替师兄翻案,朝云观惨事涉及几大皇子之争,会有人利用师兄的死来做文章,推倒对手。你要记着,日后若是师兄之死翻案,旁人来找你,你要一口咬定,小时候的事都忘了,连我这个生母你也不记得了,懂了吗?” 玉珺闻言,忙点头,糯糯道:“娘亲,玉珺懂了,玉珺会像母亲叮嘱的那样,在府里不争不抢,会忍让别人,会孝敬大夫人,会讨好太夫人。也会对别有用心的人说,不记得娘亲了。” 萧姨娘见她如此说话,方才放心,心里石头落了地,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身子往下一软,便像枯萎的花儿一般地凋谢了似的垂下头,往床上一趴,整个人便没了生气。 “娘~娘……” 门内传来了玉珺尖锐的哭喊,蕊双,蕊梦等闻声,惶急赶来,却见萧姨娘已经没了气息。 彩绣彩珠也是慌了,看着没气儿的萧姨娘,苦涩道:“这可怎么好,现在外头天色也是将黑了,还是快些请夫人定夺吧。” 碧桃院内,夫人正在洗脸,热热的帕子在脸上擦着,洗脸的水,倒了玫瑰露在里头,擦在脸上生香,混着屋子里头暖暖的炭火气,弄的屋子里也香喷喷的。 “夫人,透云馆伺候萧姨娘的蕊双跪在外头来报说,说萧姨娘去了。”丫鬟流丹立在帘子外头回报。 夫人闻言,把帕子放下,对外头沉沉道:“知道了,吩咐她们,烧滚烫的热水,给萧姨娘擦过身子,换过衣服,就低调些入殓吧。入殓的事宜交给府里熟练的下人去做。玉珺年纪小,也不用去陪棺了。” 流丹在外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徐氏叹口气,将洗脸帕子丢给宝川,随即起身:“咱们去找太夫人吧。” 宝欣不解:“为何要找太夫人?” 徐氏哼了一声:“为何?萧姨娘去了,老爷必定是想着将她迁到文府祠堂停棺的,说不定啊,还想着将萧姨娘的牌位摆在文府祠堂正堂呢!我得找太夫人说说,我若不说,萧氏就是行的正室夫人的迁棺礼。老爷一向冲动重感情,我若不找太夫人弹压他,我算个什么东西!以后我徐蕙敏的牌位也要和侧室的牌位并列在文府祠堂吗?百年后,文府的后人祭奠咱们,说不定还要对我的牌位指指点点,说本夫人身为正室怎么跟庶出牌位并列呢!” 宝欣迟疑道:“可是,老爷未必会主张将萧氏的牌位迁至祠堂正屋。夫人若先去找了太夫人,会不会叫太夫人觉得夫人急躁了呢。” 徐氏哼了一声,斜着肩膀叹息道:“老爷为了萧姨娘什么荒唐事没有做过?若真叫他将萧姨娘的牌位移到了祠堂正屋,我还要脸面么?” 宝欣闻言点头道:“奴婢这就吩咐外头备下轿辇,夫人乘那青竹辇去太夫人的咏修院吧。” 咏修院内,太夫人坐在炕上,炕上摆着一张四角小方桌,炕角靠墙放着一个小小的十二折的玻璃屏风。 侍候太夫人的老姑姑菡萏走过来,将四角小方桌上的白玉薄瓷圆口碗拿走,菡萏看着碗里还剩半碗的银耳汤,便笑道:“老夫人近日都不怎么喝银耳汤了,是不是新来的厨子做的银耳羹味道不合意?” 老夫人以帕擦嘴,闻言便缓缓收了帕子,摇头道:“银耳羹做的好吃。我倒也喜欢,只是我年轻时候爱吃银耳羹,如今年纪大了,渐渐吃腻了。夫人倒是个有心的,惦记着天气冷,还特意送了枸杞红枣山药汤来,我倒也喝了半碗,味道不错。” 老夫人叹息一口气:“文暮这个孩子,我白怜爱他了,他这些天为了萧姨娘那个妾东奔西跑,又是找太医又是抓药的,连给我请安都是匆匆的!倒是他媳妇儿思量着我呢。想着送汤来。徐氏是个好媳妇儿。” 菡萏忙笑道:“那是老夫人心善,对儿媳妇好,儿媳妇自然懂事。不像其他府里婆媳关系一团糟乱。” “数你嘴甜!”老夫人一笑,以手指着西边靠墙的梳妆台上的漆金镂花匣子,道:“那匣子里有一根我出嫁带来的金簪子,是双桃并枝款式的,当年这根簪子请宫里巧匠做的,我舍不带那簪子,明儿你寻出来,送去给碧桃院吧。” 菡萏笑道:“徐氏这些年对老夫人孝敬,老夫人赏了徐氏不少东西了,现下还赏,就为了两碗汤,老夫人真是京城第一好婆婆了。” 第五章 阳奉阴违的嫡夫人 第五章阳奉阴违的嫡夫人 老夫人感叹一声:“她送来这驱寒的汤,驱的不止是我的胃寒,还有我的心寒。徐氏是个不错的儿媳。可惜文暮这个呆子,偏偏喜欢萧姨娘多些。” “老夫人,夫人来了。”丫鬟碧荷跑进来通报。 “大雪天,夫人怎么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事?”老夫人道:“请进来吧。” 片刻后,夫人便款款走了进来,见老夫人端坐在炕上,手里捧着一暖手小铜炉,一双不浑浊且和蔼的眼看着她。 文老夫人今已六十二岁了,满头青丝里夹杂着许多银发,因为菡萏她们打理的好,所以银丝都被鬏髻藏了起来,但是眼角眉梢的皱纹都掩饰不了老夫人的年纪。 但即使如此,文老夫人那养尊处优的做派,那永远挺直的肩背,和那双清明的沉静的眼神,总能让徐氏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所以徐氏从进文府的第一天,就对文老夫人有一种淡淡的敬佩。 后来她发现,老夫人的皮囊是颇有气势的,但是骨子里却很超然。府里的事务,都是徐氏这个当家主母在管,每日汇报给老夫人,老夫人也只是偶尔过问一二。 所以徐氏偶尔会有些内心里轻视老夫人,但是每每她略有轻视老夫人时,老夫人便能当真全府的面用一股冷傲的气势,还有一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对她,为了不让姨娘们笑话她不得老夫人欢心,她就想法子哄老夫人开心。 老夫人偶尔往她院子里赏东西,开始她觉得受宠若惊,这个超然的,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老太太竟然赏自己东西,而且还是宫里上等的好东西,所以后来,她隔三差五地讨好老夫人,老夫人也偶尔送她东西,她一次次地看到上好的器物赏进她的院子,又听说旁的府里,儿媳妇儿在婆婆手底下讨日子艰难,她对老夫人便由敬畏到讨好再到真心孝敬。 现在她走进来,怀着利用老夫人的心思,被老夫人这样和蔼的目光看着,心里由不得惴惴不安。 “夫人来得巧,省得我们明儿跑一趟了。”菡萏笑着请夫人坐在炕上。 徐氏不解其意看着菡萏笑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省得跑一趟?” 菡萏笑着以手指着老夫人梳妆台边的宝匣,笑吟吟道:“老夫人说您孝敬,特意命我们明儿送根双桃并枝的金簪子给夫人呢。夫人再多对老夫人孝敬几回,老夫人就能将整个陪嫁匣子送给夫人了。现在夫人来了,直接将老夫人的赏赐取走,省得明儿我们冒雪走一趟。” 老夫人闻言把嘴一撇,不淡不重地对着徐氏道:“你别听菡萏说笑。她跟在我跟前儿给我说笑话取乐,嘴里一贯是如此调笑作风,没轻没重的,在当家主母面前,也敢这样笑闹,菡萏你还不出去亲自给夫人沏碗茶来。” 菡萏是老夫人身前的人儿,从文府老太爷在的时候,就跟着伺候老太太了,是老太太看重之人,更是文府的老奴才了,见菡萏当真要去给自己倒茶,徐氏忙站起来止住道:“儿媳怎么敢当。快别倒茶,我不渴的。” 菡萏闻言,果真不去倒茶了。 徐氏笑依依地对老夫人道:“儿媳冒雪前来,也不为旁的,只是有些事要请老夫人做主的。老夫人方才抬举儿媳,说儿媳是府里当家主母,儿媳委实是不敢当的。儿媳年轻,稚嫩,许多事情自己弄不清楚,还要请老夫人示意。” 文老夫人听她话里似有拿不准的事儿,便开口道:“你说来听听。” “萧姨娘死了。”徐氏开门见山:“论理,儿媳是府里掌事的,内宅姨娘死了,儿媳得把持丧事。其余的都有陈年旧例,唯有一样拿不准,那就是萧姨娘的牌位到时候是放在文府祠堂的侧堂依附正堂呢,还是直接就放正堂。” 嫡尊庶卑是京里的规矩。 大族人家,凡是有子嗣的妾死后牌位都放在祠堂侧屋,依附主屋。 活着是妾,死了也还是侧室。 这是大家族的规矩。 文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家族,岂有为了一个妾委决不下的。 文老夫人那嵌在微微皱起的眼皮下的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玩味,看向了徐氏。 只不过,那一丝玩味,如同池塘里偶尔从涟漪下游过的一尾鱼,一闪便消失。 虽然存在池塘里,却不能叫人瞧出这狐疑的踪影。 “儿媳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敢擅自做主。毕竟萧姨娘在府里也很得人心,又有老爷宠爱。儿媳若是擅自做主,将萧姨娘的牌位摆在侧屋,恐怕老爷会生气呢。”徐氏语气转了委屈,脸颊上浮起了小女儿的扭捏作态:“毕竟,当年萧氏难产,众人都以为她撑不住的时候,老爷可是对着产房大喊过的,说萧氏若是死了,他就将萧氏牌位放在正屋,日后与他的牌位并列。” 徐氏又委屈地补充了一句:“我若是主张将萧氏牌位放在侧屋,恐老爷日后再也不踏足我的碧桃院了。” 文老夫人面色凝静,如微风刮古树,古树凝然不动分毫。 “府里的旧例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你瞧不见隔壁府上的二老爷吗?平日里他祭奠生母,不是进入的我文府祠堂的侧屋吗!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呢。” 徐氏有些郁闷,她来就是为了套老夫人的话,想让老夫人亲口说出,她做主命令萧氏牌位去侧屋的。 谁料,自己说上这么一大堆,老夫人只拿旧例说事。 老夫人乜斜眼儿看徐氏,觉得她动机不纯。 若是一心为了府里尊卑秩序着想,徐氏她自己大可以持府里旧例规矩直接发落,偏要来讨她的话,不就是内里怯懦,怕惹得老爷不快嘛! 现在要自己发话,让自己这个老太婆去压自己的儿子,她徐氏再从旁安慰文暮,这倒是个好心计! 徐氏见她不说话,只好一副无辜状:“老爷一向痴情,恐怕不会顾旧例。为了萧氏置尊卑于不顾,也不是头一天了。若是老爷执意,儿媳无能,恐怕只能让侧室牌位入祠堂正屋,落得后人对咱们这一辈想入非非了。” 第六章 和睦婆媳 第六章和睦婆媳 文老夫人年纪大了,涵养好,年轻时候,谁敢在她面前这样拿腔作势,早被她一巴掌甩趴了,不过,徐氏是自己挑的儿媳妇,自己得受着啊。 文老夫人笑了笑:“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忧心。那这么着吧,我写个纸条子给你,就说,是我命令你不准萧氏牌位入祠堂正屋的,你大可去大操大办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得罪老爷了,难道文暮他还能为了一个侧室对自己的娘发脾气么!” 徐氏闻言,心满意足,完全感受不到老夫人话里的讽刺。 “儿媳多谢母亲。” “我年纪大了,你让菡萏去写那纸条子吧。”老夫人语气慵懒,徐氏忙去找了菡萏。 等送走了徐氏,外头重重廊下已经挂上了一盏盏灯笼,灯笼映着雪地,十分好看。 菡萏看着抬着徐氏的青竹辇冷哼一声,推门折进屋子,对着老夫人道:“徐氏简直不识好歹。竟还要老夫人您去写这种条子,让老夫人去弹压自己儿子。搞得好像老夫人防着老爷似的。” 老夫人笑了笑:“徐氏很会以退为进啊。只不过,她是府里正室,不准姨娘牌位入祠堂正屋,那是合情合理的请求。我就容她算计我这一次。” 菡萏迟疑:“那根簪子?” “不必赏她了。”老夫人说完叹息一声,“萧姨娘伺候老爷这些年,也算是懂事,虽然她身份不太上台面,但身为姨娘,她能做到不争不抢,不争风吃醋,教养玉珺也不错。比阮柳姨娘之流要好上许多了。徐氏因为萧姨娘流产,我以为她会刁难萧姨娘,她倒也没有过份举动。徐氏流产之后不到半年,就又怀了,那时候她不舒服,萧姨娘特意过去给她按摩,熏香,熬汤药,我以为她会趁机刁难萧姨娘,但是她也没有。所以我一直觉得徐氏这个正妻当得还行。现在想想倒是我看走眼了。她对萧氏好,只不过是想利用萧氏去制衡阮柳二位姨娘。她对萧氏好,估计也是有私心在的。今儿她倒是露出了她以退为进的把戏来了不知道日后,没了萧氏制衡阮柳二位姨娘,这府里,还会闹出多少风波来!” 菡萏笑道:“我这些年冷眼看夫人的举动啊,倒也是有可怕之处呢。不过,凭徐氏怎么厉害,终究府里老夫人第一大的。” 菡萏说着,将小四角方桌上的香炉里点了一柱“梦长清”,然后铺了炕边的一方银白底红绫罗绸缎面的双鸾飞舞金花遍的被子来,给文老夫人盖上,笑道:“老夫人睡下吧,已经夜深了。” 彩绣彩珠好不容易才将哭得两眼肿如核桃的玉珺劝回了明心小筑,幸而屋子里的炭火一直生着,婆子们也知道照料,小姐一回来,屋子里还不至于阴冷。 玉珺由着彩珠彩绣服侍着洗了澡,便回到泰清阁的软榻上睡了。 她的软榻是一个笼青烟纱帐的酸梨枝木床,床榻很高,三四岁的时候,她的个子都够不到床沿,都是母亲抱着她上榻睡觉的。 后来长大了,个子高了许多了,就能自己跨上床睡觉了。 有时候她不敢一个人睡,就喊母亲来,这床也很大,容得下她与母亲一起睡。 母亲就与她一齐盖着一条晒得喷香的精细纹绫绸缎被子,哄她睡觉。 现在,一个人躺在榻子里,彩绣伺候的好,早给她被子里放了暖暖的汤婆子,被子里温暖一片,偶尔传来窗外的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更显得静谧,只是萧姨娘再也不能陪她哄她睡了。 她将两手平直地放在被窝里,萧姨娘教导她,淑女之睡,都是平躺于榻,从不会左扭右晃的。 青烟色床帐放下,这床边的隔帘是弯月形的,镂着各种花色。 玉珺转头看过去,靠墙的桌上的灯还亮着,她睡觉一直这样。 彩绣彩珠在门外的地炕上铺床睡:“小姐夜间要起夜一定要喊奴婢们啊,免得脚下不当心,滑着了。” 玉珺高高地嗯了一声,就抱着被子睡了。 琴音阁内,阮姨娘犹自未眠,对雪抱琵琶轻弹,素手自琵琶上轻轻划过,荡出一阵清音。 阮姨娘目光悠悠:“当初萧姨娘还赞过我琵琶弹得好。” 侍女裂帛道:“萧姨娘已经去了。主子想她做甚!” 阮姨娘目光悠悠:“我不是想她,我是想陈年旧事。” 阮姨娘说着,轻轻咳嗽一声。 裂帛忙倒了碗热水,递到阮姨娘口边道:“主子自那次流产之后,就一直咳嗽,还是少熬夜吧。” 阮姨娘摇摇头:“我一直心里有个疑惑,萧姨娘一向不争不抢,明心小筑也一向不起风波。到底为什么那日分明老爷约好了来我这里,就又转头跑去找萧姨娘,又为何,夫人还要遣丫鬟特意来跟我说那些话,把我气得流产了,又叫我去恨萧姨娘。如今,我在府里有些年头了,心性比往年成熟许多。如今冷眼看着,我竟忽然了悟,原来那日夫人是故意挑拨了我,唆使我去透云馆骂萧姨娘,害得萧姨娘大吐大呕,病势加重,夫人又趁机责罚我,送药给萧姨娘,如今想来,必然是夫人的借刀杀人的好计策。” 裂帛一笑:“主子想什么呢!萧姨娘的病是旧病了,是多年累积的病症,怎么可能是被主子你气坏的。” 阮姨娘摇头:“萧姨娘怎么病,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居然做了夫人害人的刀!” 裂帛摇头:“那主子现在是怎么想?” “能怎么想!我只是惊讶徐氏的手段,竟然这般地杀人不见血。看来,我想为玉蝴谋个好前程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次日一早,夫人便派了人来,说玉珺身上带着孝,不方便给夫人请安,十日内的请安礼都免了。 柳姨娘推说身子不爽快,夫人也免了她的请安礼。暗地里柳姨娘却遣了下人去府外请了京城数一数二的裁缝进府裁衣服。 柳姨娘思量着萧姨娘没了,府里也就只有阮姨娘与夫人是自己的对手了。没了萧姨娘那个国色天香的,自己更加好打扮地花枝招展些惹老爷注目了。故而将那些压箱底的好布料统统请裁缝剪裁好,就等着文暮从皇宫里头出来。 自打萧姨娘病势加重后,文暮就一直为她忙前忙后,直到宫里下诏,说皇帝要他进宫他才匆匆去了。 第七章 安排 第七章玉珺的安排 府里萧姨娘的丧事自有徐氏一力维持,萧氏在上柔城没有旧交,她的一些旧日师兄流放的不少,谁来参加她的葬礼,不过按照文府旧例,给死去的姨娘多些陪葬,在文府的西京郊外赏了块风水好的地方下了葬,牌位移到了祠堂侧屋,玉珺也只是在棺材前磕了几个头罢了。 萧姨娘的丧事也并没有刻意办的静悄悄,但她进府就是单薄的人,下葬也是无声无息的去。 连隔壁府里的文二老爷都没有惊动。 徐氏倒是有意大操大办,好让人知道她很关心侧室,可是萧氏一个旧友也无,玉珺又哭晕过去好几回,还着了凉,天天咳嗽着,萧氏又没有什么封号,这个丧事怎么也隆重不起来。静悄悄的,就好像萧氏往日在文府里头那样,腼腆,寡言少语,静静的一个态度似的。 等到道士们在透云馆做了场法事,除了透云馆之前的病人病气之后的一天,文暮才从宫里赶回来。 在文暮跟前伺候的奴才王忠先是冲了进府来,踏着雪跑去给咏修院里的老夫人传消息。 文老夫人这才领着徐氏并姨娘小姐少爷们去了文府大门口迎接文暮。 文暮从轿辇上下来,这几日雪是停了,日头照着雪,有了融化的气象。 因为府里刚死了人,老夫人并一众下面的主子皆是穿着素些的衣服,独独柳姨娘穿着嫩红配柳青色的衣服,远远瞧去,徐氏的月白袄,阮姨娘的水蓝袄裙,玉珺的银白袄裙,玉琬的水蓝袄,玉嫣,玉蝴的淡绿偏蓝的袄裙,文琮,文琢两个少爷也都穿着淡色衣服。 大小主子在门口一溜儿素净地站着,唯有穿红着绿艳俗逼人的柳姨娘给人突兀之感,像是一丛素净的白海棠花上掉了谁的红肚兜似的艳俗。 文暮刚出宫,不知萧姨娘死了,徐氏身为正妻迎了上去,对着文暮露出端正的笑来,“老爷在宫里有五六天了吧。可曾好好洗回澡?先入府里洗个澡,再慢慢说吧。” 文暮对徐氏敷衍地笑了笑,把众小姐少爷瞧了一圈,又看看玉珺道:“你母亲病好了吗?” 徐氏来不及派人去通知文暮萧姨娘的死讯,文暮便回来了,她只好笑了笑,不说话。 玉珺讷讷摇头,那个死字她不敢开口。 还是柳姨娘口快,摇着腰肢,操着一口轻软的南蛮女子的腔调,娇滴滴道:“萧姨娘么,几天前就死了。已经下葬了。老爷来晚了,不然还能赶上道士在透云馆做法事呢。” 听到萧姨娘的死讯,文暮只觉心中一跳,失口喊了一声“萧汝恩”,便脸色苍白地仰面倒下了。 幸亏徐氏与阮氏眼疾手快,忙扶住了文暮。 文暮已经晕了过去,徐氏万万想不到萧姨娘的死对文暮打击如此之大,脸色变了一变,连声音都含了一丝苦涩,“快去请大夫来给老爷瞧瞧。” 文老夫人也担忧地看着文暮,道:“把文暮挪去我的咏修院吧。” 徐氏巴不得呢,就怕文暮一醒过来就恨自己把萧姨娘的牌位送去祠堂侧屋,现在听太夫人要文暮去咏修院,正好有什么事儿都有太夫人顶着。 徐氏忙转忧为笑:“太夫人说的是。” 小厮早凑上来,将文暮抬到轿辇上,一行人往咏修院去。 到了近午膳的时候,文暮才悠悠醒来,一醒来,便看到了文老夫人与徐氏坐在他榻前。 文暮躺在榻上,脑袋陷在枕头里,头发松散着,似是如梦方醒:“萧姨娘,当真去了?” 文老夫人那平静如冰水的脸上,便浮起一丝讽刺的涟漪:“你可真是文家的顶梁柱啊!你一醒过来,想的不是别人,不是问你娘我是不是为你担忧,不是问你媳妇儿是不是操劳劳累,你一醒过来就询问一个侧室姨娘是不是还活着!文暮!你可真是个好丈夫,好儿子啊。徐氏身为你的发妻对你算是贤惠了,你可别寒了徐氏的心。” 徐氏闻言,登即羞红了脸,看着老夫人道:“老夫人言重了,儿媳有什么好寒心的。老爷偏宠萧姨娘也并非一日两日了,早就是家常便饭了。说什么寒不寒心的呢,况且,萧氏妹子也实在是惹人怜爱,她受宠,我也是心服口服的。” 文老夫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瞧着徐氏的眼神带了一丝轻蔑,心里道,要真是心服口服,昨日又何必冒着风雪来逼自己写纸条要求萧姨娘不得入文府正祠堂呢。摆明了心里介意地很,还要玩以退为进的招数。 文老夫人伸出依然丰腴的手,抚摸着袖口出的极好极顺的泛着水光的狐毛,低头不说话。 文暮抬头看着老夫人,心里涌起一丝愧疚,“儿子让老夫人担心了。” 徐氏渴望地竖起耳朵,熟料,文暮说完便不再提她,她只好以帕抹唇,掩饰尴尬。 室内一时气氛静默,泛着一丝尴尬的沉默,唯有墙壁的炉火里偶尔传开一两声吡剥之响。 文老夫人见徐氏无言,只是低头两颊泛红,忍不住开口打破尴尬,“其实,你夫人也算尽心了。萧姨娘的丧事是徐氏一手操办的,她怕你信不过她,特意吩咐府里熟悉事务的管家去办。管家王伯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文暮闻言这才点头,管家王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王伯的儿子是家生奴才,也伺候过他,王伯是府里老人,丧事也办过不少,事务熟练。而且王伯也知道自己宠爱萧姨娘。 听说王伯办的萧姨娘的丧事,他才觉得安心,不怕萧姨娘去得不够体面。 “夫人,”文暮看着徐氏喊了一声。 听到文暮喊自己,徐氏心里一震,觉得文暮终于要关注自己了,眼神中也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期待。 却听文暮殷切问道:“夫人,萧姨娘的陪葬有多少?没有薄了她的吧?” 好不容易被老爷喊一声,想不到还是问萧姨娘的,徐氏眼神变了变,到底是忍住了委屈与一丝不甘,维持着标准的笑,端庄答道:“都是按照往日旧例给的陪葬,除了她自己的陪葬外,府里就给了十个银器,十个金器,带些中上等的珠宝玉器数十个,还有给她穿了件金丝编的袍子,银丝编的裤子,软银做的鞋子,就这样了。” 第八章 心寒的嫡夫人 文暮闻言,把剑眉一皱,目光移开徐氏不动声色的脸,淡淡道:“还是简单了些。” 文老夫人道:“我怕你错了主意,落上柔城中人耻笑,所以命她们把萧氏的牌位放在祠堂侧屋了。” 文暮听文老夫人的声色严肃,忙道:“侧屋便侧屋吧,大不了儿子死后的牌位也放在侧室,与萧氏并列了。” “你敢!”文老夫人豁然站起,眼中冷光逼视文暮。 文暮忙笑:“儿子说笑呢。” 徐氏闻言,乍然冰凉的手指头才微微回暖。 文暮见她脸色苍白,忙指挥她道:“夫人,还不扶老夫人坐下。” 不等徐氏起身,老夫人便自己坐回了榻前的圆凳上。 文暮笑道:“娘坐的凳子上的垫子,可是萧氏亲手绣的。” 文老夫人闻言:“谁稀罕!” 文老夫人顾忌着徐氏的面子,又道:“萧氏是个侧室姨娘,论理,她绣的东西我这个老夫人是看不上的,也懒得用。只不过啊,我看着她可怜,为了讨好我,怀着玉珺还要每天绣坐垫给我。要不是看在玉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坐她绣的坐垫。” 老夫人说着话锋一转,兀自道:“玉珺这孩子成了没娘的孩子,倒也是可怜。你们夫妻二人是怎么打算的。” 徐氏未及文暮开口,便笑道:“能怎么打算,无非是三条打算,凡是没了生母的庶出,要么养在原来姨娘的院子里,要么养到嫡母院子里,做个受嫡母教养的庶出,要么,直接寄名到嫡母名下,做嫡女养着。自太祖去了之后,整个上柔城还没有哪个庶女寄名嫡母名下,做嫡出养的。不知道,老爷是不是想开先例。” 文暮闻言笑了一声,知道她是在暗讽自己偷丹书铁券保萧姨娘的事。此事的确是开了端齐朝的先例了。 文暮轻笑着避过去,深如潭水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确,为夫两年连登三科,也算是开了端齐朝的文士先例了。” 徐氏见他避重就轻,又见他眼眸中的狡黠十分好看,忍不住微微一愣。 文暮就是这样,气质沉着,却偶尔泛出狡黠的光来,令她忍不住凝神看他。 文暮道:“老夫人什么打算?玉珺年纪小,放她一个人住在明心小筑,确实让人不放心。” 徐氏道:“玉珺惹人怜爱。我也颇喜欢玉珺这孩子,如今玉珺没了生母,我更爱惜她了。明心小筑那么大,玉珺一个人住着,又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叫人放不下心呐!我想着,倒不如叫玉珺住到我的碧桃院去,有我照顾,有玉嫣,玉琬两个孩子和她作伴,倒也不孤独。况且,玉珺以后出去了,名声也好听,人家都说她会是在嫡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不会说她是孤单的庶出。” 文老夫人眼中的意味更加不分明了,带着一丝的嘲笑。 文暮想了想,尚在犹豫,徐氏便笑道:“我是为了玉珺着想,没有半点儿私心的。她在我这个嫡母身边养大,以后挑丈夫也比不在嫡母身边养大的庶出占便宜啊。” 文老夫人轻轻摇头。 文暮唔了一声,道:“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纵然是庶出小姐,也比小门小户的嫡出风光多了。况且,玉珺亲事自有我做主给她挑一门好的,何须劳烦夫人。只不过,夫人说的十分在理,玉珺这个孩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明心小筑那样大的地方,委实叫人不放心。可是,我怕劳累夫人,毕竟夫人,既要操持府务,又要照顾玉琬,玉嫣,玉琮,恐怕你照顾不来。” 徐氏听他要亲自为玉珺筹谋日后的婚事,由不得心中泛起一丝嫉妒的涟漪,不过她素行庄持,只是不露声色,又听他说不须劳烦自己为玉珺操心,似乎很轻屑自己的模样,心中更忍不住虚落落起来。 徐氏摇头开口道:“府里事务也没多少,整日井井有条的,我又能操什么心,玉琬她们一向懂事听话,自然不需要操心,我正嫌清闲无事呢,有玉珺来给我照顾,我倒喜欢。” 文暮闻言点点头:“如此,便劳烦夫人了。” 文暮说着,剑眉舒展,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放心的笑来。 徐氏看到文暮这样的笑,那颗虚落落的心,似乎有找到了边际,揪着帕子的手松开,对着文暮笑道:“老爷自管放心,我自会照顾好玉珺。” 帘子外头传来菡萏娇俏的声音:“主子们,传膳了。” 徐氏忙起身:“玉琬他们还要我照顾吃饭,我先回碧桃院了。” 文老夫人见徐氏出去了,才把脸一沉,对着文暮就怒道:“徐氏也算端庄有礼了。你怎么好这么不给她面子!方才你说什么给玉珺选好婚事,不要嫡夫人过问,不相当于打她的脸,不信任她么!” 文暮哼了一声:“徐氏颇会作态,分明不喜欢萧姨娘,却偏要处处装出为她好的模样来。当初阮姨娘为什么大闹透云馆,把汝恩气得晕过去,里头难道没有徐氏的干系!我最厌徐氏阳奉阴违,比阮氏明面儿上的咄咄逼人还要恶心人!” 文老夫人叹息:“世上阳奉阴违的人还少吗?独独你文暮一个人清高耿直,你啊,活到山洞里去吧!你若不是我文家的人,若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还这么一副做派,早就被人倾轧死了!” 文暮笑道:“这就是儿子与众不同之处。儿子若是小门小户,为了生计,恐怕真要阳奉阴违一段时日。可儿子既是文家的嫡长,自然不能与小门小户一样了,自是要做个清高直率之人,方才顶得起文府的厚德来。否则,我白白当着文府嫡长的名号,却做个世俗小民,算个什么嫡长,算个什么大丈夫。” 文老夫人叹息:“你也知道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苦楚,为了生计有时不得不阳奉阴违。那你也该体会体会徐氏的苦楚,她是文府的嫡妻,她担着文府的面子,她若生气,旁人会有一千个揣测,她自然不好生气,有时候有些过份之举,那也是她的无奈。有些话她不能直接驳回,只好暗地里耍些手段。你啊,对徐氏好些,她心里安顺,自然不会阳奉阴违。” 第九章 母子谈心 文暮哼了一声:“我待她不好吗?她流产之后,是我延医问药,她怀胎,我怕宠爱萧氏,令她动气,萧氏三天两头去给她按摩熏香,就为了她气顺安心,她说没有嫡子,整天忧心,我就与她生了玉琮,我何处待她不善。柳姨娘与她有些微冲撞,我从来都是偏她!她压根儿看不见我对她的好,她只揪着萧姨娘不放!别看她整天对萧姨娘笑嘻嘻的,内里挑拨了多少次萧姨娘与阮姨娘不和呢!她往日答应过我,会让萧姨娘牌位放在祠堂正屋,结果呢,不还是推了老夫人出来,让老夫人来驳我的话。徐氏就会算计旁人,算计老夫人你!” 文老夫人叹口气:“就算徐氏不说,我也不同意萧姨娘的牌位在祠堂正屋!萧姨娘如今也去了。到底在咱们文府,她一向安静乖巧,不争不抢,处事也平和,事事好商量。我虽为了徐氏的面子,没喝萧姨娘敬的茶,但到底内心里,也是觉得萧姨娘堪做我的媳妇儿的。你啊,待会儿去祠堂侧屋与她说说话,也替我跟她说说话。” 文暮嘻嘻一笑,望着文老夫人道:“我知道您心里也觉得萧氏不错,否则,屋子里怎么还用着萧氏亲手绣的坐垫和枕套呢。” 文老夫人叹气:“玉珺这孩子倒也乖巧,萧氏有玉珺这孩子,算是她的福气了。日后府里,我会替你多看顾玉珺的。” “有老夫人这番话,我就不怕玉珺受欺负了。” “瞧你不信任徐氏的样子,这都要提防!”文老夫人叹口气,“罢了,菡萏,那跟双桃并枝的金簪子,还是赏给徐氏吧,你派人送去。”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和气最重要,没了萧姨娘,你跟徐氏更要和和气气。别看她只是皇商出身的,但论起血缘来,她也是齐后的远亲。” 文暮点点头。 碧桃院内,徐氏正在用膳,宝欣边布菜边疑惑道:“夫人,奴婢不能明白,究竟为什么您要让玉珺小姐养到你身边来。她又不是夫人亲生。” 徐氏笑:“玉珺住在明心小筑,那老爷自然也要常去明心小筑去探望她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让玉珺住在咱们碧桃院,这样老爷也可以常来碧桃院了。有了玉珺,还怕老爷不来嘛?” 宝欣闻言道:“夫人果真是聪慧。” 下午申时三刻,文暮坐在祠堂侧屋里头,对着萧姨娘的牌位发愣,喃喃说话:“汝恩,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徐观主,我也知道,你一直提防我,觉得我娶你,是为了探查徐观主是否真的谋害七皇子。你甚至还怀疑,我文家功高盖过端皇,令端皇忌惮,我执意娶你,不过是示弱端皇,亲自给端皇把柄,以求得端皇的放心。你心里怀疑,怀疑我是别有用心,可是,我从来都不生气。玉珺安静乖巧。我一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徐氏的为人,我一向看破不说破,但是,娘已经同意,会好好关照玉珺了。” 文暮在祠堂侧屋一坐就是一整天。 到了晚膳时分,徐氏派人找文暮,下人都回文暮在祠堂侧屋里头。 徐氏勾唇一笑,拉着玉琬,玉嫣,玉琮一起用膳。 宝欣刻意道:“老爷也真是,才从宫里出来,夫人为他日夜悬心,担心他在宫里的应对,可他一回来就扑到祠堂侧屋了,奴婢都替夫人寒心。” 玉琬闻言,便从饭碗里抬头,仰面看着徐氏,问道:“娘亲,死掉的萧姨娘是玉珺姐姐的生母吗?为什么他们都说萧姨娘是玉珺姐姐的生母,可是玉珺姐姐还要喊娘做母亲呢?” 徐氏闻言笑道:“那是因为母亲是正妻,萧姨娘是小妾,你们是嫡出,玉珺是庶出,就好比啊,一桌子的饭菜啊,饭是主食,菜是辅食。自然饭更尊贵,菜嘛,可有可无了。但无论是饭是菜,都是食物。” 玉琬望着满桌的菜式,摇摇头道:“可我更喜欢吃菜,不喜欢吃饭。” “不吃饭光吃菜,就会生病!为了庶出压制了嫡出,就会出乱子。所以,嫡出的都尊贵些。纵然不是嫡出生的,也得喊嫡出母亲,就是这个道理。” 玉琬嗯嗯点头,玉琮接口道:“那是不是说我们比玉珺玉琓都要尊贵呢。” 徐氏闻言点头笑道:“对,玉琮真聪明。可是,虽然你们更尊贵些,你们却也不能欺负玉珺她们这些庶出,不然啊,会被人笑话你们仗势欺人的哦。” 玉琮闻言点头。 徐氏又道:“玉琬,玉嫣,玉琮,过不了几日玉珺就要来碧桃院和你们一起住了,你们可要对玉珺好些哦。” 玉嫣是府里的嫡长女。出生前一年,徐氏怀的头胎被萧姨娘一事惊得流产了,到了次年才有了玉嫣,那几年朝中发生了很多事,隔壁府上文续的生母死了,文续对文暮生了些怨言,更让文暮有孤凉之感,所以不甚管府内事务。 徐氏想要证明威风,所以鼓动府里的下人去污蔑得宠的萧姨娘,下人之间也隐隐约约流传当年徐氏小产之事,玉嫣明里暗里听了不少闲话,小小年纪就知道了父亲宠爱妾室,忽视正妻,导致夫人小产,再加上下人们一通乱传,所以她对萧姨娘一向没有好颜色,对玉珺更是神色淡淡。 到了朝中一些变故结束,文暮地位仍然稳固,文续这个文家的支庶又对文暮这个嫡系心悦臣服起来。最起码那些断绝来往的话是不敢说了。 文暮也彻底不再蛰伏,文暮朝中势力崛起,在府里也开始腾出手来整顿下人,凡是传过萧姨娘坏话的都赶出去,赶到外郊的田庄上受苦受累去了。 一时府里人人自危,不敢再提萧姨娘半句不是。 徐氏因为文暮在朝中屡次受到恩宠,面子沾光,颇受府外的夫人奉承,心里也就稍稍平衡,后期对萧姨娘就是装出关爱的架势,博取好名声,以换文暮的倾心。 而上柔城中原先传过文暮先斩后奏,宠妾灭妻的那些家族,也因为文暮地位稳固,且屡次得到端皇看重,而一个个变得噤若寒蝉,不再嚼舌根子。甚至有投诚于文暮或者甘愿退后以换得安稳的。 所以,玉嫣三岁起,府里关于针对萧姨娘的暗潮就一下子退去,而府外针对文暮的暗潮也一下子销声匿迹。 随着日月迁延,朝云观众人流放荒野,文暮偷窃文家丹书铁券先斩后奏忤逆圣旨的事,就如同徐氏发梢上的一缕茉莉花油,初期还闻出味儿来,越久,就越滋味弥散,甚至见过徐氏的人都会忽略这一点。 只有徐氏,永远记得这件事,并且随着众人的淡忘,而愈加刻骨铭心。 玉嫣也随她的母亲。 玉琬玉琮两姐弟出身地晚,出生的时候,京内京外提起文府就是天下第一大府,提起文暮,就是不堕他爷爷爹爹威名,提起文续就是虽然逊色于嫡兄且个性叛逆,但于嫡兄相处也不失礼仪与风度。 总之,对于文府是一水儿地仰慕。 而玉琮玉琬出生时,萧姨娘也在府里有年头了,她的不争不抢,淡然温柔,与初期传的恶毒挑唆不择手段的形象截然不同,也获得了府里不少下人的敬爱。 所以玉琬玉琮没有听过那些流言,偶尔去外公徐家做客,会听人刻意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她二人却单纯,毫不在意。 所以听到玉珺要来,玉琬玉琮并没有什么感想,如同窗前飞来一只蝴蝶,想停就停,想飞走就飞走,随人来去,自不介意。 玉嫣心中却带有同年的阴影,以及徐府一些人明里暗里的嘲笑,所以她一直以为是玉珺克死了她那个未及出生的弟弟,于是毫不忍耐。 “娘,我不想要玉珺来。”玉嫣放下筷子直言道。 玉琬玉琮专心吃饭。 徐氏闻言一笑:“不想她来,她也必须来。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玉嫣气愤地哼了哼,低头不说话。为自己也为徐氏而委屈。 到了晚上,雪已经彻底融化了。 玉珺独自坐在窗前,看天上月亮。 母亲说,她以前是朝云观的人,晚上都会观想月华。 母亲还说,月宫里有仙子。 玉珺坐在凳子上,把凳子上绣着双鼠偷灯油的坐垫放在小手里摩挲。 母亲给她讲过很多故事,她一一回想着,以后母亲不能给她讲故事了,她只能在漫漫长夜里,自己讲故事给自己听。 彩绣透过葱绿的帘子看玉珺瘦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可怜小姐才只有八岁,就没了生母。 彩珠把萧姨娘留下的一箱子书都整理好了,蕊双,蕊梦作为萧姨娘以前的贴身丫鬟,一个跑去京城文府的西田庄上给萧姨娘守灵去了,一个留下整理萧姨娘的旧日物品。 这几个丫鬟正忙着呢,文暮就包着一袋蜜饯软糖进来了。 “老爷?” “玉珺小姐呢!” 玉珺听到文暮的声音,忙从凳子上跳下来,掀开葱绿阁帘子,跑到文暮身边,道:“爹爹。” 文暮笑笑,低头俯身,从身后拿出一袋子蜜饯软糖,变戏法儿似的递到了玉珺面前,笑道:“玉珺看这软糖,我特意命管家王伯出去买的。” “多谢爹爹。”玉珺接过软糖,笑意扬扬。 文暮看着玉珺的笑,好似能从玉珺的脸上看出萧姨娘往日的神采来,低头看着玉珺道:“玉珺愿不愿意住去碧桃院?日后有夫人照顾你,倒也方便些。” 第十章 梨花院 玉珺道:“我想住在明心小筑。” 因为这里有她与母亲的记忆。 文暮摇摇头:“住到嫡夫人那里去吧。日后你要念府里的私塾,备办一些用具,都要经嫡夫人的手。而且,养在嫡夫人身边的庶出,总比普通的庶出要有面子得多。” 玉珺闻言,只好道:“那玉珺以后还能来明心小筑吗?” 文暮笑着抱起玉珺:“能啊,当然能了。等你再大些,能照顾自己了,你就回明心小筑也行。” 玉珺点点头,又可怜巴巴道:“可是,我有些怕玉嫣姐姐,玉嫣好像很不喜欢玉珺。我去碧桃院,玉嫣姐姐会不高兴吧。” 文暮笑道:“碧桃院很大,比明心小筑还大,到时候,你住单独一个小楼阁,玉嫣,玉琬,玉琮她们另外单独住一个小楼阁,玉嫣扰不着你,玉嫣纵是不喜欢你,也奈何不了你。” 玉珺想起萧姨娘之前说的,嫡夫人是因为萧姨娘才流产的,又想起玉嫣对自己没有好眼色,一定是因为那件事,所以心里也能理解玉嫣。 听文暮这样说着,由不得点点头:“那好吧。我若是自己住在明心小筑,又没了生母,旁人知道了,也会说嫡夫人心冷,不重视庶出姑娘的。为了嫡夫人的声誉,我也得去碧桃院住着呢。” 文暮闻言笑道:“玉珺还真是聪明呢!” 次日一早,夫人就遣人来接玉珺,流桑眼见着文暮从明心小筑里走出来,也禁不住惊讶了。 玉珺看着流桑,便对她笑笑,颇为亲近地走过去,对流桑道:“流桑姑姑,上次你给我伞,我都没有还你,现在正好,那伞晒洗得干干净净。” 流桑笑道:“小姐,那是夫人用的伞。” 一行人将玉珺要的东西大箱子小箱子地搬到了碧桃院。 碧桃院里,嫡夫人徐氏正歪着身子躺在软榻上喝早茶,每天早上一碗秋松仁苦茶,能够疏通肠胃。 宝欣来报说玉珺已经进了院子了,嫡夫人懒懒地看着榻前的炭火,烘着暖,慵懒道:“不用她来给我请安了。以后多的是请安的机会。” 宝欣道:“碧桃院里还有三个空着的屋子,都是布置好看的楼阁,一间贞静阁,一间梨花阁,一间听雨阁。不知道哪间拨给二小姐住。” 徐氏缓缓道:“我哪儿能做到玉珺的主意!玉珺是老爷最宠爱的姨娘的女儿,拨哪间给她都不合适,得她自己挑。” 宝欣点头,出去吩咐丫头们。 玉珺拉着文暮的手,一齐到了碧桃院内,丫鬟流云来了,给文暮与玉珺见了礼,流云道:“夫人说了,小姐近些日子不必去请安了。还有,院子里空了三间大屋子,不知道,小姐想住哪间。” 玉珺茫然无措,其实哪间都可以,碧桃院里的屋子,无论是摆设,还是外头的景致,都算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 文暮道:“我记得夫人以前说过,贞静阁,梨花阁,听雨阁三间空着。” 文暮想了想,玉嫣住在欢梦阁,欢梦阁离梨花阁最远,玉嫣不喜欢玉珺,那还是选梨花阁吧。 况且,梨花阁外头的景致不错,里头种了梨树,桃树,白花红花,灿烂如织,十分好看,而且,梨花阁位置好。 于是文暮便替玉珺做主:“去梨花阁住吧。” 玉珺点头:“那就去梨花阁。” 流桑闻言,便指挥着碧桃院的小厮并彩珠彩绣她们将玉珺的一应穿戴用品带去了梨花阁。 “走,咱们去梨花阁瞧瞧玉珺的住处。”文暮说着,牵起玉珺的手,带她往梨花阁的方向走去。 流云忙回桃叶阁回话。 “夫人,她选了梨花阁。” 徐氏嗯了一声,抬头对宝欣笑道:“她倒是聪明。梨花阁西窗对着太阳,冬暖夏凉。里头的布置也是一等一的好还真是会选地方。” 流云瓮声瓮气道:“是老爷替玉珺小姐选的梨花阁。” 徐氏冷哼一声,语气惆怅:“老爷?老爷替玉珺着想,这样处处思虑,却何时替玉嫣,玉琬着想过呢!” 徐氏说着,又哼了一声,眼中无限哀怨:“当年老爷为了一个有谋害皇子嫌疑的女道士盗用了文府丹书铁卷,害得我怀着胎还要被隔壁二房的夫人嘲笑,又惊得我落了胎。老爷日日与萧氏甜情蜜意的时候,又何曾想过他那个未及出世的嫡长子呢!” 寒风扑窗无限凉,更兼幽恨与谁听。 宝欣劝慰道:“夫人别伤心了,萧氏从前再怎么得宠,如今,她唯一的女儿不也是落在夫人手里!若不是萧氏平日里安静乖巧,找不到错处,令夫人不能下手,她也不能在府里活那么久。现在玉珺不过一个八岁小女娃,能有什么见识。” 宝欣微笑:“玉珺的前程大半儿是在夫人手里捏着呢!” 日头照着庭院里的微雪,雪融化了七七八八,路上已经透出了石子,玉珺的小脚踩在地上,不似前几日踩在雪地里那般觉得柔软,也没有好听又安静的“吱呀吱呀”声。 玉珺伸手勾住文暮宽大的罗袖,糯糯发问:“爹,你知道为什么我踩在雪地里,雪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呢?” 文暮低头看她,见玉珺眸子里闪耀着兴奋与得意,便故意配合她道:“爹爹也不知道。” 玉珺便道:“那是因为你走路太急太重了,把雪踩疼了,所以雪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提醒你了。所以我们走在雪地里要又轻又慢。这样雪花就不会疼了哦!” 文暮闻言,略感哀伤,笑道:“这些是不是萧姨娘教你的啊?” 玉珺点头:“嗯。” 萧姨娘一向如此,爱惜花,爱惜蚂蚁,爱惜清风明月好光景,时时处处都能对着一个物件儿发出一通颇有灵性的感慨来。她还特别爱惜生命,当年徐氏流产,萧氏一直暗中流泪自怨,本来文暮对徐氏还有怜悯,可是当徐氏回到婆家后,处处说萧氏冲撞了她的胎,使得她流产,以至于徐氏娘家摆酒宴,回回都会宴请文府长房与二房,包括姨娘,连阮柳二位不得徐氏待见的姨娘,都去徐氏酒宴,偏偏不肯请萧氏,旁人好奇问起来,或者有心人刻意提起,徐氏兄长姐妹便会说出些许辱伤萧氏的话来。 第十一章 嫉愤 因了这些明面上的伤辱举动,文暮对徐氏的怜悯也都如风中烛烟,一股脑儿地飘散无踪了。 特别是每回徐氏都在府里对萧氏笑意暖暖,嘘寒问暖,可是每次徐氏娘家摆酒宴都不请萧氏,旁人以为是徐氏娘家为女儿出气。 只有文暮无意中看到了徐氏亲自遣丫鬟写信告诉徐府的人,不准萧氏参加徐府酒宴,还要特意隆重邀请阮柳姨娘。 每年徐家摆酒宴两次,次次请些大人物,请上各府大小姨娘,偏偏大小姨娘里没有萧氏的份儿。次次徐家来的帖子都是邀请阮柳姨娘,从没有萧姨娘的份儿。 回回徐氏都去劝慰萧姨娘,说不要让她放在心上,回回徐府酒宴上都会有意无意地伤辱萧姨娘,阮柳姨娘也借此讽刺萧姨娘。 这便是文暮最厌弃徐氏之处,伤人不见血,尽是用这些冷刀子伤人。 偏偏伤了萧姨娘的面子之后,府里下人疑惑起来,徐氏还要亲自请萧姨娘喝茶赏花,平息下人里的议论。 徐氏那种手腕,他懒得去骂,只是更加怜惜萧姨娘。 玉珺见文暮脸色不太良善,忍不住开口糯糯:“爹爹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不开心的事了?” 文暮摇摇头,抚摸着玉珺嫩如春笋的小手,婉转道:“以后对夫人要敬爱,不要发脾气冲撞了夫人。” 文暮担忧地看着玉珺那一副无邪的脸,还有半句:不要被夫人捏住了错处借此伤害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玉珺天真点头。 梨花阁是碧桃院里距离徐氏所住的银壶楼较远的一所小楼阁,从碧桃院北院门往梨花阁,需要经过玉琬的柔欢阁,玉琮的豪梦阁,父女二人穿廊过院,大手牵小手十分温馨。 玉嫣在柔欢阁内陪玉琬用早膳,因为春寒松仁茶不合她口味,她又怕不喝下去会被送膳的婆子告诉母亲,所以特意挑了个婆子不注意的时候,端起自己的春寒松仁茶碗与玉琬的春寒松仁茶碗,三步并做两步,便跑到廊下将两碗茶一齐倒掉。 刚将茶倒在廊外的柳树底下,茶水将地上的残雪一层层沁透,一抬头便就看到了个子纤细的玉珺牵着文暮的手,文暮脸上带着慈爱与温柔,玉珺小小的脸上带着天真与活泼,二人言笑温馨地往东边走去。 玉嫣心头一缩,当即转身冷笑进屋,彼时朔风犹寒,玉嫣带着一股透凉的寒风进屋,坐在桌边的玉琬登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嫣姐姐,你做什么这样毛毛躁躁的,就不能轻点掀帘子吗?这么大劲儿,带了这么多凉风进来,真是冻人,冻的我脸皮都发凉!” 玉晚说着,将玉手轻拍在丹霞般的脸颊上回暖。 玉琬声带幽怨,玉嫣闻言沉声冷笑,两颊抹着的玫瑰花膏腻着脸,冷笑起来,犹自传出香味,只是那双吊着的眼带着一股吃人的迫烈,眉眼带的笑与说出的声调一般地似刀锋般含着凛冽的光:“仅仅是皮肤觉得冷就罢了,就怕是心冷。” 玉琬一时听不明白这话,仰头看着玉嫣茫然发问:“什么心冷?谁心冷了?” 玉嫣直杆杆的身子气扑扑往下坐,待坐定了才愤然道:“我心冷了!我觉得心寒啊!” 玉琬更是茫然,自己思量一番,犹是不解,:“心寒什么?你为了谁心寒?我可没有惹你啊玉嫣姐姐。” 玉嫣以早膳的银勺愤愤拍打碟子里的酥饼,将酥饼拍得碎碎的,愤愤然:“自然是爹爹让我心寒!我方才看到他牵着玉珺的手一块儿走啊!” 玉琬迷惑:“那又如何?” 玉嫣道:“我们是嫡出,我又是长姐,论尊卑长幼,爹爹自是应该关心我胜于关心玉珺了!凭什么爹爹亲自送玉珺到咱们这里来!爹爹既然要来碧桃院,那不应该是先来看我吗!” 玉琬、明白了玉珺是为这种小事发脾气,忍不住劝道:“萧姨娘才死,她多可怜,你和她计较什么呢!” 玉嫣更加愤然:“你向着玉珺?玉琬,你知道娘以前为何流产吗?” 玉琬摇头,玉嫣便道:“那是因为萧姨娘魅惑父亲,父亲在母亲怀孕的时候,魅惑地父亲执意娶她,导致母亲受惊流产。我不喜欢萧姨娘,也不喜欢玉珺,她们克死了咱们的亲兄弟,还要抢走父亲对我们的宠爱。” 毕竟是多年前的事,玉晚从未目睹这些,更兼徐氏这些年为了营造好口碑,对于萧姨娘一向笑脸相迎,萧姨娘本人又温文尔雅与人无争,偶尔来碧桃院见到玉琬也都笑脸相迎,极有大家长辈的风范,玉琬对萧姨娘印象颇好,所以玉嫣愤愤说这些她对玉珺的不满,玉琬竟不能感同身受,反而还觉得听不进去。 梨花阁内,文暮看着流桑带着下人并彩珠彩绣将玉珺的东西摆好,玉珺带了一箱子的绣帕,暖垫,铜炉护手棉套,还有玉珺睡惯了的棉被,都带了整整大箱子来。 连明心小筑常用的灯台都带来了,只因那灯台上有萧姨娘曾经亲自画的赏花图。 流桑见彩珠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份常用的洗脸帕子,忍不住笑道:“小姐,这帕子已经旧了,况且也不是上等的软帕,还是丢了吧,夫人自会给你新的。” 玉珺忙摇头:“这怎么可以,这是我六岁的时候,母亲给我绣的洗脸帕子,上面还有拜见老夫人的口诀呢。” 玉珺六岁的时候,老夫人终于肯见她了,原本因为她是妾室的女儿,又是文暮盗了文府的丹书铁券冲撞皇帝保下的女人的女儿,老夫人对玉珺本来并不喜欢。 玉珺第一次见老夫人也有点怕怕的,咏修的院门很高,院子很深,庶女第一回见长辈都不得白昼去见,玉珺第一次见老夫人是在夜里,萧姨娘牵着她,送到了咏修院门口,小小的玉珺立在高大的院门往里看,又深又黑,点着两排长串灯笼,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暖儿来领她去老夫人的正屋。 她忘了礼仪,十分惹人笑话,没想到老夫人还夸她玉雪可爱,像个扭来扭去的白猫儿。 后来萧姨娘就带她记拜见老夫人的礼仪,怎么坐,拜的时候,手怎么放,腿怎么放。 她记不住,萧姨娘就把小姑娘见长辈的礼仪流程绣成图像,绣在擦脸的帕子上。 第十二章 明心小筑小厨房 每次擦脸都会看一遍帕子上的礼仪图,早上,晚上,吃完饭擦脸,流汗擦脸,都要看看帕子,就这样她记住了见老夫人的礼仪。 玉珺将帕子一下下叠好,然后小心地放到箱子里。 “小姐,这梨花阁里的床榻,书房,妆阁原都有布置,就是没怎么添物件儿,奴婢们这样粗略收拾,小姐还满意吗?”流桑问道。 玉珺瞧瞧,萧姨娘教她吃住要简素,对于布置她倒不要求华美。 玉珺点头对这些下人们道:“已经够好了。” 婆子们过来送早膳,边走进来边对文暮行礼,然后将食盒放到就近的桌子上,对着玉珺笑道:“夫人说,她才想起小姐没用早膳,吩咐奴才们给小姐送吃的。” 婆子边说边从那楠木制的双层红漆点金花的食盒里取出一碗春寒松仁茶,两盘桂花酥膏来。 文暮看着那款式精美的食盒,对着婆子沉声吩咐道:“玉珺小姐身上还带着孝呢,你用这么精美的食盒做什么。就算玉珺小姐身上不带孝,你也不该用这么精美的食盒送膳过来。” 文暮说着又道:“我记得以前嫡小姐与少爷用的食盒不都是楠木制的红漆盒子吗?远没有这个点花的精致贵重,玉珺是庶出,在碧桃院里用这样的食盒不仅不合身份,而且传出去也会被人议论。以后就用松木制的红漆点花盒子给小姐送膳。” 那婆子闻言低头答应了。 玉珺看了眼早膳,回头问文暮:“爹爹,待会儿彩珠彩绣她们在哪里吃啊。以前在明心小筑里头他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吃。” 那婆子闻言立刻开口:“回小姐的话,碧桃院里没有这样的规矩。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奴才岂能和主子一同吃饭,实在是不成规矩。奴才们都在大厨房吃,或者主子赏下来给奴才们吃。每日奴才们吃的都各自有份例,也都各自有吃饭的时辰,主子吃饭的时辰与奴才不相同的。小姐先吃着吧。” 玉珺一向拿彩珠彩绣做姐妹看待,听说她们日后吃饭要延迟便抬头对文暮道:“爹爹,明心小筑小厨房里的丫鬟还未遣散吧,若是这样,那不如日后还叫明心小筑小厨房专做了饭菜来,总比碧桃院小厨房里不知道我的口味的好。” 文暮想了想,颇同意玉珺的话,毕竟玉珺的口味还是小厨房里的熟悉,徐氏每日都喝的春寒松仁茶,玉珺也必定喝不惯,也没有喝惯那苦茶的必要,不过,徐氏是嫡母,到底要给徐氏个面子,如今玉珺人已经来了碧桃院,吃却吃明心小筑小厨房的,总是下了徐氏脸面,叫徐氏脸上不好看,也叫阮,柳二位姨娘有了话头奚落徐氏,其实奚落徐氏也只是府内的事务罢了,自家人互相讥讽算得了什么,就怕这事传到隔壁二老爷的府上,又被叶氏当笑话。 文暮便咳了咳,对玉珺温柔道:“还由明心小筑小厨房送膳来也是可以,只不过,这事儿得夫人点头。” 玉珺天真道:“夫人当然会点头了。母亲去之前,还跟我说,夫人会对我特别好的呢。这点小事夫人肯定会点头的。” 文暮道:“爹爹去告诉夫人一声,玉珺先在梨花阁待着,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去宝镜楼找夫人。” 玉珺点头。 文暮踏着风雪往宝镜楼去,虽是日头高起,但朔风依旧,些微的残雪被朔风吹起,如同春日柳絮般飘飘洒洒。 宝镜楼里,徐氏已经撤了早膳,独自倚在软榻上描绣花样子,宝欣奉承道:“夫人养尊处优,这种针线活儿交给下人做吧。” 徐氏哼了哼,微微下拉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昨儿去咏修院才发现,老夫人做的凳子上铺的坐垫竟然出自萧姨娘之手,我身为府里的嫡夫人,文家长房正妻,竟然比不上一个侧室?她既然会绣坐垫给人坐着,那我就绣套十二花色的抹额给老夫人戴着。这样老夫人出入府里府外,旁人看到抹额就知道夫人我的孝心了。” “什么孝心?”文暮不令下人通传,自己就掀帘子走了进来,一进来,便见徐氏倚在貂裘撘铺的软榻上绣花,见他进来,忙将绣样子放下,笑着对文暮道:“老爷怎么来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今儿不去上朝?” 说着,又亲自走上前去,替文暮掸落肩上的残雪,笑对文暮道:“老爷身上衣服都吹凉了,做到榻子上来暖暖吧。” 徐氏屋子里烘着地龙,连软榻上铺着的貂裘都是一个时辰一换,每次都拿烘得热乎乎的貂裘来重新铺着。 文暮依言坐下,徐氏端起一杯茶送到文暮手里,笑道:“前儿老爷是为了什么事匆匆进宫,一去就是整整五天。” 文暮抿了口茶,道:“也没什么,番邦的王子被追杀逃进了上柔城,被守城将士押解进宫,那个番邦王子说的一口的戎羟语,宫里懂戎羟语的虽有不少,不过,陛下不放心,怕他是冒充的,特意喊我进宫去,毕竟我少时,与番邦的一些人有些来往,命我用番邦的风土人情考验他。” 徐氏惑然:“这倒奇怪了,番邦王子怎么会说戎羟语?” 文暮道:“这就是关键了。番邦确实有个王子自幼被送去戎羟当质子,只是传言他已经死了。现下逃进京城,也是令人诧异。陛下拿不定主意,他若是假冒的还好,若不是,便难以处置了。我们若将他送归番邦,恐怕会引来番邦新王的不满,若不送归番邦,他又说他已经将踪迹告知了番邦旧臣,若不能回去,他便自杀。他若死了,番邦恐怕会以此为借口,出兵犯境。” 徐氏略感恐惧:“自新帝登基之后,七皇子之乱才过去十五年,若再起刀兵,恐怕人心惶惶啊。” “所以此事陛下慎之又慎,召见了我与丞相尚书还有兵部几个心腹一同商议。” 徐氏道:“那最后商议出什么?” 文暮道:“陛下有陛下的决策,岂能告知你这样的妇人。” 文暮又道:“说起来,玉珺这孩子刚搬到碧桃院里来,有诸般不适应,倒不如仍旧令明心小筑小厨房每顿做了吃的来给她。” 第十三章 不平 徐氏看着文暮:“这种事情老爷做主就好,何必问我。” 文暮摇头:“你是当家主母,此事须得你来发话,你若不发话,我就越过你做主,让旁人知晓了,还以为我夫妻二人不和呢。” 徐氏听文暮话里话外有着顾忌她颜面的意思,心里微微一暖,不仅觉得自己在文暮心里是有份量的,甚至还觉着日子久了,自己就能慢慢俘获文暮的心,只觉这夫妻相处上,自己是前景光明的,故而徐氏忙不迭的答应了。 文暮见她答应地干脆,便更多说了几句好话,最后还答应了今儿晚上不去柳姨娘那里了,直接宿在徐氏屋里。 徐氏心里受宠若惊,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端庄地答应了。 文暮知道徐氏的为人,掌控欲强只是明面上分毫不露,还特爱装出淡泊的模样,越是心里得意,越是面上端庄。 他对柳氏是有两三分情意,不过,柳氏在萧姨娘死了之后没几天就穿一身俏艳的衣服,实在是令他不快,所以也就不顾往日定下的例,偏要在该去柳姨娘屋子里的偏到徐氏这里来,他不过是拿徐氏挡箭罢了,不过徐氏也不会明白这些。 文暮觉着没意思了,也就抬脚出了宝镜轩。 徐氏忙命宝欣传下命令去,叫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仍在明心小筑里头负责玉珺小姐的一日三餐并夜宵。 未到中午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文府。 柳姨娘气得肋下一阵一阵地疼,隔着窗子对着碧桃院的方向大骂:“装什么仁慈嫡母,要真仁慈,怎么不直接把玉珺寄名你名下,也作嫡出呢。” 玉蝶闻言便不解其意,放下手中药汤,问柳姨娘:“不过是个明心小筑小厨房而已,母亲何必动气。” 柳姨娘一甩罗帕,啐道:“你懂什么,我动气还不是为了你!”说着尖着手指在玉蝶额头上狠狠一戳,“你若是个男孩儿,我说不定还能求老爷给我也开个小厨房。可惜你只是个女孩儿!”说着又坐下叹道:“我本以为,玉珺去了碧桃院住,明心小筑小厨房就空落了,小厨房里的丫鬟也会被遣送去各院子当差,我都盘算好了,今晚你爹来,我就跟他要了明心小筑小厨房的擅做片鸭肉的丫头九儿来。” 府里柳,阮二位姨娘自打入府以来,就一直由大厨房送膳,不像去了的萧姨娘那样得宠,可以日日吩咐小厨房做了自己爱吃的来。 柳姨娘说着又叹口气道:“我们这些年都吃大厨房的份例,虽然菜多款式多,但终究不及小厨房方便。那明心小筑的九儿片得一手好肉,萧姨娘曾经送了我一道九儿片的鸭肉,比大厨房的片鸭好吃百倍。我都打算好了,那儿的小厨房一解散,我就把九儿弄过来,前儿我暗地里还送了几套首饰给九儿,谁成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真是白费心计,可恶那徐氏要装仁慈,特意不准小厨房散了,专做菜给玉珺。” 玉蝶也觉得不平了,这碧柳院里没有自己专门的小厨房,有时候柳氏想吃什么,大厨房不肯做,柳氏就自己命下人买了锅子来,自己架了锅子自己烧煮,奈何自己手下的丫鬟口齿伶俐,却手脚笨拙,做菜很是难吃,柳氏自己琢磨着做菜也不好吃,只能作罢,好几次腆着脸去明心小筑跟萧氏要九儿,都被文暮和徐氏训斥自己不安本分。她觉得委屈,对萧氏更加不喜欢,以为萧氏给文暮告了自己黑状。 但其实她踏进明心小筑的每一步,说的每句话都被文暮的心腹记下来毫不保留地告诉了文暮。 文暮对萧氏便是这样紧张。 徐氏也借此训斥了自己几回,说大厨房从没不及时送膳,也从没少她一顿膳食,顿顿三荤三素一汤,已经是妾室里头待遇好的,她还不满足,还要巴望着别人的小厨房等等。 柳氏好不容易盼到了萧姨娘死了,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九儿要过来伺候自己了,谁料徐氏来这么一出,要知道自己为了哄九儿自请来她这儿,可是花费了不少,前前后后硬塞给九儿不少首饰簪环。 柳氏觉得银子打了水漂,心里恨上徐氏,以为徐氏是在明心小筑安了眼线,摸准了自己会要九儿,所以阻着自己,不禁愤然开口:“好个徐氏我要吃口好的都不准!” 待柳姨娘平了火气,便唤来石榴,吩咐道:“明心小筑既然不解散,那九儿也没有理由自请来伺候我了,你,去给我把送给九儿的东西要回来。” “动作小些,别被老爷知道了。” 石榴闻言,忙出去了。她倒不觉得这是苦差事,毕竟那些东西,都是姨娘自己硬塞给九儿的,九儿倒是一副不敢受的模样呢,想来要回来也不为难。 玉蝶想起自己昨晚吃腻了的大厨房的份例,实在是忍不住感慨,庶出与庶出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玉珺吃饭的派头,跟嫡出似的,恐怕嫡长女玉嫣都没这份待遇。” 有同样感慨的还有玉蝴,听说玉珺在徐氏那里还这般受宠,整个人就嘟嘟囔囔起来:“夫人对玉珺恁地好,往日玉珺请安,就单给玉珺大把糖果,现在还单为她保留小厨房,都是庶出,偏偏她整些高人一等的待遇。这是在作贱谁呢!” 阮姨娘在玉蝴身边研磨,给琵琶把子上画兰花。 自打萧姨娘去世,她的性子就沉稳了许多,看事也通透了一些。 低头作画的模样十分娴静,与躁动的玉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听她这么抱怨就道:“你何须背后这样说玉珺,福祸相依,谁知道嫡夫人是不是想借力打力呢。”阮姨娘低头蘸墨,心里想着,若徐氏真心对玉珺好的话,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在碧桃院梨花阁旁边开个小厨房不好吗?还能免得侍女两边跑。 故而微抬头,对着琵琶上画好的一朵兰花吹了口气,随即笑道:“人心隔肚皮,何况是嫡庶之间。玉珺是不是真的有越过嫡出的排场,那还得慢慢看呢。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嫡夫人是不是捧杀玉珺。闭好你的嘴,女孩子娴静些,少说话,不会有错。” 阮姨娘有一个精巧的鼻子,整张脸上,鼻子最好看,好像刀削出来的轮廓一般,挺翘顺直,从侧面看,那鼻子挺翘,十分精致,带着一种独特的英气,精巧又英挺。 满上柔城都挑不出这样好看的鼻子来。 所以阮姨娘最爱的就是侧坐抱琵琶,将侧脸展露给男人看,男人会被她的鼻子一下子吸引。 现下阮姨娘坐在长着翠绿芭蕉的窗边,侧对玉蝴,低头在琵琶上作画,又灵动地吹兰花上的淡蓝色墨迹,当真是姝色三分,二分娴静,一分英挺。 第十四章 故事 玉蝴看着柳姨娘惊艳的侧脸,忍不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柳姨娘的告诫忽略,只是道:“娘这样真是好看极了。” 柳姨娘勾唇浅笑,看着兰花儿的眼神微微惆怅,“美有何用,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有情人,就算美成了玉兰花儿,旁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柳姨娘转头对玉蝴郑重道:“玉珺如今的待遇算是府里庶出中的佼佼者,萧姨娘方死,老夫人必定对她怜爱,徐氏自不必说,做戏也要做全套,老爷嘛,对玉珺一向宠着,你日后去碧桃院请安,遇上了玉珺,绝对不能与她龃龉,须得好好处着这样老爷老夫人才会觉得你懂事乖巧,便是拌嘴也不要,免得夫人拿你做筏子,要你与玉珺相争,她好渔翁得利。” 玉蝴点头。 梨花阁里,玉珺正熟悉着这阁子,虽说是个阁子,但其实并不小,已经有半个院子大了。 端齐朝崇尚简朴,当年贵妃娘娘去世,陛下便下旨五品以上大臣奉简素一年。 那时候隔壁府上的老夫人,也就是文暮庶弟文续的生母姬姨娘恰好死了,文续正妻叶氏总是吹枕边风,说姬姨娘是被文暮生母,文续嫡母文老夫人给活活气死的,文续素来冲动,一气之下就放出狠话说日后除了来文府大祠堂祭奠生母外,再不会踏入文暮府上半步。 文老夫人闻言,其实巴不得如此,免得文续日后有了麻烦,再回头求上文暮。所以文老夫人立刻吩咐府里把与隔壁文续府上相通的北院大侧门给堵死。 既然请了工匠来堵死这北院门,那就顺便给儿媳妇的碧桃院再扩大一下吧。于是碧桃院内的几个阁子就扩得大大的,每个阁子都自带小假山,小花木林。本来文老夫人是打算在碧桃院这个大院子内建造三个小院子,每个院子都给嫡出孙子女住的。 毕竟文续分家一事,给了文老夫人很大的启发,那就是嫡出子女一定要多。 那时候几个小阁还没上匾额,都是按照半个院落的制式扩充的,谁料才刚要请书法大手来题匾,宫里就传出贵妃病逝,陛下要求大臣简素行事以示哀的消息。 文暮不敢在这个期间大肆扩充内宅,所以即使梨花阁,欢梦阁等阁子规制有半个院子那么大了,却也还是对外说成是小阁楼,连请人题匾额都题的是阁,而不是小院。 再后来,贵妃的事过去了,文续又重新回过头来求文暮,想与文暮修兄弟之好,文老夫人本来不想同意的,但是自己在文续府上的眼线说叶氏怀孕了,算命的说,叶氏怀的胎是女象,须得借助年高的女长辈来用阴气冲一下,才能转换为男胎。 所以文续又求回来,文老夫人觉得这种无稽之谈可笑,但是耐不住文暮劝说,她只好同意再开了北院门,不过这回重开北院门,却将门砌地又窄又小,一次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这无意于是对叶氏的羞辱。 所以这北院门开了,但是文续府上的人很少走北院门来串门的。 “小姐,这梨花阁可真大,”彩珠立在廊下擦洗柱子,边擦边说笑:“这么大的阁子,我看以后洒扫起来,可是麻烦了。” 玉珺不理会彩珠,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东厢一个小厢房,西厢一个小厢房,正屋子里头还以帘子隔出了三间,左一间蜜蜂阁,靠墙便是桌案,玉珺把萧姨娘给她的薄胎薄瓷青釉瓷摆在桌案上,做插四时花卉之用,案上还摆着玉制天蓝釉片山形笔架。 这笔架倒是珍贵的紧,因为萧姨娘从前是朝云观的,很懂文墨,入了文府之后,也偶尔会抄弄经文,文府的夫人姨娘们很少会舞文弄墨,所以也不会每月有赏笔架的份例,这个笔架是宫里赏给文暮的,文暮又转手送了萧姨娘,萧姨娘去了,这个就给了玉珺。 蜜蜂阁最南还隔出了一间专门用膳的小屋子。 右一间是清眠阁,玉珺做个睡觉之所,正好跟西厢贴身丫鬟们睡的地方靠近,玉珺这里有什么大动静,那厢也能听见。 正屋布置地空敞,作为招待客人用的,正屋对面就是梨花桃树景致,她想着偶尔府里姐妹来她这里做客,串个院子玩儿,还能一起欣赏景致。 东厢还没打算做什么用途,只是命人收拾好了,留后再打算。 彩珠彩绣还嫌弃院子不够明心小筑的干净,还是打水来自上而下地擦洗。 萧姨娘留下的书籍,她都命收在松木大箱子里,因为松木防蛀虫,此刻玉珺坐在蜜蜂阁里头看书。 第一部就是医书。 玉珺在萧姨娘指导下,已经能认熟三千字了,看起医书来,倒不觉得有难懂的字。 快接近饭点儿了。 宝欣命婆子将玉琬,玉嫣,玉琮带到宝镜轩来陪夫人用膳。 玉嫣才一坐下,数了数人头,见只有自家姐弟,不见玉珺,就诧异道:“咦,娘怎么不喊玉珺来吃饭,饿着了她,,爹可是会心疼的。” 徐氏沉声道:“你爹心疼她,不叫她在咱们碧桃院吃,仍叫明心小筑的小厨房开着,顿顿专给她送膳。” 玉嫣才知道这消息,当时气得怔住,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手在饭桌上重重一拍:“我是嫡长小姐,还是她是嫡长小姐!一个庶出罢了,还摆什么款呢!吃的还要小厨房单做,单为她一个庶出做!满京城找不出这么有排场的庶出!爹也太糊涂了些!” 说着,又推搡着徐氏,怂恿道:“娘,你怎么不管管玉珺呢!她入了碧桃院,就得受您的规矩。您不准她吃小厨房的,她还敢有二话吗?” 徐氏低头不语,玉嫣更加愤怒,“娘你怎么这么软弱,满京城找不出比你更软弱的嫡母了。” 见她连徐氏的气都生上了,宝欣由不得耐心劝慰:“小姐这说的什么话。夫人仁慈,不肯和一个刚死了生母的庶出小姐计较,所以特意命明心小筑小厨房仍做菜给玉珺小姐吃。” 玉嫣不满:“娘你为什么要对玉珺这么好。难道你忘了萧姨娘夺了您的宠。” 第十五章 二老爷侧室 “娘忘不掉,所以,娘才要对玉珺好。”徐氏意味深长,玉嫣低头回味。 正说之间,丫鬟小桃与隔壁二老爷府上的婢女春花进屋里来。 “夫人,二老爷府上来人了。” 徐氏闻言便喊进来,春花便由小桃引进来。 徐氏微微一怔,春花是二老爷身边韩姨娘的侍婢,往日都是正妻叶氏身边的含烟来的,今儿倒是侧室身边的人来,徐氏略有疑惑。 小桃便道:“夫人,隔壁府里的二老爷派春花来说话,说大后日的祭礼由他与韩姨娘来,临时做出了调改,恐劳碌夫人,所以特特先送了礼来。” 话音刚落,春花便笑道:“夫人,咱们韩姨娘知道夫人小姐们喜欢吃江南风味,所以送了好些南方的果脯来。” 碧桃院的主子小姐之中,最有尊卑观念的除了徐氏便是玉嫣,玉嫣闻言登时发怔:“怎么是姨娘来,不是二叔的正妻来。往日他来行祭礼,我还能陪陪你们府上的大夫人并嫡小姐,这回祭礼,我可不陪一个侧室说话。” 玉嫣说着便抬头看了眼徐氏。 徐氏嫌弃她说话没顾忌,当真外人的面,还特别是韩姨娘心腹的面说这种直率的话,当真是得罪人。 徐氏本是懒得理会春花的,被玉嫣一搅和,忍不住打圆场道:“韩姨娘也是见外,虽说老爷与二老爷分了家,但究竟是自家人,送礼多见外。” 春花闻言忙笑道:“话虽如此,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况且,往日都是夫人陪着咱们老爷来的,今年是姨娘陪着老爷来,具体的祭礼事宜恐怕到时候还要请您帮助操持,我们姨娘不好意思麻烦夫人所以特特送了礼物来,算是赔个小罪。” 都说入门是客,况且春花被玉嫣难堪了之后,还这样好脸色,言语也圆转好听,徐氏听了浑身舒畅,心想难怪韩姨娘能得二老爷宠爱,连身边丫鬟的嘴都甜的蜜水似的。 “礼我收下了,你回去复命吧。不过,我倒要问个问题,你们府上嫡夫人怎么不能来了?” 春花道:“谁晓得!许是跟老爷置气吧。” 春花说着告退。 徐氏意味深长地看着春花离去的背影。 玉嫣见春花走了,便不耐烦地将碗筷一推,恨恨道:“真是烦人,吃着午饭呢,她跑进来打扰我。” 饭桌上,玉琬玉琮皆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只是低头默默吃饭,唯有玉嫣一人喋喋不休。 “春花就是一个姨娘身边的奴婢,她就不能在外头等等,非要在主子们吃饭的时候进来!”玉嫣见玉琬玉琮并不附和自己,由不得脾气更大了。 徐氏耐心解释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二老爷与你爹是嫡庶兄弟,春花虽说是奴才,但她上门,既是代表着二老爷,又代表着客人的身份,这世上哪有让客人等在外头,你却好好吃饭的道理!况且,春花是二老爷姨娘的奴才,不是你的奴才,打狗看主人,你不喜欢春花,也得看看她背后的主子是谁!你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况且韩姨娘为人牙尖嘴利,你得罪她一毫,她能把你诋毁得分文不值,我看着韩姨娘的面子,也得对春花和善些。” “你啊!就是被文府嫡长的身份给抬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徐氏便擦了擦筷子,给玉琬玉琮夹了两块醋溜排骨,对着玉琬玉琮道:“你瞧弟弟妹妹多么安静,吃饭时不说话,哪里像你,处处盛气逼人。” 玉嫣不为所动。 徐氏又夹了块嫩嫩的脍鱼片放进嘴里,咀嚼了会儿,才放下了筷子,摇头:“这鱼皮味道做的淡了些,前儿的红辣椒炒嫩鱼片味道就不错,今儿的太淡了,鱼片也不滑溜,谁做的鱼片,扣他一吊月钱。不知道本夫人吃鱼片一定要辣吗?” 宝欣道:“夫人息怒,昨儿我听见厨房的刘婆子来跟喜儿打听夫人的喜好,听说刘婆子将她侄子塞进了小厨房做活儿,估计刘婆子是想打听夫人喜欢,求着给她侄子谋个好出路,那喜儿骗刘婆子说夫人喜欢吃淡的,所以今儿厨房才做了淡的来。” 徐氏觉得好笑:“怎么小厨房的刘婆子不知道我的喜好吗?还要问喜儿,她毕竟在厨房当差好几年了。” 宝欣道:“刘婆子在小厨房只是守门而已,没人理会她,她想问厨房的人,估计他们也瞧不上刘婆子整日搬弄是非的样儿,刘婆子也不屑问他们,所以特意求问喜儿。” 徐氏哼了一声:“喜儿竟如此,她不喜欢刘婆子是一回事,故意告诉刘婆子这些话,白白扫了我吃午膳的兴致。这样吧,喜儿发落到后院负责洒扫吧。” 宝欣有些迟疑,“喜儿没有什么过错,她告诉刘婆子夫人喜欢吃淡的那些假话,也是奴婢无意听见的。她没有过错,骤然发落了她,恐怕旁的奴才难以信服。” 玉嫣闻言便道:“这还不简单,我看玉珺妹妹身边少人,梨花阁大的跟院子似的,每日洒扫的人都不够,不如将喜儿送给玉珺妹妹。” 徐氏想了想,随即笑道:“送人不送单,要送送双数。送一个喜儿怎么够。”说着,望了望外头,沉声道:“也的确该给玉珺院子里送些奴才了。” 片刻后,用膳完毕。 玉琬玉琮都由下人待会了各自院子里。 玉嫣还留下来:“娘,往日二叔那儿的祭礼都是嫡夫人与二叔来的,我看她也是正妻,我这个嫡长女才乐意去搭理她的,后日是姨娘来,我也没有必要踏足祠堂侧屋了。” 徐氏道:“的确,你我都是嫡,没必要去应对侧室。玉琮,玉琬也是嫡出,而且年纪尚小。你们姐弟妹都不必去。只是,韩姨娘深得二老爷宠爱,他来祭他生母,带了姨娘与庶女来,咱们府里却只有我一个人招待,到底是不周全。” 徐氏叹口气,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苦恼,文暮虽说与庶弟分了家,可是这文家的祠堂是在文府大宅内,这大宅是文暮继承的,嫡系的牌位摆在祠堂正屋,侧室摆在侧屋。 二老爷文续也就是文暮的庶弟,分得了家业后,就在文府老宅旁边买了个院子,安置了他生母,后来她生母死了,牌位就摆在了文府大宅的祠堂侧屋。 每年祭他生母,都是登上文暮的府内来拜祭,自己还得陪同着。 当然这也是文家的族规,庶出无论走多远,都得回到嫡出府上行祭礼。 第十六章 堆出于岸 每回来行祭礼,都是徐氏提心吊胆的时刻。 徐氏第一次准备祭礼的时候,仗着文府长房正妻的身份,又打听到老夫人对文续的态度其实也不是很大喜欢,就将祭礼准备地平平淡淡,导致文续与他的嫡夫人叶赴花十分不满,叶氏一转头就散播了她不少坏话,旁人也就说文府长房正妻稚嫩,祭礼也不会备。 徐氏听了生了好久的气,等到第二次,她把祭礼准备地隆重不已,许氏也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徐氏的份内事。 徐氏觉得自己颇为委屈,怎么一个堂堂的长房正妻,要受一个区区的庶出二房正妻的气,所以对许氏不大有好脸色。 再后来,她生了玉嫣,许氏生了莹姐儿。 按照大家族的规制,分家出去的庶子带着正妻来祭礼生母与父亲时,长房是要做陪的,为的就是让地下的人们看到,在他们死后,嫡庶子女们也是彼此之间和和睦睦的,好让他们在下面安心。 所以,徐氏后来就带着嫡长女玉嫣作陪叶氏她们。 因为叶氏的女儿莹姐儿乖巧有礼,每次来祭礼,见了徐氏就问好请安,比玉嫣这个嫡长女瞧起来温柔懂事多了,所以徐氏也就比较喜欢莹姐儿,对祭礼也不大排斥了。 不过,叶氏实在是个嘴巴大的。 凡是在祭礼上,玉嫣她的礼数有一丝半毫的错漏,叶氏都能添油加醋地传出去,把芝麻大的礼仪差错夸张成不通礼数,架子大。 经过这些交锋,徐氏对叶氏的态度变了好几变。 只要提起祭礼,想到有叶氏参加,她就觉得为难。 今日听到叶氏不来,换了韩姨娘来,徐氏心里头顿时觉得舒坦许多。 她看着玉嫣道:“你既然不想去,那就不用去了。不过叶氏那张嘴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身为嫡长女不去参祭礼,恐怕被叶氏知道了,会到处传你傲慢,目中无人,骄矜自大。不过你去了,对方只是带个姨娘来,也委实拉低你的文府长房嫡长女的身份了。娘想着,倒不如选个庶出与我去陪同文续老爷她们参祭礼。” 玉嫣闻言点头道:“既然二叔带的是侧室姨娘来参加他生母的祭礼,那咱就让庶女作陪呗。这样也不算失了礼数,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他虽说分家出去了,但论资排辈起来,他在族谱上也不过是个庶出,生母是牌位进不得祠堂的妾室,凭什么每次祭礼还要我这个嫡长女作陪。” 徐氏点头:“我得想想,这么几个庶出子女里头挑谁去。我去问问老夫人,你先回去吧。” 且说咏修院内才撤了午膳,徐氏就搭着宝欣的手款款走了进来。 因为风停雪住,庭院里头雪后景致颇佳,老夫人年纪已大,院子里枯枝吊叶,残雪孤白,一番萧瑟高景,甚合老夫人这样年纪大了的人的审美观念,所以特意命菡萏将桌子摆到了廊檐下,桌子四周都生了暖暖的炉子,倒也不冷,老夫人就坐在廊下用膳。 等撤了午膳,廊下便空落落的,那些隔五步就放着的盆栽也都枯秃秃的。 老夫人抱着暖炉在廊下一个人看景色,这样孤凉的景色,她竟觉颇为欢喜。 菡萏还怕冻着老夫人,特意用乌梅自斟银壶盛了滚烫的羊烧酒来预备着给老夫人喝了驱寒。 “老夫人也别光顾着看景色,您好容易守着老爷成家立业,有了这么一番好光景了,怎么还跟以前似的喜欢看这种孤蔽的景儿,还不如春天的时候,将您的大小孙女都拢在一块儿,围着您,一起赏花来得好。”菡萏说着又道:“这样的孤凉景象,看着有什么兴致。” 文老夫人闻言笑道:“你们年轻人喜欢热闹繁盛,我偏喜欢看这孤秃秃的景致。”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说起拢着底下孩子们玩乐,我倒想起来了,阮柳姨娘院子里没有小厨房,你吩咐咱们院里小厨房重新做些好吃的糕点送给她们,玉珺有自己的小厨房,就不必给她送了。再告诉她们,缺什么吃的喝的就来告诉我。” 菡萏低头一笑。 文老夫人诧异:“笑什么。” 菡萏道:“老夫人这样做,才像是一碗水端平的模样。” 文老夫人道:“难道我这一碗水不端平吗?我要是不端平,文续这孩子就别想有今日今时!他生母干下的那些恶毒事,足以令她被逐出文氏家谱,我不是顾忌着文续面子,还能容得她的牌位摆进这文府后院大祠堂的侧屋?早给她丢到田庄子上做个没人祭的了!”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我也并非一碗水端平,只是这人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最忌讳的就是谁最得宠,玉珺身为庶出却得了单独开小厨房的待遇,玉蝶玉蝴难免有怨言,我得施恩于玉蝶玉蝴,让她们心里没那么不平衡,免得薄了她们,叫她们嫉妒玉珺。这样做,也是为了玉珺好。” 菡萏闻言低头捂嘴轻笑:“老夫人当真是不得闲。当初文续文暮二位爷分家,您里外操持不少,连分家产作证的族人都是您亲自写信联系的,老爷娶亲您又是里里外外操持,聘礼,吉时,宾客,酒宴,您样样劳心劳力,萧姨娘进府后,您还得派人盯着各院子不准议论老爷盗丹书铁券为萧姨娘免罚的事,还得招呼外头各府,不准他们私下议论萧姨娘的身份,好不容易这事过去了,这府里玉珺小姐又值得操心了,要顾忌这个庶出的想法那个庶出的想法,当真是操心哦。” 文老夫人笑道:“能得什么闲呢,别看我是富贵人,我倒愿意做个清闲的农女呢。要说操心,也就操一阵儿的心,这帮庶出孙子孙女重要的是小时候就把品行培养端正了,小时候端正了,以后长大了,文暮就算对她们偏心,她们也不会走歪门邪道,可要是小时候就争风吃醋,心思错了,长大后,文暮就算家产平分,她们也会处处不知足。我不过是操个这么一阵子的心罢了。” 正说着治理府内的心得呢,外头三等丫鬟们连声通传徐氏来了,文老夫人便派人请了进来,徐氏特意戴着老夫人赏的双桃并枝的金簪子进来,一进来倒也不说多少奉承话,文老夫人也不爱听人讲奉承话,徐氏便直接坐下道说了来意。 文老夫人心里存疑,但还是道:“你的安排倒是很得体,文续这些年对你丈夫也算是恭敬,虽然两府不怎么来往,虽说他两人朝务有歧义,但对外始终是兄友弟恭,不给旁人文府兄弟反目成仇的笑柄。只不过文续媳妇儿叶氏也太不识大体了,无论什么事,也得来参加祭礼啊,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哪有让侧室姨娘来的道理,况韩姨娘又是风尘女子,凭她的德行出身,万万没有让玉嫣这个嫡长女去招待她们祭礼的道理。”文老夫人说着又道:“那你想着,后日,该安排哪个庶出去陪你一同招待她们参祭礼呢。” 第十七章 婆媳的眼线 徐氏见问,只是低头,做足了恭敬模样,这种事上,还是要请老夫人做主的,一则文暮虽则很少提起文续,但据她所知,文暮很久以前还是蛮疼爱这个庶弟的,二则,那位姨娘的秉性她不知道,摸不准是不是跟叶氏一样嘴巴有毒似的刻薄人,万一是的话,无论挑哪个庶女去,都容易让那个庶女被传出不好听的话出去,从而恨上自己,她不怕被庶女恨上,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这个箭还是得老夫人来挡,徐氏恭敬十足:“媳妇儿想着,还是请老夫人做主才是。毕竟儿媳妇掌管府务才十多年,与隔壁二老爷府上来往甚少,实在不知选哪个庶女。” 文老夫人看看徐氏的模样,知道她的打算,跟上次萧姨娘牌位一事如出一辙,总是逼着自己做决定,她徐氏在后头跟着,有不好的,旁人怪自己,有好的,她徐氏也沾光。 文老夫人眼神冷了冷,心里就不大自在,于是看着徐氏头上那枚双桃并枝的金簪子淡淡道:“让玉珺去吧。毕竟文续现在也是殿前侍御史了,你让一个寻常庶女去,究竟是不上台面,还是玉珺合适。” 徐氏神情微变:“玉珺?” 文老夫人点头肯定道:“玉珺虽是庶出,但现在在你碧桃院养着,身份自然比姨娘身边养大的庶出高贵一层。况且,文暮也一直没有对外宣称玉珺养在你膝下,后日由她露脸,正好文续身边有一干碎嘴的,由她们传出去,满京城也就知道玉珺这个庶出已经不是寻常庶出了。” 徐氏对老夫人的决定颇感惊讶,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老夫人这个决定不那么好,她沉了沉心思,但终究不能反驳老夫人的主意,但不反驳一下,又觉得心有不甘,她恨不得玉珺一辈子沉寂在碧桃院,默默无闻,无人问津,老夫人偏要她待人接物,这与徐氏想的背道而驰,徐氏攥紧了罗帕,强压下抗拒,委婉劝说:“不太好吧,萧姨娘才死,玉珺身上还有孝,不适合。” 狐狸再厉害也有露尾巴的时候,徐氏平日里装得再好,真有了让庶出挑大梁的时候,她果然显出本性了。文老夫人畅然一笑,以手抚着手中小铜炉,露出淡然的笑道:“没什么不适合的。萧姨娘的牌位在祠堂侧屋,文续他生母的牌位也在祠堂侧屋,玉珺去招待文续他们,正好也祭祭她的生母。哪儿有不合适,再说,萧姨娘的头七也过去了,再不合适也合适了。” 徐氏还要以玉珺年幼,恐怕一下子见太多人会露怯为由来驳回老夫人,文老夫人却立刻眯了眯眼,一副懒散模样,唤着菡萏道:“真是人老了啊,大冬天的还想睡午觉。宝欣你扶我去躺会儿。” 见老夫人要睡午觉了,徐氏颇感无奈,不好再打扰,只得起身告了退。 咏修院与碧桃院之间隔着一条甬道,甬道上的雪已经被三等丫鬟们扫净了,徐氏搭着宝欣的手,脚步踏踏,声色很沉:“想不到老夫人平素看起来凑泊淡然,但想抬举谁来,还是态度坚决固执。” 宝欣惑然:“让玉珺小姐去参加祭礼,未必是抬举啊。韩姨娘是风尘女子,谁知道她是什么德行呢!若她跟叶氏是一路货色,嘴巴刻毒,到时候玉珺礼仪上有丝毫错漏,都会被传得十分不堪的。所以,玉珺小姐去,谁知道是好是坏呢!” 徐氏闻言摇摇头,“老夫人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看她就是起了抬举玉珺的心思!”定下脚步,对宝欣道:“我不信老夫人不清楚为何叶氏不能参加祭礼,你待会儿派个丫鬟到咏修院打听打听。” 宝欣应下了,徐氏又抬头怏怏:“老夫人看着不闻不问好糊弄的模样,其实精着呢,隔壁二老爷府上的风吹草动全都瞒不过老夫人,当年文老太爷去世,咱老爷跟二老爷分家之后,二老爷生母许姨娘随着文续迁住到了隔壁府上,老夫人一直担心许姨娘挑拨文暮文续兄弟不和,所以在许姨娘身边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哪怕是许姨娘死了,文续府里也还是有老夫人的眼线。只不过老夫人精明,隐藏得深,跟水里头的鳄鱼似的。没有大的风浪,她是不会出头的。不过,叶氏往日可没少得罪老夫人,老夫人一定能掌握她不能来的缘故。” 宝欣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待会儿奴婢就让瓣红去跟咏修院的花折打听。” 徐氏点头,柳叶眼眼波流转,深如寒潭的目中深含了一缕欲破不破的锐意,望向甬道侧一株枯秃秃的柳枝,却转了含蓄,婉转道:“说起来,咏修院也实在是像铁桶一般坚固,我屡次想往老夫人身边安插人手,都被老夫人以各种理由给推脱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花折肯给我们碧桃院传消息,你可得让瓣红小心些,别被菡萏她们发现了。还有,多赏些好的给花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多赏她,她下次有什么消息都会主动递出来,用不着咱们去打听了。。” 宝欣轻轻应了一声,抬头便是碧桃院院门,徐氏又道:“咱们也要多派些眼线在玉珺身边才好。” 宝欣心领神会:“奴婢会尽快挑出合适的丫头送去伺候玉珺小姐,以做眼线之用。” 咏修院内,文老夫人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柄碧玉嵌彩石鹌鹑如意,碧沉沉的修长的如意柄把玩在手内,文老夫人修长又精干的手指尖从碧玉柄上徐徐划过,凉丝丝的玉质感传递在指尖,文老夫人头颈低垂,凝神沉思,如鹤饮水。 屋内馨暖,小茹沏了一壶云峰牙笋滤的淡碧色的茶来,见菡萏侍立在侧,老夫人又凝神不语,便主动走到老夫人身边的小方桌边,拿起一方四角方杯到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小茹退出去,文老夫人抬头,有些难受,惦着如意,闷声道:“这柄如意,还是文续娶叶赴花那年送我的。文续这孩子哦,叫我恨也难,喜欢也难。虽说是庶出,但论对我的孝心,倒也不输文暮,只是被他生母许姨娘许美妍并叶姨娘挑拨得和我生份了许多。” 菡萏抿嘴一笑:“人心隔肚皮,二老爷不是您亲生的,再怎么心里孝敬您,终究比不上文暮老爷,文暮老爷是您亲生的,再怎么疏于礼数,也是您身上的肉。文续老爷就算给您送一万柄玉如意,那也只是礼数,文暮老爷什么也不送,只是晨昏定省,那也是孝心。” 老夫人叹口气:“当年我若狠狠心,不让许美妍嫁进我文家,我的舒儿就不会死。我若狠狠心,不让许美妍随文续分家分出去,叶赴花就不会嫁给文续。说不定,文续就能娶个更好的媳妇儿,也就没有这些事儿了。” 第十八章 嫡亲姐弟的不和 菡萏听老夫人意有所指,自然明白是二老爷府上嫡夫人不能来的事儿,菡萏笑道:“常言道,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老夫人何必想着二老爷府上不省心的事儿呢!” “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虽然文续文暮分了家,到底是文家血脉,文续要是不好了,你说,是文家在朝中的对手更高兴呢,还是文暮更高兴呢!攘外要安内,内宅不安,外务焉能做好!”老夫人喝了口云峰牙笋,又淡淡道:“关于叶氏不能来参祭礼的缘故,咱们在文续府上安的眼线可有消息递进来?” 菡萏忙道:“还没呢。不过老夫人也不须急,凭她叶氏有多少手段,那也是跳梁小丑,怎么能跃出老夫人的手掌心呢。” 正说着,二等丫鬟蜜儿在帘子外头低声道:“老夫人,奴婢有话说。” “进来吧。” 蜜儿拿着一张卷条走到了文老夫人跟前儿,将卷条递到小桌几上,俯头细声道:“回老夫人的话,白檀递了消息进来了,说是叶氏连喝了半个月甘姨娘熬的汤,喝得头发掉了不少,现在头上连假发髻都戴不住,稍微朔风一吹,就冻得假发髻乱飘,头皮发冷。正因为这个缘故,她今年才不能亲自参加先姨娘的祭礼。” 老夫人闻言,诧异道:“喝的什么汤。” 蜜儿道:“根据白檀传回来的消息,好像是甘姨娘日日给叶氏煲碧针花汤,叶氏为了求子天天服用当归丸,那当归与碧针花五行相克,一同吃了,会导致皮肤生疮与脱发。叶氏查明真相后,天天跟甘姨娘吵,把甘姨娘打得断了一根胳膊,文续老爷被争闹得头痛,无奈选了一向平稳的韩姨娘来陪他行祭礼。” 老夫人闻言,沉着点头,对着菡萏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府上的内务就是千思万绪,后宅不稳!” 菡萏无话抬头。 蜜儿说着又道:“夫人,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不当说的,你是伺候了我十年多的奴才,咱们主仆之间难道还不能坦诚相对吗?” 蜜儿便低头道:“奴婢说这话恐怕不大符合身份,但既然奴婢瞧见了,岂敢不说呢。” 文老夫人与菡萏见她声色凝重,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闻言便端然看她,只听蜜儿道:“上回,奴婢与金珠一道儿经过前厅,竟看到碧桃院的瓣红与咱们院子里的花折鬼鬼祟祟的,奴婢不放心,便躲在旁偷听,谁料,这么一听,竟发现花折已经被碧桃院买通了,时常往碧桃院传递消息,平常您爱吃的什么,瓣红都会来找花折打听。” 文老夫人闻言把头一点,默了片刻,断然道:“难为你有心,下去吧,这事儿你可不必管了。菡萏,赏蜜儿一对银簪子。” 蜜儿抬头看着文老夫人,受宠若惊的模样,文老夫人笑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帮着我喂鸽子,给我传递二老爷府上的消息,也是劳苦功高了,倒不如我提拔你到内院来伺候,做个一等丫鬟。” 不等蜜儿说话,文老夫人便紧跟着吩咐道:“往后喂鸽子的事儿就交给双儿吧。你的月钱涨到一两银子,明儿就到内院来伺候我。” 蜜儿忙哎了一声,笑着应承了。 等她告了退,菡萏才脆声道:“花折本就是奉老夫人的命传些消息给碧桃院的,怎么不直接告诉蜜儿,反而提拔了蜜儿?而且,内院如今也不缺人手,何必要蜜儿来内院做活儿。” 文老夫人道:“我不过是看着蜜儿忠心罢了,你也听她说到了,金珠与她一同看到花折与瓣红说话,可是金珠却不想着去探听其中蹊跷,蜜儿就能为我着想,尽心,我就提拔她一番也无妨。” 文老夫人说着又道:“徐氏这些年来,无论什么事都喜欢过问我的主意,看起来是敬重我,实则不过是想博个孝顺的好名声罢了。我看呐,她跟隔壁府上的叶氏结怨不小,她说不定会来打听叶氏不参祭礼的缘故,她若派瓣红来问,你就让花折告诉了她也无妨。” 文老夫人道:“我得让她知道,她徐氏打听不到的消息,本夫人这里都有。她以为天天派人送些好吃好喝的来就算是孝敬了?她既然是假孝敬,那我还要这假的做什么,我要她徐氏真心怕我服我!” 菡萏含笑低眉:“老夫人早就该如此做了,往日您对徐氏过于宽厚,才致使她敢暗地算计老夫人您。” 碧桃院内,夕阳西下,冬天的夕阳颇为好看,簇簇冷意在院子内浮动,欢梦阁内的绿萼梅随着冷风幽香次第,远看绿梅如云,绵绵幽冷,玉嫣正立在绿萼梅下抬手采雪水,身边丫鬟侍立,门外,玉琬手持一串金玉铃铛,满脸笑意,飞跑着跨过漆绿门槛,笑声飞扬:“玉嫣姐姐,帮帮我,玉琮要捉到我了。” 玉琬杏眼弯弯,如同橘瓣一般,嘴角边梨涡点点,飞跑进欢梦阁,她个子比玉琮高上许多,等到玉琮的小短腿奋力迈过门槛时,玉琬已经笑盈盈地躲到了玉嫣身后了。 玉琬柔嫩的双手抱住玉嫣,将头自玉嫣纤腰后探出来,对着小短腿玉琮笑道:“你来呀,你来抓我啊。” 绿萼梅瓣上尚有雪水未曾融化,玉嫣正持着瓷碗盛那雪水,被玉琬拉着自己的腰一转,手中的瓷碗便泼了一半在地上。玉琮方才五岁,玩心甚大,见玉琬躲在玉嫣背后,便扑了上去要和她玩。 玉琬见玉琮慢吞吞又急呼呼的模样,忍不住痴笑,笑声如银铃一般,玉嫣被玉琬纠缠着,好不容易采集的雪水被泼了,心中恼火不已,但碍于兄友弟恭的教诲,忍着不发火,只是转身自顾自地以手攀折梅花枝,重新盛住花上雪水。 “玉琬姐姐陪我玩。”玉琮扑过去。 玉琬嫩手中摇晃着一串逗小孩的玉金铃铛,她躲在玉嫣背后,一边伸出手来逗玉琮来玩,一边见玉琮追过来,又将铃铛藏起,自己绕着玉嫣又笑又走。 玉琮急切地想要那串金玉铃铛,扑着身子上去,一不小心被地上残雪打滑了脚,整个身子都倾到了玉嫣身上,小脑袋一下子撞到了玉嫣手肘上,玉嫣下意识地一推,推得玉琮摔倒在地,哇哇大哭。 侍立丫鬟见玉琮少爷摔倒了,忙惊呼道:“少爷小心。” 第十九章 热情的玉珺 玉嫣穿着一袭鹅黄色百褶罗裙,上半身穿着杏红色对襟齐腰夹棉短袄,短袄里头还穿着一层蚕丝亵衣并一件对襟夹层褂裙,即使被玉琮小脑袋撞了一下,隔着两层棉,倒也不觉得疼,只是手肘一晃,半瓷碗雪水再次泼倒,这一回还泼到了自己心爱的鹅黄百褶裙上,玉嫣登即怒起,将瓷碗往地上狠狠一摔,摔得瓷碗四分五裂,碎片横飞。 玉琬还倚着梅花树发笑,见玉嫣摔碗,登即敛容不敢再笑,忙要上前扶起倒地大哭的玉琮,却听玉嫣暴喝出口:“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是你撞了我,弄脏了我的裙子!你还敢哭!你赔我裙子!” 玉琮哭得更加大声。 玉琬也愣住了,从没看到玉嫣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登时吓得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偎依着梅花树不敢动弹。 丫鬟们闻声都赶了过来,个个要去扶玉琮,却被玉嫣一口喝住:“扶他做什么!他自己不会起来!” 欢梦阁的丫鬟们一时不敢动弹,玉琮便坐在残雪未化的地上哭得下巴抽搐。 幸而玉琮身边的伺候婆子终于寻摸了过来,在欢梦阁外头就听到了玉琮大哭的声音,婆子们都着了急,怕玉琮在里头受了伤,夫人会责罚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立刻一个个地跑进院门,看到玉琮坐在地上哭得下巴抽搐,忙过去扶起了玉琮。 “呜呜,嬷嬷,玉嫣姐姐推我。”玉琮把头埋进花嬷嬷怀里,玉嫣冷哼一声,俏脸上写满了不屑,“对啊,我推你又如何,我可是嫡长女。” 玉琮抱住花嬷嬷哭道:“我再也不跟玉嫣姐姐玩了。” 玉嫣撇嘴一笑:“不和我玩?我还懒得和你玩呢!不要和我玩就快快地滚出我的欢梦阁,快滚!” 玉琬头一次听玉嫣嘴里吐出滚字,由不得侧目视之。 “玉嫣小姐何必说话如此凶狠,你们可是至亲的嫡姐弟啊。”那婆子伺候玉琮三年了,对玉琮颇有疼爱之意,见玉嫣对玉琮严词厉色,忍不住出口冲撞。 玉嫣冷哼一声:“一个婆子罢了,还敢对我这样说话,回你的端然阁去,没叫你赔我的梅花雪就不错了。” “唔,玉琬姐姐。”玉琮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欢梦阁。 玉琮被婆子带出了欢梦阁,却犹是哭哭啼啼,那婆子见他抽噎着,由不得俯身劝道:“少爷不哭了。”说着伸手怕怕玉琮的背后,却发现玉琮裤子已经湿透了,裤子上还沾着残雪与污泥,那婆子忙呀了一声,随即道:“少爷衣服都湿了,身上冷不冷,这冷风吹着湿衣服还不得冻着,要是伤风咳嗽起来,夫人必定会责骂我们下人不会伺候,咱们快回望山阁去换衣服烘暖吧。” 玉琮止住哭泣,嘟起嘴道:“我不,我要去找玉琬姐姐,她说过送那串铃铛给我的。” 那婆子还要劝解,玉琮却把粉嫩的小手捂住两个耳朵,猛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要去找玉琬姐姐。” 婆子无奈。 恰巧对面穿花小长廊上,三个丫鬟捧着点漆饭盒经过,玉琮年纪小又贪吃,看到饭盒就想起吃的,忙伸着短短的小手指着那几个穿绿袄的丫鬟对着婆子道:“我要吃那个。” 花婆子眯着眼睛一望,看那饭盒的规制,是红漆不点花的盒子,这样的饭盒只有庶出用,嫡出用的饭盒上都点着金花,花婆子想了想猜到那是明心小筑做给玉珺的小吃,便摇头道:“不行,那是给玉珺小姐的,我怎么好替你要过来。” 玉琮身为嫡子,一向被惯着,仍是不依不挠:“我就要!” 婆子无奈,玉琮却忽然灵机一动,“我要去找玉珺姐姐玩儿,带我去找她玩。今天中午就听说玉珺姐姐会搬到我们碧桃院来了,带我去找她。” 玉琮年纪虽小,却有几分聪明,他想着去别人院子里做客,别人就一定会给自己好吃的,以往徐氏带他回徐府去做客就是这样的。 “嬷嬷,带我去找玉珺姐姐玩。”玉琮跺着小脚,口气带着命令,“你若不带我去,我就告诉母亲说你对我不好,让母亲扣你月钱!” “你……”花婆子无奈,只好抱起玉琮,带他往梨花阁走去。 梨花阁内,彩绣彩珠与蕊双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从院墙到阁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地干干净净。 大冬天的,几个人却打扫地汗流浃背,玉珺笑道:“你们快去换了干衣服来,我看你们打扫劳累,特意命翠儿去明心小筑小厨房点了三碟蜂蜜甜酥,一大壶姜汤茶还有两碟酪块团饼。” 彩绣等换好衣服进来,听玉珺这样说,彩绣便依依含笑道:“现在还不到申时,小姐就命小厨房做吃的,也太劳碌她们了。” 玉珺将手中医书合上,笑道:“我可是怜惜你们哦,从早上忙到现在,昨儿又帮我收拾了一夜的物什,一定累得慌,我特意要她们做了好吃的来犒劳你们,你们反而不领情了!” 彩珠忙走过来笑嘻嘻道:“不领情的只有彩绣罢了,待会儿,罚她不准吃。” 彩绣闻言忙对着玉珺笑道:“哼,小姐,你看彩珠,她竟然做起小姐您的主来了。”说着,又笑向彩珠道:“小姐都没说不准我吃,你凭什么不准我吃。” 彩绣说着便要去摸彩珠的痒痒,玉珺见她二人玩闹,蕊双也跟着笑了,屋子里便瞬时热闹起来,玉珺见她们这样热闹,心里因萧姨娘离去而伤心的感觉便被冲淡许多。 蕊双等见小姐玉面上有了些高兴的神色,便放心下许多。 且说丫鬟翠儿带着两个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瑰儿,玫儿捧着食盒走进来。 三人前脚进来,刚打开饭盒将里头的糕点碗碟拿出来,后头玉琮便被婆子抱了进来。 梨花阁里头地炕做的好,烘暖的炭火也是上等的细炭,屋子里烘得暖暖的。 暖气透过棉棉的门帘溢出去,连带着外头也不那么冷了。 第二十章 贪吃的玉琮 梨花阁里头地炕做的好,烘暖的炭火也是上等的细炭,屋子里烘得暖暖的。 暖气透过棉棉的门帘溢出去,连带着外头也不那么冷了。 婆子抱着玉琮刚靠近门帘,便感动了一股暖意。 门帘掀开,玉珺忙起身,彩珠彩绣等一同望向门外,只见玉琮从花婆子怀里下来,急匆匆往玉珺这边跑来,玉珺惊讶:“琮哥儿,你怎的来了。” 花婆子见问,怕六岁的少爷说话没头没尾,便开口道:“琮哥儿是看到翠儿她们带着食盒过来,料到玉珺小姐这里有好吃的,所以跟过来找吃的呢。” “阿嚏”玉琮忽地打了个喷嚏,玉珺忙道:“怎么打喷嚏了,我这里并不冷啊。” 玉琮又打了个喷嚏,只听花婆子道:“少爷方才不小心坐在雪地里了,衣服湿透了。” 玉珺闻言便想起了自己所看医书上所言,乍寒遇暖,则寒热二气在体内相博,较之吹冷风更易伤寒。 玉珺忙道:“你们快去找件替换衣服来,给玉琮少爷换了衣服,坐在那边炕上捂捂暖,” 玉琮闻言便昂然抬头道:“我不怕打喷嚏,我想吃那个膏。” 玉珺循着玉琮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他喜欢的是拇指大的酪块团饼,便笑道:“想吃就吃吧。” 玉珺将碟子推过去,第一次有兄弟姐妹与她如此亲近,她倒是颇为欢喜,玉琮抓了一把酪块团饼在手内,然后拿着一个吃了一口,大赞道:“太好吃了。这个又甜又黏,比碧桃院里头做的团饼好吃多了。” 玉珺未及笑话他吃相逗人发笑彩绣便拿着一件棉絮夹层的披风来了,彩绣请玉琮脱了湿衣服,给他换了新棉披,将他换下的衣服展开,亲手持至炉子上烘着,蕊双特意跑过去嘱咐小心些不能把衣服烘坏了。 玉琮塞得满嘴的糕点,花婆子忙劝道,“少爷慢些吃吧。当心噎着了。” “怎么跟饿狼似的,这样大吃大嚼的,”玉珺爱怜地看着文琮,花婆子在文琮背后笑道:“还不是因为夫人么。夫人幼年在江南生活,好喝杏仁茶,到现在了也仍是如此,嫡出少爷小姐们每日早膳都用杏仁茶,夫人又教导少爷小姐们要简朴,更兼这几日天寒,夫人怕少爷吃多了零食伤胃,所以吩咐小厨房不准做零食糕点。” “喝点红糖姜茶吧。”玉珺恐他吃噎着了,忙劝道:“这姜茶性温驱寒,玉琮弟弟喝些吧。” 冬天日短夜长,:不知不觉间天色便黑了下来,玉珺侧头往窗外一望,见外头已经点了灯笼,便吩咐翠儿道:“你去明心小筑小厨房里头吩咐他们多做一份晚膳来,”说着又低头看玉琮笑问道:“玉琮喜欢吃什么,告诉翠儿,我让翠儿吩咐小厨房去做。” 玉琮闻言,擦了擦嘴角酪饼屑,道:“我喜欢吃鹅掌鸭信,像我外公家糟的鹅掌就很好吃。玉珺姐姐,你们明心小筑的小厨房里头也能做那种辣辣的鸭信吗?” 花婆子忙阻道:“玉琮少爷,咱们不能在这儿吃,今晚,你得陪夫人吃晚膳的。” 玉琮闻言,把头一撇,呼呼道:“我不去,玉嫣姐姐不喜欢我,我不要去桃叶阁,我不要看到玉嫣姐姐。” 玉珺闻言微微讶异,她知道玉嫣不喜欢自己,三番两次怒形于色,没想到,玉嫣连自己的嫡亲弟弟都不喜欢。 “再说,这里的东西好吃,我不要去桃叶阁。”玉琮这样说,花婆子倒是十分为难。 玉琮又嘻嘻一笑,将玉珺面前的糕点拿过来咬了一大口,含着糕点笑说道:“嘿嘿,你不让我在这里吃啊,我跟夫人告状说你伺候我不好,让夫人扣你月钱。” 花婆子更加为难,扣月钱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面子,她一个伺候主子好几年的人,却偏偏被扣了月钱,旁的小丫鬟必定会嘲笑她,以后她还怎么管辖小丫鬟们。 见花婆子一脸为难,玉珺便笑劝玉琮道:“你还是去夫人院子里吃饭吧。我晚上吃的少,只有下午才吃零食的,待会儿的晚膳我只喝粥,连菜都没有,你在我这儿一定吃不饱。” “啊?”玉琮狐妖地看着玉珺:“玉珺姐姐是不是骗我?” 玉珺猛然摇头:“骗你,骗你我有什么好处。我一个人冷清清地在梨花阁里,巴不得有人陪我吃晚膳呢。何苦把你骗走呢!只是我晚膳一向清简,从来晚膳只喝薄粥的哦。不过,你要是很喜欢我这儿的吃食呢,可以下午来的啊。” 玉琮想了想,妥协道:“好吧,花婆子我们去桃叶阁吧。”玉琮说着便跳下凳子,正巧他的衣裤也被烘干了,彩珠忙将衣服递过来,替他穿上了。 玉琮回过头来,“花婆子,咱们走,去桃叶阁吃酱鸭肉。” 花婆子笑着抱起玉琮,彩珠彩绣替他们主仆打起帘子,玉珺又吩咐道:“外头黑得紧,彩珠你给他们提个灯笼,送到桃叶阁去吧。” 花婆子闻言忙摇头推辞:“不必了小姐,不要耽搁了彩珠姑娘吃晚饭,奴婢目力好,再说外头廊下都点着灯,雪也化了,奴婢步子稳,不必劳动彩珠了。” 玉珺见她推辞,想着彩珠累了一下午也没有垫补点儿肚子,也恐她劳累,就道:“那花婆子你们路上小心些,倒地冷天地滑。” 花婆子应了一声,“小姐当真是为咱们奴才着想,比玉嫣小姐不知道好多少。” 玉珺听她说玉嫣,不禁一愣。 彩珠见花婆子抱着玉琮走了,才走过来道:“果然我们没口福的,小姐才叫小厨房做了吃的来,就被玉琮少爷抢了先。” 蕊双笑道:“你怎么这么嘴贫。”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丫鬟们又来送今日的晚膳。 明心小筑小厨房伺候惯了玉珺了,一个月的膳食款式都是有份例的。这份例还是萧姨娘定下的,每天三餐吃什么,吃多少,都是萧姨娘按照玉珺的口味定下的。 若无特殊要求,就按照份例做。 第二十一章 欺负人的柳姨娘 盼儿,绵儿笑着行了礼,将食盒放下,蕊双翠儿取出菜来。 往日明心小筑里的丫鬟小厮都是不吃大厨房的份例,直接从明心小筑小厨房吃。 所以盼儿,绵儿拎的两个食盒里,一个里头装的是玉珺爱吃的,一个里头是几个丫鬟们吃的。 翠儿将菜取出来,玉珺的晚膳是一碗精猪肉蘑菇鸡汤面,面上还摆着五个圆溜溜的精猪肉丸子,并一碗甲鱼蛋汤。蕊双彩珠彩绣翠儿这几个的晚膳便比较简单,只是每人一个敞口寸径瘦腰碗的粳米饭,另外四人同吃的甲鱼汤并一碗红烧猪肉,配着青菜萝卜汤。 盼儿,绵儿替几人布菜收拾桌子。 玉珺在一边道:“倒也不必收拾桌子,我这正堂的桌子用来吃饭正合适,咱们主仆坐一块儿吃也好。就不必我单独一张桌子了。” 盼儿便道:“就算一张桌子吃饭,这桌子也该收拾的干干净净。这碗碟里的团饼屑碎得到整张桌子都是,叫人看得怎么吃得下去膳食。” 绵儿将碗放下,以手捂嘴,眼睛看着彩绣,嬉笑道:“我听翠儿说,你们下午忙得很,小姐特意吩咐了咱们小厨房给你们做吃的,你们也太不自觉了,吃的满桌子都是。” 彩绣闻言,辩道:“可不是我吃的,是玉琮少爷来过。我们还一口没吃上呢,就被玉琮少爷给抢过去了。” 绵儿闻言,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明心小筑小厨房里的东西是有多好吃!个个都要来吃!” 绵儿手艺好,眉眼精细,言语爽脆,所以颇得萧姨娘喜爱,特意将她从厨房烧火的三等丫头提成了传膳布菜的二等丫头,因为这几年来都比较受姨娘的宠,所以说话也越加没有顾忌,什么话都敢在主子面前说。 玉珺听她声色颇嫉愤,又听她说个个都要吃,便奇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有人去过明心小筑小厨房,还跟你们起了冲突?” 论理,碧桃院各位姐妹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这是不消说的,老太太自有院子里的小厨房,从不吃公中的,唯有阮柳二位姨娘吃大厨房的份例。 这是玉珺知道的,她想起母亲生前说过阮姨娘柳姨娘不是好相与的,便道:“是有什么事吗?” 盼儿冷笑一声:“说起来,咱们府里几个主子都是各过各的,各人吃各人份例的饭罢了。谁来吃着自己的,巴望着别人的呢!偏偏那柳姨娘是个痴心妄想的。自己吃着大厨房的份例呢,还想着从咱们小厨房要人。萧姨娘去了不到三天,小姐病得整日咳嗽,那柳姨娘就巴望咱们小厨房早早解散,天天来送东西给九儿,想把九儿要了去。簪环银钗手镯送了不少给九儿,哪知道,小厨房没散成,柳姨娘这个不甘心呐。今儿大白天还派丫鬟石榴来咱们小厨房,想要要回送给九儿的钗环。” 彩绣忙道:“竟有这样的事?” 盼儿点头,双目炯炯:“我还能骗你不成?柳姨娘也忒下作了。原本九儿不肯收她的东西,她就让石榴硬塞给九儿,还威胁九儿说,小厨房迟早要散,到时候她肯定把九儿要过去伺候她,若九儿不收,她迟早能收拾九儿。九儿被她连哄带吓,收了她送的东西。这下好了,小厨房不解散了,柳姨娘不干了,硬威胁着九儿出来,九儿不肯,石榴就逼着九儿还簪环。几套首饰嘛,九儿也不是小气的,谁料她竟污蔑九儿故意弄坏了簪环。九儿已经哭了一天了。” 玉珺闻言,奇道:“这倒是咄咄怪事。你现在说得义愤填膺,恨不得对柳姨娘连骂带打的。怎么石榴给九儿塞那些把柄首饰的时候,你不把石榴直接打出去呢!” 盼儿道:“那是九儿心地老实。开始石榴来找她,她还替柳姨娘她们遮掩,怕别人说柳姨娘有图谋,手伸得长。所以就没有伸张,也没把这事告诉我们,直到她送还首饰,还被柳姨娘讹诈了不少钱,才偷偷抹眼泪,这才被我们知道了。给我们气得啊!” 彩珠道:“哼,我要是九儿,那簪环才不还给柳姨娘呢!什么货色,平时不敢对咱们明心小筑的人怎么样,萧姨娘一去,就盘算着要抢咱们这儿的人!她自己心甘情愿给我的东西,凭什么要回去。” 盼儿道:“九儿要是有你一半赖皮,那可就是太阳西边出了。九儿脾气好,把簪环又退回去了,这可好,被柳姨娘的人讹上了,非说退回来的银簪子上少了一粒翡翠,手镯上少了一个珍珠,那可真真是不要脸的种!把九儿气的哭了一整天。” 玉珺忙道:“那这事是怎么解决的?” 盼儿道:“能怎么着,九儿将自己这些年攒的月钱都赔进去了,我们都劝她不要赔柳姨娘的,她又胆小怕事,攒了五六年的月钱银子整整有一百两了,一下子没了,她气得一整天都病恹恹的,连话都不肯说。” “岂有此理!”彩珠彩绣撸起棉袄袖子,露出雪白纤臂,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找柳姨娘算账。 玉珺忙道:“你们安顿些,我们现在住在碧桃院,你们要是去冲撞柳姨娘,到时候柳姨娘一定先骂夫人没有管教好我们,再骂我没有管教好你们这些下人。我被她骂就罢了,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被骂就被骂,算不得什么,可是夫人就不同了,她管理整个文府上下,十分劳累,若是柳姨娘借口这件事骂夫人不会管教我,那倒让我难面对夫人了。” 彩珠彩绣愤愤然:“夫人是嫡夫人,还弹压不了一个妾!这回让柳姨娘欺负了九儿,下次她还指不定欺负谁呢!她欺负了咱们明心小筑的人,咱们要是不反击,九儿她们得多心寒!” 玉珺闻言沉吟一瞬,随即抬头看着盼儿吩咐道:“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明儿叫九儿来,我安慰她。还有,这事儿不要叫夫人知道了。” 彩珠惑然:“为什么不叫夫人知道,让夫人弹压柳姨娘。” 玉珺道:“这第一呢,无论是柳姨娘硬塞给九儿的,还是她笼络九儿的,九儿既然受了柳姨娘的东西,那她就理亏在先,这第二呢,柳姨娘说那簪环是被九儿弄坏的,谁又有证据证明不是九儿弄坏的。这第三呢,九儿已经赔了柳姨娘银子,这事已经过去了,我再请夫人主持这件事,不仅坏了我和柳姨娘还有玉蝴的情谊,也叫别人觉得我小题大做。”玉珺说着又道:“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方才说的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玉嫣姐姐很不喜欢我,我若为了下人的事麻烦夫人,恐怕玉嫣姐姐会越来越厌恶我。” 玉珺道:“如今我在碧桃院住着,与夫人还有嫡小姐她们秋毫无犯,还能在夫人的准许下,吃着明心小筑的饭菜,夫人已经很照顾了,何必再麻烦夫人呢。所以我不能请夫人处置这件事,免得别人说我一住进碧桃院就给夫人添麻烦。这件事,只得我自己来处置。” 彩珠有些不平,玉珺见她神色不悦,知道她这个人情感大于一切,便道:“九儿的事我心里已经有了处置。不会叫她整天郁郁寡欢的,你明儿让九儿来找我。” 盼儿闻言答应了一声,倒是很好奇,明天小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事。 第二十二章 庶小姐的高贵 且说梨花阁里主仆用膳,管家王忠提着灯引着文暮踏进碧桃院。 “老爷不先去桃叶阁吗?” 文暮走在后头,将双手拢在黑貂皮袖子里,沉沉道:“先去梨花阁,饶过去。待会儿再去宝镜阁歇宿。” 王忠道:“老爷自打从宫里回来,就没和嫡小姐们好好吃一顿饭。若是先去梨花阁,恐怕嫡小姐们心里不喜欢。” 文暮笑道:“王忠啊,你跟你爹可不一样。你爹是我让他做什么,他做什么,你偏不,你是处处想要提点我。” 王忠笑:“我爹也有提点老爷的时候,只是我爹是个老人家,说话委婉,提点的意思都在言外,奴才是直肠子,觉得有什么说什么。” 文暮唔了一声,随即道:“还是去梨花阁吧,我偏宠玉珺又如何,玉嫣玉琬她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若是连一个庶出妹妹受宠都容不下,还算什么嫡出风范。” 主仆二人一同往梨花阁来。 盼儿因为听-彩绣说这梨花阁院子角落里长着一簇簇矮蒲草,有驱虫的功效,盼儿就觉得好奇,盼儿家乡也长着许多矮蒲草,她被卖到文府后,就很少看到蒲草了,此刻便立在廊下,一袭蓝褥袄子,倚靠着回廊,看墙角的草,正看着呢,遥遥远处就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趁着灯光而来,盼儿一见那高大的身形便认出是老爷来,忙转身掀开帘子,跑进去对玉珺道:“小姐,老爷来了。” 玉珺闻言惊喜起身,道:“爹爹来了?” 彩珠闻言便道:“小姐,九儿的事,不如告诉老爷,请老爷为九儿做主,把九儿赔给柳姨娘的一百两拿回来。” 玉珺闻言摇头:“绝对不行!你见过谁家老爷会为了一个下人跟姨娘发脾气的。柳姨娘身边的丫鬟有不少嘴碎的,传出去恐怕不太好。这事儿你们不准在爹爹面前提。” 彩珠彩绣无奈,只好不再说话,默默低头去一边沏茶备给文暮。 文暮走进来的时候,玉珺已经端坐在一边候着了。 文暮看看桌上的晚膳,又关怀道:“今天怎么样?” 玉珺点头:“今天,挺好的呢。”彩珠彩绣将茶篩了来,文暮品了品,道:“夫人今天派人来过吗?这梨花阁里头可有不适应之处?” 玉珺摇头。 桃叶阁里,嫡夫人徐氏正带着三个嫡出用膳呢,玉琮愤愤踩了玉嫣一脚,却不料自己踩偏了,整个身子往边上一荡,幸而玉琬扶了玉琮一把。 玉琮愤愤然道:“母亲,玉嫣姐姐今天推我了,把我推到地上了,还对我特别凶。” 玉嫣直接冷哼一声:“我可没有哦,是玉琮自己摔地上的。不信你问玉琬妹妹。” 玉琮闻言,可怜巴巴地转头看着玉琬,玉琬忙道:“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哼,你们都欺负我!”玉琮愤然摔碗。 徐氏摇头,对着三个嫡出笑道:“别闹了,好好吃饭。” “夫人,小芸来报说,说老爷回来径直去了梨花阁。” 徐氏闻言,手中筷子堪堪顿住,玉嫣冷笑一声,发表了她的不满。 玉琮小心地观察着玉嫣的脸色,徐氏笑了笑,笑容如同经雨梨花迎风般难以维持,“去就去吧。回府不先来我这个嫡出这里,倒是跑去庶出那里了,想必在老爷心目中,我定然是宽宏大量的人,否则怎么会这样冷落我呢。” 玉琮见玉嫣脸色更加阴沉,由不得摇摇头,转过去看玉琬,低声索要那串玉金铃铛。 徐氏无心吃吃饭,将身子往椅子背上沉沉一靠,声音甚为疲惫道:“既然,老爷也在梨花阁,那,就顺便让流桑去梨花阁通传一声,就说后日的祭礼,请玉珺小姐参加。让老爷顺便也知道,不用我亲自告诉他了。” 想起往日回徐府,大姐二姐她们都跟丈夫有说有笑,甚至两个姐夫都会时时陪大姐二姐用膳,自己这里却是自己独自一人带着三个嫡出,徐氏由不得把头轻轻一摇。 徐氏说着又揉揉眉心,两道细眉蹙起,像是雨中尖细的愁绪,流桑顺然道:“去知会一声也没什么。只是夜色紧了,也将是入睡的时辰了,玉珺小姐从未参加过祭礼,礼数不知,这会儿去告诉她,恐怕玉珺小姐会惶急到睡不着觉。玉珺小姐上次伤心过度,咳嗽也才痊愈呢。” 徐氏挑挑眉,玉嫣冷笑一声,丹唇启合,出口便有如冷刃般锋利讽刺,令人在地炕温暖的室内也不寒而栗,她将鸡翅的皮剥下,边用筷子划拉鸡肉,边冷森道:“谁家庶小姐不是随叫随到,谁家庶出不是唯嫡出马首是瞻,偏偏玉珺与众不同!传个话还要考虑会不会影响她晚上安眠?她是公主啊,还是嫡长女啊!往日我准备参加祭礼,也没有人怕我惶急地睡不着啊!” 流桑红着脸走出去。 玉琮见气氛不对,也不敢索要那串玉金铃铛了,只是低头自吃自饭。 徐氏推了推鬓上的簪子,方才去见老太太时,特意换了老夫人赏的双桃并枝金簪以示亲厚之意,后来想起早上文暮答应自己晚上来这里歇宿,她以为文暮会连晚饭也在这里吃,因为宫里无意外是不留大臣吃饭的,就特意在晚饭前换了跟时新的碧云轩的月季花式的花头流苏簪,本以为戴着这簪子晚上与文暮一同用膳,再带着三个嫡出子女,其乐融融,定然别有风味,谁料,他竟去了梨花阁。 徐氏长叹一声,再也拿不起筷子,看着满桌饭菜一点食欲也没有。 今儿桌上做了七荤八素,特特做了一份文暮与玉嫣都爱吃的蒜蓉鸡翅,没想到文暮竟不来了,这满桌的菜她是吃不下去了,只好看着三个嫡出吃。 看了会儿,见玉琮慢吞吞的,吃一口饭喝一口茶,忍不住蹙眉道:“玉琮,你往日最贪吃,少一碟子肉都会气鼓鼓的,今儿这么多好吃的,你怎么还有气无力的。” 第二十三章 拌嘴 有了方才那不对劲的气氛,玉琮便隐约察觉到了玉嫣对玉珺的不乐意,故而他倒是不敢说自己在梨花阁已经吃过很多炼酪团饼了,有点吃不下了,只是机智地转头,粉嫩小手指着玉嫣,包着满嘴的饭,呜呜道:“玉嫣姐姐推我,让我很生气,看到她就吃不下饭。” 玉嫣把眼睛一瞪,怒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你撞翻了我收集的梅花雪水,我那可是要用来做绿瓣梅花茶的啊!你摔了我的茶,我推你一把,有什么不可以吗?” 玉琮颇感委屈,本来是吃多了一时食欲不大,现在是被玉嫣气得真的不舒服了,立刻把筷子放下,短短的双臂环绕胸口低头嘟嘴一言不发。 见他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玉嫣立时无名邪火涌起,怒道:“你少给我装可怜,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分明是你打闹在先。” 徐氏见玉嫣疾言厉色,也不禁蹙眉,劝道:“你们是嫡亲姐弟,素来是至亲,怎么还吵闹起来,叫外头庶出们见了,还不得笑话呢!” 徐氏说着,又看着玉琮道:“玉嫣与你乃是嫡亲姐弟,论起血脉来,比外头的玉蝴玉蝶她们亲厚多了,你们嫡亲姐弟应该同心同德,才不叫庶出笑话。” 玉琮被徐氏这番劝导,由不得看了玉嫣一眼,玉嫣低头沉吟片刻,便对徐氏道,“娘说的对,我们嫡出自该比庶出亲厚。” 徐氏闻言,这才欣慰一笑。 却说隔壁文二老爷文续府上,韩姨娘已经卸了妆,并文续睡下了。 二人躺在撒花粉纱帐内,并枕,一同想着心事。 纱帐外头丫头报说:“老爷夫人,叶夫人说了,后日的祭礼她绝不准莹大小姐去,若是她去,得夫人她亲自跟着去,就算假发髻被风吹掉了,露出光秃秃的脑袋来,她也得去。否则的话,莹大小姐也别去。” 韩姨娘摇摇头。 文续冷哼一声,隔着纱帐道:“要是这么着,那莹姐儿就不必去了!我带着文珠去。” 甘姨娘恨恨地对着窗子咬牙切齿,边发怒边用针戳着一个纸片人。 “叶赴花,你怎不去死!” 丫鬟芍药低声道:“姨娘别这样,若被人发现了您做这等下咒之事,您是会被打入贱籍的。” 甘姨娘置若罔闻,只是不停用针在那纸片人上不停地戳着:“你别管我!别管我!” 却说叶赴花叶氏的院子里,她的嫡出女儿文莹正在侍候叶氏汤药,边用勺子搅弄汤药,边笑道:“后日的祭礼您不必去,那也是轻松了。” 叶氏倚着红菱色枕头,小嘴挑起,冷哼一声:“轻松!轻松什么!要不是甘姨娘下药,我这大把的头发能掉了吗?” 文莹低头浅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往日您操持府里也是劳碌了,现在甘姨娘暴露了那些阴险龌龊的手段,爹也不理会她了,她被冷落着,您虽掉了不少头发,但终究算不得什么,大伯父府上虽然固若金汤,但也是个是非之地,往日您去参加祭礼,大伯母何曾给您一丝一毫的好脸色,总是冷着个脸,笑容都牵强着,让人看着心里不舒坦。您后日不需要去面对她,岂不是很自在。” 文莹说着将汤药送进叶氏嘴里,叶赴花抿了口淡苦的中药,旧粉帕子抹唇,哀叹一声:“韩姨娘的命可真好。甘姨娘和我斗,却竟然便宜了她。你是不知,每次的祭礼,老夫人都会赏下不少好东西来,这回怕是要便宜韩姨娘了。” 文莹浅笑:“您还在意那么点东西。您往年得了那么多东西,不也是收起来不用吗?” 叶赴花柳叶眉蹙起,薄怒:“我得不到的,她韩姨娘也别想得到。” 文莹摇头:“争这些有什么用呢,争来争去,便宜了别人啊。” 叶赴花愤愤:“争?我不是争,我是要一个体统!你是文二老爷府上的嫡长女,往日参加祭礼都是我这个二老爷的嫡夫人带着你这个嫡长女去的,偏偏这次便宜了韩姨娘。” 叶赴花说着又怒道:“她一个姨娘,凭什么去参加祭礼,婆母生前最重面子,别人一句她是文暮的庶母就能气得她半天吃不下饭,现在文续带着一个姨娘去参加她的祭礼,岂不是羞辱。” 文莹摇头,柔声道:“什么嫡出庶出的,不过都是虚名罢了。若要仔细论起体统来,我爹是文暮老爷的庶弟,我不过是文家整个家族的庶女罢了。算什么嫡出呢?” 叶赴花道:“这就是婆母的远见了,嫡庶兄弟分了家,就是自成一家,文续就不算是文家的庶子了,你也就不是庶出的,你现在是这个二房的嫡女。” 文莹笑笑:“在文家的整个家族的族谱上,女儿我也不过是个庶出,爹爹的名字也是记在庶出那一页上的。否则,为什么文玉嫣她的名字既占玉,又占女字,文家的其她庶女名字里都按玉排辈,就是为了区分嫡长女与庶女罢了。我虽然是二房一脉的嫡出,但却是整个文家的庶子的嫡出,比文家嫡子的庶女还不如,所以我的名字连玉字都不单占,只把玉字做了名里的偏旁。到了那甘姨娘韩姨娘的女儿们,更连玉这个偏旁都不占,只用比玉还缺一点的王字做偏旁,一个文珠,一个文珞。体统,面子在名字上就已经定了,名字论资排辈,从偏旁里的玉字就看出莹儿只是庶出老爷的嫡女,从旁的地方怎么争也争不来的,您就是太看重这些了。” 文莹笑劝:“有什么好争呢!” 叶赴花闻言,仍是不甘,道:“纵是如此,你也是二房的嫡出,娘做个一辈子的庶女,受够了苦,你竟然说出不争嫡庶的话,真是让我失望。” 文莹见她如此执着,知是难以说动她,只好放下药碗,退出房间。 梨花阁内,玉珺正低头陪着文暮说话,二等丫鬟流桑便进了来。 因为流桑是徐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彩珠彩绣是萧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现在萧姨娘去了,彩珠彩绣成了文玉珺身边的大丫鬟了,见了流桑自不必像往日那样彼此见礼,只是彼此一笑而已。 第二十四章 知会 “你怎么来了?”文暮看着流桑道:“不在夫人跟前儿伺候,却跑到玉珺小姐这里来,难道是夫人有什么事要近夜来吩咐小姐?” 流桑闻言,情知老爷有了些许恼怒,忙低头道:“回老爷的话,倒不是夫人有什么事,而是二老爷府上的正夫人参不了明日的祭礼了,按照礼数来的话,玉嫣小姐身为嫡长女是不必去陪同参礼的,毕竟后日来的不是叶夫人,而是韩姨娘。夫人想着玉蝴,玉蝶两个姑娘家虽然得体,但她两个并不和睦,挑了一个去了,另一个心里恐怕不服,所以夫人和老夫人商议了一番,选了玉珺小姐去参加后日的祭礼,一来于礼上没有太大的不合适,二来,也能让玉珺小姐露露脸。” 文暮闻言觉得好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内里还不知是什么打算呢。 文暮对自己的庶弟的几个妻妾是了如指掌,叶氏也是庶出出身,一心往上爬,恨不得今儿生个文莹,明儿就让她嫁入公侯之府,好给自己沾光封个诰命夫人,那嘴巴又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甘姨娘嘛,细眉细眼尖嗓子,一个破落的医门世家的嫡女,标榜出千金小姐的款来,却为了虚荣甘愿嫁给文续这个庶出当妾,估计当初是被端齐朝第一大府文府这个名号给唬住了,至于韩姨娘,端齐朝都城上柔城外的千里远的小县的县令的嫡女,倒是本本分分不争不抢的样子,颇有当初萧姨娘与世无争的风范,只是具体的为人是否当真表里如一,他倒也不清楚。 文暮心里想着,让玉珺去露脸,要是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礼仪无错,行止端方,那文续府上的人也不能捏造话柄来抹黑她了,若是她行止有可笑之处,难保被二房文续府上的传出去,当笑话讲,对玉珺的名声倒是不大好。 再者,玉珺到底是萧姨娘的女儿,当年自己一顶花轿将萧姨娘从外头抬进府里,叶赴花就抓着这件事不放,时时以此说笑,让萧氏一度在二房面前抬不起头来。 幸亏后来文续提点她说同气连枝,文暮受笑话,文续也免不了,叶氏才收敛了那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嘴。 文暮不打算让别人再度提起玉珺是萧姨娘女儿之事,无论如何,得等到玉珺风光大嫁真正有所倚靠,才可以,况且,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叶氏的嘴好不容易安分守己了,若是玉珺表现地如何,刺激了叶氏,搞得外头风风雨雨,令玉珺被当年陷害徐观主的三皇子一派注意,那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君子之性易度,小人之心难测,何况叶氏这样的小女人之心性,一旦嫉妒起来,或者想害人来,那是比徐氏还要不顾体面的。 文暮眼底明晦参杂,心中揣度良久,方才对流桑断然道:“玉珺小姐礼仪粗疏,不会去的,让玉蝴去吧,玉蝶若有什么不服的,那就让她亲自来找我。” 流桑迟疑着,文暮道:“还不退下!” 流桑为难:“可是,夫人早就让丫鬟去知会二老爷府上了,二老爷府上也知道了后日陪同祭礼的是玉珺小姐。” 文暮抬高声音:“夫人做决定之前,竟不知会我吗?” 玉珺见文暮眼边带努气,又见流桑神色慌张一副惊恐挨骂的模样,便笑着将手攀到文暮胳膊上,小脸依偎着文暮粗壮的胳膊,笑道:“哎呀,爹爹你不要生气嘛!不就是一个祭礼吗,是二老爷的庶母的祭礼吗,我听姨娘生前说过的,只有三个时辰而已,又不会累着我,我去就去嘛!我住着夫人的碧桃院,就当参加祭礼是为夫人分忧解难吧。” 说着又丹唇逐笑,眉眼盈盈,抬头依依笑劝文暮道:“再说了,玉蝴玉蝶既然不和睦,爹爹选哪个去都会让她们之间更不和睦,还会使得阮柳二位姨娘生出嫌隙来的。那还女儿去吧。” 文暮闻言忽然心中一动,玉蝴玉蝶不和睦是有几分影子,但还没把这份不和睦放到明面儿来,流桑开口闭口就是她二人不和睦,简直是挑拨是告密,文暮眉峰一蹙,立刻微怒道:“你果然是夫人的好奴才啊!口口声声都是在贬低庶女,当真是一张巧舌,怪不得徐氏要提拔你做二等丫鬟了。” 流桑闻言,知道文暮是真的动气了,忙跪下,文暮却拍案怒道:“跪在这梨花阁做什么,要跪,也得跪到你主子面前去。” 玉珺从未见过文暮如此疾言厉色过,由不得劝道:“爹爹别生气,晚上生气对身体不好。” 文暮舒口气,道:“也罢,看在小姐的份上,我就不理会你了,你回你的桃叶阁去吧。” 文暮说着道:“我今儿不去桃叶阁睡了,就陪玉珺小姐睡在梨花阁了。” 流桑闻言,心里一沉,不知道要怎么跟徐氏交代。 文暮转念一想,按照往日的例子,今儿本是该去映月院陪柳姨娘的,后来才答应了去徐氏那里,现在留在梨花阁,恐怕柳姨娘会恨上玉珺,便抬脚起身,“罢了,去桃叶阁吧。” 桃叶阁内,徐氏卸了簪环,一袭青丝及腰,穿着丝衣,静静坐着,对着面前的缠枝青莲棱花镜发呆,宝欣见徐氏目中隐隐泛出沉吟思绪,由不得说道:“夫人先睡下吧,外头天气冷,冬天熬不得夜,这样熬夜,伤累了身子怎么好。” 徐氏摸着腕间冰凉的镯子,沉甸甸一串,让她的心也更沉了,哀然叹气如萧索秋日的一根枯枝般凉寒,“但凡女子,谁会愿意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又有谁会愿意自己的丈夫与别人的女儿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呢。” 宝欣笑劝:“夫人不愿意也得愿意啊。奴婢看着玉嫣小姐与玉琮少爷不大对付呢。说不定呢,能利用那些庶出让嫡少爷小姐们团结在一块儿。” 宝欣又道:“况且,若是咱们小姐有不好的地方,让庶出比对比对,那也是一种激励。” 徐氏点点头,门帘外头传来脚步声,徐氏转过头去,正见门帘掀开,走进来的恰是她左盼右盼的文暮,徐氏笑着起身,纤腰袅袅,她虽是生了四个,养了三个,却还是纤腰盈盈,不似乡下村妇,生了一两个便腰大如桶,文暮见她盈盈款款起身,姿态袅然,心中的厌恶之情倒不禁减少几份。 第二十五章 倦爱 文暮张开双臂,由着徐氏过来给他解下衣带。 徐氏凑近,文暮低头看她发丝如绸缎般顺滑,衬着室内莹然灯烛,倒显得她一派静谧和顺的姿态来。 文暮勾唇轻笑。 徐氏呼吸之间,鼻尖萦绕着文暮衣袍间淡淡的墨香以及久在宫廷浸润的“太平松”味,那细盈盈的香味直入肺腑,令她那颗略感躁动的心抚平下去,如同将脸沉浸在一披貂皮之中,徐氏微笑抬头,解着文暮对襟袄上靠近脖子的扣子,嘴角含着标致的笑:“宫里的事务多,老爷怕是乏的很,倒不如待会儿躺在软榻上,我给你揉揉头?” 文暮低头看着徐氏替自己解衣扣的白嫩的手,日日玫瑰露泡着的指尖倒是一副柔嫩的模样。仔细想来,她已经三十二了,却还是这样年轻的姿态,当真是难得,不过文暮却毫无兴致,哑声道:“我不觉得累,你身上是什么香,从没有闻过,这样细腻。” 徐氏闻言,灵活解衣扣的手指一滞,顿觉索然无味,目中浮起一缕惆怅,不禁语带苦涩回应道:“这是我涂在身上的梅花瘦,这种香膏是宫内秘制的,凡是怀了胎,身上有痕迹或者因此而肚腹粗大的女子,只要用这香抹上五六年,就能瘦下来了。” 文暮“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文暮毫不在意的语气,让徐氏心口一痛,身为正妻的自尊就被这淡然的语气凌迟地四分五裂。 这香她用了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原来,这五年来,文暮都没有发现自己在用这种香。 徐氏目光苦涩酸,文暮沏了口桌上摆着的自斟银壶内的茶,喝了口暖暖的茶,随即坐在软榻上,自对面那台青莲缠枝镜中看她那略呆的神色,由不住道:“何必呆愣愣地站着?” 徐氏勉强一笑:“那台青莲缠枝镜是三年前置办的,我想着换台新的,不知道京中哪家珍宝阁的好,所以发呆呢。” 文暮蹙眉道:“是吗,我怎么记得这台梳妆镜摆了好几年了,不是你的陪嫁吗?” 徐氏勾唇,媚眼依依,以指将一缕发绕于耳后,笑道:“是啊,原来老爷,还记得这台梳妆镜是蕙敏的陪嫁啊。百梳发,千云鬓,青莲枝缠叶相交,岁岁年年不相离。金银簪,白玉环,梳妆台前夫妻对,朝朝暮暮思如蜜。这台青莲缠枝叶铜镜的寓意如此美好,老爷竟还能记得。我都险些忘了。” 文暮只觉矫揉造作,一头雾水,心想,你若真不记得了,何以还会记得“青莲枝缠叶相交,岁岁年年不相离”这样的好话,不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徐氏一向如此,动不动就要与你说出长篇矫揉造作的话来,文暮横眉一挑,便不再言语。 见文暮似有睡意,徐氏心中苦涩,忙道:“老爷累了,那咱们去内寝歇下吧。” 宝欣闻言,忙唤来流霜,流珠进来睡在外头熏笼上,防备着老爷夫人晚上起夜叫人。 流霜看着屋内,宝欣走过来将帘子放下,手在流霜脸上一拍,“不准偷看。” 内寝之中,文暮坐于炕榻上,他一生挚爱乃是萧姨娘萧汝恩,因为她去了,所以对着府里的夫人姨娘都觉得兴致索然。 好像见过世间最美的花朵的人,就再也看不起其余的俗花了一般。 况且他之前为了平息外头对于徐氏不得宠,文暮宠妾灭妻的一些流言揣测,不得不与徐氏几番缠绵,徐氏如今生了玉嫣玉琬玉琮,谁也不能说她不受宠。 所以文暮也懒得面对徐氏。 徐氏见他兴致恹恹,思来想去,也没有个所以然。 她不知道,男人不爱你了,哪怕你使尽风流,也不会另他高看半眼,何况,文暮从未爱过她。 徐氏想了想,倏然以为是玉珺参加祭礼的事,让文暮对自己存了看法,于是惯用的手法,把事儿推到老夫人身上,双桃并枝的金簪子在一边的宝匣里发亮,对着灯烛光,更显眼。 徐氏想着,本来就是老夫人提议让玉珺参加祭礼的,自己只是请教老夫人而已,于是很有底气地对文暮道:“我蛮怜惜玉珺这孩子的。第一次到二房面前露面,要是礼仪有错漏,恐怕被笑话呢。” 徐氏故作心痛,柔柔款款地坐在了文暮身侧,杏花红的棉帐用金钩勾着,肥大的棉帐衬得徐氏身姿纤纤,她柔声道:“是老夫人指明要玉珺去参加祭礼的,我心里是不同意的。我其实忧心忡忡,二房的姨娘我没怎么相处过,不知道是不是碎嘴爱嚼舌的,万一后日玉珺待人接物有丝毫错处,被他们传出去笑话可怎么着。我为玉珺着想,不想她去参祭礼,那祭礼礼仪反复冗杂,一个不小心就是闹笑话。可是老夫人指明要她去。” 徐氏一副慈母做派,说的话,里里外外都是心痛玉珺,处处都表明一切都是老夫人的意思,徐氏不过是个传话的,虽然身为一府主母,但却没有丝毫说话的份儿。让人以为她处境低微,惹人怜爱。 文暮听了只觉膈应不已,徐氏这副作态跟他以前那个没事爱出风头,有事就推诿责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下属一个德行。 下属这样两面三刀,文暮还能找由头把他贬去外域,可是自己的诰命夫人这样行事,自己却得生受着。 文暮更加思念那个遇事波平浪静,寡言少语,善解人意的萧姨娘了。 徐氏说着又道:“玉珺参加祭礼的事,我已经知会二老爷府上了。老爷要是觉得不妥,万万不要生老夫人的气,要生就生蕙敏的气吧。只怪蕙敏不敢驳回老夫人的话,怪蕙敏做事急躁。” 文暮只觉膈应地隔夜饭都要反刍了。徐氏这种伤了人还要显示自己委屈不已的作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前萧姨娘还很自责,说徐氏是宦臣皇商之女,性格温婉大方,是因为自己的进府,她才被迫做出可怜姿态以求得文暮的怜惜,所以徐氏的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萧姨娘都觉得可以理解。 文暮以前会看在萧姨娘的份上处处成全徐氏的面子,但是现在他真的是懒得敷衍了。在徐氏的长篇大论面前,他略微应了一声,“哦。”就直接躺下了。 第二十六章 两厌 内寝外头,流霜吐吐舌头低头拉过流珠,细声道:“今儿老爷不是应该去柳姨娘院子里的吗?怎么来了咱们这儿,估计明儿柳姨娘得有一番排暄了。” 宝欣闻言细声道:“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柳姨娘往日尽耍狐媚手段,骗得老爷去了,夫人端庄稳重,岂不比柳姨娘好多了,今儿不去柳姨娘那里才是好呢。” 流珠道:“那,咱们院子里派不派人去知会柳姨娘,免得她等老爷等一夜?” 宝欣道:“哪有那等好事?往日她可没少给咱们夫人上眼药!凭什么理会她!让她干等一夜岂不好?” 流珠说着捂嘴偷笑:“我怕王忠会去知会柳姨娘,这么着,我去找王忠喝清酒把他缠住。” 外头风声大,王忠正挂着灯笼往自己的下人房走呢,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尖细的笑:“王忠等等我,”王忠回头,只见是流珠,忙顿住脚步:“流珠姑娘啊,姑娘有何指教?” 流珠眉眼带笑:“王忠,你瞧这大冷天的,你一定很冷吧,正好咱们碧桃院院后的嬷嬷们冷天都一块儿喝酒呢,我带你去喝些酒暖暖胃。” 王忠想着自己与流珠没什么交集,当真是无功不受禄,这文府里,徐氏一向不受文暮待见,那是众人皆知的事,文暮最最忌讳的也就是身边的人跟徐氏走得过近,特别是当初萧姨娘生产之时,文暮怀疑徐氏对萧姨娘下恶手,那股防范之情已是可见一斑了。 王忠笑对流珠道:“喝酒就不必了,我明儿还要起早呢。” 流珠闻言只好故作遗憾,“那,下次再喝酒吧。”说着,也不等王忠回应便径直转身走了。 王忠早忘了去通知柳姨娘,径直去了他的下人屋,自己开了一坛熟酒就着他爹王管家吃剩的烤鸡边吃边喝。 柳姨娘院子里还在苦巴巴地等文暮来临幸她,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只好低头闷坐一夜。 到了次日一早,玉珺醒了过来,彩珠彩绣服侍着玉珺穿戴齐整,草草吃了早膳,便来了徐氏的宝镜阁请早安。 徐氏送走了文暮,就一副懒散的神态高坐在沙椅上,手里捧着暖手小铜炉,她因为在碧桃院里头住着,不比玉蝴玉蝶玉琢她们,从各自院子里头赶过来得花上些时间,所以早早就进了院子来。 宝欣忙殷切招呼丫鬟们迎玉珺进来,又是命令奉茶,又是命令上果子的,当真是盛情款待。 待玉珺请了简礼坐定,宝欣又道:“小姐往日最爱吃这梅花蜜饯果子糖,夫人特意命小厨房做了摆在这儿,给小姐吃呢。” 玉珺见身边的矮几上摆着的金百褶楞荷叶瓷盘里放着一颗颗圆鼓鼓的洒着糖酥的梅花蜜饯果子糖,有红色的,有碧色的,有黄色的,各色的蜜饯糖,看得她心里微微感动。 忙起身对着上座的徐氏道:“玉珺真是麻烦夫人了,每回来请安,夫人都摆这些果子给我吃。” 想起萧姨娘之前说的夫人因为萧姨娘才流产的事,心里一时觉得惭恼。 徐氏神情懒懒,闻言笑了笑,道:“玉蝴玉蝶她们恐怕还要一会儿才能来呢,你且安坐吧,若是坐的闲了,就先吃几块糖果消遣消遣时间。” 玉珺边答应边坐下。 玉嫣玉琬玉琮三个嫡亲姐弟并肩从绘墨水芙蓉金屏风外绕进来,三个人,按照年纪大小自左往右一排站在当地,对着徐氏道了安,方才在玉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玉嫣一坐定便看到了玉珺,还有玉珺边上摆着的果子,她不禁暗暗地翻白眼,这种自己吃剩下的果子,自己根本看不上。 玉嫣瞧不惯玉珺,不仅为了母亲那个失掉的孩子,更为她碍了自己的眼,所以看到玉珺如一束纤瘦的水仙似的坐在那儿,气度清秀出尘,就倍感嫉妒与厌恶,不禁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然后将高贵的脖子低下去,伸手摆弄裙摆,做足了冷淡姿态。 玉珺却不以为恼,她是受惯了玉嫣的气的。 往日玉嫣对她就是这副傲慢姿态,所以并不以为意。 倒是玉琮,看到小身子笔挺的玉珺,就想到自己昨儿受了玉珺一点酪块馋口之恩,所以对玉珺展颜而笑。 玉珺见他嘟嘟的肉脸上挂着笑,便也以笑对之,彼此之间的互相示好并未逃过玉嫣的那双尖细的眼睛。 “有些人啊,自己嫡亲姐姐不要了,倒对着庶出的发笑。”玉嫣开口一句话,玉琮便知道她在说自己,不过他还在记着玉嫣的仇呢,昨儿虽然口头上和好了,心里还在气愤着呢,不管玉嫣说什么,他都只装听不见。 玉琬顿觉坐在玉嫣与玉琮之间处境十分尴尬,帮玉琮也不是,帮玉嫣也不是,只好低头默默喝茶。 玉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玉嫣是在对自己表达不满,只好把头低下去不看玉琮,也不看玉嫣,只是从身侧矮几上抓着一块梅花蜜饯糖放进嘴里吃着,以便掩饰尴尬。 屋子里一时静得发冷。 等到外头一声细碎的脚步声靠近,自那屏风后头绕出了玉蝴玉蝶玉琢三个庶出来。 三人并肩行礼,玉珺侧头看他们三人之间都隔着一肩的距离,十分疏远的样子。 玉蝶行完礼便直起小身板,抬脸便看到玉珺,还有她手里的糖果,心中便忍不住漾起了一丝苦涩,倒不为别的,只为同是庶出,她文玉珺便能吃小厨房的,自己与柳姨娘只能吃大厨房的,自己大冷天地跑过来给夫人请安,冻得脸颊生痛,她文玉珺倒好,直接就在碧桃院里,走不上几步,还能安顿地吃糖果。 玉蝶看玉珺的神情愈发不善,竟忍不住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哼。 玉琢倒没什么想法,他是柳姨娘所生,虽然柳姨娘跟他嚼过不少萧姨娘母子的舌根,不过,他倒并不在意,柳姨娘总说,要是文玉蝶也是个男孩儿,手握两个男孩儿的柳姨娘就能申请在院子里开个小厨房了,玉琢想的倒是通透,有些东西没有的终究没有,有什么好嚼舌根子的。。 玉蝴神色平平淡淡,阮姨娘教过她不要做别人手里的刀去伤人,所以她决心对府里所有人都态度平淡,以免被借刀杀人。 玉嫣坐在左边上座,将各位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拉拢玉蝶,毕竟,玉蝶是唯一一个敢明目张胆就对玉珺横眉怒目的。 玉珺心里仔细想想,玉蝴眼色不善啊,是不是自己哪儿招惹了她,是穿得比她艳丽了,还是戴的簪环比她多? 娘生前说要低调,要不争,自己怎么给忘了,早上彩珠给自己戴金丝流苏簪的时候,自己都忘了,这个簪子过于惹眼了。 玉珺转念又想,玉蝴戴的也不差啊,冶红的鸽子血玉片云簪,比玉嫣戴的都高调。 玉珺豁然明白,对了,是柳姨娘跟明心小筑要九儿,九儿不肯去,还被柳姨娘讹了不少银子,估计柳姨娘看到自己会害臊,玉蝶恐怕是喜欢小厨房,所以对自己又妒又恨。 玉珺只好对玉蝶示以委婉柔和的笑,想表达友好,谁料玉蝶一个冷篾的眼神,就直接转过了头与玉嫣看对了眼。 玉珺只好尴尬地笑笑,倒是玉蝴敏感地捕捉到了情形的变化,比起玉嫣的盛气凌人,她倒是更喜欢玉珺,虽然话少,看起来又是娇滴滴的软糯糯的样子,但是胜在给人的感觉就是好脾气啊。 第二十七章 安慰 再说,玉珺在府里得文暮的宠更多些,连玉嫣也比不上,所以玉嫣眼神投来的时候,玉蝴直勾勾地盯上了玉珺,并且热切地对她展颜而笑。 玉嫣捏紧了帕子,胸中不满更多。 徐氏看着这些小姑娘小少爷之间的暗流,淡淡地放下了茶碗,笑道:“都坐着,喝口茶,我有话,与你们慢慢说。” 各小姐少爷安坐了也都乖巧地一齐喝了茶。 徐氏道:“府里的祭礼,你们都清楚么?” 沉寂了许久的玉琮便道:“当然知道,就是祭拜咱们文府死去的主子。” “嗯。”徐氏点点头,“府里的祭礼,一向是嫡庶分明的,哪怕是分家出去的庶出,日后也要回这大宅来祭拜生母。你们的二叔,就是隔壁府上的文续老爷,他是你们爹的庶出弟弟,他生母是咱们文府的妾室,牌位摆在祠堂侧屋,虽然分了家,她死后的牌位也得归咱们文府里头,生是文府的侧室人,死也是文府的侧室。他明儿要进府来对他生母行祭礼,顺便祭祭文太老爷。” 徐氏说着抿了口茶,又道:“往日呢,文续老爷都是带了正妻来行祭礼的,那我们身为府里的主子,就要带嫡出去陪同参礼。这回,他是带庶出姨娘来,所以,玉嫣就不必去了。我问过了老夫人,老夫人决定了选了玉珺去。” 玉蝶想问为何选玉珺,大家同是庶出,难道玉珺就好一点吗?可是,听到是老夫人选的玉珺,她就不敢有话说了。 徐氏看了她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暗乐,觉得自己拿老夫人做挡箭牌当真不错,又淡淡道:“还有呢,就是那位韩姨娘是第一次来咱们府上,可能她为人和善,给你们无论嫡庶都备了礼物,你们接了礼物要记得说多谢婶娘。” 众小姐少爷答应了。 徐氏又道:“若是没有礼物,不像往日叶氏那样人人送礼物呢,你们也不准乱说话!懂了吗?” 众小姐少爷又答应了。 徐氏又道:“你们先下去吧。今儿一整天我都要派人去教玉珺参祭礼礼仪,你们呢,都不准去梨花阁打扰玉珺。” 玉琮闻言,略感失望,他还打算下午去梨花阁里蹭吃的呢。只好垂下眼皮遮掩失望。 玉蝴玉蝶都看了玉珺一眼,心想,谁乐意去找她啊。 徐氏道:“没什么事,就各自回院子里去用早膳吧。” 众小少爷小小姐告了退,这早安礼便算好了。 玉珺回了梨花阁,恰好九儿跟在盼儿绵儿后面来一同送早膳,几人经过了玉琮的院子,玉琮隔着院门便闻到香味,花婆子阻着他道:“少爷你可万万不能去,你若是去了,被夫人知道,是会生气的。” 玉琮转头看着花婆子:“娘是不是很不喜欢玉珺姐姐。” 花婆子带笑:“这怎么好说呢。” 玉琮见花婆子不否认,就知道徐氏是真的不喜欢玉珺了,玉琮双手环抱,哼了哼道:“我觉得玉珺姐姐比玉嫣姐姐好多了。” 梨花阁内,九儿跪在地上,眼圈通红,“九儿没用,给小姐丢脸了。” 九儿说着就哭起来。 玉珺才坐定,九儿就这样哭凄凄的,玉珺觉得她怯懦,忙命彩珠扶着九儿起来,道:“说什么丢脸,丢的什么脸,柳姨娘昧着良心收你的钱,一个主子这样为难奴才,真正丢脸的是柳姨娘,她丢了身份,丢了体统,你只是傻,却不丢脸。” 九儿闻言,这才抹干了眼泪。 玉珺又道:“大冷的天,你还哭,不怕眼泪珠子挂在脸上冻成冰珠子?”说着又笑道:“可别哭了,柳姨娘昧了你的银子,小姐我给你。” 玉珺说着将自己梳妆匣子里的一对纯银簪子取出来,叫彩珠递给九儿,九儿不敢收,玉珺笑:“这纯银簪子你收着,这是上等的细白银打造的簪子,价值远不止一百两。你看这簪子是一对儿,合在一块儿叫并蒂花簪,你若缺钱,这簪子拿一根当了,也不止一百两了。”玉珺说着又道:“你若不缺钱,又不喜欢戴簪子,大可以请工匠化了簪子,锻造成纯银镯子,或耳环也可。” 玉珺关怀备至,九儿见小姐说得恳切,心里一阵感动,忙伸手接了这对并蒂纯银细根簪子,一接住,便觉得那对簪子足斤足两的重,忙笑道:“这,这也太重了吧。” 玉珺道:“这是自然,这对簪子足有五两重呢,你若拿出去打成一副镯子,恐怕还有多余呢。” 九儿不禁感动道:“奴婢何德何能。” 玉珺柔声道:“一对银簪子而已,你就感动成这样?你是我的奴才,天天为我做饭,我难道不该赏你?况且,柳姨娘的行为也的确是欺人太甚,倒打一耙了。只不过碍于她是长辈,我的确不能把她怎样,只是九儿我若是你,我也会替你觉得委屈这对簪子不过是哄你开心。你倒不必这样感恩戴德。” 九儿只觉自己消受不起,忙道:“这,那有主子小姐哄奴才开心的呢。” 玉珺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难道因为我是主子,我就自矜身份,看着你被人欺负,吃哑巴亏,也不帮你?那我这个主子也太冷血了。”玉珺又道:“况且,我也是为了自己心安。柳姨娘是冲着你来不错,但是我也拿不准,她是针对你呢,还是针对我呢?若是针对我,她拿你做筏子,让你吃哑巴亏,好让别人知道我明心小筑的好欺负,那她也太打错主意了。” 九儿闻言,心中顿时一警。 第二十八章 回击 玉珺敛敛衣襟,警声道:“我昨儿晚上没怎么好睡,一直在琢磨这事呢。说起来,柳姨娘一向不喜欢我们,难保她是有预谋的。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想着了,日后我会长住碧桃院。我仔细想着,我只能不争不抢,保持低调。柳姨娘的嘴比刀子还快呢,只要我有丝毫不好,她都能一通刻薄。所以,咱们现在只能保持无事。不生是非就是好事。若是生了是非,一次两次夫人还能为我主持公道,是非多了,恐怕夫人也要嫌弃呢。所以嘛,你们彼此之间提醒着,咱们明心小筑的人,一不准惹事,二不准招惹其他院子的人,你们在明心小筑还得像从前那样,有条不紊的做事,事不来找你们,你们就安安静静地,事来找你们,你们就躲着避着。我不信,不喜欢我的,还能拿你们怎么着!” 九儿盼儿绵儿面面相觑。 “都听明白了吗?”玉珺肃然发问,小脸上尽是严肃。 九儿等都道:“奴婢们都知道了。” 蕊双侍立在一旁,低头轻笑:“小姐真是长大了。统筹起这些人来,也不逊色姨娘呢。” 玉珺笑:“我这叫无为而治。任她柳姨娘,阮姨娘,什么人对我们算计了什么,我就不动声色,轻轻揭过,不信她们还能挑出什么风浪来!” 玉珺说着拍了拍梳妆台上萧姨娘留下的古书《朝云治事要诀》。 丫鬟们见小姐鼓着红润的腮帮子,颇有底气的样子,都觉得日后的日子一定平稳清吉。 盼儿绵儿等布了菜,今儿早膳是一碗老甲鱼汤熬的汤面,熬得淡黄的汤汁浸着雪白的银丝面条,面条上浇着鸡条肉丝,面条摆成团状,面条周围撒着红萝卜丝,青菜叶子条儿,酸菜豆角丁儿,还有银丝鳕鱼片,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让玉珺胃口大开。 玉珺拿起一对乌木镶金筷子,将面与菜搅拌均匀,然后一口一口吃起来。 与此同时,大厨房才刚刚开始传膳给琴音阁与映月阁。 映月阁内,柳姨娘坐在软榻上烘暖,看到大厨房送来的早膳——三份红枣粳米粥,两份莲子桂圆汤,三份红油酥糖油饼。粳米粥用的是上等的细米,油饼用的是上等的面和出来的。 饶是这么着,柳姨娘还嫌不够上台面,当着文玉琢与文玉蝶的面冷哼:“我这是多不得宠啊,一个小小庶女都能单吃小厨房的饭菜,偏偏我这个生养了一个庶女一个庶子的姨娘,却只能吃大厨房的份例,当真是不公道!徐氏偏心就算了,怎么老夫人还这么偏心。” 那来送早膳的是大厨房的老管事,汪老公公,往日他都是来给映月阁送早膳,往日柳姨娘的确是会对着这些膳食抱怨,但连带着老夫人也抱怨上,这还是头一次呢。 汪老公公扯起嘴皮子笑了笑,“柳姨娘您当真是说笑呢,老夫人怎么会偏心,这府里头,姨娘,夫人都是一样的得宠,老夫人心里一视同仁。” 柳姨娘哼了哼,兀自发笑:“老夫人一视同仁?老夫人可没有一视同仁!玉珺能吃小厨房,我却不能。啧啧。” 汪老管事闻言,不由得笑道:“哪儿的话呢!昨儿老夫人命咱们给您院子里送的糕点,可是只有您才有的啊,玉珺小姐的梨花阁可没有啊。” 柳姨娘闻言冷淡淡:“你糊弄谁呢!昨儿送来的糕点,阮姨娘院子里也有。” 汪老管事笑笑:“阮姨娘院子里有,可是跟您的不一样,您的糕点是甜的,厨房里头特意用甜粉和红糖制的。阮姨娘的是咸的,只是用的普通的咸料制的。老夫人知道你爱吃甜,特意吩咐了要精细地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柳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捡了一块蜜饯放进嘴里,她本是南域人士,说话的声调甜丝丝的,因为生玉蝶的时候,成月成月地喝药,把嗓子给喝哑了,以前还能给文暮唱小曲儿,逗他开心,后来嗓子哑了之后,就不大唱,这不大唱了之后,就好几年没捡起来唱。 不过,到底底子在那儿,说起话来,虽然带着沙哑,但是更好听了,现在她听汪老管事这样回话,心里的不平也减了减,思量着汪老管事是老夫人的心腹,自己不该当真汪老管事的面说老夫人偏心,所以含着甜蜜饯,嘴角带着三分笑,眼睛眯了眯,声调如春风划冰面,“我就说啊,老夫人怎么可能偏心,原来是这样记挂着我的喜好。” 她声音甜中带哑,哑中带着一溜儿水般的顺滑,令人听了不觉微微心动,比小曲儿还好听。 汪老管事嘴皮子不再扯着笑,而是低头道:“姨娘心里知道就行,说起来,老夫人也不是主管中匮的,府里夫人才是正经主母呢。小厨房的事儿,老夫人哪能插手呢!” 柳姨娘闻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九儿那事,柳姨娘总觉得玉珺能用小厨房是因为徐氏,现在汪老管事这么说,她顿觉徐氏的自私冷漠,与老夫人的关怀。 柳姨娘由不得对汪老管事一笑,这是真心的笑,“你说的对,老夫人的确喜欢我。徐氏却未必了。” 汪老管事送完早膳径直回了大厨房,随即去了咏修院的静安堂回话。 “你做的不错,就是要这样,让柳姨娘知道,小厨房的事都是夫人的意思。” 菡萏接着道:“夫人做的真好,这就是先下手为强,免得徐氏拿老夫人您做挡箭牌,去挡不给柳姨娘她们开小厨房的箭。” 老夫人定定道:“徐氏她拿我挡了两次箭,一次是玉珺参祭礼的箭,一次是萧姨娘牌位的箭。我,自然要回敬徐氏一次了。老实说,整个京城都少有姨娘妾室用小厨房的例,我不想再破这个例了,也不想让徐氏拿我的嘱咐作借口堵她们的嘴。” “阮姨娘倒是沉静,没听她抱怨偏心不偏心的话。” “她不是沉静,她是性子变了。”文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香,悠悠道:“萧姨娘死了,估计,她也是想到了徐氏借刀害人的事。透云馆她大闹萧姨娘,把萧姨娘气得又吐又晕的,其中内情难道不是徐氏的指使吗?我自然知道,只是,萧姨娘活着始终是个让人心惊胆战的,我不喜欢管这些勾心斗角的,由着徐氏去暗地里伤她。只能把对萧姨娘的愧爱转移到玉珺身上了。” 第二十九章 繁复 汪老管事低头肃然:“老夫人做的对。由着萧氏死活是对的,奴才伺候先老爷的时候,也知道这外头的朝务那是变幻莫测。萧姨娘的事虽说过去了,但没人知道到底过去没有。唯有萧姨娘死了,这事才算完。玉珺小姐养在夫人院子里,做半个嫡出养着,与萧姨娘再无瓜葛,对玉珺小姐的前程有好处。谁也不知道来日是谋害朝云观的三皇子派势力大,还是跟朝云观有瓜葛的太子爷派势力大。朝云观出身的萧姨娘一死,玉珺小姐身上的危险就少了。老夫人不必愧爱,您对得起玉珺小姐。” 菡萏道:“这府里除了老爷和老夫人您,没有哪个主子是真心喜欢玉珺小姐的。她又没有外婆外公的,不像玉蝴,玉蝶虽然母亲是风尘女子出身,但到底在郊外是有外公外婆,和往日认识的风尘女子出身的旧相识的,到底比玉珺小姐有依靠的多。玉珺小姐单薄可怜,老夫人又暗地里照应她,她也算是有些福气了。” 文老夫人叹口气:“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文暮当年执意要娶萧姨娘,萧姨娘倒是甘愿赴死,却被文暮拦下了。徐氏恨萧姨娘,其实是转移自己无力让丈夫专情于自己的无奈罢了,她该恨她自己没有魅力留住丈夫,不该恨萧姨娘。当初她流产,是因为京中已有传言,文府功高盖主,端皇有意削弱文府,她心中忧虑,恰好文暮盗了丹书铁券,两件事儿凑一块,她吓得流产了,是她自己怯懦,却将流产一事全然推到萧姨娘身上。这也罢了,自打萧姨娘入府,她两面三刀的事儿就没少过。大夫说萧姨娘要静养,她偏挑拨了阮姨娘去大闹透云馆。萧姨娘死了也就罢了。她若是当真敢伤害玉珺,我眼皮子底下也容不得这些是非风浪!” 菡萏道:“老夫人雅量。” 梨花阁里头,盼儿等收走了早膳,彩珠彩绣等将阁子里收拾地干干净净,都等着教导小姐参加祭礼的管事嬷嬷来。 管嬷嬷是宫里送来的一批礼仪嬷嬷中的一个。 文府有天下第一府之名。文家高祖爷是端齐朝的大功臣,当年孤骑率领十个心腹,深入敌营,以奇袭之计,杀得对方主帅措手不及,后来屡建战功,成为一等侯爵。 文家大老太爷与二老太爷在端齐朝建立后,一个管端皇的亲队,一个管朝中文臣,一文一武,兄弟配合,十分默契,在打击齐皇后的人脉上得心应手,是端皇的左膀右臂。 后来文家二老太爷娶了齐后的妹子,但是三年之后,就爆发了外敌混战,文家二老太爷自请上疆场,杀得敌人肝胆生寒,又自请戍守边关,齐后的妹子,忍不住思念,也去了边关,在后来的卫仰城混战中,双双战死。 在外敌当前的时候,文家大老太爷在内朝运筹帷幄,治理内部井井条条,并且当了太子师傅,帮太子打击了其他皇子,扶持太子为新端皇储君。 有了文家的攘外安内,端齐朝才得以有今日的存在。太子才得以从太子之位升为新端皇。 正因为如此,端太子登基后,才加封文大老太爷为忠勇侯爵公,加封文家二老太爷与夫人为定勇侯爵公与一等诰命夫人。 并且因为文家二老太爷夫妻的血染沙场,没有留下子嗣,所以端皇赐给了文家两份丹书铁券。 文暮为了救萧姨娘而用掉了一份,此事惹得文氏族人不满。 如今只剩下了一份。 当初文暮为救萧姨娘用掉一份丹书铁券,满京城有笑他迷在温柔乡的,有羡慕他有血气方刚有勇气的,有仰慕他一身孤注掷温柔的,也有觉得文家要亡的,但没想到,文暮才学过人,盗了丹书铁券违抗圣旨之后,还反而得了赏识,在朝务之上总能见解独到,处事完美,而且他的深情也为齐后所赞赏,所以文暮在朝上屹立不倒。 文暮每年都会带着嫡出进宫觐见,参加宫中一些宴会,所以府里一直都有礼仪嬷嬷,也是为了教导儿女们礼仪用的。 那礼仪嬷嬷管氏被宝欣唤过去宝欣伸手掐着廊下的一株红芯草的斜长叶子,眼中蔑出一丝不屑:“夫人的意思是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玉珺小姐明儿在祭礼上表现地好,礼仪无可挑剔的话,玉嫣小姐心里不会高兴。你得想想,你的主子是玉嫣小姐还是玉珺小姐。” 管嬷嬷闻言,岂有不知的,忙点头,“奴婢知道。” 管嬷嬷来到梨花阁里,玉珺坐在梨花阁正厅等她。 因为是徐氏身边的礼仪嬷嬷,她怕怠慢,早命彩珠彩绣烫了两遍茶,连凳子都擦了一遍,地炕烘得暖暖的,生怕怠慢,还特意换了一身略薄的斜襟纱袄,就怕待会儿练礼仪穿厚衣服,流汗多了,换衣服叫嬷嬷干等。 管嬷嬷走了进来,看到玉珺先是请了个简礼,便自己坐了下来,端着茶慢慢喝着。 等一盏茶喝完,方才对玉珺道:“小姐,您明儿参加的是侧室的祭礼,你呢,是庶出不假,但您啊,是嫡老爷的庶出,那文续老爷是庶老爷明儿啊,庶老爷带着侧室来府上,您见了他们,得先在祠堂外行个幼见长的长辈礼,论尊卑呢,您是嫡老爷的庶女,韩姨娘是庶老爷的侧室,您尊于她,不需行尊卑礼,只需行寻常的平礼就行了,不过呢,文续老爷却比你略尊,所以,你得行半尊礼。不过呢,夫人没说明儿是文莹小姐来,还是庶小姐来,若是文莹小姐来,她是庶老爷的嫡出,您是嫡老爷的庶出,你的身份略高于她,你们得先行平辈礼,再行厮见礼,她再给您行一套半尊礼,您得扶她起来。若是庶出小姐来,那就只需行平辈礼,再由她给您行尊礼就行了。” 第三十章 动容 管嬷嬷说完,问道:“小姐记住了吗?”说着,睇了小姐一眼,那老朽的眼神中递出冷淡的神色,好似一根枯死的树枝上爬了一只虫,越看越膈应。 蕊双知道,这管嬷嬷是宫里赏的,脾气大,架子大,蕊双立在一侧对着管嬷嬷笑道:“管嬷嬷真是厉害啊,这一口一个半尊礼,尊礼,平辈礼,厮见礼,长辈礼的,一溜气的说出嫡出的庶出,庶出的嫡出,庶出的庶出这样的话来,绕的我都晕乎了。倒不如,烦请嬷嬷你再说一遍。” 蕊双客客气气,毕恭毕敬。 管嬷嬷身手推推尾鬓上戴着的俗气的纱花,傲然道:“夫人老爷都夸玉珺小姐聪慧,怎么还要再说一遍。这么点礼仪都记不住吗?” 玉珺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想了管嬷嬷之前说过的复杂礼仪,点点头:“我记住了。只是,我有些事请教嬷嬷。” 管嬷嬷知道玉珺得文暮的宠,也正是因为得宠,所以徐氏才不能明目张胆地奈何玉珺,管嬷嬷也只是拿捏着玉珺脸皮薄,架不住自己抬她,她会不好意思,心里却不觉得玉珺真的记住那多的礼仪了。 “既然小姐见问,还请小姐说吧。” 玉珺便道:“礼仪是记住了,只是我不知道那些礼该如何行。烦请嬷嬷将那些礼仪做一遍,让玉珺跟在后头学学。”玉珺说着又道:“明儿我礼仪好,不丢咱们府的脸面,在二叔跟前儿挣了面子,得了夸赞,我可是要让爹爹赏你的。” 老嬷嬷闻言,觉得玉珺话里头隐隐约约有威胁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明儿她礼仪不好,会跟老爷说是自己没教好似的。 老嬷嬷心里微微战啜,对上了玉珺期待的目光,只好起身。 “老身腰不大好,就只能粗粗地演示一遍了,小姐跟着做吧,老身在旁边提点着。” 玉珺点头应着,她在府里多年了,知道府里凡是上了年纪还能在主子跟前儿说话的嬷嬷都不怎么好惹,所以自己温婉答应着,还道:“嬷嬷既然既然年纪大了,那就不必劳动演示了,请好生坐着,你只需口述一遍各种礼仪的具体规范就行了。” 蕊双抿嘴偷笑,小姐其实挺聪明的呢,让老嬷嬷口述一遍,比老嬷嬷演示一遍更容易记住。 老嬷嬷道:“这长辈礼呢,只需小姐您微微躬身,双手交拱,双膝弯曲,即可。” 玉珺依言而作,却故意将双手平放,并不交拱。 蕊双见状,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老嬷嬷,生怕老嬷嬷笑话小姐。 谁料,那老嬷嬷视若无睹,只是继续淡然道:“这平辈礼呢,只需将双手交并弯曲放在腰畔,两人同时屈膝即可。” 玉珺忙抬头道:“嬷嬷,你还没评点我方才的长辈礼行的如何呢。” 管嬷嬷以为玉珺是在要她夸奖她,忍不住看低玉珺,随口应付道:“行的不错。” 玉珺目中划过一丝忧疑,这长辈礼她是故意行错的,而且是故意将应该拱起的双手交叠的,没道理管嬷嬷发现不了。 为何管嬷嬷不提点自己做错了,难道不怕明儿也行错礼,给文府长房丢人吗? 玉珺思前想后,觉得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嬷嬷喜欢躲懒,教导她礼仪根本不负责任。 怪不得以前二叔带着正妻叶氏来府上参祭礼的时候,玉嫣会被叶氏挑出诸多礼仪上的错漏,原来是因为管嬷嬷不会教导。 玉珺生怕她教错了自己,心中思虑一番,忽然灵机一动,对着蕊双道:“蕊双,你去拿笔墨纸砚来,嬷嬷口述的这些礼仪规范都要白纸黑字地记下来。保不齐我日后用得着呢。” 玉珺说着又朗然道:“爹说不定今晚会来我这儿看我,我得把这么多礼仪记录下来,告诉爹爹,我为了练礼仪,是多么辛苦。” 蕊双答应了一声,忙去找笔墨纸砚。 管嬷嬷闻言,心中顿然警觉。但又把文玉珺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一脸憨态,毫无精明算计之感,便觉得莫不是自己多心了,也许这小丫头只是想讨老爷的好,不是威胁自己。 不过无论是不是威胁,她都得打出十二分的精气神来了,要是自己口述的礼仪规范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小姐都会把这些差错白纸黑字地交给老爷看,要是她行错了礼,估计还会把手指头在纸上一点,对着文暮无邪道:“爹爹你看,我就是按照管嬷嬷教的行礼的,怎么会丢人呢。” 管嬷嬷越想越有画面感,心里咯噔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觉着与其得罪了文暮,倒不如得罪了夫人。 所以不敢随便乱说行礼规范,而是字字句句仔细着说。 蕊双见管嬷嬷不再懒散地坐着,而是站到自己身边来,看自己写字,那神情紧张的样儿,好像生怕自己会写错一般。 蕊双为管嬷嬷忽然的转变感到好笑。 玉珺练了半天的礼,小脸上汗珠岑岑,却毫不嫌累,还硬要彩珠彩绣她们一齐来看她行礼,小小的脸上摆满了严肃,心里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明儿错了礼,给二叔行错了平辈礼,给韩姨娘行错了半尊礼。 边练礼仪还边拉住管嬷嬷要她再口述一遍,蕊双在旁边记录。 见她一丝不苟的模样,管嬷嬷都不禁动容,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小姐,喝口水再练吧。”管嬷嬷说道。 玉珺摇摇头:“不用了嬷嬷,我并不渴。”说着,反而唤彩珠彩绣道:“彩珠彩绣你二人快去给嬷嬷倒茶来。” 玉珺说着,又看了看庭外的日头,对着彩珠彩绣道:“怕是快到晌午了,你们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她们多做一份管嬷嬷的午膳来。” 众所周知,府里的膳食属明心小筑做的最好。管嬷嬷闻言,忙道:“这怎么好意思。”管嬷嬷从前奉命教导过玉嫣礼仪,但是玉嫣气盛骄傲,动辄以嫡长的身份压她们这帮教养嬷嬷,明明嬷嬷们教得尽心尽力了,可玉嫣却总是懒惰不肯学礼,话里话外都带着二房老爷配不上她这个文府嫡出嫡长女行礼的意思,所以礼仪学得疏疏拉拉,最后每次在参祭礼上行礼不端,被叶氏笑话,玉嫣就会把责任推给她们这些教礼仪的下人。 说她们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教惯了公主皇子,个个养出了傲慢脾性,所以教导这些官宦小姐不肯用心。 第三十一章 把柄 可气的是,夫人还帮着玉嫣小姐说话。每次去欢梦阁,玉嫣小姐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口茶水都不肯丫头们给她们喝。 反而在玉珺小姐这里,管嬷嬷感受到了一丝尊重。 只是碍于徐氏的吩咐,管嬷嬷不敢对玉珺过于指点。 不过,纵使管嬷嬷不尽心教导,玉珺也是冰雪聪慧,一说即通,小身板挺直,一举一动都从娇俏中透出着礼仪的严谨与端肃。 桃叶阁内,徐氏正在看今年的账簿,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算珠,珠子碰撞,发出轻响,外头杂着朔然风声。徐氏心中不起波澜,裹着绣金团花的貂皮袄子坐着,挺着腰背,面色凝然。 身前跪着一个梳双髻的红袄丫头,那丫头双目泛红,瞧着是哭过的模样,脸上泪痕已干,面上敷着的淡粉被泪痕滑过,却并不散妆,她正低声抽泣着。 “你还有脸哭。”澈儿半跪在暖榻上,手中慢慢磨着一根半寸见方的文彩红砚,边磨边侧头对地上跪着的丫鬟啐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私吞夫人赏给守园门婆子的月钱。这也就罢了,夫人给采买小厮的钱你竟敢贪走一半,还买通小厮,瞒着夫人。你是拿夫人当聋子,还是瞎子!我看就该把你赶出府,或者,移交隶司府。” 隶司府——京城各地主管奴隶簿册的总府,若是下人犯错,主家不想落下残酷名声,便会将下人交给司隶府处置,下人们在那里,只会被变卖为更低贱的奴,甚至会因为曾经犯下的错,而被新主家苛刻,有的流落街头,或饿死,或冻死,或被歹人带走。 下人与奴隶不是一个等级,若一下子变成奴隶,那她简直不想活了。 那丫鬟闻言,忙爬到徐氏跟前,双手紧紧抓住徐氏的淡黄色貂皮裙,哑着嗓子哭求道:“夫人饶过奴婢吧,奴婢私吞这些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郊外的兄妹看病。求夫人网开一面,奴婢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 徐氏拨弄算珠,边拨弄边提笔算道:“去年,你私吞了守园婆子的月钱笼统是七钱银子,去年年底,你与采买小厮一同私吞了小姐的采买胭脂的钱,笼统五十两,却给小姐买劣等胭脂。” 徐氏算着账,冷笑:“统计下来,阿舒你私吞了有八十两银子了。按照咱们端齐朝的律文,奴才觊觎主子财产超过十两,就被判罚为奴籍不得改为良民,超过二十两就要杖则三十,没为舞楼洗衣妇,超过五十两,全家连坐,罚为贱奴,生男入宫为太监,生女为奴婢。阿舒,你我主仆一场,我肯饶你一次,你肯不肯为主子我赴汤蹈火?” “愿意,愿意。奴婢愿意。”阿舒磕头如捣蒜。 “梨花阁迎来新主,我还没有恭贺玉珺的乔迁之喜,总要送点什么以表心意的。我想送些丫头过去。” 徐氏伸手挑起阿舒的下巴,看着她桃腮杏眼,一副勾人模样,不禁笑道:“你的模样,是桃叶阁里头数一数二的,把你送给玉珺小姐,不算丢人。” 阿舒下巴被抬起,身子跪倒在地,脖子仰着酸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氏,“奴才一定伺候好玉珺小姐,不丢夫人的脸。” “不,不是要你伺候她。是要你监视她。”徐氏的手托住阿舒下巴,啧啧两声:“你的皮肤这样好,骨相也算是中等了。这样好的颜色,若是沦落到奴籍里头去,你一定会不甘心吧。你在郊外的妹子,长得和你一样好看,你不想她和你一样沦落奴籍,就去梨花阁里头干活儿,替我监视玉珺小姐,玉珺小姐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阿舒咽了口唾沫。 她其实见过玉珺很多回,那年夏天,玉珺穿着一袭淡绿色罗衫奔到徐氏院子里来,给徐氏请早安,整张圆润的小脸上都是憨态的笑。玉珺见到了在廊下扫地的阿舒,还对着阿舒温柔地笑了,从夫人院子里请安出来,见阿舒干活儿干得满头是汗,还送了阿舒一个方巾。 “监视,玉珺小姐?”阿舒不敢置信,平日里落落大方与萧姨娘有说有笑的徐氏,会给梨花阁安排眼线。 而且,还以连坐之名威胁自己。 阿舒哭红的杏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背后渗出一丝恐怖的凉意,在这烧着炭火烘暖的内室中,竟然觉得浑身发寒。 她微微颤抖,下巴在夫人手掌中抽搐。 怎么可能呢。 夫人一直掌管府中账簿,守园婆子的月钱被动了,夫人不可能如今才知道。 夫人一直是大户人家,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一水儿的好货色,自己贪了数十两银子,却数次让采买小厮买回低劣的胭脂给玉琬小姐,依照夫人的眼力,怎么可能瞧不出那胭脂的廉价。 怪不得,每次看到玉琬小姐都是不涂抹脂粉的。 既然不涂抹脂粉,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给钱给采买小厮去买? 就是给自己让自己去私吞采买胭脂的银子。 而且,应该是自己第一次私吞银子的时候,夫人就发现了。 但是,夫人不说,不动声色。 因为第一次私吞的五两银子,根本达不到移送司隶府的过错。 夫人一直在姑息养奸,等自己私吞了七八十两了,夫人正式出手威胁自己。 七八十两,可以连坐了,就算自己不要命了,也得顾及郊外的兄弟姐妹。 阿舒感到彻骨的寒凉,早早就知道这事的,不知是夫人,还有陪夫人算账的流桑等丫头。 她们知道了,却在过去的日子里,对自己依然笑容满面。 想起那些笑容和坦然的眼神,以及夫人刻意的姑息养奸与抓把柄威胁自己的手段,她觉得夫人太陌生,太陌生。 还有流桑她们的笑容,也不再是笑容,而是为防打草惊蛇的伪装。 “奴婢是从夫人娘家出来的。是夫人回徐府做客的时候,徐老夫人亲自将奴婢送给您的。夫人看在徐老夫人的面子,不要这样为难奴婢。”阿舒道:“奴婢从未学过如何监视别人,彩珠彩绣也是精明的人,奴婢要是露馅了。” 第三十二章 妥协 徐氏的手拍拍阿舒的脸蛋,嘴角溅出一抹嘲讽:“你也配说自己是徐老夫人身边的人?你仅仅是徐宜雅那个狐假虎威的蠢货买回来的一个野丫头罢了。徐宜雅自以为掌管了徐府的中匮,你这个被她买进的野奴才哪里就配说是从我徐府出来的呢!” 徐氏把背往靠椅上一撞,喝口茶润嗓子,冷声道:“你不肯去,我就将你移送司隶府了。” “奴婢肯,奴婢肯。”阿舒颤抖着。 徐氏点点头,对着清理砚台的澈儿仰了下巴,道:“拿过来,让她画押。” “什么?”阿舒惊讶。 澈儿从桌案下扯出一张纸来,直接丢到地上,傲慢道:“听说,你之前在郊外的时候,跟着私塾先生念过书?你既然认得字,就不需要夫人浪费口舌了吧。自己看吧。” 阿舒捡起纸来,一字一句地看到,只见上面写着——文府碧桃院桃叶阁伺候丫头,原京城东街徐府伺候丫头,属皇城郊外野人村楚家人。在碧桃院做活儿时,私吞主人白银七十两。现画押。 澈儿傲然,“画吧。” 说着,将方才磨好的红色砚台送到阿舒面前,“快些画。” 阿舒思虑一番,终于在那纸上按了手印。 徐氏收了纸,满意道:“日后,你若是敢在监视玉珺小姐方面有丝毫懈怠,本夫人就将这纸送去司隶府。连坐的惩罚不好受,听本夫人的话,知道吗?” 阿舒颤颤抖抖。 看着澈儿收拾那方红色的砚台,便觉得那红色十分刺目,令她头晕目眩。 “夫人,瓣红求见。” 徐氏端着茶碗,徐徐喝着。闻声淡淡看了阿舒一眼,澈儿领会,对着阿舒喝道:“滚下去吧。没有夫人召见,就在外头伺候着。” 阿舒含泪退出,瓣红含笑掀帘子进来,跪倒在地,对徐氏回禀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打听清楚了。叶氏是因为天天喝甘姨娘送的汤,喝的头发掉了一大半。现在她俩窝里斗着呢。所以二老爷选了韩姨娘陪着过来。” 徐氏笑着放下茶碗,对着澈儿道:“叶氏的头发掉了大半?呵呵,这可真是自作自受啊。就她那张嘴,谁跟她说话,她得罪谁。说一句话,能被她传半里路。啧啧,甘姨娘竟然有这份胆量去谋害她。怎么不直接下毒药呢!当真是,不够果断!” 澈儿低头发笑:“听说那汤跟当归相克,掉头发只是初症,后期会全身生疮。叶氏喝当归不肯停是两府皆知的事,药多是毒,大夫来查,也只以为是药喝多了导致的。甘姨娘的手法当真是隐秘,听说要不是文莹小姐不小心泼了汤,叶氏一天不曾吃,身子觉得舒服,也万万想不到那汤有问题。” 徐氏哼了哼:“叶氏一心为二老爷求个儿子,还那么高调地求,当归一箱一箱地往府里买,也不见有半点成效,可见叶氏福薄啊。” 澈儿应声奉承:“夫人处事一向嘴上饶人,叶氏同样身为一府的夫人,却偏偏这样嘴上刻薄狠毒,难怪甘姨娘暗地里算计。” 徐氏闻言笑了笑,把手里半盏茶赏给澈儿,随即把头一仰,双手拢在貂皮镶边袖子内,声音低沉:“我果然所料不错,老夫人一直都有眼线布在隔壁府上。隔壁府上有什么事,果然老夫人院子里能知道原委。” 徐氏眼中含起一丝迷茫:“我觉得奇怪,咱们两府不怎么来往,府里进出人员门房都有记录。这两日老夫人院子里也就几个采买丫头和厨房丫头出去过,难道,是她们和隔壁府上的眼线联络消息的?” 瓣红忙道:“花折虽说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鬟,但是她其实算是咏修院的老人了,咏修院的一等丫鬟,二等丫鬟都跟花折有说有笑。连菡萏都跟花折相交好。奴婢每次去打听消息,花折都要去里头问。奴婢觉得,一定是咏修院小厨房里的丫鬟去隔壁府上打听消息,然后告诉老夫人,菡萏在旁边听着了,花折跟菡萏说笑的时候,就能顺带打听。” 瓣红道:“其实管老夫人怎么打听到消息的呢,那是老夫人的事,咱们跟在后头,没什么不好。” 徐氏叹口气:“老夫人可真是有能耐。” 梨花阁内,已经传膳了。 盼儿,绵儿捧着食盒跨进碧桃院,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失魂落魄的阿舒。 盼儿性子直率,之前又被萧姨娘这个宽和的给惯坏了,看到阿舒一脸沮丧,便凑过去,道:“你在难过什么呢?” 阿舒闻言,忙转过身,见是绵儿她们,忙擦了擦眼泪,寻个借口道:“不难过什么。只是听说郊外的哥哥病了,所以我担心呢。” 盼儿见她两眼肿的厉害,还要再问。 绵儿扯住她的绿衣袖子,低声喝道:“别问了,人家毕竟是夫人的丫头,哪有你问话的道理,你可不要多事。咱快去给小姐送膳吧,千万别耽搁了。” 盼儿只好放下阿舒,与绵儿并肩来到了梨花阁内。 户外天空碧蓝澄净,云朵片片如鱼鳞,太阳在云层之中,光芒投过成片的蓝与成片的白,照出一片淡黄,将那鳞片一样的云照成金黄色。 朔风吹寒,屋内一片暖香。 彩珠彩绣去开了西室的门,布好菜,便请玉珺与管嬷嬷来吃。 明心小筑小厨房的东西的确美味,管嬷嬷吃完便又大略地指点了一回,碍于徐氏的吩咐,她不敢多说,只是粗粗地再帮玉珺调整了一些礼仪的动作,然后跟玉珺吩咐了祭礼是每日寅时开始,必须早起。 “玉珺知道了。” 见玉珺答应着,管嬷嬷又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每年祭礼,咱们府上的小姐夫人都要去咏修院老夫人跟前儿先请个安,等老夫人吩咐了,才可以出去参祭礼。小姐明儿可不能直接去大祠堂侧屋,应该先去老夫人那里。” 玉珺又乖巧答应。 管嬷嬷想了想,夫人不准自己多教导玉珺,便不怎么说话了,坐了一会儿,看玉珺练礼仪,然后找了个借口,便感慨万千地走了,正好绵儿盼儿收拾好了碗筷,也都捧着食盒走了。 玉珺拧干帕子擦嘴抹脸 盼儿见管嬷嬷离开,就对着拧帕子擦嘴抹脸的玉珺道:“小姐觉得今儿的腊味排骨拌饭和虾仁蛋酥膏好吃吗?” 玉珺摸着湿漉漉的擦脸帕子,把小脑袋上下一点,肯定道:“虾仁蛋酥膏好吃。” 盼儿便嘻嘻一笑:“那虾仁蛋酥里的虾仁是九儿昨夜剥的,然后用文火煮了半个时辰,把汤汁用来煎蛋,做蛋铺,虾仁又和葱段,蚝油,清酒腌制了一整夜,今天中午再拿出来裹进蛋铺里做虾仁蛋酥膏卷呢。九儿说小姐对她深恩厚德,她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饮食上加倍用心,做出极好的东西来回报小姐。” 玉珺点点头道:“难为她了,你告诉九儿,只是做好吃的,也不用天天变花样,能吃就行,味道好就行,做太多,恐怕被别的院子知道了,会说我多事呢。” 第三十三章 因为明心小筑一向提前半个时辰用午膳,所以盼儿绵儿拎着食盒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玉琮的院子里还没开始传饭。 玉琮寂寞孤单地趴在窗前,穿着厚厚的袄子,怀里抱着小铜炉百无聊赖,抬头看到穿红着绿的盼儿绵儿远远行来,见二人拎着食盒,轻松自在的模样,估摸着梨花阁早早就用完膳了。 玉琮想起徐氏的吩咐,玉珺要练习参祭礼礼仪,自己铁定是不能去打扰她了,玉嫣不用说了,根本不待见自己,玉琬嘛,自己也懒得找她玩,想起她不帮自己说话,反而向着玉嫣,玉琮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 玉琮握紧了小手,小短腿从栏杆上跑下来,自己哼哼着往正屋内跑。 傍晚的时候,小厨房给玉珺送来晚膳。 彩珠便对着玉珺道:“小姐,明儿您寅时就要起了,恐怕到时候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呢。倒不如叫绵儿她们明日寅时之前就做好早饭送来。” 玉珺闻言,笃定地把头一摇,说道:“小厨房里的吃喝洗漱收拾完毕,差不多也是戌时了。若是让我赶在寅时之前吃上新鲜的早膳,我恐怕她们明日丑时三刻就要起来做早饭了。这样算来,她们今晚只能睡两个时辰。何苦这样劳累呢。” 玉珺道:“我看啊,倒不如绵儿你们今晚就做些糕点过来给我们,我们留些糕点下来,明日吃着垫肚子。” 彩珠彩绣闻言忙点头道:“说得是啊。” 玉珺道:“明日彩珠彩绣陪我去参祭礼,蕊双翠儿留下来看院子。” 玉珺说着又道:“彩珠彩绣,你们想吃什么糕点。” 彩珠道:“我要吃梅花酪块糖糕,还有豆沙馅的八角饼。” 彩绣朝她啐了一口:“你也太好意思说了,小姐还没说她喜欢吃什么,你就先说上了。” 彩珠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小姐爱吃的。” 玉珺闻言笑道:“罢了,梅花酪块糖糕来三份,豆沙馅的八角饼来两份。再给我一份枣泥山药糕。彩绣喜欢吃什么?” 彩绣见问,道:“随小姐吧。” 玉珺便道:“那,方才说的那些吃食都来三份吧。” 绵儿低头笑道:“哪有奴才跟主子吃一样的道理。”说着,绵儿笑指彩珠道:“小姐说些别的吧。” 玉珺闻言想了想道:“方才的吃食给彩珠彩绣备两份,我嘛,备一份秋词糖花烧,再来一份越女琵琶果就罢了。” 绵儿闻言这才笑着答应了。 到了晚上,文暮因为和余大人应酬,所以回来得甚晚,所以特意命王忠传话给徐氏不必等他了。 徐氏闻言言,抱着怀里的铜炉一边烘暖,一边冷笑:”是真的跟余大人应酬,还是不想回来?“ 玉嫣依着徐氏坐着,边嗑瓜子,边顺着徐氏的话对着王忠说道:”爹在外头不回来,就不怕我们欺负了玉珺?有玉珺这个可怜孩子住在咱们碧桃院,爹就算不想回来,也该早些回来!“ 王忠听玉嫣这话说的尖酸刻薄,不由得额头低下一滴汗来。 流珠立在徐氏身后摆蜜饯果子,边摆边对着王忠发笑。 徐氏款款道:“旁的倒也没什么,他既然要跟余大人应酬,那也是难免的。外头风声更大了,我给你收拾一件大羽缎的厚纱衣斗篷带过去吧,若是晚上老爷回来,就披着那纱衣回来,那纱衣暖和,比他今早出门穿的那件袄袍还防寒。” 王忠听了这话,才觉得心头一舒,这才像个当家主母该说的话,王忠忙低头恭敬道:“奴才怎么给忘了,老爷今儿出门穿的袄子不够暖和,奴才真是该死该死!这种穿衣上的事,本该奴才思量着,竟还要夫人思量提醒,当真是不配当这个随身奴才。” 徐氏闻言,舒颜一笑:“你们当随身奴才的,要思量老爷每日见那些人,哪些人该见,哪些人不该见,还要一路陪老爷说话取乐,也不是轻松差事。我是老爷的正妻,替老爷思量着这些穿衣上的事儿,也是正理。” 王忠忙道:“那是自然。夫人始终是夫人,是老爷的枕边人,贴心人,是老爷一生的陪伴。衣服穿行都得是夫人过目,那才叫人放心,我们这些奴才,哪能像夫人这般知冷知热。” 被王忠这么一捧,徐氏这才勉强觉得有些找回了正妻应用的体面与尊严。 徐氏摆出标准的满意的笑,伸手从玉嫣手里拿来一把瓜子,摆在了面前桌上的百褶荷叶金盘内,对着王忠道:“这把瓜子赏给你了。老爷回来的晚,你们在那边陪侍着,到底无聊,到时候磕点瓜子打发打发消闲。多吃些,少说话。免得灌一嘴的冷风!” 王忠忙笑道:“多谢夫人厚爱。奴才一定闭上嘴,多吃少说。”说着,便将盘子内的瓜子一把抓进腰间的香袋内,将香袋收紧,对着徐氏行了告退礼出去了。 玉嫣愤愤,将手里的咸瓜子一并丢在盘子里。 “我不知道王忠做了什么,值得娘你赏他?”玉嫣又道:“这王忠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你多少次派人跟他打听爹的事儿了,他可是半点儿口风都不漏给娘你啊。他凭什么受您的赏呢!” 徐氏道:“不怕人不帮自己,就怕人害自己。可以不帮自己,但不能害自己。王忠是出了名的忠于老爷。你方才说了些刻薄玉珺的话,不怕王忠一字不漏地告诉你爹?所以我赏他把瓜子,要他堵上嘴,别闲着口舌乱说!” 玉嫣道:“王忠能明白你的深意吗?” 徐氏点头笑得意味深长:“王忠可是个人精!他当然他能明白。” 徐氏道:“明儿我要早起,参祭礼虽有下人布置,但我身为主母,自然要早起招待二老爷与姨娘他们。你先回院子睡吧。” 玉嫣点头道了一声“是”。便退出去了。 流珠便在一旁道:“夫人,夜色深了,奴婢伺候您睡下吧。明儿寅时您就要起了。” 徐氏摇头:“急什么,我这一款十二色的抹额还没绣好呢,才绣了一色,等我把这款兰花抽叶抹额绣好再说。” 梨花阁内,玉珺尚未就寝,彩珠彩绣守在一边看玉珺练参祭礼礼仪。 玉珺抹抹额头沁出的汗珠,小脸微红,对着彩珠彩绣道:“你们先去睡吧。大冷的天儿,我不需要你们伺候,待会儿我自己洗漱。” 彩珠彩绣便道:“这老夫人也是,府里的庶出又不止小姐一个,干嘛要指定了小姐去陪同行参祭礼!小姐为了礼仪不出错,练到了这个时辰了,觉也不睡!” 玉珺行着平辈礼,小背笔直,听彩珠这样说话,便把头抬起来,侧目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夫人指定我去,也是为我好。我这是第一次去陪同行参祭礼,能让我见识见识二老爷府上的人,也能让我多懂些礼仪。” 彩珠彩绣哼了哼,双手抱膝,坐在熏笼边的软榻上,嘴微嘟:“奴婢们可是心疼小姐呢。” 玉珺笑笑:“好了,你们快去睡吧。明儿你们俩也要陪我早起呢!” “小姐不睡,奴婢们也不睡。” 正说着,外头绵儿掀帘子进来,将食盒递给了蕊双,转身对彩珠道:“你可不能贪吃,这里头的东西都是给你们和小姐明儿早上吃的。” 第三十四章 行止 待到次日,文府北院靠近梨花阁的侧门打开,守门婆子 一个个都早早起来,等候着文续与姨娘。 这北门自当年七皇子之乱,文续主动提出与文暮恩断义绝后, 北门便堵死了。以示两府除了祭礼大事外再无来往。 后来文暮不因盗丹书铁券一事失宠,反而文续失了文暮的庇佑,在 朝务上屡受小人刁难,便主动摆酒求文暮再续兄弟情。文暮 对文续这个因出身而自卑的庶出弟弟,一向是有些同情的, 所以文暮对文续之前的一些让人寒心的举动尽是一笑而过, 反而主动求老夫人原谅文续。 老夫人出于一些朝务权衡的主张,也决定与文续和好,于是这北院 与文续府上靠近的门重又开了,只是老夫人心里还有些不忿,所以将 北院的大门给改得又窄又狭。 这才寅时将至,整坐上柔城都笼罩在朔风呼啸与苍茫夜雾之中,连不远处 的巍峨的皇宫也被夜色深雾笼罩得只见朦胧影子。 文续伴着韩姨娘韩与文珠一前一后地被下人簇拥着往文府大宅行来。 因为风大雾重,下人们都撑着伞,防止雾气弄湿了主子们的衣襟。 梨花阁里,玉珺已经醒了,因为昨儿练习礼仪睡得晚,还做梦梦见自己 梦里也在练礼仪,彩绣彩珠有条不紊地给玉珺梳头发,找饰品。 玉珺看彩绣把自己的头发编得过份好看了,由不得对彩珠道:“等等等等,这发髻散了重编吧。我今儿是以庶出的身份陪同二叔他们行参祭礼的呢。二叔来祭他的生母,我只是以文府长房女儿的身份做个陪同罢了,发式梳成这样会喧宾夺主的,而且,还有夫人在旁边呢。” 彩珠为难,语气迟疑:“那奴才该怎么给小姐梳头发?” 玉珺做主道:“就梳个两髻堆云的发式吧。两髻堆云的发式既庄重又不出奇,衬在人堆里绝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到自己,但旁人看到,就会觉得我这发式端庄。” 彩珠点头称是。 彩绣闻言,便出声道:“那,小姐,奴婢给您找金粉流苏银簪和红珊瑚珠来点缀发式吧。” 玉珺看着彩绣手里拿着的那一根流苏银簪,簪头垂下八根银叶状流苏,流苏脚是金丝裹的粉玉珠,而那珊瑚红珠,则在彩绣手掌上发着盈盈光辉,十分好看。 玉珺把头一摇:“不好。红珊瑚珠太亮眼,今儿是祭礼,穿红的总是显得轻佻了。还是用月白色珠子在堆云髻下边系小发辫吧。那粉色流苏簪倒是不错,待会儿簪在堆云髻上。” 彩珠闻言,便从彩珠手内取过金粉流苏簪,以簪将玉珺的青丝绕好,做成两髻堆云的模样,青丝吃住簪身,簪头的流苏在发髻上顺势垂下,流苏清荡,粉珠微摇。 镜中的玉珺已经是如花似玉,清秀端庄了。 彩珠又从彩绣手内取过月白色珍珠,将玉珺脑后余下的发丝编成一根根细长的发辫,发辫每隔三指系一颗珍珠,墨色发辫配上点缀的月白珍珠,实在是色彩相构,秀然成色。 十二根发辫,用了三十六颗珍珠。 彩珠将两根发辫从堆云髻下绕过,做成玉珠串绕堆云髻的发式。这发式在端齐朝的梳发法上叫做——流水绕云山。寓意十分清远。 余下的十根发辫都从脑后垂至腰畔,以一根玉色丝带束住。 玉珺又止道:“别用玉色发带,玉色占了我们文府女孩儿的排行的字了。平日用玉色还好,这样祭礼的日子,这个字的忌讳不可犯。虽说现在于字的忌讳上不大讲究了,但今儿是个不普通的日子,还是注意些好。” 彩珠闻言,便解下发辫上的丝带,重又自玉珺的梳妆匣里挑了一根月白偏粉的丝带,将玉珺脑后的十根发辫给系好了。 玉珺看着镜子中的发式——两髻堆云发,流苏粉坠摇,堆云发下发辫绕,月白珍珠光含辉。 倒是端庄又不失尊贵的发式,便满意地将头一点,又张口道:“我双眉长,长过了眼睛,画眉会显得眉长,彩绣你替我画个眼妆。” 彩绣早见到玉珺眼皮微肿了,便知道玉珺昨夜没有睡好,恐怕是练礼仪没睡好,所以这眼皮才略有浮肿,彩绣便道:“小姐画眼妆是想遮住肿的地方吗?奴婢用淡粉色打底,再添霜雪流银粉再上头,这样显得眼皮白嫩平整。而且还能衬气色。” 玉珺把头一点:“嗯。” 彩绣以眉笔涂眼妆,蕊双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见了玉珺的发式,月白色珍珠,粉色流苏簪,便道:“小姐的发式以月白色饰品为主,那衣服也穿月白色的如何?” 玉珺闭着眼嗯了一声,稳坐身子,淡然开口:“月白色倒也不错,只是显得素淡了。不是有件月白色镶边的淡粉色撒花皮袄的及腿比甲吗,就穿那件吧。鞋子嘛,就穿厚底的羊皮靴子吧,那双湖蓝色鞋面儿的厚底羊皮靴就不错。” 蕊双闻言忙哎了一声,便转身去寻衣服鞋子。 玉珺闭着眼道:“我看我们寅时一刻从梨花阁出发,那时候天色还早呢,雾也还重着呢。我看,彩珠你在前头打灯笼,彩绣在旁边扶着我走,蕊双与翠儿留下来看院子吧。你们俩也得换身衣服了,去年给你们置办的那件一人一套的藕色夹层袄子和那双淡黄鞋面的厚底鞋穿上。” 翠儿,蕊双,彩珠彩绣都一齐答应了。 这厢玉珺打扮好了,镜中的玉珺秀美好比枝头一朵含苞盛放的花儿。 玉珺换好衣服,靴子,彩珠彩绣二人也去换了衣鞋来。 翠儿寻了一盏玻璃八角宫灯来。 彩珠彩绣换好衣鞋出来,二人一套藕色绣花夹层袄子,一套藕色抽叶夹层袄子,一左一右站着,倒是很有趣。 蕊双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糕点——梅花酪块糖糕,豆沙馅的八角饼,秋词糖花烧等吃食递过去道:“小姐,你们吃些吧。这参祭礼得行三个时辰呢,三个时辰内都在行参祭礼,不吃东西,快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 玉珺玉手抓起一块一口一口吃了,彩珠彩绣也各自吃了。 待主仆三人吃完。 翠儿将那盏玻璃八角宫灯递进了彩珠手里,蕊双去开了门,外头朔风灌进来,轰然屋内炭火暖气被撞开。 玉珺笑嘻嘻地起身跟在彩珠身后,踏出门外。 彩绣打着一把大伞扶着玉珺,主仆三人往碧桃院外走去。 第三十五章 夸赞 且说玉珺带着彩绣彩珠缓缓走着,朔风刮着,吹得彩珠手里的八角玻璃灯飘荡摇动,彩绣一手扶着玉珺,一手高举着油纸伞。 玉珺裹在披风里,走至桃叶阁时,却见桃叶阁内一盏灯都不点。 彩绣冷得直呼呼,玉珺转头对彩绣道:“你可别叫苦了。你瞧桃叶阁内,一盏灯不点,可见夫人已经带着贴身丫鬟出去了,夫人起得比我们早,怕是已经到了老夫人那里了。咱们也走快些。” 咏修院内,徐氏坐在院子里等着老夫人见她。 咏修院内老夫人穿着一袭睡衣独自倚着靠背漱口,丫鬟阿怜高举漱口壶,老夫人将一口茶吐进漱口壶里。 菡萏俯身道:“昨儿瓣红果然跟花折打听了隔壁府上的事儿,看来,夫人她的确是很不喜欢叶氏啊。” 老夫人抬起头,阿怜退下去。外间的丫鬟碧辞拿着一副抹额跑过来道:“回老夫人的话,夫人在外间等着。还送了一副绣兰花抽叶的深蓝底抹额来。夫人还特意说,趁老夫人不曾穿戴好,先命奴才送进这抹额来,她说天气冷,老夫人戴着抹额可以防寒。” 菡萏闻言,奇道:“夫人往日都是寅时三刻来的。今儿才到二刻,怎么就这么早来了!还送抹额来?咱们每年收到宫里赏的抹额也不少啊,难道还缺她那一份抹额?” 老夫人把嘴对着梳妆镜前的坐垫一努,随即淡然开口:“许是知道了我屋子里摆着萧姨娘亲手绣的坐垫,却没有一份出自她手的东西,所以上赶着绣了一副送来。” 老夫人目光扫掠过阿怜手里的抹额,笑道:“绣工这样粗糙,远不及萧姨娘绣工针脚细密,萧姨娘绣的坐垫上的花样,个个细腻生动。徐氏绣的这个又粗糙又疏落,也就是布料上等,绣线颜色新亮罢了。” 菡萏闻言了悟,也由不得轻蔑道:“夫人她好歹也是官宦皇商出身啊,女工针黹是专人教导过的,怎么还把抹额绣成这副样子,分明是赶在祭礼这天给老夫人。想让老夫人戴着,以显示她对老夫人的孝心罢了。一点也不真诚。” 老夫人笑笑:“既然她说了天气冷要我戴着这抹额,那我就先戴着罢了。” 菡萏啊了一声:“老夫人平日里戴的抹额哪一条不是绣工精巧,款式新颖?戴她这一条粗糙的抹额,我都替老夫人委屈了。” “她既然想装孝心,我就成人之美罢。只是我到底是成了她的美,还是让她落人笑话呢。”老夫人道:“把这条兰花抽叶的抹额给我戴上。” 菡萏不解。丫鬟怜儿闻言,忙上来给老夫人戴抹额。 老夫人把头一抬,对着镜子里照了照,随即笑道:“的确是不够精巧。” 老夫人说着又昂然道:“把萧姨娘绣的那件撒金花白底斗篷拿来,给我披上。” 菡萏闻言,忙去一边靠壁橱柜里取出那件萧姨娘绣的斗篷。 原本多年前宫里赏了文暮几条上好的羊皮,匹匹白净如玉,文理条顺。 文暮转手就都送给了萧姨娘。徐氏知道后明里暗里暗示阮姨娘,说萧姨娘惯会夺宠抢东西。 阮姨娘听了气得不得了,同样是妾,凭什么你有更好的东西,所以暗地里说了萧姨娘不少坏话。 文暮知道后,就告诉阮姨娘说,这几件羊皮不是给萧姨娘的,是请萧姨娘绣花样在上头给老夫人用的。 阮姨娘这才觉得气平。 本来这只是文暮的借口,但是萧姨娘知道后,就执意要绣一件斗篷送给文老夫人。 因为文暮说老夫人喜欢撒金花的绣样,所以萧姨娘刻意认真绣了洒金花的羊皮斗篷给老夫人,但老夫人照顾徐氏面子,一直不肯穿那件斗篷,如今徐氏的真面目已经从云遮雾绕中显现出来,老夫人已经彻底厌倦了徐氏的虚伪,所以也已经不在意徐氏的面子了。 菡萏取来斗篷,给老夫人披上,随即对着镜子中的老夫人笑道:“这件斗篷可真衬老夫人啊。” 文老夫人看着那白净如玉文理条顺的羊皮上绣着一朵朵淡金的十瓣花,金花白棉,极有气度。 尤其是萧姨娘说这上头绣了万朵金花,名为“万芳在身”,身裹万花,而地位尊崇。 文老夫人看着这件斗篷将自己的气度衬得极为不凡,又见那抹额一副庸俗模样,生生削弱了这气度,不由得摇头。 菡萏扶着老夫人走到了外间,徐氏正喝着茶,抬头便看到老夫人走了进来,徐氏见老夫人披着一件颇有贵气的斗篷,气度甚好,又见老夫人戴着自己绣的抹额,由不得心中宽慰,忙起身对着老夫人笑道:“儿媳的这条抹额尚得老夫人的满意吗?这可是儿媳特意为老夫人绣的,花了整十天呢。” 徐氏故意夸大绣这条抹额花费的功夫。老夫人闻言眉峰轻蹙。当初萧姨娘绣这件斗篷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两个月呢。 才十天,对于一向闲适的徐氏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老夫人幽幽一笑,嘴角微挑,却还是对徐氏沉声道:“十天?你可真是费功夫了。” 徐氏抿唇微笑。 菡萏察觉老夫人声色不大快活,便对着徐氏道:“夫人可是不知道,咱们老夫人看到你送的这条抹额,心里感动极了。特别是兰花寓意极好,乃是君子之花,有清高之气,是咱们老夫人极爱的花。老夫人说夫人你记挂着她,老夫人心里感动。老夫人说,一般的东西配不上与您绣的抹额在一块儿,老夫人的首饰大多贵重,恐怕戴着会压低了抹额的贵气,想来想去,还是几年前的羊皮斗篷最搭这抹额,羊皮斗篷是宫里赏出来的。料子洁白,无一丝瑕疵,而且文理平顺,远远看去也很有光泽。老夫人说,您的绣工只有这羊皮斗篷堪配,所以这羊皮斗篷便由奴婢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了。不为别的,只为搭配夫人亲手绣的抹额呢。” 徐氏听到老夫人特意找物件匹配自己绣的抹额,由不住心花怒放,老夫人可从未这样盛赞过自己。所以即使端庄持重久了,脸上处处带着端庄的痕迹,但那眼角微微向上勾起的纹路,也象征了徐氏心中的激动。 听到菡萏说着,徐氏便用赞叹的眼光打量着这件斗篷,打量着打量着,便猛然想起这件斗篷上的淡金花花样是萧姨娘绣的。 瞳孔猛缩,心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徐氏整个人差点一抖,只感觉自己飘在云层的心忽然“吧唧”一声重重摔到了冰冷的石阶上。 徐氏伸手指着老夫人的斗篷一角,艰涩出口,声音好似枯了一般:“这,斗篷是萧姨娘绣的吧。” 老夫人闻言,忙开口问菡萏:“是嘛,是萧姨娘绣的吗?年纪大了,记不住了。当真是萧姨娘绣的?” 菡萏见老夫人装傻,忙笑开口道:“奴婢仔细瞧着,好像是吧。奴婢也记不住了,年年宫里赏的东西都那样多,光整理赏的东西就整个冬暖阁都放不下了,谁还记得这斗篷是谁绣的啊。我是没有印象了啊。” 老夫人与菡萏对视一笑,都道对方是装傻的聪明人。 帘子后伺候的怜儿一向聪明,听老夫人与菡萏相互做戏,便出来给个梯子,道:“是的呢,奴婢记得,就是萧姨娘绣的,老夫人当时还说,萧姨娘绣这些也是闲得慌。” 菡萏忙接着笑道:“呀,原来夫人记得这样清楚!果然是萧姨娘绣的,看来夫人也很喜欢萧姨娘嘛!我们忘了的事,夫人反而记得。” 徐氏最恨萧姨娘,听到菡萏说自己喜欢萧姨娘,只觉比吃了苍蝇还恶心,脸色顿时一变。 老夫人道:“既是她绣的斗篷,我倒不便穿,我一向不穿庶出侧室做的东西。” 正说着,外头传来更声,“寅时三刻。” 老夫人忙道:“罢了罢了,都寅时三刻了,换斗篷也来不及。” 徐氏只觉头晕,想着方才老夫人所说的,自己的抹额只有这件斗篷配得上,现在看来岂不是说自己这个嫡出的绣样,只能与侧室姨娘绣的东西比肩? 虽然老夫人原本不知道这是萧姨娘绣的,但自己想想还是觉得不甘。 “老夫人,夫人,玉珺小姐来了。” 老夫人点点头,看徐氏在侧,便道:“不必让她进来请安了,就在帘子外头请安吧。” 奴婢下去知会,没多久,帘子外头便传来了玉珺糯糯的声音:“玉珺给老夫人,夫人请安。今儿是府里的先侧室姨娘的参祭礼日,玉珺作为文府长房嫡出的庶小姐,恭请老夫人夫人随玉珺去祠堂侧屋参祭礼。” 每年文府女人的参祭礼都有一个,长房之女邀请府里长辈行参祭礼的流程,往日是玉嫣来做这些,不过玉嫣仗着嫡长女的身份,总是骄矜,言语之间颇多不耐烦。 而玉珺今日倒是言辞平稳,很是恭敬的态度。 文老夫人大为满意,对着菡萏把头一抬,朗然道:“珺丫头这是头一次陪同参祭礼,我得给个大礼物,待会儿赏她一对碧玉镶金镯子,送到梨花阁里头去。” 菡萏把头一点。 徐氏见老夫人这样说,自己倒不好说什么,反而得跟着老夫人赏赐玉珺,以示自己的气度,于是对着身后伺候的流珠道:“玉珺这丫头搬进碧桃院的时候,我也没给她什么礼物,今儿又来陪同参祭礼,十分不易,寅时就要起床,这个时辰,玉嫣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呢。流珠啊,待会儿赏给玉珺小姐一对金簪子。也送去梨花阁。” 流珠点头答应了。 老夫人无声地哼了一声,然后搭着菡萏的手起身,道:“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去后头大祠堂侧屋吧。” 徐氏答应了一声,帘子外头,玉珺小姐缓缓起身,咏修院外两排丫鬟打起大伞来,挡住朔风,老夫人穿着斗篷,缓缓走在,徐氏跟在老夫人身后,玉珺跟在徐氏身后。 玉珺撇眼看到了老夫人身上的斗篷花样颇觉熟悉,不禁多看几眼。 一行人来到了大祠堂的侧屋。 第三十六章 礼数 玉珺文珠二人礼仪完美无缺。 玉珺心中微觉紧张,不知自己礼仪如何,待一套礼行完,已累得额头沁汗了。 文续看着玉珺,挽着双云堆,头上只是两根坠粉流苏簪,以珍珠系发辫,衣服也是素雅清淡,再衬她娇嫩飞丹的脸颊,便当真如从银寒素雪拥裹的重重雪洞里探出的一朵粉梅般动人心神,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韩姨娘这是第一次来文府上。她从前听叶夫人说过,玉嫣小姐第一次陪同参祭礼时,穿得可谓是金玉堂皇,珠飞翠舞,发型繁复,翠羽饰发,玳瑁金簪,衣服也是玫瑰色的,那衣服穿戴里透出的精贵之感,生生让叶夫人这个文续的正妻感到了一种卑微感。 正因为如此,叶氏才对玉嫣多有不满,导致以后每年叶氏带文莹来参祭礼,都要给文莹穿纯银纯貂皮的,就为了与玉嫣攀比较量一番。 这种隐隐约约的较量,存在了十多年。 如今玉珺穿的简越素雅,清淡而不失尊贵。 文老夫人清越的目光在玉珺身上略为停驻,便移开了眼眸。玉珺的穿着让她颇为满意。玉珺是庶出,陪同参祭礼,衣着低调,不曾夺了往日玉嫣的风采,算是体面了,虽则低调,但是穿着规正,在文续这个文家庶子面前,也不失文家嫡子庶女的体统。堪称是端正雅略,既低调,显得与文续他们接近亲和,又体面,不丢文暮的面子。 要是她也穿得与往日玉嫣一般尊贵夺人,压了文续嫡女文莹一头,那也实在是欺负文续一府了。 文老夫人颇觉满意。 韩姨娘也觉得玉珺穿得很合体,目光和蔼地看着玉珺。 玉珺心中紧张,生怕自己给文暮与徐氏还有文老夫人丢人,待礼行完,她与文珠一同站正,各自退回徐氏与韩姨娘身边。 玉珺立在徐氏身后,从徐氏身后微微侧头,偷看韩姨娘等人,见韩姨娘瞧见自己,心中顿时一跳,韩姨娘却对自己展颜一笑,玉珺放下心来,将身子站好。 祠堂侧屋内的老婆子等人将先侧姨娘的祭礼所需用的物品一一放好,地下安置着蒲团等物。里头的报祭婆子便站在帘子内对外高喝一声,“祭礼备好,各位请进。” 文府里的规矩,给侧室姨娘的祭礼,嫡子是不许参加的,唯嫡子夫人须陪同参加。 玉珺等陪着文续,韩姨娘入了祠堂侧屋。 宫门外,徐大人与文暮互相谦让,彼此套话。 王忠等文府小厮跟在文暮身后。 徐大人对着文暮拱手笑道:“文大人博学广知,天下谁人不知文暮大人。南方才俊,北地精英,谁人不仰慕文暮大人。文大人无论是支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就能一步登天。在下只想跟着文大人,为文大人扯辔牵蹬。” 文暮早见惯了这些恬不知耻投石问路,还伪装出谦恭有礼真心实意的说辞,文暮只好与他敷衍道:“徐大人兢兢业业,为了朝务,至今不娶一妾,府内只有老妻一人,为了不分心,连丫鬟都选丑陋粗俗之辈,这等精神,广为传范,令我辈奉为楷模。文暮也仰慕得很。” 徐大人闻言一怔,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娶了个悍妒的老婆,至今都没本事从老婆眼皮子底下再娶她人,见文暮一脸的真诚的微笑,徐大人顿觉浑身不适。 宫道一边,八角重檐攒尖顶的宝华楼上,三皇子,五皇子并肩而立,背后站着一个穿水绿色对襟比甲的高挑女子。 晴日晒碎叶,宝华楼两侧的宫道树木在晴日下哗哗作响。 三皇子手指抵住手中乌木骨泥金花卉折扇扇柄,眼角微微吊起,唇角带着笑,目光看着远处,“每到冬天,这宫里的乌柊树就哗哗作响,令人生厌。也不知六弟他每日在宝华楼内诵经,是否会厌弃这乌柊书的喧闹。” 五皇子闻言昂头附和道:“吵吵闹闹的东西,就该拔除,而不是留着扰人。许燕,你说本皇子所言可是?” 站在身后的高挑女子闻言,忙恭敬道:“子非鱼,安知鱼。燕儿只知侍奉六爷,至于其余的,六爷不说,燕儿便不管。六爷日日在这里,都不曾嫌弃乌柊树叶片作响,声音喧哗。” 三皇子笑道:“六弟果然是坚心之人啊。只是,心中无愧事,何须多诵念。当年,朝云观之事,六弟可是出了不少力,若非六弟出谋划策,何来朝云观覆灭一事呢?六弟为求心安,诵念经书,恐怕是徒惹人笑话了吧。” 五皇子道:“燕儿,把你家主子请出来吧。大哥他们,已经有了崛起的苗头了,咱们兄弟再不商量对策,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许燕闻言,把头一摇,断然道:“六爷说了,他要沐手焚香抄经静心,二位皇子请回吧。” 三皇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极为轻蔑道:“宫里的宝华楼原是为太后做寿礼祈福用的,现在倒成了他避世的场所了!你再不去请六弟出来,我们兄弟二人可要去求太后手谕,请六弟从宝华楼出来了。” 许燕无奈,只好答应道:“既然如此,那奴才便领三爷与五爷同至嘉荫堂吧。” 五爷不解:“去嘉茵堂做什么?六弟不在宝华楼吗?” 许燕摇头:“当然不在,那不过是六爷的障眼法罢了。六爷不想人打扰,所以假托自己在宝华楼念经,实在他自己是在嘉茵堂罢了。” 五爷闻言大笑:“六弟还真是有一手啊,什么时候都喜欢防着我们。当年谋害朝云观一事,六弟出谋划策,主掌大局,搞得朝云观四分五裂,大哥为此被贬去襄尚城。人人都道咱们这一派是谋而后动,勇锐无匹,我们也都以为胜利在望,谁料六弟在这种紧要关头,忽然退守不动,避世谢绝人烟,搞得我们措手不及,我们还当他真的是放下一切,了断名利了,谁想他又玩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躲在嘉茵堂又在研究朝务吧。” 第37章 文暮的品格 三皇子听说他在嘉茵堂,便知自己这个六弟名利之心未绝,做不到真正的弃断尘俗,所以更加放心,拉着五皇子的手,携手望楼下走去,边走边道:“咱们几个人之中,最聪慧的就是大哥,除了大哥,就属六弟敏慧出众。只要六弟尚肯出关帮助咱们,咱们何愁不能再干翻大哥他们” 兄弟二人边走边说,远远就瞧见了在宫道上与徐大人扯皮的文暮。 老五迟疑道:“文大人也在,要不,咱们去打个招呼?” 老三心思快捷,知道老五的意思是要赶在大皇子之前拉拢文暮,老三心念电转,想着自己这一派虽然搞垮了朝云观,搞得文暮为救喜欢的人要盗丹书铁卷,但是,要不是自己这一派,文暮喜欢的女人就永远会在朝云观,闭关清心。自己这一搞,反而成全了文暮,这事儿,自己早已经组了饭局,多次与文暮挑明了谈,文暮也多次保证,他对事不对人,过去朝云观的事永不再提,他与三皇子一派也始终保持和睦的态度。 而文暮也对自己明说过,文暮想当个直臣,不会搞那些龌龊手段,所以对三皇子这一派,也就是有事说事,能商量就商量,皇子之间有多少你争我夺,都不能妨碍下面百姓安宁,没事就各自清平。 况且朝云观覆灭之后,大皇子说是贬谪襄尚城,实则是被端皇怀疑,已经丧失了一切恩宠。 大皇子曾经经手的一切事务,都移交给三皇子与五皇子的下属瓜分。 上柔城一度成为了三皇子与五皇子的天下。 文暮当年为娶萧氏,相当于以一己之力对抗三皇子与五皇子,而端皇的态度,则决定了文暮的生死,但文暮赌对了,端皇虽然疑心朝云观帮助大皇子铲除七皇子,但是,端皇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坐视三皇子与五皇子势力日盛,以夺权势逼宫,所以,端皇给了文暮绝对的权势。 不仅仅是为了文暮在朝务风向上的判断与眼界之远,更是为了文暮的勇气。 所以端皇把文臣权势都交给了文暮,哪怕文臣之中,有三皇子的下属悄悄搞些龌龊的事,文暮也是铁面无私,直接屏退。 让三皇子丢脸,但也无形中提高了端皇的权威。 在意识到了文暮代表着端皇对自己的敲打之后,三皇子等便不停地示好文暮,希望与文暮联手,以霸占天下。 但是文暮做到了对端皇的绝对忠诚,不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文暮也跟三皇子的下属们多有来往,甚至与三皇子五皇子直接明言:自己是端皇的人,永远不可能在端皇手下的时候,投诚三皇子。但是无论如何,自己与三皇子等人做事时,一定不会为了讨好端皇,而刻意打压他们。所以,文暮当文臣之首的时候,三皇子五皇子与其下属们的日子都过的比较清平。 文暮的确做到了对事不对人,不会像前朝臣子们内斗的时候,不论是非善恶,只要非我一派,就直接找理由搞废。 文暮就像是一个没有私yu,没有私心,没有喜怒的人,他只在意朝务是否完成,是否完成地好,完成地好,他就毫无保留地提拔嘉奖,完成地不好,他就毫不留情地指责。 不论完成事情的他文暮的下属,还是三皇子的下属,还是大皇子遗留下来的下属,还是不属于任何一派,独自苦苦挣扎的二皇子的下属。 他只看朝务完成地如何,不问对方的来历,背后是哪位皇子撑腰。如果是两个皇子内斗,把事情搞砸,文暮一定抓紧不放,揪出搞破坏的皇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弹劾。 在他的清正之下,几乎朝务之上的内斗很少,一度朝务清平。 这也就是文暮不动声色,却能让无论哪一派的下属都对他敬重的原因。 三皇子想起文暮多年的作为,自己与他虽然不算是深交,但也有十多年积累下来的同僚之情了。这十多年来,也算得上彼此之间虽有交涉,但本质上是互留情面,秋毫无犯了。 现在大皇子回了上柔城,自己就上去笑嘻嘻地打招呼,倒显得自己有所图谋,所以三皇子沉吟一瞬,对五皇子道:“上赶着打招呼?不怕别人笑话你吗?你可是堂堂皇子,他是臣子,他得对你先请安,哪有你上赶着打招呼的道理?他给你请安,你再笑嘻嘻地打招呼,倒也不失体面。 五皇子点点头:“也是。大哥才刚回来了,我们就丢了往日的气派,上赶着巴结人家,也委实是丢笑。” 文暮与徐大人远远瞧见了五皇子与三皇子,文暮率先给二位皇子下跪请安,徐大人见文暮给二位皇子下跪了,自己也就只好跟着下跪请安。 三皇子见了文暮,忙笑着请文暮起身,“本宫记得,今儿是文续生母的参祭礼,文大人不回去陪着?” 文暮笑回道:“臣不急的。等到给老太爷祭礼的时候,估计还有一个半时辰呢,赶回去也来得及。” 五皇子闻言,便愈加感到他兄弟二人不和,文续虽是庶出,但他生母的参祭礼,文暮就算可以不陪同,但起码得在府里待着啊,府里举行参祭礼,他这个嫡长在宫里跟徐大人这个非亲非故的扯皮。 五皇子便笑道:“听说当年文续与文暮大人干了好大一场架呢。连你们以家风整饬,素雅谦恭,上友下悌的文府子弟都免不了嫡庶龃龉,那何况是我们宫里的皇子呢,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残酷了。” 五皇子说着,就要大发一篇关于他们与大皇子水火不容的议论,文暮深知其意,懒得去听,忙出言道:“皇子们始终是主子,咱们大臣再怎么子弟龃龉,也是小家子气的打闹,怎敢与皇子们之间的关系相比拟呢。五皇子实在是抬举臣了。” 三皇子瞧文暮的话头是懒得跟自己这些人混扯了,就拉了一把五皇子的袖子,对文暮道:“咱们还得去看望六弟,有什么话,下次再说。” 第38章 摇摆 说着,便将五皇子的袖子一扯,拉着他走了。 二人走过拐角,五皇子气呼呼:“三哥你做什么呢,我正跟文暮套近乎呢。” 三皇子道:“说话点到即止就行了,你没听出来文暮他懒得顺你的话说嘛?我方才告诉他,咱们去看六弟,就是在暗示他,六弟依然是我们这一派的人,六弟始终会支持我们这一派,文暮得掂量掂量,是一个被废权多年的太子值得亲近,还是咱们拥有策划朝云观事件的六弟这一阵营值得亲近。” 五皇子笑道:“文暮算是聪明了。当年七弟之死,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上柔城都风雨欲来,六弟首先拿出了大哥谋害老七的证据,然后带兵去包围朝云观。只要仔细分析,都会清楚,这件事里,最得利的是咱们,是六弟,老七不是死在大哥手里,就是死在老六手里。文暮那个人,精明地很,娶了朝云观的人,还能对咱们有礼有节,说明他是个识时务的。如今三哥暗示他老六会出山,那他肯定知道谁该帮,谁不该帮。” 三皇子闻言,把头一点。 徐大人与文暮在宫门口分别,徐大人犹有话说,对着文暮低声道:“文大人耳目遍及上柔城,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爷带着小郡公,从襄尚城回来了吧。而且,小郡公是以城主之礼被迎回上柔城皇宫内的。” 文暮把头一摆:“我只知道做好分内的事,其余的事,我都不管的。多谢徐大人将我不知道的消息告知于我。” 徐大人闻言,也算是知道文暮的油盐不进了,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文大人何必如此千防万防,我看这上柔城是要变天了。文大人以为装聋作哑就能避免你争我夺了?太子就算有谋杀七皇子的嫌疑,可是他到底是陛下的长子,小郡公到底是陛下的亲孙子。以城主之礼迎回宫中,在东宫下榻,连带着大皇子也恢复了太子待遇,在东宫夜宿,我看六皇子再怎么本事大,也敌不过陛下怜爱小郡公之心。只不过,文大人您是文官之首,您选择谁,谁的胜率就大,您选择谁,咱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就跟谁,一切,都凭大人一句话。” 文暮早料到徐大人有这样一番表白,须知甜言蜜语必有腹剑蛇心,文暮从容推绝:“徐大人想的太远了。咱们当下属的,想那么远做什么,主子的意思最重要,咱们,算不得什么。我奉劝徐大人一句话,别急着表白,越急,越吃亏。文暮与徐大人同僚一场,说句实话,如今边境还不知是什么底细,边境的将士,上柔城的将士,有几个是追随太子的,有几个是追随三皇子的,咱们文臣哪能知道他们武臣的态度?文臣只有一根舌头,一点智谋,武臣逼急了,一把箭,一弯弓,就能要了咱们文臣的命。咱们文臣何必强出头,去争什么名利,总得先瞧瞧他们武臣的动静。” 徐大人总算觉得文暮说了一番诚恳的话,低头细细思量之间,顿觉自己眼界太窄了,总把眼光放在上柔城的文臣里面,把武臣给算漏了。 徐大人想了想,愕然道:“不对啊,文大人,你的二叔可是当年镇守边关的大将啊,不少武将可是你二叔提拔的啊,还有不少抱过小时候的你呢,你怎么还躲在这些武将后头呢?” 文暮笑了笑:“人情是人情,朝务是朝务,谁会在生死利益面前,在乎人情?徐大人,你用心想想,我跟文续分了家,文续在兵部挂职,,是不是那些武将更亲近文续,不亲近我了?” 徐大人仔细一想,倒也的确如此,文暮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文府去了,徐大人,咱们有话日后再说。” 徐大人闻言把头一点,任由文暮走了。 出了宫门,正好就下起了雪来,都是细细碎碎的雪珠子,一颗一颗的,从天上往下落。 文暮刚坐上轿辇,王忠等小厮就举起伞来。 文暮靠在轿辇后背上,两手拢在袖子里,低声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王忠靠着轿辇低声道:“信写了,但奴才没能送进去。没有办法,东宫那边是顺利回来了,但是,宫里左右都有三皇子与五皇子的人盯梢呢,奴才就是想送信也送不了。” 文暮点头:“盯梢的人发现你了?” 王忠道:“这倒没有。太子自从被贬去襄尚城,东宫就一直荒废着,甚至有太监宫女直接跑到东宫的花园里大小解。奴才是假装大小解走错路去的,去的时候还换了身衣服,回来的时候特意绕了路,挑了定安宫的路走的,而且也很注意行迹,那些盯梢的万万不能发现奴才。” 文暮点头:“没发现就好,就是发现了,咱们也不怕。要是发现了,顶多是被三皇子他们缠着巴结而已,当真是厌烦。” 王忠低头:“不过,奴才多做了一件事,应该能让太子爷他们知道,大人您有意亲近太子爷。” 文暮把玩着手腕一串楠木珠子,“嗯”?了一声。 王忠低头应道:“奴才记得当年老爷您在上柔城郊的西田庄读书的时候,遇到了巡城的太子爷,您还以巡城为题写诗赠予了太子爷,太子爷就送了您一串雕雪莲的松木牌,说是松木夏天能避蚊虫叮咬,而且那松木是天山雪莲附近长的一株上头砍下来的,极为稀有。所以奴才在靠近东宫门口的时候,在地上落了一根松木牌。” 文暮道:“你不怕被不相干的人捡走?” 王忠摇头:“奴才想过了,整个宫里,除了齐后,其余的对于太子一派都是观望态度,各宫大多都是曾经被三皇子一派拿下的。况且,太子爷回宫也是低调回宫,前几天一丝风声不漏,昨儿夜里忽然就回宫了,然后传出了小郡公按照城主之礼,乘七香八宝垂缨宝车,配两个亲队随从回宫了,只有陛下,皇后,几个正亲王迎接,也太低调了,各宫虽然有意去探望,但是碍于三皇子也不敢去的。况且太子那里也传出了一路劳顿,身体疲乏,不接待客人的消息,所以这个时辰,没人回去太子宫里,那些盯梢的,也不敢真的靠近东宫,只敢在一边悄悄盯着。奴才假装走错后,直接去了定安宫,没人会怀疑奴才,那松木牌,应该会被太子的人捡走交给太子。” 第39章 诉苦与劝慰 文暮点头:“捡不捡走,倒也没多大事。太子回来,无疑是陛下释放出了一种改变上柔城局势的消息。不过,王忠,你越来越胆大心细了。” 回了文府,雪珠子越下越大。 祠堂侧屋的一切礼仪都妥当了,各人都退了出去,丫鬟婆子们纷纷举伞。 玉珺看到雪珠子飘舞之中,一道人影缓缓走来,竟然是文暮。 徐氏率先含笑走上去,仰头对着文暮依依笑言:“老爷终于回来了。” 文暮对她蜻蜓点水般地点头一笑,便走向文老夫人道:“给老夫人请安。” 文老夫人把头一点:“去祠堂正屋行祭礼吧,我累了,先回咏修院了。” “恭送老夫人。” 乌压压一群人齐声道。 祠堂正屋的祭礼无非是众人按照长幼尊卑,挨个儿跪在蒲团上,听府里的洒扫祠堂的老嬷嬷们讲述一遍文府的先老太爷们的赫赫战功,再由各人致辞,感慨自己的无能,能力不及先老太爷们,再保证自己一定不给文府丢人这样。 其余的倒也罢了,就是听老嬷嬷们讲述先老太爷们的功绩,就得听上半个多时辰,玉珺听得头晕眼花,为了不给府里丢人,只好强撑着挺直腰背。 韩姨娘与文珠一并跪坐在文续身后,文珠偷看文玉珺,见她一副疲惫样子,却还是小腰背挺直,细胳膊细腿绷得紧紧的,本来自己松懈的,但看了玉珺这样,自己也就忍不住提起精神来,也跪坐地笔挺笔挺地。 玉珺本是浑身紧绷得酸泛,但是听那老嬷嬷讲起文府先二老太爷与其夫人在边关杀敌浴血的一段,忍不住心生向往,听得心中豪气顿生,连累都忘了,只跟着想象若是自己随二老太爷去征战该是何等豪壮模样。 文珠却听得瑟瑟然。 等这正屋的祭礼行得差不多了,徐氏便依照规矩,邀请韩姨娘与文珠去桃叶阁坐坐,因为玉珺也住在碧桃院,所以一行人顺路。 外头雪珠更加细密了。 丫鬟婆子们将伞高举,韩姨娘,徐氏并排而走,文珠与玉珺在二人后头并排而走。 二人皆是不敢说话。 韩姨娘手里捧着暖炉,徐氏觉得韩姨娘寡言少语,比以往处处都要插嘴的叶氏好多了,心里觉得满意不少,便抱着暖暖的小铜炉,对韩姨娘赞道:“文珠这孩子比以往都出落地好看了,以往咱们两府举行除夕会的时候,我只遥遥地瞧见过文珠一眼,那时候这孩子还不点眼,现在出落地秀气夺人了。” “哪有什么秀气夺人,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说她憨气还成,秀气是哪儿来的。”韩姨娘说着,对着徐氏笑道:“论起来,要说秀气,今儿玉珺小姐打扮得倒是的的确确地清秀。” 玉珺听韩姨娘夸自己,便对着文珠羞涩一笑,文珠见玉珺态度亲和,忍不住心生欢喜。 一行人走着走着,便到了桃叶阁。 玉嫣一向自恃嫡长女身份,不肯来陪庶出叔叔的妾室,所以一个人在幻梦阁躺在暖榻上烫黄酒喝,还命小厨房先预备下了一屉蒸螃蟹来,让伺候丫头剥着吃。 玉琬知道玉嫣不去陪庶出叔叔的妾室,所以自己也不肯去,跑去玉琮院子里跟他玩掷骰子。 桃叶阁里,只有玉珺这个正经小姐作陪。 丫鬟婆子上前来,给徐氏与韩姨娘,文珠,玉珺等奉上糕点,茶水。 徐氏在主位上坐定,对韩姨娘道:“咱们去内室说笑吧,玉珺她们都是小孩子,我们说的话,她们小孩子也不懂,还是让她们小孩子去玩吧。” 韩姨娘点头一笑,吩咐文珠道:“跟玉珺好好玩,不准拌嘴。” 文珠点头应了,玉珺便起身,伸手拉住文珠的手,与她一同往外间的小暖坞玩。 彩珠彩绣,卉香卉蕊跟着玉珺文珠一同进了暖坞。 外头伺候的丫鬟婆子早拎了食盒进来,对着玉珺文珠道:“小姐们,这是夫人特意命小厨房做的鸭信果子,不知道文珠小姐的口味如何,这里有酸梅果,酸杏脯,糖醋卤汁片鸭,这鸭信有辣的,不辣的,也有咸的。夫人还记得玉珺小姐爱吃酸甜的,所以特意命做了玉珺小姐爱吃的酸甜碧片肉。” 玉珺闻言便含笑道:“多谢夫人了。” 那婆子们退下了,文珠便捻起一块辣鸭信,咬了一小口,辣辣的滋味一下子涌进嘴里,吃的她浑身酸爽,文珠笑道:“够辣够有劲的。”说着,又看玉珺道:“你吃不吃这个辣鸭信?” 玉珺见她喜欢,便忙找借口道:“我不爱吃辣的,你都吃了吧,我爱吃酸的。”说着,玉珺伸手取了薄薄一片酸甜碧片肉放在嘴里,对文珠笑道:“这碧片肉实在好吃。” 文珠见玉珺一脸开心的模样,便道:“你们夫人对你可真好,还记得你爱吃什么。不像我们那位叶夫人,什么也不管,只会盛气凌人。” 文珠说着又絮絮道:“你是不知道,叶氏有多会欺负人,我们府上甘姨娘天天被她欺负,被她欺负她还不知反省,整天让甘姨娘给她捏肩捶背,把甘姨娘当丫鬟使唤。我们这些庶女,都被她欺负过。被她欺负了,连哭都不许哭,要是哭了,就是装可怜,博同情。我上次不过是说了一句她让大厨房给我们送的饭菜份例不对,她就说我们忍着脾气,什么都不干,专门挑她的刺儿,找她的茬。那张利嘴,专门骂人好,讨好爹爹好,两面三刀,不让别人,也不准别人超过她的文莹一丝半缕。” 文珠说着,又吃了一口那辣鸭信,眼泪就要掉下来,“跟徐夫人一比,我们夫人简直是给她洗脚提鞋都不配!你可真是命好,虽然是庶出,但却在这样一个好夫人的手下生活。” 玉珺闻言便安慰道:“书上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德不配位的人,造孽尤深。我看你千万别哭,你们夫人果真不好,日后总有自食恶果的一天,你可别哭了。” 玉珺说着又道:“你在你们夫人手下过日子,总是忍一时才安稳一时,你在咱们府上哭,被别人听见看见了,传到你们府上,那你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还是别哭了的好啊。” 文珠闻言,把头一低,思量一番:“可我熬不住啊。” 第40章 诉苦与劝慰 玉珺见她实在是凄惨模样,便低头思量着说道:“若是熬不住便这样的话,那也太脆弱了些。我记得,往日我的明心小筑里有一株梅花,有一年,那株梅花被我和丫鬟玩的时候,用彩球不小心砸到了,整株树都被砸歪了,那年风雪极大,我们都以为那株梅花活不成了。我们院子里的大丫头怕死树晦气,提议拔除,谁曾想,第二天,那梅树就开花了呢。” 玉珺笑笑:“树能熬,人也一定能。树能挺过这些要命的艰难,人也能。如今咱们不缺吃穿,比外头的难民好多了,我记得多年以前,洪县发洪水,死了不少人呢。那些难民熬不过去,所以都死了。可是那年川县闹饥荒,多少人靠啃树皮都熬下来了,现在川县不是热热闹闹的吗?” 玉珺道:“你熬一熬,忍一忍,忍过去了就行。” 文珠把头一摇:“怎么忍呢,她是嫡夫人,日后怎么嫁人,都是她说了算。” 玉珺忙摇头道:“这可未必,咱们文府是大家族,庶出哪怕分家出去了,嫡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插手庶出的家务的。你若不满意叶氏的指婚,大可请我爹帮你,况且,叶氏虽能做主,难道还能不经过你爹同意不成?咱们文府是天下第一大府,我时常听府里上下议论说,整个上柔城,除了皇宫,就数咱们文府第一气派了。咱们这样大的文府,哪怕是庶女,都会嫁的比普通门户的嫡出好,这层你怎么没想到呢。” 玉珺笑道:“你千万忍耐些,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哭,若是被传了出去,对你才是真的不好呢。” 文珠点头不已。 玉珺又含笑道:“你说的这些,此间再无旁人听到,也决不传出去。” 文珠道:“传出去才好呢,让叶氏名声烂了好。” 玉珺把头一摇:“我之前听我生母说过,叶氏的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在我面前哭的事,传出去了,恐怕叶氏能把你说成是顶坏的庶女。还是忍忍吧。” 文珠勉强答应了,颤声道:“玉珺你是第一个与我这样推心置腹说话的。我们府上,虽然文莹不矜持嫡小姐身份,常与我们玩,但是到底隔着一个叶氏,就是再亲厚,也亲厚不起来。文珞是甘姨娘的女儿,年纪比我小,见识比我低,就只会傻笑傻玩。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些道理,将这些话的。” 玉珺见她眼底带泪,淡妆轻粉柔滑,几乎有春桃经雨之态,只是惹人怜惜。玉珺忙对彩珠使眼色,彩珠会意,偷手揭帘子往外头一看,见外头守着的丫鬟婆子都离这里有一箭之地。虽然夫人为人信得过,但婆子们的嘴碎可是不简单的,当年萧姨娘可是被府里婆子穿过不少难听的话,所以,对于隔墙有耳与防人口舌这方面,彩珠是深有前车之鉴。 她揭帘出去,走近那几个守门的丫鬟婆子,从手腕上褪下一副镯子来,对着几个婆子俏笑道:“几位嬷嬷面生呢。我们小姐不懂今儿是何时开饭,是不是两府今儿一块吃,所以,命我来问问。” 那几个嬷嬷接了镯子,便与彩珠攀谈,彩珠一边口角生风,谈些无关大雅的话,一边留神看着到处,防止有人偷听里头小姐们谈话。 玉珺见彩珠出去了,彩绣在一旁守门。 玉珺才放心,拉过文珠的手道:“你哭成这样,瞧瞧妆容都花了。待会儿出去了,岂不是要被人生出疑惑来?旁人问起,你可怎么说?快把泪抹了,我给你整整妆。” 文珠闻言轻笑:“旁人若问起来,我就说是吃辣鸭信被辣哭了。” 玉珺一笑:“幸而你是和我说这些,若我是个嘴碎的,把你今儿说的话传出去,传到你们夫人耳朵里,你恐怕真要被为难了。就算你们夫人不为难你,你爹也要说你家丑外扬,给你们府上丢人呢!” 文珠把头一摇:“你才不会说呢。” “哦?何以见得?” 文珠笑道:“我们以前两府过除夕的时候,我们不是一块儿在外头厅上吃过饭吗?我记得你那时是爱吃辣的。方才我问你吃不吃辣鸭信,你却说不吃,还找借口让我吃辣鸭信,这分明是在让着我嘛。” 文珠展颜一笑:“所以我觉得你待人接物很好,很为人着想,而且还尽量做得不漏痕迹。我觉得你好,值得我跟你说话,不会像别人那样乱传话,所以我才跟你说的。” 文珠随即又道:“若今儿你们府上的文玉嫣小姐坐在我对面,我是连一句真心话都不跟她说的。” 玉珺道:“你也太直率了些吧。这样直率说话好是好,不过,到底人心难测,你说话这样直率,到底会容易吃亏的。很小的时候,我在府上也尝过一些人情冷暖,见识过一些嬷嬷说话的险恶嘴脸,深知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文珠点头:“我只跟你说。” 玉珺摇头:“连我也可不必说,对我说了,我也只能宽慰你几句罢了。这些宽慰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况且,你被我一时宽慰住了,回了你们府上,面对着叶氏,你若还是被她欺负,我的宽慰也显得苍白无力了。与其说这些,倒不如好好记着我说的话,叶氏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完全左右你的婚事,咱们文府的庶女,连嫁也是比普通嫡女风光的。你日后寻个好人家,便不受叶氏的气了。忍先忍过去吧。若是连府里这些受气的都忍不住,日后你若是得了个不省事的丫鬟,或者遇见刁难的同辈,难道也只是哭,只是诉苦?” 文珠点头:“我记着了。” 二人絮絮说着,不经意见外头窗上扑着的雪珠子便更大更密集了。 彩绣隔着窗子一望,只见外头已经积压了一层雪了。 东宫之中,太子爷躺在榻子上看书,身边围坐着几个姬妾,太子妃与小郡公坐在外间喝茶。 “母妃,外头下雪了。” 小郡公望着外头澌澌掉落的银白雪花道。 太子妃点头:“母妃知道。” 小郡公端然而坐,看着打扮清素的太子妃给自己面前的文犀玉斗续上了半杯暖茶,开口笑道:“母妃,上柔城的雪比襄尚城的更为冷冽。玧儿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第41章 松木牌 小郡公又笑道:“白雪飘飞,掩盖秽恶。秽恶在清素的白雪映衬下,更显污浊,而白雪也更显得纯洁。母妃,当年朝云观一案,使得您与爹爹被贬襄尚城,儿子相信,这场雪预示着朝云观的沉冤得雪。” 太子妃贞静地喝茶,丹唇清润,婉转开口:“你皇爷爷让咱们回朝云观,是因为你三叔他们的在静晦城的动静太大了,惹得你皇爷爷震怒。所以召我们回皇城,一方面是为了敲山震虎,一方面是真的对七叔之死动了大疑心。” 小郡公把头一点:“若能为朝云观昭雪,那才是好事。爹爹在刑部的人手也因为爹的回来,而更有信心,这样一来,三叔在刑部安插的眼线,也不会有多大作用。” 太子妃道:“这得多谢文暮大人啊。他主持朝务,刑部也在他手下,他持正作为,所以我们安插在刑部的人,才不大受三三皇子他们的打压。说起来,陛下让文暮做文臣之首,恐怕就是看中了文暮这一点,若是如此,说明你皇爷爷一开始就对你七叔之死心存疑惑,所以他不准三皇子的人成为文臣之首,以干扰刑部查你七叔之事。” 小郡公闻言对太子妃道:“母妃说的是,文暮在三皇子得势时,敢于娶朝云观女修,如今看来,简直是用那朝云观女子表明心迹,让皇爷爷知道,他与三叔他们从不是一路人。” 太子妃把头一摇,金钗晃动,目光浸润着无限恋爱,对着小郡公白嫩的脸颊,笑道:“文暮大人对那女子是真爱,我与你爹都知道。文暮大人为人也一向是清正抗直,我与你爹爹都很敬仰文暮大人。” 太子点头:“儿子明白。” 太子妃道:“这回咱们回襄尚城,面对的将是一场恶战。玧儿你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吗?” 小郡公点头:“玧儿明白的,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不动。”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朝云观的事,交给我与你父王。”太子妃又道:“这些年,你在襄尚城做的诗文,你皇爷爷都看过,他喜欢你的文才,在他心目中,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不该卷入一些纷争,叫皇爷爷看得心烦。你只要正道直行,本本分分就够了。” 小太监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持着一方松木牌,走进去,对太子妃跪下道:“主子,不知道谁落下的松木牌,这宫里左右没人进来过,不知是谁遗落下的。” 太子妃闻言,命小太监将牌子递过来,亲自看了,道:“质地中上。” 里头太子听了,忙披着斗篷走出来,对着太子妃手里的松木牌望了一眼,对那小太监道:“你下去吧。” 那太监闻言退了出去,太子妃仰头问道:“王爷认得这个?我记得,从踏进东宫起,就没有一个人来拜访咱们。是谁落下这个松木牌?” 太子爷将那薄薄一片松木在手里掂了掂,沉思片刻,便想起文暮,随即笑道:“他也算是有心了。” 太子妃闻言不解地仰头问道:“谁人有心?” “整个上柔城内,我只送过文暮松木牌子。当时只有我与文暮并彼此的小厮在侧。后来没多久,朝云观就出事了,文暮应当不会将松木牌的事对旁人说。所以,这松木牌应该就是文暮身边的人丢下的。”太子低声喃喃:“文暮今儿在宫里头?不对啊,今儿不是文续生母的祭礼吗?当年文家兄弟为这事还大闹一场,搞的上柔城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不回府参祭礼?” 里头隔间儿里坐着的小妾韩氏,闻言便放下折扇,接口道:“听说昨儿文暮大人被棋馆的徐大人扯进棋馆下棋了。下了整整一夜呢。我昨儿进宫,看到宫里头池塘里头的红皮花斑鱼好看,就倚在旁边喂鱼粮来着。因为臣妾身份特殊,恐怕见了旁宫里的人尴尬,所以躲在假山边的八角灯笼后头悄悄喂鱼,谁料才来的太监眼神不好,没见到我,他们在一边说话,我就悄悄听着了。他们都说文暮大人被徐大人缠在棋馆里下棋,因为怕大人们饿,所以商量着做夜宵,只是要管事的手谕。臣妾一想,昨夜我们几个在望芙馆用膳,可不是有几个御膳房的管事在旁伺候吗?那些人给棋馆做宵夜,可不是得来那儿找管事要手谕!” 太子闻言,将头一点,对着太子妃笑道:“徐规昙还真是个奸猾的!昨儿我们进宫,他怕文暮来找我们,所以特意拉文暮去下棋。为的就是缠住文暮,不让我们与文暮见面。” 太子妃闻言摇头道:“缠住文大人一次,难道还能纠缠住第二次,第三次?我们又不是与文大人再不相见了,昨儿不见面又能如何?” 太子摇摇头:“徐规昙明面儿上是个两不靠,既不靠我们,也不靠三弟五弟他们,但实际上,他就是三弟五弟的人。牵绊住文暮,想是希望暂时造成我们太子一脉在上柔城无人亲近的局面。文暮恐怕此刻已经出宫了,这枚松木牌,代表了文暮的心意。” 太子妃接口道:“文暮大人的意思是,他永远不会忘了曾经与太子的相交情谊?用松木牌提醒爷,他永远记得爷?” 太子点头:“应当是的。当年我们从上柔城贬至襄尚城的路上,在外郊一带遭到刺客,外郊分为文家的赏地和一些文臣辖制之地,我们经过徐规昙地面的时候,的确遭到了刺客,幸亏又人相助,当时最靠近的就是文家的西田庄,所以,徐规昙暗中行刺,文家西田庄的人救了咱们。文暮对咱们不可谓不用心。” 太子妃点头:“文暮大人的确难得。怪不得,咱们遇刺之后没几个月,徐规昙地位就越来越高,原来是三皇子他们提拔的。” 太子道:“我如今只是一个挂名王爷,只有一个太子爷的虚衔,虽然回了皇城,但却依然只是虚衔。如今文暮这样做,的确是有益于我们。” 第42章 生气 太子妃点头:“文暮大人果真难得。当年我们门下幕僚,散的散,走的走,跟我们一块儿熬到回皇城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唯独文暮大人,一直以来,如同常青之树,不老之松,对我们太子一脉始终没有落井下石。” 太子点头:“文暮的为人,的确值得景仰。” 文府。 雪珠变成雪片,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阮姨娘的咳嗽加重了,大厨房还没到开饭的时辰,阮姨娘想喝口热汤都不成。 见她咳嗽加重,玉蝴急得眼睛通红,却听阮姨娘劝慰道:“玉蝴不要急,这咳嗽是老病了。煎点茶热热地喝下去了,倒也好。” 玉蝴点头答应了,忙对着嬷嬷丫鬟们吩咐:“采桑,采菊,你们快去泡些热茶来,还有,多送些热炭进来,对了,我上秋采的梧桐叶你们取出来用糖煎了烧糖水来,那个止咳有效。” 阮姨娘道:“别忙了,都是陈年旧病,忙个什么的。” 玉蝴忙道:“都怪嫡夫人和萧氏。要不是萧氏气得您小产,让您产后失调,那您也不至于,一到冷天,就咳嗽。” 阮姨娘倚在炕上摇头:“说过多少次了。不是萧氏,这都是嫡夫人徐氏挑拨的。是徐氏挑拨我与萧氏,还假借萧氏之名,说我的坏话,把我给气了。我产后失调,那是徐氏做的,以我诋毁萧氏之名,克扣我的,让我产后失调。” 玉蝴闻言点头,“那,现在姨娘有没有舒服一些。” 阮姨娘摇头:“舒服不舒服,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副病体罢了。我浑身晕沉沉的,不大有力气。” 玉蝴忙哭道:“今儿是祭礼日子,府里上下的早膳都减半份例,姨娘怕是没有吃饱,咱们又没有小厨房,又不能另开炉灶,给姨娘做吃的。不如,我去求求夫人,让大厨房提前开午膳。” 阮姨娘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嫡夫人现在肯定在陪隔壁二老爷府上的韩姨娘唠嗑,你去了,不是平白地丢人现眼吗?不准去!不准去!” 玉蝴闻言低声道:“可是,我也饿了。大夫也说过,姨娘你的身子当年就是调养不好,落下的病根,要是再这么饿上半个时辰,之前喝的药,不是白搭了吗?” 阮姨娘闻言,叹息一声,随即伏在椅褡上,沉沉道:“外头不是还有每日份例的糕点吗?给我拿些来,也够了。” 玉蝴闻言:“您不是说,那些您都吃腻了么。天天都是枣泥糕,山药饼。而且,也都是凉的。我也早吃腻味了。” 阮姨娘闻言:“庶出就是这样苦的。凉了就凉了吧,用热茶将就着吃下去,也不算什么。” 玉蝴闻言,顿时一愣,心中讷讷道:“玉珺也是庶出,却可以拥有小厨房。这也太不公平了。” 玉蝴想了想,忙道:“姨娘,你躺下歇息吧,采桑,采菊,你们快些来烧了茶水来,还有梧桐糖汤来给姨娘服下。姨娘,我出去刺绣了。” 玉蝴骗着阮姨娘出去了,却独自披上一件斗篷,便撑伞往明心小筑去。 “叩叩叩”叩门三声。 守门的两个婆子才要开门,丫鬟绵儿便闻声走过去,喝道:“慢着,让我瞧瞧,是谁在叩门。” 绵儿走过去,趴在门上,从门缝里,透过去看,却见门外站着的只是玉蝴。 绵儿低声对婆子们道:“不用搭理,门紧关着。若日后问起来,只推说天冷,咱们都在里头取暖,没听见敲门声就行了。玉蝴小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出,她跑过来,能有什么事?况且,你们一个个可别忘了柳姨娘对咱们明心小筑的算计,九儿的事,可是前车之鉴,咱们萧姨娘当初在透云馆本来有了起色,就是被阮姨娘大闹一场,又气病了的!都不准给玉蝴开门,谁知道她有什么算计。” 婆子们闻言,都不敢去开门。 玉蝴见里头无人回应,又觉风雪更大,冻得浑身难耐,忙撑着伞,艰难地往碧桃院去。 说来也巧,碧桃院守门的婆子小厮们都料着今儿院子里人多,又天冷,都躲到一边屋子里掷骰子喝暖酒了。 玉蝴可谓是旁若无人地就进了碧桃院。 玉蝴跑过来,行履艰难。她见明心小筑不肯开门,只好壮着胆子来求夫人,至于丢不丢脸,她可不在意。 跑到桃叶阁门口,玉蝴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在桃叶阁附近被小厮拦下。 “庶小姐,你怎么亲自来了,身后还不带一个跟班的?咱们夫人现在正在陪韩姨娘说话呢。您怎么这样跑过来了?” 玉蝴咽了口唾沫:“我找夫人,找夫人,请夫人,让大厨房提前开午膳,姨娘她病得厉害,恐怕饿上半个时辰,对身体更加不好。” 玉蝴声音轻微,如同风中细烟,一缕而散。 那小厮把扫洒的笤帚往地上一撑,失笑道:“小姐是在说笑话呢。大厨房开饭的时辰,都是有规矩的。特别是今儿是祭礼日子,午膳必定是推迟半个时辰的。不是小姐你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可以开膳的。” 玉蝴见那小厮一脸嘲笑,只觉丧失尊严,心中一沉,忙转身走了。 彩珠正在桃叶阁的小暖坞倚着门,与婆子们谈笑说话,抬眼往窗外一望,便瞧见了玉蝴,彩珠忙道:“那不是玉蝴小姐吗?她怎么来了?” 婆子们看在彩珠送的一串镯子的份上,忙道:“彩珠姑娘想知道?那就问问呗。”婆子说着,对着门下洒扫的小厮唤了一声:“来衷儿,过来说话。” 被唤的小厮忙过来,低头哈腰,那婆子十分拿大:“方才玉蝴小姐来做什么?” 小厮笑道:“能干什么,想见夫人求提前开饭呗!没见过这样的小姐。求着大厨房快快开饭。” 婆子闻言,也跟着笑道:“恐怕玉蝴小姐上辈子是个碗吧,就知道吃吃吃。听说,以前众小姐们一块儿来给夫人请安,那玉蝴小姐就喜欢盯着桌上摆的糖果看。跟没吃过似的。” 彩珠闻言,也跟着笑了笑。 彩珠又跟婆子们敷衍几句话后,便揭开帘子,走进去。 “好了,这妆整理好了,又清丽又简约。”玉珺对着文珠笑道:“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看出文珠妹妹方才哭过了。” 文珠抚着脸颊轻笑,不胜羞涩。 彩珠走进来,对玉珺道:“小姐,我听说,玉蝴小姐来找夫人,求着让大厨房先开饭。” 文珠闻言,抬头奇道:“今儿不是祭礼吗?我听说,咱们两府祭礼时,午膳时间都推后的。玉蝴小姐怎么好单独求提前开饭?” 彩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玉珺对文珠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羡慕我们府上夫人好,谁知我们府上的庶小姐,也并不那么自在呢。” 第43章 嘲笑 文珠闻言,低头一笑,满脸娇羞。 玉珺仰头对彩绣道:“彩绣,你去给明心小筑小厨房吩咐一声,就说让她们做几样时新果子,悄悄地给阮姨娘那里送过去,记得一定不可声张,免得被别人知道了,排暄我们,也更让阮姨娘她们难堪。” 彩珠便道:“小姐,这样不行吧。阮姨娘那个人心高气傲的,咱们送糕点给她,她恐怕还会小心眼儿地以为咱们在奚落她呢。平白无故地送过去,反而惹一身臊。倒不如不管不顾,干干净净。从前咱们府里也是各院子里自扫门前雪,现在何必去管旁人的瓦上霜。” 彩绣闻言也接口道:”彩珠说得对。咱们府里夫人顶大,您在夫人前头去关心玉蝴小姐,万一被玉嫣小姐知道了,恐怕还会说您充好人呢!往日里阮姨娘可没少惹我们萧姨娘不痛快!玉蝴小姐又没来求你,你何必主动帮她!“ 文珠闻言,想着是自己大伯府上的事,自己不大知晓,故而只是低头拿起茶盏来默默喝茶,不插一句话。 玉珺思量着彩珠彩绣的话有道理,却还是张口道:“可是,若是没什么事,玉蝴不会冒着风雪,一个人跑过来来求夫人的。她到底与我一样是府上小姐,何必在祭礼这天跑来求夫人,折了她身为小姐的面子呢,平白让那些婆子小厮们笑话。我听娘说过,咱们府上只有我这个庶小姐用着小厨房,其余的庶出都是吃的大厨房的份例。今儿是祭礼,午膳推迟半个时辰,虽说饿半个时辰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我听说过,阮姨娘一向生着病呢,饿上一顿,恐怕身子骨更加不好了。” 彩珠好笑道:“她阮姨娘身子骨不好,那就是活该!当年她小产,非说是咱们萧姨娘气的。我们萧姨娘一向在明心小筑好好地,不争也不抢,她偏说是我们姨娘把她气小产了!这还是人话吗?别说她饿出病来,我们不该管她,她要是直接饿死了,我还觉得痛快呢!” 文珠闻言,眼皮子也不敢抬,只是低头静静喝茶。 玉珺责备地看她一眼,“这样粗俗的话,你当真文珠小姐的面也敢讲?今儿是什么日子?祭礼的日子呢,你还把死不死的话挂在嘴边上?也太粗率了!” 彩珠一想,今儿是文续的生母,先文老太爷的妾室,府里先老姨娘许氏的祭礼,许氏是文续的生母,是文珠的奶奶,怎么着也许氏祭礼这天,当着文珠的面说生生死死的话。 彩珠忙给文珠行礼:“奴婢一时嘴快,自知失言,请文珠小姐千万不要把奴婢的话放在心上。” 文珠忙笑道:“这算什么,玉珺姐姐也太讲究了些。在我们府上,嫡庶之间吵架,这种字眼一天能说个七八百遍,还有更难听的话呢。我并不在意的。” 玉珺闻言点头而笑,随即对彩珠道:“你现在就去明心小筑吩咐了做热汤羹与时新果子给阮姨娘院子里送去。但是不能说是我们送的,你只让她们送到院子门口给守院子的小厮递进去就行了,找脸孔生的丫鬟送过去,万万不要说是我们送的。” 文珠见彩珠要走,忙附身对玉珺劝道:”万万不可。玉珺姐姐要送吃的给你们府上姨娘,虽说是好心,但也得千万注意。我们府上嫡夫人连喝了半个月的碧针花汤,所以掉了不少头发,那碧针花汤与嫡夫人每日喝的当归药性相冲,所以夫人现在恨极了那碧针花汤了。你们府上的那位阮姨娘既然病着,那姐姐你送东西给她吃,就得注意着,万万不能送些药性相冲的食膳过去。” 玉珺闻言把头一低,道:“如此么?” 文珠点头,“是啊,姐姐。你既然有这样的好心,可就不能好心做了坏事,临了被人记恨。因为我生母也喜欢研读一些药理,所以我倒是知道,这有一味芝麻核桃汤,是百药咸宜的,无所忌冲的温补食膳,还有一味叶碧百香丸,也是百味咸宜,与任何食膳都不冲的,你若是真要帮那位姨娘,那就先送这几道食膳吧。” 玉珺抬头对彩珠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吩咐小厨房做这样给那边送去吧。我看这外头,还有一个半时辰才传午膳呢,先给玉蝴她们送去,千万别说是我送的。” 彩珠闻言嘟囔一声:“真怕填饱那白眼狼,反过来还咬咱们一口。这不是头一回这样了。哼!” 玉珺笑了笑,又柔声道:“你记得让她们送膳的时候,用府里统一制的普通的碗筷,别叫她们看着碗筷认出是谁送的来。” 彩珠点头,懒懒道:“知道了。小姐也太为人着想了。” 见彩珠出去,文珠便笑道:“玉珺姐姐真是善良。” 玉珺把头一摇:“我与玉蝴同是庶出姐妹,她有不舒服的,我帮一两次忙,这都是份内的事儿,算什么善良呢?难道我非得看着阮姨娘饿出病来,玉蝴哭哭啼啼,我却作壁上观吗?那种场景想想就觉冷酷。” 文珠嫣然而笑:“姐姐为人当真是极好。这天寒地冻的,有姐姐这样的人陪我坐着,我就觉得心里暖和,比捧着小暖炉还觉得温暖呢。” 姊妹二人于此说笑。 却说咏修院内,文续单独陪着文老夫人,菡萏挪过一把灰鼠皮褡背靠椅来,请文续做了。 文老夫人低头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文续见老夫人这样,便开口说话讨老夫人的欢喜,道:“母亲,今年我收了不少礼物,挑了其中顶贵重的两套瓷器给母亲送来。” 文老夫人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神色淡淡。 文续笑道:“两套磁器一套是雨洗碧玉天晴美人耸肩玉瓷瓶,一套是秋草色的黄釉镂花瓷盘。两套都是观赏用的。每一套都价值连城。极为难得。孺之得了两套瓷器,就一直珍藏着,等到今天才开箱给母亲送来。” 听他说的诚恳,文老夫人终于放下茶盏,正眼看了文续,笑道:“你往年送的东西也是极为贵重的,其实东西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你这份心意。当年,你被叶氏挑唆得分了家,和你嫡兄断绝往来,我不曾说过你半个不好。如今,你倒也知道投桃报李了。” 第44章 摇摆 文续闻言,轻笑道:“老夫人宽宏大量,庶子年轻时冲动行事,惹得老夫人不快。多亏老夫人给阿续指点。若无老夫人的计策,恐怕文续如今也还是在朝中蹭蹬。俗话说气大伤身,只要老夫人不生文续的气,不再为文续年轻时的可笑事伤神,文续便再无所求了。” 老夫人闻言,这才点点头,沉声道:“也罢。你这回来,带着韩姨娘,韩姨娘倒是稳静柔和,比叶氏强多了。” 文续点头:“叶氏虽则脾气不大好,性子尖刻,但叶氏自幼受尽了庶出的苦,受尽了她娘家嫡出的白眼,所以养成了这副刻薄迫人的脾气,儿子更够体谅叶氏,府里上下也都能理解叶氏。其实自打跟了阿续,她倒是性子平稳了一些。” 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别再我面前替叶氏遮掩了。她的脾气是人尽皆知的。你就不怕日后参加各府的宴会,叶氏她会给你丢脸?” 文续斟酌道:“阿续相信,叶氏是能够顾全大局的。” “若是能够顾全大局,今儿莹丫头怎么不来府上?莹丫头是你的嫡女,你还能不准莹丫头来拜祭她亲奶奶么?是被叶氏拦着吧?”老夫人摇摇头,“叶氏忒计较了。远不如韩姨娘好。” 文续道:“老夫人说的是。” 文老夫人扫掠文续一眼,温润而笑:“你这回来,也给玉嫣丫头带了礼物吧。” 文续忙道:“是。都是韩姨娘备下的。给玉嫣玉琬玉琮三个嫡出都备了顶好的礼物,玉琬玉琮个嫡出每人两份泥金绘彩折扇,一个金丝线百络香包,二十个金馃子,十个银馃子,一套四季绸芙蓉花簟。玉嫣是嫡长女玉珺因为陪同参祭礼,所以准备的礼物也比肩玉琬这个嫡出了。给玉珺备下的是两份银丝卉芳折扇,三十个金馃子,十个银馃子,因为她是陪同参祭礼的,所以多备了一套晴丝蚕棉被送给玉珺。至于玉蝴玉蝶玉琢便只挑了几份差不多的礼物。” 文老夫人闻言把头一点,目光已经含了赞许之意,“这礼物挑的委实不错。韩姨娘很会做人。比叶氏那副孤高自傲的做派得人心多了。你嫡兄喜欢玉珺这丫头,你送玉珺的礼物不低于嫡出,也不越过嫡出,既把玉珺的身份同其她庶女区分开来,也显示了你这个做长辈的疼爱小辈。倒是不错。行了,把礼分给她们各院子吧。” 文续把头一点,做势退出。 文老夫人忽然出口道:“今儿你们一块儿用膳,你待会儿与你嫡兄同坐,如今朝务里头更复杂了,你们兄弟二人难得有机会好好说话。” “哎。阿续明白。” 文续得了文老夫人的点头,这才走了出去,往文府二门的小书房流云斋走去。 流云斋是一座六角小飞檐,一角屋檐遮掩在重重桂花之中,时已凛冬,桂树光秃秃一片,只剩纵横交错的枝桠彼此横斜,将一角屋檐遮掩地影影绰绰,却平添萧瑟动人之姿。 流云斋曾是文家老太爷的小书房,此处桂树皆是先帝御赐。 先帝赐下桂树,文老太爷亲手栽种于此,以示君臣和睦,君臣同心。 文暮也甚喜在此处读书。长大之后,也没有改变过。 流云斋门口两个小厮,守在黑色大门边上,俱是穿着棉袄冬裤,低头,见文续过来,忙要请安。 文续抬脚进去,门前一色的玉色台阶,多年没有变过,从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跟着文家老太爷。 文家老太爷在流云斋每日念书之时,文续就在一旁玩,有时就一个人在这大门前的玉色台阶上蹦蹦跳跳。 想到此处,再想起从前负气与文暮分家之事,心中难免一叹,深感今日兄弟情谊复原,实属不易。 文续穿过走廊,文暮正在隔帘后的小书斋内写字,簪花小楷,飞灵走蛇,姿态娇娆,端中见绮。 因为流云斋的小厮都知道文暮喜爱练字,不是去明心小筑与萧姨娘一同练字,便是来这老太爷喜欢的书房练字。 如今萧姨娘走了,玉珺小姐去了碧桃院,这流云斋就该老爷日日常来了。 所以小厮们早预备好了炭火,到了这凛冬,就成日地烧着炭火,把小书房内烘得暖洋洋的。 文老太爷性子刚烈,练字尤喜冬天,且书房两侧窗户大开,帘子高卷,尤喜冷风吹雪,扑面而来,自己端然侧坐,提笔写字,冻手呵凝墨,朔风飘雪中,墨香凝结,肃然练字,胸中一片烈火,身上一阵酷寒,更觉锻炼心性。 每每此时,更能挥毫泼墨,豪气大发,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颇有狂生醉态,剑客飒朗。 文暮便相对柔和多了,冷了添衣,热了吃冰,毫无自我磨练的觉悟。 文续一挑帘子,便觉暖意扑面,融融漾漾,与往日大冬天里,文老太爷教他以雪搓手练字的情景大不相同,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哥哥,”文续挑个就近的位子坐了,直奔主题:“太子爷回上柔城了?” 文暮放下纸币,把头一点,轻叹道:“不错,太子爷回来了。上柔城恐怕又要掀起一阵混乱了。” 文续凝眉:“太子爷回上柔城倒是好事。三皇子为人何等狠辣,这样的人,难为我等君主。” “阿续慎言。”文暮道:“依我看来,太子爷的为人过于文弱,也难为我等君主。” 文续一笑,道:“争来争去,无非是他端皇一脉罢了。这样好的天气,自当吹风赏景,何须聊他们这些琐碎纷争。” 文暮道:“你与爹爹一样,喜欢吹风赏景。怪不得爹爹时常说,你比我还像他。果然你去兵部挂职是不错的。” 文续闻言自嘲一笑:“世人不识英雄,只知看人身份。纵阿续心中豪情万丈,壮志冲天,旁人也只以庶出的狭隘眼光瞧我。我原来虽在兵部挂职,有长首之尊,却无下属敬佩。不过是因为我不是嫡出罢了。分家之后,旁人虽不再说我是文府的庶出了,但也对我不大尊敬。哥哥地位日盛,我因为分家,更被人奚落,幸亏老夫人出主意,要我与哥哥分个彻底,彼此之间疏远来往,那些嫉恨哥哥的,才会加倍笼络我。” 第45章 情势 “我若仍是与哥哥称兄道弟,不仅我的下属会以庶出身份对我乱加白眼,旁人也要嘲讽我能够进兵部是沾了哥哥的光。幸亏老夫人智慧,眼界明辨,不计前嫌,给我出主意。” 文暮闻言,嘿嘿一笑:“老夫人原本也是气的,听说你和我分家,嘴上是什么也不说,可是却少吃了好几顿饭。听说你被人笑话,在朝务上蹭蹬,老夫人嘴上还高兴过一阵儿呢。但到底老夫人仁善,你我从小在这府里长大,这府里哪儿不是我们玩过的地方。老夫人常常触景生情,有时也会想到你,一方面恨你被姨娘与叶氏挑拨,一方面又担心你,善终难得。所以是一面高兴一面叹息。后来,还是我跟老夫人说明了朝务上的情势,老夫人才出主意要你索性与我疏远到底,朝中那干眼红我文府的,见我文府兄弟不睦,临了分家还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让那伙恶人乐得高兴,麻痹一时。朝中恨我夺了风头,平白压人一头的,也自会拉拢你。俗人人性罢了,你我兄弟,只需表面不和,内里相亲,管它多少风浪,我文府总能屹立不倒。” 文续闻言微微点头,随即又叹道:“今年恐怕不似往年了。太子爷回上柔城了,三皇子恐怕要大动干戈,朝务上的一干人手,恐怕也要被重新换过,我到时候是帮左边,挨右边的记恨,帮右边,挨左边的记恨。” “此言差矣。”文暮道:“你若帮三皇子,太子爷必然不会记恨于你。太子爷其实性子里很是文弱,这些年来,他一向避祸,三皇子势大,你帮了三皇子,只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太子爷会觉得你是为时势所屈。来日,若太子爷登基,不仅不会怪你,还会对你加倍挽留,这是太子爷的过人之仁。至于三皇子,他一向有己无人,出手狠辣不算,个性也是斩草除根。你帮了太子爷,必然受三皇子的打击。这些年来,你我兄弟不和于人前,内里拉拢你的都是三皇子一派的人,若你帮了太子爷,那些往日里拉拢你的,会立刻弃你而去,而三皇子门下的幕僚,将对你出手打击。我既与你装作不和,届时难以帮你,恐怕你会孤立无援。一时之计,你还是与三皇子多多敷衍为好。” 文续闻言,仔细思量,随即点头,“哥哥所言有理。当年朝云观的事,众人皆知的惨烈,三皇子性子狠辣,这些年来,虽然处处显露柔善一面,却也是与人逢场作戏罢了,本质里的狠辣是不曾变的。若是三皇子逼着我们这些下属做出选择,我也只能暂时屈身于三皇子了。” 文暮把头一点。 琴音阁内,阮姨娘咳得昏昏沉沉,一身绣梅花的浅灰色双层夹袄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汗水涔涔,在额头脸颊滚动。 “姨娘要不要喝些热热的水?”丫鬟采桑柔声道:“奴婢们才烧的滚热的热水。” 阮姨娘闻言,虚弱无力地摇摇头。 二进门的红色棉帘被一双手拉开,玉蝴顶着一张气得扑红的脸走了进来,边走边嘟着嘴怒道:“明心小筑瞧不起人,夫人那里也还是瞧不起人,连一个洒扫奴才都能笑话我。” 阮姨娘闻言,登时怒地掩面大咳,以手拍榻,大声怒闻:“你说的什么话?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去明心小筑作甚?今儿是什么日子,夫人忙着款待韩姨娘她们,你无缘无故地跑过去是失礼,你为了什么目的跑过去,那就是丢脸。你去作甚?平白地落人笑话吗?” 阮姨娘气得脸色通红,十分恼怒,玉蝴见状登时羞得脸色通红,原本冻得脸色发冷,此刻便出了层汗,也耐不住了,十分委屈,便抬高了声音道:“姨娘冲我发什么脾气!谁又能跟玉珺似的,哪儿都能得到殊宠,左右逢源,夫人喜欢,爹爹疼爱呢。” 玉蝴道:“咱们这里没有小厨房,到了这种祭礼的大日子,咱们就容易饿肚子。早膳份例减半,午膳推迟半个时辰,也太委屈人了。偏偏咱们还没有小厨房,姨娘又病着,我想着求夫人给咱们这里提前开午膳,也是为了姨娘好,姨娘怎么还反着骂我呢。” 阮姨娘闻言,气得浑身一怔,随即一股冷汗下来,登时抬手,修长的指尖对准了玉蝴指过去,只觉怒不可遏,愤愤然道:“你这个丢脸的玩意儿,你是要气死我,还是要气死谁?你竟然厚颜无耻说出这等话来!我宁可饿死,也不这样舔着脸去求别人,饿一顿会死吗?每年也就两三天如此罢了,你竟然这样丢我的脸。” 阮姨娘是教坊出身,从前在教坊里,听了好几年骂人的尖酸话,自打进了文府,就一直低声敛气,不大骂人,今儿玉蝴这样丢脸,她实在是难以忍受,登时破口大骂。 玉蝴脸皮薄,忍不住这样被骂,登时眼泪便掉了下来,“姨娘何必骂我,我也不曾丢脸,明心小筑不曾给我开门,夫人那里我连面也不曾见着!” 明心小筑不开门,夫人那里没见着面。阮姨娘闻言,气得身子挺直地往后仰倒,气息十分不稳,直接倒在了炕上,只是气若游丝,以手指着玉蝴,断断续续:“你丢脸丢到了下人那里去了。连下人都瞧不起你!你何其丢人!你想日后成为下人们的笑柄!” 玉蝴被这样一说,登时想起了那些下人们的尖刻嘴脸,由不得心头一窒,登时就泪珠滚了下来。 阮姨娘见她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翻个身子就不理会她了。 母女二人彼此无话。 “小姐,奴才送饭来了。” “送饭?”采桑看了眼玉蝴,低声嘟囔:“怪了,今儿不是午膳推迟一个半时辰呢,怎么这么快就送吃的来了?” 玉蝴迟疑地看了阮姨娘一眼,见她仍是一动不动,便对采桑道:“把吃的取进来吧。” 采桑去拉帘子,小厮阿岩拎着食盒走进来,放在玉蝴身边的红梅色小茶几上。 玉蝴问道:“谁送的膳食来?” “奴才也不知,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送过来的。奴才问她,她还不肯说。” 第46章 感动 阮姨娘闻言,登时整个人一怔,随即缓缓点头,慢吞吞道:“没想到,玉珺这孩子这么懂事。” 玉蝴闻言,奇道:“娘这是什么意思?” 阮姨娘便道:“这饭菜一定是玉珺派人送来的。夫人忙着接待韩姨娘,连你的面都没见到,怎么知道你要求午膳。况且夫人的为人,处处要显乖露好,容不得旁人出一丝一毫的风头,你去求她,这是她市恩的机会,正好借此收买人心,何必遮遮掩掩地送过来!既然遮遮掩掩地送过来,那就必然不是夫人送的。” 阮姨娘把头一摇,英挺精致的鼻子衬得苍白的面容更加憔悴,随即看着玉蝴桌边的那饭盒碗筷,见饭盒碗筷一应皆是府里寻常规格,瞧不出嫡庶,阮姨娘便叹口气,“了不得,玉珺这孩子这样细心,遣面生的丫头送膳来,不叫人认出她的人也就罢了,连送来的碗筷都是寻常规格,委实是懂得避嫌,处处周到。” 玉蝴把小嘴一撅,不屑道:“小小年纪就这样心思多,你说是周到,我看是多心才对。” 玉蝴又把头一摇:“不对,不是多心,是奸猾才对。我只去过明心小筑与夫人那里,她送吃的过来,又不说是谁送的,可是仔细分析就知道是她了。夫人送东西大可以光明正大,不须遮遮掩掩,她这样遮遮掩掩更显得矫揉造作,故意作态。” 阮姨娘闻言,把头一摇,“你既然饿了,那就吃吧,吃了别人的,还说别人的坏话。” 玉蝴闻言道:“谁稀罕她送的东西。” 阮姨娘笑:“既然不稀罕,你去明心小筑做什么?不是要那里的丫鬟做吃的给你吗?” 阮姨娘撑着病体,对玉蝴道:“玉蝴,你要明白,府里尊卑分明,夫人更不是好相处的。明心小筑小厨房是玉珺专用的,你凭什么跑去明心小筑要她们为你做膳?你这样做,不仅落人笑话,还让人嘲笑你娘我不会教你。玉珺她没有计较这些,反而派人送吃的来,已经仁至义尽了。” 玉蝴闻言低头仔细想想,随即纳闷道:“倒也奇怪了,我又没有求到玉珺跟前儿,她怎么知道,我要吃东西的?” 阮姨娘笑道:“玉珺在碧桃院陪着韩姨娘她们,你去碧桃院找夫人,那群奴才指不定怎么传呢,传到玉珺耳朵里也是有的。” 玉蝴闻言一怔,随即忍不住薄怒道:“玉珺虽不至于乱说,但是难保她身边的奴才丫鬟,明心小筑小厨房做了东西送来,万一被她们传出去可怎么好?这些我不吃了。” 阮姨娘见她发呆,便笑道:“你这可是笑话。既然是用寻常碗筷送来,又是面生的丫鬟,便必然不会说出去。说出去了,她又能讨到什么好呢。你又能损失什么呢。” 玉蝴两手叉腰,尖尖的小下巴抬起,振振有词:“自然是损失我身为小姐的体面。” 阮姨娘笑着摇头:“你若在乎你那身为小姐的体面,方才就不该去明心小筑,去碧桃院。饿一顿有什么了不起?” “明心小筑是玉珺的专用小厨房,你巴巴跑过去,叫明心小筑做吃的给你,岂不是贻笑大方?明心小筑不给你开门是对的,若是给你开了门,才是真正地损了你身为小姐的面子。” 听阮姨娘这样说,玉蝴不禁觉得服气,便把头沉沉一点,“我知道了姨娘,以后再不如此了。我也是气玉珺有专用小厨房,又见姨娘咳得厉害,今儿午膳又迟,这般慌乱之下,才做出令人耻笑的举动。” 阮姨娘摇摇头:“令人耻笑?令人耻笑算什么,怕的是令自己耻笑。” “玉蝴知道了。”玉蝴说着,对阮姨娘道:“娘,明心小筑送来的这汤极新鲜,你尝尝。” 玉蝴说着,以白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给阮姨娘奉上,“娘这是什么汤,看起来真新鲜啊。” 玉蝴说着将半碗炖的极为粘稠的汤送到了阮姨娘手里,阮姨娘瞧了瞧,见那汤十分浓香,闻了闻,便道:便道:“这竟然是芝麻核桃汤。” “芝麻核桃汤?”玉蝴不解地抬头看着面带惊讶的阮姨娘,问道:“娘为何这般语气?不过是芝麻核桃汤而已,又不是没有喝过。” “娘以前在教坊司待过一段时日。教坊司里有许多污秽勾当,那些教坊歌舞伎们时常犯病,每每犯了病,需要温补,服了药后,便不敢再吃旁的食膳,只吃这一味芝麻核桃汤,因为芝麻核桃汤百无禁忌,与药性并不冲突。玉珺居然送了芝麻核桃汤来,她果然是心思缜密,处事周到啊。” 听阮姨娘如此赞叹玉珺,玉蝴心生不服,只是不敢露出去,便否认道:“也许她不是细心,只是碰巧罢了。” 阮姨娘摇头:“这大冬天的,厨房里一定是麂子肉,冻鱼肉,鸡翅鸭信预备地多,这些食材都是趁手的食材,反而芝麻粉,核桃露要找找才能有。明心小筑怎么不做那些就在手边的食材,反而特意做了芝麻核桃汤这样难熬的汤来?必然是有意的,为的就是怕我这个病人忌口。” 玉蝴听阮姨娘如此一分析,也觉得玉珺果然心思细密,由不得点一下头,也对玉珺生出一股敬佩之情来了。 阮姨娘喝了口汤,倒不禁勾起了往日在教坊司的回忆。 上柔城的教坊司都是供达官贵人所用,能一只脚踏入教坊司的,不是显贵也是巨富。 她们这些在教坊司混一口饭的,不过是个陪酒陪乐的奴才罢了,病了累了便直接被人拖到大街上,冻死饿死病死,也没人管。 幸而她遇到了文暮,才有了如今的安稳。与教坊司的其她还在挣扎的强颜欢笑的歌舞伎们相比,自己已经很是满足了。 想起之前被徐氏挑拨,害得萧姨娘死了那事,便心有戚戚,万分唏嘘,此刻吃的汤还是玉珺送来的,便更觉世事难料,唏嘘凄恻。 第47章 阮姨娘喝了药,只觉身上稍微能使上点儿劲了,便由着采桑采菊服侍着睡了。 欢梦阁抱烟堂内,玉嫣吃着螃蟹黄,丫鬟们拢在她身边掷色子玩。 此时雪已经彻底住了,丫鬟见一缕缕阳光从窗阁子里照进来,便走过去伸手挑起帘子,往窗外一看,但见冰雪将消融,一片白雪映冰水,太阳行至对面的屋楼的玻璃塔上,照得对面玻璃五色炫耀,光彩玉辉,雪水玻璃辉映之下,更觉别有洞天。 丫鬟便笑转身对玉嫣道:“小姐,奴婢瞧着日头,是该传午膳了。” 玉嫣一手撑头,一手软软耽在炕椅上,闻言,一双纤手便兀自抚着毛茸茸暖洋洋的兽皮,把眼皮一睁,音调慵懒:“我不去吃午膳了。” 坐在一边掷色子给玉嫣看的丫鬟玲珑闻言,忙从蓝红各色的骰子堆里抬起头来,对着玉嫣道:“可是小姐才吃了这么点蟹黄,那蟹腿子肉也吃不饱。不如去用些膳吧。” “哼。”玉嫣不屑地从嗓子里哼出一声来,眼尾微微吊着,眼皮子虚虚耷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光从眼珠子里头由眼皮子逼出来,对着地上跪坐的小丫头,神色十分傲然:“我乃是文府的嫡长小姐,今儿参祭礼赴宴的是哪些人?我堂堂文家嫡长女与一干庶出老爷的妾室坐一桌吃饭,我可丢不起那人!” 玉嫣态度十分傲慢,玲珑还要再以长幼之仪劝她,但见她神色跋扈,自不敢多言,只好低头沉默。 半个时辰后,大祠堂正屋对面的小厢房右侧的小耳房内,已经摆好了家宴,一道道菜由大厨房的丫鬟小厮装在食盒里送去。 阮姨娘因为病得浑身虚弱,吹不得冷风,就托辞不去了,倒也无人在意她,只是玉蝴觉得自己吃了玉珺送的东西,便有些羞见玉珺,便推托身上不舒服,也不过去了。 玉琬,文琮姐弟两个,皆是打扮得清秀可人,跑了过去。 文琮拉着花婆子的手,跑到角廊时,正巧见了披羊皮斗篷的玉琬,“玉琬姐姐”文琮笑着追上去,丝毫不记得玉琬不帮他说话的事,玉琬也不以此为意,只是笑着回首,唤他“文琮弟弟”,二人携手踏雪而行。 跑到欢梦阁院门前时,正巧碰见了丫鬟雯绣,玉琬时常往幻梦阁跑着玩,对雯绣这个玉嫣身边的丫鬟颇为熟悉,便喊住往外跑的雯绣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没有陪着玉嫣姐姐吗?” 雯绣见了玉琬,便低头行礼,回道:“大小姐今儿身子不舒服,就不去那边陪着用膳了。奴婢去告诉一声。” 玉琬笑道:“昨儿就听你们院子里的婆子嚷嚷说,小厨房里来了十大篓河蟹,大姐要过去两篓了,怕不是她早上熬不住饿,空肚子吃了两篓螃蟹,吃伤了胃口吧。” 不等雯绣回答,玉琮便接口道:“我看她活该!有河蟹竟然不告诉我,吃伤了胃,也是活该。” 玉琬听玉琮如此言辞尖锐,口气丧恶,便知他犹在为前日玉嫣推倒他的事生气,便对面色尴尬的雯绣展颜一笑,然后拉着玉琮便过月洞门而去。 待他们姐弟二人来到了快雨时晴堂内,玉珺,文珠,韩姨娘,文暮文续已经坐定,文老夫人端然坐在上首。 玉琢,玉蝶也恰巧走了进来,两府姊妹之间彼此厮见一番,互相行了见面礼。 玉珺身为府里的陪同参祭礼的唯一的庶小姐,自然担当着为文珠介绍府里一众小姐的责任。 见一众小姐少爷进堂来,玉珺起身,文珠便随她起身,立在她身畔,瞧着她动作。 玉蝶玉琢见了玉琬玉琮在前,自然不敢上前,只是挨着她二人身后,玉珺端然而立,嫩如春笋的双手交对比在身前,望着玉琬宛然而笑:“这位是嫡小姐玉琬,旁边这位是嫡少爷玉琮。” 玉琮玉珺介绍他,便抬头对着玉珺微微一笑。 “这位是柳姨娘身边的庶小姐玉蝶,庶少爷玉琢。” 彼此厮见一番过后,各自落座。 文暮与文续一左一右地挨着文老夫人坐着。 徐氏,韩姨娘各自紧挨着自家夫君坐着。 玉珺陪着文珠坐着,其余小姐少爷都在徐氏身侧按照尊卑长幼坐着。 这样一圈坐下来,玉蝶便与玉珺也挨着。 “老夫人。”伺候丫头雯绣走了进来,行了个简礼,对着老夫人道:“回老夫人老爷夫人的话,玉嫣小姐今儿来不了了,昨儿小姐吃了几口河蟹,今儿忽然胃口不大好,小姐还想强撑来陪文续老爷与韩姨娘,但她实在胃口不好,恐怕扫了各位的兴,便不来了。小姐叫我代她向各位主子问好。” 文老夫人知道玉嫣心气高,自恃嫡长女身份,不愿意来,特意派了丫鬟来推脱。文老夫人轻舒一口气,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韩姨娘看了老夫人一眼,心中觉得奇怪,这嫡长女身子不舒服,怎么老夫人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竟也不仔细问问身子如何,不叮嘱喝药什么的。 玉琢玉蝶等皆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冷淡。 这些文暮府上的少爷小姐都知道玉嫣性子高傲,目中无人,处处自恃身份,故而对老夫人的冷淡不仅不以为意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一时饭桌上气氛有些沉冷,韩姨娘是客,不好率先开口,文续知道文暮喜爱玉珺,想着寻话头夸赞玉珺,小姐少爷们见长辈不开口,也不敢开口,更不敢动筷子,一时之间气氛冷冷,满堂只有丫鬟布菜的碗碟碰撞声,与细微的簪环珠佩碰撞的玎珰声。 徐氏身为文暮府上的主母,见此沉淡情态,便开口笑道:“这个嫣儿,也实在是太不当心了,吃河蟹愣是吃伤了胃口,白白扫了咱们的兴。嫣儿往日最是懂事,最是谦逊,前儿听说二老爷来府上祭礼,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一直跟我说兄弟和,两府兴。许是听说二叔要来,心里高兴,胃口好,多吃些寒性的蟹肉,又趁着大冷天,所以脾胃受伤了。下次,我得要她给二叔赔罪。” 文续闻言,忙笑:“玉嫣侄女往日陪同咱们参祭礼,一向礼仪颇好,深让人佩服。” 第48章 冲突 徐氏见她夸赞玉嫣,登时眉眼含笑,柔和回道:“二叔实在是谬赞了。这些年二叔分家出去,上柔城一直都有些传言,说咱们两府生疏,但传言根本不值得在意。二叔与老爷日后一定兄弟情谊深进。” 文老夫人接口道:“吃菜吧,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徐氏看老夫人一眼,只觉心头骤冷,却也只好依着老夫人的意思,招呼着诸人道:“这些饭菜都是极时新的饭菜,府里大厨房还记得二老爷的口味,特意做了这些虾酿圆子,蒜蓉西兰花。” 徐氏一力招呼,老夫人看得厌烦,只是招呼小孙女孙子们道:“你们也多吃些,文珠你也是,你面前的那道辣鸡片是你往日最爱吃的,你可别不好意思,多吃些。” 韩姨娘在一旁,冷眼看着玉珺,只觉她举止端庄,容貌清秀,又听老夫人喊文珠吃喝,便由不得应声赞道道:“往日两府宴会,文珠也只来过两三次,老夫人便记住了文珠的饮食喜好,文珠这个小辈也算是有福气了。” 说着,又看着玉珺赞叹道:“大老爷府上的这些孩子们个个清秀俊逸,容貌可人,如珠似玉,令人喜爱。尤其是玉珺这孩子,看着年纪小,个子小,纤细的一个小身子,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那么繁琐的礼仪呢。偏偏刚才参祭礼的时候,却竟然还是礼数一丝不错,叫我赞叹敬佩呢。” 文暮见韩姨娘夸赞玉珺,登时心里大为舒畅,却为了维持谦逊的面子,只是推辞道:“韩姨娘太抬举她了,玉珺今年也才只有七岁半,会些许繁琐礼仪,却也算不得什么。” 听文暮此言,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徐氏面上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神色便又是一僵。 韩姨娘自知文暮喜欢,心中也实在觉得玉珺可爱,便摇头道:“昨儿我自己担心礼仪不妥,还自己练了一下午,今儿才礼仪不至于出错。玉珺这孩子行参祭礼,与我们相见时的各种礼仪都款款有致,令我不得不赞叹。也不知道玉珺练了多久呢。” 彩绣彩珠在玉珺身后侍立着,听到韩姨娘夸赞自家小姐,由不得大感欣喜,那彩珠想起昨日管嬷嬷的懒散,便急切出口道:“我们小姐往日从未接触过这些繁琐礼仪,夫人派管嬷嬷来教小姐礼仪,那嬷嬷十分托懒,并不用心教导,有些礼仪只讲一遍,亏的我们小姐聪慧,一遍就记住了,否则今儿可就要出丑了。” 彩珠快人快语,玉珺对彩珠这番话始料不及,阻止也阻止不及。 徐氏闻言面色不善,玉珺忙道:“彩珠胡说。” 文老夫人思绪敏锐,自然料到了是徐氏暗地里警告了管嬷嬷,不准她耐心教玉珺了。文老夫人抿唇一笑,不等徐氏说话,便开口道:“当真是笑话。陛下赏了教导礼仪的嬷嬷到府上,徐氏你管理这些嬷嬷也太宽纵了,教她们如此懒散敷衍小姐,叫人听了还像话么!我待你们宽纵了,府里的事务你徐氏管辖,以为你手段严厉,没想到,你竟然让下人嬷嬷险些欺负了小姐去了。” 徐氏对这番责难更是始料未及,她的确不想玉珺在参祭礼上表现良好,更不准玉珺礼仪做的比玉嫣好,也的确是叫宝欣吩咐过管嬷嬷不准好好教玉珺,谁料,玉珺竟然表现如此好,彩珠竟然胆子这般大,敢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愤愤说出来。 徐氏把头一低,神色略略慌张,压下心中所有不甘,对文老夫人回应道:“老夫人明鉴,儿媳委实不敢如此宽纵下面的嬷嬷的,只是府里近日事务太多,前些时候发生的事太多,萧姨娘阮姨娘身上都有着病,儿媳要照顾这些人,又要教管玉琬玉嫣玉琮他们,一时也忙不过来,所以才如此疏忽,萧姨娘去了时候,老爷在宫里,儿媳一人操持府务,十分劳累,故而才会导致下人们宽纵了。” 听徐氏扯上这么多话来敷衍塞责,处处显得自己有理有据,还扯上故去的萧姨娘,实在是可笑。 文老夫人冷声道:“你总是有道理,总是有理由。府上的丫头小厮你要好好管束,别再出现这种下人欺负主子的事了。” 玉珺闻言,忙为夫人开口说话,“老夫人明鉴,夫人待玉珺极好,下人敷衍托懒是下人的事,夫人待玉珺极为好的。” 文老夫人闻言,心中略感满意,对徐氏道:“玉珺这孩子竟还为你说话,当真是难得,如今玉珺养在你身边,你要对玉珺一视同仁,玉琬玉琮有的,玉珺也要有。咱们文府的庶出比外头的嫡出还要尊贵。你可不要薄了玉珺的。” 徐氏如何听不出老夫人这番话中的敲打意味,纵然心中不甘,也仍需赔笑道:“玉珺乖巧可爱,儿媳怎能不喜欢。”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玉珺身上,玉珺只觉受宠若惊。 徐氏心中不甘非常。 待到这一顿饭吃完,便已经是申时了。 冬日风冷,地上冰雪融化又冻上,怕碎冰滑了人,文老夫人特意命人安排婆子预备玻璃灯笼,预备护送小厮。 这风絮絮地吹着,众人也都吃完了。 文老夫人往外头虚虚一望,便抚着菡萏的手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便这样吧。” “老夫人,婆子们都预备下了。” 这快雪时晴堂的红帘揭开,文续领着韩姨娘并文珠往外头走去,外头一片昏黄,婆子们早在道上点着灯笼等候着。 待众人将文续等送到了堂门口,文续方转身,对着文老夫人一望,道:“老夫人,庶子先走了。给玉珺小姐们预备的礼物,待会儿婆子们就送到各院子了。” 老夫人点点头,“嗯。” 待望着他们人影渺远,文老夫人也便回了咏修院,玉蝶玉琢也告退离开。文暮想着今儿索性也没什么事,玉蝶玉琢也与他许久未曾亲近,便领着她二人往柳姨娘院子里去。 玉珺玉琮玉琬与徐氏皆在碧桃院,自然顺路。 徐氏本为玉珺得到夸赞而感到些微的不快,但见老爷去了柳姨娘处,便更觉不满。 玉琬玉琮等也要回院子,几人并立在一处穿戴斗篷。 玉琬转头见彩绣为玉珺带帽子,玉珺头上发式梳的极为精巧,便笑对玉珺道:“你的发式真的好看。” 第49章 母女谈心 玉琮已经换好披风,闻言,亦抬头观看玉珺,只见白色斗篷上一圈貂皮毛压着她的乌黑的堆云髻,一丝步摇的珞丝挂在堆云髻边,乌发粉坠,配上玉珺的玉容花貌,更有芙蓉带露,雨后娇花的姿态,便也跟着赞叹道:“玉珺姐姐长的真漂亮。” 玉珺正低头系斗篷的襟绳,双手交叉而过,听他二人赞叹自己,便左右顾盼而笑,“当真好看吗?” 玉琮点点头:“玉珺姐姐不仅相貌好看,连蝴蝶结也打得漂亮。” 玉珺闻言,低头微笑,梨涡漩漩,望着玉琮羡慕的目光,道:“你喜欢这个蝴蝶结,那我给你打一个。” 说着伸手拉过玉琮,亲自替他在脖下的对襟上打了两个蝴蝶结,玉琮心满意足,十分开心:“真的很好看。” 玉珺笑道:“这种蝴蝶结的打法还是萧姨娘在世时教给我的。” 夫人听她提起萧姨娘,心中一种无名之火更盛,只是表面含蓄着,内心却盘算着如何打压玉珺。 玉琬见玉珺打的蝴蝶结十分好看,也想让她自己打一个,只是想到玉嫣一向不喜欢玉珺,所以也不敢和她多说话。 一行人出了快雪时晴堂。 待玉珺回了梨花阁内,隔壁府上丫鬟便已将礼物送到了这里。 蕊双轻点一番,对着玉珺笑道:“二老爷送的礼还是丰厚的,扇子,被子,珠串,都不差。以往二老爷与叶氏来府上参祭礼,小姐可是什么都没有得。这回,倒是给小姐送了不少。” 彩珠闻言便笑道:“你是不知道,小姐今儿表现有多好。这是小姐第一回参祭礼,就能礼仪完备,礼数过人。你不知道这回二老爷与韩姨娘是怎么夸赞我们小姐的呢。” 玉珺闻言,松快的脸上顿时神色一沉。 彩珠未曾察觉,犹自说道:“你更不知道的是,以前玉嫣小姐陪同参祭礼,都是错漏百出,不是这里的礼仪有问题,就是那里的言辞不够敬重,每次参祭礼,都能被叶氏狠狠笑话一通,传得外头人都知道玉嫣小姐礼仪不够好。我们小姐这回可是把玉嫣小姐比下去了。” 玉珺登时深吸一口气,颇为不快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把玉嫣比下去。我存了和她攀比的心思吗?嫡夫人待我不错,我又岂能想着和玉嫣攀比!况且了,彩珠我问你,我今日没有礼仪错漏,你呢,你是否有礼仪错漏!” 彩珠闻言登时脸色一变,低头思索,随即惴惴不安,看着玉珺道:“小姐,奴婢今日一直谨言慎行,怎会有错漏之处?” 玉珺冷哼一声,隐隐含怒:“你怎会有错漏之处?那我来告诉你,你错漏在何处!第一,你在两府宴会上公然揭露嫡夫人手下嬷嬷的疏懒,表面上是还击了嬷嬷,但实际上却是打了夫人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非要在两府宴会的时候,说的两府的人都知道。这样的话,你不能私下说吗?况且,这又是多大的事儿,也值得你拿到台面上说?第二,老夫人,夫人,都没有喊你说话,你凭什么就开口说话!凭的是今日参祭礼的大日子,没人会在乎你是否遵守下人的礼仪吗?彩珠,今时不比往日,不像你在明心小筑时那样,可以随意言语,口无遮拦,我与姨娘都不责怪你。如今你出去说话就代表着我的脸面,我知道你待我一片丹心,可是,你也想想,你那些冲动的话语,是否合时宜,是否会让夫人不高兴。” 彩珠闻言顿感委屈,低头道:“奴婢只想着那嬷嬷实在是惫懒,分明是怠慢小姐。奴婢只想着替小姐出气,压根儿没想到那么多。” 彩绣也道:“小姐别生气。彩珠也是心疼小姐。要是是玉嫣小姐学礼仪,那嬷嬷还敢如此怠慢吗?她分明就是看小姐好欺负吗!” 玉珺微怒道:“那你们也要分场合说话!这些小委屈,咱们自己包容着就罢了,何必弄得两府皆知!惹得夫人当众向老夫人赔罪,你我有什么好处。” 彩珠彩绣对望一眼,心中知道小姐的烦难,皆知自知理亏,行事不顾头尾,只图一时出气痛快,由不得给玉珺道歉道:“小姐别生气了,奴婢们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再这样冲动了。” 玉珺看着她们一副自责的模样,也觉得自己言辞重了,将二人安慰一番,便自坐到炕上看书去了。 桃叶阁内,徐氏躺在炕上绣着抹额,玉嫣闻讯赶来,看着徐氏嘟嘴不满道:“玉珺很得二老爷他们喜欢!” 徐氏绣着抹额沉沉道:“再得二老爷喜欢,那也是个庶出,你这样气愤做什么,平白丢了你嫡长女的身份。” 玉嫣愤愤然:“什么嫡长女的身份,我不管,我就是瞧不惯玉珺。府里的庶小姐们,只有玉珺这个庶出有小厨房,这也就罢了,她明心小筑占着,还占着咱们碧桃院的梨花阁,也太霸道了吧,又是小厨房,又占着两处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嫡出呢!她也配吗?不过一个有谋害皇子嫌疑的女人的庶出罢了。凭什么待遇都快比我好了!” 徐氏将手中绣花针放下,沉稳道:“你何必如此动气,你是府里的嫡小姐,任谁也不能越过你去。你这样动气,太失体统了。玉琬与你一样是嫡出,今儿宴会上,照样被玉珺夺了风头,她又可曾像你这样发过脾气,又可曾像你这样动怒。怎的你身为嫡长女,却没有玉琬一半的温柔忍耐。” 玉嫣脸色沉沉:“我不要温柔忍耐,我要发泄脾气!我不喜欢玉珺。她这样下去,岂不是处处要把我比下去!我不甘!” 徐氏闻言把头一摇,“这样急躁,已经输给玉珺了。我像你一样在闺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躁动。” 玉嫣低头不解:“您在闺中时候?” “不错,”徐氏沉着道:“我当年在闺中的时候,可是处处皆能忍让,处处给人以温柔的印象,才赢了你的小姨,成功嫁给了文暮。” 玉嫣抬头,目中泛着疑惑:“是这样的吗?娘当年在徐府可是嫡小姐啊。还是嫡长女呢。” 第50章 嫡亲姐弟 徐氏悠然一笑,如栀子花在夜色中绽放,“嫡长女又如何,我娘家徐府只不过是上柔城的一个富商之家罢了,府上嫡庶尊卑的观念从不严正。我是嫡长女又如何。富商之家甚少在意嫡庶,况且你小姨是嫡次女,样样不比我差,仗着身娇体弱,得人怜惜,就屡次要夺我风头,在府里与我明争暗斗。不仅我喜欢的她要抢,属于我的她也想破坏。可惜,她那样的风致才情,输就输在锋芒毕露,惹人畏惧,让我大哥小妹都怕她的争夺。你是大家族的嫡长女,就该处处温柔和顺,那才叫嫡长女的体统。可别学你小姨那种处处争夺处处争强斗狠,不然就装可怜博同情的做派啊!锋芒毕露争风吃醋是庶出们该做的,你堂堂一个嫡长女怎能自降身份去做那种事。” 玉嫣闻言,觉得颇有道理,更兼徐氏这番话,处处透着她嫡长女身份尊贵,庶出万不及一的架势,她这才点点头,略感满足。 想到玉珺也不过是个庶出,纵然深得爹爹宠爱,却也不过是个庶出,才情再高,样貌再好,心思再灵巧,性格再和顺,却始终会被深为嫡长女的自己从地位上狠压一头,便觉得身心畅快。 她还有话说,丫鬟流桑就走进来,对着拿起针线绣抹额的徐氏回道:“夫人,奴婢打听到了,二老爷今儿给玉珺小姐的礼已经能够比肩玉琬小姐了,扇子,珠串,金银馃子,样样不少。虽然比不上玉嫣小姐,但也远远高于其余的庶小姐了。这番礼品等级竟像府上的半个嫡女似的。” 徐氏闻言,手中针线一顿,把抹额放下,只觉心中沉沉。她知道二老爷的为人,多年前是敢于直接分家,对老夫人不敬,但如今历经沉浮,也算是稳重的一个人了。如今文暮在朝堂上地位日升,文续断没有敢随意挑衅文暮的道理。 而今番参祭礼的各位小姐回礼,也肯定是给老夫人过目了的。 所以,给玉珺这样丰厚的足以比肩玉琬的礼物,必然是经过了老夫人与文暮的点头的了。 在老夫人的心中,玉珺如今的地位也这样高了吗? 分明往日,老夫人还因为萧姨娘的身份而不待见玉珺,为何今日,就这般抬举了。 徐氏恍然想起,萧姨娘死后,文暮从宫里回府晕倒之后的事。 老夫人问起玉珺日后的安排,文暮在旁一唱一和,倒像是给自己下套,引着自己说出把玉珺养在自己身边的话。 徐氏一双水谋中的晦暗更深了,只觉得心力交瘁,十分疲惫。 玉嫣见徐氏神色疲倦,目光晦暗,忍不住伸手轻轻推了推徐氏。 徐氏一惊,揉揉眉心,觉得自己或许是多心了。毕竟,把玉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是个好事。 玉嫣见徐氏复又拿起抹额绣起来,忍不住坐在一边,愤愤道:“哎呀,母亲,你看她啊。凭什么头一回陪同参祭礼,就得到这么好的礼遇。不过是个庶出嘛,礼物那样丰厚。” 徐氏听她语气焦躁,便安慰道:“这算什么。一年里头的参祭礼也就一次罢了。二老爷也只能抬举她这一次而已。往后各府夫人小姐来府上,彼此送礼,那也是你比她高,庶不压嫡,这是规矩。到时候才知道,谁是正统小姐,谁是小妾的女儿。” 说起小妾来,徐氏便心头一动,想到了今儿在快雪时晴堂里,玉珺给玉琮打蝴蝶结,嫡庶两个亲密无间,由不得叹口气道:“你啊,对玉琮好些,玉琮他可是你嫡亲弟弟呢。我今儿瞧着啊,玉琮这孩子,对玉珺比对你还亲近,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玉琮对你呢,却总是不大好脸色,玉琮这孩子好哄呢,你不准欺负他。哪儿有嫡亲弟弟跟你不亲,却跟庶女亲近的道理呢。” 玉嫣闻言,更为不快,把头一抬,微微愤怒道:“才不要呢,他可是嫡子,日后会跟我这个嫡长女争家业的,我才不要搭理玉琮。” 徐氏闻得此言,把手中抹额重重一放,双眉倒蹙,怒道:“是谁教你说这些的。玉琮与你是嫡亲姐弟,你竟然说出他是来分你家业的话,你,简直让人心寒。” 玉嫣见徐氏脸色大变,登时张口澄清道:“不是的,娘亲,是小姨跟我说的,她说,她说玉琮将来会跟我争家业。若没有玉琮,嫣儿就是府里第一继承人。” 徐氏闻言冷笑一声:“你小姨?你听她的话?” 徐氏冷眼看着玉嫣,目中蕴着的愤怒足以让人感动恐惧。 只在一瞬间,徐氏便平复了心绪,喊起了玉嫣,缓和了神色,柔声道:“你回欢梦阁吧。” 见母亲神色缓和,似不再责备自己,玉嫣心中石头落地,她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何方才怒火盈身,但是也隐约猜测到了母亲与小姨的不和。 玉嫣起身,缓缓走出,丫鬟争相打起帘子来,徐氏歪在软榻上,猛然开口喊道:“嫣儿,你站住。” 玉嫣立住,回头看向徐氏,只听徐氏柔声道:“日后,你对玉琮好些。再不可听人挑拨,坏了你们嫡亲姐弟的情谊。” 玉嫣虽然觉得与玉琮重修旧好有些为难,但考虑到徐氏,还是勉强点头。 待到玉嫣出了桃叶阁,徐氏猛然将身子往靠背上狠狠一撞,流桑见夫人一副志颓失意的模样,忙招呼丫鬟过去给徐氏捏肩捶腿。 丫鬟轻轻捶着腿,徐氏闭上眼睛,她万万没想到,自以为千防万防,但究竟没有防住嫡妹妹徐蕙椴的这一手挑拨离间。 流桑拿了件薄被来,给徐氏盖上:“夫人,虽然屋里暖和,但也得添件被子。” 徐氏长叹口气:“她徐蕙椴好狠辣的手段,不动声色就挑拨了玉嫣玉琮不和,让她们这对嫡亲姐弟离心。她好在一旁看我笑话,好狠的心啊!” 流桑闻言,笑劝道:“二小姐她一向如此的。她素来与夫人不和睦,对夫人也是一向用心险恶,夫人何必要去理会她?” “你也听见玉嫣方才说的了。都是徐蕙椴一意挑拨,否则如何生出这样许多事来。她们嫡亲姐弟如此不和,令我如何安心。” 流桑微微一笑:“若是二小姐轻易挑拨,就能令咱们大小姐对少爷反目成仇,那这情谊也太轻了。不经考验的情谊宁可断了,也不能虚情假意地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