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魂穿开局,即是地狱 李天衢猛的打了个激灵,当他转醒过来时立刻感到头痛欲裂,脑袋便似是被人凿开一般的痛苦。而当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脑后果然已是血糊糊的一片。 直疼得呲牙咧嘴的李天衢当即狠狠啐骂了口,那群酒后闹事的流氓,这下手也忒黑了,如今国家扫黑除恶,那群人竟然还敢这么横行霸道,等那些混蛋酒醒了被铐到局子里后悔椅上坐着受审,倒还敢不敢那么猖狂!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不光与那些家伙动手时脑后挨了一记,有个下手不知轻重的混蛋,好像是攮了我肚子几刀!? 李天衢又慌忙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但是却发现腹部完好无损,并没有任何伤口。 ...不过这触感......我什么时候练出八块腹肌来了? 本来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然而李天衢下意识的往旁边一乜,当即又吓了一跳。 因为李天衢竟然瞧见有人就在旁边怔怔的瞪视着自己,他是个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大小的男子,面庞被一片血污惨红玷染,因惊慌绝望而扭曲的神情在脸上凝固住,空洞的双目毫无半点生息,只是静静的瞪视过来...... 迷迷糊糊的突然与个形如在地狱中受刑的可怜人如此对视,本来便让李天衢瞧得头皮发麻,然而当他彻底瞧清那人的“全貌”时,头皮当即更是似要炸开! 这竟然就只是一颗血渌渌的人头! 李天衢险些叫出声来,当他再惊恐的朝着四下里望去,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山丘下方的林荫中,周围竟然还错落分布着十几颗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脸上惊惧绝望的神情也都凝固住了。在地上斑斑点点着洒落下血迹,本来僻静的林间顿时又有一阵幽风吹过,浑如哽咽鬼哭...... 这又是和老子开得什么天大的玩笑!? 李天衢下意识的以为那个人头应该是个电影道具之时,忽然间又有种记忆涌进脑海,与自己的意识交织在一处。这使得李天衢的思维一时间变得混乱起来,渐渐的那一团记忆变得愈发清晰,在向李天衢传达着一个信息: 这些人头,都是真的...也并不是什么恶作剧...... 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浑身寒毛直竖的李天衢愣怔在当场,又连忙回忆当初自己在不省人事之前所遭遇的境况...... 自己本来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闲暇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些中华古代历史书籍,也会看些历史穿越类的网络小说,并上网查证些相关的史料记载。平常朝九晚五的工作,不算是大富大贵,但好歹生计无忧。 以往在校园时曾谈过两段算不上轰轰烈烈的恋爱,也都以和平分手而告终,后来既然工作稳定,便在父母的唠叨下接受相亲。三番五次下来,遇见了个与自己彼此有眼缘,而也算谈得来的女生,虽然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相互既也处得来,应该早晚也能修成正果。 李天衢就是这么个平凡的小白领,一直以来的经历平平无奇,直到一次加班后遇到两个被些醉汉骚扰的女生。听他们争执的言语,似乎是当中个女孩被那群醉汉里面一个带头的恶少纠缠而一直不肯就范,便被其带着些狐朋狗友堵路拦住,那干无赖当街借着酒劲咄咄逼人,还毛手毛脚的骚扰起来。 本来李天衢从来未曾经历过类似的事件,上学时虽打架也都是小打小闹,踌躇犹豫时,那群醉酒无赖竟又动手掌掴那女生的闺蜜,随即又拉拽挣扎的女孩上车,偏生周围路人不是很多,还有个醉汉指着李天衢辱骂威胁他赶紧滚蛋。 就算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好歹李天衢自问也不能就此坐视不理,他当即打电话报了警,并且刻意十分大声的说明情况与事发的地点,打算震慑得那几个无赖情知警察很快便到而就此收手,结果却没料到那几个喝到就要犯浑撒泼的王八蛋当真敢下狠手...... 后来自己隐约记得有警车与救护车陆续开来,一阵喧哗呵斥声后,自己似乎就被抬上了担架应该是被安排去急诊救治...那么自己却又为何会被丢至这个格外阴森恐怖的地方!? 李天衢尽可能稳定住情绪,他又向周围那几颗人头张望过去,却发现那些首级的发饰更像是古人。这也让李天衢忽然发觉到了什么,虽然方才意识尚还没有完全清醒,可当自己浑浑噩噩的伸手去摸脑后的伤口时,就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也是被梳理成髻。 当李天衢再怔怔的望向自己的双手,但见上面满是老茧,很明显不是自己的手。而如今自己这具身子也格外的健壮,只是似乎是因从高处滚落下来浑身酸痛不已,头颅后侧遭受钝器重击的伤口相对更为严重,直到现在脑袋还嗡嗡不已的直感天旋地转。 我这是...魂穿了? 当李天衢意识到了这一点,浮现在脑海中的另一种记忆便开始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出种种场景:李天衢完全是处于第一人视角切身的感觉到自己挥舞着诸般兵器苦练,那些兵器有在水浒传里时常出现的朴刀,也有制造工艺更为严格的唐刀,而景象中的那个“自己”磨练武艺时刀招辗转连击、疾速凌历,当真是刀随人转,端的迅猛,同时善使背藏的五把飞刀也是例无虚发,武艺可说是十分高强; 李天衢又处于第一人视角感受到这具身子叩拜过自己的双亲,以及家乡亲友的坟庵后启程上路,沿途因迫于生计竟也曾做过几次拦路剪径、杀人越货的勾当,很明显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也并非是甚么宅心仁厚的善人; 而李天衢所看见的最后一番场景,眼前却是一片的血红,周围多是血肉模糊的残肢遗骸,宛如血池地狱一般的恐怖景象当中,有众多面目狰狞的军卒都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一般,尽皆手执兵刃向自己围将过来,而挥刀拼死力战的那个“自己”骁勇难挡,当即劈杀了二三十人,一时间也骇得那干军卒莫敢上前。但是在惊觉到敌方也有个身手矫健的步将摸到自己身后偷袭时也是晚了,骤然间似乎遭遇重击眼前一黑,随即身子直从山岗上跌将下来,沿着山坡翻滚摔将下来,直到坠落到此处林间...... 隐隐约约的,李天衢又听见高处有喝骂声传来,蓦的又有一股无穷的怨毒恨意涌上心头,似乎是这具身子的本能反应,在察觉到有仇敌来时立刻要去杀人报雠。 心中忽然涌现出那极为浓烈的杀意又将李天衢吓了一跳,他发觉到自己与这具身子本来主人的意识与记忆已经融合在一处,这也让李天衢回想起自己如今是处于哪个历史时期,又是身处于何处,为甚么这里有看似平民百姓的人头散落,而似乎就在不久前,与这具身子的主人厮杀的军兵又是甚么来头: 现在是唐朝中和年间...冲天大将军...退出长安...此处已是距离陈州地界不远的荒郊野岭...而在最后的景象里围攻向自己的那些军卒......竟然是秦宗权的兵!? 002章 生死一线,亡命之徒 秦宗权又是何许人也?对于唐末到五代十国时期的那段历史时期兴趣也甚为浓厚的李天衢当然十分清楚。 这厮趁着唐末乱世驱逐刺史占据蔡州,而后却又因寿州屠户王绪造反,聚集了一万余部众攻陷光州,朝廷为应对乱局遂也只得加封秦宗权官职,然而在黄巢退出关中进入河南地界后引军杀败秦宗权,这厮很快便投降归从。 而秦宗权在正史中后来的事迹,可说对五代十国后世的格局产生极为深远的印象,他做为一段时间内中原地区实力最为强大的军阀,更是害民暴行最甚,大肆屠杀百姓当军粮的吃人魔王,按史书所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几乎也可以说是中华历代乱世当中恶名、凶名最盛的屠夫军阀。 当然号称冲天大将军,还是由秦宗权延承了其伪齐帝号的反军领袖黄巢,更是卷起无数场腥风血雨,转战近大片江山,导致唐朝国力大衰而终不免走向覆亡,后世评价也更为复杂的枭雄人物。 由黄巢引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的确具有沉重的打击了腐朽封建王朝与门阀宗系士族的革命性不假,但是他的军队所过之处荼毒百姓、赤地千里,所做下的暴行杀业的确也忒过残忍狠毒了些...而李天衢推算如今的年份时局,似乎黄巢按其原本命途轨迹,在被逼到穷途末路之际也正要开始他更为残忍、更为狠毒的最后疯狂。 按李天衢回想另一种记忆的情报,如今黄巢面对开始集结围攻的诸路讨伐军马力战不胜,遂连夜撤离长安,可是麾下大军尚有十余万。随即黄巢扬言奔袭徐州,而后是出乎于各路讨伐官军意料之外,却是经蓝田关进入了商山,秦宗权被杀败也才刚刚投降不久,也就是说...... 按史书所载:“楷击陈州败死,巢益怒,自围之,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时民间无积聚,贼掠人为粮,生投于碓,并骨食之,号给粮之处曰‘舂磨寨’。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卞、曹、濮、徐、衮等数十州,咸被其毒”...... 如此黄巢重点围攻陈州,又纵兵转战各处烧杀劫掠,相传一年内三十万百姓惨受祸害的时期,似乎也正是在这一年! 而反军建造舂磨砦巨碓,并率领全军围那座军州近一年,数百巨碓,同时开工为供应军粮的作坊,流水作业,日夜不辍......而正史中黄巢大肆屠戮百姓做军粮时挥军猛攻的那座军州,正是距离此间并不算十分遥远的陈州! 念及至此,李天衢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怎么就这般时乖命舛,便是穿越却来到这个时间点,落到这个生灵涂炭、杀业最重的位置! 乱世人命贱如狗,那么无论是练就一身本事的武夫,还是寻常无辜黎民百姓,对于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将兵而言,也都不过是尚还能喘气的军粮食物罢了。 李天衢也回想到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因战乱饥荒,家人亲友几乎已都死得绝了,也唯有凭着自己打熬磨练的武艺在这世道上挣扎求个出身。他甚至本来也曾想过投从黄巢反军,但因如今黄巢率众再度从长安脱逃,退出关中而心生迟疑,浪迹辗转一番过后,却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遭遇附从黄巢的秦宗权所部兵马。 面对那些早已经杀红了眼陷入疯狂,而根本无意威逼他人入伙顺从的将兵,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只得挥刀抵抗,然而杀了一两人后,那些反军士卒并没有见其本事了得而有意招募,反而更是凶性大发,仓促厮杀一番过后,如今被李天衢占据身子的这个人,便遭遇偷袭从山岗上跌落了下来...... 或许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凭他本事也能够在这个世道中博得一番功名,偏生遭遇横灾飞祸,被大批杀人做食的反军部众不由分说的围攻,本来应能杀出条血路,然而却因一时不慎而跌落山岗,魂魄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也终究无法在这唐末时节施展拳脚,博个出身...... 便如在历代乱世当中惨遭屠戮的无数生灵一般。 我这算是借尸还魂? 除了当真无法知晓自己的元神意识怎么就会稀里糊涂的穿越时空,进入到这个倒霉鬼的身躯当中,李天衢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也发觉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应该就是被黄巢反军在这一年所杀的三十余万百姓当中,被做成人肉军粮的一个...蓦的惊觉上方有人穿越林荫时悉悉索索的响声也变得愈发清晰,同时狰狞的叱喝怒骂声隐隐的也传入耳内: “都他娘的把招子给俺瞪大些!那驴鸟虽挨了俺一记,但此处山岗不算十分高耸,那厮看来皮糙肉厚的,这坡岭间枝杈横生,可未必就跌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不必再拉回舂磨寨了,那驴鸟但还有一口气在,老子便活剐了他!受尽零碎苦楚再死,才好为俺兄弟报雠!” “那狗鼠辈虽碍眼,手段倒硬!若早些识相些也未尝不能招拢他入伙,偏生夺他马匹来吃倒敢还嘴,又害了不少弟兄性命,便是兵曹见责,也断然饶不得了!” “似这等练武的杀才,身上筋肉多,吃着才有嚼劲!” 李天衢听得愈发心惊,他也意识到了上面那些人似乎说的就是自己。再顾不得脑袋仍然眩晕疼痛,李天衢立刻爬起身子躬腰意图往林荫间隐蔽的地方躲去,可当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观望上面追兵的动向时,却正好有个头颅从上方探将出来,李天衢与那凶相毕露的反军兵卒彼此虽距离尚远,可彼此目光赶巧不巧的正对在了一处...... “瞧!那厮还活着!” 那军汉高呼方绝,上方喧哗喝骂声顿时大作。李天衢狠狠咒骂了声,手脚动作变得更快起来,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自己的确就是被那些作歹施暴毫无半点顾忌的反军将兵的目标?那厮们旋即便至,而且势必要把我生剐活剥、分而食之! 方自蹿出十来步时,李天衢陡感有凄厉的破风声骤然袭至。本来在后世新中国长大成人,锻炼身体最多也就是打打球、跑跑步,与人说僵了动手打架,最多也就是抡抡王八拳的李天衢当然从来未曾经历过这等生死只在一线间的险境...... 可能在这穿越后恢复意识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里就要被袭杀丧命,然而李天衢的身体本能的立刻做出了反应,他趁势一滚,本来所处的位置顿时有“嗵!”、“嗵!”、“嗵!”的闷响声乍起,五六支羽箭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李天衢转过身子匆匆一撇,就在那几支羽箭箭杆兀自颤动个不停,他也顿时察觉到自己似乎仍能掌握这具身子主人本来的身手武艺,如今既然自己已经恢复了意识,那么挥刀杀敌,也仍有机会杀出条血路逃脱而去...... 可是刀...刀...刀!我的刀呢!? 003章 反杀!比凶徒更凶! 李天衢一边奔走窜行,一边焦急的抬头环视,还要时刻小心提防从上方射下来的箭簇。根据融入自己意识最后的记忆情形,当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脑后遭受重击,而被偷袭跌落山岗时的那一刹那,手中的确还紧紧攥着把刀。 也就是说擅使的兵器,也必然一并跌落在此间山荫处,而且距离自己应该不会特别远。如今凶险迫在眉睫,必须立刻找回兵器防身,否则手无寸铁的面对众多反军凶徒的围攻,想必仍要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 陆续又躲过几支激射过来的羽箭,李天衢来回张望着,很快他双眼目光一凝,就见在五六十步的距离开外的位置正有把刀身狭直,刃口虽窄,但锋刃熠熠有寒芒映射的兵器落在地上。 不错!那正是我善使的唐刀! 虽然唐刀是指中华隋、唐时节四种军刀制式的总称,而李天衢这具身子本来主人善使的那把唐横刀,也正是日本也曾引进过唐朝的“金银钿装唐大刀”等兵刃,打造工艺极为严格,以覆土烧刃之法用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部分刃口施以局部淬火手艺,锋刃与刃尖可以轻易斩破扎透轻甲,制式造型与日本武士太刀十分相似,却更具韧性耐用的近战杀器。 那把唐刀,的确是一把削铁如泥,做工精良且价值十分昂贵的宝刀。然而李天衢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虽唐刀技法精熟,过往把钱物都花费在请教习武艺的师傅上,身为一个在江湖中游荡的破落户,当然也不可能买得起那等名贵的兵刃。 那把宝刀,是他到处游荡讨生计时撞见个回乡省亲的大户,便动了歹心,于路上僻静处突下狠手,杀人越货而强夺过来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虽然现在是由李天衢的意识完全控制着这具身体,也具备着本来主人的回忆与本领,但是很明显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倒霉到遭遇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的围攻,还要乱刃剐了这具肉身皮囊,他也绝非是什么无辜良善之辈。 可李天衢也顾不得抱怨自己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糊里糊涂的魂穿到如此乱世,还要被那些吃人的暴徒开剥了宰来吃...他的身子犹如离弦的利箭暴蹿而出,立刻向唐刀掉落的方向疾奔过去。 然而只蹿出十来步远的距离,李天衢便立刻停住了身子,因为他绝望的觑见有四个军卒已从山坡上疾奔下来,也发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一人踏步向前,伸出的脚也正好踩在了唐刀平放的刀身之上! 那四个军卒恶狠狠的凝视过来,他们脸上神情不但格外的狰狞凶恶,且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癫狂,也不知是否因为同类相食而染上了朊病毒变得愈发狂躁...... 其中一人,手中绰着的竟是一把刀身呈半圆形,锈迹斑斑,而刃口处满是血污的剁肉刀,他凝视向李天衢的目光当真像是饿急了的野兽,只恨不能立刻挥刀把眼前的食物身上血肉生剐削落。 另一人则在挥舞着钢刀吆喝,教后面的同伙赶紧过来;还有一人脸上一只满是狠戾之色的招子微眯,已经拈弓搭箭的将李天衢觑个分明;至于踩在唐刀上的那个军卒也察觉脚下踩到了硬物,而正要俯身去捡...... 我只能转身去逃? 我本来甚至连鸡都不曾杀过一只,如今却要面对四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手上已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或许后世犯下最残忍恶性刑事案件的杀人犯比起这些人而言都是不成器的小厮...在如此凶徒屠夫的步步围攻之下,又怎能夺回兵器继续拼死抵抗? 李天衢惊惧的后退两步,已然萌生逃意之时,他内心中油然而出那股怨毒的恨意、杀意蓦的犹如熊熊烈火一般蔓延窜起,直似要将李天衢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给吞噬烧尽!在那一刹那间,李天衢脸上本来绝望与惊恐的神情遽然不见,满面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凶恶戾气!他的喉头发出犹如野兽般的低吼声,旋即身子疾窜而出,竟然反而向那几个军卒突袭了过去! 瞄准自己的那张弓弓弦骤然回弹,箭簇已骤然射出,对面那些军卒眼见李天衢势如疯虎的疾冲过来,也都仓惶着要做出反应...电光火石间李天衢忽的想起一件事来,他在拔足狂奔的同时双手立刻向身后探去,两把锋刃明晃晃的飞刀刀柄被握在掌中,李天衢双臂再一抡,便将那两把飞刀甩将了出去! 两把飞刀划出轨迹笔直的寒芒,快的直教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也分别插入两个军卒的心窝、眉心时处,激射而来的箭簇也已射至李天衢的面前。然而李天衢却发现自己端的眼明手快,伸手骤然探出,便将那支利箭箭杆牢牢的攥在掌心当中。 心窝、眉心被飞刀搠中的那两个军卒歪扭倒地的同时,李天衢已然疾冲至距离那放箭射向自己的兵卒不过十来步远的距离。那厮仓促的抛下步弓,正要把出腰挎的钢刀时,却惊然觑见李天衢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而起,身子翻转之际,伸出的长腿趁势挟裹着呼呼劲风直劈落下来。 浑重的力道势如豹尾,李天衢一脚顿时重重的落在那军卒的脖颈上。但听得清脆且教人闻之心悸的骨骼碎裂声乍起,那兵卒脸上兀自挂着错愕的神情,脑袋却已下一侧歪扭倾倒,遭了这一击已是颈骨折裂,身子也向另一侧轰然倒去而当场毙命! 李天衢足稍点地,随即又腾空跃起,那个刚刚拾起唐刀的军卒陡然间感到自己被一团黑影给笼罩住。他仓惶的要挥刀斩来时,李天衢手中的羽箭滴溜溜的一转,他牙缝见绽出惊雷也似的怒吼声,直要震碎那军卒的耳膜。 而簇尖锋利的羽箭也狠狠的凿将下去,顿时扎入那军卒长大的嘴中,把他的头颅给搠了个对穿! 趁势扑倒那军卒的李天衢在起身的同时劈手夺过唐刀,紧紧的握在了掌心中。当他起身怒目俯视过去时,就见脚下这个被羽箭钉入口中的军卒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身子仍然抽搐个不停...这时李天衢也意识到似乎凭着另一种记忆与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能够施展出的武艺竟然如此了得,竟然在一刹那的功夫,便了结掉四个杀人如麻的凶徒性命! 然而方才这具身子的主人到底是因对方人多势众,在陷入双拳难敌四手的险境中遭受重击,按理说也已经“丧命”了...... 李天衢喘息方定,却听见急促的喝骂声与脚步声接踵而至,当他抬头望去,觑见个手持铁鞭的反军步将也率领一拨兵卒直冲将下来时,李天衢那对招子中凶芒倏然暴涨,心中也立刻发狠念道: 眼下尚还大意不得,就是那驴鸟方才偷袭得手!他身手也算是了得,但是方才就已杀他二三十人,如今又除了四条性命,只须多加小心,应该也能够将这一撮贼厮除尽杀绝! 李天衢尚还没有发觉到本来从未曾经历过这等血腥残忍厮杀的自己,应是因两种意识与记忆的结合使得心性开始发生转变,现在他双目赤红,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还有机会反杀! 004章 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就不灵了 满是戾气的目光如刀一般锋利,那些反军将兵觑见李天衢竟仍是行动利落,甚至又杀了四个同伙时满面凶相更是丑恶狰狞,当即又挥舞起手中兵器直扑了过来。 而那个手执铁鞭的步将却没有急于冲上去厮杀,他喝令麾下兵卒朝着李天衢冲杀过去,自己则缓缓稍步往斜侧方行去,他那对阴测测的招子如毒蛇一般关注着李天衢的动作,看来随时都会伺机而动...... 李天衢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挥刀奋力挡格,两把军械恶狠狠撞击在一处,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中,当先将个军卒搠来的长枪给荡开。唐刀连绵不断的劈斩过去,又如旋风般斩下,直在那闪避不迭的兵卒脖颈间用力一划,“噗!”一腔鲜血便喷出两尺来高! 此时此刻,李天衢完全时仗着心中那股暴戾的恨意拼死厮杀,唐刀技法的奥妙处完全施展得开,一招招劈斩过去,果然是杀气腾腾、迅猛狠辣,犹如杀神附体一般! 人头抛飞、残肢落地,李天衢也已是满脸污血、面目狰狞,直将那些残忍暴戾的反军士卒也吓得懵了。先后又有四人被劈翻砍倒之时,陡感间一道黑影出现在李天衢身后,那手持钢鞭的步将也不喊杀出声,当即便抡起手中军械,又向李天衢的脑后恶狠狠的砸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方自又抡刀将眼前个军卒自右肩到左肋斩成两段的李天衢双步一错,扭款狼腰,夹杂着呼啸劲风的钢鞭从他头颅一侧扫将过去。那步将招式用老抡了个空,当他错愕的转头望时,就见李天衢杀气腾腾的睥睨过来,口中还嘶声恨道:“驴鸟!故技重施,还想得逞么!?” 李天衢在那一层回忆的场面中还能想起,这厮虽然偷袭出手得逞,可当时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虽闪避不及,也下意识的俯身试图躲避。否则这一鞭挨得实了,恐怕脑袋当即便要被打得粉碎,那么恐怕自己的元神也断然无法飘进具脑袋稀烂的身躯当中...... 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凄厉的寒芒骤然劈落,由唐刀锋刃划出的光轮掠过那步将的身躯,如劈朽木轻易的将他的斩成了两截,下半截身子激溅起了一阵鲜红的血雨,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那步将上半截身子坠在地上,一时间尚未死去,口中却仍能发出凄惨的哀嚎声,下意识的要尽快从此处逃离。 那步将伸出双手颤巍巍的往前面爬去,从断腰处拖出血糊糊内脏划出一到殷红的血迹,恁般情形教他手下那些早开剥活人惯了的凶残兵卒觑见倒也不由的顿感毛骨悚然! 毕竟要杀手无寸铁的无辜良善之辈,这些吃人惯了的凶残匪类不会有半点恻隐慈悲心肠,可是要换做自己的心肠是被割断分裂,肢解惨死,他们本能的也仍会感到切身的恐惧! 本来又有尽三四十人从山坡上奔将下来,但施暴的凶徒如今终究成了被屠戮的一方。残余的反军兵卒眼见带领他们的军官那般尸首分离的惨状,终究是群欺软怕硬惯了的匪类,碰到苏醒之后更是凶狠暴怒,且手段高强的狠人,残余兵卒也开始势如鸟兽散的寻路奔逃。 而胸中杀气满溢的李天衢继续挥刀斩杀,所过之处竟是一地的血肉狼藉。他一步步的,又从山岗下方往顶端赶去,其余留在山岗上方还专管看押的、开膛的、放血的、砍头的...的兵卒讶异地起身张望一番,随即也纷纷回身寻路逃脱。 奔走不及的无不被李天衢劈翻,直待剩余的兵卒奔逃的远了,当他来到山岗上时,却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又躺着三十多具尸首,当中那些衣衫尽被...的女子死状更是惨不忍睹,本来活生生的人,却尽皆被当成是被开剥宰杀的牲口一般对待。 而在山岗一侧,也有十来具无头尸首排列在一旁,看来也正是方才那些在山岗下方望见的,也不知是被随手抛落,还是滚坠下去的人头本来所属的身体...... 去你娘的,对于这些禽兽来说,这还真是去了头就都能吃!? 李天衢又瞧见自己本来骑乘的马儿尸首,除了诺大的马头不见踪影,也早被剁分成了几大块部件,也正要被方今麻袋里面,想必是要装盛回去加工烹调,落进这群合当千刀万剐的贼厮肚囊当中。 本来李天衢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途径此处期间,这才惊异的听闻黄巢大军进商山杀入附近地界,连同归降投从的秦宗权所部兵马忽然掉过头来露出狰狞的嘴脸,开始大肆烧杀抢掠。 为避免遭遇大股沿途屠戮作歹的贼军,他已是改路转道,刻意进入此间山麓地带,试图避让过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却没有料到早有掳掠当地百姓的贼军“收粮”行伍在此处就地屠宰活人,而抢先探觑见有人催马靠近的行踪。 反军将兵中有以往在江湖中做剪径劫掠勾当手段精熟的,先是在山岗上设下了绊马索用泥土掩盖住,再分拨人手埋伏于附近林荫中,直当李天衢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策马经过时立刻拉拽起绊马索...... 就算是及时从惊嘶扑倒的马匹上飞身跃将下来,李天衢这身子原本的主人眼见陪伴自己时日甚久的马儿摔折了腿扑在地上翻滚哀鸣,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便厉声喝骂了起来。而周围那些本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开剥的凶徒匪类听得置骂言语,又如何还肯善了? 这才得知自己当真是时乖命蹇,撞见了这伙凶残成性的贼众匪类。李天衢这具身子曾经的主人本来还不愿招惹黄巢的兵马,开始道些说和言语,出刀格挡尚还留几分余地,所以也便不由得被反军部众一面围攻,一面以弓箭压制着步步退上到山岗去,却不料身后也早有不少磨刀霍霍的反军兵卒直扑将过来...... 泥人尚有三分土气,更何况本来手上也曾沾染过不少鲜血的主?终于被逼的凶性大发,下手再不留半点余地后,虽然陆续杀了反军二三十人,其中也不乏有两三个武艺了得的好手,却也终究不免脑后中招,直从山岗上滚落了下去。 “侠士!救命啊!!” 李天衢浑身一震,他又听见呼天抢地的祈饶哀嚎声传来,他瞪目望去,就见山岗上另一侧林荫间,竟然还有八个活人如同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似,尽皆被绑缚住了。 待李天衢凑过去仔细瞧,看见那些似乎是被从附近地界掳掠至此的平头百姓,除去有两三人当即意识到李天衢大肆斩杀黄巢、秦宗权手下这些兵卒也绝非是一路人之后,便立刻扯着嗓子,高声哀嚎祈求李天衢能够救他们性命。 但是被绑缚住的百姓中其余几人面色木讷,怔怔的朝着李天衢这边觑见过来,似乎已经因先前的经历吓得痴傻了,或是在这等乱世间挣扎求生早已是麻木疲倦了...脸上那种神情木讷的教人瞧着竟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毕竟即便是待宰的家禽牲口,在屠刀加颈之际尚还知道反抗挣扎...... 可是那几个人麻木不仁,似乎三魂七魄也早已如李天衢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一般,早已被抽走飘散了。 005章 我会是善人,也会是恶人 对于黄巢大军以往屠戮平民做为军粮做的手段,李天衢以往也曾有所耳闻。 那些被当场残杀的无辜百姓,想必知道自己无论哀求乞活,也终究难免遭受屠杀的命运,所以只得狠下心来奋起挣扎。他们也就难免被立刻被屠宰残杀,而这些人的家眷亲属见状悲痛欲绝,也要拼死一搏,却只能落得被一并屠杀开剥的下场。 然而有些人,他们不但会在黑暗残酷的环境中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在面临的恐怖已经完全超过心里承受能力的情况下,便当真会如元神魂魄被抽走的行尸走肉那般,任人捏圆搓扁、屠戮残杀...... 对于这种人,黄巢所统领所谓的义军会拉回去现杀,毕竟人死了之后尸体在一段时日内便会腐烂,这样先留活口,肉质会比较新鲜。 李天衢狠狠的咬了咬牙,却没有立刻上前去为那些被绑缚的平民松绑,他把眼朝周围望去,迈步上去,去捡拾那群残害百姓的反军遗落的行囊。 经历过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李天衢已感到腹中饥饿,他立刻抓起些散落的干粮炊饼大口嚼了起来。然而又觑见了腌肉与看似是肉饼的食物时,李天衢凝视片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根本不去想拿那些荤肉食物来填饱肚皮。 因为李天衢也无法分辨那些腌肉、肉饼到底是不是用人肉肉糜做成的。 直至感觉到自己的肚皮不再是空瘪瘪的,也已恢复了几分力气,李天衢这才站起身来,走到那些被绑缚住的平民前面,又拔出唐刀向上一挑,割断了绳索后,李天衢便干脆的说道:“不想留在这被当牲口宰割,就赶紧走!” 那些终于得以恢复自由身的平民百姓,只有一人向李天衢磕了几个响头,并感激的说道:“义士大恩,没齿难忘!小人赵翎,侠士救命大恩铭感五内,只期望日后能厚报!” 然而除了这称呼做赵翎的平民之外,也只有两人匆匆向李天衢道了声谢,便赶忙起身赶忙逃走了。其余那些或急或慢起身逃离的百姓当中,竟然也有人满面贪婪的去捡朝拾起被李天衢弃之不管,那些疑似是用人肉做的腌肉与肉饼,还满目警惕的朝着身后瞧了几眼。 那些人随即还吞了口吐沫,朝着那几大块被开剥开的马肉走去,却被李天衢喝止住了。觊觎马肉的民夫眼见李天衢浑身血污的凶狠模样,再瞧他手中那把锋刃凄寒的唐刀,也只得颤巍巍的退开了。 然而眼中那几人转过身去之后,脸上也立刻流露出怨毒的神色,口中还低声咒骂着,形如游荡的饿鬼,而奔下山岗了去。 李天衢则沉着张脸,瞪视着这些平民百姓先后离去之后,他忽然喟叹一声,暗付道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下也只得各顾各的,你们惨遭掳掠洗劫,险些成了那些休说是杀人成性,吃人都也已习惯了的凶徒匪类肚中的食物...我不也是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就算身怀按水浒书中常用的说法那等奢遮的武艺,一人之力却又能济什么事?你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就在此时,在李天衢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这帮任人宰割的无胆鼠辈...浑然没半点用处...带着也都是累赘......何况如今与黄巢那贼厮统领的大军撕破脸皮,就怕周围也仍有反军贼众出没...既不能将那些贼兵杀得尽,而这些怂货厮鸟心志不坚,又怎会知恩图报?倘若他们被贼军拿住,逼问我的行踪下落...我刚才莫不如把这些驴鸟尽数杀了灭口才是...... 李天衢当即被自己心中萌生出来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他立刻意识到这具身体本来主人的想法,也仍然在影响着自己。 毕竟魂穿之前的李天衢,以往与同窗、同事之间虽然有过争执,但也从来不可能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而直接害了与自己有矛盾争执的人性命来了事...... 后世看过的网络小说,李天衢也记得如果穿越过去的主角会表现出仁慈手软,显得不够杀伐果断的事迹之时,会被读者抨击说不够硬气,忒过软弱,乃至直接臭骂圣母婊的言论,甚至在一些争端评论中,也总会有什么类似于“垃圾作者,你他么杀啊,干他啊,怂逼”之类的说法。 但是李天衢仍会清晰记得,自己当初虽然习惯看什么十三号星期五、猛鬼街、德州电锯杀人狂、电锯惊魂系列的血腥恐怖电影,但是在一次乘坐哥们的车同行之际,在红绿灯前亲眼见识到一辆逆闯的三轮车被公交车狠狠撞中,眼睁睁看着车上有人几乎快飞到二层楼高时的情形...直到驾车过去,亲自看到倒在地上的那民工脸上血糊糊的惨状...那种感觉,刻骨铭心,这也让李天衢能够切身的体会到:自己从小说、电影上看惯了许多血腥残忍的情景,以为能够接受冲击性的场面,可当真是换成现实,你完全接受不了。 所以李天衢现在复杂的念头十分复杂,不但在激烈厮杀过后才体验到那种惊心动魄,直到要让自己头皮发炸的感觉,心中那另外一个声音却也在一直提醒着自己:做好人,在这世道是活不下去的。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后世的中国,人民也需要经过物质文明的建设,而逐步加强精神文明。乱世不但人命贱如狗,人心更是叵测险恶,李天衢心说自己仍被另一种在这个时代杀人舔血惯了的意识影响,这或许也是好事。 可是姑息优柔的仁慈固然要不得,无论怎的,人到底还是要有底线的。那些屠杀无辜民众做军粮的反军部众,当初又有多少也是迫于生计的贫苦百姓? 在这个恶的时代,以后或许只能去做些恶事,甚至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事,可但凡会有余地,另有些事却绝做不得,因为一些恶行倘若真下得去手,那就已经不算是个人了。 到底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还是忒过势单力薄了。李天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上前去捡起把屠夫的切肉刀。却是朝向自己本来骑乘的爱马,挑选马腿、里脊、肩头等膘肥肉多的位置狠狠剁将下去,收拾起几块马肉拿麻袋打结头装得严实。 再取了自己的行囊,李天衢感觉带上连同装盛的马肉布袋,也不至于因身上因带太多物件而影响行动之后,便立刻要从此处离开。 毕竟方才终究无法将反军贼兵尽数杀光,而黄巢、秦宗权纵兵四处烧杀掳掠、屠戮百姓,周围只怕还有大股兵马横行肆虐。那些奔逃的败兵去通风报信,恐怕很快也将有大批反军部众前来剿杀。 自己有着这么一身好武艺,反军部众又有没有可能派人前来招拢?去他娘的,休说如今这梁子已结的深了,便是没有这等血雠,李天衢心说自己的意识既来到这个世界,当真就算穷途末路,也不能去投黄巢,更不能去投秦宗权。 毕竟黄巢虽然如今势大,可他所谓的这场轰轰烈烈,却又致使得天下生灵涂炭的起义终究会失败,想必也只能再猖獗一年多的光景了吧...而秦宗权那厮,虽然投从他的势力,按正史的轨迹直接、间接导致五代十国中好几个国家的建立,暂从秦宗权效命,再日后也未尝不会有机缘兴一方霸业。 可是李天衢心说这也是自己的底线,绝对不能去投从一个吃人如麻的畜生。 然而李天衢方自行出数步,从本来他行走的方向那边,就有方才自报名头叫赵翎的平民凄厉的呼喊声也已传入耳中:“义士!快走!” 006章 恐怖的劲敌!催魂夺命的利箭 喊声未绝,便已戛然而止。李天衢浑身一震,也已然意识到反军部众来的竟如此之快,如果不是那赵翎及时出声示警,自己也难保不会再踏入对方的埋伏当中! 李天衢立刻旋踵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寻路径奔下岭坡,试图往此间山岭的深处逃去。周围隐隐又有喊杀喝骂声响起,看来自己当真是捅了马蜂窝,杀了几十个作歹的反军将兵,又惊动得其他竟然也在附近的部众前来,已是绝对不可能善了了! 然而翻越窜行出一段距离后,仍是满心戾气的李天衢不由发狠念道:如果不是成百上千的驴鸟一并前来,而仍只是数十人的话...也未尝不可引诱那些贼汉到山岭深处,再利用地势辗转游走,将他们尽数杀了。但就怕惊动了更多的贼众再来围堵,到底要不要动手? 心中审时度势着,李天衢刚又翻过一道坡岭,再回头望时,陡然间却看到远处有道亮光一闪,刹那间耳畔便有劲风贯入。那点寒芒,在人还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便已袭至面前! 原来是一枝狼牙羽箭离弦而出,如此劲力势道当真已是快逾闪电! 所幸翻越的时机十分凑巧,而李天衢虽然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但他本能的意识到有危险骤然降临,遂立刻猫腰躬身。电光火石间的功夫,李天衢只感觉劲风扑面而来,一阵激烈至极的呼啸声从他发髻上擦过,几缕青丝不但飘扬飞落,发髻也被利物擦过打散,满头黑发顿时便披散了下来! 李天衢当即骇然失色,那支从他头顶堪堪擦过的利箭势如流星,“嗵!”的声便贯入前面碗口粗细的树干当中。利箭锋簇从树干的另一头透出,顿时激得木屑飞溅开来,粗粗的箭杆儿兀自急骤颤动个不停...这支利箭的威力竟然如此恐怖! 渗出的冷汗立刻濡湿衣衫,李天衢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双目直直望向前方那支插进树干中仍在颤动着的羽箭。这等箭术实在是忒过可怕了,若不是自己赶巧回头观望时陡见寒芒乍起,似也是因武人的本能反应,便下意识的俯身低头,恐怕当即也要被远处放箭那人一击射穿眉心了吧? 方才寒光一闪,催魂夺命的利箭旋即便至,对方很明显是早就预判好了目标将会出现的位置,而且似乎也有十足的把握要一箭射杀了自己...就算是秦宗权的反军贼兵来得快,如今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好歹也仍有一两百步开外,在这等满是蔽障遮眼的山林地带,放箭那厮竟然仍能够迅速的锁定目标,这又是何等的眼力!? 在如此远的距离下,袭射过来的箭簇竟然还有如此力道,想必那厮也是能开得三石以上硬弓的神射手,他的射术与臂力又是何等的了得? 被箭簇擦散了发髻,而披头散发的李天衢喘息方定,他立刻警觉到就算这一箭虽然没取了自己的性命,且也已教他察觉到自己是被个神箭手给盯上了。可是那个身怀一手精湛绝伦箭术的反军将官以他过人的眼力立刻锁定了我的位置...也必然会有大批的兵卒按他的吩咐包抄过来。 李天衢很清楚对方现在仍在全神贯注的等候自己做出反应,自己倘若贸然轻动,在林石叠嶂的环境中稍微露出身形,再暴露在那厮的视线当中,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好运,而很难再避过他射出第二箭。 他娘的,一动不动的那是王八。如此被对方给牵制住,而任由其他杀至的反军兵卒包抄过来,却不还是要被瓮中捉鳖? 只过了片刻,李天衢探起头来,只在自己所隐蔽的岩石边上尽可能的拿眼角余光,顺着那支射穿前方树干的箭枝指向的另一端乜将过去。 他小心翼翼着,直感到微侧头颅时脖颈骨骼生疼,也变得愈发僵硬起来。头顶上方枝头摇曳,李天衢依稀观望对面也是地势相对较高的一处矮山,他几乎也能判定对方正是从那边施发冷箭,只是那边的矮山上也是林障丛生,也根本无法无法看清那厮现在所处的位置。 蓦的寒芒乍现,呼啸的破风声再度响起。李天衢也根本来不及辨识清对面矮山上那一点寒光乍现的位置,便立刻扭回头来。疾逾闪电的狼牙利箭,果然又狠狠的击中李天衢方才探头观望的岩石一角,霎时间迸裂的碎石飞溅,还有几颗卷着劲风擦过李天衢的面庞,直刮得火辣辣的疼,尽在耳边的劲响,也冲击得耳膜隐隐作痛。 李天衢懊恼的一吹耷拉在额上的头发,又狠声啐骂了句,那个箭术当真了得的驴鸟,果然是要压制震慑住我不敢妄动,而只得束手待擒,否则也就只能被他一箭射杀。再想到方才秦宗权所部军兵作践尸首、开剥百姓那血腥恐怖的场面...李天衢心说与其落到那些畜生手里,或许被那厮一箭射杀了,这还算是落得个干脆痛快的死法? 只是...为虎作伥效力于秦宗权的将官当中,竟然会有箭术绝伦的高手,绝非是泛泛之辈。如果不是如原来的“我”那般倒了八辈子血霉,算是“死”在那干凶残成性的吃人匪类手中,也落个还没来得及建功扬名便阵亡毙命的死法...按说那个射术几乎也可说是冠绝群豪的反军将官,应该也能在这世道闯出番名号,在唐末至五代十国中前期的史书当中,应该也能留个名头...... 按史书记载,曾经效力于秦宗权的武职军将,按原本的轨迹也不乏有在后来成了开国君王的...但是又有谁是凭着一手精湛绝伦的箭术,而也能够在史载中留下相关的记录? 对于五代十国这段历史时期兴趣本来便甚是浓厚的李天衢立刻开始回忆起来,无数人的姓名出身与生平记载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转过。忽然间李天衢的心,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难道...会是他!? 李天衢面色陡然立变,回想在这个历史阶段尚且还未曾脱离秦宗权势力,而又以弓箭本事见长的武将事迹,有一个人名也立刻浮现在他脑海当中。 如果当真是那个人,这可就太棘手了...李天衢心急如焚,本来还打算与对方在山岭下游走周旋,试图制造短兵相接的机会,而将那群贼众匪类分头击破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倘若当真是被那个人给盯上了,休说是反击反杀,在他的弓箭压制之下,周围大批的反军兵卒恐怕也已在蔽障林荫步步逼近过来,就只是要尽快从此处逃脱出去,又能有多大的把握!? 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只得放手拼出个逃生的机会! 李天衢很快笃定了心思,他立刻解下了背负着的行囊与装盛着马肉的麻袋,在岩石后方先将行囊直接投掷了出去,随即又攥紧了麻袋撩动岩石一侧的树干枝杈摇曳乱响,再一抛,也将那麻袋从另个方向扔出。 先被丢出的行囊,在空中划出条弧线,直接又坠入茂密的林障当中。很快的又是凄厉至极的箭啸破风声响起,李天衢稍慢片刻丢出的麻袋,当即被再度激射过来的箭簇贯穿。 是时候了! ---------------------------------------------- 这段时期虽然是单更,主要是为边更新时边捋顺情节。从主人公开始逃亡、安身,并有能力且合理发展势力为转折点,并牵扯到一个五代时期知名度也可说是如雷贯耳的人物一块之后,每日便尽量保持两更。 同时差不多那时应该也已争取到签约了吧....毕竟新书刚开始,考虑到后续留了些余地。 007章 你枉遭横祸,我骑虎难下 李天衢心中念罢,已然紧绷的身子迅速朝前方狂奔出去。如今彼此既然都处在山岭中地势相对较高的位置,那个人的弓箭虽然十分厉害,但按说劲力最为强劲的硬弓最大射程一般就在两百米左右,而有效的杀伤射程应是在一百二十米以内,似他那等神射手的弓箭杀伤范围就算能延伸至一百五十米左右...方才粗略拿目测估算彼此相距的空间,再疾奔出一段的距离,也能迫使得那个人不得不赶紧追击上前,重新选择狙杀的位置。 否则彼此都处于相当的位置,稍微露出身形来,也只能被人当成活靶子! 然而李天衢殊死一搏,要从前面断坡处纵跃下去也已早有了心理准备。前方峭坡恐怕也有几丈高的距离,就算有横生的树杈可做缓冲,但倘若下方怪石嶙峋,要跳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摔残或直接摔死...... 可形势万般险急,如今身处于稍有迟疑便立判生死的绝境当中,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终于,狂奔出去的李天衢趁着箭簇施射间的空档蹿出二十几步远的距离,又凌空一跃,直冲几丈高的岭坡上直跌将了下去。他的身子立刻顺着山坡滚路了下去,顿时引得一连串枝杈被撞击摇动的声响起,跌跌滚滚,很快的便被叠嶂山林所淹没...... 而在远处那个擎弓搭箭的反军将官手中硬弓弓弦发出吱嘎嘎的劲响声,堪堪又被拉开一半,根据他过人的眼力,也能看出方才这一箭又射空了。 那个将官五官轮廓似乎比寻常汉家儿郎生得更为深邃些,他本来微眯的那只犀利得犹如鹰隼般的眼睛缓缓张开,眼中倒似流露出一丝激赏之色。 然而身旁有个反军都头立刻凑将上前,急不耐的相问道:“安将军,怎样?射中那鼠狗辈了么?” 被称作安将军的那个汉子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虽说在林荫障目的山岭间射杀敌将非我所长,可那个人...竟能躲过我安仁义的三支箭,身手也当真是十分了得了。” 若是李天衢听到自称为安仁义的汉子如此说,也必然会激愤的破口大骂。这安仁义射出的这几支箭,已然将李天衢逼到生死只在毫厘之间的险境当中,可这效力于秦宗权军中的将官如此说,听着虽然是夸赞躲过他三支箭的对头好本事,但安仁义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却不也是在说若是在地势平坦开阔的地方凭我弓箭的本事,也必能取你性命!? 安仁义长声说罢,很快便站起身来,准备奔向坡岭继续率部去追击那个杀了他同僚上司孙儒所部数十军汉的敌手。然而他刚奔行出数十步的距离,便看见另一拨包抄而至的军卒,也早已残忍的将方才那高声示警的平民身躯大卸八块。血淋淋的人头被丢弃在一边,脸上恚怒扭曲的表情彻底凝固,而无法瞑目的那对眼睛中却已是一团的混沌。 此人看来也是被掳掠眼见要被屠戮的寻常百姓,只因被那人救下,所以又撞见追杀而至的我军部众,再奔走不得,便立刻高声示意救他性命的那人离去,倒是重义之人,死了倒也可惜了...... 安仁义心中念罢,遂立刻又对身旁那都头问道:“那汉只身一人,或许只是途径此处的寻常武夫,身手倒甚是了得,竟能杀数十军卒逃脱得去。蔡节度归从大齐,奉陛下(如今黄巢仍称帝)旨意协同要攻取陈州,而诸道各路唐军虎视眈眈,说不上何时也将协同而来...如今兵势紧迫,也正是用人之时,那汉既身手了得,又为何不招募他投效我军?莫非是收粮的部曲逼迫得紧,而迫使得那汉子做困兽之斗,只得与我军做成对头?” 在安仁义身边那反军都头听罢面色一沉,立刻道:“安将军,那驴鸟杀了数十个弟兄,已无再回旋的余地!虽然你我各不统属,但好歹是同僚袍泽,也都是奉秦节度钧旨,哨探周遭地界声息,并‘收粮’补给军需。就算那厮不是唐军的细作,可既杀了不少兵士,便已断然做不成一路!而被所杀的多是隶属于孙儒孙都将管下的军卒,将军却不是要招拢那汉?如此又如何向孙都将交代?” 呵...听这厮言语,躲过我三箭的那人,多半是撞见到处掳民屠戮的行伍后也被不由分说的围攻,而稀里糊涂的要被秦节度所部兵马剿杀...而我却何尝不是莫名其妙的便成了反贼? 安仁义嘴上虽不再言语,可心中也不久喟叹暗付,毕竟本来自己仗着一手精绝的箭术,投军入伍至秦宗权之弟秦宗衡管领的兵马中时,当时的蔡州秦宗权,可还是从天下兵马监军,总领各路讨逆唐军的权宦杨复光杀败黄巢兵马,而被授以蔡州奉国军节度使的唐朝统军勋将。 然而奔逃出长安的黄巢反军出人意表,出商山席卷向河南地界,秦宗权被杀败一阵后,便立刻易帜倒戈,转而投向黄巢效力。安仁义就如此稀里糊涂的从受唐朝俸禄的官军将校,立刻成了与大唐作对的反军贼首。 而秦宗权所统领的大军,尤其是他麾下都将孙儒所部兵马本就残暴,再转而投从黄巢之后更是肆无忌惮。而安仁义还算是个统兵的将官,虽然如今受领的军饷虽也不乏是强抢百姓的血汗家当,好歹还有些选择的余地,也不至似寻常兵卒那般习惯了去宰杀开剥,当真把无辜百姓做成粮食...... 安仁义隐约的也意识到继续为秦宗权效力并非是长久之计,然而按他寻思,再降而复叛的倒戈向如今名义上仍忠于唐朝的军阀势力,既无门路不说,也极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所以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而听从秦宗权的军令行事。 虽然躲过我三箭在山中逃命的那汉可说是血灾临头,而我的处境,却又何尝不是骑虎难下? 安仁义心中寻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再捕捉到李天衢的踪迹后仍要尝试一箭将其射杀。但他闷声不语的再与几拨部众往深山中追杀而去,心思已不由又懈怠了几分。对于是否能射杀了那个胆敢杀害数十同僚兵卒的亡命武夫,也并不是十分上心...... ----------------------------- 注:安仁义,五代将领。沙陀部人。初从秦宗权之弟秦宗衡,后来于攻打淮南战事时因内讧秦宗衡为孙儒所杀,安仁义遂降于后来吴国的开国皇帝杨行密,典领骑兵,名冠军中,与田頵被人并赞称为“江淮双璧”。后与田頵攻取常州擒孙儒,被封为润州刺史,后迁升团练使、检校太保。却因与田頵投契义重,而田頵通好于朱温之际协同举兵叛乱,后兵败后退保润州,城陷被俘斩于广陵。 而后来在吴国军中按史载“吴之军中,推朱瑾善槊,志诚善射,皆为第一”,可是安仁义却曾放话“(米)志诚之弓十,不当(朱)瑾槊一;(朱)瑾槊之十,不当(安)仁义弓之一”,虽然有自夸之嫌,但是后世也有种说法,认为安仁义堪称五代十国第一神射手。 008章 深山野林,险中求活 却说李天衢从坡岭上跌撞翻滚下来,撞折了许多横生的树干枝杈,身子也难免结结实实的撞在突起的石块上,倒也因此缓冲掉直跌到底的惯性势头,终于重重的撞摔到了山岗底处。 也还好李天衢如今这具身子打熬的硬朗健硕,又能下意识的避免在下坠的过程中承受更大的撞击。如果是寻常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从如此高度的山岗上顺坡滚落下来,恐怕难免摔得骨骼折裂,只得瘫在当场,不免要任人宰割。 饶是如此,李天衢身着短打劲衣在滚落摩擦的过程中,被枝杈石块扯得残破不全,衣襟袖口处大片染血的飘荡破絮。加上李天衢披头散发的扮相,当真与深山老林里的野人别无甚么分别。 虽然浑身骨骼无比酸痛,亦是五脏颠散,可李天衢甫一落地,便立刻挣扎着起身狂奔,所幸现在自己虽然甚是狼狈,但在下坠滚落之际,收入鞘中的唐刀也一直被牢牢的抱在怀中。好歹有利刃杀器傍身,在亡命奔逃的途中至少能起到几分安心的作用。 似乎因未能截杀住这个势必要抓住折磨开剥的对头,李天衢在拼命奔逃中除了贯入耳中的风声,也听见身后歇斯底里的喊杀喝骂声也变得愈发狂躁。他咬着牙拼命奔走,眼中茂密丛生的景象飞速的向后方退去,所幸身后反军的叱骂声慢慢的模糊起来,李天衢凭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身形在丛林中疾速穿梭,渐渐的又将身后的追兵甩出了一段距离。 然而李天衢深知自己绝对不能停留歇息,周围的地形山势,虽然算不上是嵯峨插天的崇山峻岭,但林密处松涛滚滚,千沟万壑的山岭地带仍是无边无际。越来山岭深处奔去,已是烟气弥漫、雾气氤氲,这也无疑使得身后秦宗权所部的反军更难在深山密林中发现李天衢的行迹...... 可问题是,李天衢对于这里的山势地况也不熟悉。 若仍是霉运临头,慌不择路的李天衢也未尝不会撞到险峻陡峭的山间绝路,再要仓惶回头时,极有可能会被身后的追兵包饺子团团围个正着。 如今那伙丧心病狂的反军凶徒,又多了那个已隐约已猜到其名头的神射手助阵,李天衢十分清楚自己也很难在凭着自己的武艺与对方厮拼血战。再要硬拼,那是去找死...... 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概在山岭间奔走了一个时辰上下,体虚力乏的李天衢大致确定身后似乎再无追杀的反军兵卒之时,终于挨到一处既是僻静隐蔽的林荫处略作歇息。又听见周围有潺潺溪水流动的声响,李天衢立刻躬身循声前去探寻,果然见到有一道晶莹剔透的小溪翻出洁白的水花,顺着北侧的山谷乱石中的缝隙流淌下来,汩汩潺潺犹如一道银光闪烁的绸带。 李天衢这才感到自己甚是喉干舌燥,他立刻猫着腰凑上前去,伸出双手捧起溪水一连灌了七八口。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头一直滑落入腹中,李天衢趴在溪边兀自喘着粗气,渐渐的,他不但从清澈的溪水中看到被冲刷成各种形状的鹅卵石,也在摆荡的水面倒影上看到了这张让自己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面庞...... 当李天衢伸手将垂搭在面前的长发都撩了起来,就见映在溪水上的那张面孔虽然生着一对英挺的剑眉,可在眉毛之下那对招子生得有些凶恶,眉宇间似乎也隐含着煞气,按故人的说法应该是鹰视狼顾之相。虽然貌相算不上如何俊俏,但五官也算是端正,只是如今这等境遇下满腹的戾气,李天衢仍不由的呈嗔目切齿状,看来也并非是什么好惹的主。 然而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而无论狠的、横的、愣的,撞见那成批成群把人都当成食物的凶残匪类,不得已也只能避着走。 趁着这片刻的喘息之机,李天衢前思后想,关于这段历史时期后来形势变化的记载化作白纸黑字,也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而过。下一步又当如何走?如今虽狼狈落拓至极,但须当如何抉择,也使得自己能够把握住在这等乱世搏得功名,而有个出头时日的机缘?李天衢思付片刻,心中大致也已有了个计划...... 当然了,眼下还要看自己能不能摆脱秦宗权所部反军的追杀,而保得这条命在。 不可久做停留,李天衢立刻起身,专挑崎岖偏僻,且林从茂密的位置蹿去,奔逃至今,他的心弦一直紧紧绷着,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起码往好的一面去想,既然到现在都不曾再有催魂夺命的箭簇从远处袭射过来,想必那个人...应该也已被自己甩开了一定的距离。 再往前行,前方是一道凹型的山岭,所幸依旧是山林茂密而易于隐蔽,李天衢小心谨慎的行出数步,忽的听见斜后方沙沙作响,隐约的似也有置骂声传来。他立刻蹲下了身子屏气凝神,手掌也按在唐刀刀柄上,心中也不由又狠声骂道: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禽兽,当真是要咬死了而不肯松口不成!? 而隐藏住身形的李天衢再抬头望四下里望去,观察到附近的地势三面高岭,看来也甚是陡峭,常人实在难以攀爬得上去,而箭术精绝的那厮倘若阴魂不散的追击过来,就算能攀上附近的岭坡,那么想必自己恐怕早已被他一箭穿心了...如今周围地势也正易于阻隔远处投射来的视线,也就是说眼下虽尽可能要隐蔽住声息不被人反觉,但倘若仍会被这些凶徒发现,也未尝不可再放手一搏...... 李天衢心中念罢,遂立刻做弭耳俯伏状,浑如一只潜伏在茂密的草丛当中,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 又过了一时片刻,李天衢注意到有一、二、三...先后似乎有六个步卒手绰军械,慢慢的朝着自己这边逼近过来。若是现在稍有动弹,很容易会被对方察觉,可是现在李天衢猫着身子伏在地势相对较低的壑沟之间,周围地形崎岖不平、蜿蜒盘旋,且能够阻挡对方视线的草丛树杈横生。 这几个凶徒当然不可能装备诸如热感应成像仪的单兵作战装备,除非他们生得着能透视辩物的招子,否则在周围藤萝满目、树草障目的环境下,应该也很难察觉到李天衢隐藏的位置...... 李天衢攥住刀柄的手握得紧紧的,他正思量着是否应趁机袭杀了这几个反军兵卒之时,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另一侧的茂密的树丛当中,有一对澄清明亮的眼睛,从方才起便一直盯着在山岭中蹿行的李天衢。 那双目光在地势复杂的山林间显得十分犀利,似乎能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犹如一只能够在林中隐秘声息,能够躲避豺狼虎豹等野兽,又随时要准备捕捉猎物的狐狸。 从刚才开始李天衢的行踪与动作,不但已被尽收眼底,那双目光很快的又落在那些反军兵卒身上。片刻之后,另一侧林间微不可察的沙沙声响,潜伏在其中的那个人看来随时也要有所动作,只是不知道这只“黄雀”捕食的目标是螳螂还是蝉蛄,亦或者说是要将两者尽皆吞到肚里...... 009章 猎户?草寇?大王派我来巡山 李天衢躬身俯伏、屏息凝神,而他蜷缩的身子随时准备暴起。上方脚步声已越发清晰,明晃晃的兵刃来回挥舞斩断藤枝乱草,锋尖自己最近的距离,也尚还有十几步远的距离。 “不曾想那驴鸟不但扎手,命倒也这么硬!折了不少弟兄的性命,竟仍不能除了那祸害!” “去他奶奶的,口口声声说必要乱刀剐了那个杀才,结果他们倒犯了懒,仗着势要教咱们冒险在前搜寻。真要撞见了,咱们可未必抵得过那厮,若要依我说,再往前胡乱探寻一段,便回去禀说搜不到人罢了。” 伏在下方的李天衢低下头继续仔细倾听,他紧紧攥住刀柄的手不由放松了下来。看来秦宗权手下这伙兵卒虽然凶残,也不乏多是些奸懒馋滑的厮鸟,军纪也是在说不上如何严明。他们如果打算应付了事,而回去报说这个方向搜不到人,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打草惊蛇,否则教其他凶徒贼众发现他们的尸首,反而会暴露自己奔逃的行踪...... 然而李天衢心中正念时,忽然听到上方有人骂道:“又解手?杨老二,你还真他娘的是懒驴上磨屎尿多!那驴鸟手段狠,咱们几个绝不能走散了,但听得什么响动声便立刻放号箭,可不能与那杀才硬拼!” 李天衢又听见上方有人骂骂咧咧的走近过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中,他似乎已经解下腰带松开了裆胯。大概听声辩位,那厮解手的位置,说不得污秽之物,还要淋在自己的身上...... 胸中火气腾的一下燃烧起来,李天衢双目当中凶芒暴涨。什么忍辱偷生?又何必忍受这等屈辱争取苟且活命,放手一搏,不也一样有博得条命在的机会!? 身子下意识的本来便已要动弹起来,李天衢右手微动,唐刀锋刃摩擦刀鞘口端发出声铮铮鸣啸。那松开裆胯正要放水的兵卒乍闻异响声,浑身当即打了个激灵,也不由“嗯!?”的一声。 一道黑影已然暴蹿而起,唐刀锋刃自上而下,那军卒顿感挡下一凉,随即光轮已将他的半截身子给生生剖开。其余几个反军士卒听得异动惊觉回头望时,猛然间瞧见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李天衢面目狰狞、杀气腾腾,那股狠厉劲儿,当真比他们所见过虽是残忍好杀的同伙还要凶悍! 而李天衢手中执着锋刃溅血的唐刀已然暴冲过来,也丝毫不给他们半点放号角召集其它反军同伙的机会。 两颗头颅顿时凌空飞起,无头的尸首诡异的先后手舞足蹈了数下,当即也扑倒在了地上。李天衢继续绰刀突进,所过之处,鲜血仍是飙射而出,另外两人,一个自肩头被锋利的长刀斩得耷拉下去,连带着身体扑倒在了地上,另一人则惊慌的抓向自己喉头刚被切割开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喷射涌溅,他喉头发出几声嗬嗬声响,仰天便倒,也再无半点声息。 “你......” 直待李天衢暴冲至最后一刻愣怔在当场的兵卒面前,那厮方才抽出腰间钢刀,口中“快来人......”的凄厉喊声却戛然而止,因为李天衢挺起的唐刀,已如洞穿朽木一般狠狠的搠进了他的心窝当中! 仰面扑倒的身子,又被李天衢趁势一脚蹬上狠狠踏在腹部,唐刀将这兵卒狠狠的钉在了地上。眼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这个凶徒瞪圆了一对招子恶狠狠的望向自己,口中鲜血却止不住的奔涌出来,眼见对方双目当中狠戾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也停止了挣扎的动作,李天衢这才松了口气,并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然而当李天衢转过身子,他面色却不由又是一凝,因为他瞧见后方七八十步开外竟然还有两个反军兵卒绕过了山坳露出身形。他们二人再瞧见李天衢这个要围追堵截的正主,以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同伙尸体后立刻停住了身子,随即立刻转身,撒腿便跑! 糟了!我不愿受那莫大的侮辱,便出手袭杀了这几个狗贼,却不料后面仍有两个驴鸟! 李天衢狠狠唾骂了声,随即立刻拔足猛追而去,他很清楚绝不能教那两个兵卒逃回去报信示警,否则仍会招致大批反军凶徒...以及那个箭术精绝的军将再来追击围剿! 可是彼此相隔七八十步的距离,李天衢身法再快,一时间也能以追赶上那两个仓惶奔逃的兵卒。本来绑缚在身后插着飞刀的褡裢,也在方才滚落下岭坡时不知掉落到何处去了,如今这等情形,那两个驴鸟也不是没有可能逃脱得去,而教李天衢再次陷入刚才那等危在旦夕的险境当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侧的丛林间骤然发出呼啸的破风声响,一颗被磨得棱角尖锐的石子穿过层层枝杈树叶,直钉入那正在拼命奔逃的兵卒右侧太阳穴中,那厮的双目当即如死鱼一般凸出,身子也登时扑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奔逃的军卒又骇得一愣,可他断然不敢停下脚步,仍是拼命的拔足狂奔。可片刻过后,林丛中又是一颗飞石激射而出,竟生生凿进那个军卒的后脑当中,也使得他一声不哼的扑倒在了地上,身子猛的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不见半点动静。 李天衢也立刻停住了身子,并警惕的朝着四周环视过去,却没有想到在这片山林当中,竟然还有他人隐蔽。 而对方突下杀手,了结了两个秦宗权所部军卒的性命,但也未必是友非敌...... 李天衢情知如此形势之下绝不能再枉结冤家,心中思量罢了,他仍全神贯注的提防着四周也随时可能向他袭来的飞石,但倒提唐刀刀柄,并朝着四下里抱拳说道:“不知是哪位豪杰出手?在下途径贵宝地,不料遭逢反军肆虐害民,为保性命,只得杀数十人后潜逃进深山岭中...豪杰与反军并非一路,在下无意冒犯,却不知是否肯现身一见?” 又过了片刻,李天衢便听见斜前方的一片林从中沙沙作响。枝杈树干摆动一番后,他便见到有个背负着猎弓,穿着虎皮袄子,腰间挎着一口钢刀和三只野兔,手也持着把弹弓做猎户打扮的人缓缓从一片隐蔽的密林中走出身来。 但见那个做猎户打扮的人似乎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虽是生得一对灵动有神的眼睛,五官看来也生得俊俏,但似乎因常年在山林间靠打猎为生,浑然没有半点公子哥的纨绔气息,身躯也生得甚是健壮,而那猎户打眼一瞧李天衢,便笑说道:“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群如狼似虎的反军势众,你也敢惹得?” 见对方肯出来现身,李天衢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遂回道:“只是在这险恶的世道挣扎求个生计出身,哪个会知何时会有血光之灾临头?不是我非要去招惹追随黄巢、秦宗权的那些造反的凶徒贼众,是他们偏要来害我性命,当然也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这位小哥,可是本地出身的猎户?你使得这弹弓也当真了得,只是反贼势大,肆无忌惮的残杀周遭地界百姓,也未尝不会大举寻山搜索,小哥既然与反军并非一路,你我何不相互帮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010章 刚离险境,又入贼窝 “方才南岭那边虽然不便前去探视得分明,但是阿哥方才从那边潜逃过来,我便一直在密林中观察着。方才见阿哥出手诛杀那几个兵卒时施展开的身手,果然十分厉害。” 那青俊猎户说着,随即又向李天衢问道:“我姓解名青,的确本是此地猎户出身,却不知这位阿哥高姓大名?” 李天衢见说略作沉吟,他的姓名,是父亲以“驭飞龙于天衢,驾騏驥于万里”之言,“道逢两神人,排云上天衢”之意而取的名字,天空广阔,任意通行,如世之广衢,故称天衢。 实则这具身子本来主人的姓名,虽然也印在了李天衢的脑海中,但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已是无亲无故,所以李天衢抬起头来,直接报说自己名字道:“我叫李天衢,练就这身武艺,本来指望求个出身,也没想到在此会遭遇横祸...解兄弟,可是愿意与我相互照应?你既然熟识此间山岭地势...想必也知道哪里可以藏身隐蔽,而躲避开乱军贼众的搜剿?” 那唤作解青的青俊猎户闻言似踌躇了片刻,随即回道:“实不相瞒,我见李大哥好本事,的确有意相帮。可我只是奉命巡山检视,每日察看黄巢反军,乃至新投了他的秦宗权兵马会不会探寻到通往我们山寨的秘径...我可以带李大哥前去寨子,但也还需要廖寨主应允才是。” 李天衢听罢眉头一皱,他握住唐刀刀柄的手不由又攥紧了几分:“你不是说本来是此地出身的猎户,而如今怎的却是做剪径勾当的绿林强寇?” 由元末明初小说家施耐庵所著的《水浒传》,描写的是北宋末年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个首领在山东水泊梁山聚义,对抗朝廷,而后受招安平三大寇的故事。然而梁山泊上,也不乏有残害无辜百姓罪行深重的恶匪凶徒,只是比起他们唐朝时的绿林前辈道行,似乎还差了点意思。 按唐朝记录仙佛鬼怪、志怪传奇、异域珍异,但也有民间各地轶事记载的小说集《酉阳杂俎》当中所述:李廓在颍州,获光火贼七人,前后杀人,必食其肉。狱具,廓问食人之故,其首言:某受教于巨盗,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魇不悟者,故不得不食。 这段记录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是,晚唐颍州刺史李廓,曾捕获到七个盗贼,听说他们作案前必要吃人肉,便用刑拷打审问因由,当中贼首便招供我们曾受道上的巨盗前辈指教,打劫前若先吃人肉,那么夜闯到目标的家宅当中,家里人必昏沉不醒,或者就像中了魇症一般,愣怔的不知反抗...... 唐末的绿林强寇,在行盗劫掠之前要吃人腿,这种被当成了种做事前保平安求顺利的步骤,而闻之直感令人发指的恶行,在经过史料记载在后世也的确能够求证。 晚唐时节天下动荡大乱,饥荒遍地,各地爆发大规模同类相食的恶行,使得绿林道不似水浒传中的强人那般噬人或为报雠、或为立威,或者当食材贩卖...而差不多成了种做没本买卖前一种迷信的仪式。 所以吃人这等这暴行,倒也不算是黄巢那厮又亲手开启个黑暗的时代,而施暴无忌的再度开始施行,而是在如今这等时节已不算是什么骇人听闻的稀罕事。 在这段历史时期,做贼的吃人,当兵的吃人,老百姓饿极了也要吃人...直到正史中发动陈桥驿兵变废周立宋,而终结了五代乱世的赵大赵匡胤一根棍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在军中闯出名号,五代也经历梁、唐、晋、汉四朝,诸路豪强国家的疆域版图、势力范围大致划分的明确,治下黎民百姓好歹能处于治安律法相对健全的环境下过活...... 中国历史上本来也会被称为最为黑暗混乱的五代十国,在如今唐朝眼见要覆灭消亡,而进入大分裂时期的历史阶段,才是最为血腥动荡的时期。 所以比起水浒传于两宋交迭时期的历史背景,如今更是货真价值的乱世。水泊梁山上尤其以那黑旋风李逵最是残忍好杀,而倘若不论那黑旋风乱阵砍杀悍不畏死的本事,李天衢今日便可说是撞见了一堆“李逵”。 何况好歹那黑厮虽好杀,但为人鲠直不肯阿谀谄佞,亦不近女色。如今这时节的凶兵恶匪,大多却是李逵、燕顺、王英、李立、朱贵、张青...之流的综合体。而且比起啸聚梁山的那般强人,如今时节的贼杀人害民,更无半点原则可言。 更要命的是,太多食朝廷俸禄的国家军将,吃军饷皇粮的官兵也是一个鸟样,甚至更为不堪。已教李天衢杀了他不少兵卒,而在正史中恶名昭著、遗臭万年的吃人大魔王秦宗权,就是个最为显而易见的例子。 是以听解青言明他如今投到了绿林中厮混,就算这个青俊猎户生得面善,对自己看来并无敌意也有意相帮,李天衢仍心中不免暗生戒备之意。 饶是能投到隐秘在这片深山野岭中的绿林寨子里暂时栖身,谁又知道那群绿林贼人便不会和黄巢、秦宗权所部凶残将兵一样,也会做下同类相食这等教李天衢根本无法容忍的恶行? “这世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如今甚么唐军、黄巢自立的齐军,还是寻常流寇贼众又有甚么分别?便如秦宗权那狗贼带的兵,本来还都是效命于大唐的官军,如今却又怎样?” 解青苦笑一声,随即又叹声说道:“先前因爹娘生得六个兄长都夭折了,只我命大,几年前就连双亲因无钱治病也已去了...家中唯剩下我孑然一身。本来只是苦哈哈的过活,也未曾投到那处寨子做强盗勾当。而在此间山林的绿林寨子,与我也本算近邻,彼此本来算混个脸熟,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以往也只是时常有喽啰来威逼索要猎物野味,倒也不禁我在山中打猎过活。 然而这世道愈发的浑沌,不止是黄巢反军,到处匪贼蜂起林立,战乱不断、兵祸不息,流寇匪众来往肆虐作歹,保不准官军也要杀良冒功。终究是难以自保,数月前我便投到那寨子中求入伙庇护,好歹彼此也算相熟的,而不至陷到不知底细的官军、匪贼手中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如今秦宗权投了黄巢,立刻纵兵在周遭地界残杀百姓,我若见机不快,仍在旧居做猎户过活,恐怕也早被那些兵匪给残害杀了...所以我除了投到寨子里只求保全性命,却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看来也只得是既来之、则安之了...... 眼见解青说得诚恳,的确也不像是做惯了残杀良民勾当的凶恶匪类,如今这等险恶的乱世时局,李天衢当然也能够体会到他的处境。 而李天衢心中念着,也不由暗付骂道:他娘的,我摆脱开秦宗权那狗贼的凶暴兵匪围追截杀,这方才有喘息之机,然而这还当真又要再到贼窝中藏身去? 何况解青这小哥口中所说的那廖寨主,也不知那厮的为人秉性又是怎样? 011章 芦冈深处,绿林山寨 李天衢、解青处理过几具兵卒尸体,又扒了他们的衣甲军械,都被拉到山岭间极为隐蔽的地方。按解青所言,倘若秦宗权所部兵马当中,有久在山林中狩猎的猎户出身的,也未尝不会发现端倪,注意到隐藏在此处的尸体,以及有人出没的踪迹。 但眼下能做的都已做了,而就算反军寇众发现李天衢逃亡的方向,也很难发现隐藏在这一片山岭中那座绿林山寨的位置。 路上解青又向李天衢述道此处山岭算是在许、蔡、陈三州交界的位置,距离东北面的汴州也不算路途遥远,属于南北岗岭,而唤作芦冈。李天衢大概估计这里应该地处于先秦时蔡国的所在地,也是秦朝名相李斯出身的家乡故里,在后世应该属于河南省东南部驻马店上蔡县附近。 比起西面的伏牛山脉,这里当然算不上什么高峻雄伟的山区。可是绵延几十里的山岭间可以窜行的山道错综复杂,如果非是芦冈深山内出身的乡民,外人也很难将深岭间的秘径探查得清。 所以纠聚于此处的绿林强寇,避过了芦冈间蟾虎寺、山神庙等较为显眼的位置,在一处四面有山岭环绕的隐秘处扎寨修葺,这几年来趁着时局动荡,时常至许、蔡、陈治下村镇劫掠,当初虽只五七百贼众,官军就算剿捕,但也从来未曾发现芦冈间强寇设寨藏身的位置(据《上蔡县志》载:芦冈,一名西冈,一名芦山冈。在县西,北起长村,南抵汝南之金乡铺,亘五十里,广十里。陵阜耸翠,涉之可望朗陵、嵖岈诸峰;中有蟾虎寺,松柏葱郁,泉水清美,夹冈大涧,数十余道,纵横曲折,深可数寻,大雨骤至,冈水下注,涧壑竟流声如雷奔,雨霁则涸。独古城西南,山神庙之右,涧底一泉,营澈澄泓,水南泻复逆而西,经逆水桥南折,入蔡埠河)。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在芦冈啸聚的绿林盗又点了数百兵马,去陈州治下的庄镇劫掠,却不料赴任的陈州刺史赵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他设计伏击,山寨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非是被唐军剿杀,便是被生擒活拿后斩首示众,也只剩下那个当时还不过在寨坐第四把交椅的廖伦一个侥幸逃脱回来。 李天衢又刻意向解青问及如今统领那处山寨的廖伦为人性情,得知他并无十分本事,当初也全因溜须拍马讨得大当家欢喜,这才于山寨中坐上了一把交椅。而那次廖伦狼狈的逃窜回来之后,便宣称由他接管山寨之主的位置,按道上规矩,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虽说残余的强寇未必服廖伦做山寨之主,然而由于本来山寨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都已被陈州刺史赵犨擒杀,众人也没个主心骨。廖伦既然非要管领山寨,大家便也都任从了,然而自从他接管山寨以来无论个人威望还是所实施的种种举措,似乎也很难服众。 虽然从解青对自己的态度看来,李天衢也能看出这小哥似乎甚是敬服他本事了得,但彼此毕竟只是初识,所以他言语中仍是有所保留。可就算如此,李天衢也敏锐的察觉到解青在言及那寨主廖伦之时,神情与言语中已不由的流露出几分轻蔑与不屑...这也让李天衢大概有了个数,有个计划,也在心中慢慢成形...... 而李天衢在解青的指引下继续往深山径里行去,这一路穿林透岭、揽葛攀藤,差不多又走了数里的山径野坡。直到一处石壁嵯峨、甚是陡峭高耸的上岩前面,本来看似是一条死路。 然而又是在解青的带领下,李天衢钻过斜侧枝杈丛生的林障后堪堪只能容得一个汉子穿过,约莫二十来步深的山谷隧道,后面竟别有洞天。 又是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野径,经提醒避过脚下多是湿滑的苔藓满布,极容易滑落摔坠下去的崎岖坡岭,解青这才说道,他们已经快要抵达隐蔽在这片山岭当中的寨子了。 果然必须要由解青这等本地出身的猎户,指引路径,方才能通过此间复杂曲折的山路野径,寻见匿在陵阜耸翠间的隐秘去处。 直到李天衢与解青行至四面多是高耸险峻的山峰,单只有一条路上去的坡岭前,忽的便听到上方有人喊道:“站住!解青你小子,怎的又带山下的驴鸟往寨中引?寨主置骂你的言语这才几日便又忘了?你身边那落拓汉又是谁!?” 又带山下的往寨中引?原来这小哥带到此间隐秘寨子中的人,也不只我一个? 李天衢闻言心思一动,而解青也立刻抬头回道:“寨主虽然的确说绝不收容周遭地界无用的村民,可不也曾说如今寨子人手短缺,但凡有些本事的,倒都去从黄巢等贼头造反去了...咱们只图霸占此间山寨逍遥,但近日在山下肆虐作歹的兵马见人就杀,倘若山间寨子的位置暴露,只咱寨中二百四五十的人手,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这位阿哥的身手当真了得,出手杀了秦宗权麾下几十个军卒,我也是亲眼所见!如今形势险急,寨子也须多拉拢来些好手以策万全。可咱们既不肯去投黄巢、秦宗权那干忒过树大招风的反军,向来又与官府作对,无论黑道白道,哪里还能再去寻觅添些帮手?而这位阿哥武艺高强,又被秦宗权所部的兵匪迫得急了,的确能为山寨所用!” 解青疾声说罢,又对着李天衢连使眼色。而山岭上那人迟疑片刻,忽的又喝骂道:“你这小竖自作主张,老子又怎能做主?且先与那汉上来,听寨主如何说!” 李天衢、解青这才又向上攀去,待看到寨前看时,但见周遭都有木栅,里面错落着二三十间屋舍,虽然四下里环绕开来包住此处山寨的坡岭甚是险峻,可寨子里的房舍都甚是简陋,显得十分的寒酸,然而再朝周围环视过去,寨子周遭似乎还有两三条野岭,看来也别有秘径能够潜下上去,方便这伙草贼出没于许、蔡、陈地界四处劫掠。 而散落在寨内的那些喽罗持着钢刀、弓箭、长枪...甚至还有两三个端着粪叉的,他们各个面色不善的朝着李天衢瞪视过来,只不过比起不久前厮杀血战过的秦宗权所部先为官兵、后为反军那伙兵匪的残忍狠毒,这些喽啰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看来也多是些色厉内茬的蟊贼。 打开寨门后,李天衢迎着那二十几个喽啰瞪目凝视的目光行将进去。虽然现在无意对这些做绿林剪径勾当的匪贼示威逞强,但披头散发的李天衢那对目光透过散落的长发来回睥睨,那干一脸泼皮无赖相的喽啰与他眼神对上,有些人为李天衢身上那股方经过惨烈厮杀的势威所慑,也不禁纷纷倒退了几步。 解青则是朝着周围那些贼汉点头赔笑,很快的又对李天衢低声说道:“李大哥且在此稍后,待我先去与寨主禀明,也自会好生为李大哥说清。且请务必谨记我的言语,至少眼下...切莫冲撞了寨主。” 至少眼下...切莫冲撞了寨主......然而按你所言,只是说眼下么? 言者有意,听者也是有心。李天衢听罢眉毛又是一挑,与解青再匆匆对视一眼时,两人眼中似乎都带着别有深意的神情...解青随即奔将进位于寨子正中修葺的相对规模较大的房舍中,然而未过多时,里面便响起阵喝骂声,甚至扑打声。 很快的,房舍中又奔出个汉子,他二话不说,便指着李天衢劈头盖脸的喝骂道:“你这竖汉,秦宗权那驴鸟你也敢招惹,杀了他许多军卒,招惹得大批兵马巡山搜捕,倒要连累老子的山寨!” 012章 要不,火并了这厮? 上来便指着李天衢鼻子臭骂的那个汉子形貌生得猥琐凶恶,这副尊容若是在后世,不去演抗日剧里那些汉奸狗腿之类的角色当真可惜了,而且现在瞧他这副嘴脸,当真也可说完全是本色演出。 这厮便是此处山寨所谓的寨主廖伦了吧? 而听这廖伦置骂自己的言语,李天衢心中腾的已然起了火气,其中也夹杂着狠戾的煞气与杀机。 在唐朝时节,诸如贼汉、军汉,李渊曾骂房玄龄为读书汉,李世民被魏征惹毛了时也曾忿言道会杀此田舍汉...等称谓,汉这个字在加个词汇字眼,的确轻蔑的意味十分浓烈,而“汉辈”差不多也是宵小的意味。 而这廖伦对李天衢开口便如此言语,差不多上来就直接骂贱厮的意思。 当李天衢再缓缓的抬起头来时,他脸上虽然没有立刻表露出浓烈的杀意,可是他浑身沾染着数十人的血污,那股狰狞剽悍的凛然威势,也与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没有什么区别。 而仍做尽小人嘴脸喝骂的廖伦,眼见李天衢这副凶神恶煞的形貌,也明显被骇得一怔,满腹的污言秽语又咽回肚子里去,一时间竟似不敢再对李天衢厉声置骂。 李天衢目光一乜,很快也瞧见解青低着头走出房舍。而解青脸上似显出片乌青,似乎刚才不但被这廖寨主呵斥臭骂还挨了毒打...... 看来他果然不但当初做山中猎户时常被这伙强寇索讹,只是因仍要靠着此间山岭过活只得怄气忍受,而当解青为了在这乱世中自保,只得投到此处山寨求个照应,虽然他也有些本事,但廖伦乃至寨中山贼对他的态度更是轻慢,虽然要利用解青的本领终日巡山检视,可向来也是颐指气使,动辄还要辱骂欺压。 而李天衢的目光再向一旁飘去,就见另一侧也有个生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也甚是壮硕身躯的恶汉似乎听闻的异响,也带着十几个喽啰踱将出来看热闹。瞧那莽汉的形貌气质虽然也如廖伦一般的凶恶,但也明显有别于这所谓的廖寨主外强中干,看来只常做欺软怕硬歹行的小人模样,那莽汉望之明显便是做惯了杀人舔血勾当的悍匪,而他抱着膀子朝李天衢这边望过来之时,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挑衅的意味。 当李天衢又注意到低眉顺眼的解青微微抬起头来,再度朝着自己暗打眼色......现场的氛围一时间十分凝重,已有所察的李天衢也感觉到周围又有不少蟊贼的目光投射过来,他并没有对廖伦轻侮的言语表现出强烈的敌意,反而躬身施礼道:“在下惶恐,只是为秦宗权所部兵马相逼的忒甚,只得逃命潜进山岭,实在无意因在下之过而牵累贵寨...为补偿过失,且容得在下能够保全性命,乞请寨主收录。若蒙寨主应允恩许,在下凭着一身本事也必当拼死向前,而望头领怜悯。” 被李天衢威势所慑的廖伦见对方表现出臣服祈求的姿态,脸上慌惧的神情这才慢慢褪去。他撮着牙花子面色迟疑,犹豫了良久,贼眉鼠眼倒又向后一乜,在那个兀自玩味打量李天衢的莽汉身上饶了一圈,眼中也闪过一抹猜疑忿恨之色,心中也已拿定了主意。 渐渐的,廖伦又挺直了腰板,又摆出那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并叉腰指着李天衢作威作福的喝道:“你这蠢汉倒还知道个好歹,老子若肯收容,也须记清楚如此再造之恩应该如何报答,以后老子教你往东便往东,教你往西便往西,让你站着便绝不能偷懒耍滑!让你为老子卖命,必容不得半分推诿!你这汉子,可听得清楚了?” 李天衢低垂着头,被撒落的长发所遮盖住的面庞上流露出森寒冷笑,但他口中也仍是朗声道:“在下承蒙收录,愿随鞭镫,但有所命决计不敢违背,也唯有拼死竭力,以报寨主大恩!” 似乎是因为有李天衢这么个手刃了许多军卒的狠人也对着自己恭敬施礼,表态愿意效命。廖立那张猥琐的脸上也露出志骄意满的神色,可他虽得意洋洋,眼中在望向李天衢时似也仍带着几分猜忌,遂也只是拉着长音的“嗯”了一声,而一直抱着膀子打量李天衢的那个悍匪见状不屑的冷笑了声,随即便扬长而去了...... 虽然从一见面开始便已对这寨主廖伦起了杀心,但李天衢到底不是在还没有揣度清楚这处山寨中人际状况之前,便会贸然出手的莽撞之徒,他很清楚如今既然此间深岭外面到处都有黄巢、秦宗权的反军到处肆虐横行,只身独力实在难以应对,暂时需要表现得低调隐忍,至少只是眼下,也在这座隐秘的山寨中栖身得以自保。 而那强盗寨主廖伦的为人秉性,随后几日之内,李天衢也大致揣摩得更为确定:他市侩、狭隘、残忍,而论器量胆识当真也不过是个蟊贼头子,什么样的性格决定了什么样的命运,说白了这廖伦也只能做些狗屁倒灶、欺软怕硬的勾当,根本成就不了大事。 李天衢也很清楚,那廖伦恐怕是眼见自己本事了得,的确在如今这等险恶的局势下能够为山寨可以倚仗的战力,可是那厮也会凭他自己镇不住场子,所以对于机缘巧合之下亡命逃到山寨中栖身避难的好手狠人,他既是想要来利用,可不禁又是满心的猜忌提防。 然而就算水浒传里梁山王伦忌惮林冲、晁盖等人的本事,好歹面上也须说些“争奈小寨粮食缺少,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寻个大寨安身歇马,切勿见怪”的场面话...... 看来这廖伦比起水浒里那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白衣秀士更是不堪,对于李天衢这等“武林高手”肯对他“折腰顺服”,也使得这个小人得志的强盗头子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然而这厮思维狭隘,没什么心机城府的道行可言,一面要利用却又猜忌李天衢的本事,便情商低到了以为没事虎着脸装模作样的呵斥几句,便能唬得住人能为他所用...... 按照后世对这种人的形容词,若教李天衢总结:这就是个图样图森破,常好装逼,在旁人看来却只会适得其反的low逼。 以自己的眼界,李天衢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人效力卖命,只不过如今这种处境,的确也需要在这座山寨安身,保得条命在,才能图谋后世,但是对这种匪类宵小,暂时须受寄人篱下的鸟气却又要忍受多久?李天衢经过一番思付,本来心中逐渐构建起的那个计划,也变得愈发清晰明朗: 要不...火并了这厮? 可毕竟水浒传里的林冲还是等到了晁盖、吴用、三阮等人也一并投上梁山之后,这才火并了那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王伦。李天衢也在思量倘若自己真要动手,又如何能达到震慑住其他贼众当即肯俯首帖耳降从的效果,期间所需做的准备,也需要好生思量一番。 当然自己能够争取来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那本是此间山中猎户出身的小哥解青。 013章 做大事,总要拉拢些帮手 这几日下来,李天衢一直担负与解青一起巡山检视的职责。期间虽曾遥望见有四处搜索的反军兵卒,但对方也未曾发现通往山寨的秘径。所幸又有解青这个惯于巴山度岭,擅长在深山密林中隐蔽声息的好手协同,也未曾教人发现行迹。 所以李天衢为免打草惊蛇,虽然在暗处眺望那些沿山搜查的凶兵恶匪时按捺住性子,并没有再次贸然出手。眼见那帮士卒每天毫无斩获,只得悻悻的去了。直到这两日,似乎秦宗权所部反军进入山中搜索的频率愈发减少,看来终究是无法捕杀到李天衢,也只得挥军去往百姓更多的去处大肆杀掠,以补充军需。 方今时节天下大乱,各处盗匪多如牛毛,但也并非是啸聚山林与官府作对的绿林强人,便非要去投奔黄巢这等唐朝的心腹大患。 占据此处山寨的廖伦便是如此,他只图做个山大王自在快活,深知若是投到猛人扎堆的黄巢麾下非但要受节制,且也极有可能招致来更大的凶险。 如今黄巢率领十余万大军,又与新近降从的秦宗权肆虐于蔡、陈之地,廖伦闭关自守,生怕自己的寨子暴露给唐军与反军任何一方。而趁着芦冈地利之便,似乎又已开始打算点拨人手去往北面,寻觅劫掠那些好不容易躲过反军抢掠屠戮的逃难流民。 便如等候猛兽捕食过后,而专要去捡些腐尸烂肉啃噬的鬣狗、秃鹫那般。 这一日李天衢与解青巡山过后,回了寨子,倒从寨子里那向来不曾以好眼相看的伙夫手中接过两张肉饼。 这倒有些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这些天下来只是以馒头、野菜果腹,解青每日能打下来的猎物大多须孝敬寨主廖伦及其心腹,寨中食材资源匮乏,除了八九匹掉膘的马匹,只圈养着五只羊、四只鸡,廖伦那厮为人也十分吝啬,好久未曾做剪径勾当,寨中多养了李天衢这么个能打的帮手,也只是保他堪堪饿不死就成...... 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 然而李天衢正要把肉饼往嘴里塞,解青却赶忙上前,并别有深意的说道:“李大哥,你手中这肉饼,还是莫要吃的好......” 李天衢面色一整,也立刻想起了解青前两日曾对自己说及的往事:“以往我仍做猎户营生时,时常把打到的猎户拿到镇坊上贩卖。不止是李大哥运背命舛的被秦宗权所部反军截杀住,前两日便也有镇上乡民逃到山中避难,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又怎能不救? 可无论我如何劝请,那些乡民到底不及李大哥如此本事了得,廖寨主不肯收他们做帮工,只嫌养闲人浪费寨中粮食,又唯恐放纵乡民们离去,返回暴露了深岭中寨子的去处,所以......” 李天衢立刻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肉饼是用甚么“食材”做成的,虽尚未入口,便陡感腹部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恶狠狠的唾骂了口,随即便把肉饼丢到了地上。 解青立刻凑上前去,把手中馒头往李天衢怀里一塞,并低声笑道:“大哥莫恼,除了巡山检视,寨中还要靠我每日打些野味。也仍如前几日那般,猎下的獐子野兔分些由咱们享用。深岭处的那个隧洞四通八达,也如寨里的作坊一般,在里面生火烤食只须小心把细些,洞外也看不出甚么端倪......” 本来我可是从来不吃野味的,不过现在这等形势,的确也没法挑肥拣瘦了...... 李天衢不由得喟叹了声,并朝着解青颔首示意,两人随即倚着墙角坐下来歇息。李天衢也早已意识到解青这些天也是有意与自己亲近,毕竟两人的处境都有类似之处,都是在被这伙绿林匪寇利用,而又不得已处于受另眼相待的处境下。 “在这等山寨中厮混,便是能苟活一时,但也终非是长久之计......” 李天衢心中捋清了话头,便开始向解青试探的问道:“兄弟其实也有一身好本事,可也是寄人篱下,只得委曲求全...而等到咱们熬过了这段时日,兄弟可有什么抱负?难不成只打算窝在这深山一时做个匪贼?” 解青闻言微笑着摇头:“我不过是一介山中落拓的猎户,哪里算什么有本事的?但我看得出,李大哥不但身手了得,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正说着,解青转头过来定定的望着李天衢,又别有深意的说道:“我本事不济,注定难成什么大事,也唯有跟对了人,在这般世道求个安身立命...李大哥倘若心中有了主意,能得个发迹的机缘,小弟只求念在这些时日你我相处下来的情分,望提携指点迷津,也好教我这辈子活得也能有个盼头。” 聪明人说话不必说透,听解青言语,李天衢大概也能明白自己若真打算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端来,这小子也会助一臂之力,如此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换般活法...... 而正与解青叙话时,李天衢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一团黑影给笼罩住,当他抬起头望去,就见山寨中那个生得副江湖悍匪形貌的恶汉俯视睥睨,望向自己呲牙一笑,而张扬的说道:“这小竖说你当日在山中杀了几十个军卒,去他奶奶的,若是五七人老子倒信,可如此大言不惭的说破大天,老子却不信你有那等本事!” 先前经解青介绍寨中境况,李天衢已知这个恶汉唤作张虎,倒与汉末三分时名将张辽张文远之子同名同姓。只不过这张虎人如其名,为人特别虎,基本上用一句话可以诠释: 生死都看淡,不服就是干。 这张虎早年也曾打熬得一身好武艺,为人凶暴浑直,实则除了与早被陈州刺史赵犨诛杀的二当家交情较深之外,因其性情心直口快、嘴不择言,过去与山寨内其他坐得把交椅的头领相处实在说不上如何融洽。 所以张虎虽然是山寨中最为剽悍善战的匪盗,可一直以来也不过是个小头目罢了。 当初的四当家廖伦接管了山寨,可也似乎忌惮这个张虎的本事,直到如今也不曾提拔他坐上把交椅。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嫌隙也是日渐加深,若不是廖伦先前顶着个山寨四当家的身份,保不准张虎何时也会翻脸,只是这段时日时局愈发动荡,所以寨内才尚还没演变至反目内斗的局面...... 李天衢暗想廖伦之所以肯收容自己,恐怕那厮心中打得算盘,也未尝不是类似于水浒里王伦不得已收留林冲之后,又盘算着拉拢途径梁山的杨志入伙,做个人情,而要林冲与杨志两相抗衡的心思。 这个人,看来也有大用...李天衢心中寻思,若要让这个做惯了杀人舔血勾当,性情又直莽浑愣的悍匪敬服,需要用什么手段才最为简单有效? 很快拿定了主意后,李天衢便缓缓的站起身来,直视向言语中看来已有搦战之意的张虎,两人对视的目光,似乎也已迸射出火花来:“的确是空口无凭,头目既不信某的本事,要有个定论这也不难,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我不妨切磋比试一番,手底见个真章不就是了?” 014章 反客为主,时机应已成熟了 张虎听李天衢如此说,他双目中也登时掠过见猎心喜的狠厉凶芒:“好!你这汉倒也痛快,老子的确就是要试试你的本事,且看能不能胜得过俺!你要是输了,所佩的这把宝刀便要由老子拿去!” 寨墙一侧倚放着的朴刀立刻被攥在手中,张虎二话不说,立刻抡臂挥刀,直往李天衢的身上劈来! 李天衢喝令解青退开,拔刀出鞘握在手中的同时,他观察张虎握刀与出手的姿势,情知对方的确也是个练家子出身。这倒也好,既然这是个出手果断的悍匪,无疑还是用最为直接了断的方法,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手,而打到他服! “来吧!” 李天衢瞪目大喝,手中唐刀骤然撕裂开空气,发出凄厉的破风声,随即“铛!!!”的声激烈金铁交鸣震响乍起,张虎面色微变,不由踉跄的倒退了两步,手中紧绰的朴刀锋刃上也当即迸裂开一道缺口! 一刀荡开了对方的劈斩,李天衢的动作仍毫不停滞,手中唐刀大开大阖,风驰电掣绵绵不息,每一招奋力攻去愈发凌厉迅猛,然而他也注意着未曾使出立要取对方性命的杀招。 而两人之间的激战,也惊动了周围的蟊贼匪盗纷纷围拢过来观看,其中有些同张虎亲近的喽啰本来正要高声鼓噪,可是眼见得李天衢那刀使得格外狠厉,一时间竟生生压制住了张头目,当即不由惊骇得闭上了嘴。 张虎节节败退,眼见周围已有不少喽啰前来看热闹,倒更是激得他凶性大发。和李天衢真的交上了手,他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确刀法悍猛精湛,再斗下去恐怕早晚要败,可张虎好勇斗狠的性子,一时间只感下不来台,全为争个脸面,手上动作反而愈发的狠厉起来。 当李天衢劈出约莫六七十刀之际,终于又是一声劲响,他奋力一刀将张虎手中朴刀给荡开,当即致使对方空门大开,倘若李天衢趁势赶上再一刀劈落下来,张虎如果躲闪稍慢,也必然要被他一刀将身子生生劈成两截! 这个时候张虎的脸上才掠过一抹惊惧之色,然而间不容发之际,他忽然意识到李天衢本来快如疾风暴雨的刀势明显慢了半拍,如果对方当真动了杀心,此时唐刀可能已毫不费力的割裂开自己的身体。 当张虎下意识的再挥刀反击过去,李天衢脸上一如既往的噙着抹淡定的笑意,他把门户守得极紧,也根本不给张虎任何可乘之机。凄厉的寒芒忽然又从一侧掠过,锋利的刀刃最近时距离张虎的脖子大概只有一两寸时,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寒。身上顿时又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张虎再回过神来,也已意识到李天衢这一刀看来也是有意偏了几分...... “罢了,老子输了,你果然好本事,我的确不及你。” 甚是凶强好斗的张虎眼中终于流露出钦佩之色,他把手中朴刀一丢,并向李天衢抱拳说道。而李天衢见这悍匪起码知道好歹,他这身本事倘若真厮杀起来,的确也可说抵得过三五十人,既是有心拉拢,李天衢当然也要给张虎台阶下,遂拱手回礼道:“承让了,张兄好身手,如今既是同寨中人,我等好生亲近,日后也须彼此照应才是。” 张虎闻言咧嘴一笑,脸上倒也露出几分憨态。在旁解青见李天衢力战赢了这场比试虽未高声喝彩,可也不由得紧紧握着拳头低声叫好。李天衢再环视过去,瞧见周围拿些看热闹的喽啰再望向自己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敬畏。 而在更远处,听到外面异响也连忙出来察看的廖伦眺望见李天衢、张虎二人站在一处,彼此关系看来竟似也拉近了不少,他的脸登时沉了下来,还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然而廖伦脸上猜忌与不满之色虽然毫不加以掩饰,很显然对于一些事态的发展已经脱离自己的预料之外,他也并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而李天衢遥望见远处廖伦的身形,他的目光中已有精光流转,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冷冽的杀意也是稍显既逝...... ※※※※※※※※※※※※※※※※※ 如今于此处李天衢暂做栖身的芦冈中山寨地理位置自古交通便利、八方辐辏,如果不是世道太过动荡,本来也是商贾云集,驿差穿梭的繁华去处,而由于附近驻马投宿的客栈马店极多,遂在明朝时节又定下了个名头,故而也是后世河南驻马店的称谓由来。 所以在如今时节,才会吸引来一些亡命之徒趁着官府管控的力度愈发疲弱之际,在此间大致位于后世驻马店治下的岗岭间设立寨子做剪径劫掠南来北往商贾的勾当。 然而当初黄巢率领大军逃出关中,又虚晃一枪杀至附近地界,加上蔡州秦宗权迅速倒戈归降,这也让豫东、豫南各地的军民根本来不及避祸逃难,诸如那时的李天衢未曾料到会撞见反投了黄巢的大股凶残兵匪,横祸临头,然而虽说不上是脱胎换骨,也已是“借尸还魂”的由另外一个元神控制着这具身子为在乱世中挣扎求生,而阴差阳错的做了在绿林山寨中暂时栖身的强寇。 而按芦冈所处的地理位置,正好卡在了蔡、陈、汴、许等州府的必经之路上。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为了尽快补充军需,如蜘蛛网般深开魔爪向周围地界蔓延开来,这些时日内,北面地界也尚有不少流民百姓方知灾厄临头,这才携家带口的惊逃奔走,但当中有很多人终究仍被那些杀人如麻的反军凶徒给截杀住,可怜悲惨,难以避免成为在这乱世中丧生惨死的冤魂这等厄运...... 可是对于如今尚还统管山寨的贼头廖伦来说,蚂蚁肉也是肉,为了补全寨中短缺的物资,他也开始纠聚寨中喽啰出没于芦冈北岭,将那些至少现在还未曾落在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的魔爪之中,却也无势堕官军庇护的流民百姓当做可以大肆杀掠的目标。 这一日,当李天衢与解青巡山点视罢了,再经过秘径返回至山寨中时,就见有二三十个喽啰围成一团,正捡拾着若干件包裹。 但见那些包裹行囊上面血迹斑斑,看来明显是从哪些倒霉的逃难行人手中抢夺来的财物,然而那些喽啰挑挑拣拣着,眼见包裹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其中也有人口中骂骂咧咧起来,言语中已不禁对廖伦流露出怨尤之意。 李天衢眉毛一蹙,与解青对视一眼,随即便立刻上前问道:“寨主命人又到西岭那边寻探,今日这是撞见了行货,而也得手了么?” 听李天衢问罢,其中有个喽啰倒敬服他本事,遂立刻回道:“休提!今日是跟廖寨主去北岭终于撞见了肥羊,却也有几个手段硬的随从抵抗,好像是打许州往东奔逃的大户人家,先前便已被截杀住死了大半,剩下些肥羊逃到此处,未曾被秦宗权那干驴鸟吃到的肉,终要落到咱们口中。可廖大当家的偏心吃独食,伏击这伙行货,虽将余下的几个随从杀尽了,但也折了三个弟兄。大当家的非但拿尽了玉器财物,只留下这些破落寒酸的包囊留于俺们瓜分,只分这三瓜两枣的好处......” 李天衢闻言立刻念道:廖伦那厮果然是狭隘悭吝,器量非但不能容人,寨中这些喽啰也早已心生怨怅...我本来便是在等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看来已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妨今日便可动手了? 015章 不称职的头狼,只有死路一条 心中一边寻思着,李天衢又问道:“张虎头目如今在何处?” “张头目也带着数十弟兄往西岭那边搜寻去了,也去看有无逃难的流民,劫得财帛入手,恐怕回来时还要与廖寨主计较。” 李天衢心中念罢,忽然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啊...寨主只顾自己抢占好处,让众弟兄心寒,这又如何能够服众?” 非但是站在李天衢身旁的解青闻言面露异色,双目中顿时流露出异样的光彩,那些分赃的喽啰当中有精细的汉子听李天衢竟敢公然指责寨主处事不公,顿时意识到恐怕早晚寨内也将会有大事发生。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有一个喽啰经山下秘径跌跌撞撞的直奔逃入寨,并哭丧着脸大声嚷道:“不好了!张头目带着弟兄们搜寻,却撞见秦宗权的兵马不慎露了相,那干驴鸟二话不说便动手,咱们已折了二十几个兄弟!” 寨中喽啰听罢顿时炸了锅,李天衢心中也咯噔一下,随即又立刻问道:“既已动上了手,怎不见张头目退守回寨子里,只有你一个回来?” 那气喘吁吁的喽啰连忙回道:“秦宗权那伙兵里有个厮鸟弓箭使得当真了得,压得张头目抬不起头来,七八个弟兄都是被他放箭射杀的,只我一个离山岭下盘陀路较近,又靠着石壁遮掩,这才能侥幸逃回来报讯!” 又会是他?张虎想必撞见了前些时日险些射杀我的那员秦宗权部将,而那个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在后世也有说法称他为五代十国第一神射手的安仁义! 李天衢面色一沉,绰住唐刀刀柄的手掌不由又攥紧了几分,在旁的解青脸上也流露出慌乱之色,只顾把眼朝李天衢那边望去。周围一众喽啰也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不知所措之时,廖伦那边也被外面的喧哗声惊动,他与三五名亲信奔将出来,便立刻瞪目骂道:“他娘的,你们都啰唣个什么!?” 然而当急来报讯示警的那个喽啰又禀说过后,廖伦神色立变,他愣怔片刻,旋即尖着嗓子立刻叫嚷道:“还不快关紧寨门!谁都不许妄动!万不能教外面的兵马发现山寨所在!” “...且慢,既然张虎头目与数十个寨内的弟兄被截杀住,我等又岂能无动于衷?” 听李天衢忽的沉声说道,廖伦闻言立刻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破口大骂道:“蠢汉!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秦宗权那伙厮鸟势大,又如何能够抵敌?寨内如今这些微末人手,去救也不过是白白去送死!” 这一次李天衢已不再回避与廖伦发生争执,他冷笑一声,又道:“那也总胜过坐以待毙!我等不去援手,而倘若被截杀住的弟兄落在反军手里,为了保命你又怎知不会供出寨子的位置? 虽然山寨隐蔽,可如果秦宗权麾下那些贼头再调遣大批兵马前来,我等岂不是插翅难飞?如今放手去拼,也未尝不会博出条生路!都是一个寨子的弟兄,如今已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关头,难道还要任人各个击破?” 李天衢如此当众反驳质问,已经教廖伦十分下不来台,他脸色铁青,心中也已生出杀意,当即又怒喝道:“李天衢!休要忘了是本寨主收容才教你保得条命在!如此不分上下,倒敢对老子不敬!话说回来,杀了秦宗权麾下数十兵卒的是你这驴鸟,我这寨子本也不曾把他们得罪得狠了,大不了遣人去好生说和,而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一味要战,这却不是要拉着老子的山寨与你一同陪葬!?” 果然如此!这厮本来只图龟缩在山寨自在快活,但真要被黄巢、秦宗权的反军寻到头上,廖伦这欺软怕硬的货色想着既然都是做与朝廷对抗的勾当,只想做个残害无辜百姓的蟊贼,当然不肯去和势大的反军硬拼!倘若他真有机会降从了黄巢、秦宗权,必然立刻便要把我给送过去任人宰割! 李天衢心中念罢,心中杀意陡生,然而他却没有再急于同廖伦针锋相对,反而转头望向周围一众旁观的喽啰,又朗声道:“如今被反军截杀住的可不是我李天衢,而是本来一并出生入死的寨中弟兄!今天张虎头目他们本截杀住倘若我等坐视不管,等到刀斧加到咱们的脖颈上,哪个又会对我等施以援手? 秦宗权所部反军见人就杀的残暴手段你们也都晓得,就算奴颜婢膝的去讨饶乞活,你们以为山岭下那些设舂磨砦做人肉军粮的厮鸟便会大发慈悲?啸聚山林都做惯了与官府对抗的勾当,如今便没有半点血气拼他娘的?” 振聋发聩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已教在场不少喽啰面露犹疑之色,当中不乏也有人嗔目切齿,捏紧了攥住的刀柄。而李天衢继续趁热打铁,又回身瞪视着廖伦怒道:“廖寨主,弟兄们任由你做第一把交椅,可不是平素大半好处都由你独占了去,身为寨主于要紧时节也必须有个担当!如今秦宗权麾下反军已快杀到门上,也已害了不少弟兄的性命,这便是你的打算?对自家弟兄见死不救,反倒早盘算稍有凶险时,便想要去做奴才做狗?” “放肆!李天衢,你这驴鸟背恩忘义,竟敢如此冲撞寨主?” 虽然也有喽啰拔出兵刃,并指向李天衢厉声喝骂起来,但也不过是拥簇在廖伦身边的寥寥三五个亲信。其余贼兵面面相觑一番,大部分人的反应却只是抱着膀子冷眼旁观,也根本无意为廖伦那所谓的寨主出头。 而李天衢拿眼角余光向乜去,周围众人也大致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比自己事先预想反客为主的时机把握仓促了些,事赶事只能立刻决议撕破脸皮,来挑战廖伦这个本来根本说不上威能服众的寨主地位。但是面对突发事件,廖伦这厮慌乱了手脚,平素占好处吃独食惯了,又置寨外张虎等同伙的生死于不顾,如此嘴脸再次暴露出来,于众人面前也实在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对于啸聚于芦冈的大多草寇而言,他们的心态就好像是抱团聚伙的狼群,他们为了掠食而结成一个团体。而这个团体,当然也需要有一只头狼来领导。 而廖伦本来做得这个山寨之主也并不是因为他义气深重、德高望重,从接替了所谓头狼的位置开始,他根本就未曾赢得绝大多数人的信任与敬重。 所以当有另外一头入伙的野狼向头狼的权力发起挑战,绝大多数的贼兵也都如狼群中绝大成员那样,他们不会与曾经的头狼一块向发起挑战的野狼进行围攻,而是选择在旁观望,并不会插手这场争斗,直到任何一方咬死对方为止...... 所以现在除了这个早就动了杀心的蟊贼头子,而起码能够拉拢些人手为自己所用的时机,基本也已经完全成熟了。 李天衢一边心中念着,他双眉剔起,一对招子中也毫不掩饰的迸射出凛然杀意:“这芦冈山寨便是你的?一寨的弟兄在岭下遭难都不肯救,又要你何用?也配教我等唤你一声寨主?你这驴鸟嫉贤妒能、不能容人,当然不配做这山寨之主!” 016章 相互利用,彼此成全,除了义气,满满的心机 骤然出鞘的唐刀与迎面劈来的钢刀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当即溅出无数火星,然而李天衢顺势又是一记劈斩下去,鲜红的血花激溅,廖伦的一名亲信立刻成了两截残尸轰然坠倒在地上。 周围又有三人嘶吼着朝着李天衢直扑过来,然而伴随着凄厉的破风声起,一颗被打磨的十分尖锐的石子直凿进其中个喽啰的眉心当中,本来疾奔起来的身体也当即仰面栽倒了下去。 其余两人瞪目去望时,就见解青手绰弹弓,做势又要施发出去,这个以往山间猎户出身,而只得暂且仰仗岭内绿林匪寇保全性命的青壮此时全然不似以往对寨中喽啰那般唯唯诺诺,他面色冷冽,那对眸子中也已是杀意凛然! 一刹那的功夫,李天衢疾冲暴蹿,已然从那两个一时间不知攻向何处的喽啰身旁掠过。两道刀芒乍起的同时,一颗头颅与一条臂膀伴随着鲜血抛飞,随即便与无头残尸同那抱着断臂伤口嘶嚎惨叫的喽啰滚落在地上。 被砍断了手臂的那个贼人一时未死,他也正是寨中专管开剥烹食,前些时日也不忌讳用些落难乡民做食材的职事头目。然而此时他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能瘫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挣扎。 已不用李天衢来动手,解青立刻奔将上前,一脚重重的踏在那个挣扎的头目胸口,腰间挎着的狭锋钢刀当即出鞘,旋即便狠狠的搠进那贼人头目的脖颈间! 激溅起的血珠溅到了脸上,解青瞧着当初也没少置骂欺辱自己,如今却被踩在脚下的那个贼人头领挣扎的动作渐渐停止了下来,脸上痛苦扭曲的神情也慢慢的凝固时,他这个以往在山寨中任由着贼人呼来喝器的小厮嘴角微微上扬,俊俏的脸上也已不由流露出残忍的笑意! 而李天衢面前,如今也已剩下再无帮手协助,就算擎出兵刃浑身也仍不禁微微发抖的廖伦一人了。 “李天衢!你这狗贼忘恩负义!你们...你们快上啊!这驴鸟竟敢谋害寨主!” 事到如今,廖伦也只能发出绝望的惊呼声求助,然而他如此胆怯窝囊的作态教周围旁观的一众喽啰看在眼里,只会使得很多人脸上显露出轻蔑鄙夷的神情。 “你这等器量与本事,便是在如此世道苟活一时,也全无什么用处...寨中这些兵马听你号令,只会是龟缩在山岭中的蟊贼,如今不如都交我了,至于你这不成器的贼头......去死吧!!” 李天衢低声说着,手中唐刀已狠狠的荡飞了廖伦手中不住打晃的兵刃。刀锋旋即劈空斩过,炫起一片耀眼夺目的寒芒,一道的红痕从廖伦脖颈间沁出,须臾过后鲜血便如喷泉一般激溅而起,廖伦身躯僵直,怔怔的盯着前方,他眸子中满是恐惧、不甘、震怒、怨毒的神情终究不免黯淡下来,眼前也已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当李天衢侧首回顾,就见廖伦的脑袋已经耷拉下来,他的身躯也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已然横尸当场。可是当李天衢再朝着四下里望去时,就见周围一众贼人默然不语,仍是直勾勾的向自己这边望将过来,其中也不乏有人脸上挂着犹疑之色。 不止是要杀了廖伦这厮,虽然他们不过是啸聚山林的草寇,且无论声势、实力、名气乃至原则道义与说唐里的瓦岗寨、水浒中的梁山泊相差的绝对可说有云泥之别...但无论如何,比起我只身一人在这乱世中挣扎,眼下能教这些贼人为我所用,这才是重中之重...... 李天衢心中盘算,脑子也飞快的运转着,忽的他清了清嗓子,当即大声吼道:“弟兄们!当初你们都不愿受滥官污吏的欺压盘剥,不愿怄官府的鸟气,这才豁出命啸聚山林图个自在快活。好歹也都是有血气的男子,谁又不愿在这等时节闯出个名头?” “...如今这混沌世道,官不像官、匪不是匪......当初受朝廷俸禄的官,转眼间便成了附从黄巢造反的贼,而本来造反的反军首领,又有多少反受了唐朝招抚,摇身一变又成了坐镇一方的官!可是你们任由着廖伦这等不成器的驴鸟统领,只图窝在芦冈山岭间做打家劫舍的草贼,如今这等形势你们也看得明白,无论是朝廷的官军还是造反的贼众,终有一日会寻到咱们的头上,只得被人踩在脚下,去做砧板上的鱼肉!” “......秦宗权那狗贼本是蔡州节度使,如今降从了黄巢回过头来杀人害民的行径你们也都很清楚!他手下的驴鸟杀人、吃人早已红了眼,真要把咱们当做猪羊屠宰时,可不会管你是寻常黎民百姓,还是在山岭间安身的绿林强寇!” 李天衢在众目睽睽之下游走环视,他的声音愈发的嘹亮激荡,并时刻注意着在场众人脸上神情的变化:“我李天衢不甘心做那些鼠狗辈刀下待宰的猪羊,更要在这等世道闯出个名堂!弟兄们,就算咱们远不及秦宗权的反军势大,但是凭着山岭间的地利,我也已有主意去拼他娘的,咱们不但要活下来,也仍要豁出性命去干,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这就要去救援张虎头目,你们谁又肯随我一道!?” “他奶奶的,干了!” 周围一众贼人仔细聆听李天衢颇有感染力与煽动性的说辞,当中自然也不乏有些生性剽悍浑莽,只是心中全无主意须听人做出的凶寇匪贼,他们听得入耳,当即也有人高声附和起来。既有领头的出身,周围也有不少人随着叫嚷开来,哪怕仍有小撮仍是犹疑不定的蟊贼喽啰,眼见这等情形也只得随大流一并认同。 “李天...我们敬服你的本事,这等形势廖伦这驴鸟果然没个当担,既被你已杀了,如今权且唤你声大哥,现在我等又当如何便由您来做主,就发话吧!” 贼众当中又有人高声说道,而一旁的解青见状登时面露喜色,并直奔道李天衢身边低声道:“李大哥!成了!我们做成了!” “...解青兄弟,如今你终究也是达偿所愿了吧......” 当李天衢支会周围一众贼人暂且思付片刻,再做安排之后,他凝视向解青,却又压低了嗓音回道:“其实那日你在山岭间遇到了我,不止是好心要收容我至寨中暂且安身...这些时日你我愈发亲近,也时常暗示我廖伦那厮威不能服众......我在试探你的心思,实则你也一直观察我,而早就打算想借助我的手除掉他了吧?” 解青闻言顿时面色一凝,又听李天衢叹声说道:“你本来是芦冈猎户,当初时常受此间山岭的贼人压榨,就算本事远胜廖伦那所谓的山寨之主,可是在那些贼人眼里,你一直只能任由他们吆喝使唤...当日你说引得些乡亲至寨中,那廖伦非但不肯收容,甚至尽数将他们残害了...... 从那时起,你想必便动了杀心?可是你只能借助外力助你,颠覆了这山寨之主的位置,你才能有机缘翻身,并杀了廖伦这终日欺压你,又害了不少乡亲的贼头...这些事,其实在你我相识不久之时,便早已想好了吧?” 017章 神箭安仁义,不免仍要交锋 李天衢低声说罢,解青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他眼中有狡慧之色闪过,倒也仍恭谨的回道:“李大哥说的不错...小弟不敢隐瞒,而当初我所言也丝毫没有作伪,如今更是蒙大哥之故教小弟能够扬眉吐气,这辈子当真愿意跟定了您,愿随鞭镫。以求此生能够有个出人头地的机缘。” 伸出手掌在解青的肩头拍了拍,李天衢心说眼下只是须点明解青不要以为自己看不出他的心思,但是也并没有打算过度深究。 因为李天衢很清楚眼下彼此间本来尚还不属于臣为君尽死节的关系;如今这等情形,这也并不是兄弟相逢三碗酒,只要义气相投,彼此便能以性命相托,而相互完全推心置腹的水浒传。 如今巍巍盛唐的皇朝威信早已一落千丈,社会制度、文明秩序遭遇极大的破坏,包括仍指望在如此血腥残酷的乱世求个出身的众多能臣良将在内,人与人的关系,在很多时候很难以忠义等道德理念约束得长久。 如今尚被权宦田令孜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大唐天子李儇,休说是各路藩镇节帅,恐怕各地黎民百姓都没被把他看在眼里。乱世人命如风中残烛的时节,人与人之间达成合作亦或附从关系,往往也都是从利用与被利用,彼此相互利用开始,期间固然也可以靠感情义气、君臣名分来维系之间的关系,但权力、名望、财富...当统治者无法满足属下所想要的,这就是一个兄弟手足相残,臣弑君、子弑父事件频发也一点都不会让世人感到稀奇的时代......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乱世。 解青肯投从自己,是因为他不肯一辈子只为苟活而被山寨中的贼人踩在脚底,挣扎着要求个翻身的机会;周围一众贼寇现在转而肯听从自己号令,是因为他们在如今这等形势之下的确缺少个能拿主意的主心骨。但是李天衢也很清楚倘若不能满足他们所想要的,那么以后的下场恐怕比起方才死在自己刀下的廖伦下场也并不会好到哪去。 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李天衢心中思付,如今山岭下的反军既然发现张虎所部草寇的行迹,彼此间已经厮杀开来,那么此处隐蔽在深岭中的山寨位置早一时、晚一时恐怕终究会暴露。自己既然已对那些翘首以待的贼众放出话来,那么也势必要当机立断,拿主意率领众人扛过迫在眉睫的灾厄。 然而比起当初自己只身独力的在大批反军围杀之时挣扎逃生,现在虽然多了一两百帮手,但那个疑似是安仁义的反军贼将弓箭实在太过厉害,根本就近不得身。何况对方就算只率领四五百的人手,在兵力上也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而且休说要对付杀至岭下的敌军便已十分棘手,时候拖得越久,秦宗权所部反军说不上何时便又会有大批的兵马旋即杀至...... 现在的形势,也仍是万般凶险呐。 ※※※※※※※※※※※※※※※※※※※※※ 李天衢、解青率领着寨中其余贼众倾巢而出,疾奔下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野径,直逼近堪堪只能容得一个汉子穿过的山谷隧道时,已隐隐的能听见外面有哀嚎喊杀声传来。 环视周围地势片刻后,李天衢立刻打出手势,教众人再切稍候。随即又与解青交头接耳一番,做下安排,分拨了二十名喽啰随着解青揽葛攀藤,至两侧枝叶稠密处另做下部署,李天衢便又径直朝着山谷那边行去。 传入山谷隧道间的喊杀声已愈发的清晰,李天衢立刻伏低了身子,猫着腰朝着谷口的另一边逼近过去。然而直到那端山林间的景象大概能映入眼帘之际,李天衢陡然又听见凄厉的箭啸破风声激荡骤起,并迅速在山谷隧道中回荡开来,直震得双耳内嗡嗡作响! 一支狼牙箭簇疾速从李天衢头顶掠过,当即狠狠的插进后面一个尚还未来得及俯身的贼兵脑门当中。眼见额头上插着利箭的同伙一声不哼的仰面栽倒毙命,也惊得后方旋即而至的贼众疾声示警,纷纷如四脚着地的大蜥蜴一般趴在山谷间冰冷的地面上,没人敢抬起头来探觑前方究竟。 看来外面的反军已追撵着张虎所率领的贼众,已迫近至距离山岭谷口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了...... 李天衢暗骂了一声,随即仍是尽可能的将身子贴紧地面匍匐前行。片刻之后,李天衢尽量抬起脖颈,便瞧见大概四五十步开外张虎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与十来个喽啰蜷缩着身子,躲在一片周围藤萝倒挂岩石后方。 虽然周围地势崎岖突起、高低不平,堪堪可让张虎等人做为倚仗躲避时不时激射而来的箭簇,但是也只能处于一味被动挨打的局面。李天衢又遥望见远处丛林间影影绰绰的,看来也有众多反军兵卒不断往前迫近过来...... 山林的另一侧,似乎也有些扎堆的反军兵卒绰着手中兵刃乱砍狠攮着,隐隐的也有凄厉的嘶嚎哀呼声传了过来。看来张虎所带领的贼兵有不少被冲得散了,落单的喽啰遭受对方弓箭压制的动弹不得,先后被步步逼近的敌军给追赶上,也只能落得个身遭乱刃毙命的下场。 虽然距离遂道谷口只不过四五十步远的距离,可张虎与残余贼众倘若急于奔逃过来,离开隐蔽的山岩障碍,只这一会的功夫,恐怕大多人也将被从远处激射而来的利箭射杀...如今这等形势,的确是万分险急! 待李天衢看清眼下战局,便高声大喊道:“立刻退进谷口里来!就算对面的驴鸟弓箭厉害,窝在那边只是束手待毙!” 张虎听见后面李天衢高声叫喊,只略做思付了片刻,他便狠狠的一咬牙,招呼其周围其余各个面如土色的喽啰朝着谷口的方向狂奔而去。然而须臾过后,教人闻之胆寒心悸的箭啸破风声,又以甚是密集的频率骤然袭来! 一个、两个、三个...那些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出两条腿的喽啰先后被似是长着双眼的利箭射中,纷纷扑倒在地上,仍旧微微摇晃的羽箭无一不是插在后心、后脑等致命处。 而拔足狂奔的张虎也注意到周围手下几乎实在眨眼的功夫一个接着一个中箭毙命,他胸中凶狠戾气满臆,一边继续飞奔,一边不住回头观望一眼。然而只这一撇的功夫,张虎便瞧见他身后的一个喽啰的头颅被激射而至的利箭射了个对穿,寒芒闪烁的箭簇从他惊呼的口中透出,而飞射的鲜血,也溅到了张虎的脸上! 张虎当即骇得浑身汗毛倒竖,他也只有回过头来拼了老命的奔逃。然而他身后头颅被射穿的喽啰身体甚至还没有撞到在地面上,呼啸的破风声便已接踵袭来,好像在远处施发箭簇的那个反军将官看清了前方贼众奔逃的动作,早已做好了预判,频率快到教人难以置信的箭簇袭来,也让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张虎避无可避! 一道黑影忽的闪至张虎身侧,李天衢抡起唐刀划出道光轮,“铛!”的声劲响火星四射,刀锋立刻击落眼见也要射入张虎头颅的箭簇。随即李天衢转身一滚,又双足发力疾窜出约莫七八步远的距离,好歹抢在远处利箭在此袭来之前,与张虎同外面仅剩的两个喽啰躲避至谷口中。 众人在山谷隧道间摩肩擦踵,叫嚷着纷纷退却之时。惊魂稍定的张虎朝着李天衢点头示意,随即问道:“他奶奶的,这次当真是撞见了硬茬!寨子只怕难以死守得住,那廖伦又在何处?” 李天衢则言简意赅的回道:“廖伦不肯来救你,已被我给杀了,又立刻带寨里其他弟兄前来援助。” 张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可他旋即便啐骂了口,说道:“那驴鸟当真枉为山寨之主,他不肯来救,老子倒并不觉得意外。天衢兄弟你初投山寨不久,但那囚攮的可远不及你仗义!可是...现在我等又当如何,草他十八辈祖宗,弄不好山寨今日便要被端了,咱们倒要同廖伦那厮前后脚下黄泉去!” 018章 用计,也只有铤而走险 正如张虎所言,眼下的形势仍是十万火急。秦宗权反军进击的兵马不但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更有一员弓箭本事无比厉害的将官肆无忌惮的放箭收割人命,己方兵卒根本近不得身,稍一露头便要被先后射杀,进而再遭受敌军围攻; 虽然此间谷口狭窄,可是如今时间紧迫,也根本来不及堵死山间谷道,能利用地势抵挡一时,敌方兵力占据优势,又有例无虚发的弓箭从远处协攻,恐怕终究会突破上去; 就算山寨之上还有其他秘径可以通往岭下,但如今敌军追击咬得死死的,很难再甩脱藏匿行迹,只能被对方逐渐蚕食歼灭。倘若把守山寨高岭险处死守,时候延俄得久了,敌方早晚另会有大批的兵马袭来,更是死路一条; 分拨出一些人手殿后去送死,自己率领其余喽啰狼狈逃脱...李天衢心说这才刚刚火并了廖伦,寨中贼众只是急切的盼望自己能够临危受命,带领众人能够熬过今日这场灾厄。哪个又肯去白白的送死?包括张虎、解青在内,李天衢寨中贼众谁要是发现自己要被遗弃,那么就这点微末的人手也必然会分崩离析; 敌军中疑似是安仁义的厮鸟...若真是五代十国时期以弓箭本事而史上留名的那个神射手,如果始终能与敌军拉开一定的距离,那么除非遭受密集的弓弩攒射等情况下,他几乎也可说是杀神一般的存在......尤其现在我麾下不过一二百贼兵可以统领,若要险中求胜,也只有想方设法的挨到他近身处...... 看来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李天衢心中念罢,便立刻向一并急退至隧道谷口另一侧的张虎嘱咐一番。而张虎听过李天衢的计划后当即一怔,立刻回道:“如此不是太过冒险了?稍有疏失,咱们便要被那干驴鸟斩成肉泥!” “本来做得便是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的勾当,还怕拼命不成?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早一时晚一时也只能落得个窝囊的死法!” 张虎又听李天衢急迫的说罢,他也把心一横,当即应道:“好!便与你一同拼命博一番...只要能捱过今日,老子便也为你马首是瞻!” ※※※※※※※※※※※※※※※※※ 在山岭间谷口的另一侧,安仁义手中硬弓弓弦不断被拽开、回弹的频率终于缓慢了下来。他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双眼再往前方环视过去,大概也已能断定除了狼狈奔逃至谷口内的三四个蟊贼,其余人等几乎已歼灭得尽了。 虽然几乎是箭箭不落空的射杀了不少盘踞在此处山岭间的草寇,可安仁义脸上丝毫不见半点骄纵与欣喜之色,他面色冷漠,双眼中也带着股意兴阑珊的慵懒。 本来也曾听闻在芦冈地界,有一伙草寇出没于许、蔡、陈、汴几州地界打家劫舍,而如今时局动荡,本以为这伙贼人非是已被剿除,便也四散逃尽了...原来仍在此间山岭隐蔽的去处龟缩...... 灭了一伙草贼,又算什么本事?不过既然不是我部兵马,按秦节帅钧旨,无论是官军、贼寇...甚至寻常百姓,也只有扫荡杀尽了...... 如今黄巢麾下大将孟楷,在击破蔡州秦宗权降从之后,趁势又率领先锋军马先去攻打由刺史赵犨所把守的陈州。而安仁义做为奉秦宗权帅令纵兵四下劫掠的武职官将,也只是照例行事,对于自己被迫归属的势力仍是感觉心里没底。 但说到底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安仁义心中念着,随即一打手势,命自己麾下以及隶属于都将孙儒的两百多名的军卒在山岭间窜行疾赶,直扑往前面那隐蔽的谷口扑去。 虽然仍是由黄巢反军中的老资历孟楷承担继续攻打唐朝陈州等地的主攻任务,眼下攻讨芦冈中草寇的反军未满编的两厢编制,大概不过四百五六十人。但是安仁义目测贼众仓惶溃败的动向,估计就这些人手,要扫荡歼灭尽岭中贼寇也已是绰绰有余。 然而待如狼似虎的反军兵卒也已有数十人争先冲过了狭窄的山谷隧道,他们急于寻路径杀上岭中藏匿的贼人山寨。当中却有人在奔走时踏中了解青事先在茂密的草丛间布置的窝弓伏弩,清脆的机括声响,几支弩箭从草丛中激射而出,有五六名反军步卒当即中招。 “他娘的!拼了!” 伏在山岭高处的草贼喽啰也纷纷高呼起来,他们或是绰弓放箭,或是举起岩石往下方地势狭窄的谷口岭道砸将下去。位于下方的反军兵卒摩肩擦踵,难以回避,不免有人被上方坠落下来的岩石砸得脑袋开花,也有兵卒中箭扑倒在地上,如此杀出岭口另一侧的反军伤亡也已上升到五六十人! 然而等到安仁义绰着硬弓也从山谷隧道间窜行过来,眼下前方地上倒伏着不少属下兵卒的尸首,他冷哼一声,于谷口处又拽开硬弓。只须臾过后,直教人听得头皮发麻的箭啸劲响声再度于山岭间乍起! 位于岭道高处拼命阻击的贼众喽啰但凡有人稍探出头来,落进安仁义的视线范围之内,一支支狼牙箭簇挟裹着凄厉的破风尖啸声钉入山岭高处喽啰的头颅,便如阴间鬼差的催魂符咒,仍是例无虚发! 只片刻的功夫,安仁义便能确定又有十七个抵抗的喽啰死于他的弓箭之下,而他脸上神色仍是意兴索然,提不起什么干劲。与之相反的是那些最先杀出谷口,在遭受阻击后一时混乱的反军兵卒都如发了狂性一般,继续发足狂奔,已开始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道朝着高处的贼人山寨杀去! 所以说这些草寇不过乌合之众,到底是不成气候的蟊贼,再垂死挣扎,也仍是无济于事...... 安仁义也听见山岭高处有贼人的惊呼喧哗声起,似乎他们纷纷被自己弓箭的本事给震慑住,又见已有不少兵卒杀上了岭道,便仓惶着只顾往山寨的方向狼狈逃去。安仁义则又按部就班的驱步前行,始终与冲杀在最前面的那拨兵卒保持一两百步远的距离,他抬起头朝着四下里扫视过去,但凡眼界内出现贼人露头的身影,张手就一箭过去,便又有一条性命了账。 如此山岭上虽然有零星贼人再退防时仍试图居高临下的进行阻击,在安仁义的弓箭压制下也只能落得个利箭射杀的下场。一时片刻后,冲在最前面的反军兵卒距离岭上山寨所在的位置愈发的临近。 安仁义仍是闲庭信步的攀上了山岭,与周围一众兵卒已行至九曲十八弯的岭道中段,并踏过了几具身上要害中箭毙命,而倒卧在崎岖岭道上的贼人尸首。 顺利杀上山岭,冲入于芦冈地界啸聚的贼人山寨如此看来已成定局。而位于九曲十八弯的岭道中段地势虽然相对宽阔了些。那些中箭毙命的贼人身上流淌出的血液,也染得周围湿滑的苔藓血泞泞的,几道血流向斜侧方藤萝倒挂密布的位置流淌过去,已染红了岭道旁凹凸崎岖的泥土...... 由于山道陡峭不平,多有陷在斜岭上凹陷的去处。而安仁义乃至一众反军士卒的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在上方露出行迹的抵抗贼众...就在视线很容易忽略过去的岭道一侧,上方又有片密布藤萝障眼的泥地上,被半掩盖的去处忽然有双眼睛骤然张开,眸子中也已是凶芒毕露! 019章 搏命!战局立变的转机 本来气定神闲的攀上了岭道半端的安仁义,已经觑见上方贼人探出头来擎起弹弓,打出石子直凿中正往上攀登的一个兵卒额头。 虽然那员反军兵卒身子当即倒栽,从数丈高的山岭上直栽落下去。安仁义的右手也已按部就班的探向箭囊,他有信心再是一箭施射过去,便能立取那个使着弹弓,而占据高处仍要抵抗的贼人性命。 可是从斜下方视线难以企及的位置,骤然有几道血渌泥泞的身影暴蹿而出,转瞬间疾冲而来,彼此已是近在咫尺!这也惊得安仁义乃至周围数十兵卒神色立变,却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毕竟按安仁义与众人心思,藏匿在芦冈山岭间的蟊贼既然暴露了声息,他们徒劳抵抗不成,只能仓惶的抱团往高岭上的贼窝逃去。 这片山道虽然周围凹凸崎岖,但是不断涌杀上来的兵卒只要多加注意,也未尝不会发现周围有倒挂藤萝密布的下方,竟有些草寇仓促的被用泥土半掩盖住...如此险情之下,却还要分兵陷入杀上岭道的敌军当中,这却不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然而李天衢却很清楚,常规死守顽抗的手段,敌方也完全料想得到。与其进行无谓的抵抗终究难以挡住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也就只有冒险出奇招,争取那万一的机会...... 就算预判敌军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向山岭上退却的同伙,可是李天衢也仍不清楚那个疑似安仁义的敌将近战厮杀本事如何。倘若不能立刻将他制住,而任由其反应过来率领兵卒合围过来...被乱刃分尸,也是在所难免! 那又怎的?唯有赌命一博,李天衢暗付身处于这等乱世当中,眼下既然没有其它本钱与对方抗衡,那就无非是索性豁出性命拼他娘的。赌赢了,便继续尝试着在这世道杀出翻天地,赌输了,就当只在这乱世人命贱如狗的世界只走一遭罢了! “杀!!!” 岭道间又响起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李天衢挥舞着唐刀施展出浑身解数,当即将挡在身前,且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三个反军兵卒斩得尸首分离!而在李天衢的身旁,张虎那张满是横肉的面庞狰狞可怖,他双眼当中也绽射出灼热的杀机,手中砍刀也当即撕裂开眼前一个兵卒的脖颈! 插在肩头的羽箭箭杆已被折断,张虎想到方才遭受那弓箭本事精绝的敌将压得抬不起头来,根本无法施展开身手,只得狼狈逃命...早已是憋着一肚子的火,如今终于能摸到对方近身处,他也发出凄厉的嚎声,如像发狂的野兽般突袭猛进,连同寨中四五个最是剽悍的贼兵扬起锋利的兵刃凿入前方的敌军当中,一时间也杀得如砍瓜切菜也似! 立足于空间有限的岭道之上,就算已有反军兵卒下意识的挥刀劈开,张虎那边侧身一避,旋即飞起一脚重重的蹬在那个兵卒的腹部。连带着后方数人撞在一处,踏在苔藓上脚下打滑,旋即惨嚎惊叫着直从数丈高的岭道上坠将了下去。 前方急于冲上山岭顶端的反军部众也有人惊愕回头,却不免摩肩擦踵着推搡拥挤,反倒又有数人从山岭上摔落。至少在这一时刻,也很难利用人数上的优势,来合围剿杀尽这几个从意料之外的地方骤然杀出的敌人。 锋利的唐刀仍如闪电般连环站出,森寒的刀刃劈开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随即便又是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声频频乍起。李天衢刀招势如疾风骤雨,瞬息间又斩出十几刀杀出条血路,刺出了数十刀,在张虎与那几员悍贼掩护厮杀之下,也终于疾冲距离安仁义不过五六步的位置! 眼见浑身泥泞血污的李天衢杀气腾腾的迫近而至,登时满面惊骇的安仁义注意到这个汉子挥舞唐刀佛挡杀佛、魔挡杀魔的狠戾战姿,这才惊觉道: 是那日躲过我三箭的那个汉子!原来他藏身于芦冈贼人的山寨当中! 论近战功夫,安仁义虽然也绝非是泛泛之辈。然而他本来意图继续朝山岭上方施射箭簇,李天衢、张虎连同几个悍匪冲杀出来的实在忒过突然,手中还绰着硬弓,甚至还来不及拔出腰挎的兵刃厮杀防身,李天衢脸上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凶恶的神情,便已是清晰可见! 万般仓促之际,安仁义惊慌的紧绰住刚要搭在硬弓弓弦上的箭簇向李天衢的面门疾刺过去。李天衢手中唐刀顺势一挑,轻易的将直刺过来的利箭箭杆斩断,随即刀锋骤然回转,便直朝着安仁义的头颅劈头斩落下来! 空间相对狭窄的岭道之上,安仁义根本无法辗转腾挪的回避李天衢的杀招,他只得仓促的后退两三步,下意识的又举起手中硬弓招架。然而伴随着“啪嚓!”一声脆响,安仁义赖以收割人命的杀器当即便被李天衢斩落的唐刀劈得断裂迸飞! 安仁义顿感虎口震得发麻,而伴随着李天衢大开大阖的动作,血土污泞的泥点甩飞出去,直溅入安仁义的眼中。眼中刺痛的安仁义根本来不及擦拭污物,李天衢又是一记飞膝飞出,将安仁义的身子顶翻。安仁义顿感五脏颠散,仰面倒落,他的头颅当即也撞倒在山岭外侧,脖颈刚好卡在了岭道边缘之时,锋刃上兀自有鲜血滴落的唐刀,便已搭在了喉头上! 一时间虽目不视物,腹部遭受重击不禁直反酸水的安仁义也感到凄寒的刀锋贴着自己的脖颈,制住自己的那个汉子只须顺手一划,那么他的大好头颅便将被轻易斩落,从数丈高的岭道上坠落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安仁义又听见那使唐刀的汉子语气森然地嘶吼道:“杀才!老子当日被那干吃人的畜生截杀住,又险些教你射杀了...日进又被你这干驴鸟往死里逼!如今这笔账......总算能连本带利算个清楚!” 绰刀架在安仁义脖颈上,又伸脚将这个劲敌在这犹如断头台的位置狠狠踏住。然而李天衢狠声说罢,却并没有急于挥刀切洛安仁义的首级,他单手擎住刀,把手指放在嘴里猛地打了个唿哨。 如哨子般尖锐的劲响骤然回荡在山岭间,那些本来被安仁义的弓箭生生压制住,只得不断往山岭上方退却的贼众聚集在一处,轰然间竟又爆发出欢呼振奋的喊杀声! 本来气势汹汹要杀到山岭上方,势必要将盘踞藏匿在此处的贼众扫荡杀尽的反军部曲,眼下却因忽然从隐蔽处杀出的李天衢等人在岭道上被拦腰截成了两段,眼见行伍中的主心骨安仁义竟也被贼首给制住,正当众人惊慌溃乱之时,那些本来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奔逃的草贼竟然又士气大振,掉过头来好像反要搏命厮杀。 岭道上下不免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起来的反军兵卒惊呼尖叫,当即也有带队的将官立刻惊觉到:难不成...盘踞在这片山岭间的草寇还有大批人马,这是有意要引诱我等杀上山岭去...实则早已布下了重重伏兵,反而要将我等尽数一网打尽!? 020章 只当了一个时辰贼头,便要洗白身份 一排排弓箭弦张紧绷,很快便施放出箭簇,如蝗虫一般袭向山岭下的反军兵卒。忿怒的喊杀声愈发激荡,方才如丧家之犬惊慌退逃的山寨贼众,如今却如暴怒发了狂性的野兽一般。 位于山岭下方,统领着麾下两三百兵卒与安仁义一并前来扫荡芦冈中藏匿匪贼的那员将官见状面色惊慌。如今这等形势,太像是这伙草寇有意为之,而要打伏击反攻过来...... 只是奉钧旨四处扫荡山野、村坊,劫掠军粮财帛,而把那些寻常百姓拉到舂磨寨人肉作坊开剥做成军粮的小股兵马。如今反是撞见了硬茬子,那么与其在此处继续厮杀,也莫不如尽快撤离报讯,再去引大批兵马前来杀尽了这伙草贼才是...... 虽然那安仁义弓箭厉害,但他毕竟已落入贼人的手里...安仁义是隶属于秦节帅之弟秦宗衡的将官,我等则听命于孙都将,而孙都将又与秦宗衡实在说不上如何和睦......既如此,又何必为了搭救那安仁义而耽着凶险? “撤!快走!” 仍在岭道下方统率着一拨兵卒的那员将官高喊一声,弃安仁义乃至被截断在岭道上方的同伙不顾,便率领着麾下军卒仓惶着往谷口外奔逃了出去。只留下那些冲杀在最前面,如今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反军兵卒,眼见后方协同的同僚大举撤返,混乱的人群中又爆发出恶毒的咒骂,然而却只能生受从上方落下的箭簇、落石,惊慌推搡之间,又有不少人从高耸的岭道上被撞翻跌将下去,直摔得粉身碎骨! 直到这个时候,心弦一直紧绷的李天衢才松了一口气。 哪里还会再有什么伏兵?一共就只这一二百的人手,方才又因安仁义接连施射箭簇而折了不少性命。就算自己冒险制住了安仁义,可是倘若下面另一员反军将官不肯退却,仍要杀上山岭,那么就算仍能死守住,恐怕也将拼光这点微末的家底。 而李天衢侧首俯视,又向被他死死踩在脚下,并绰刀架在脖颈上的安仁义望将过去,心中又暗付道:就算侥幸赢了这一仗,但是如今仍是山寨防事简陋,己方兵马数微力薄。芦冈中那处赖以藏匿的寨子,也不能再安住下去了...... 被五花大绑住的安仁义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便听见周围响起一片歇斯底里的惨嚎声。当他再挣扎着抬起头来时,就看见自己麾下也被擒捉住的一些军卒,被芦冈这伙草贼持着兵刃如杀猪宰羊一般,先后尽数被屠戮清绝。 当安仁义又看见那个手绰唐刀的汉子向自己这边走来时,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壮士果然好本事,竟能以少胜多赢了这一阵,我安仁义栽在你的手里,也只得认了,却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你果然就是安仁义......然而李天衢心中正念时,张虎便提着刀疾奔过来,口中还厉声喝骂道:“囚攮的!哪个要你服?老子要你这驴鸟去死!” 就算李天衢立刻拦住了张虎,并劝他稍安勿躁,可是周围也仍有数十贼人紧绰兵刃,并嗔目切齿,恶狠狠的向瘫在地上的安仁义瞪视过去。 先是被安仁义使弓箭逼迫得只能狼狈逃窜,不止肩膀上挨了一箭,若当时不是李天衢及时援助,自己更要被对方一箭射穿了头颅。本来便剽悍凶暴的张虎憋了一肚子火,当然恨不得要立刻将安仁义给大卸八块;而安仁义先后射杀了数十芦冈草贼,其余寇众自然也都怨恨已极,无不打算教其受尽零碎的苦楚再死。 安仁义眼见周围众贼都做势要将自己乱刃分尸,他惨然一笑,又道:“原来足下统领的草贼,当真只不过这百来人手?你们当然可以杀我泄愤,可是闹到如今这般境地,秦宗权秦节帅如何肯善罢甘休?数十里内,仍有奉令四处劫掠的大批军马,而退返回去的部曲必要报讯...这一两日内,又会有数千兵马前来扫荡此处山寨,你们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诸位就算要杀我,彼此也不过是早死一时,晚死一死罢了......” “草你十八辈祖宗,如今你这贱汉落到我们手里,倒仍敢如此猖狂!真当老子会被你吓住?咱们舍得一身剐,就算拼到最后难免一死,也要将把你这杀才开膛破肚、零碎活剐,受尽了苦楚再死!” 张虎一边厉声痛骂着,便又要疾奔上前,挥刀先要卸下安仁义一条膀子。然而眼见李天衢又纵身上来拦住了自己,张虎愈发躁急,又疾声道:“你...大当家的,我要为死在那驴鸟的弟兄报雠,才好出心头恶气,你又拦我作甚?” 李天衢则环视向张虎乃至周围一众群情激奋的贼众,朗声道:“诸位兄弟,如今当真肯认我为大当家的了?” 张虎闻言拍着胸脯,豪声道:“那是当然!恁救了我的命,以后我这条性命便是大当家的!何况若不是大当家的使计冒险,我们如今恐怕也早被那干驴鸟杀尽了!我等当然愿奉李大哥为山寨之主,哪个不服,老子砍了他的狗头!” 不止是张虎一个,周围贼众闻言高声附和起来,再望向李天衢时神情也满是钦佩敬服之色。而李天衢向众人颔首示意过后,蓦的却又叹说道:“如此最好,只是...那安仁义有句话倒说得不差,就算我等侥幸赢得这一次,倘若又会有数千兵马前来扫荡山寨,我等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本来满目狰狞的张虎,与驱步过来的解青听李天衢说罢面面相觑,一时间却也不由得都陷入沉默,他们又如何不清楚,如今芦冈中本来隐蔽的山寨位置已经暴露,也杀了反军不少兵马,秦宗权...乃至黄巢所部大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就凭眼下这等微末兵马,若要硬拼,无异于螳臂挡车,只会被对方轻易的尽数剿杀。 片刻后,解青又向李天衢急声问道:“寨主莫非已经有了主意?山寨兵微将寡,的确难以抵挡秦宗权大军,如今何去何从,我们当然都听寨主做主!” “芦冈山寨,终究是守不住了,若要挣扎着求条生路,非但与黄巢、秦宗权反军抗衡,更要在如此世道争个出人头地的机缘。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是我这个寨主,也不能再做了......” 李天衢沉声说罢,随即又将张虎、解青带到一旁低声商榷一番,然而片刻过后,张虎便又惊呼道:“什么?寨主要带领弟兄们去投赵犨那狗官!?” 张虎面色愕然,当即不由又嚷道:“寨主也不是没有听闻过,咱们芦冈山寨先前三个当家的,正是被那陈州刺史赵犨擒杀的!休说是大仇未报,赵犨那驴鸟是官,咱们兄弟是贼,也根本不是一路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天衢侧目望向张虎,随即又道:“唐朝诸处藩镇将帅,多少不曾投从了黄巢,翻过脸来倒又接受朝廷劝降?如今这等浑沌世道官匪难辨、善恶难分,我等只以绿林匪盗的身份,终究难成气候,早晚也只能落得个被尽数剿灭的下场! 天下但凡有些本事,要靠军功争个出身的人物,非是去投黄巢,便是为唐朝治下诸处藩镇效命...又有谁会认同我们这些龟缩在山岭深岗中的贼?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倘若不借助朝廷的势要,又凭什么去与黄巢、秦宗权的反军对抗?” 021章 熟知历史,这就是我的金手指 虽然仍是不情不愿,可张虎听李天衢一番剖析过如今局势之后忿忿的闭了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刚被奉为寨主的主公所言在理。 然而一旁的解青面色踌躇,不禁迟疑道:“可是大当家的...黄巢麾下大将孟楷,已率领万余军马前去攻打赵犨镇守的陈州,听闻那孟楷十分骁勇善战,赵犨虽是牧守一州的刺史,可唐朝死于黄巢反军的勋官贵人已不知凡几,区区一处军州,又如何能抵挡住黄巢先锋兵马? 再带黄巢亲自统领大军来时,恐怕陈州也必然会被攻破。且休伦朝廷又如何肯信我等是心诚去投,便是只能倚仗官军的势要以求发迹...我等又何必非要去投那赵犨,与其奔往眼见黄巢大军要兵临城下的陈州,又为何不去投其他州府?” 李天衢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兄弟以为黄巢大军兵锋直指陈州,那处军州也必然守不住...我却认为周遭其它州府遭受黄巢、秦宗权反军袭扰劫掠,各自震恐慌张,紧守门户,恐怕也断然不能容我等绿林出身,在他们看来又来路不明的兵马前去投从。届时倘若再被秦宗权大批军马截杀住,无去处藏身,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正说着,李天衢顿了一顿,随即语气又十分笃定的说道:“而陈州赵犨要抵抗黄巢大军,守城的兵马有限,更是用人之时,在这般时节我等前去投从,才更有指望。至于陈州兵情险着,虽然过不了多久,便很有可能要遭受黄巢大军围攻...那刺史赵犨据我先前所知,也绝非是等闲之辈,陈州在我看来,也一定能死守得住!” 李天衢之所以信誓旦旦的确定陈州不会被反军攻破,因为他很清楚的记得按正史所载,又何止是那孟楷统领的万余军马,反倒要被主动出击的官军尽数歼灭;不但黄巢集结了十余万大军发动猛烈的围攻,也终究未能使得陈州陷落;甚至后来中原在一段时期内势力最为强大军阀秦宗权,也向陈州接二连三的发动猛攻,可是那赵犨依然将治下城郭把守得固若金汤,直到黄巢、秦宗权先后覆灭,陈州也从来未曾被反军攻破而沦陷过。 按《旧五代史·卷十四》梁书列传四中所载:“赵犨以淮阳咫尺之地,抗黄巢百万之众,功成事立,有足多者。岩、縠非贤,遽泯其嗣,惜哉!”只是本来史书中白纸黑字的记述,放到这个时代来却是教人难以置信。 毕竟黄巢从起兵反唐伊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横扫山东、转战中原,随后又纵军南下肆虐淮南,降而复叛又一路杀到了岭南广州,回转荆浙杀入关中,致使名城要地洛阳陷落之后,甚至还攻破了大唐国都长安...卷起无数场腥风血雨,当真是杀得天下闻名色变,所过之处攻破的州府城郭不计其数,谁又能信如今时节尚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陈州刺史赵犨,竟然能死守住治下城池,而生生抵挡住十几万反贼长达近一年之久? 李天衢还记得那陈州刺史赵犨非但是博学多识的刺史文官,他祖辈为忠武军牙将,精于弓马,自幼有智谋,指挥有度又善于排兵布阵,也曾领受过牙校这等武职差遣。而按史载在赵犨全力抵御黄巢大军猛攻的战事初期,甚至指挥将士主动开门与贼军交锋,还是每战皆捷,后来历时三百余天,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但却是人心益固...... 直把唐朝无数权勋将帅视为土鸡瓦犬的冲天大将军黄巢,万万没有料到由赵犨这么个区区刺史官坐镇的陈州将会是他无法啃动的硬骨头。然而也正是因为黄巢的不甘心,在面对赵犨的顽强抵抗之时,想必也仍会走到自掘坟墓的绝路上。 至少就现在的局势而言,形势的走向应该还不会出现什么脱离本来轨迹的变数。黄巢大军兵锋指向的陈州,由世人看来如今最危险的地方,而在李天衢看来却是最为安全的去处。 而赵犨不但是守城打防御战大师级的能臣良相,他也能施仁政济民,素得陈州等诸地百姓推崇。是以李天衢心说自己倘若能教赵犨是真心实意的要对抗黄巢、秦宗权这些反贼祸首,也必然能得到他的提拔重用;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起码这个时期的赵犨尚还是死忠于唐朝的臣子,从他史载中后来的事迹看来,也并无意独霸一方做个土皇帝,如此就算是有朝一日凭着争取来的功勋脱离赵犨自立门户,想必也不会遇到多大的阻碍...... 这也正是李天衢通过自己对这段历史时期的了解而审时度势,为了在这般乱世中立足壮大,为成就霸业打下根基所做出的的第一个抉择。 而张虎、解青等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新认主公的决策源于他对史载传记的了解。可是也正如李天衢所言,更有可能收容他们安身立命的,也就只有赵犨镇守的陈州,再经过李天衢一番循序渐进的劝说,张虎与解青等贼众虽仍不能笃定一定便能抵挡住黄巢、秦宗权大军的猛攻,但眼下形势险急,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好歹尝试去投赵犨,多了官军的倚仗,能避身于城防把守森严的州府当中,总好过坐以待毙的抵抗势大反军的剿杀...在场贼众交头接耳的商议一番,终究还是认同了李天衢的决定。 然而张虎忽的擎起兵刃,把刀锋又指向了被绑缚住瘫在地上的安仁义,并狠声道:“大当家的,还有这个驴鸟为做处置,便交由我杀了吧!” “...不,方才你也不曾听他说及,周围几十里还有大股的反军四处劫掠作孽?芦冈距离陈州地界,也尚有一段路程,眼下我等只剩下百来人手,也难保不会时乖命舛的被秦宗权麾下部曲撞见,届时再无法仗着高岭山险与敌军打熬,对方只再多出几支骑军,我等也必然会被荡灭除尽......而那安仁义既然知晓秦宗权麾下各部军马部署,暂且留着他这条性命,还有大用。” 李天衢沉声说罢,随即径直又往安仁义卧坐在地上的方向行去。两人四目相对,凝视一番,经过一番沉寂过后,李天衢忽的又开口问道:“我名为李天衢,如今已做了芦冈此间绿林山寨的寨主。安仁义,你方才也说服了我的手段,我且再问你一件事...你这厮投靠秦宗权助纣为虐,残害良民百姓,又可曾吃过人肉?” 安仁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回道:“同类相食,在如今这般世道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到底是下作行径...在下正是因为不愿吃人,更不愿被人吃,而秦宗权本为朝廷赐封的奉国军节度使,在下前去投军,本也是直往凭着本事食国家俸禄...... 在下又怎能料到秦宗权轻易的降从了黄巢,且残害起寻常百姓来又是百无禁忌?好歹既是统率部曲,有饷食领受的将官,在下为求心安,也尚还没到靠吃人肉过活的地步,更不敢欺瞒李寨主...若有半句诳言骗语,便教我深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022章 不杀之恩,你可切莫忘了 如果能好好活着,哪个又情愿去死?安仁义听李天衢言语,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立刻处死自己,他便又急声哀求道:“李寨主,若非军令难违,在下实不愿与你为敌。如今既被寨主擒住,本来生死有命,自无怨言...可若蒙宽赦,不杀大恩,在下便是赴汤蹈火、做牛做马,也必当厚报,若有违此誓,人神共戮,只管教在下至阿鼻地狱受无穷苦楚,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这安仁义有山寨内数十贼兵的血债要还,但是比起绿林仇杀,要成就霸业也务必要有能够招贤纳士的胸襟器量。否则的话历朝各代险些射杀了齐桓公的管仲、用计致使曹操长子曹昂毙命的贾诩、曾辅佐李建成打压李世民的魏征、以及亲手杀了岳飞胞弟岳翻的杨再兴...等无数贤臣名将早在另投明主施展拳脚之前便要被诛杀了...... 只是安仁义赌咒发誓的言语,又能信他几成? 李天衢脸上不见喜怒之色,只是神情冷漠的继续凝视着安仁义,然而关于对方在正史中的传记事迹,却已飞快的浮现在脑海当中: 安仁义,沙陀部人,按正史的轨迹他的确是初投秦宗权之弟秦宗衡,随后秦宗衡攻淮南,却被麾下都将孙儒所杀。安仁义后降杨行密,与大将田頵攻取常州击擒孙儒,也素得重用,而后却响应田頵举兵叛乱,反杨行密而通好于朱全忠...... 本来在秦宗权军中未曾显山露水的安仁义,按他原本的轨迹转投杨行密得到重用,却又选择背叛恩主...然而理由却是为了响应与他交情深厚的挚友田頵,如此也可以说这安仁义很重义气。 可是安仁义背反之后攻常州不克,只得退保润州,与前来征讨的吴军大将王茂章厮杀之际安仁义困守孤城,按史书记载“每与茂章战,必命中而后发,以此吴军畏之,不敢进”...... 然而死守润州逾年之后,吴军终究挖地道攻入城郭,很快占领了润州。安仁义只得率领家人与残部退守上城楼,一时间仍能凭借其神箭本事例无虚发的射杀胆敢迫近城楼的敌军,直震慑得吴军将士不敢上前。 吴军众将便扯着嗓子直拿污言秽语大骂安仁义,当中也只有一个唤作李德成的吴军将领没有附和着恶言咒骂。安仁义见状便招呼其登上城楼,而李德成当真也敢应邀上去交涉,安仁义遂对他言道:“只有你不相辱于我,今日我就把爱妾赠送与你,而我的项上人头,也权当是建功立业的礼物,也一并送于你吧”...... 随后安仁义扔掉弓箭,束手受缚,终究被处斩身死。从他的生平事迹看来,安仁义对挚友田頵要尽手足兄弟的情分,临死前对待那吴将李德成的态度就算不说是“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也倒还十分感性,对于别人待他的恩典也很当成一回事,看来也并非是言而无信,直把赌咒发誓的言语尽当做放屁的无义小人。 但是李天衢也不会信安仁义会信守承诺到完全不受如今时局的影响,就算他不是心甘情愿的要为秦宗权卖命到底。自己率领着百来名草贼,而且只能在秦宗权反军的围剿之下挣扎求生,这等形势之下,安仁义又怎会俯首帖耳的顺服? 心中思量一番后,李天衢驱步上前扶起了安仁义,又沉声说道:“眼下我还不能给你松绑,我等需要你来指引,躲避开于周遭各处烧杀劫掠的反军部曲。所以你也务必记得:你的性命仍处在我的掌控当中,倘若我等终究难免被秦宗权所部兵马剿杀除尽,第一个死的,也仍会是你。对于朝廷勋官要臣、诸镇藩帅,乃至黄巢、秦宗权等造反贼首看来,我等固然只不过是不成器的蟊贼,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下也只得押解着你一并上路。 你既然说为秦宗权效命也是情非得已,只要我等能够摆脱众部反军部曲的截杀...我非但不会杀你,还有给你另投明主效力的机会。而直待你确认我等当真能险中求活,也有在这般世道争个出人头地的机缘时,也莫要忘了你受我不杀之恩所发下的誓言。” 安仁义怔怔的听李天衢说罢,他愈发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绿林山寨之主深不可测,实非寻常目光短浅的蟊贼匪盗。这也让安仁义不禁又想道:看来这李天衢当初仍是在这片深山野岭中只身逃亡,却能招拢得芦冈草寇尽数诚心归从,甚至还以寡击众杀败了我...若他当真能够投效朝廷得个功名,那么这李天衢日后又能取得多大的成就? 无论怎样,既然李天衢暂肯留下自己的性命不杀,安仁义遂连称大恩必当厚报。又听过李天衢分析利害,张虎等贼众也暂且按捺住对安仁义的杀意。 眼下能确定的是,在一两日之内,便另会有更为势众的反军杀来,李天衢也立刻吩咐张虎、解青等人待众喽啰收拾寨中军械、财帛、粮草等一应物资,随后便在寨中放起几把火,就此启程上路。 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几乎快将坐落于芦冈深处的山寨给吞噬尽了。从另一条秘径潜下山岭的李天衢回首望去,就见自己盘住过一段时日的位置有几道黑烟汇聚成一团,直升向云霄。 队伍中所携带的干粮,堪堪也只足够百来名贼众五六日的供给。不过估算时日,也足以支撑到赶至由刺史赵犨镇守的陈州。虽然路程中也难保会有什么变数意外,但李天衢心说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毫无下限的去效仿秦宗权反军的手段,去开剥散落在山岭间的尸首当做人肉后备食材,自己还没被逼到那个份上,到底也仍旧是无法接受。 而从那些反军兵卒的尸首上搜刮得来的干粮炊饼,以及衣甲、钢刀、长枪尤其是羽箭等军械,李天衢则是吩咐一众喽啰尽可能的配备携带。除此之外,寨中仅有的九匹马当中,大多瘦得掉膘到不堪骑乘,只能堪堪当做驮伏物资的骡驴来使用。也只剩下三匹还算是壮实,可供李天衢等人当做战马去厮杀。 除了自己一直随身佩带的唐刀之外,李天衢又从寨中择选了一把朴刀,权且当做马战用的兵器。虽然延承了这具身子本来主人的本领,自己的骑术也算是纯熟,可朴刀这等长不算长,短又说不上短的兵器也是主要用于步战,眼下也根本没有条件教李天衢寻觅得一口做工精良,且马上厮杀也能用得更加趁手的马战陌刀。 只这些微末的人手,寒酸的家当,倘若再遭遇成编制的反军部众,恐怕十有七八会被歼灭除尽...... 李天衢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虽然他神情凝重,可心中却也是踌躇满志。要想在如此乱世成就功业,又怎能不耽着天大的凶险?虽然眼下人数不多,但好歹已有百来贼众肯听从我的号令,以后凭我的本事,又将能把这个字数扩升到何等的程度? 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要率领这百来人手尽快脱离险境。乱世的征途,这才刚刚开始...... 023章 以一当百、当千、当万...意料之外的凶险 出了芦冈山岭之后,倒也全因有安仁义指路,回避开周围有反军部曲扎营出没的去处。头一两日,路程中李天衢一行人等虽然小心翼翼往东北面行进,但好歹有惊无险,未曾被敌军发现踪迹。 毕竟若是遭遇数百人规模,且来去如风的马军之时,倘若被发现根本跑不了。所幸安仁义也曾言及,本来于芦冈周遭地界烧杀抢掠的兵匪,于前两日有半数以上已开拨往许、汴州继续做掳掠钱粮、屠戮百姓的勾当...... 毕竟不能就只着一只羊身上薅羊毛,本地的财帛粮食早已抢得精光,甚至差不多百姓都快吃尽了。秦宗权迅速倒戈向黄巢之后,立刻暴露出他残忍凶暴的嘴脸,趁着黄巢的心腹大将孟楷率先锋部曲兵锋直指从陈州,秦宗权纵兵至各处州府寇抄劫掠,尽可能攫取物资壮大声势。这倒也大大降低了李天衢一行人在赶往陈州的路程中遭遇反军的可能性。 然而这对于周围各处军州的黎明百姓而言,却意味着灭顶之灾刚刚到来。 这一两日的时间里,李天衢等人未曾再遇到过一个流民百姓。所过之处,已然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直到黄昏时分,一行人也终于行至一处早已是死气沉沉的荒废村庄。 阴气森森的村内茅舍房屋,大多已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待李天衢又派遣人手往荒村探视一番。果不其然,村中一粒粮食也都不曾剩下,锅碗瓢盆等器皿也都被洗劫得尽了。甚至除了各处殷殷血迹,还有十来具仍然保持着挣扎扭曲死状的烧焦遗骸,以及皮包着骨头,已经开始腐烂的老者尸首之外,甚至就连其他百姓的尸体也都不见踪迹。 李天衢等人当然很清楚,其余村民都已被那些毫无人性的兵匪给拉到了何处去,又将会遭受何等残忍的处置。 然而既然是已被秦宗权所部反军洗荡过的村坊,除非是被追兵发现行迹,对方往往也不太可能会去而复返。直到四处哨探的喽啰回来报说,周围数里地内的确没有反军出没之后,众人这才找柴禾挖灶,升起了篝火,就被就地休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尽快启程上路。 安仁义仍是被绑缚得结实,但这一路上李天衢待他也甚是客气,干粮清水未曾短缺过,两人倒能搭上话,叹言说些历朝兴衰往事与方今天下时局,倒也还算聊得投机。 期间解青又曾来报说,明日启程再行一日,约莫便已快抵达项城县,那边已入了陈州地界。如今黄巢军先锋大将孟楷,想必已挥军直捣州府中枢,毕竟秦宗权虽降从于黄巢,但与孟楷各不统属,再往前行,安仁义也无法再事先预警反军有可能出没的去处,是以也更须加倍小心。 在场有些贼人闻言不免忧心忡忡,心说大当家的要率领我们前去投陈州赵犨那厮,可是黄巢大军势大难挡,而率军攻打陈州的又是那黄巢的嫡系心腹,听闻骁勇异常,多少年下来与唐军厮杀早已打出名号的贼首孟楷...陈州当真能守得住?倘若失守,我等又将何去何从? 赵犨、孟楷、项城是么...... 李天衢却是另做它想,关于这段时期的史载记述浮现在脑海当中...... “大当家的,有肥羊!” 就在这个时候,忽的有个喽啰疾行而来,又向李天衢疾声报说。李天衢闻言眉头紧皱,立刻站起身来问道:“什么肥羊?连同此处村坊在内,附近县镇也都被秦宗权所部反军洗荡过了,都已是杳无人烟,哪里还会有百姓经过?” 那喽啰闻言立刻又回道:“当家的,的确有外来的汉子,没头只顾往村坊这边撞来!张头领按你吩咐,在东村口那边巡哨,瞧见东边有汉子策马往这边行来,见只有一个,且便放那蠢汉过来。那汉看来是个练家子,骑乘着匹雄俊好马,张头领见了已布置妥当,正要动手,洗劫了那汉,且夺下那好马来献于当家的,而教小的前来知会一声。” 是个练家子,只身匹马,反而要落入陷阱被人围攻...这又与我当日不幸撞见了秦宗权麾下那干兵匪的情形何等相似?我这算是本来的受害者,也没过多久时日便已成了施害者? 李天衢闻言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想必那个被张虎盯上的汉子与自己经历相似,磨练身手学得些本事,但无权无势,就指望着靠学成的本领投身行伍博个出人头地...但这等乱世处处凶险,往往有不少心怀凌云壮志的武夫还没等扬名立万,便已身遭不测,他们的故事还没等开始,可生命的舞台便已落幕了...... 可李天衢又转念一想,当初自己行至芦冈地界之时,蔡州秦宗权那才降从黄巢未过多久,各处行人百姓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灾厄临头。如今又已过了一段时期,其它地界的行人多少也都该听闻过风声,断然不会奔着此间战火眼见要愈演愈烈的凶险去处行来。 这却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投? 就算那汉子当真是艺高人胆大,但附近多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批兵匪出没,却不更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天衢自知在这等世道固然做不成正人君子,若有重利可取,对拦路剪径这等事也没多大的心理障碍。但他隐隐的感到有些蹊跷,遂立刻与解青带领着其余喽啰,直往荒村的东村口那边赶去一探究竟。 然而李天衢等人方自行出近百步远时,便又觑见有个喽啰连滚带爬的疾奔而来,并哭丧着脸疾声报道:“大当家的,不好了!驾马驶进村坊里那汉子十分机警,设下的陷坑绊马索全无用处。张头领见状上前搦战,结果轻易被那汉子给杀败了!眼下那汉子又发作起来,那边弟兄们根本抵敌不住,眼见都要被他害了性命!” 这还未曾撞见秦宗权的兵马,只这一个武夫,便要拼掉老子争来的家底!? 李天衢闻言双眉倒竖,双腿猛的一夹,立刻急催战马加速直往东村口那边冲去。 经过几处残垣废墟,很快的李天衢便觑见前面稀落落的贼众直往这边奔逃而来,惊呼哀嚎声隐隐也传入了耳中。李天衢再瞪目朝后面望去,隐约也能看见似有个大汉绰枪驾马,不紧不慢的在追撵着溃逃的贼众。 去他娘的!枉自还说是做杀人舔血勾当的悍匪凶寇,只被一人赶杀着奔逃,这也未免忒过窝囊了些! 李天衢心中恚怒,当即厉声叱喝起来。而前方溃逃下来的贼兵眼见寨主亲至,又与随即而来的同伙合兵一处,这才停下奔逃的脚步,可心惊胆寒的神情,仍显露在他们每个人脸上。 待李天衢催马再向前疾冲出一段距离,又瞧见瘫坐在地上,甚至也手足并用着向后奔逃的张虎。而性情剽悍凶蛮,厮杀悍不畏死的张虎见到李天衢时,他脸上竟也流露出震恐惊惧之色,他疾声高嚷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大当家的,那汉子好生厉害!只一招...只一招他便把我放翻坠马!我从来不曾见过哪个练家子有这等身手,那汉...那汉子根本不是凡人!” 024章 刚出新手副本,便遇见终极boss? 通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李天衢也很清楚张虎不但也有身三五十人近不得身的功夫,更是敢拼敢杀。前两日他二话不说的听从自己安排,直冲到岭道中段扎堆的反军兵卒当中,厮杀生猛凶悍,当真不愧是浑然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亡命悍匪。 当初虽然经过比拼能胜过张虎,可李天衢自知也着实费了番手脚。更不用说谁又能仅凭一招,便能杀得张虎亡魂丧胆,本来悍不畏死的战意竟荡然全无? 李天衢又惊又怒,再瞪目朝前方望去。待看清那依旧不紧不慢策马而来的大汉相貌时也不由的面色一凝...... 但见那汉子看起来虽应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英挺剑眉如漆刷般浓密,射出锐利寒芒的点漆双睛盛气凌人,显得格外的霸道孤傲,分明散发着一种傲视天下的势威。兼之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八丈有余壮硕粗犷的凛凛身躯虎相彪形,也当真配得起“仪表威若天神”这样的描述。 而与己方那几匹消瘦的战马相较,那大汉所乘的战马顾盼自雄,果然健硕雄健,显得精神十足。而他手中绰着一杆沉甸甸的大枪,就如此貌相气势一望便知,这汉子绝非是什么善茬! 人的气场很是微妙,李天衢甫一与那汉子四目相对,陡然间便感到心头一震,好像是被一头斑斓猛虎给盯住。而那汉子睥睨瞪视向李天衢,忽的忿声说道:“你便是这伙蟊贼带头的?我不去寻你们,你这干贼汉倒来招惹老爷!识相的身上物件尽交出来,伏地乞活,便饶了你们的狗命,否则老爷性发起来,教你们欺害黎民的贼一个个都死!” 眼见本来伏在东村口溃退下来的喽啰虽然各个灰头土脸,似乎尚未折损人手。看来这汉子虽然一招杀败了张虎,他凭着自己高超精绝的武艺尚如玩弄老鼠的猫一般,否则若是杀性大发,恐怕眼前早已是血肉满地了...... 张虎这次剪径劫掠,明显是惹到不该去招惹的狠人了。李天衢寻思听着汉子言语,应该与秦宗权反军并非是一路人,既然眼下尚还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又是在奔逃途中,节外生枝殊为不妥,没必要再去枉自招惹强敌...... 李天衢遂在马上带住朴刀,并抱拳说道:“看来我的弟兄冲撞了壮士,我等并非是叛贼秦宗权肆虐害民的兵匪,见壮士应也只是途径此处。如今陈州、蔡州、许州...各处兵祸连结,彼此都是要在这等世道争个生路、搏个出身,又何必枉自结怨成雠?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却不知这位壮士......” “住口!!” 哪知李天衢话还未说完,那汉子便瞪目暴喝,随即又厉声骂道:“正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就算无生计寻觅,既能提得动刀,好歹去投军还算有些出息!可你们这些剪径劫掠的贼汉,做得不也一样是打家劫舍、侵害百姓的勾当!? 我学成一身本事,志在保国安民。非但誓要剿除黄巢、秦宗权这等残害百姓的叛党反贼,你这等杀人放火的贼,也同样饶不得!少再做花言巧语,若想保命,还不快下马伏地乞活!” “欺人太甚,当真是给脸不要!” 李天衢暗骂一声,心中腾的也已起了火气,这杀才也未免忒过咄咄逼人!已给了你台阶下,我总不能当真要滚鞍下马,伏在地上向你高呼饶命! 朴刀又被李天衢擎起,刀尖锋刃直指向那个已策马做势欲冲的汉子:“你这竖汉,当真不识抬举!好言好语与你说不听,以为杀败了些弟兄,我便怕你不成!?” 壮硕雄健的高头大马长嘶一声,碗大的铁蹄扣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激荡的劲响声,那大汉意气风发,也已擎起手中份量沉重的大枪:“这才有趣!你手下的蟊贼本事微末,厮杀也不尽兴,且看你这贼头本领又如何?” 那大汉猛的又大吼了一声,浑如旱地凭空打下一道霹雳。不但李天衢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在后方观战的一众喽啰中有人惊闻的炸雷般的巨响,当即骇得三魂悠悠、七魄荡荡,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似险些晕厥了过去! 这也让李天衢忽然不由的想道:《三国演义》里面张飞据水断桥大吼惊得曹操麾下将官夏侯杰肝胆碎裂,倒撞于马下毙命...还未必真就是夸大其词的写法! 就连胯下骑乘的马儿陡然间听得一声厉吼,都不由惊嘶了声,疾奔的步履不免有些缭乱了起来。骑乘在马背上的李天衢身形猛然一个趔趄,他连忙勒住了缰绳。而那汉子已然骤马暴冲至眼前,他只身一人,却势如千军万马,李天衢陡感一股凛凛势威排山倒海的扑面而来! 也只有拼了! 眼见对方抡起的大枪夹杂着疾风劲雷的破风声袭攻过来,李天衢狠狠一咬牙,挥起手中朴刀奋力格挡。然而一声激荡的金铁交鸣声,李天衢不由瞪大了双眼,而在他双眸当中倒映出的景象,却是自己紧绰的朴刀刀身轻易的被那汉子抡出的大枪给砸成了两截! 两匹疾奔的战马错身而过,那汉子的骑术竟也是炉火纯青,他干净利落的一兜缰绳,迅速驾马回身,势如行云流水般的又向李天衢疾攻过来。李天衢仓促的骤马回身,却已然慢了半拍,也只得立刻抛掉手中被刀身被震碎的朴刀,随即立刻拔出腰挎的唐刀...... 电光火石间,李天衢双脚死死踏住马镫,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发力抡动臂膀,便又朝着那汉劈砸下来的大枪狠狠迎将上去! “铛!!!!!” 震耳欲聋的震响乍起,虽然做工精良的唐刀撞在那劲势威猛霸道的大枪锋尖上,并没有如当日李天衢随意在寨中拣选的朴刀那般崩裂开来。但是李天衢陡感股势谕千钧的反震力如狂涛怒浪一般涌来,若非双脚紧踏住了马镫,恐怕当即也要被那汉子扫击翻坠下马去! 世间竟然当真有人身怀如此神力,更恐怖的是他的枪法竟然如此狠辣迅猛。力与技的完美结合,想必在这个时代众多要凭军功争个建功立业的武人当中已达到顶峰造极的水准...张虎说的没错,这哪里是凡人?简直是个怪物! 而这汉子既然身怀这等精绝的武艺,也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那么他到底又会是谁? 仓促狼狈的又厮拼过了十来合,李天衢的额头竟也渗出豆大的汗珠。而当他再策马回身之际,忽然双眼目光一凝,因为李天衢这才注意到那个大汉不但手中擎着一柄分量沉重的铁枪,实则在他胯下骑乘的战马一侧得胜钩上,另挂着杆沉甸甸的大枪。 只是从一开始李天衢注意力便都集中在那生得威猛雄阔的汉子身上,并未注意到马鞍另一侧视线被遮挡住的兵器。而甫一交锋开始,李天衢便仓促应对那汉子霸道迅猛的攻势,也根本来不及细瞧,直到眼下稍有喘息之机,又催马奔至那大汉对面的另一侧,这才大致看得分明...... 李天衢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他忽然又想起五代十国时期有关于一员名将的史载记述: ...骁勇绝伦,每战用二铁枪,皆重百斤,一置鞍中,一在手,所向无前,时人谓之王铁枪...... 不会...当真是他吧!? 025章 我惹不过你...那么谁又敢惹咱俩? 王彦章,号为王铁枪,五代后梁开国大将,常好厮杀征战中担任先锋,身先士卒,为梁太祖朱温东征西讨,又于梁晋征战战事中功勋卓著。 而按史载中又做记述:“太师王公讳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也,事梁为宣义军节度使...晋梁之争数百战,其为勇将多矣!而晋人独畏彦章”; “公尤善用枪,当时号“王铁枪”。公死已百年,俗犹以名其寺,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 “彦章为人骁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铁枪,骑而驰突,奋疾如飞,而他人莫能举也”...... 而在后世广为流传的评书演义中,王彦章通常会被排在李存孝之后,与史建瑭之后竞争处于五代十国时期保三争二的猛将。饶是如此,小说里面刻画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挑唐将三十六员,于最后一战,还是由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五个先后登基的皇帝,加上火山王杨衮、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高行周构成“五龙二虎”组合,这才将当时已是暮年的王彦章逼死,由此可见他在世人眼中的武勇已达到何种恐怖的地步...... 然而就史实而言,比起《残唐五代史演义》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堪称唐末第一猛将,被世人赞说“王不过项、力不过霸、将不过李、拳不过金”的李存孝,王彦章的战绩功勋比起他而言,实则未必便要比李存孝逊色。 毕竟正史中李存孝被杀之时,王彦章也才三十一岁。而比起年少成名,随着李克用在随后不久想必便将参与救援陈州,征讨黄巢的会战且每战必胜、未曾挫败的李存孝,还要比他小上五岁的王彦章这才初出茅庐,且并没有受到重用,随后便是也有开朝从龙之功,但在朱家梁朝开国众多勋将当中也是辈分极低。 直到梁晋(晋王称帝后改用“唐”国号)两国争霸后期梁朝名将大批凋零,王彦章临危受命,一时间成为已是日薄西山的后梁,去对抗气运日渐强盛后唐的中流砥柱...... 所以史实当中,王彦章与李存孝彼此缺乏实际交锋的战绩佐证。这两个代表着唐末到五代十国中前期武勇最高水准的猛将,倘若真的有机会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还当真不能说死孰胜孰负。 然而如今眼见那大汉手中绰一铁枪,鞍上置一大枪,又有如此威猛绝伦的武艺,而几乎已能确定他便是正史中后梁名将王彦章之时,李天衢至少仍能确定一件事: 反正我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然而如今已是势如骑虎,一次次两般兵刃再度重重的撞在一处,李天衢感到指骨、掌骨、腕骨...钻心的痛楚,两条臂膀也不住的颤抖起来,虎口甚至也快渗出鲜血......可佛受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若是就此服软求饶,这未免太过窝囊了! 索性招呼麾下贼众一并围攻过去,以多欺少的尝试制服他? 心中刚萌生出这个想法,李天衢猛然间又察觉道自己使得唐刀与那汉子挥舞的大枪厮杀,马上一寸长、一寸强,自己也根本没有能力催马袭至对方近身处,利用唐刀短战尝试着造成威胁; 而但凡那汉子能用大枪长度上的优势造成致命打击之时,他看似有意无意的招式一缓,放任李天衢能有抵挡反击的余地,而似乎执意要处于彼此相当的攻击范围下继续厮拼...... 看来这厮恃武矜傲,眼见方才一击就震碎我使的朴刀,便不愿占马战长兵器的便宜...可饶是如此,我斗到现在已是险象环生、十分狼狈,而他似乎尚未使出全力...不,甚至可说这厮仍然大有余力...... 李天衢心中焦急思付,换而言之,倘若真将这汉子激恼得杀心大发...休说自己这百来人很有可能尽要做他枪下亡魂,若能够肆意的催马疾突破阵......恐怕前两日由安仁义等人统领的那五六百反军兵卒,凭他一己之力也能击垮杀溃! 这他娘的就难办了。 已是在对方厮拼留有余地的情况下,李天衢拼尽全力熬到七十合上下,蓦的却见那疑似为王彦章的汉子双目来回睥睨,眸子中似也迸射出凛然杀机。李天衢立刻也朝四下里望去,就见在场一众贼寇眼见当家的不能取胜,已有人绰其兵刃犹疑着前后探步,但仍受那汉子凛凛神威所慑,一时间不敢上前。 然而在人群当中,解青却已擎出弹弓拈紧了石块堪堪张开一半,也有几个喽啰做势拈弓搭箭,也正要施以援手...... 李天衢心中一急,当即大声喊道:“解青!不要发弹弓!其余人也不可放暗箭!” 休说从这厮的身手看来,区区几把弓箭与弹弓全无用处。真要是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恐怕我等一众人的性命也很有可能尽数交代在此处! 听见大当家的高声发喊,解青与那几个喽啰俱是一惊,也都尽皆停下了施发石子与箭簇的动作。而那个汉子虽然仍是做势要往这边攻来,在听闻李天衢喝令在场贼众不可放暗箭偷袭之后,他也缓缓的点了点头,似乎也是承认眼前那绿林贼头为人倒还算敞亮,虽然眼下落于下风,却仍要凭自己的本事见个真章。 李天衢却是有苦自知,仍在焦急的盘算着眼下如何能让自己下得来台,又不必再与这个实在赢不得的杀神继续鏖斗下去? 忽然李天衢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古时很多演义话本当中,通常有个常见的套路: 两个江湖好汉或在四处闯荡,或是亡命奔走时相遇,往往会因为一些争端或者误会大打出手。一番打斗描写之后,当中总会有个人跳出圈子,说道:等等,你这本事了得,我好像认识你,你是不是那谁谁谁?而另一个人也必然会回道:对啊,我就是那谁谁谁。然而两人开始攀交情,架也就不必打了,随后化干戈为玉帛,甚至还结下了深厚情谊...... 想到此节,李天衢立刻勒住缰绳,随即疾声喊道:“且住!我这些年打熬武艺,也曾在各地闯荡,听闻山东郓州地界有个青壮好手唤作王彦章,擅使的大枪旁人根本施展不动,虽然尚未曾投伍出仕,可与人切磋争对也是罕逢敌手...而山东郓州距离此间也不算是路途遥远,看足下年齿,既是打东边来,又使得这等极是沉重的大枪......莫非足下便是王彦章?” 本来气势汹汹催马疾冲而来的那个汉子闻言一怔,也立刻拽住了马嚼缰绳,他瞪视李天衢片刻,忽的倒咧嘴一笑,又豪声道:“我正是王彦章,虽说问磨练本事精益求精,我的确时常寻人切磋比试,在乡里也算有些薄名。却不曾想如今尚未投军入伍打出名号,在此到也有人识得我的名头。” 王彦章!当真是你! 我当真是在王彦章手底走了六七十合?呵!这功夫应该还算挺牛叉的吧...若是按后世三国志之类的游戏给武力值打分,王彦章的武力怎么也要在九十七八上下浮动,而我这身武艺,就算到不了九十,好歹也能有八十五以上了吧...... 李天衢先是暗暗的吐了个槽,随即心里又暗付道:好个王彦章!果然武艺刚猛绝伦!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既然有缘见到你这不世出的猛将,我也绝不能轻易放你另投它处去! 026章 忠心不贰的绝世虎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彦章眼见对方不但说知道自己的名头,言语中也颇有推崇之意,他心中不禁也感到有些得意,如此倒也不便再咄咄逼人的威迫这一众贼人跪伏。 李天衢胳膊仍是不住的颤抖打晃,可是他仍摆出副在江湖上遇到志同道合的壮士那惺惺相惜的豪迈做派。趁着王彦章没有急于在强攻过来,便又适时的说道自己本来也并非是啸聚山林的强寇首领,也如他王彦章一般,学得了一身本领,指望投军从戎以后,能够凭本事博个出身...... 随即李天衢又大概向王彦章叙述自己又是如何遭遇秦宗权反军的围攻,在芦冈山岭间亡命奔逃,暂在当地的绿林山寨中安生避难...又是如何火并手刃了寨中的贼头,并鼓动其余贼众杀退了杀上山岭的反军部众,生擒了一员贼将。随后放火烧了寨子,率领贼众躲避反军追兵,前往陈州去投奔刺史赵犨,以拒黄巢、秦宗权大军...... 原原本本说个分明,眼见王彦章似乎也渐渐的打消了敌意,李天衢便又说道:“王壮士,方今天下大乱,在这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混沌世道,你我本来都指望凭所学的本事建功扬名,盼能匡扶社稷...也可说是志同道合。如今相请不如偶遇,我这还有些酒食,有意想请王壮士一并话酒相谈,不知意下如何?” “虽然我不愿占马战长兵器的便宜,可你能力抗六七十合,如此武勇本事倒也了得...而你招聚得这些绿林强寇力抗反贼秦宗权,值当我赞你声豪杰......” 王彦章嘀咕两句,随即便抬起头来,朗声言道:“好!我便受了你这人情!”...... 李天衢遂引请王彦章至荒村中暂歇,眼见被绳索绑住,也有喽啰看管的安仁义后,王彦章便相信李天衢确实所言非虚。而贼首张虎被王彦章一枪荡飞坠马,当真也被他给打服了,遂也按李天衢的吩咐,立刻吩咐教喽啰取所剩不多的熏鸡腌肉,并着几坛黄酒,供李天衢与王彦章大快朵颐。 毕竟王彦章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尚还涉世不深,他为人也十分豪爽。虽然先前动手厮拼,可听李天衢与周围几人赞他本事当真了得,也不住朗声大笑,只一会的功夫,与众人聊得便已甚是融洽。 至于李天衢,却早已动起了鬼脑筋:如何又能说服王彦章这员绝世名将肯为我所用? 李天衢回忆王彦章的生平事迹,他的确是山东郓州寿张祖辈并不曾出仕为官的平民出身,最初去投朱温应募从军之时,同时也有数百人一并投伍。而当时军中正要从中挑选个一人统领部曲,王彦章自然也极力自荐,而旁人驳斥道你不过是个刚从山野草莽中出来的草民武夫,倒想骑到我们头上,也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而自恃武勇的王彦章闻言要一呈本事,震慑众人,便光着脚布满蒺藜的地上走了三五趟,直教其他军卒大惊失色,而没有人敢去效仿。朱温听说后,便提拔王彦章且先做了个押牙官...... “铁枪”王彦章使出了“铁脚板”的功夫,虽然受朱温的破格提拔。但只是押牙这等武职差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仪仗侍卫官,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并没有被赋予统领大军独当一面的兵权。 似乎史载王彦章投从朱温的时间,的确大致与如今这段时日相符,而处于朱温势力掌控之下的汴州,又与赵犨坐镇的陈州路程相距不算十分遥远,也难怪我等会在此处碰上...... 李天衢心中念着,又寒暄客套几句,便又试探的问道:“王壮士既已出山东行,这又是打算投往何处?” 王彦章此时似乎对李天衢心中全无芥蒂,果然当即回道:“我是打算去投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在降唐之后的赐名)朱节帅管下兵马从军入伍。如今南面秦宗权那狗贼降从齐贼,黄巢率大军退出关中后又出人意表,派遣贼将孟楷攻打陈州,贼众眼见又要肆虐淮西之地。 而打破陈州之后,贼众想必要兵犯汴州。届时我虽投伍不久,不也正有建功晋升的机会?” 果不其然,眼下王彦章便早已打定了主意去投奔朱温那厮么...... 李天衢心中一叹,他很清楚王彦章不但是五代十国时期出类拔萃的名将,在这个下属谋反背叛君主如同家常便饭的乱世,王彦章按他正史的轨迹,自打投从朱温之后,直到被俘战死的近四十年时间里,就从来未曾打算另投他处。 而后梁国朝中奸邪当道,由于忌惮王彦章的权威便屡番迫害、数度诬蔑,千方百计的阻挠打压他在军中权力。甚至都到了社稷覆亡的险要关头,只发五百骑军新兵于王彦章主动出击,如飞蛾扑火般前去攻打当时如日中天的后唐大军。 都被迫害到了这个份上,而且后唐灭梁在当时已是大势所趋,王彦章仍是临危受命的与敌方大军血战厮杀,终因兵微将寡而被俘。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与后来继位的明宗李嗣源轮番前去招降,王彦章仍是慨然言道:“今兵败力穷,不死何待且臣受梁恩,非死不能报,岂有朝事梁而暮事晋,生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遂被处斩身死,以尽臣节...... 王彦章对于朱氏梁朝的忠心耿耿,史料中赞他的人曾说:“呜呼,天下恶梁久矣!然士之不幸而生其时者,不为之臣可也,其食人之禄者,必死人之事,如彦章者,可谓得其死哉!”;而对他死忠于朱温颇有非议的人会说:“王彦章粗鲁莽汉,仅死事可,特立死节之目,全未推敲所事所死者为谁也?”...... 虽然按李天衢估算似乎除了南北朝,在这个文臣武将背叛谋反的频率都要远高于其他群雄争霸时节的历史阶段,王彦章的忠心不贰也显得十分难能可贵。假设他肯投效,那么就算是位高尊崇、总揽军权;就算是饱受打压迫害,甚至被自己效忠的君主往死里逼迫;就算是己方势力已是日薄西山、难免覆灭...也根本不用去猜忌王彦章生出异心,会有谋反背反的打算。 但这也就是说,如果任由着王彦章前去投从朱温,那么要使得这位死心眼势必要一路走到底的名将转而为自己效忠...这已可断定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可好歹王彦章现在尚还未投到朱温麾下,要说动他随我共谋霸业,眼下也唯有一个机会。便是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李天衢心中捋清了话头,遂又问道:“彦章兄弟虽已打算好要投往何处去,可在下有一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彦章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可听李天衢直接套近乎称自己兄弟也并未明言排斥:“李寨主,有话直说便是,又何必婆婆妈妈的?”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彦章兄弟有意从军入伍,征讨黄巢、秦宗权那干反贼以建功勋,你想必也很清楚...那朱全忠本名朱温,当初也是投从了黄巢各处转战,而后只是因窘迫困厄,迫于无奈便背叛黄巢而向朝廷降从的吧?” 027章 没权没势,我又凭甚么跟你? 听李天衢话里有话的说罢,王彦章却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李寨主要说什么,那朱全忠起初投从黄巢对抗朝廷不假,可那又如何?当初黄巢贼众势大难挡,什么王重荣、诸葛爽、周岌之流,又有多少本来食朝廷俸禄的权臣勋官,都被黄巢吓破了胆,哪个不曾背反从贼? 如今黄巢不复当年那般势威,他们倒又反了齐贼,倒戈又投向朝廷!朱全忠背反黄巢投从朝廷,好歹算是弃暗投明,可当年那些口口声声尽忠于国的达官贵人们,却不更是反复无常?世道就是如此,又如之奈何?” 笑声方绝,王彦章微微一顿,随即又道:“我之所以打定主意去投朱全忠,是因为曾听闻他招聚了不少豪杰,当初又有单骑赴营说降诸葛爽的胆识。而他当年附从于贼首黄巢时稳定局势,大败唐廷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夏州节度使李思恭两路征讨军马,转而投向朝廷,数战所到之处,亦是战无不克,黄巢贼众至此也是元气大伤...... 如今朱全忠被赐封为宣武军节度使,将反贼黄巢逼出长安时更是立下大功。我等要在这等世道争个出人头地,自然须去投奔雄主,而我看朱全忠的胆识魄力,也正合心意,是以当然要去投他。” 李天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也如彦章兄弟一般,打算投从官军后尽早能建功立业...只是如今黄巢反军先锋兵马,已经杀至陈州地界,刺史赵犨召集勇壮据贼,却不更是用人之时?” 王彦章闻言摇了摇头,又道:“那赵犨也不过是一州刺史,李寨主,我便说句悖逆的话:我虽有心投军入伍、保国安民,靠着讨灭造反贼众谋个前程...可朝廷依然昏聩糜烂,满朝文武、多有奸邪,世人皆知皇帝被权阉把弄于股掌之中。赵犨既然还要受朝廷节制,若是投他纵然豁出性命争得些功勋,可到头来却不是还要受当道的奸邪摆布? 可朱全忠既已官居节度使,安史之乱后虽经朝廷削权,但方今到底因黄巢之祸,已只得放任各处藩镇坐大自重,各路节度使自擅一方,掌握地方财、军、民政大权。我辈武人,不屑为功名去向当权奸邪卑躬屈膝。去投奔管领一方藩镇的雄主,只管卖命打仗便是,也不必再看诸级滥官的眼色,如此才自在,这才够痛快!” 话说到此,李天衢也完全能够理解王彦章按他本来的轨迹为什么会对朱温忠心不贰了。 经历黄巢之乱后的唐末时节藩镇割据,与汉末黄巾之乱后群雄争霸的情形十分相似,巍巍盛唐,都已是老黄历了,如今甚至众多意图扬名立业的文臣武将更不把唐朝皇权当成一回事。按他们想来,只会忠于自己认同的君主。 就算是朱温干了许多混账事私德有亏,后来非但谋朝篡位,肆无忌惮的处死唐朝废帝,在后世也是饱受世人唾骂的主,但好歹他的确有能力扫荡群雄,并且建立起一个占据中原且比起藩镇割据时期统治疆域相对广阔的政权。 所以朱温就算是个残忍、好色、狡诈的恶人,可是一代雄主往往未必是好人。王彦章只要认为朱温能够在群雄中崭露头角,进而会有终结乱世的能力,便会死心塌地的为他尽忠效死。 “彦章兄弟的心思我明白了,然而古人云: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李天衢长声念罢,随即又对王彦章说道:“陈州赵犨虽然尚只是刺史,不比朱全忠那般能拥兵自重。可朱全忠麾下旧部嫡系势众,彦章兄弟新去投从,不磨熬许久时日,恐怕也很难受提拔重用。如今齐贼欲取陈州,正是烈火炼真金的要紧时候,要建功扬名,自是指日可待。 倘若我与彦章兄弟戮力同心,据贼众大军立大功勋...也不必久居一处州府受朝廷节制,日后不也有建节自据一方的指望?我曾听闻那朱全忠早年也不过是萧县乡里浪荡闲汉出身,却有机缘先从黄巢、后降朝廷有了今日如此建树,他能达成的功业,我等以后也未尝不能......”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王彦章眉毛一挑,又呵呵笑道:“我就说李寨主为何执意劝我转投陈州去,原来这是要说服某入伙?呵...承蒙你管待,而你我都指望凭一身本事勘定祸乱,博个功名,的确可说是志同道合。但人各有志,李寨主欲往陈州去,某却另有打算。 毕竟朱全忠朱节帅已受赐封为宣武军节度使,以往战绩功业,广为世人所知。还请恕某直言,寨主虽有大志向,可又怎能定知以后必能建节自据一方?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生时沙场扬名、建业立命,身后争个史上留名、庙食享飨,是我生平夙愿,又其同儿戏?是以也休怪某拂了寨主的美意。” 按《新五代史·王彦章传》所载:彦章武人,不知书,常为俚语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看来这家伙果然常好将这句话放到嘴上讲,也可说是这句成语的出处了。 而王彦章的反应也是在意料之中,李天衢并没指望凭着自己三言两语,便能说得王彦章虎躯一震,欢喜雀跃,立刻伏拜归从...人家朱温早就已经打出了名号,如今要兵有兵、要地有地,你麾下就这百来草贼,这还要仓惶奔逃去投陈州赵犨寄人篱下...... 还说什么以后也必能入朱温那般做得一方节度使,它日手握雄兵称霸一隅,就算说破大天现在也不过是区区个绿林小寨的寨主。开张空头支票就让我为你卖命?口气倒是大得很,你咋就这么狂呢,怎不说以后还必定能做皇帝老子? 而既先被李天衢好酒好肉的招待一番,王彦章心里窃笑,面上也不愿把话说得太过,他遂轻咳了两声,继而又道:“我与李寨主相谈得投契,也盼寨主能成就一番功业,只不过...陈州在我看来势如累卵,率领万余兵马前去攻打的孟楷乃是贼中悍将,再待黄巢大军来时,又如何能守得住?寨主执意去投,这却不是要往火坑里投去? 就算各路唐军及时来援,也未必能及时阻扼住黄巢贼众侵攻之势。既有缘相识,我也不愿见李寨主自取其祸。寨主劝我随你去投陈州,我倒是诚心要劝李寨主同我前去投朱节帅,好歹朱节帅兵强马壮,又与周岌、时溥等几路唐军遥相呼应,要自保绰绰有余,总不比寨主身陷万险之地更为妥当?要争战功立业,也不必急于一时。” 王彦章也是一片好心,不愿眼见着李天衢自寻死路。哪知李天衢却是哈哈大笑,又摆出副指点江山的豪壮范来:“虽千万人,吾往矣,而方今诸路唐军各怀心思,任谁也不愿先做出头鸟直面黄巢大军兵锋。按我想来,恐怕数月内也不会有救兵驰援陈州...... 饶是如此,就凭陈州的官军勇壮与我部儿郎,也能力保住城郭不失。趋利避害,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我等既然矢志要在沙场上争个立业显名,志不求易、事不避难,又岂能一味畏难求安?而我要谋的前程,就是要从那陈州开始!彦章兄弟既说陈州必然守不住,那么可又敢与我打个赌?” 028章 招拢名将的第一步 王彦章瞧着名为李天衢的强寇寨主言行举止,心里琢磨难道这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但好像也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神棍。 可黄巢就算是被诸路唐军合攻被迫撤出长安,到底是曾横扫天下的枭雄人物,怎的这李天衢就信誓旦旦的笃定黄巢就算十几万大军,又联合秦宗权所部兵马,也不可能打下小小一座陈州?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王彦章再听李天衢言语中意味,反倒显得他避难畏险时心中也不由微微动了火气,“敢是不敢”的言语在传入耳中,激得王彦章当即双目一瞪,当即便道:“笑话!我又有什么不敢的?赌便赌!” 李天衢嘴角微翘,脸上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毕竟陈州到底能够抵挡住黄巢十余万贼众猛攻,恐怕结果也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明了...我等人既然要去陈州,倘若城郭被攻破性命皆休便罢,若我与些弟兄侥幸生还,自是愿赌服输,我等情愿前往投靠彦章兄弟,为那朱全忠效命。 可倘若陈州当真抵挡住黄巢贼众攻势,彦章兄弟愿来投陈州那时最好不过。可也正如兄弟你所言,生时扬名建业,身后史上留名,这等生平夙愿,又其同儿戏?就算我赢了赌局,彦章兄弟仍觉得效命于朱全忠才更有前程,那再有机缘相会时,只管请我痛快吃顿酒便是。” 嗯?这赌局不对等啊? 王彦章闻言心里不免又嘀咕起来,就算战事无常,陈州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也不能把话给说死了。但是一方面是横扫天下,打破无数州府,如今仍统领着十几万大军的黄巢;另一方面是虽然听闻也曾做过忠武军马步都虞侯这等武职,曾打退曹、濮二州反军却也仍是名不见经传,兵力还处于绝对劣势的陈州刺史赵犨。无论怎么看,都是前者的胜算要大得太多...... 可是那李天衢却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倒还有意相让,我王彦章又是何等人?哪里会占你这个便宜! 王彦章遂重重的哼了一声,又道:“既然要赌,陈州依我看来能死守得住的可能又是微乎其微。李寨主又何必相让?万一是你赢了,且尽管要我做一件事。无论何事,总是刀山火海、赴汤蹈刃,我王彦章也必然应允!” “彦章兄弟既如此说,依你便是。”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与王彦章击掌三次,定下了赌约。 一个会把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挂在嘴上的虎威猛将,一个保守迫害打压,却兀自率领微末兵马与敌方大军厮杀到底,宁死而不肯降从的刚猛烈汉,要想大致揣摩清他的为人秉性,大概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天衢心中思付,如今自己要权没权、要兵没兵,无论势力与名望的确与王彦章本来已打算去投从的朱温相差得不下十万八千里...... 所以不但要让王彦章能相信自己未来宏图可期,更需要利用对这段时期战势走向的了解,才有些劝动他肯投效过来的可能性。 然而循序渐进,李天衢心说这还只是要与王彦章定下的第一个赌约...... “虽然彦章兄弟一声高强的本事教我愧叹不如...但如今黄巢、秦宗权贼势猖獗,又多有兵马于周遭地界四处肆虐作歹,以寡敌众,仍是万般凶险。好歹我麾下有百来名弟兄可沿途哨探,有擒获得那反军贼将肯指路回避反军部曲。我与彦章兄弟投缘,汴、陈二州再往北面行一段倒也顺路,如此再彼此照应同行几日如何?” 李天衢趁机又向王彦章建议道,而王彦章听他说的入情入理,且心里当真也对李天衢愈发的好奇,是以当即便点头称是,答应了李天衢彼此同行一段的提议...... 次日一早,李天衢一行人与王彦章便彼此照应着启程上路。途中王彦章按捺不住,也不免又向李天衢问及他必要去投陈州,且笃定那陈州面对黄巢十余万大军必然能够死守得住的理由又是什么。 “黄巢当初虽然纠聚贼众席卷天下,各处州府官军不能挡其锋芒,确实因朝廷糜烂,致使天下百姓寒心齿冷,也多有去造反从贼的。而一众藩镇各怀鬼胎,各地镇守州府官员多有贪生畏死、贪婪无能之辈,统御的官军毫无实用。而黄巢极擅长游击作战...呃...应说他席卷大半江山,深谙统领声势浩大的兵马来去如风的用兵之法,非但打得唐军顾此失彼,又有衣食无着落的百姓云集附从,因此做大了声势。 但当初黄巢转战四方,却无治国安邦之法,只知驱投从的反军劫掠他处州府,就算为收买人心,也曾周济贫民,取洛阳等地时秋毫无犯...可是他于自立伪齐的这二十八个月时日内,却因唐朝臣民降而复叛,接连失势而变得愈发残暴,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所过之处惨遭屠戮百姓十之八1九...事到如今,天下黎民大多也该明白就算朝廷昏庸,也总胜过落在黄巢贼众手里惨遭荼毒。 陈州赵犨神机妙算,于黄巢贼众撤出长安之时,已预料到黄巢声东击西,必然要进犯陈州。是以早积整修城墙、疏浚沟洫,屯积粮秣柴薪。招募四方劲勇之士,修缮兵甲...如此陈州上下一心、民心可用,黄巢贼众纵有十余万人,也已是日薄西山...如此虽然世人大多认为陈州必然难挡黄巢贼众兵锋,我却是认为赵犨有更大的可能力保住陈州不失。” 李天衢头头是道的剖析了一番,然而最关键的理由,当然也没有办法向王彦章说明:因为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嘛...... 无论怎么说,那可是包括朱全忠在内,曾让众多执掌各处藩镇生杀大权的唐廷将帅高官胆寒、畏惧、乃至降服的枭雄黄巢,你如何就能说准小小陈州便定能挡住他孤注一掷的全力猛攻? 对于李天衢的说辞,王彦章虽然仍是半信半疑,可是听李天衢分析天下大势以及黄巢兴衰因由,如此谈吐见识也绝非寻常山野莽夫。到底是初出茅庐,由于时常与李天衢倾心畅谈,而对方今时局的了解受益良多,两人也变得愈发亲近起来。 约莫再行了一日,沿途一行人又经过两三处已被烧成一片白地,更是荒无人烟,只留下一片片残垣瓦烁的村坊。差不多也已进入了项县地界,李天衢、王彦章等人更是加倍小心,非但要注意后方秦宗权麾下有可能调拨来的兵马,也要提防随时会撞见的孟楷所部反军部众。 很快的,派出哨探周围声息的喽啰回来禀说,项县治下各处镇坊的黎民百姓,非是早被赵犨派兵送入城内,恐怕便早已被孟楷所统领的先锋军马给残杀尽了。 然而虽然贼众大军眼见要杀到眼皮底下,赵犨收拢安抚过陈州治下其余诸州护送入城的百姓之后,竟然派出兵马,于项县地界摆开阵仗,反而主动要与孟楷所部贼军交锋,而攻守双方兵马到今日差不多也厮杀了几日的光景...... 王彦章听罢不由哈哈大笑,随即又望向李天衢说道:“不依城险,倒抢先要出城与贼军交战?李寨主,如此看来,你是否太过高估那赵犨了?” 029章 招拢名将的第二步 天子下诏,以犨署陈州刺史。既视事,乃谓将吏曰:“贼巢之虐,遍于四方,苟不为长安市人所诛,则必驱残党以东下。况与忠武久为仇雠,凌我土疆,势必然也。”乃遣增垣墉,浚沟洫。实仓廪,积薪刍。又招召劲勇,置之麾下。以仲弟昶为防遏都指挥使,以季弟珝为亲从都知兵马使,分领锐兵。黄巢在长安,果为王师四面扼束,食尽人饥,谋东奔之计,先遣骁将孟楷直入项县。犨引兵击之。贼众大溃,斩获略尽,生擒孟楷...... 王彦章正朗声说着,李天衢脑中却大概浮现出如此一段史载记述。他随即也朝着王彦章那边瞧了过去,脸上仍挂着气定神闲的笑意:“哦?王彦章兄弟何出此言?” 而王彦章见李天衢仍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不由微感不快:“那赵犨固然不是贪生怕死的滥官,可贼众大军压境,按说他也应死守城郭,以图长久与贼军打熬,等候各路藩镇驰援兵马齐至,方才有守住陈州的机会。 可是那赵犨竟然如此冒进,若是被贼众杀败,或交锋失利...就算能退守回城郭去,届时军心溃动,还枉自折损守城勇健。依我看来,赵犨虽敢引军抗拒黄巢,但他好大喜功,实在太过冒进。再到黄巢亲引大军来时,又怎能死守得住?” 李天衢摇了摇头,回道:“彦章兄弟以后用兵,想必也绝不会只因己方兵力不济而一味龟缩不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赵犨主动出击,正是要趁孟楷立足未稳一举破敌,如此击溃贼众先锋,又怎能说赵犨定是贪功冒动?依我看他用兵得法,以有备攻无备,正可振奋陈州军民。” 王彦章仍是一脸的狐疑:“李寨主,我当真不知你为何如此高看那赵犨,孟楷乃黄巢心腹骁将,当年转战富平攻无不克,你却仍笃定赵犨此战便必定能胜?” 眼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李天衢遂又笑问道:“那么彦章兄弟,你可还敢跟我打个赌?” 还来这一套,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王彦章脖子一梗,当即朗声言道:“赌便赌!有什么不敢的?” “若是赵犨兵败,哪怕与孟楷贼众厮杀不分胜负,我等便愿供彦章兄弟驱策,随你一并投朱全忠去。可是倘若赵犨引兵能杀得贼众大溃......” 这话一赶话,王彦章当即便接口道:“李寨主,我已说了既定赌约,你也不必相让!好!若是那赵犨侥幸胜了,我便随你投陈州去!” “啪”、“啪”、“啪”三掌又击在了一块,李天衢心中窃喜,暗付能一步步引得王彦章改变初衷,不去投属于朱温势力范围之下的汴州而随自己投往陈州...那么进而招拢他为自己所用的计划便已成功一大半了。 毕竟在投往陈州的路上偶遇王彦章,是这两日之内所发生出乎于意料之外的事。李天衢虽然知道按陈州战事应该还没有发生变数的轨迹,就是赵犨将主动出击,擒杀来势汹汹的孟楷,而惹得黄巢大怒,很快便向陈州发动势如排山倒海的猛攻...... 可是李天衢只能预知到大概的年份,也没有办法准确的判定是哪月哪日陈州战事唐军将迎来第一场大捷,到底在自己与王彦章相会后抵达项县时,也无从得知这场战事是否已经打完。 所幸眼下事态的发展,还大概处于自己的掌控当中。 直到一众人行至北面两道山岭间延伸出一大片树林的位置,陆续探觑声息来往禀告的精细喽啰,也终于带回来一个教王彦章、张虎、解青等人不由错愕惊异的消息: 孟楷所部贼众一入项县便大肆搜刮财帛粮秣,却遭陈州官军伏击奇袭而损兵折将。孟楷闻报后率领亲随兵马意图将胆敢出城主动搦战的官军尽数歼灭,却又落入似是由陈州刺史赵犨亲自部署的埋伏圈中。 官军伏兵四下里齐出,杀得孟楷贼众首尾不得相顾,近万的兵马苦苦支撑了几日,终不免被赵犨所部官军杀得土崩瓦解,除了五六百残兵败卒死命护送着孟楷败逃,其余贼众已彻底做鸟兽散。 刺史赵犨挟大胜之威派兵猛赶紧追,势必要擒杀狼狈奔逃的贼首孟楷。而孟楷看来是急于要奔逃至已降从黄巢的秦宗权治下的蔡州,如此也正和己方一行人要狭路相逢。禀报声息的喽啰快马加鞭回来又道,此时孟楷与数百残骑向这边逃来,约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教奔逃至此处。 ......陈州官军出城主动迎战,当真轻易杀溃了孟楷所部先锋贼众,而且还是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 张虎、解青惊异于当家的竟有如此先见之明,准确预料到陈州刺史赵犨当真有能力轻易使得贼众先锋万余军马灰飞烟灭。至于王彦章,按后世心理活动的描写说法,他脑中很快浮现出两个字:卧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是这李天衢赌对了,我且先随他转去投陈州便是。可是他为何会如此的从容笃定?如此见识,莫非这李天衢当真也有雄主之才? 王彦章心中仍在念着,李天衢见机得却快,他并没有急不耐的立刻示意王彦章务必要信守承诺绝不能反悔,而是当机立断的说道:“彦章兄弟,如今要建功扬名的机会已是近在咫尺!本来贼首孟楷统领着万余兵马,便是合你我之力也实难抵敌,只得小心探路注意贼众动向,可眼下却又如何? 你我眼下虽俱是白身,而那孟楷可是黄巢的左膀右臂,也是取其首级献于朝廷,便得恩命立至的贼首祸凶!如今贼众不过数百余孽正往咱们这边奔逃而来,趁着官军追兵尚未擒杀住孟楷,我等正好可在此处伏击取贼首人头,同仇敌忾,彼此以性命相托痛快厮杀一阵,若能成事,必受厚封提拔,你我生平夙愿,自是指日可待!” 回过神来的王彦章浑身一震,他回味着李天衢的言语,也已愈发的怦然心动。完全是下意识的,王彦章狠狠一握拳头,又干脆的对李天衢回复道:“李寨主,你尽管吩咐。如何截杀住孟楷与其贼众余孽,我全听你的安排便是!” 周围贼众闻言也都大声的鼓噪了起来,当中张虎抢先站出身来,并急声应和道:“当家的,这就要干他娘的?如此才好,可恨秦宗权、孟楷这干囚攮的势大,这一路下来只得避让着走,我心里也早憋着一股火气。如今也终于有机会趁机截杀那干驴鸟,一出我心中恶气!” 虽然已是打定主意要痛打落水狗,又多了王彦章这个刚猛绝伦的虎将肯听从我安排联手截杀孟楷,但是溃逃的贼众既能暂时逃脱,想必多以骑军为主...对方也仍有数百人,而我手下这一百多贼兵强行前去拦截,非但必然损失惨重,也很有可能要拼光了...... 李天衢仍甚是冷静,他一边心里思付着,一边又转头观望四周地势。片刻后李天衢目光又是一转,却是落在了被安置在几个喽啰中间,仍被紧紧的给绑缚住的安仁义身上。 030章 共谋前程,恐怖的远近战组合 “解青、张虎,你二人率其他弟兄伏于树林当中,不必急于随我同彦章兄弟厮杀。且先砍下些树枝,等候我们两个纵骑撞杀入敌骑阵中之后,再扬起烟尘,高声呼喝,以做疑兵愈发溃乱,至于弓箭策应......” 李天衢发号施令,随即便径直往安仁义那边走去。眼见安仁义似已有所察,抬头眼含期盼之色的凝视过来,李天衢睥睨俯视,沉声道;“安仁义,你既说附从秦宗权肆虐作歹实属骑虎难下,欲弃暗投明却苦无向朝廷陈述情由,而脱离贼众的机缘,眼下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孟楷残部溃败奔逃,还有大批唐军追兵旋即便至,这一战陈州官军一举击溃贼众先锋已成定局...你如肯助我,非但立可重投官军,协从诛杀贼首孟楷,更是大功一件。我已许以你个前程,你也口口声声说必要报我大恩...眼下看来,也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那边张虎见状心中一急,立刻嚷道:“当家的,这驴鸟虽然这一路指路使咱们规避开芦冈周遭地界的反军部曲,可他为了活命,嘴上说是顺服也未必心诚。若松他绑缚,这驴鸟也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歹意!” 都到了这个份上,孟楷的先锋军马“出人意料”的被出城迎战的赵犨轻易杀得溃败。如不出所料,唐军兵马很快也会追击到此处,安仁义之前也已表露出他的心思,就算松了绑缚教他协同厮杀,非要在这时候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那不是刻意要找死? 李天衢心下腹诽,当即又掷地有声的朗声道:“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若是安仁义肯与我等并肩作战,便与他弓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初就算结下了梁子,如今协力斩获贼首立下大功,也正是时候。” 以安仁义的为人秉性,听李天衢如此言语,心里忽然倒似有一股暖流涌动。眼下虽然仍被捆个结实,可安仁义仍是尽可能的弯下腰来,向李天衢叩首言道:“已生受寨主不杀大恩,如今再蒙义释,还能教在下仍能谋个出路!非但如今情愿助寨主截杀孟楷一众败军溃卒,日后也必当鞍前马后,谨守在下所立下的誓言!” 人既是被李天衢拿住的,眼见这一路下来一直的确很本分的贼将俘虏安仁义要被松了绑缚,王彦章欲言又止,倒也并没有出言反对。于李天衢安排部署时他走上前去,不禁又叹言道:“孟楷是成名贼首,素得黄巢器重,先前不久还杀败秦宗权那狗贼迫使他降从,今日却为兵力远逊于蔡州反军,又主动出城搦战的赵犨轻易杀败...这也着实出乎于我的意料之外。” “秦宗权为人残暴,反复无常,对朝廷本来便无半点忠心可言。又如何肯为朝廷镇守疆土而拼耗他的家底?如此孟楷轻取蔡州,骄纵猖獗, 便以为再夺陈州亦不费吹灰之力。可赵犨至少眼下...对朝廷忠心耿耿,他非但能鼓舞得陈州军民众志成城,亦极擅用兵,如此出其不意杀败孟楷骄兵贼众,也在情理之中。” 李天衢长声说着,心中则暗付道如今并肩作战势必要取反军大将孟楷首级,而当做自己晋身之资的,非但有完全有实力参与到五代十国第一神箭手称谓角逐的安仁义,更是添了王彦章这个论武勇数一数二的绝世虎将...就算敌方败军比起己方这百来人仍旧占据兵力上的优势,但按原本的轨迹,孟楷可是终究没有逃脱得去,而被陈州官军擒住之后伏诛。 所以仍是富贵险中求,就算有王彦章、安仁义这两尊近战与远战的杀神眼下能够戮力同心,可是要抢在官军追兵之前擒杀孟楷,该搏命也仍是要豁出性命去博个前程的...... ※※※※※※※※※※※※※※※※※※ 由北面传来激烈且缭乱的马蹄声愈发的清晰,数百军骑呼啸奔驰,后队驱使着前队的同伙心急火燎的催马翻滚向前。虽然这一拨骑众勉强聚拢在一处,可是阵型混乱得不成样子。乱哄哄的人群中时不时还响起惊呼哭喊声,早已势如一团散沙。 而溃乱的骑阵当中有一凛凛大汉披挂的铠甲残缺,身上已挂着数处伤口,狰狞的面庞上虽戾气满布,然而他神情间也不免流露出懊恼与沮丧之色...... 毕竟是身为黄巢铁杆嫡系的反军大将孟楷,尚未杀至陈州治所宛丘城,便已被杀得几乎全军覆灭。孟楷非但倍感耻辱,更是恨道当真无颜回去向结义大哥,如今更是誓死效忠的主公黄巢复命。 唐廷那些达官贵人大多两面三刀、吃里扒外,当初被陛下杀得亡魂丧胆,尽皆降服顺从,浑如一群摇尾乞怜的狗!而陛下一时时运不济,这群鼠狗辈便又翻脸转投唐廷,只是杀尽了长安城内的宗室门阀到底不足出尽心中恶气...唐廷治下的滥官污吏、闲常草民,都是见风使舵的猪狗,老子只嫌还杀得太少了! 以为这边能把我等逼到绝路上?当年我等弟兄随着陛下干造反大事,休说早已不把性命当做回事,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多少回,鬼门关上也曾走了数遭,哪次不都从绝境中杀出条血路而东山再起,方今我军随陛下夺长安,逐唐廷昏君,建元金统,打下大齐朝的江山...既开创不世霸业,这一次也定能再卷土重来! 可恨今番有负陛下重托,狗官赵犨,老子的确低估了你,俺就记着此次耻辱!用不了多久,也必然将连本带利还得清楚! 孟楷心中正发狠念着,在他周围一众反军溃卒却尽是一副胆气丧尽的狼狈相。败军骑众便已奔逃进了两道山岭间延树林密布,中间堪堪有一条道路直往南面蔡州通去的位置。 沿着略显曲折绕弯的谷中道路奔逃而来,正是要摆脱大批唐军追兵的要紧时候,孟楷所部败军骑众催马自是奔驰得极快,也根本来不及探查清楚这片道路两侧的山岭林间是否又有伏兵。 而本来驾马冲在骑阵前排的反军兵卒仓惶的来回张望,眼见再冲出个十来丈的距离,便能从这谷中道路窜行过去。不少军卒这才略感心安时,陡然间却听见激烈的撞击声自前面不远处骤然响起,疾驰在最前头的骑兵当即也惊呼喝骂着喊出声来,就连乍起的战马惊嘶声也是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莫非此处有唐军的伏兵!? 在前排有骑兵慌忙大声示警的同时,后续往前奔逃的军卒勒马不住,纷纷朝着一时间不明所以的前面拥去,这也无疑加剧了骑众的混乱溃势。 反军兵卒慌张着又抄起手中兵刃,瞪大了双眼朝前方望去时,就见前面混乱的人马中似有不少同伙跌下了马去,也有人随即被马蹄践踏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而让暂时尚未催马冲到最前面的反军兵卒更加无法置信的是,前方一片人仰马翻当中不但有鲜血激溅,甚至还有几个同伙被抡砸飞起,直向后窜到丈高的距离,随即一具具已然毙命的身躯又朝着下方惊骇的同伙砸将下来! 与此同时,忽的一声浑如霹雳炸雷的暴喝响起,在这片谷中道路间回荡不绝:“王彦章在此!贼众纳命来!” 031章 名望勋爵,从捡漏开始 “李天衢在......” 本来向王彦章嘱咐说两人一块伏于谷中道路南端的山坳口处,待孟楷所部败军大致要从此间穿过之时,便立刻催马杀出,阻截对方冲势的李天衢本来也打算先声夺人,如王彦章那般骤然杀出时厉声喊杀以震慑这干溃军败卒,却也只得悻悻的闭了嘴。 原因无它,凡事就怕个对比。 本来李天衢与王彦章从谷中道路南端坳口处忽然杀出,虽然出其不意,却也来不及预先驱骑提速,好教战马以最为猛烈的冲势凿入敌方阵中...然而王彦章从抢先一步催马杀出,并挥枪大肆收割敌军开始,胯下那匹雄俊大马从一流小跑到扬蹄飞奔,将冲势渐渐加速到极处的过程,几乎是在敌骑扎堆的去处完成的。 换而言之,王彦章纵马立刻撞进敌军骑众,所向无前,仿佛挡在面前的反军骑兵只不过是堆杂草。 李天衢虽然也立刻纵马绰刀的奔袭出去,堪堪仍能跟在王彦章的身后冲杀。然而王彦章那杆大枪大开大阖,落在他眼前的敌骑先是被杀得个措手不及,非是被宽长的枪锋搠杀斩翻,便是被沉重的枪杆狠狠砸中,身子在荡飞出去的同时便已是筋骨断碎,当场气绝...... 王彦章一出场便大发神威,李天衢心说自己再附和着喊出声来,这反倒似是王彦章的跟班。反观王彦章甫一撞杀入敌骑阵中,非但势不可挡,那模样好似是个憋闷了很久,而终于有机会肆意大闹一场的顽童一般...... 这真他娘是个牲口。 而李天衢纵马赶上,也立刻挥刀奋力挥动起来。那些根本抵挡不住王彦章冲势,只能眼睁睁瞧着身边同伙被大枪搠杀荡飞的敌骑惊魂未定,便惊觉锋利的刀锋迎面劈来。李天衢手中唐刀利芒如匹练掠过,也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敌骑纷纷堕下马去! 仍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王彦章眸子中杀意愈浓,浑身的热血也都已沸腾起来,他使得那分量格外沉重的大枪由纯铁打制,非力大威猛者绝难用之。如此非但宽大的枪锋挟带着锐利的呼啸声能轻易的撕裂开反军败卒的衣甲与血肉,粗长的枪杆挟裹着浑重的破风声狠狠砸到敌骑身上,也是碰到便死、挨着就亡! 眼见王彦章宛如一尊杀神般直撞杀来,愈发溃乱的贼骑阵中也有生性剽悍的骑将发了狠心,嘶声怪叫的喝令扬起兵刃,立刻便要向王彦章、李天衢这边截杀过来。 可是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从山岭密林间射出,当即从一个反军骑将的脖颈贯穿而过,锋利的箭簇射了个对穿,溅起一抹鲜血,也使得那个骑将的生命当即了账。 直到七八支箭簇衔尾相继激射而来,分别死死的钉入周围数名骑兵身上要害处,勉强鼓起几分顽抗战意的孟楷残部骑众这才发觉林间也有敌军埋伏,且施发袭来的利箭无比狠辣,箭箭必要取人性命! 仓惶奔逃的败军骑众骤然又遭受伏击,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按李天衢授意伏于密林中的安仁义暂时也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敌方发现行迹。弓箭再被他擎在手中,先后引弦而出的箭簇锋尖化作一点点寒星,一如既往的扎进贼众军骑眉心、太阳穴、咽喉、心窝...等致命处。只是比起先前与李天衢交锋厮杀时意兴阑珊的神情相较,安仁义那对来回寻觅射杀目标的双眼中倒也似有两团火苗在跃动着。 除了擎起弹弓,也正向溃乱的骑众打出石子的解青之外。张虎扯着嗓子嘶喊起来,指挥其余喽啰按李天衢命令早已砍下不少树枝,于山谷通道两侧的密林间奋力扫起片片烟尘。 先是骤然遭受伏击,林中再有次次不落空的利箭不断的在收割着同伙的性命,忽的又身陷到如此场景当中,也难免教一些人误以为敌军早有部署,而埋伏下大批的兵马就等他们一头撞进陷阱中来...... 不对!若是此处山谷间埋伏着大批的伏兵,又怎么只会有区区两骑撞杀入阵来? 到底是久经战事,骤然遭遇敌军伏击虽然使得孟楷又惊又怒,可他立刻发现端倪,而且两侧树林间虽然确有敌军吆喝喊杀,但影影绰绰的只望见有寥寥数人来回奔走,前面虽不断的有麾下儿郎中箭坠马,但是敌军伏击射出的羽箭攻势也根本说不上如何密集...... 孟楷遂厉声叱喝麾下部曲不得慌乱,且尽可能聚拢后列残存军骑冲杀过去。可是先前便已惨败给由赵犨指挥的官军,万余兵马仅剩下这些微末人手,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败兵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彦章、李天衢杀气腾腾的突然杀出,势如猛虎出笼; 安仁义又埋伏于林间暗处,不断地以他最擅长的本事放箭射杀那些仍打算殊死一搏的反军余孽; 如此这等形势之下,听命于李天衢的芦冈贼寇又高声鼓噪、造势呐喊,任孟楷如何叱喝号令,又怎能再鼓舞起麾下败军死地求生的战意? 军心士气既然已经彻底崩垮,在相应的一段时期内,也很难再被鼓舞振奋起来。 残存的反军骑手有不少人已开始哭嚎着四下里乱窜,甚至急于拨马掉头,哪怕后方也有唐军的追兵恐怕很快也将会奔袭至此处,好歹脱离开这个被追击围攻到几近崩散的残余群体,下了战马、衣甲一脱、抛却兵刃...好歹也会有些许不会被官军剿杀擒获的指望...... 如此一来,除了紧紧跟随在孟楷身边的心腹弟兄,其余部众要么一触即溃,要么未触即溃...这也让意兴勃发、催马疾冲的王彦章心中不禁暗骂道:虽说周遭也布下了埋伏,可也只是我与李寨主两人撞杀入这伙反贼阵中,好歹还有数百贼众,本以为也要拼尽全力,才不会辜负我这多少年来的勤学苦练......可眼下终于能一显战阵上一显身手,我却怎么还觉得厮杀的不够痛快? 脑海中虽掠过这个念头,毕竟战阵中容不得丝毫分心大意。挡在面前的大部分敌骑溃散奔逃,王彦章催骑疾突猛进,势如虎入羊群、当真是挡者披靡,只片刻功夫,他的身上连同胯下胯下骑乘的战马上已然沾染了斑斑血迹。 然而似乎从方才急冲杀出来,这一通冲杀好像也不过眨了几眼的功夫,便已快辨视清黄巢反贼阵中那成名大将孟楷所处的位置。王彦章一马当先,却愈发的肆无忌惮,眼见便要与急于逃脱出去的孟楷撞在一处! 耻辱、焦躁、忿怒、怨毒...等诸般情感混杂,在孟楷的心中激烈的回荡着,如此情形,这也已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他在大概能看清突然伏击杀出,又挥枪势如破竹的冲杀而至的那个生得格外高大威猛的烈汉,以及距离他不过数尺之遥,也正在大肆斩杀麾下军骑的敌骑相貌之时,也不住暗恨念道:唐廷的走狗!本事倒是了得,眼下也唯有从你这两个奴才的尸身上踏过去! “老子的大好人头在此!有本事的,就尽管来取吧!” 032章 推翻暴政?你们已是恶贯满盈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霎时间响彻山谷,激烈的劲响回荡不绝。孟楷陡感剧烈的反震力道便如惊涛骇浪一般倒卷而回。本来紧紧绰在手中的大刀,竟已把握不住,而生生荡飞了出去! 到底先前惨败突围之际已挂了彩,在王彦章霸道的怪力加持下大枪势不可挡,两般兵器硬生生撞在一处,致使孟楷身上伤口当即又渗出血来,一阵筋肉撕裂的痛楚袭来,自也无法再绰刀硬抗下王彦章这一击。 可孟楷的反应当真极快,浑重的破风声席卷而来,他下意识的俯身一避,浑铁兜鍪也被大枪擦到刮飞坠落,好歹身子没有似脱手而出的大刀那般被王彦章一招砸下马去。 然而被王彦章使得浑如活物,如暴风急电般攻出的大枪迅速又往周围袭将过去,枪锋到处,冲杀在最前面的几个反军骑将身上甲叶遮护不到的地方,便顿时溅起一蓬蓬的血雾; 让人根本来不及眨眼的功夫,由浑铁打制的枪杆好似那等锤棍鞭铜那等马战厮杀的钝重兵器,砸在周围其他敌骑的身上。“嗵!”、“嗵!”等闷响声接连响起,那些中招的骑兵胸骨、肋骨震裂,身躯非是当即倒飞而出,便是身子一折瘫在颠簸的马背上,战马收不住势头,仍驮伏尸体惊嘶着直朝前面冲去! 山谷当中,一抹抹血泉喷得老高,一具具尸身被荡飞继而坠落,又是一片扑通扑通的身躯落地声。如此王彦章一马当先的与孟楷所部残兵骑众错身而过之际,几乎便将他周围殊死顽抗的敌骑给一扫而空! 孟楷倒有本事在王彦章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暂时保住性命,可是他刚刚催马错身而过之际耳根猛的一动,呼啸的破风声骤然间直贯入耳中,一支箭簇如急电般眼见便要凿进孟楷的脑门! 孟楷大惊失色,眼见要被这支由安仁义施射出来的利箭贯入脑袋。根本来不及多做思索,他竟然在疾奔的战马上使出一记铁板桥的功夫,拖着挂有数处伤口的身子猛的向后倾倒,箭簇几乎紧贴着他的胸脯、脖颈激射过去,颌下几缕虬髯也被锋利的簇尖擦过扬飞,混杂着下巴上当即撕裂开的伤口中激溅的鲜血四下里挥洒! 当孟楷再度挺起身躯,却又望见李天衢催马旋即杀至,抡臂挥起手中唐刀便朝着自己恶狠狠的旋斩过来! 心中积攒的战意与血气,在这一刻也完全爆发出来,李天衢终于发出声虎吼,势必要在此斩落面前那员反军中的翘楚人物! “狗奴才!来吧!” 孟楷竟然也扯着嗓子厉声咆哮,直震得山谷似乎一颤,一时间压住了周围的喧嚣杀声,甚至就连李天衢也不由黑这声吼声震得一滞。 先前从唐军伏击中死命突围逃脱,与王彦章过了一回招,哪怕是善使的大刀脱手被荡飞,又避过安仁义催魂夺命利箭的孟楷面对旋即杀至的李天衢,身手矫捷的拔出了腰挎的钢刀,也拼死迎将过来! 既然与黄巢是拜把子过命的交情,又素得重用屡番做为反军大将独挡一面,而且也是教唐廷众多官军将领闻名色变的主。孟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数遭,一身本领当然早已打熬得极为了得。 而且随着两人之间距离迅速接近,李天衢能够很清晰的看到孟楷狰狞可怖的面庞上满是怨毒的戾气。然而在他那对满是血丝的眸子中冒出的那股仇恨的火焰,分明也夹杂着一股奋不顾身的决然。按着后世的形容来说,似乎满满的尽是种势必要改天换地的阶级仇恨...... 或许从孟楷,乃至黄巢的立场出发,他们起兵造反,要与唐朝对抗到底...仍旧笃定这是为了推翻暴政的信念,而能够建立一个更为清明的皇朝政权,甚至是顺天应民,为大势所趋的吧? 可是你们终究没有能力使得天下长治久安,甚至只会使得天下黎民更是身陷于水深火热的绝境当中。 世道被搅得更乱,从你们起初尚还知道尽可能团结拉拢无生计寻觅的贫苦百姓开始,再到后来越发肆无忌惮的掳掠、残害、杀戮...甚至是吃掉无数早已是苦不堪言的无辜民众之时,我就只能站到你们的对立面上,天怒人怨、恶贯满盈,也早该为残忍的兽行付出代价了! 唐刀与钢刀锋刃重重撞在一处,迸射得火星四溅。李天衢抖擞精神,不会再任从孟楷过招之后从自己的身侧疾驰而过,他一兜缰绳,胯下坐骑身形陡转,两匹战马从扬蹄反疾驰,已不由的八盏铁蹄纷沓转圈,各自驮伏着主人拼了命的挥刀朝着对方猛攻过去。 至于扶于山林中未能一箭射杀孟楷的安仁义,他眼见李天衢已与那凶狠剽悍的反军大将近身厮杀了起来,也立刻又绰起支羽箭迅速搭在弦上,开弓如满月状,再度朝着孟楷身上瞄准觑定。 然而安仁义目光一瞟,又看见方才由李天衢、王彦章二人催马撞杀,从敌军骑众里面生生平趟出一条血路的后方残存些许军骑,眼见自家首领遭敌骑拦截下来,被死死缠住脱身不得,也有十余骑发了狠心,调转马头前来援助孟楷。 被搭在弦上的箭簇很快又转向另一边的敌骑余众,旋即箭啸破风连鸣,伴随着“噗!”、“噗!”、“噗!”...的利刃入肉声起,那些本来誓死要援护孟楷突围杀出的骑手便被安仁义一一射杀坠马! 而所向披靡的王彦章驱马突进,除了在他手下根本撑不过一合的枪下亡魂,以一己之力撞杀得后列的敌骑几乎尽数溃散奔逃。很快的也兜转缰绳,催马再度朝着已与李天衢交锋鏖战的孟楷这边疾冲而来。 瞧这些杀才衣甲制式,并非是唐廷官军...很明显他们在此处埋伏的兵马不算众多,最多也就两三百上下...可是非但与我厮杀的这个猪狗辈武艺确实了得,就算老子未曾负伤且气力充沛,与他鏖战胜负约莫也只在五五之分; 还有那个使大枪的汉子,便是当初于长安大战杀伐,听命于李克用那沙陀狄汉的几员敌将相较,除了那个唤作李存孝的听闻极是可怖...他摧锋破阵的高强身手,老子便是久经沙场,生平也从未曾见到; 埋伏在山林当中放暗箭的唐廷走狗,看来人数微薄,似乎只有一两个用弓箭的好手施射,这手段也当真了得。非但已取不少弟兄的性命,我这条命随时也可能会折在他的弓箭下...... 虽然堪堪尚能硬撑得一时,但是孟楷眼下被截杀住无法从山谷间脱逃,更恨麾下早被官军杀破了胆的兵马,也在这伙不知来路的敌军伏击中几乎尽做鸟兽散,这让他意识到任凭自己如何死命反抗,看来终究无法再从此处突围得去。 与其同时,王彦章嗔眉怒目,已紧绰着大枪催马冲至李天衢、孟楷鏖战的位置不过二十来步远的距离;安仁义在射杀尽另一侧那小撮敌骑之后,很快也调转箭头,再向孟楷瞄准过去;而李天衢越战越勇,抡起唐刀化作一道光轮,也已旋斩而出! 033章 黄雀在后,陈州官军 早已是伤重力乏,孟楷气喘吁吁,他也意识到身后那个自己绝不是对手的威猛敌将旋即便要再度杀至,还要应对眼前这个使唐刀精熟迅猛的汉子...一时分神之际,凄厉的箭啸声又疾速传至耳畔中,更使得孟楷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仓惶着挥起手中钢刀去铛,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溅射的火星乍起。就算孟楷格荡开眼见要射进自己喉头的利箭,已是招式用老、中门大开,在同一时刻李天衢奋力横斩过来的唐刀,他也再来不及去招架! 情知自己今日必死,孟楷睁圆了双眼,仍是死死的瞪视着李天衢,他嘶声低吼,透着无穷的怨毒与仇恨:“陛下...我大哥必会被我报雠的!到那时,连同你这些奴才与陈州所有猪狗......” “噗!” 嘶吼声戞然而止,李天衢抡臂扫出的唐刀所幻化出的寒芒掠过了孟楷的脖颈,当即将他的人头给削落! 无头尸身的体腔内喷出血泉涌动,首级颓然坠落之时,李天衢纵马赶上,一把便薅住了仍是横眉怒眼、不肯瞑目的孟楷头颅上发髻。 前后脚的功夫,王彦章也已策马奔至,他眼见李天衢手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脸上神情仍是豪情勃发,也不由笑说道:“本以为这贼首必会死在我的枪下,却让李寨主抢了先!” 李天衢也是哈哈一笑:“却非有骁勇难挡的彦章兄弟并肩厮杀,我又怎能够成事?” 二人相视欢颜,彼此用力颔首示意。而扶于山林中的安仁义眼见李天衢一刀斩落反军大将孟楷的首级,他一直微眯的眼睛睁开环视过去,脸上也流露出慨然的笑意...... 这一战下来,李天衢连同王彦章、安仁义一并也开始结下了深厚的同道情谊。 本来早已是溃不成军,又接连着骤然遭受伏击被杀得肝胆俱裂,统军大将孟楷当场也已授首伏诛,那些残余的贼众也只有极个别的企图顽抗下去。仅有二三十侥幸从山谷道路间催马四下里奔逃而去,余者几乎甚至来不及做鸟兽散,也只得滚鞍下马弃了兵刃,伏在地上高呼乞活饶命。 张虎、解青二人也率领百来名喽啰从两侧的山林中疾奔而出,既有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三个近可斩将夺旗、远能百步穿杨的猛将一并趁势掩杀,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将那零星死命抵抗的反军余孽尽数歼灭。 已有喽啰前去看束住那些跪伏在地上的溃败兵卒,李天衢绰刀跃马,环视一圈,似乎这场由自己指挥部署的伏击战几乎全歼了孟楷所部败军,且几乎未有一人伤亡。 心中正也不由略感得意志满之时,李天衢忽的却又察觉到从山谷外侧隐隐的有蹄声传来。此时张虎也立刻疾声喊道:“当家的!是官军,官军杀到了!他娘的,这干驴鸟来得好快!” 就算是去向归属肯听从李天衢的安排,但毕竟当初是做绿林贼寇的,张虎也察觉到有官军迅速朝着这边逼近时,下意识不住又狠狠咒骂了几句。连同斩获场大胜而喜上眉梢的解青,以及不少喽啰脸上不住也流露出慌张之色。 李天衢立刻转头朝着山谷两端来回张望过去,发觉非但是陈州治所一侧的方向,另一面似乎也有大批的骑军迂回疾进,朝着这边狂奔过来时,心中立刻暗付道: 看来陈州赵犨果然早已做下了层层部署,也算到了杀败孟楷之后,再派出骑军去拦截贼众奔逃的方向。就算没有我鼓动王彦章、安仁义一并在此设伏袭击这一伙败军,孟楷今日也决计难以逃脱得去...... 未过片刻,便已有唐军轻骑催马疾奔入此间山谷。眼见遍地皆是这一路穷追猛赶,过不了许久想必便能一网打尽的反军贼众尸首,又有器械伏地听候发落的余孽,以及那不过百来名不知来路的人马,如此明显也出乎这些官军的意料之外。 如此形势之下,率先奔杀而至的兵马虽然没有急着厮杀,立刻擎起手中兵刃,并大声叱喝李天衢等一众人不得妄动。李天衢当即也高声喝令张虎、解青等人按捺住,切不可“擦枪走火”。 从山谷两侧奔涌进来的兵马越聚越多,粗略望去大概有两千多人。李天衢屏气凝神,来回张望,就见堵截在两侧的兵卒果然身上尽着唐廷官军制式的衣甲。 行伍当中,也有将官身披胸前和背后皆有金属圆防护,打磨的极光滑似镜子一般,两肩双层披膊,腰带下左右各一片膝裙而谓之“见日之光、天下大明”的光明铠。 如此军容阵仗,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唐军。 然而李天衢分明瞧见两侧聚拢的将士尽是神情戒备,脸上也仍流露出敌意。追击剿灭反军贼众本来势在必得,却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双方兵马僵在当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的氛围仍是剑拔弩张。 而就算被官军从前后拦在当中,王彦章脸上神情倨傲,他手执大枪,驱使着雄俊壮硕的高头大马来回踱步,那般势威也震慑得一些唐军兵卒更是如临大敌。眼见如此情形,李天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高声大喊道:“在下李天衢,虽只是一介白身,但向来磨练本事,矢志安邦定国、靖难救民。 方今黄巢贼子祸乱天下、逆施倒行,各地黎民恶其久矣!草民闻之黄巢反贼败走长安,率贼众侵犯淮西之地,陈州兵祸连结,故而特来投奔陈刺史,以偿报国之愿,还望明察!” 底气中足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不绝,唐军行伍中不由议论声起。只过片刻,两侧队列兵卒都让出了条道路,有三员将领踱马上前。李天衢来回张望,就见其中一人约莫四五旬上下的年纪,身着做工精坚的乌鎚甲,他五官面相棱角分明,浓眉下一对虎目炯炯有神,自也透着股久经厮杀阵仗的宿将势威。 至于另外两员唐军将官都是青壮年纪,身上也都披挂着看来将铁制甲片经过打札、粗磨、穿孔、错穴、裁札、错稜、精磨...并以用皮革条编缀成甲,并有镶挂衬里的繁复流程,腰带下垂膝裙、鹘尾、吊腿亦是齐备的光明铠。他们与那中年将领容貌生得似有几分酷肖,只是这等年纪下更透着股方张锐气。 而那两员年轻的唐军将官听了李天衢表明来意,当中一人眉头微微一蹙,随即策马驶出几步,他一对目光锐利的眼睛先是落在当中气势最是威猛的王彦章身上。 与仰头对视的王彦章相觑了片刻,那唐将随即又在安仁义、张虎、解青...乃至一众芦冈贼寇身上环视了圈,终于再与李天衢目光对视之际,这员唐军小将忽的沉声说道:“你说名为李天衢,是布衣平民出身,素有报国之心而特来寻家父,而投效官军以拒黄巢反贼...... 可我瞧着你手下这伙人貌相也都不像是清白人家,倒更似是做惯了打家劫舍勾当的绿林贼人!尔等形迹甚是可疑,又怎会赶至此处与孟楷贼众厮拼?到底是何来路,居心何在,还不速速招来!?” 034章 能文能武,赵氏哥仨 这个唐军青壮将官既称赵犨为家父,看来是他膝下两子赵麓、赵霖当中的一个。倒也难怪他怀疑,张虎、解青等人本来就是在芦冈啸聚的绿林强寇,当初他老子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曾设计剿灭了大部分至陈州地界劫掠的贼众,三个当家的都被擒杀了。既都动过手,自然立刻能瞧出些来路...... 李天衢心中念罢,仍是面色泰然若定的侃侃而回道:“在下这些弟兄,的确多曾是啸聚山林的强寇不假,但也都不齿于附从黄巢贼众。方今蔡州秦宗权轻易降从于反贼,纵兵四处掳掠残杀,在下游历至芦冈地界,本来便欲从军投戎。却也险受其害,便奔逃至芦冈山岭深处,游说众人抗拒秦宗权所部反军,先前便已杀退数百贼众。 只可惜芦冈山寨到底是人丁微薄,难以与黄巢、秦宗权势大贼众长久厮拼下去。正是千里投名、万里投主,久闻陈州赵刺史英名,我便率众弟兄离了芦冈,特来相投效命。方才探闻顽贼孟楷为赵刺史杀败,贼众势溃,且往此处奔逃而来。在下正要表心迹,遂设下伏兵,力战斩获贼首,要献于赵刺史。将军若仍是不信,自有此物为证!” 李天衢高声喊罢,立刻扬手举起孟楷那颗仍是死不瞑目的头颅来回展示,好让在场一众唐军将士看得清楚。 “什么!?” 那三员唐军将官看清李天衢手中薅着的确是反军大将孟楷的首级之时,脸上神情不由一变。而另一员小将微微哼了一声,似乎仍是心有不甘的说道:“家父此番策不遗算,早料定孟楷贼子兵败,必要往蔡州逃去。我叔侄三个分头挥军急追、迂回拦截,这伙溃败贼子已是插翅难飞!如今你这伙人凭空到了此处,反倒让你占了这现成的便宜!” “霖儿,不可无礼!” 那个中年唐军将领大概瞧清了来龙去脉,他心中思量道孟楷可是黄巢最为重用信赖的心腹贼首,这李天衢说他前来投奔兄长,协助官军抵抗黄巢贼众大军...既然毫无顾忌的趁机设下埋伏截杀,甚至斩下孟楷的首级,那么也能确定对方绝无假意来投、以做内应的可能。 而且这李天衢连同他身边几人,看来确非易与之辈。数百贼众败军,我们叔侄三个趁势挥军夹击要尽数歼灭,虽然易如反掌,但是这李天衢看来也不过是统领百来人马,倒也能斩杀孟楷,几乎将其余贼众悉数荡灭...有这等本事,的确也是能征善战的将才...... 关乎陈州军民的生死存亡,面临黄巢大军的侵袭正值最要紧的关头,多一人便多一分助力,更何况这一伙可做即战力立刻发挥出巨大作用的帮手? 那中年唐军将领思付罢了,他脸上神情顿时缓和下来,又对李天衢说道:“我乃陈州防御都指挥使赵昶,幸得义士襄助擒杀此贼,非但剪除贼众羽翼,贼首黄巢便如断一臂也!李义士深明大义,引领兵马前来投从,如此正是雪里送炭、济困解危,足见赤胆忠心,我自当代陈州百姓谢过众位壮士!” 那自表名为赵昶的唐军将领说罢,竟在马上抱拳向李天衢施了一揖。眼下可不是托大摆谱的时候,李天衢连忙把孟楷的脑袋胡乱往腰带上一掖,随即翻身下马,朝着赵昶恭身还礼。然而关于这赵昶的史载记述,同时也在李天衢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 赵昶,赵犨仲弟也。弱冠习兵机,沈默大度,神形洒落,临事有通变之才...及贼败围解,朝廷纪勋,昶一门之中,叠加爵秩。当时方镇之内,言忠勇者、言守御者、言功勋者、言政事者,皆以犨、昶为首焉。 及犨遥领泰宁军节度,以昶为本州刺史、检校右仆射。俄而犨有疾,遂以军州尽付于昶。诏授兵马留后,旋迁忠武军节度使,亦以陈州为理所。时宗权未灭,中原方受其毒。陈、蔡封疆相接,昶每选精锐,深入蔡境。蔡贼虽众,终不能抗,以至宗权败焉。朝廷赏勋,加检校司徒。昶以大寇削平之后,益留心于政事,劝课农桑,大布恩惠...... 如此看来,赵犨的这个二弟赵昶,按史载在陈州这场旷日持久的防御战,仅次于他兄长功勋最为卓著。同样也能文能武,是个提起家伙事来能带兵上阵与敌军玩命,放下兵器也能把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主。 而且比起他兄长赵犨、兄弟赵珝,虽然兄弟三个都是文武兼备,赵昶更具备亲自率军冲杀在战场上最前线的武勇。如此也难怪是由他带领赵麓、赵霖这两个侄子分头追击截杀孟楷这一拨溃军...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道:“原来是赵指挥使,草民亦是久闻大名。蒙指挥使抬举,却是折杀草民了。” 赵昶闻言呵呵一笑:“有李义士赤心前来襄助,家兄也定然不会辜负了义士拳拳报国之心。何况你已率众位壮士截杀反贼,斩下孟楷贼首,已立大功于国,且请随我去向家兄复命。必定论功行赏,义士当然也不必以白身自居了!” 双方带头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已都给足了对方面子,本来提防戒备的唐军追兵也都缓缓放下了兵器。而李天衢吩咐手下将俘获的贼众交由唐军看押之际,也问明了那两员年纪较轻的唐军将官,果然便是陈州刺史赵犨的长子与次子赵麓、赵霖二人。 既然叔父都已发话了,不必再防着李天衢这一拨人马,而一并返回去禀说战事经过。其中除了年纪较轻的赵霖虽然似乎仍是因贼首孟楷被李天衢截了胡,未能亲手擒杀得那个反贼当中的重要人物而耿耿于怀,他的兄长赵麓虽也有些懊恼,但似乎也知道须以大局为重。 毕竟人家好心好意的,这是诚心前来投奔协助死守,在黄巢贼众大军犯境的险境之下仍势必要保住陈州不失。又怎能知贼军非但会溃败,在自己父亲的部署之下贼首孟楷也几乎不可能逃脱,而蓄意要趁机要来抢功? 然而李天衢事先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路上一番寒暄,除了赵霖以外,赵昶、赵麓见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几人的确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如今陈州正是用人之际,自须好生安抚,也不会端起唐军将官的架子,而和颜悦色的有意与李天衢等人亲近。 而随着李天衢终于与陈州唐军的首脑人物麾下的几人里面,安仁义、解青为了换般活法、另谋出路,自然也是会死心塌地的跟随给他们指了条明路的李天衢; 张虎虽然仍旧心怀赵犨设计擒杀了芦冈三个当家的仇恨,如今与官军为伍非但不适,更是不愿。但他好歹明白与官府能化敌为友多了倚仗,总好过落到黄巢、秦宗权那众比他更为凶残狠毒的驴鸟手中,毕竟赵犨这等风评不错的唐廷官员还讲个王法,可被黄巢那伙反贼拿住活剥分食了都没处说理去...... 当然与李天衢一道终于确定要去投奔陈州赵犨的几人当中,仍不免有些懵逼的,仍旧非王彦章莫属。 眼见李天衢一行人中当属王彦章气度神采最是威武不凡,赵犨、赵麓、赵霖叔侄三个自也不免对他多探问几句。而王彦章回复应合着,心中仍不由纳闷的念道:我...在两个时辰之前不是还笃定心思,势必要往汴州去投朱全忠? 035章 今日的上官,以后未尝不会为敌 虽不免仍有些懵里懵懂,但如今毕生所学派上用场。王彦章毕竟还未曾投至朱温那效命,这一场厮杀下来,感觉似乎如李天衢所言,投至陈州从戎,对自己的前程而言,或许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何况先后都已与李天衢啪啪啪击掌定下了赌约,既要言而有信,旁事想得多了也无用处。 念及至此,王彦章坦然一笑,随即双腿一夹,胯下战马轻嘶了声,加快步伐,上前赶上了李天衢骑乘的坐骑。继续与赵昶、赵麓、赵霖叔侄三人所率领的唐军部曲朝陈州治所的方向行去...... 经项县地界,又转过几道丘陵,眼前便已是一片豁然开朗。陈州治所宛丘城的轮廓出现在眼界之内。又有几队身披皂绢甲的唐军轻骑前来接应,再行至城门口处,但见城墙上、道路旁也有不少进出的乡民士卒。如今终于看到人烟济济的景象,这也不由使得李天衢十分感慨。 从人头堆里面爬出来,历经绿林山寨、荒芜村坊...如今终于来到了这个仍有许多民众扎堆的去处。 眼见陈州防御都指挥使赵昶赵大人率军凯旋而归,城门口附近立刻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不少百姓又朝着入城的唐军将士恭身施礼,看来就算是黄巢亲自统领贼众大军过些时日便将进犯至陈州,治所宛丘城郭内也依然能维持治安秩序,且赵犨所统掌的官军也深受当地民众的拥护爱戴。 李天衢再望周围望去,就见城墙外侧道道护城壕沟已掘得极深,其中被削尖的木桩林立。一众人经过通往城门的吊桥,虽然陈州宛丘算不上什么城防坚固森严的城郭,但是李天衢又见似是用硬木制成的城门前后早已用铁皮包裹镶住,足以承受猛烈的撞击。城墙上雉堞间亦有不少人影走动着,看来诸般守城器械也早已齐备。 李天衢心说赵犨可没有自己预知时局战势走向的能力,他仍能准确的预判到黄巢将会统领大军进犯陈州,而提前做下了层层部署。陈州宛丘,果然也早已被那赵犨打造的犹如铁桶一般。 待一行军马入了城郭,李天衢双眼又是一亮。因为他看见不少打着赤膊的民夫仍在修补齐备的城墙后面垒砌安置木栅鹿砦,从内侧往城楼上望去,也能看见几具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的弩车被置于城墙雉堞当间。而除了赵昶、赵麓、赵霖统领的唐军部曲之外,见到李天衢这一众面生的人马,周围一些民众不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天衢又瞧见有个头戴武冠,身着细绫紫罗服,年纪约莫四旬以上的唐廷官员看来是得报赵昶率领兵马回城,来时看见他们这么一行浑然不似是官军的人马,便立刻上前去与赵昶,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二哥与侄儿按兄长部署截杀孟楷残部,想必功成而返,这些人是?” 待听赵昶大概说了经历,那个唐廷官员很快也驱步向前,脸上也挂着和蔼可亲的神色,而对李天衢对人说道:“我乃陈州都知兵马使赵珝,李义士与众位壮士要图忠义报国,实教赵某钦佩,如今抗拒黄巢反贼,建功于国,也要有劳诸位戮力同心了!” 赵珝,赵犨季弟也。幼而刚毅,器宇深沉。既冠,好书籍。及壮,工骑射,尤精《三略》...府库旧有巨弩数百枝,机牙皆缺,工人咸谓不可用。珝即创意制度,自调弦筈,置之雉堞间,矢激五百余步,凡中人马,皆洞达胸腋,群贼畏之,不敢逼近。自仲秋至于首夏,军食将竭,士虽不饱,而坚拒之志不移...... 珝公干之才,播于远迩,至于符籍虚实,财谷耗登,备阅其根本,民之利病,无不洞知。庶事简廉,公私俱济...决翟王河以溉稻梁,大实仓廪,民获其利。珝兄弟节制陈、许,继拥旌钺,共二十余年,陈人爱戴,风化大行...... 这赵珝非但也是武能护国、文能安邦,还有一手寻常工匠都修理不得,仍可修造巨型弩机的手艺...李天衢心中念着,面上要说的场面话自然仍是要说:“草民本是山野狂夫,却有幸得恩官提携,我等众弟兄自是刻骨铭心,难以补报,也唯有为国家效死竭力而已。” 赵昶、赵珝哥俩,是指望李天衢这一众人能够在如今形势万般危急的关头为陈州提供不可多得的助力;而李天衢则是打算通过这赵家兄弟三个,为自己的霸业宏图迈出坚实的第一步。彼此都迫切希望与对方能够合作协力,这一番畅谈下来氛围自然也是其乐融融。 然而这一路上,本来便与自己的叔父赵昶、兄长赵麓的态度不同,赵霖眼见他三叔赵珝也对李天衢这一伙人甚是礼遇,他脸上却不由的流露出几分鄙夷厌恶:“两位叔父又何必如此?咱赵家主持陈州军政大事,这不过百来贼寇前来投奔,就算肯收容赏他们个出身...叔父是什么身份?又何必对这伙贱汉这般客气?” 赵霖的兄长赵麓闻言眉头紧皱,立刻低声喝止道:“兄弟噤声!好歹李天衢说动芦冈强寇投奔陈州,我等也正是用人之时,他还斩下贼首孟楷首级立下大功。两位叔父自然须好生勉励安抚,以教他们能为保我陈州竭力效死,父亲想必亦会如此...而你轻慢言语若是传开,触恼了他们反而心生埋怨,如此也殊为不智!” “孟楷那贼子便是没有李天衢那贼汉截住,咱们兄弟也必然能擒杀了他。如此倒是抢了你我的大功!说白了,他们不也都是打家劫舍的贼?也不过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若不是黄巢反贼实在太过势大猖獗,这李天衢胆敢带领芦冈草贼进陈州地界,也只有被我荡灭剿除的份!” 赵霖不住又忿然说着,他兄长赵麓也只得再劝诫几句。而李天衢仍与赵昶、赵珝两人寒暄亲近时,体会他们的谈吐见识,心中也忽的想道: 如此看倒也不难理解,比起安史之乱时死守睢阳,前后大小战有四百于次,斩敌将数百名,杀贼卒二万余人,但也终究拼熬得以树皮、老鼠、皮甲充饥,甚至先杀爱妾、再杀仆奴,再以城中老弱妇孺为食,也终不免城破战死的唐廷忠臣烈士张巡。如今黄巢之乱,陈州宛丘赵犨所将面临的战争也要比当年张巡更为凶险艰巨,可是他也仍有余地,陈州宛丘不但先后接连遭受黄巢与秦宗权大军猛攻,也并没有似当年张巡死守的睢阳那般拼到山穷水尽、几近绝户...... 毕竟不但只赵犨足智多谋,能料敌先机,再由他二弟赵昶、三弟赵珝所组成的铁三角紧密无间,且都是武将文臣职事连轴做的都是相当的出色...也难免周围无数城郭镇坊被攻破,而教黄巢、秦宗权先后残杀了数十万百姓之时,可是首当其冲的陈州却会一直处在暴风的中心而屹立不倒了。 只可惜...然而李天衢眼光有意无意的一乜,正瞟了神情仍是不善的赵霖一眼,双目一抹阴冷之色,也是稍显既逝。 赵犨、赵昶、赵珝,你们兄弟三个虽俱是文武兼济,且忠直爱民的英杰,可也终究架不住仍会有些不肖子孙呐...旁人暂且不说,这赵霖是个什么货色,我又怎会不知? 036章 山雨欲来,大军将至 麾下芦冈一众喽啰由张虎带队暂被安顿下来,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解青四人在赵昶与赵珝这个俩的引领下,来到宛丘内一处与城中闹市隔街相对的别院。 此间别院格局别致,而庭院内台上阶下也有官军兵卒值守。经过赵珝遣人报说,待李天衢等人行至节堂门口不远处时,便已有一人疾步出来,不等胥吏传唤便亲自迎接李天衢这几人,也颇有些倒履相迎的意味。 李天衢眼见亲自来迎的那个唐廷官员面带温和笑意,蓄着的三缕修洁长髯,貌相儒雅,只是鬓角与长髯多染有斑白。看来虽已是五六旬的年纪,但看他精神矍铄,五官端正,显然年轻时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俊杰人物。 正如他二弟赵昶、三弟赵珝那般,赵犨也完全是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甚至还没等李天衢施礼,他便上前一把执住双手:“陈州幸得诸位壮士肯来投效,而李义士斩贼首孟楷大功,我必报奏朝廷,以彰义士报国之心!” 赵犨对自己热诚的态度,倒有些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也当即回道:“承蒙赵刺史如此看重,晚辈唯有为匡扶社稷肝脑涂地,以不负刺史厚望!” “好!好!国家虽正值动荡时节,却也是似李义士这等大好男儿的有为之机!” 赵犨连声赞说,随即便吩咐人手备置席宴好生管待李天衢这几人。对于赵犨、赵昶、赵珝这兄弟三个于史载中留下英名,对唐廷忠心耿耿,非但为治下黎民抵挡住在这一年屠杀了三十万以上百姓的黄巢反军全力猛攻,也能施政爱民的人物,李天衢固然也甚是敬佩,只是如今终于先后见识了他们的真容言行,对方待自己越是善待,他也不由愈感心中五味杂陈...... 赵犨固然是尽忠于唐室的忠烈臣子,但是后来却将会与想必要挥军来救援陈州的朱温十分亲近。甚至还为朱温立生祠于陈州,日夜参拜瞻仰,而中原各路诸侯争霸时节,赵犨亦是全力资助朱温,每有征调军需与补给的必要率先供奉。 毕竟按史载的轨迹,朱温于黄巢、秦宗权先后猛攻陈州之际,率领大军支援救助的举动的确是救危扶难。只是赵犨病逝于陈州官舍,十余年后朱温便篡位弑帝,废唐立梁,也不知道赵犨这个唐朝忠臣在九泉之下又会作何感想...... 然而朱温灭唐之前,除了赵犨的两个兄弟赵昶、赵珝也已病逝身故,他们哥仨的子嗣几乎却都心安理得的为朱温所建立的梁朝效命。其中赵犨这一大家子里,看来唯一对李天衢等人不甚待见的赵犨次子赵霖,更是娶了朱温长女,后改名赵岩被授卫尉卿、驸马都尉,随后按史载所述“以勋戚自负,货赂公行,天下之贿,半入其门。丰其饮膳,嘉羞法馔,动费万钱,僦敛网商,其徒如市,权势熏灼,人皆阿附”...... 所以当李天衢隐约的察觉到,这一路下来赵霖对于这一拨芦冈草寇出身的人马仍是排斥,心说他若仍能得势去奉朱温为老丈人,早晚也会是贪赃枉法、骄奢淫逸,而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滥官勋戚。那么对如今这么一路由布衣平民、以及绿林匪盗组成的人马鄙夷蔑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本来的轨迹,后来改名赵岩的赵霖兄长子裔,连同他叔父赵珝之子赵縠家世子裔也都是做为梁朝勋臣,而在社稷覆亡之际被打“为唐复仇”旗号的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以助梁篡唐的逆反大罪夷族杀了个精光,早已唤作一坯黄土的赵犨一生尽忠于唐廷,恐怕也决计想不到因为自己的儿子家世反倒要背上如此污名。 可也不止是不肖子孙,哪怕是赵犨三兄弟在世之际,他们虽文武全才、忠于唐室,但也曾出于报恩,或许也有知人不明的因由,而为朱温从群雄中脱颖而出,直到后来断绝唐朝社稷间接以及直接的也曾提供了莫大的助力。 念及至此,李天衢心中也不由暗叹:到底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呐...... 李天衢心说如今自己尚未曾与被赐名为“全忠”这个颇有讽刺意味名头的朱温谋面...或许他当真擅长演戏伪装,或者只眼下而言,他还未曾料定自己终究会有断绝唐朝二百八十九年国祚而争得九五之尊的机会。所以赵犨兄弟三个会相信他是匡扶社稷,平定唐室乱局的不二人选,而黄巢发军围攻陈州的险恶局面,也终究需要朱温引军来援才能解除,那么赵犨这一家终究会成为朱温的铁杆附庸势力,仍会成为定局。 是以虽然现在考虑有些事还为时尚早,但李天衢深知如果以后当真能成就一番霸业,而终究要与朱温正面交锋之际,赵犨这一家子也很有可能要走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席宴之中,李天衢等几人与赵犨、赵昶、赵珝推杯把盏,互倾衷肠,自是一团和气、欢声笑语。到底按赵犨看来,李天衢在陈州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毅然前来投从,且斩杀黄巢心腹孟楷,当真是务必要好生安抚提携的赤忠勇烈之士,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眼前这个有报国之心的“义士”面上尽说些感遇忘身的言语,实则心里已在盘算着以后是否需要对他们这一家子动手了。 赵刺史,你们兄弟三个确实是正直尽忠、能力出众的贤臣良将,我对你们也的确钦佩。但怕是以后也很难说服你们对于有些人、有些事的见解能够回心转意...我的谋划,也绝对少不了你们,所以日后倘若当真闹到只能反目对立的局面,如果真有的选,我也不想杀你全家...... ※※※※※※※※※※※※※※※※※※※※ 按这段时期的史载所述:未几,巢将孟楷拥众据项城县,昶与兄犨领兵击破之,擒楷以归。不数月,巢党悉众攻陈,以报孟楷之役;又与蔡寇合从,凶丑百万,栖于陈郊,陈人大恐。 所以在暴怒的黄巢亲自率领大军杀至陈州之前,还有个把月动员备战的光景。 而在接受赵犨的收编安置之后,李天衢对于陈州目前所具备的守城兵力总计也了解得十分清楚。原有的官军,加上赵犨兄弟三人在这些时日殚精竭虑的招募四方劲勇民壮,再算上听从自己号令的百来芦冈草寇...也不过才一万两千人左右。 这万余的人马,先是出乎意料的杀溃了孟楷所部几乎兵力对等的反军部众,却又将面临黄巢亲自统领的十几万大军猛攻。 而李天衢接受赵犨提携暂被封为都将,统领着一千上下的人马。按唐末至五代时节军中沿设都,每都人数自一二百人至上万人不等,且也可以作为独立的作战部队。 毕竟如今这等火烧眉毛的时节,那个曾被黄巢穷追猛打,仓惶奔逃至逃至蜀郡的的唐朝皇帝李儇眼下恐怕刚返回长安时日不久,赵犨还无暇上报朝廷李天衢力战贼首孟楷这等大功。而如今陈州只万余兵马,且尽是由赵昶、赵珝、赵麓、赵霖这一家子把持军权,赵犨仍分拨出近千的人手由李天衢统领,这也可说对他甚是重视了。 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再用不了多久,便要面临黄巢大军对陈州所发动的全力猛攻,仍要积累更多的功绩做为以后自据一方的本钱...还需要自己拼力去争了。 037章 兵家要略,实践的成长 这些时日下来,李天衢巡查城防、检视军健,操习麾下被调拨来大部分之前多是寻常民夫勇壮的兵马兢兢业业。而王彦章做为副都将顺理成章的与李天衢一并统领这千余人马,严加操练也丝毫不会放松。 毕竟李天衢在前世虽了解许多部传承至后世的兵书大致概要,结合如今的记忆对于练兵治军的门道也有粗略的了结。可与身具万夫不当之勇的王彦章一样,也只是初次投到正规官军中,统兵御将的实践经历几乎等同于纸上谈兵。 是以李天衢、王彦章得了带兵的机会,也都迫切的要掌握能用于战场上的兵家军事手段,约束整练麾下自然也不会打半点折扣。 同为史上留名的将领,安仁义虽然比王彦章的名气要小了许多,但他按原本的轨迹经过磨砺,好歹是杀出了名号与田頵一并被誉为“江淮双壁”的人物,如今教他带队统领行伍中的弓箭手自也是行家里手;解青则是帮手打点后勤,检校关支俸钱,以及人马煮羹粥粮秣草料养饲等事宜。 至于曾经的悍匪头目张虎,让他操刀子去与敌军玩命固然是悍不畏死,可是却也有寻常绿林匪寇顽劣散漫的通病。李天衢也察觉到张虎这个绿林匪寇三番两次的总玩宛丘城内街坊中跑,后来才得知这厮是寻到了一处仍做半掩门生意的娼妓。 以往在芦冈山寨中厮混,不知多久未曾碰过女子身体,张虎自是憋得一身邪火,一有宣泄的机会便是食髓知味、流连忘返,甚至还涎皮赖脸的邀李天衢同去...... 李天衢虽然并非不近女色的人物,但可还没打算伙同张虎去关照已不知与多少男子做过剧烈运动的娼妓营生。又好生拿言语敲打过张虎一番,人生在世非但谋求功成名就,也都会图个安逸享乐,可李天衢很清楚,现在眼下明显还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 而李天衢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教赵家三兄弟,尤其是直接受他管制的赵昶看在眼里。 身为陈州防御都指挥使的赵昶带了几十年的兵,也是赵家哥仨里面战争经验最为丰富的一个。对于李天衢这么个初投行伍的勇壮之士自然格外关注,但见这新被提拔的都将御兵严格整肃,也能以身作则的终日为城防事务、督管麾下而忙碌,心想此子的确勤勉慎行,倒也当真没辜负自己与兄长、三弟的期望。 但有闲暇时,李天衢也常好去寻赵昶请示请教,彼此走动的最是密切。这一来二去,赵昶眼见李天衢确是可造之材,且入眼下正迫切的需要要有军中英杰能够分忧代劳,好应对反贼大军即将发动的全力猛攻...故而赵昶不但对李天衢多有勉励教诲,还将唐初绝世名将,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因爵封卫国公而被世人敬称做李卫公的李靖李药师相关的《阴符机》、《霸国箴》、《韬钤总要》、《卫国公手记》、《六军镜》、《兵钤新书》、《玉帐经》、《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弓诀》等兵书借阅,并授意李天衢可随时前来与他求教探讨。 夫将之上务,在于明察而众和,谋深而虑远,审于天时,稽乎人理...... 李天衢在翻阅兵书看到其中关乎将务兵谋开篇的这一句话,顿时不由得十分感慨。关于这些中华古代的军事著作的相关内容,自己于后世虽因好奇曾经特意查阅过,但处于安乐的和平年代,只是坐在电脑前的一种休闲方式,根本不需要事无巨细的把其中内容记得滚瓜烂熟,所以也不过囫囵吞枣知道个大概罢了。 本来李靖这个名垂青史的一代战神所著的兵书在宋朝神宗时节便流矢很多,到了后世绝大部分已经亡佚。直到北宋熙宁年间,才由宋神宗诏令枢密院校正辑录,只是终宋之世并未辑完,一直到了清代才又结合唐宋时节相关兵刑典章书籍,而辑成《李卫公兵法辑本》,这就是也有中国军事思想史上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里程碑这一说法的著作《卫公兵法》。 现在江山社稷虽然风雨飘摇,可好歹还是唐朝时节。赵昶又是惯于行军打仗的宿将,对于李靖李药师这个大唐开国勋帅的兵书典籍自然也是格外的关注,其中就算唐太宗李世民与李靖探讨兵家要略的李卫公问对并没有以辑成著作的形式流传下来,这些年来也由赵昶收集记录个大概,时至今日,倒也是便宜了李天衢。 本来《卫公兵法》到了后世便已是残缺不全,而其它由李靖亲自所著的兵书也多有本来早已失传的兵家典籍。 李天衢心中感念,自然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年头虽然曾尽数拜读过李靖这些兵家著作的将官也不在少数,但不是谁通读过了便也能成为李药师那等绝世名将的...... 可李天衢心说自己到底是在后世平凡小青年的底子,很明显也不是史上那些不读兵书,照样用兵如神的狠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饱读兵书、又历经战阵实践而终成一代名将的人物同样大有人才。就算如今见军中机定夺大事由赵家兄弟三个全权做主,己方一众人只管奉令厮杀,可以后自己还尚不知需要去面对多少狠仗硬仗。 先前拼死侥幸胜了两阵,但李天衢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不读兵书,亦能暗合兵法,而集合了李靖毕生战阵经验所涉及将略、治兵、行军、决胜、操练、束伍、布阵、工事等诸般兵家手段,也都是李天衢需要迫切融会贯通的知识,这些天他巡视城防、督管兵卒仍是毫不怠慢,还连轴转的苦读赵昶借阅于他的兵家典籍,每日大概只囫囵睡两个时辰,堪堪维持自己的精力足够,而不至耽误了本身的职责。 秉灯夜读,直到眼皮子打架不禁沉沉睡去,还要领略吃透这些兵书的内容菁华,手底下还有千来行伍兵卒要带...李天衢回想起当初自己高考前都不曾如此费神竭力过。 又一日,待军中伙夫把饷粮做得熟了,李天衢统领的这些兵卒大多歇息下来,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偶尔谈笑声起,时不时还会传出几句粗言俚语的喝骂声。除了调拨至自己麾下的那些民壮勇健,芦冈草寇出身的兵卒虽然举手投足之间,仍会流露出一股剽悍匪气,但经过一段时日的操习整顿,好歹也已有了些正规的军马的气度。 而李天衢大概吃得饱了,便与安仁义、解青二人往宛丘南城巡视城门楼上巡视过去。如今此处陈州治所城郭四面的城墙,已比寻常城池垒墙大概高出几尺。周围垛口、女墙、角楼等去处所部署下的城防设施也已是一应俱全。只是城防虽然已相当的坚固,但聚集于城墙后侧仍有一队队民夫大声吆喝,搬运着滚木擂石,成捆成捆簇尖寒芒闪烁的利箭,以及箭杆更为硕长的巨弩弩矢也都整齐的摆放在城墙下方,以备长期与攻城大军打熬下去。 然而还没等李天衢踱上城墙去,他便听见城门楼上的兵卒忽的一阵骚动喧哗,很快便也有人飞快的要疾奔下城楼,看来是赶紧要去传报赵犨等三位陈州军民命之所系的主心骨。 眼见此情此景,李天衢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他也立刻意识到:黄巢贼众大军...终于是要到了么? 038章 管你几万人马,仍要主动出击 直到李天衢一行人与赵犨、赵昶、赵珝疾步登上了城楼时,已听见远处号角声一身连着一声,从另一侧的山峦原野间密密麻麻的出现了无数黑点。 好像十几窝的蚂蚁聚成了一大片,往前行进的阵势也实在说不上队形如何严整。然而随着出现在宛丘守城将兵眼中的黑点不断增多、不断变大,光是凭着人数上形成浩大的场面也不住让人感到心头有些发悸。 宛丘城头上那些官军守兵、城中青壮,也不免有人神情紧张,而全神贯注的戒备从远处不断向城郭这边聚涌过来的贼众。更多人按所部将官喝令,随时准备将滚木擂石搬上挡板,瓮锅内金汁滚油眼见也要被点火烧起。其它安置于城墙上诸般守城器具此时几乎齐备,事先由赵珝主持先抢修得几十具弩机架起,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声正要上弦。 一排排的弓弩手也整齐着排列在城墙垛口,眼睛不带多眨一下的紧盯着外面贼众的动向。而李天衢再回头向后望去,眼见城门口处有一些送水送饭的市民妇孺虽不免惊呼慌张,可成队的民夫勇壮疾步往这边奔来,随时准备补充搬运后备的箭簇与滚石,在旁高声喝令的军校底气中足、嗓音洪亮,虽是贼军已至,可城内维持秩序,也并没有陷入慌乱的情绪当中。 随着乌泱泱涌聚过来,也有一队轻骑贼众先疾奔而来在城郭前方来回游荡,也颇有耀武扬威之态。赵犨的长子赵麓大概瞧见对面打出来的旗号,遂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今番复至的,是黄巢麾下另一员大将王播。” 赵昶手按腰挎间的佩刀刀柄,眺目望去,也道:“据闻此贼当初奉黄巢之令,与贼首尚让引五万大军攻打凤翔,所幸郑畋郑司徒修城堑、缮器械、训士卒,并密约邻道将帅合兵讨贼。这王播与贼首尚让以为郑司徒不过一介书生,大意轻敌,贼势猖獗,而遭逢郑司徒联合泾源程节帅、朔方唐节帅于龙尾坡设伏杀得大败亏输,被斩首两万余级,伏尸十几里,自此巢贼一时不敢西顾,万幸保住圣上龙体未曾陷入贼众之手......” 李天衢闻言把眼往赵昶那边一乜,心说王播这个黄巢麾下贼将,在史上名声不显,而赵家这兄弟三个用兵有方,按史载于黄巢率领大军围攻陈州之际仍当先打了几场漂亮仗,实则他们也早便留意追随黄巢造反,且时常统领大军的贼首来路,在交锋之前,对其为人秉性、用兵能力便已有了个大概的预判了。 随着席卷行进至距离宛丘城郭三四百步远的贼众越聚越多,李天衢发现对方因人多势众虽声势骇人,但是几万人规模的部队有所动作时,也最容易能看出这支军队是否算训练有素。 好歹李天衢在后世可看过不少次国庆阅兵,这一对比下来,城外那些人数虽众的军容,怎么就那么像是被若干羊倌驱赶着,而乱哄哄直往前涌的牛羊? 自从起兵造反以来,黄巢也曾经历过几起几落,转战中原时反军势力曾壮大到三十多万。可是后与王仙芝分道扬镳,又在后世安徽、湖南地界连吃败仗,于申州击被剿杀了数万人,杀至岭南遭瘟疫损失惨重,荆门中伏兵败,再被唐廷名将高骈又杀得丢盔卸甲,乃至以朱温、李克用、王重荣等大军阀为首的各路藩镇联合围攻下被迫退出长安...且到处流窜,并无长久稳固的根据地,按说家本也早该拼得差不多了...... 然而黄巢卷土重来杀至潼关前时,据传闻竟拥数十万之众,就算如今退出关中也仍有至少十五万的大军。 说到底还是由于唐朝昏聩糜烂,黄巢无论势盛势颓,总不乏会有大批没有活路走的贫民铤而走险,索性豁出性命投了反军。如此造反的声势仍如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根本清剿不绝...... 然而李天衢眼下看着城前散乱的贼众阵势,心中想的却是:这伙贼众又有多少是刚刚扔下锄头、拿起刀枪的流民?就算曾杀人见血,而愈发的残忍,可不忌同类相食的杀人狂与训练有素的精锐军健也是两码事,众多刚被拉入伙的反军兵卒又曾打过几场硬仗?哪里又有时间把他们磨砺成一支可战之师? “李都将,今日抵至城下的贼众,看来约莫有两三万之众...瞧你似有所思,不知心中如何作响?” 心里正寻思时,李天衢便见赵昶转过头来对他说道,遂冷然一笑:“未将不过是在看这群乌合之众又会如何打算,且恭候恩官下旨,命我等出城破贼。” 不止是赵昶,连同赵犨、赵珝也朝李天衢这边望来,其中赵犨又道:“如今兵犯城下的巢贼乱党,更比孟楷贼众势大,可李都将仍觉得我军应开城迎战,以破贼军么?” 废话,犨开门与贼接战,每战皆捷,贼众益怒...按史书上所写,你不就是这么干的? 心中虽如此作想,可李天衢面上自是向赵犨施礼道:“是!末将以为,贼众蚁聚之兵,势如散兵游勇,虽势众不足惧也。如今趁其立足未稳,黄巢贼首亦未曾亲至,而正可开城疾袭,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先挫贼众声威...... 而且依末将之见,若非贼众大军合围猛攻而不得已时,切不可只依赖城险死守,否则长久下去消磨军心,形势必然更为险急。是以正当主动出击,挫地势而振奋宛丘军民死战之心,此消彼长下,城可守矣!” 赵犨、赵昶、赵珝三人闻言相视一笑,李天衢所言当然是与他们的御敌之策不谋而合。赵昶也已从身旁亲随手中接过札甲兜鍪,并朗声说道:“我等兄弟果然没有看错李都将,好!你便集结所部军骑,随我引一支骑军杀出城去,不容片巢贼乱党得片刻喘息之机,正要先挫贼众军心!” 李天衢立刻轰然领命,转过头来便瞧见巍然耸立的王彦章。还没等他开口,王彦章便一咧嘴,一手执住大枪,一手握拳用力拍了拍胸脯,而豪气十足的言道:“你说的正合我意,咱们一鼓作气,杀出城去,要博个功名,自要趁着现在这等良机!” 彼此相视一笑,李天衢、王彦章便又伙同着安仁义奔下城头,披甲上马。未过片刻的功夫,宛丘城门口内侧喝令嘶喊声、兵器出鞘声、金属摩擦声、战马嘶鸣声便已交织响成一片,大约两千人上下的骑军健儿,也如李天衢、王彦章等人一般开始做出战迎战的准备。 宛丘城外涌聚过来的诸部反军,依旧似如逛早市、上庙会那般看来人山人海,行伍行进间却又十分混乱的朝着城郭这边行进。先头部曲虽然距离城郭外三四百步的距离堪堪要摆开阵势,可一时间众部兵卒摩肩擦踵,磨蹭着要站成队列恐怕也尚还需要些时候...... 然而与此同时,宛丘城一侧城门已被打开,被半拉拽起的吊桥也被缓缓放下。隆隆的马蹄声随即变得愈发密集起来,终于城门口处忽的又是一声号令响起:“出城!冲锋!” 039章 人数再多,到底是乌合之众 密匝匝挤挤挨挨的杂乱贼众,被所部将官喝骂驱赶着结成松散的队列,有些人口中也仍不禁低声骂骂咧咧的。 比起坚忍不拔、纪律严明的行伍军人,大多贼众军卒眼下想得便是待打破城郭之后应如何尽快去抢钱、抢粮、抢女人,好处可不能被尽被上官与同伙占了去...... 散漫的大军阵列缓缓朝着前方蠕动着,最先催马至宛丘城墙张牙舞爪造势的数百轻骑之中,有一骑将也打算按主将王播之令,扯开嗓子大声置骂守城的唐廷官员赵犨祖上先人,连带其家眷妻小。 可就算能绕过前方一道道用于独挡攻城器械以及大批步军的深壕,倘若挨得近了,也未尝不会挨城头上一通箭雨弩矢招呼下来。那骑将正拿捏着距离,刚要驱骑前行之时却不由又是一怔。 因为他望见宛丘城门前的吊桥缓缓下落,城门也已大开,聚集在一处的官军骑兵随着一声叱咤,齐刷刷扬起骑枪,前列军骑也尽已把锋利的枪尖遥指向远处仍在慢条斯理结阵的大军。 虽说先前孟将军大意,而被陈州赵犨那狗官杀溃,又经败逃来的弟兄报说遭从半路杀出的猪狗取了首级...可陈州应该也就万来兵马。我三万大军已杀至城下,陛下不出半旬时日也将引兵前来,这伙杀才,怎么还敢出城来应战? 正当那贼将连同身边一众军骑惊异之时,驱马位列于骑阵正中的赵昶跃马提槊、大喝一声。“杀!”两千骑军健儿轰然回应,声如炸雷,便催骑疾冲了过去,健马同时叩击着大地发出激烈的轰鸣声,也使得地表立刻战栗颤抖起来! 铁蹄搅起漫天尘土,直冲过吊桥,跃过了城外如鱼鳞般排列的壕沟间空隙,前面那一排排骑兵将直指的骑枪长矛也映出道道寒芒。与敌方乱哄哄的阵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赵昶亲自指挥,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赵麓、赵霖统御军骑汇合成了的楔形冲锋阵势,顿时便为宛丘城前那片旷野平添无穷的杀气! 本来在城前巡弋的那队贼众军骑顿时慌乱起来,那正要骂阵的骑将倒也是经历过几番硬仗的主,见状正要喝令麾下军马截杀上去,可一支利箭破空而至,旋即在血光飞溅中径直从他右眼穿入! 锋利的箭簇霎时间从后脑穿出,那骑将身体猛然一停,本来正要高举起来的臂膀一坠,五指松开,手中兵械与晃了几晃的身体便同时从马背上颓然坠地。 这一拨贼众军骑回过神来,方自惊呼叫嚷着溃乱成一团。却又是四枝利箭挟裹着凄厉的破风声先后掠空射至,其中但凡似是领兵将官模样的军骑便如排队等着被勾魂的野鬼一般,纷纷倒栽撞下了马去! 如此贼众军骑彻底化作一团散沙,也根本无人再指挥余众前去与骤然杀出城郭的唐军锐骑厮杀,而他们便是想拦,也根本拦不住。 安仁义手中紧绰的骑弓弓弦仍在颤抖着,比起以往在密林障目的山岭地带厮杀,眼下在颠簸的马背上由他射出的箭簇似乎更是精准狠厉。毕竟安仁义本来便是以弓马见长的沙陀人出身,弓箭的厉害手段,看来仍有加成! 而李天衢驱驰战马、腰挎唐刀,手中提着领受的马战用长柄宽刃直刀并没有与王彦章一并驰骋在骑阵的最前面。他驾马挨着安仁义,并大声对他说道:“由我在旁与弟兄们策应,教你放开手脚。待撞杀入敌军阵中时,尽量去寻带兵的贼将射杀!” 听得李天衢吩咐,安仁义的神情依然冷漠,然而他眼中却也似两道冷电,而当即回道:“得令!” 而对面还没有结成严密阵势的集贼众大军,显然也都没有料到城内竟冲出一彪劲骑疾冲而来。陈州宛丘万余的守军,开城门出动杀出的这拨军骑也不过一两千众,如此不做试探,也不是要从侧翼迂回袭扰,而就要直接凿穿我军大阵? 三万多大军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全部排开,在宛丘城墙列成阵势,可对比冲杀出来的这伙官军,人数规模也可说是无边无沿。也不免有反军将官被官军如此轻蔑的态度所激怒,各自也要率领本部人马迎头冲上,然而前列的贼众非但还没结成阵势,散乱的行伍随着前方唐军锐骑的迅速逼近,也更是骚动了起来。 站在前排的士兵有不少惊恐的朝着四周环顾,竟也有胆怯的退缩了几步。虽然也有各部军官策马来回奔走,大声喝斥以图稳住阵势,但是很多部曲要冲杀的冲杀、要排阵的排阵,几乎也都做不到上令下达,而指挥所部军卒整齐如一的能够迅速做出反应...... 的确如今黄巢所统领的反军部众至少还有十五万,但是先前经历过几场硬仗恶战,成万成万的人手被剿杀荡灭,过往身经百战的班底损失惨重。就算是衣食无着落的百姓仍是从贼益众,如今杀至宛丘城前的反军兵马,恐怕有相当一部分不久前还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亦或做惯了偷鸡摸狗勾当的闲散无赖。 反观陈州唐军大将赵昶身先士卒,亲自率领这一两千军骑直直要凿入前方散乱的反军阵中。便仿佛是逼近宛丘城的数万贼众,与大开城门主动出击的双方兵马数量调换过来一般,但见赵昶瞪目高呼、奋力催马,周围众锐骑健儿也尽是士气高昂,自有股千军万马铺天盖地掩杀过来的剽悍势威! 如今黄巢麾下打惯了硬仗狠仗的宿将老兵还能剩下多少? 猬集于前列的兵卒有很多人拿起屠刀不久,只是从当初被迫害到如今残害他人而激发了心中的兽性。但是黄巢势大时号称拥众百万义军,也不过按史载所述的手段“驱河南、山南之民十馀万劫掠淮南”这等手段迫民从贼,死了一拨再换一拨,多少次伤亡过半,甚至十之八再转战它处却还能拉扯起十几二十万的规模,如此兵源数目虽然听着吓人,但黄巢在狗急跳墙时招聚的流窜匪寇集结成军,战力又会如何? 按李天衢想来:其中充斥着太多只知道拿老百姓开刀的**匪类,若非投从黄巢,甚至还不及寻常与官府对抗时日甚久的绿林强寇。 是以眼见宛丘城内骤然冲出的唐军锐骑并非是望风败退的孬兵弱将,他们不但知道反抗,甚至杀气十足聚合形成一股强烈的势威...贼众前列有不少兵卒以往靠屠戮残杀同为寻常百姓而刚刚积蓄下来的凶性士气,在这一时刻竟然也迅速消退。 反军诸部马、步、弓兵混杂拥挤着,人群中惊嚎叱喝声愈发混杂凌乱。弓箭手根本来不及排列成阵,射出密集的箭雨对突袭而至的唐军形成有效的打击。更促使贼众恐慌情绪激化的,是前列兵卒赫然瞧见王彦章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绰枪拍马杀至眼前,而在王彦章身后更有滚滚洪流铁骑手中擎起的诸般兵刃,寒芒也直耀得那干贼众睁不开眼! 金铁交鸣之声,策马扬鞭叱喝喝杀之声,似是刹那间天地变色! 040章 虽大胜,兵临城下,越聚越多 凭心而论,以王彦章的武艺若是只身匹马撞杀出几万人的敌阵当中,就算能杀得个几进几出,也须耽着凶险,且单凭一己之力也根本无法杀溃敌众大军。 然而由王彦章做为冲锋骑阵的箭头,身后两千军骑健儿蜂涌突进,各个人如虎、马如龙,非但轻易的将前阵撕裂开一道大口子,狠狠的碰撞之下,一片人仰马翻,惨号连天,王彦章一马当先,浑如长枪的锋刃奔突撞阵,无数战士紧随其后奋勇突击,也撼动得反军大军竟也显露成崩散之相。 立刻便如打了鸡血一般,片刻过后,剽悍生猛的王彦章脸上便沾满了鲜血,仿佛一头扑入豺狼群中的猛虎,所过之处自是波分浪裂,他的人马紧随其后,猝不及防的反军兵卒,便也如被收割的庄稼般扑倒了一地! 片刻功夫,由赵昶居中指挥,王彦章当先冲杀的唐军锐骑撞入敌阵后又狂奔出近百步,所过之处便已是一地的血肉模糊。而距离这拨势不可挡的骑阵还有五六十步远的距离,正有个生得满脸横肉,身长八尺、体壮如牛的反军大将神情惊怒,提着刀却愣怔在当场。 最先率三万余众兵马抵达陈州宛丘城前的贼将王播,显然也因宛丘城内唐军的主动出击而措手不及,他方才惊觉到自己先前的部署甚不妥当,以至如今也很难应对如此战局。 陈州赵犨大败孟楷,摆明了是要死战到底。而若要强行攻城势必要驱使大批兵卒去填命,那谁又肯让麾下嫡系部曲不计代价的去付出惨重的伤亡? 所以最先席卷至宛丘城前的,而被喝令驱使位列前阵的,的确多是黄巢败军退出关外之后,又沿途尽可能招聚的流民。 只须调拨些将官,驱赶这一大群新兵在强攻城郭时去做炮灰填命,消耗城内的箭簇木石、守军气力,便是死得多了也不心疼...可是宛丘唐军明显没有被兵临城下的兵马声势给吓住,反而主动出击,铁骑洪流轻易的趟杀过来,蟊贼就是蟊贼,畏战便害得心惊胆战,各部将官也根本无法遏制住溃散的事态。 士气立堕,恐慌的心态很容易在军纪本来便不严明的军中蔓延开来。王播眼见前方寒芒霍霍、血光崩溅,听得厮杀声与惨嚎声交织成一片,而被搠翻坠倒、惨遭践踏的,也几乎都是他所统领的兵卒。 断肢残躯与鲜血抛飞激溅,忽的王播又见对面疾冲而来的骑阵中那员当先冲杀的骑将势如下山猛虎,恶狠狠的又催马撞开几层溃乱的阵列,十几个贼将贼兵顷刻间在他霸道迅猛的攻势下倒飞而起,直将已溃乱的阵列彻底崩散之后,便急不可待的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 眼见敌骑已然裹挟着冲宵的杀气疾冲而至,王播也无暇朝着眼见要杀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敌骑叫骂问清对方名头,更顾不得彼此五百年前兴许还是本家的同姓情分。王播也发出一声狼嚎,也率领紧随左右的骑众直迎了上去。 “铛!!!!!” 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乍起,狂猛的反震力倒卷而回,王播紧绰兵刃的双臂被荡起,也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落下去。所幸他反应也是迅速,要紧关头双腿猛然发力使劲蹬住了马镫,随即慌张的一兜缰绳驾马避让过去,这才未在一合之内被王彦章抡枪砸翻坠马。 而王播身后反军骑众旋即杀至,血脉贲张的王彦章瞪目望去,就见眼前一片矛刃锋芒闪烁。而瞬息之间,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与重物闷击之声同时响起,浑重的大枪横扫千军,顿时将最先冲杀至眼前的贼骑尽数砸翻荡飞坠马! 电光石火之际,王彦章紧大枪的不可阻挡的往前面猛搠,又捅穿一名王播心腹骑将的胸腔。那骑将口喷鲜血,低下头来,就见鲜红的血液正从他铠甲裂缝与直插入胸腔的大枪缝隙间呲出之时,王彦章单臂发力,便将他的诺大的身躯用枪生生的挑了起来! 片刻交锋的整个过程,双方仍在催马疾驰。王播生受王彦章一枪,便立刻驱马避开,好歹没有像他身后的那些亲随骑众那般,被王彦章摧枯拉朽得杀得人仰马翻,余众随即便被紧随疾奔的唐军锐骑给彻底淹没。 狼狈的避让过了势不可挡的敌军骑众,若不是胯下战马惊嘶着狂奔撒开,王播也险些被紧跟王彦章的唐军将士一通猛搠乱砍的招呼。然而他仓促的回头望时,就见王彦章回身瞪视过来,随即刚刚被高举起来的大枪一甩,被穿透的骑将尸身,竟然似时被打出大号暗器直朝着他这边砸将过来! 好歹起初便是随着黄巢造反起事,而久经战阵的老资历,沙场上死在王播手上的唐军将官也是不胜枚举,虽然万没料到唐军中那个使大枪的敌骑实在太过了得,会将自己逼得如此狼狈,可眼见化作一道黑影的尸首直砸过来,他立即使出一记镫里藏身,呼啸的风声从头顶刮过,王播喘息稍定,再直起身子时,却又有一支狼牙羽箭带着锐利的尖啸,掠空而至。 “铛!” 箭簇扎入战袍,锋尖却重重的凿在他铠甲胸背部位镶嵌的护心镜上,王播顿感后心窝骤然遭受冲击,肋骨震震发疼。若不是衣甲后背镶着的护心镜比其他部分甲片厚重坚固,他也意识到恐怕这一箭便将直接穿透自己的心脏! 顿时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播立刻把身子伏低紧贴马背,只顾驱骑尽快远离开这一拨实难阻挡的唐军骑众。战马还没奔出十几步,王播陡见斜侧方血光飞溅,有一支锋利的狼牙箭簇直穿透一个催马来援的麾下骑将的咽喉,锋尖从后颈透出,那人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两晃,便栽倒了下去。 “撤!快撤!!” 接连险些断送性命,王播已骇得心胆俱裂,眼下保命要紧,自然也顾不得三万兵马竟然会被两千唐军骑兵冲击得败退后撤这等莫大的耻辱。而主将战意顿消,在军中也引发了如雪崩一般的崩塌溃势! 成群成群的反军将兵转过头来转身就逃,翻滚拥挤着尽是人头涌动。大多根本就不成建制且几无军纪可言的兵匪,在兵力远逊于己方的唐军骑众刀锋之下,竟然只有败逃逃命的勇气! 城外交战的双方军力相差对比悬殊,而赵昶当真能调动起麾下唐军劲骑的剽悍战意,以少胜多再大胜一阵。可毕竟只两千军马,终究无法一口气吃掉敌方三万以上的军队,也须提防会有其它反军部众抵达宛丘城下,如今尽可能扩大战果,趁势掩杀一番,须知见好就收,不可一味的贪功冒进。 而王彦章做为冲锋骑阵的箭头,到底是不及自己单枪匹马冲杀那般自在,与身后两千劲骑势必要一起结阵冲杀。 是以方才未曾袭杀了贼阵中那个看似是领头模样的敌将,王彦章心有不甘,掩杀了阵也应返回城内以策万全。眼见狼狈奔走的王播那边已得几拨贼众接应逃得远了,不便脱离骑阵擅自行动,王彦章狠狠啐骂了声,朝着反军大将王播那边厉声高呼道:“狗贼!就算今日你侥幸留下条性命,项上人头权且寄在身上,且记得我王彦章早几日、晚几日必要来取!”...... 此一役,陈州防御都指挥使赵昶率领两千骑军,出城大败贼将王播统领的三万反军。贼兵遭唐军突袭,且溃败时自相践踏三千有余,伤者更众,被迫从宛丘城前败逃后撤五里。而唐军伤亡,不足百骑。 然而正当赵昶、李天衢、王彦章等一众军骑撤返回宛丘城内,气急败坏的王播正重新收拢各部兵马之时,几路兵马皆上万的反军部曲气势汹汹,席卷而来,此刻距离宛丘城也只不过十几里地的路程。 041章 朝廷闻风丧胆,天下闻名色变!黄巢来了 随后几日,其它几路反军联合贼将王播,复至宛丘城前,仍要排开阵势布置攻城的阵列。而陈州主官赵犨,也是一如既往的选择调遣军马出城迎击。 后几轮的宛丘城前的交锋,规模已经达到七八万人之众的反军部众好歹有所准备,察觉到陈州守军的意图,也开始不顾一切的要全歼这股根本不惧彼此军力差距悬殊,而一味要来搦战的唐军兵马。 就算不能入先前那样迅速击垮迫退杀至城前的反军,可比起坐镇宛丘调度指挥的兄长赵犨,更擅长统领军马亲自临阵厮杀的唐军大将赵昶,利用战马的机动性,仍率领着一两千骑组成的队伍如狂风一般疾朝着反军看来阵列最脆弱的方向扑去。 每每又从敌阵中撕裂开一道口子,劲骑仍旧如一柄尖刀似的狠狠攮进去,杀得贼众一面的阵形很快溃散。即便很快便会有其他反军部众支援过来,赵昶往往都能及时统领训练有素的骑众立即退出战团,迅速重整阵型,再扑向另一个方向阵容散乱的敌阵...... 数日几场,就算无法再复制之前杀得敌众迫退那样的战绩。可唐军甲骑付出些许伤亡之后,也能够顺利的全身而退。就算各部反军气急败坏的调遣兵马紧追拦截,可赵昶率领骑众一旦退至临近宛丘城门口处,城头上由赵家兄弟三人当中的老三赵珝指挥的唐军守兵,便会立刻朝着迫近的敌军倾泻出一轮轮箭雨弩矢,而又教一批批反军兵卒成了倒卧在宛丘城墙的冰冷尸首。 只是这一日...... 随着兵临城下的反军部众越聚越多,赵昶带领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赵麓、赵霖几员将官入城经整歇人马,终日奋战,战况也不住变得有些吃紧起来。 一队队反军步卒疾奔向前,略显慌张的一并擎起手中步弓。就算是准头欠佳,好歹凭着人数上的优势一蓬杂乱却也密集的箭雨挥洒而出,朝着催马疾奔的唐军甲骑头顶疾落而下。 训练有素的唐军骑兵虽然立刻挥舞起手中军械格挡,但也不免有十几人中箭坠下马去。仍在扬蹄疾奔的战马被洒落下来的箭雨簇尖穿透,当即发出悲嘶声骤然往前扑倒,连同骑乘在上面的骑兵受惯性所驱,也栽翻下去在地上滚翻数圈,又扬起一片片的烟尘。 那些从战马上跌翻的唐军将士或是身上中箭,或是摔得身折骨裂,就算一时未死。可是身处于数以万计的敌军围攻险境,从马背上跌落下马摔得体残伤重,无法再骑乘战马甩开大批贼众的围堵,这些将士也已是九死一生。 一杆长枪如风车般转动起来,上护人、下护马,一阵叮叮当当的劲响声后,陈州刺史赵犨的次子赵霖挥枪催马,从纷纷坠落的利箭当中疾窜而出,而在他身后不少唐军骑兵,身上也都已是汗津津的显露出疲态......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更何况是杀阵凶险,又是在统领兵力远逊于敌军的轻骑周旋鏖斗的情况下。 本来应该统领军骑追随叔父赵昶又出城厮杀一阵,也是时候退返回宛丘城内重整休歇了。可眼下反军到底是人多势众,唐军锐骑又从一拨贼兵阵中突杀个对穿之时,从斜侧方却又有两三千军马截杀而至。又是一番激烈搏杀,赵霖与百来骑众不禁被冲散开,暂时只得与叔父赵昶、兄长赵麓,乃至这些时日下来自己仍甚不待见的李天衢三人统领的同僚各自为战。 虽然一时形势险急,而赵霖脸上神情倒不显得如何惊慌,只是眉宇间尽是股争强好胜的狠戾之色,这些天心里便一直似是憋着一股火,眼下厮杀又是被迫得更是恚怒,赵霖也不禁杀得有些眼红上头了...... 我堂堂勋贵子弟,可恨却要看着李天衢那干贼汉抖威风逞能!如今父亲用人之际,只得擢升那些草贼,可待他们又何必那般器重?瞧那李天衢只顾巴结二叔父,必是要仗着我赵家势要讨个功名出身,这些天又被他那些贼汉抢了战功,倒显得我没本事! 好歹赵霖眼下并未如以后的轨迹那般,而娶了朱温的女儿日渐势大,而仗势猖獗。又有他老子赵犨与两个叔父这些性情刚正、且文武全才的长辈耳提面命的督促教诲,至少现在赵霖阵上厮杀也算是好手,且也正指望于黄巢反贼亲自统领大军进犯陈州之际竭力死战,多建功勋,不但要光耀门楣,也是为自己扬名立威。 黄巢麾下心腹孟楷,差不多是朝廷视为心腹大患的反贼当中排号前五...甚至前三的人物,若擒杀了他,朝廷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必然极为优厚,可偏偏是李天衢那厮,从一露头便截胡斩杀了自己势在必得的贼首! 先入为主,又不及自己兄长那般豁达,赵霖本来便心生怨尤。这些时日出城与反军交锋,由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三人组合厮杀起来实在又忒过生猛,不但更得父亲与两位叔父的赏识与器重,也把自己给比了下去,赵霖心中也就难免愈发的嫉恨。 好歹眼下尚还知要凭自己的本事争强好胜,可战况越是紧迫,赵霖便越是杀得头脑发热。不知不觉的,赵霖催马冲杀得莽撞了些,纵然奋力亲手又搠杀了十几名敌军步卒,但不知不觉的周围又有几拨反军部众截杀过来,渐渐的要将赵霖与数十唐军甲骑团团围住。 本来赵霖心想凭自己本事,也仍能杀出条血路去与二叔父统御的军马会合。然而就在这时,周围数万本来被唐军冲击得军阵凌乱,且气急败坏地各自调度截杀的反军部众竟然先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嚎声! 很快的,各支敌军部曲似乎都得传达知晓了一个消息,他们纷纷附和高呼。甚至有些反军将官握拳猛捶着胸脯,神情癫狂显得十分的狂热亢奋。如此山呼海应、狼哭鬼嚎,这数万人一并嘶吼怪叫的浩大声势,好似鬼门关被打开,放出了无数被囚禁在阴曹地府中的恶魂厉鬼! 骤然听闻敌军撼天震地的嘶声怪叫,就连杀得眼红上头的赵霖也不住当即一怔。而仍在催骑破阵冲杀的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等人,以及发觉自己的侄儿被反军部众冲散得了,顿时心急如焚,随即立刻要率部前去救援的赵昶一愣神的功夫,顿时都有所察觉,脸上神情也不禁尽皆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这几日出城交锋厮杀下来,虽然无法杀退兵力已达数万的贼众大军,但好歹每战杀得痛快淋漓,屡屡给敌军造成相对惨重的杀伤。今日也是如此,虽然赵霖一时间身陷于敌阵当中,但暂时也能自保...反观各支反军部曲气急败坏的疲于应对,也有几拨兵马被唐军劲骑冲击得灰头土脸,根本未曾占得半点便宜。 可是这数万反贼又齐声鬼嚎作甚?听他们狂嚎声中分明也夹杂着欢呼之意,好似眼下已打破了陈州宛丘城池一般...... 看来是又有后继的反军部众抵达宛丘,可是谁的到来会让这数万兵马高声造势,如此夹道欢迎什么十分了不得的大人物场景,又使得本来动摇的全军士气,却又为之一振?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看来造反之后之后席卷得大唐治下各处地动山摇,而教天下人无不闻名色变的一代枭雄黄巢...也终于到了! 042章 冲天率土大将军,他的恐怖之处 被世人敬畏唤作冲天大将军,又自号率土大将军,转战天下大片江山,终曾杀入大唐国都长安而自立称帝的黄巢,无疑是宛丘城大片凶狠残暴,豁出性命势必要与朝廷对抗到底的反军部众主心骨,而三军所系的灵魂人物。 所以似乎是大齐朝金统皇帝黄巢亲自挥军抵至宛丘的消息,在如今正在鏖战的反军各部当中传播开来。本来士气动荡的反军部众,尤其是当中追随黄巢反朝廷、打天下已有些年头的将兵立刻竟似是打了鸡血的狂暴野兽一般,剽悍凶戾的亡命之气陡然间又充斥胸臆,竟狂性大发,仍势必要宰杀屠尽眼前那些仍听任于唐廷的走狗奴才!! 一些歇斯底里嘶吼的反军将官,打眼瞧见身边那些投军时日不久,眼下一时间仍是惊愕惶惧的流民新兵。竟有些人抡起手中钢刀劈斩下去,顿时鲜血激溅!脸上滚热的鲜血滴落时,一些反军将官又举起锋刃滴血的兵刃嘶声叫嚷,他们咆哮的言语几乎也都是一个意思: “临阵怯战的无胆猪狗,杀!杀!杀!在陛下面前,必要宰尽了那些胆敢出城搦战的唐军猪狗!!” 察觉到本来军心有所动摇的反军部众忽然又爆发出亢奋的战意,李天衢竟也不禁会有悚然心惊的感觉。周围不少反军将兵,看来也与极端痴迷信奉某些宗教的狂热分子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是啊...沙场上反军其中恐怕绝大多数人,本来他们是饱受官府盘剥压榨,忍气吞声了太久的寻常百姓;他们是曾被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苦苦挣扎求生而只能被死死踩在脚下的贫苦民众;他们是横下心来触犯过王法,官司在身,因为各种因由,而早已被逼到绝路上的江洋大盗...... 已经决议豁出性命去造朝廷的反,他们又并非是有足够的本钱对朝廷有利用价值,还能讨价还价的成名贼首。时至今日,若是只能追随着黄巢一条路走到死...... 挨过近十年的惨烈阵仗、尸山血海,多少次遭官军围剿险些被荡灭...但黄巢首领一直能带领我们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声势比起以往反而更为浩大! 我们早已不愿再做被人踩在脚底下的蝼蚁,只有追随黄巢首领,我们这不是才能转战天下,活得扬眉吐气,打破唐廷国都,杀得狗皇帝与那干权贵滥官丧胆奔逃...... 什么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以往那些天一般决计触犯不得,视我们如同蝼蚁的猪狗,我们终于能杀进他们的官邸,抢尽他们的财宝,玷污他们的妻女,教他们匍匐在我们这些以往的贱民脚下哀嚎讨饶,就像一群摇尾乞怜的狗,正如这些猪狗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一般! 甚至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仿佛能够切身感觉到黄巢这个冲天大将军麾下反军的冲天怨气,以及曾一朝得势后尽情宣泄早已被激发出来的狂戾兽性...非但李天衢顿感心头发悸,就连这几日大杀四方,骁勇难挡的王彦章面色也不禁一变。 至于同数十骑身陷于敌阵当中的赵霖,很快便感觉到压力倍增。又有一队面目狰狞的反军骑众发了狂性,直向他这边截杀过来。 赵霖咒骂了声,手中长枪疾速探出,直搠中当先挥刀杀来的一个骑将胸膛。虽然被长枪捅进了躯体,可是那员反军骑将脸上狂热狠戾的神情却愈发浓郁,他仍奋力挥刀剁开,浑然不顾锋刃枪尖迅速从自己的后背透出,手中马刀仍直朝着赵霖的脖颈处恶狠狠的夺取! 贱汉反贼!当真是发疯了不成!? 赵霖大惊失色,他只得撒手放开枪杆侧身避让。眼见将死的那个反军骑将仍圆睁着满是血丝的眸子恶狠狠瞪视自己,呲出森森白齿,似乎也正要朝着自己的脖颈间咬来。在这一刻赵霖更是心中终不免惊慌失措,脸上也不由的流露出惶恐之色。 加上周围又有成群的反军步卒嘶吼着涌杀奔至,挺起手中军械一并搠来。完全慌乱了手脚的赵霖再要躲闪时收势不定,当即便从惊嘶的战马上坠落了下去。 其余数十唐军甲骑,大多也先后栽翻率领下马。大批反军步卒随即蜂涌围将上前,绰起手中军械朝着那些坠地的唐军将士只顾胳肢胳察的乱搠乱剁,浑如一群饿了许久正在分食猎物的鬣狗! 如此一来,一时间周围也再无人前来救援赵霖。摔得个灰头土脸的他仓促站起身来,立刻又拔出腰挎的佩剑,慌张的转身来回望去,就见四面八方尽是神情癫狂凶狠的反军部众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眼见赵霖也要如那数十唐军甲骑一般,很快便要被乱刃分尸! 宛丘城前战阵的另一侧,同样是战事险急,就连这几日一直居住骑阵当中指挥的赵昶也不得不舞动起马槊与敌骑近身厮杀起来。两面开刃的马槊锋破甲棱舞动起来,但见得甲叶碎片混杂着鲜血四下飞溅,赵昶的呼吸也不禁变得越来越粗重起来。 而就在他身旁策应的侄儿赵麓虽已力斩二三十名敌骑,可他肩头却也挨了一刀,伴随着剧烈的动作伤口涌出泊泊鲜血,但如今这等形势之下,赵麓却也只能咬着牙强撑硬挺! 很快的,赵昶目光一瞥,也已遥望见自己另一个侄子赵霖跌翻坠马,又有大批的反军上前将其团团围住。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儿,赵昶见了更是心急如焚,然而纵然有心救援,骑军讲究的就是个机动性,可如今已被几拨敌军缠住施展不开,倘若强行率领余下骑众冲杀过去,不但也有成千的步卒奔袭而来,被拦截住了去路,实在难以催马冲驰得开,周围还有成群成批的反军部众源源不断围截过来...... 恐怕为救侄儿一个,自己身边这些将士也难保不会要尽数陷在城外! 而赵昶的目光再一瞥,又瞧见方才也被几拨反军部众冲散了军阵,很快却又会合在一处冲杀血战的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几人。而他们统领一众甲骑与敌军鏖斗的位置,要比自己这边要距离正处于生死关头的赵霖要近了七八十步。 这等险急关头,赵昶抡起马槊,当即将一个眼见要听叉搠进赵麓腰肋的敌骑砸翻下马,便立刻大声喊道:“李都将!” 手中长柄宽刃直刀剁进一名骑将的胸脯,却卡在了对方的胸腔与铠甲裂缝间。李天衢很快撒手拔出唐刀,奋力又将从斜侧杀来的三个敌骑斩翻下马,而差不多就在隐约听见赵昶高声叫喊的同一时刻,他也注意到不远处赵霖被反军团团围住,又坠下马去眼见便要命丧当场。 面上不敢触怒了自己的父亲与两个叔父,再加上王彦章这么个狠人确实勇冠三军,又是抵抗黄巢大军的要紧关头。所以赵霖眼下好歹还没刻意去寻李天衢等人的晦气,枉自多生事端,只是这些时日因兵事偶有接触时他轻慢鄙夷的态度多少也会流露出来。是以不但是李天衢,包括王彦章、安仁义等人在内,与赵霖平常都不曾给彼此什么好脸子看。 身旁安仁义在李天衢的掩护下收了收了骑枪,又干净利落的擎起硬弓一箭过去,将百步开外一个正喝令麾下部众截杀过来的敌将射翻坠马,他催马前驱,与李天衢并肩冲驰之际转头过来使了个眼色,而李天衢当然也明白安仁义是在示意: 那个纨绔,到底救是不救? 043章 以后敌方的猪队友,你还大有用处 只须稍微延俄,有意教那群反军乱刀剁杀了赵霖那厮,赵昶应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而挑出理来...... 然而李天衢转念一想,思付片刻,便当机立断的厉声喝道:“收拢弟兄们结阵,前去救人!” 由李天衢统领的这拨骑众尽皆领命,周围甲士轰然应诺,纷纷催骑冲杀,又组成锋矢阵型。冲透了两层阵列,但听得弓弦声音响动连鸣,一张张满的骑弓顿时就倾射而出,层层呼啸着扑向那些正朝着赵霖涌杀过去的反军部众。 虽说极有可能是黄巢挥军亲至,而使得众多反军将兵士气大振,但是他们再是凶性大发、悍不畏死,撞上再度催马冲在骑阵最前面,把一杆浑重的大枪使得风驰电掣的王彦章之时,依然也只有被杀得人亡马倒的份! 几十支箭簇急坠落下,射倒了一片马步军卒。惊觉身后又有唐军劲骑奔袭而至,不少挥舞着军械疾奔,正要就在眼前不远处的赵霖给乱刃分尸的反军将兵慌忙转过身来,便见到王彦章浑如天神下凡一般,已骤然杀至他们的面前! 双方人马狠狠的撞击在一起,又是一片人喊马嘶混乱喧嚣响起。双方兵马纷纷嘶声怒骂着厮杀成一团。至于胆敢挨近王彦章的反军骑众,便是他们各个如癫似狂,面对势逾千钧的浑重大枪横扫过来,也无不被从马背上一扫而空! 李天衢手中唐刀则旋斩而出,闪电般也掠过一名骑将的咽喉,对方猝不及防,口中叫嚷的恶言置骂声也是戛然而止,便被割断了咽喉。一片激血飞溅,那骑将的头颅耷拉下去,连带着身子也倒栽坠马之时,李天衢又高声大喊道:“二公子,快往这边杀来!” 看似是不计前嫌,急忙要来搭救赵霖性命,实则李天衢心中却是暗念道: 虽然这厮碍眼可恶,可按说你本来命不该绝...何况眼下不止要送你老子和两个叔父一个人情。你若是仍会去做朱温的女婿,日后势必要对抗争锋的敌对势力中能够多几个“猪队友”,且你留着这条命,以后或许才对我更有用处...... 所以现在可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至于赵霖当然不会知道按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也不应该死在此处。他拼命挥舞着手中佩剑格挡开从周围疾搠过来的兵刃,却终究是势微力薄,休说是突围杀出,再延误片刻,只怕便要被乱刃斩成几截残尸! 内心终于被恐惧充斥,赵霖本来已是万念俱灰,忽然却听到李天衢高声叫唤。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必须要死死抓住,赵霖又怎会还会算计以往对李天衢的成见!? 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之下,赵霖奋力几剑劈出斩杀挡在身前贼兵,一边慌张的挥舞佩剑格挡他周围攻来的兵刃,一边拼命往李天衢所统领的骑众这边疾奔过来。然而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四名反军骑手急催战马,各自挺起手中军械,眼见便要追上仓惶奔逃的赵霖。 与李天衢一并驰骋冲杀的安仁义看得个真切,他一手擎住骑弓,一手从放不久前接过麾下军骑补充,此时斜挎的箭囊中抄出四枝箭来,纵马疾驰,在颠簸的马背上安仁义倒提拈住三枝羽箭雕翎,将一枝箭搭在弦上拉拽,弓弦方成满月状会拉开便骤然回弹弓弦,当即一箭射将出去。 被倒提拈住的三枝羽箭雕翎又是一枝箭随着安仁义手臂的动作一摆搭了在弦上,一支接着一支如法炮制。但听得硬弓弓弦绷绷声接连作响连响,羽箭浑如流星赶月一支追着疾速射,这等连珠快箭,当真是一气呵成,教人看得目不瑕接! “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声几乎同时响起,那四个催骑直追赵霖的反军骑手似乎也在同一时刻被射中身上要害,当即毙命栽落下了马去。与此同时催骑突进的王彦章又是虎吼一声,手中大枪大有要横扫八荒六合的架势,凄厉的破风尖啸声划破长空,自是大枪过处,反军挡者尽皆身折骨碎、肚破肠流,只片刻的功夫,便又有二十几名兵卒死于王彦章的枪下! 李天衢与一众甲骑继续催马冲杀,为奔逃过来的赵霖扫清出一条血路。而眼见赵霖已奔至距离己方军骑不过十来步远的位置,安仁义又使出沙陀人控马的手段,他单手握住骑弓,随即俯腰伸手往旁边一探,正抓住方才被他射杀的敌骑奔驰而来的无主战马缰绳,顺势又是一带,便牵着那匹战马乖乖的一并朝赵霖那边扬蹄奔去。 终于会合在一处,赵霖利落的翻身上马,他头盔已被打落,扎住的发迹也三郎耷拉下来一半,那副模样已是十分狼狈不堪。好歹是得救援从敌军重围中摆脱出来,赵霖倒还知道连连朝李天衢点头示意...... 眼下要紧关头,也顾不得再多言赘语,李天衢等一众人立刻又调转马头,往赵昶、赵麓那边突围疾奔过去。待骑众会合在一处,便要立刻撤返回宛丘城去。 期间又直凿如几支拦截过来的反军部众当中,兵刃激烈相击,溅出漫天的火星。杀红了眼睛的王彦章在骑阵最前面开道,他虎吼连连,朝着挡在面前的敌骑劈头盖脸的把大枪猛挥过去,这几番的冲击下来,又不知道已挑翻荡飞了多少对头! 还有安仁义绰弓往四处射去,箭啸破风声嗖嗖连鸣,几十步、上百步开外又有几个统兵的反军将官哼也不哼一声,轰然栽马坠倒。李天衢、赵霖亦是拼了命的挥动唐刀、佩剑突围斩杀,率领一众甲骑终于又冲破了一层反军部众的围堵。 幸好赵昶、赵麓指挥得当,率领骑众一并疾奔突围,两拨袍泽汇聚得十分迅速。眼见赵霖性命无虞,赵昶心下稍安,随即便又扯开嗓门大喊道:“撤!快退回城里去!!” 再一路纵马疾驰狂奔,虽也不免丢下些儿郎的尸首,但重新聚合的赵昶、李天衢率众距离宛丘城郭也是越来越近。然而身后大批的反军部众集结在一处,纷纷嘶声高吼,急匆匆的继续追杀上去,马步军阵中亮出层层长矛大刀倒映闪耀着寒光,看来也是要趁机撞入城郭,抢下城关! -------------------------------- 作者按:关于李天衢暂时投从赵犨抵抗黄巢大军的关键地点,按查证史载中所述,的确在唐朝时“陈州淮阳郡,隶河南道”。可是继续写的时候查阅相关地名资料才发觉,在唐末五代十国时期淮阳这个地方,应该称作陈州宛丘才是。 而宛丘古城遗址就位于后世河南周口淮阳县,由于是边写边查证核实资料的,到底还是不及当地人民更为了解,所以书中用的是后世淮阳的称呼,而这也与唐末时应唤作宛丘的地名混淆了。写到这里,方后知后觉...... 对照前面章节,会尽量把前文中出现淮阳的部分都做修改为宛丘,后面也都会以宛丘称呼。不单尽可能严谨些,陈州宛丘,对于后面章节再要招募一员五代十国时期的名将也有着十分重要的联系,所以特此告知。 044章 杀我孟楷兄弟的,又是哪个!? 虽然后面成群成批的反军追势甚猛,宛丘城门楼下方一直矗立观望,面色十分凝重的赵珝临阵应变,反应确是极快,他立刻高声下令,守城步卒立刻张起一片片步弓,锋尖簇芒闪烁寒光,随即嗡嗡嗡一阵的绷响箭啸,从城头上骤然飞出势如飞蝗一般的箭雨,越过了赵昶、李天衢、王彦章等将领统领的军骑头顶,朝着后方直直追来的反军骑众疾落而去! 反军马步将兵,有的已进入城头上唐军弓弩射程范围之内,伴随着一通箭雨落下当即倒下了一片,行伍军阵顿时混乱起来,诸般惊呼怒喊声也响成一团。 刚被放下的吊桥随即发出嗵嗵嗵极是密集的震响声,无数铁蹄飞快的践踏着桥板朝着另一侧疾冲过去。李天衢随着骑阵终于穿过刚被打开一半的城门,他喘息稍定,再朝身后望将过去,就见出城厮杀的军马但凡生还的几乎也都撤回城内,守军步卒在所部将官急促的喝令下又动弹起来,迅速要拉起吊桥、关闭城门。 李天衢心中感慨,他一直怔怔的朝着外面望去,注视着城外横七竖八摆列的尸首,以及更远处声势浩大的反军兵马...直到两扇城门重重的合在一处,将他的目光与外面的景象彻底隔断开来...... ※※※※※※※※※※※※※※※※※※ 激战过后,距离宛丘城被四五里处的反军大阵正中,四方都架起了金黄色的幔帐随风微微飘动。其中大驾卤簿,长方幡、羽饰幢等诸般旌旗林立,四面方辇、小辇、鸾旗车、皮轩车...周围也皆有一队队披甲锐士矗立守卫,倒是摆足了唐廷时节皇帝出巡的仪仗架势。 位于四面黄金幔帐的中心处,起先统领兵马抵至宛丘城前的大将王播跪伏在地上。本来也是杀阵上曾大肆屠杀唐军将兵,做惯了杀人舔血勾当的反军中成名大将,可眼下王播面朝地面,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经过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他狠狠咬了咬牙,而恨声道:“末将惭愧,这些时日攻城不利,有负陛下重托,当真无颜前来复命...还望陛下责罚!” 位于跪伏在地上的王播周围,数队杀气腾腾,虽身着劲甲锦衣的宿卫甲士却尽将满头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肩后(按《新唐书·黄巢传》中所载:贼众皆被发锦衣,大抵辎重自东都抵京师,千里相属...巢乘黄金舆,卫者皆绣袍、华帻,其党乘铜舆以从),发不束而披散,非但又格外狠戾,倒也透着一股原始的凶蛮。 除了宿卫甲士之外,自然也有黄巢自立的齐朝钦封,此时神色各异的诸多统军将帅密匝匝的恭立在一旁,瞧他们貌相神情,看来也多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最先率部抵达宛丘城前的王播,统领三万兵马倒被区区两千唐军甲骑杀得败退,这些时日下来军力增至七八万,竟然仍没占得什么便宜,甚至根本就未曾对宛丘城防造成半分破坏打击,如此战绩交的,也未免太过寒碜了些。 其他伪齐朝大将望向伏地请罪的王播时神情或是鄙夷、或是关注、或是疑虑、或是幸灾乐祸...然而包括王播在内,有资格处于这四面金黄幔帐之内、黄金驾舆之前的统军将领,几乎尽是与唐军大小战阵交锋了无数次,见惯了刀光血影,且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许多次的人物。 、 他们在战场上都见过大世面,每一个人自有股生杀予夺、草菅人命的凶戾气场,就算与寻常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官司的江洋大盗撞见,恐怕对方也会因这些专要与唐朝对抗到底的反军大将震慑得心悸胆颤。 然而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王,杀得万万人,方为王中王。在场一众伪齐朝将帅的气场,却被王播伏拜正对的那个人给压制住了。 本来于似乎全是由纯金所打制,黄灿灿、金闪闪的皇帝驾舆前拉载的几匹宝马虽然已被牵走安顿。可是黄金驾舆厢门大开,上面正有个凛凛大汉身披黄袍,却赤着双足,而单脚架起踩在厢门口处,并豪放不羁的把手搭在膝盖上,在他左右,分别各有一名美妾跪伏听候使唤。 无论是其中那个被勾肩搭背揽住的,还是在旁做势伏在那大汉身侧的美妾,虽然样貌生得极为标致,皆是国色天香,可说万里挑一的绝色女子,可她们的神情看似恭顺,眉宇间却似乎又夹杂着几分恐惧...... 而被这两个美妾服侍的那个凛凛大汉,实则瞧他面相已有些苍老,大概已是五六旬上下的年纪。而且他无论是肆意披散下来的长发,以及颌下颌下蓄着的那团长髯虽大半苍白,但明显也是有仆役侍妾给他打理的光滑溜顺...但他一对目光炯炯如电,依然是威猛已极。 饶是看似慵懒的在黄金舆车厢门口那么一座,也是气势慑人。就算眼前尽是久经战阵的统军大将,可是在那大汉面前,却尽皆似是被咆哮山林的猛虎给震慑住的群兽一般。 而那汉子虽然做势要拜足了皇帝的排场,但是他披头散发着显得格外的狂放张扬,也未着衮冕龙袍...即便也按唐朝天子明黄、太子淡黄,赭黄除帝皇外臣民不得僭用的制法(皇帝穿黄颜色的龙袍制度正式始于唐朝,而按《新唐书·卷二十四车服志中有载:唐高祖,以赭黄袍、中带为常服,接着天子袍衫,稍用赤黄,遂禁臣民服)身披与黄幔帐、黄金舆颜色相近的华服,然而上面并未绣有龙形图纹,反而是一团团茂绽放的菊花......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个举止豪放的盘坐在黄金舆车厢门的凛凛大汉,自然便是当世无论威名、恶名都最为显赫,似乎若是一跺脚,天下仍会颤上几颤的大枭雄黄巢了。 眼见王播伏地请罪,黄巢面沉如水,只是冷冷的凝视过去。在他没发话之前,在场一众手上不知都已沾染了多少鲜血的伪齐朝将帅都感受到一股威压之气...... 面庞已被阴霾之色所笼罩的黄巢终于开口,语气也自有一股凛凛势威:“王播,你好歹追随朕的时日也久,怎的又如此不济事!你教朕来治你的罪?蠢汉!你督战不利,便斩了你的人头,也是轻了!” 王播脸上神情三分惶恐、七分羞恨,当即往脑袋狠狠往地上一杵,“嗵!”的声劲响,额头当即磕得渗出了血迹:“陛下眼下治罪斩我的首级,末将死而无怨!可不得杀尽陈人,虽死也不得瞑目。若陛下宽胥恩许,肯教末将豁出命前去攻城,一雪前耻。如若不成,末将提头来见...便是百刀千剐,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黄巢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显然王播的答复仍然不能教他满意。若非他也是当初很早便投从自己打天下的弟兄,而长安拉锯战期间,王播倒也曾立下击败唐廷邠宁节度使朱玫这等战功...就凭攻取陈州宛丘战事不利,黄巢也根本不会给王播请罪辩解的机会,面都用不着见,便遭遣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不过陈州赵犨...那厮不识抬举,朕也的确小看了啊。当年他虽然曾杀败王仙芝那接连变节的软骨头招聚的兵马,但也不过两州义军,唐廷众多公卿大臣将帅被朕杀得亡魂丧胆,望风降伏,他区区一个刺史官又算什么?可孟楷兄弟骁勇善战,本以为任他做先锋必能扫荡蔡、陈、许等数处,却没料到孟楷虽挥军杀得蔡州秦宗权降从,竟折在了陈州赵犨手上...... 然而再一想到自己麾下心腹爱将孟楷,黄巢的心不免又似被人用刀给狠狠戳了一下...本来脸上神情便已阴云满布,黄巢狠狠咬牙,切齿咯咯作响,脸上凶戾之色更是浓郁! 045章 因为猜忌,所以残暴 非但在黄巢身旁侍奉的那两名美妾,最直接感受到这个黄袍加身的杀人魔王所散发出的强烈杀意,都心里油然而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恐惧,便如同在暴怒猛虎面前吓得破了胆,只是呆立在当场的小鹿一般...在场一众伪齐朝将帅似也感觉到黄巢势威陡增,四面金黄幔帐内的空气骤然间也变得无比凝重!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我黄巢如今便是天子!惹得我动怒,也要教天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一对招子凶芒毕露,脸上也是杀气满布的黄巢心中又发狠念道:是啊,除了狗官赵犨,胆敢拒我大军兵锋的陈州杀才...还有杀我孟楷兄弟的那个鼠狗辈!这个仇,我也一定要报! 毕竟对于黄巢而言,如果要说他生平最恨的事,那应该就是最不能接受遭人背叛了。 当初唐乾符元年,天下各地连年水旱灾重,而各州县滥官污吏非但又不赈灾救济,竟是赋敛愈急,致使百姓流殍。终于使得与自己同是做贩私盐行当王仙芝与尚君长等人聚众数千,揭竿而起,传檄诸道,四方苦于苛征暴敛的百姓风从响应,而教世人传言“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从那时起,向来野心勃勃,本来做贩私盐行当时便颇爱招聚亡命之徒的黄巢便知道自己成就大业的机缘终于到了。 可是随着反军声势愈发壮大,首领王仙芝竟然打算接受朝廷招降,却挨了暴怒的黄巢一通老拳,又因群情激奋而只得作罢。然而随后几路反军分道扬镳,王仙芝那厮竟又暗自派人去与朝廷谈判,要求讨个藩镇节度使这等高位要职...... 黄巢虽然也曾接受过朝廷招降,但也是为一时权宜的诈降,待时机成熟立刻翻脸再度造反,势必要与唐廷对抗到底。可当年被他奉为反军大首领的王仙芝却又如何? 若非是当时朝廷要争功的招讨使宋威有意设计,向朝廷谎奏虚报而劫持斩杀了他派出去与朝廷交涉的使者,王仙芝所部人马恐怕也已被收编,掉过头来倒要与昔年的同道下属兵戎相见了。 随后黄巢与王仙芝余部会合,被推举为王,号做冲天大将军。采用大规模流动战法转战四方,终得横扫天下,而杀得无数朝廷公卿大臣将帅伏拜奉他为主,挥军杀入关中,吓跑了狗皇帝,占据得大唐国都,又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霸道! 可出逃的唐廷狗皇帝诏令各道节度使并赴京师大举讨伐,同盟起兵、传檄天下。轮到了黄巢反而要为打理国事而劳心费神之时,唐夏绥节度使诸葛爽、河中节度使李都、忠武节度使周岌、平卢节度使王敬武...等成批的唐廷降臣又先后背反,纷纷在自己的身后捅刀子...还有张直方等一些已被诛杀夷族的狗官当初假意归顺,暗地里却藏匿唐廷公卿,又暗通消息以做内应! 不仅如此,我黄巢要推翻唐廷暴政,也是为教天下徵敛赋租、一切均平。可不止是于长安城,天下各处草民待我军来时夹道欢呼,肯依附响应...可唐军去时掉头却又仍做朝廷的顺民!如此墙头草、两面倒的猪狗,又留之何用!? 正因为屡次切身感受到遭背叛的恨意而愈发的猜忌残暴...好歹出入长安时,黄巢还能安抚民众晓谕“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可是如今在他看来无论朝廷公卿、蝼蚁贱民,几乎尽是反复无常之辈,没一个信得过的,也唯有尽数杀了(《旧唐书·黄巢传》中有载:贼怒坊市百姓迎王师,乃下令洗城,丈夫丁壮,杀戮殆尽,流血成渠)! 还有当初本来是身边的得力干将李详、王虔裕,以及黄巢甚是看重,而提拔重用的后起之秀朱温...这些反军旧部的背叛,不但更是在挑动着黄巢愈发敏感的神经,而这也教他不由感叹留在身边仍能信任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而被黄巢钦封为大齐国尚书左仆射、知左军事的心腹孟楷,正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 本来因极端偏激而愈发的暴戾,孟楷被人斩了首级,这对于黄巢而言同样也是手足兄弟被杀的血海深仇。而戾气恨意满臆之际,黄巢忽的感觉到身旁被自己揽在怀中的美妾身子微微发抖,他缓缓转过去头去,森然道:“怎么,你很怕朕么?” 那侍妾骇得花容失色,虽然她连忙摇头,可与黄巢那对有凶芒流露的双眼对视浑身更止不住的抖若筛糠。本来姣好的容貌却因恐惧而变得扭曲,那侍妾也只得断断续续的说道:“不...陛下...臣妾......” “贱人!” 黄巢厉声喝骂,猛的薅住那侍妾的发髻并用力往旁边一掼!“嗵!”的声劲响似乎还伴随着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那侍妾额头顿时鲜血淋漓,瘫软倒在黄金驾舆当中。位于另一旁的美妾虽然也受到极大的惊吓,可她暗暗伸手紧掐腿股,尽可能不会让自己的身子因惊惧而不住颤动,脸上仍扮出副恭敬顺服的模样...... 黄巢倒未再往旁边望去,他忽的从驾舆中跃下,光着脚踩在地上。虽已不复壮年,可他昂首耸立,在场一众在伪齐朝身居要位的反军将帅更是垂首做恭谨状。这个冲天大将军,看来倒仍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霸威严。 就算是曾经内外交困...又有降而复叛的王重荣,以及李克用那沙陀汉联决唐廷忠武、义成、义武等诸部藩镇,还要加上朱温那个叛徒组成的联军力战攻杀败北,只得连夜撤出关中,国都重陷于唐军之手...可这些年下来黄巢首领...陛下带领我等几经大起大落,又焉知我等不能再杀回长安? 只略作思付,黄巢便高声喝令道:“尚让、黄揆,你二人分别统领本部军马屯驻于太康、西华,收掠周遭诸州钱粮以充军需,防备唐廷藩镇兵马!林言,你率部督管征据来的工匠连夜砍伐左近山岭间木植,补备攻城器械。 再传令蔡州秦宗权那厮...虽说他是新降的唐廷藩镇节度,朕尚还不能完全信他。可如今务必早些打破,且命那秦宗权调遣军马协同,仍须提防,便命他去攻取许州(按《新唐书·列传·卷一百五十》逆臣下中所载:巢遣宗权攻许州,未克。于是粮竭,木皮草根皆尽),非朕亲将诏传唤,蔡州军不可逾界前来。且看他是否肯竭力效死......” 发号施令时,黄巢又把眼乜向仍跪伏在地上王播,心中倒终不免一叹:如今追随朕这一路走下来,尚能信托的却还有几人?而这王播,到底也算一个。 心中念罢,黄巢沉着张脸俯视过去,便道:“王播,朕便再予你一次机会。明日便赴前阵督管兵马攻打宛丘城郭,若仍督战不力,你便亲自同阵前军卒一并去跨壕攀墙,也要杀进城内!总之若不能强夺取城关,你也不必回来见朕。届时数罪并罚,朕自会命人去割了你的脑袋!” 王播闻言立刻又连连叩首,并高声表态道:“遵旨!蒙陛下洪恩宽胥,末将便是去用头撞、去用牙咬,拼了这条命不要势必要打破宛丘城郭!若仍不能为陛下建功,未将必当自戕谢罪!” 046章 投鞭断流!守城战事打响 “赵犨贱类狗官,不自量力,胆敢阻碍朕大军,但待城破时必要杀尽宛丘草民,鸡犬不留!” 再听得黄巢忿声嘶吼,伪齐一众将帅轰然领命。也如史载的轨迹那般,黄巢因孟楷之死而痛惜不已、暴怒如狂,只是他猛的想起一事,接下来立刻又交代王播的话语,比起本来应是赵犨擒杀孟楷后赌咒做誓的言语,也已有了些不同: “听闻先锋败卒禀说孟楷兄弟于项城大败,却是于败逃途中遭另一伙人马截杀。其中有使唐刀的、使大枪的...似还有个弓箭厉害的带头,当日交锋你与那使大枪的交锋,那杀才武勇甚是了得,也自报了名头为王彦章...... 而孟楷兄弟,却是被使唐刀的驴鸟所杀!几番交锋下来,那杀才果然投从了赵犨屡次出战!攻破宛丘时,你也务必要擒住那汉来见朕。朕也必要那鼠狗辈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食其肉、寝其皮,以祭孟楷兄弟在天之灵!”....... “啊嚏!”、“啊嚏!”、“啊嚏!” 而宛丘城内,李天衢没由来的连打了几个喷嚏,也不住的揉了揉鼻子。瞧王彦章、安仁义、解青、张虎几人把眼望来,李天衢立刻正襟肃容。因为陈州刺史赵犨,此刻也正在做战事动员。 距离宛丘城门不远处搭建起来的高台周围密匝匝人头攒动,不但有诸部唐军将士、城中乡勇民壮,成群的妇孺老幼也在外围摩肩擦背的观望着。氛围仍有些演绎,在场不少人脸上仍不免流露出忧患焦虑之色...... 就算先前赵刺史英明神武,指挥唐军将士连战连捷,极大了振奋了城内军民的士气。可如今是当世枭雄黄巢亲自统领十几万大军也已杀至。反军如此规模声势,几乎足以把陈州宛丘给彻底吞噬淹没...更何况巢贼反军害民愈发残忍的暴行,城内百姓也早有耳闻,如今自己的家园之外,被十几万如狼似虎的凶兵恶匪围得水泄不通,身处于这等困局当中,谁不能怕?又怎会不惧? “今贼众围逼,众寡不均,男子当于死中求生,又何惧也” 虽然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惶恐不安,可是赵犨仍断然拔出佩剑,直指苍穹,又慷慨激昂的高声说道:“我赵家世代既受皇恩为官,巢贼大军兵临城下,我等与陈州百姓休戚与共,方今正值戮力同心之时,倘若有畏缩怯战,而动摇军心者,格杀勿论! 而巢贼残暴,天下皆知。我等死战,非只是因男儿仗节死义,更是要守卫尔等妻儿家小、宗舍亲族不会为凶贼残害!事已至此,我等再无退路,也唯有与贼众对抗到底!我赵犨在此立誓,倘若督战力抗巢賊有半分疏失,便教我先于陈州父老乡亲之前,第一个亡于贼众的刀枪之下!” 赵昶、赵珝、赵麓、赵霖几人适时的也立刻鼓噪起来,高声附和。很快的,赵犨言语中激昂的情绪感染了在场众多唐军将士、寻常百姓,应合声开始此起彼伏,直到山呼海应的在陈州宛丘城内回荡着: “誓与陈州共存亡!力抗巢贼!保家卫国!” 人群当中,李天衢也不由的随着振奋高亢的应合声高呼起来。虽然投奔陈州赵犨,本来也是为了日后自己的谋划,其中多少利用赵犨的因由。以后甚至还须算计他赵家...可至少眼下而言,李天衢当真也是十分敬佩这赵犨的为人与能力。 毕竟在如此生死存亡的险要关头,如果守城的主将不是赵犨这等将才能臣,恐怕陈州宛丘军民的军心士气与死战心思,也很有可能早就因被十几万贼众大军团团包围的恐惧而彻底崩坍了。而且从赵犨从一开始选择主动出击,出城连战皆捷极大了振奋城中军民士气,再到史载所述抗拒黄巢大军三百余日...相对漫长的一段时日内期间凶险无异于在刀锋上行走,任何一次大意疏忽,也都有可能导致陈州宛丘所有生灵都将惨遭暴怒似狂的黄巢麾下大军屠戮。 按战事本来发展下去的轨迹,本来应是赵犨死守住了宛丘,赢下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可是念及至此,李天衢心中也不由有些忧虑起来...... 誓师动员陈州军民,而激励士气,又吩咐各部将士奉令积极备战之后。赵犨召见李天衢等几人至宛丘府衙内堂,却是私下里向李天衢道恩言谢。 毕竟赵犨次子赵霖当时若无李天衢率领一众锐骑及时援助,身陷在城外敌阵当中恐怕早已落得个凄惨的死法。而赵霖虽然面色仍有几分不豫,再是不情不愿,却被赵犨拎出来又是一通训诲,也只得当着他父亲与两位叔父的面,朝着李天衢等几人躬身行礼,并讪讪的说道:“呃...多谢......” 嘴上虽说二公子不必言谢,同僚袍泽共拒巢贼,戮力同心彼此相互以性命相托云云...可李天衢也意识到本来按赵霖这厮的命数,他这个史载中的后梁驸马差不多可是一直活在了五代第一朝覆亡之时,按说也不应该会在赵犨与黄巢双方打响的陈州攻坚战当中丧命。 可当时情形险急,李天衢很清楚如果自己因一念之差,没有刻意拖延而选择立刻出手前去救援赵霖的话...这位赵家的二公子,以后梁朝朱温的乘龙快婿根本不可能会有生还回城的可能。 换而言之,因为自己之故非但使得王彦章、安仁义这些勇将也参与到了陈州战事当中,非只是黄巢的心腹爱将孟楷是死在了他李天衢的刀下...对于其他一些人、一些事,也已经开始脱离原本的轨迹了...... 既然事态的发展出现了变数,就算对于陈州唐军而言,是多出了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些强力援手。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人的命数、时局的定数、天下的气数...事态的进展之间的联系高深玄妙,而教人无法推测吉凶笃定那一条路便能断定是康庄大道,只顾一路走下去便能诸凡顺遂、万事亨通...... 是以眼下而言,李天衢心知反而已不能一口说死了陈州宛丘便定然能守得住。殚精竭虑、用命效死,也同样容不得半分疏忽大意。 ※※※※※※※※※※※※※※※※※※ 次日一早,陈州宛丘周围已是杀声震天。李天衢率领所部唐军将士早早的登上城墙安排部署,待发觉城外贼众大军有所动弹时,立刻自城头处朝着外面眺望过去。 但见的城外目所能及之处密密麻麻的人头涌动,汇成人山人海,规模无边无沿,看来当真是投鞭断流的庞大气势。虽说经历几场胜仗,又有城中的主心骨赵犨激励动员,陈州守军的士气也可说十分高涨,也都做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准备。但一些将士瞧见外面浩大阵仗,不禁仍会感到有些心悸胆寒...... 何况也不止是李天衢这边眼见城外贼军马上便要有所动作,如今黄巢亲至,经他安排部署,规模达十余万的反军四面合围,从东、南、西、北四面一起发动,而要在同一时刻向宛丘城池发动势如排山倒海的猛攻! 047章 攻城守城,惨在旷日持久 伴随着李天衢一声厉喝,按部就班的弓箭手立刻拈弓搭箭,一排排的箭簇破空而起,挟裹起无比犀利的锐啸声,朝着向前方大批进入射程范围内的反军头顶倾泄过去。惨叫声不住连绵不绝地响起,反军士卒也不免如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了一片。 然而更多的反军兵卒持续不断的往城郭的方向涌杀过去,他们有人慌忙架起木盾抵挡如蝗箭雨,可一时手忙脚乱,又有不少兵卒中箭扑倒在地; 也有人结成队伍,立刻架起连夜砍伐来打制的长板搭在宛丘城外挖掘的壕沟上,冒着宛丘城头挥洒下来的箭雨,搭在深壕上的木板甚不牢靠,大批大批的步卒冲杀起来时难免摩肩擦背,甚至长板倾翻,当即还有许多士兵惨嚎着跌落下去,身子立刻被矗立的木桩给刺穿; 当然后方还有大批的弓箭手,在所部将官的喝令驱赶下蜂涌向前,意图立刻结成阵势,向城头上的守军展开反击,回敬更为密集的箭雨。但宛丘城外遍布被挖得很深的壕沟,很难让成批密集的兵马站得住脚,反观宛丘城头那一排排如蝗似雨的箭簇弩矢倾泻下来,犹如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中,散乱的反军阵中又有大批人躺倒在地上。 与李天衢一并组织军健朝着城下敌军予以猛烈打击的帮手当中,张虎嘶声怪叫,手中狂舞着钢刀,喝令后排重新绰弓搭箭的步卒上前进行齐射;解青则时刻注意着城头上各部守军的箭弩消耗状况,随时准备教城墙后侧聚集待命的民夫勇壮进行补充,而只目前的情况看来,解青那边颇为游刃有余,还不需要他忙前忙后的来回奔走; 而安仁义除了指挥所部弓手施射,他手头当然也不会闲着。脸上神情虽然仍是十分淡定,城头下方带领得些兵马的将佐军校,他们但凡是被安仁义倒有些像挑菜选货似的给看中了,随着硬弓吱嘎嘎的被拉拽开来,骤然一箭过去,那么被他当做目标的敌将几乎都已被自己判定了死刑; 而王彦章就好像一头正要扑食,却暂被关在铁闸另一侧的猛虎,在城头上来回踱步,脸上神情不由流露出几分躁急。毕竟他最擅长的本事,还是抡枪催马撞入敌军阵中,来回驰骋杀他个人仰马翻,现在也只得按捺住性子指挥所部军健。 勇不可当、威猛难犯,而王彦章虽然绝非是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的莽夫浑人...可他眼见安仁义那边以他最为擅长的手段箭不落空射杀城外敌军,王彦章在组织弓弩手轮番施射的同时,也抓起张弓,随即骤然拉拽弓弦,却是“啪嚓!”一声劲响,寻常汉子要把弦拉满也有几分吃力的长弓便因王彦章信手一拽,便当即崩裂开来! 狠狠啐骂了声,王彦章劈手又夺过身旁一名面露惊异之色的军校手中长弓,手头倒还可以留了好多分力道。长弓轻易的被拉成满月状,甚至弓弦与弓臂已吱嘎作响,眼见又处即将崩裂时,搭在弦上的狼牙箭簇骤然射出,锋尖撕裂开空气所发出的尖啸声听着也十分渗人! 虽然准头比起安仁义差了许多,可王彦章先后射出的箭簇当中,正有支狼牙箭狠狠掼进了城下一名头待皮盔的反军步将头颅,锋利的箭簇挟裹着猛烈的劲势,立刻从他的后脑探出,又炸起一蓬血雾,这一箭竟然是生生的连头带盔贯透了整个颅腔!那步将还因为惯性往后猛然仰面倒下,不但身子直挺挺瘫在地上,似乎从他脑后投出的箭簇锋尖也已钉入冰冷的地表。 至于李天衢眼前置身于形势愈发惨烈的战场上,朝着城外眺望,目所能及之处到处尽是蜂涌狂奔、喊杀震天的反军士卒,很快的确又变成倒卧血泊当中,一具具再也爬不起来的尸首。 这等场面教人望之不但血脉贲张,更教直接的感受则是惊心动魄。李天衢心说自己如果没有融合两世的记忆与心性,而先前经历死地求生、临危受命时也根本来不及思虑许多,已有过几番血与火的历练,而仍是当初那从来未曾经历过真实战场的后世小白领为人秉性,恐怕也难保不会因眼前场面浩大,且格外血腥惨烈的场面而心惊肉跳到几乎会昏厥过去...... 然而李天衢却很清楚,眼下重中之重,是务必要保持冷静。 守城战在李天衢看来,倒与后世一些塔防游戏颇有些类似之处。防御一方无外乎是要利用手头掌握的军械与资源,在最适合的地点进行部署,于敌军进攻之时再最适合的时间点予以重创杀伤。 然而与后世消遣的游戏不同的是,黄巢所统领的贼众大军,在这段时期必然将会发动一轮猛烈过一轮的全面攻势,这也可以看做难度逐渐升级的游戏关卡。但是自己所为捍卫的要塞守城用的军械与资源有限,可不会因为游戏的进度而得到相应的补充。 所幸坐镇陈州宛丘的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个,都是堪称守城大师级的将才能臣。只顾按他们钧旨统兵御战,便已教李天衢受益良多。实则只眼下而论,最考验的是负责把守城防各个区域将领的调度管理能力。 面对声势浩大的敌军猛攻,城头上倾泻出一轮接着一轮的箭簇,而在李天衢的指挥之下各队弓手整齐如一、井然有序的轮番进行拉弓、搭箭、瞄准、施射的动作。每一轮施发的箭雨都是袭向下方敌军最为密集扎堆的位置,尽可能使得对攻城敌军所能造成的杀伤最大化。 如此虽然宛丘城外聚集的反军虽然势大众多,一时间更像是主动送上门来的靶子。惊嚎惨叫、咒骂叱喝混杂在一处愈发喧嚣的人群当中,已有仓促还击的箭簇施射向城头,但守军兵卒居高临下又有城墙掩护,仅有极少数被流矢射中,也是伤多亡少,期间中箭的伤兵也立刻在同僚的照应下撤返下去,得城中百姓救治将歇养伤。 目前反军采用最为惨烈的蚁附攻城战法,说白了就是驱赶兵卒为先锋做炮灰,拼命朝着城郭的方向涌去,攻势频率密集似乎不会中断。然而倒也是因人多势众、攻势连绵不断,也有数百兵卒践踏、越过他们同伙的尸首,或是扛着简陋的木梯,或是聚合在举起盾牌,结成浑如一只生得残破甲壳的王八队列摸到了城下...... 可陈州宛丘早已有先见之明的赵犨动员城内青壮加固城防,就算不是唐军官兵,对于但凡有个把子气力的男丁而言,他们当然抵死不愿教巢贼反军打破城郭,杀入家中去残杀糟蹋他们的妻儿老小...酬金可以不要!甚至粗粮淡饭都可以留给军需,只靠家中预先积攒的粮秣果腹过活!城内民夫挖土叠石、加筑城廓起来丝毫不会有半分怠懈! 如今就算有贼众摸到了加厚的女墙、加高的墙垛,以及诸般守城器具也是一应俱全的宛丘城墙之下,所携来的简陋木梯慌忙被竖起,有不少却短了一截,根本搭不到高耸的城墙墙垛上...... 眼见冒着箭雨豁出命杀到城墙下的数百贼众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李天衢心中略感一松,又信手挥刀荡飞一支射来的流矢,心想看来今番贼众攻城实难奏效,休说是翻越杀上城墙,尚还不足以对宛丘城防构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 只不过...这还仅仅只是贼众大军对宛丘所发动的第一次攻城。 048章 擅守名将,从来不会一味死守 毕竟这场战争若是按史载原本的轨迹,是将会持续近一年的漫长时间...... 李天衢怀揣着这般心思,终日督战御敌,大多时候与王彦章、安仁义、张虎等人甚至就在城门楼内铺张草席,枕戈达旦着合衣而眠。一段时日下来,看见的场景也是大同小异,无外乎攻城贼众依附而来,再丢下一片片尸首之后又狼狈退去。 期间就算也有攻城兵卒把加长的简易木梯攀登上来,都无须动用两三人都般抬不动,须扳动安置在墙垛边缘木板上坠将砸落下去的巨石,只须用一人便能搬起抡膀子往下砸的石块,劈头盖脸的一阵高空掷物,便足以将那些攀附在木梯上的兵卒砸个脑袋开花,当即重重摔落下去。 当中让李天衢部署指挥时也不由有些反胃犯恶心的是:本来按说中华古代守城方常使用的“滚水金汁”,当然不会按这味中药名称的原本意味那般,是取是十一二岁男童于冬至前后一个月粪便还要由泉水搅拌、经过竹筛纱布过滤再用赤土密封至少十年的流程那般做药引用...然而守城将士皆是肉体凡胎,每日当然免不了吃喝拉撒,如此一来,他们身上有些排出体外的物件,也是不用白不用...... 既然已做好了长期抗击死守的心理准备,无论是箭簇弩矢、滚木擂石、滚油猛火、抵篙叉竿、铁撞木、狼牙拍...包括部署于几面城墙上的巨型弩机等消耗器械能省着用务必须省着用,必须根据敌军攻陷城关的进度,尽可能予以对方最大化的杀伤, 如此一来,“陈年老粪”自是不必用了,由李天衢指挥的唐军将士,乃至宛丘城内所有民众“所产出相当新鲜热乎的物件”,却会经过烧沸烧滚,用以守城...... 然而诺大的釜锅内咕噜噜要烧开烧沸某些东西...那种味道...李天衢还须在城头根据战势亲自指挥军卒与伙夫烧开沸滚,但凡被嗅到一丁点,鼻子连带着脸上筋肉总不禁立马要一抽抽,每次也都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我尼玛...... 而被彻底被烧开沸腾,兜头浇淋下来的物件,所能对敌军造成的杀伤也同样猛烈,而能让攀附在木梯上那些大多或许投从黄巢时日未久的新兵蛋子而言...那股子强烈的膈应恶心,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且如此烫杀攻城敌众,且因其中混杂物肮脏,导致伤口多腐,实难医治...... 如此被砸得头破血流,以及沸腾的“某些物件”滚烫淋头的情况下。还有经李天衢指挥,而抱着撞杆奋力去撞击的兵卒,一架架木梯颓然倾倒,连带着众多蚁附攀爬在上面的攻城兵卒也都撕心裂肺的惨嚎,甚至下坠期间不禁呕出声的跌落下去。 哪怕仍有攻城兵卒会侥幸越过城头,少了绝大多数同伙援助而身陷于城墙上成群结队的守城义勇当中,所将经历何种惨状,也是可想而知...... 而这种情形,也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陈州宛丘城郭所部署下的重重防御体系,针对攻城敌众无论远近距离守具仍能充分发挥作用,而且消耗类的守城器械相对依然齐备,还不曾出现短缺的情况。 只不过这段时日下来,每一次坚守战暂告一段落之际,终日在城头指挥军卒的王彦章嗓子不免有些沙哑;安仁义也不住揉按因频繁开弓,而筋肉愈发酸麻的手臂;本来按先前部署相对轻松的解青,来回奔走时额头上也不住渗出细细的汗珠;至于张虎被一支流矢射中,不住骂骂咧咧的退下去救治歇养...... 李天衢则感到压力越来越大,而麾下将士面上疲惫神情日渐加重,全军虽然用命死守的战意犹浓,但势必要拼到底,却也不代表人就不会感到忧虑慌张...李天衢也察觉到军中不由又弥漫出几分恐惧的情绪...... 毕竟攻坚死守双方,如何打破城郭、如何力保城池不失,也突出在一个“熬”字上。要么是攻击一方白白的消耗大批兵员,损失惨重却仍旧无法发现从某个点突破敌军城防的机会,军心日渐沮丧,最终察觉强行攻打得不偿失,而在防守一方又有强援杀至等情况下只得颓然败退; 可是对于防守一方而言,与己方相较被军力相差达到十几倍以上的敌军团团围住,安排在城防各处要隘的人手难免捉襟见肘、穷于应对。在旷日持久的死守战事当中,终究会出现致命的要害被敌军攻破。 然而往往在此之前,防守一方已然也会发觉随着敌军愈发猛烈的攻势,即将暴露出的突破口越来越多,守城主将如果没有能力临阵应变,而迅速重振麾下将士的士气,抵死抗争的军心终究会迅速瓦解,甚至在敌军还未杀入城郭之前便彻底崩溃...... 身处于这等困局当中,李天衢忽然想到了中华历朝各代那些以少据多,力抗许久时日,完成常人所不及的壮举战绩而名留青史的人物: 诸如以七千对十六万前后交战四百馀次,阻遏了叛军南犯之势,死守睢阳的张巡;竭力抗击金军,在宋境北面疆土大批沦陷的情况下使得陕州独存二年之久的李彦仙(本名李孝忠);先后鏖战于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致使金人始终无法进犯川蜀的吴玠;于洪都保卫战以四万兵马坚守八十五天,迫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铩羽而归的朱文正...按原本史载轨迹,当然也应该再算上如今死守陈州宛丘的赵犨以及他那两个兄弟。 这些以擅守而名留史书的名臣名将所打出的经典战例,李天衢回忆其中过程,他们几乎也都不会采取一味死守的方式,而任由敌军掌握主动权。就算城外黄巢反军已达十余万之众,比起让对方不断加强攻势,随时都可挥军前来强攻而磨耗守城将士的锐气,想必赵犨也不会无动于衷,很快也会主动采取应对之策了吧...... 趁着攻城敌军暂时再度退去,守军暂得整歇休息的当口,李天衢也丝毫没有放闲,他与王彦章、安仁义等几人谨慎巡城,清点守具,并安排麾下兵卒轮番值守。有城墙破损处,哪里的箭簇与守具需要补足记录得分明,还须调派鼓舞城中的民壮,力图将所有力量都用到加固城防上。 直到李天衢刚又返回至城门楼处,注意城外早已扎下营寨的反军动向之时,却又见赵昶率领一队将士也登上了城墙。李天衢连忙上前见礼,并问道:“赵都指挥使把守西面城关,今日亲至巡视,莫非是要调动末将等一众兵马?” 便如按史载所述:迟明,昶开门决战,人心兵势,勇不可遏。是日,擒贼将数人,斩首千余级,群凶气沮。其后连日交战,无不应机俘斩,未尝小衄,以至重围数月,士心如一...赵昶点了点头,望向李天衢时眼中也满是嘉许之色:“我与李都将果然也想到了一块去,不错,今日谏策也得兄长应许...方今贼众势大,以为我军便只得龟缩死守,耗折锐气,按我想来也正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待拂晓前夕,教众将士轮番休歇,我等便出城袭营!” 049章 言出必践,说了早晚要取你人头! 如今已是夏日光景,寅时眼见东方将白,天地间虽然朦朦胧胧的仍被夜色笼罩,但此时便似是渐渐便要被褪去的黑色轻纱。夜幕间万籁惧寂,但天空中的星星渐渐变得稀落起来。已用不了多久,第一缕眼光便要穿透云层,意图趁夜袭营的兵马,也将暴露在白昼的光景下而无所遁形...... 赵家兄弟三人当中,每每主要负责亲自引军厮杀的赵昶选择在这个时候奇袭反军营寨,自然也有着他的见解与用意。自古以来,守城一方调拨兵马出城袭营不是什么稀罕事,赵昶想得出来,城外指挥大军攻城的将领当然也预料得到。 选择子时、丑时等午夜过后的时间段奇袭固然最为合适,但贼众大军以兵力上的优势轮番值守,反而也很难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可寅时时分,其它部曲睡意犹浓,也仍能凭借夜幕的掩护,轮班值守的反军以为新的一天安稳到来,往往在这个时候也最是疏忽大意..... 暂由赵麓、赵霖两个侄儿接管督军城防事务,赵昶身披戎装劲甲,又擎起他善使的马槊翻身跃上坐骑。虽已过壮年,可他挺直了腰板誓师动员,风拂动他胸前长髯微微飘荡,那股仪姿身体仍煞是威严勇猛。 李天衢这边,由于张虎中箭负伤、解青又不善骑战,也仍是由他与王彦章、安仁义所构成这些时日多少阵交锋下来大杀四方的三人组合。与赵昶一并精心挑选了所部一千名最是骁勇善战的甲士。 而李天衢与王彦章、安仁义两人相互对视,他们眼中非但都缓缓泛起一阵战意与杀气。彼此颔首示意,信任有加,这些时日下来也早已建立起战场上相互照应血战的过命交情...... 随着赵昶缓缓提起马槊,环视向一众与他要出城奇袭的唐军将士,忽的奋声下令。李天衢等一众锐骑齐声低喝,也都催马随着赵昶要驶出缓缓被打开的宛丘城门...... 反观黄巢反军这边,非但每日轮番向城郭发动猛烈的攻势,也早意识到宛丘城绝非以往大军所过之处望风披靡的寻常州府,的确是难啃的硬骨头,不磨耗个许久时日无法打破。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只得挖掘战壕、伐木堆土,筑起了寨墙,设下鹿角拒马,打桩架起营帐,做好了长期围攻城郭的准备。 却说在黄巢面前又立下军令状,主管先头攻城军务的反军大将王播,在这段时日一直处于心急火燎的煎熬当中。 如今其他同僚将领各自领命,负责扫清陈州宛丘的外围州县,魔爪张得逐渐扩大,当真是挖地三尺,磨刀霍霍向周围州府的百姓,以支撑保正粮秣供应。每日攻城的进度,个中压力自然也全由先前已惹得黄巢大发雷霆之怒的王播来承受。 人被逼到了份上,黄巢早晚要找自己算清楚督战不力的帐,王播当然也不会教他麾下的将官好过。这一个月的时日下来大帐前人头滚滚,先后有五六员将官,乃至数百面对宛丘箭雨弩矢、滚水金汁惊惧不前的兵卒先后被论罪处斩。王播被逼迫得愈发暴戾心焦,也只得亲自扑倒前阵威逼喝令众多军卒前去填命攻城。 然而兵马再是势众,宛丘城防依然被把守的严严实实,连番发起猛攻还是也不得寸进,反而又丢下许多具尸体。而王播也被一支箭簇射中肩头,只得从阵前退了下来,匆匆的召唤强掳来的郎中胡乱诊治包扎了伤口了事...... 无能狂怒过后,终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王播本来夜不能寐,这些时日本已耗费了大半的精力,直到丑时二刻才沉沉睡去。磨熬的时日一久,好不容易睡去便与昏死过去没什么两样,到眼下而至,王播所处的大帐之内,也已是鼾声如雷。 而人数虽少斗志却无比昂扬的赵昶所部唐军锐骑绰着锋刃森寒的刀枪弓槊在夜幕的掩护下迅速出城,又是人衔枚、马裹蹄的小心潜行了一段路程...待安仁义迅速擎弓搭箭,射杀了三两个于营盘前率队巡哨的反军将官之际,“杀!”赵昶一声低喝,绰槊一马当先,当真是快捷如飞!巡哨的反军士卒尚还未回过神来,也不及惊叫示警,已变得稀薄的夜幕当中,第二人、第三人、十来人、百来人...源源不绝的唐军劲骑便已亮出兵刃,直撞杀入反军的营盘当中!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王播仍旧在大帐内睡得如死猪一般。是以营盘内骤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喊杀声与兵器交击声,赵昶率领一众锐骑势如出闸的猛虎,直到有反军将官心急火燎的赶至大帐摇醒了王播这厮,他这才惊觉宛丘城内看来只得被动死守的唐军将士,竟然会挑这个时候向自己所处的营盘发动奇袭! 王播惊慌失措的奔出大帐,他身上衣甲倒也不曾脱下,手里也提着架在账内的大刀。只是束住的发髻被解开,也根本来不及再重新扎束上,那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显得十分狼狈。 而袭营的唐军将士如已旋风一般在敌方营盘当中冲杀,此时距离王播所处的大帐已不过百来步的距离! “快!快备马!” 周围麾下将兵的惊呼惨嚎声变得愈发激烈,毕竟绝大多数反军士卒仍是不明所以,糊里糊涂的遭受敌军奇袭,眼下所部将官尚还来不及立刻收拢约束兵马,集结在一处拦杀已撞入营盘的唐军。王播心急火燎的高声大喊,猛然间却又看见前方不远处已能看见一彪军骑的轮廓,势不可挡的朝着自己这边出来,稀稀落落且阵列格外混乱的反军士卒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冲势,当即先后毙命扑倒,尸身随即在奔腾的铁蹄之下惨在践踏! 恶言咒骂了声,王播一把推开身旁手足无措的军校,疾奔向不远处一匹惊嘶着眼见要冲驰起来,背上却未着马鞍的战马。 好不容易在来回乱踏的战马上坐定,王播坐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却险又跌落下去。没有辔头缰绳、没有鞍具、也没有马镫...王播一时坐稳不住,贱畜生、贼畜生的乱骂出口,唐军劲骑也仍是飞快的朝他这边疾冲过来! 但见得唐军骑阵最前面那员手中使一杆大枪的虎将当然便是王彦章,于主将赵昶被数十甲骑策应戎卫住的当口,便迅速催马又冲驰在最前面! 就算营盘中也有些军骑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招聚些军马从斜侧杀来,王彦章二话不说,朝着首当其冲的骑将当即一枪搠翻,旋即第二枪又拍飞另一个敌骑,他手中大枪如狂风瀑雨般旋转开来,砸击在散乱的敌骑身上不但放出嗵嗵嗵的沉闷劲响,枪尖锋刃也直朝敌军咽喉、胸脯恶狠狠的扎去,直杀得那一众仓惶迎敌的反军骑兵亡魂皆冒! 只片刻过后,王彦章定睛望去双目当即一亮,脸上也立刻流露出见猎心喜的愉悦之色,而当即朝着那边仓惶不定的王播厉声大喝道:“狗贼!原来你在这里!当日我王彦章不是曾说过?人头只是暂且寄在你的身上,而我早晚还要来取!” 050章 袭营战法,大见其效 竟然又是那个自报名头做王彦章的杀才!这厮实在太过可恶,但他本领却又当真了得,我又如何能够抵敌得过!? 再见到王彦章这尊杀神,又是在敌方顺利奇袭撞杀入己方营盘的窘迫状况之下。王播战意顿失,可他很快便想到自己倘若就如此狼狈逃去了,能不能在唐军的追击下保全性命另说,陛下那边,却又该如何交代? 这一个月的光景,饶是自己心急火燎,也依旧无法打出个突破口杀入宛丘城去。王播很清楚黄巢的耐心也早已磨耗得差不多了,倘若再狼狈奔走,不战而逃,那么眼下听自己号令的诸部将兵势必更会溃乱...如此致使奇袭的唐军兵马撞阵踏营,愈发肆无忌惮的扩大战果,此事也必然会有人报奏于黄巢...届时自己又将会面临何等厄运? 就算只是被斩了首级,那都已是奢望! 已是被逼的狗急跳墙,王播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随即面前驱使战马,而朝着王彦章那边迎杀了过去! 好歹人数众多,反军连营当中,也有几撮军马惊醒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这是遭遇唐军袭营....距离王播所处大帐较近的去处,几员反军将官忙里慌张的组织起一撮军马,发觉有敌军骑众正朝着主将王播那边杀去,散乱的阵列倒也得及时冲驰起来,而与王播一并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赵昶、李天衢所统领的唐军骑众冲杀而去...... 只不过,在几拨骑阵终究难免撞到一处,而近身厮杀起来时。亲自率领锐骑儿郎奇袭踏营的赵昶毫不回避与敌骑鏖拼血战,他瞪目虎吼,颌下长髯飞扬,与一员骑将抡动兵器碰撞,而两马错身而过之际,赵昶反手挥槊横扫,激荡的金铁交鸣声中,那员敌骑被砸得口吐鲜血、翻身坠马。而赵昶迅速又是一槊荡出,将另一个杀至眼前的骑将砸得脑浆迸裂! 更遑论,眼见身为陈州防御都指挥使,更是本地父母官赵犨昆仲兄弟,在军中也更得将士推崇爱戴的赵昶赵大人如此奋力杀敌,这也激励得一众唐军锐骑健儿更是战意高亢! 各个都是奋勇当先、悍不畏死,手刃贼骑、马踹连营,一千名唐军锐骑健儿对上那些仓促应战,却也仍乱成一团的反军骑众,但见得寒芒排头落下,激溅起层层的血光,这一番冲杀下来,已不知又搠杀斩翻了多少袭营中遭遇的骑兵; 至于安仁义身边则有李天衢刻意嘱咐的数十军骑戎卫策应、誓死相随,他自打催马冲入营盘之后,几乎也不需要再从马鞍得胜钩上绰起骑枪,与敌军近身厮杀...周围也会有军骑立刻补充来插满了羽箭的箭囊,而安仁义催马所过之处,只眼见要冲杀向此间反军大将王播的功夫,地上便平添了十来具身上插着羽箭的敌骑尸首; 至于李天衢在此时此刻,也是连声虎吼,他又领取的长杆宽刃直刀挥舞使将起来时,比起步战厮杀使得把金银钿装唐大刀刀随人转,极是迅猛凌历,如今马战使得长兵器亦是砍瓜切菜一般的大逞威风。 森寒的刀锋横扫,最先从正面撞来的四个敌骑当即被斩成了八截,断臂、头颅抛飞时鲜血喷溅。李天衢凄厉的吼声不断,仍如嗜血的野兽一般策马突进,锃亮的直刀再度连连横扫劈斩,非但映寒了周遭满是凶狠暴戾之气的骑军面庞,鲜血泼洒似的挥洒,按李天衢眼下的心境,若只用四个字来概括:杀得快活! 所以在这一刻,也没有人能够阻挡王彦章、王播二骑恶狠狠撞杀至一 处。那些回过神来慌忙应战的反军将兵也都被一扫而空,也根本不会有人前来救援策应他们的主将。 大刀虽然急斩过去,但沉重的大枪劈空抡出,锋利的枪尖割裂了空气,发出更为刺耳浑重的尖啸声。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王播霎时间顿觉耳边一片嗡嗡作响,反震力排山倒海的袭来,他骑乘着无鞍战马本来便有些坐不安稳,而肩膀上的箭疮伤口更是迸出鲜血,剧烈的痛楚撕裂着筋肉,也使得王播坐也坐不稳,只在王彦章这一击之下,便露出了老大的破绽! 呵...老子这辈子杀人无算,铤而走险豁出性命也要造唐廷的反...追随陛下...黄巢大哥也出尽恶气、屠戮尽兴,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也曾受用过,按着这辈子也不枉了...... 只是老子自问也算是征战厮杀的好手,就算是有伤在身、仓促应战,竟仍敌不过一招,你这杀才武勇当真了得,我也是心服口服...... 也罢...战死沙场,总好过要被黄巢大哥论罪处死那般窝囊...只不过...... 电光火石之际,王播脑海中蓦的凄然念着,然而就算人的动作不及脑海中的思量那般疾速。一念未绝,王彦章瞪目厉吼,牙缝间似凭空打出一道惊雷霹雳,手中大枪一气呵成的再度抡出。锋利的枪尖夹杂着势不可挡的力道,已骤然掠过王播的咽喉! 脖颈间大半血肉在这一刹那被切割断裂开来,头颅与体腔间只有些伶仃碎肉连接,王播的头颅骤然向身后耷拉下去。抡枪直划过眼前敌军大将脖颈的王彦章胯下雄俊战马却毫不停歇,继续仰蹄驰骋,而王彦章继续催马突进,错身从眼见要尸首分离的王播身旁经过时探手一抓,又是发力一拽!便将这个追随黄巢时日也久,早在天下杀出名号的大将首级也收入囊中! 奇袭、奇袭,就是要攻其无备,对于调拨派遣兵马发动劫营的一方尽可能要在敌方阵中扩大混乱的规模,尤其是在寅时发动攻势的情况之下也是分秒必争。是以就算是诛杀了黄巢手下另一员统军大将,赵昶高声喝令,麾下唐军劲骑更是快马加鞭的冲驰,也丝毫不会因取反军大将王播的首级而得意欣喜,就此撤兵返回。 相反的,奔杀冲势更是势如破竹的唐军锐骑,一面继续奋力冲杀,一面也高声呼喝起来:“王播反贼,已然伏诛授首!”这也无疑会进一步加剧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糊涂着奔出营帐,却又听闻如此惊闻消息的反军士卒的恐慌情绪! 便如中华战争时当中屡见不鲜的营啸,很多反军士卒根本就来不及加以磨砺、整顿军纪,他们只知道放下锄头、拿起屠刀便要去杀人,却一直被死死弹压着,又是在需要填命埋尸的攻取陈州宛丘的大战之下...... 不管是谁都生死未卜,而若是战死有会落得个极为凄惨的死法...又是在发咒赌誓,被黄巢逼迫得早已心焦气躁、只得斩杀攻战不利士卒立威的王播麾下,太多的反军士卒,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内,精神简直是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梦寐方还未绝,精神本来就无法完全清醒。在如此情况之下,却又遭遇陈州宛丘唐军势不可挡的奇袭打击...除了营盘内王播大帐周遭勉强组织起来的军卒,绝大多数反军将兵从睡梦中惊醒,仓促的再奔出营帐之后,便又听见己方统军大将已经被斩杀的消息...... 如此造成的营盘混乱规模,终究是难免进一步的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