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同人】昨夜星辰昨夜风by随 此篇由书友——随,撰笔而成。 夜,深了。 望君山上的风雪愈加的大了。 余笙揉了揉皱起的眉头,昼族危机不断,几天都没好好休息的她身心俱疲。熬着灯火看完了又一本文书,余笙思索一番便下了决议。望着还有半书案的文书,日日年年如此,自己是什么时候习惯的呢? 一晃几十年了啊...... 余笙不由苦笑,自己什么时候选择这条路的? 曾经的她也曾卑微过,做过流民,终日乞讨,亡命千里,朝不保夕,生死徘徊。在生活面前自己宛如蝼蚁,命运的一丝一毫波折就能使自己摧毁,可是后来还不是学会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带着假面游刃于众人之间。 社学中疯狂汲取知识扩展人脉的背后,理不清弄不明的愁绪萦绕在心间。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自己面对父母师长时土崩瓦解。 世间并不友好,不是对每个苦苦挣扎的人都报以仁慈。生老病死苦苦挣扎,多少人希望超脱世俗一切而归于湮灭。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被父母当做筹码献给于家,自己尊师重道的后果,是要献出自己的机缘。父母眼中,于家就是自己人生要遵奉的唯一,在老师眼中,自己是德行有亏不尊孝道的女子,永远比不过男子。无论自己做什么顺应自己心意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就是大逆不道吧?原来自己挣扎的一切都是那么身不由已。自己终究无法对抗整个世道,身陷桎梏,前途迷雾,数不清的泥潭沼泽,自己孑然一身,撑了这么久,终究是累了啊。 可是有人告诉自己,上面还有更美的风景。 恍惚间,余笙好像看见了青白山社学初见时她吟着清浅的诗和偏头懒觑,看着她临溪垂钓时只为自己而活的自由和坦然,看见她一眼看透自己处境与自己直抒大道的高远,亦看见自己甘愿抛弃前途也要得到她的一声安然无恙后,她惊心动魄的深情。 余笙思绪回笼,怎么又想起来了这个人呢? 自己终究,这么多年,依旧是没能忘那个同窗啊。 没来由的愁绪让余笙有些突然,不知为何她想喝酒,只得摇摇头。今夜的政务是理不完了。 一盏盏温润的灵酒被余笙啜下,清贵而内敛的面颊也愈发红润,神通自是不会那么轻易醉去,但是余笙并没有阻挡这种醉酒的感觉,五感意识都沉浸在微醺的感觉下,渐渐的沉沦...... 再抬眼便是漫天星海,点点烁烁,浩无涯际,给人深沉内敛之感,仿若其中蕴藏大道隐秘,虚无缥缈之中似乎有些许琢磨不透的运势。 余笙努力的睁清自己的双眸,想要看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一贯的冷静自持使她哪怕大醉,也依然仪态端雅,文质彬彬,高深莫测的神情很好的掩饰了她此刻脑中的混乱。 本是充满着未知与神秘的星海,在余笙浑浑噩噩之中仿若少了些许危险,多了几分让人向往的浩瀚,诸天星辰不断重复着诞生,运转,泯灭的过程,生生不息间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旅程。 “真是,太美了!” 从迷离间渐渐清醒的余笙,望着这一切,在未知面前,哪怕以她神通之躯,仍然是万千微尘,仿若一个小小的星辰陨落,就能摧毁她如今的一切。但是,余笙原本孤寂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思念会让人寂寞,不得不说自己的同窗在自己心中占了很大一块地方。余笙知道,湛长风这个人,是有着自己求学生涯为之谋划数年想要得到的一切;她是成了自己唯一一个小心翼翼不拿利益衡量、不拿伪装面对的朋友;她是自己在卑微落寞时期为自己打开新世界大门、在自己求大道途中共成长的良师益友;她亦是,这灿若繁花的漫天星光。 五十多载的等待,怀着微末的希望,余笙不后悔。但是未来求道之路,回望从前历经的一切,她不由的有些许迷茫。大道艰险,稍有不慎身死道消,留下的仅仅是活在故人意识中的一段记忆,或苦或甜,或怒或笑,或喜或忧,除此之外,便是时过境迁再无一丝痕迹,怎能不让人怅然? 但是,今观尽这诸天星辰,但有此刻之景,哪怕探索其中,未来不定,最多不过以身殉道,已是足矣。何况,余笙坚信,这人哪有那么容易抛下自己要追求的大道呢?自己要做的,便是继续前行,终有一日,会在在大道上见证你再次归来。 余笙发自内心的笑了。 醒来,长夜漫漫将过,望君山迎来了黎明的第一丝朝霞。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呢! 第1章 太子长生 “那座山,叫什么。” 湛长风的声音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稳,即使问句也被念成了陈述,含着几分威势。 她只是闲时无聊,随口一问,旁边的总管却是一叠声叨叨,“殿下,您赶忙将披风披上,这看雪景要是看出个好歹,小人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向黎民交代,哎呀,我瞧瞧,哪来的山呐,咱皇城地处平原呦殿下。” “放肆,你在诓孤。”她轻微一滞,眉头将将压下,又松开,略抑郁。 摘星台高百丈,伫在皇城中,指天而立,俯仰间,能手摘星辰,窥江山万里。 这上面的风也极大,夹杂着雪,缠着纷飞乱舞的纱帘幕布,怎一副疏狂景象。 话音落时,一排端着暖炉.捧着披风的内侍全都跪下,惶惶如抖筛,高喊,“殿下息怒。” 总管趴在地上,几粒雪飘到眼前的玄色漳绒串珠云头靴上,抑着揩冷汗的冲动,眼珠子极力往白玉阑干外撇去,心道,自己大半辈子的记忆没有错啊,皇城哪来的山,就是皇城外三四百里内也看不见山。 “殿下...”他摸不准小祖宗的心思,试探道,“有山,是有山,小人刚才嘴瓢了,请殿下责罚。” “你莫不是以为孤傻,”她嘴角微翘,却没有笑意,讥诮冷漠。 湛长风撇下总管,看向其他人,“孤再问一次,那座山,叫什么。” “殿下息怒!”一众人头也不敢抬,脸都快贴地了,生怕惹她发怒。 湛长风本也没什么情绪,这下倒叫他们弄出了点怒气来,她将目光投向远方,见一山巍峨而立,它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却又是如此鲜明地存在于这世间,仅一眼便能感受到它磅礴浩然的气势。 它一直在那,从她牙牙学语到读诗论策,从她未央宫到帝王书房,从她睁眼后的每时每刻。 它已然是她人生中的一部分,寻常如这皇城的一砖一瓦,以至于让她忘了去问它的名字。 谁想现在随口一提,竟都跟她说没有山。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零叁!” “属下在。”暗卫身影不现,余黯哑硬朗的回应。 “告诉孤,那座山叫什么。” 风雪愈大,天地苍茫,一片寂然。 一向干净利落的暗卫这会儿有点犹疑,“主人,皇城并没有山。” 总管心惊胆战,偷偷瞧了眼太子殿下,她神色莫测,年后也不过九岁,但就连他这个从小在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没法猜透她的想法了。 “没有山...那就是真的没有山了...” 她眉宇间的落寞,叫总管一怔,难不成小殿下真的在问有没有山? 哎呦,别是撞邪了! 总管欲言又止,“殿下,您看到了什么?” “孤...”湛长风右手中指微屈,渐渐冷起脸色,袖袍一振,“回宫。” 回到宫中,湛长风就发了一场烧,急坏了皇宫内外。 老皇帝比她母妃还焦虑,见孙子昏迷,干脆将奏折都搬到了她的未央宫批阅,只为守在她身边,随时看着她。 “你们怎么伺候的太子,要你们何用!”老皇帝气得哮喘发作,侍从连忙给他抚胸顺气,叫住要离开的太医。 总管欲哭无泪,“皇上冤枉,殿下这病来得突然,睡下时还好好的。” 他想到了什么,惊恐地道,“殿下曾问一山名,但是皇城哪来的山,莫不是殿下沾惹了什么邪祟?”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发烧之前,”总管一边磕头一边哭喊,仿佛太子真叫邪祟给魇住了。 老皇帝听得又焦又烦,“下旨召和尚道士入宫!” 观古今上下,少有皇子如此得帝恩宠,就算得恩宠,也不外乎本人才华好.因着母妃被爱屋及乌又或长得讨喜等原因。 只是到湛长风这里有点不同,老皇帝啊,完全是将她当作了命根子。 殷朝八百年,到老皇帝父亲一代已经开始动荡了,可谓风雨飘摇。 老皇帝画画写词是大家,政治军事却马虎,早年最大的期待就是儿子快长大,他好快点撂挑子寄情山水。 许是易家的气运都叫前几代玩浪的天子作没了,子嗣薄,连着三代都只有一男丁。 老皇帝好不容易生一儿子,结果儿子还没十七就病逝了,只留一子。 这一子就是湛长风。 老皇帝在前太子的灵前大哭,这可是易家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啊,他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易家要断子绝孙啊! 哭过后,老皇帝盯着前太子妃的肚子,还有希望,还有希望,他的孙子还在。 老皇帝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断子绝孙了,因为现任太子性别女。 这里面不得不提一下,湛长风的母妃,李云秋。 李云秋出身大族,文韬武略暗藏,奈何宫闱森森,只能儿女情长,等前太子一下葬,她抚着高耸圆溜的肚子叹息,不论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她自己,这孩子只能是男丁。 于是湛长风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了,第一声嘹亮的啼哭还没传远就成了太子,未来的殷朝皇帝。 老皇帝有了希望,一改前半生浑水摸鱼的作态,试图励精图治,怎奈殷朝的江山跟筛子一样,一时半会儿根本补不起来。 唉,他补不起来不要紧,他还有孙子呐,还有孙子的孙子呐。 这可苦了湛长风,十二个月大,含着手指.流着口水就乐呵呵地坐在老皇帝怀里,听满朝文武瞎掰扯。 三岁被逼着识字,四岁读史书,五岁被清流鸿儒围着念治世之策,六岁学帝王之术,七岁帮老皇帝批奏章,八岁出来个储君的正形。 正形的标志是,她利用阴谋阳谋砍了殷朝一大奸臣的头。 温热的血飚上金阶,溅在她的玄色冕服上,淹没在“殿下英明”的呼喊下。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等她离开太清殿到摘星台时,眼里只有茫然的白色,和山。 但是,那山,却不存在。 虚无之中 两个孩子如婴儿般蜷缩,坦诚相对,只不过一个安睡,一个醒着。 “我姓易名湛,皇祖父赐尊号长生,但是母妃说长生太嚣张了,取小字长风,你即是我,我便将姓名分你一半,从此你是湛长风,我是易长生。” 湛长风抚上那与她无二致的容颜,语气幽幽,“你倒是什么都不用管...” 第2章 刺绣好玩吗 湛长风大病了一场,在梅花盛开的日子里好转,老皇帝怕她身体吃不消,暂且停了她的功课,让她好好休息。 以往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八个时辰不得闲,不是跟着老皇帝上朝批奏折就是做功课,与先生们求教。 陡然一闲,她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总管眼观鼻鼻观心,巴不得小祖宗安分地待在寝殿里,这病刚好,要是出去吹点风又复发了,他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恰时侍女进来,白嫩柔夷捧着长颈青瓷瓶,一支怒放的红梅斜插。 湛长风道,“梅园的花都开了么。” 总管只能吩咐宫人去准备软轿,着重嘱咐要密不透风。 围上厚实华美的银狐披风,接过手炉,湛长风缓步出门,踏上软轿,无处不在的檀香让她有点闷,微撩开了点帘布,惹得总管大呼小叫。 呵。 帘布又被盖得严严实实。 老皇帝在她生病期间召了和尚道士来,又是念经又是作法,这据说清神醒脑.辟邪防鬼的檀香就是那会儿留下的。 只是湛长风有洁症,不说衣食住行方面有多么严苛的清洁要求,就连这空气沾了异味,都叫她心里不舒服,但也好在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忍忍还是能忍下去的,就是脾气会变得不好。 到了梅园,凛冬的风一吹,她畅快了不少。 放眼望去,十里白雪红梅,恍如冰火,耀眼.高洁,灼人心神。 “殿下,您瞧这傲雪寒梅的景致,多美啊。”总管撩开一束斜到白石小径上的枝桠,沾了雪的花骨朵颤了两下,竟绽放开来。 这个意外而新奇的瞬间让湛长风心情大好,“你留下陪孤随意走走,其他人在外边候着罢。” “是。”侍卫婢女行礼告退。 总管以为自己的话取悦了太子殿下,更是搜肠刮肚组织华丽辞藻,要将那景致编织成锦绣文章。 所幸总管的语言还算应景,湛长风就任他去了。 湛长风从地上捡起一朵梅花把玩,且听且看,目光越过覆到远方的火热颜色,没入白茫,那里有山。 它还在。 湛长风复又沉冷下来,这万般景色都入不了她的眼。 “殿下,那里有座亭,不如去歇歇?”总管察言观色,及时建议道。 亭子在梅园深处,掩在白雪红梅里。 彼时,亭子挂了帷幕,暖炉生烟,一二八少女坐于其中,绣着梅花。 总管迟疑起来,暗自懊恼,该清场的。 湛长风并不大在意,走了进去。 这少女应当在此处很长时间了,一座博山炉已将亭子烘暖。 少女鹅蛋脸.柳叶眉,眉间有一点朱砂,灼灼似火,她天真烂漫地问道,“小孩,你是哪家的,嗳,外面冷,快进来坐坐。” 总管瞪大了眼,一句大胆差点就吼了出来。 湛长风也是哑然,但见她神情烂漫.眼神清澈,不似作假,便没放在心上,朝总管摆摆手,坐到了石凳上。 “绣花?” “恩,今日红梅染雪,天色初净,很美。” 少女轻轻点头,望向外面的梅林,眼中掩不住笑意,“好漂亮,我以前都没见过。” 她又是美,又是漂亮,连湛长风都觉得周边的景色亮堂了几分。 宫人拿来茗茶小食,一一布置,少女好奇地看了几眼,安静低头绣花,像极了江南烟雨之地,纯真娴静的美娇娘。 湛长风见针线来往翻飞,挺秀的枝条上抽芽开花,心中颇觉神奇。 女工之事,她未曾学过,只听后宫的妃子说,这是女子必须技能。不学女工,算不得女人。 后宫的妃子年龄都大了,熄了半生争奇斗艳的心,挑个安静舒适的地方,聚一道儿,谈着天,绣着花,怡然自得。 她有时匆匆奔书房上朝堂,就会瞥见这些妃子在杨柳岸.在水榭.在廊下,专注而安宁,像是将一生都绣进了丝绸金帛里。 “不错,给我试试?” 嗨,尾音轻扬,难得的询问语气,总管的眼皮都跳了下。 少女捂嘴笑,“这很难的,且你一男孩学什么。” 她轻撇湛长风手中的梅花,“粗枝大叶的,瞧你那花都缺瓣了。” “它本就是残的。” 少女:“那你采它作甚?” “捡的罢了,”湛长风的眼中带着一种笃定的残忍,“零落便成泥,当如是。” 她又重复了一遍,“给我试试。” 天家的威严不容拒绝。 少女呐呐,在这一刻拘谨起来,好似对面不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将未完成的绣布连针递给她,并且指点了两种简单的针法。 她还想再强调一遍,然而针已经动起来了,小孩神色平淡却郑重,手下分毫不差,竟有模有样。 湛长风本就学习能力惊人,观少女绣花时便看穿了它的手法。 一朵梅花掉落枝头,花瓣随风飘远。 栩栩如生。 少女赞叹,“好棒,你真的是第一次绣?” “孤自然是最优秀的。”湛长风放下绣布,呷了一口茶。 少女忽略了她的自称,兴奋道,“我再教你绣别的,你一定可以练出大师手艺。” 湛长风似惊讶似无语,摇摇头,转身离开,还是批奏折更有挑战性。 离远了亭子,总管躬身道,“那姑娘是新进宫的赵氏。” “临水郡的赵氏?” “是。” “难为皇祖父一把年纪了,还要靠联姻笼络赵家军。” 她紧了紧披风,那柔顺温暖的毛领贴了脸,微痒。 总管垮着一张脸跟在后面,没敢说那是给你准备的媳妇。 湛长风担心起南方三州的战事,更没了赏园的心思,转道去了经纶殿。 经纶殿,帝王书房,老皇帝正和几位军机大臣商讨战事。 殷朝已经蛀坏了根基,百姓怨言颇多,加之天冷了,各地陷在寒潮里,冻死饿死者比比兼是。 天逼我反,不得不反! 起义军拉起各种旗号,烧杀抢掠,占城攻地,五服外的那些诸侯,也打起了皇都的主意。易家天下,危。 可笑的是,满朝文臣武将,最后出去平乱的是当今帝姬——易裳。 她终是年纪小,见识不足,只静静听着老皇帝和大臣讨论。 右丞道,“南方的战乱差不多了,现在又有赵家军镇守,是时候让帝姬殿下回都了。” 其余人附和。 老皇帝沉吟几番,下诏召回驻守在南方三州的易裳。 等经纶殿只剩下老皇帝和湛长风,她就道,“南方三州能安定,皆凭皇姑多年杀出来的威名,她一离开,恐怕会滋生事端。” 老皇帝摇摇头,“你啊,还稚嫩,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请祖父赐教。”湛长风虚心好问。 老皇帝抚着胡子,“你也说了南方三州能安定皆凭你皇姑,我就怕他们只认你皇姑。” “她的功劳太高了,不好。” 湛长风现在知道,不是右丞要皇姑回来,是皇祖父要她回来。 太子垂眸,又问,“难道您还怕皇姑功高震主?” 自古皇帝为什么怕臣子功高震主,自然是怕被造反。 老皇帝之前将这个女儿当成了利刃,一半是因为她能力强,一半是因为她的女儿身。 女儿身注定成不了皇帝,于是老皇帝放心地将征南大军交给了她。 但是这个女儿做得太好了,百姓只闻征南将军易裳,不识庙堂天子,老皇帝就怕她忽然间黄袍加身,掉头来攻打皇宫。 湛长风看懂了他的眼神,直言道,“若皇姑能救济天下,为何不将皇位给她。” 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老皇帝狠厉斥道,“胡闹,女子怎可为帝,这要将祖宗家法置于何地!” 第3章 乱世乱法 女子怎可为帝! 湛长风忽然替皇姑不值,替自己不值,原就凋零的江山在她眼里更加地扭曲了。 这样的天下,要来有何用? 湛长风第一次产生了不符合她太子身份的想法。 “召了皇姑回来当如何?”她又问。 老皇帝精明而睿智,“她双十未嫁已然于礼不合,孤会为她在世家弟子中挑个好的,这以后有夫管着她,孩子缠着她,自然没有精力去行军打仗了。” 说到这里,老皇帝沉思了一下,“不过最近曲山一道匪患横行,造反者众多,或可先让她去整顿。” “孙儿受教了。”湛长风低头作揖,掩去她的神色。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啊,”老皇帝再次感概道,“以后易家的天下便是你的,易家的血脉也要靠你延续。” 湛长风没有问易裳生的儿子能否继承皇位,答案显然易见,不能。 易家女儿的孩子,不是易家的,哪怕他/她流着一半易家的血。 正如,易家男儿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承明四十六年年初,老皇帝连下八道诏令让帝姬兼征南将军易裳回都,可惜八位使者没有人顺利走到息烽城,诏令一直无法到达易裳手中。 直到大半年后,凌淮之成了第九位使者。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城池,原是俊俏雅致的人,此时已满身风霜。 息烽城位于南方边境,近夷狄部落。 南方三州内乱平息,外患却刚起,幸好易裳有先见之明,早几年前就在两族交界建城,拉起了一条防御线。 息烽城寓意止戈,事实上却狼烟频起,连那城墙都是暗沉的颜色,好像是用血一层层刷上去的。 城前有一排长杆,每杆上都垂着一溜或干瘪或新鲜的人头,如同连串的黑灯笼,凌淮之不敢多看,只盯着那紧闭的城门。 女墙后士兵挺立,用凌厉的眼神俯视着他,却无人发一言。 凌淮之是皇城里的贵公子,素有才名,可他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憋着心气,硬是给看不出肤色的脸上添了两抹绯红。 上面有一守将开口,洪亮煞气的声音逼迫而来,“兀那何人,鬼鬼祟祟,快报上名来,否则休怪我无情射杀!” 话落间数十只箭头已经对准了他。 他还能怎么办,只得丢了世家公子的矜持,扯着嗓子喊,“我乃皇帝使臣凌淮之!快将城门打开,让我去见将军!” 可怜贵公子趟了三个月的穷山恶水,遭了抢,丢了马,跑了仆人,死了侍卫,一头黑发打结,半张花脸嘴开裂,一口破锣嗓子鬼知道他在喊什么。 守将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开,难民营在三里外,自己去!” 凌淮之瞪大了眼,欲跟他辩论,结果脚刚踏出半步,一支箭就钉在了他的面前,杀气四溢! “滚!” “你.你!”凌淮之恼怒地甩袖而去,没走多远就因饥饿栽到了地上。 ...这叫什么事! 贵公子已经被连月的苦难折磨地没有脾气了,算起来他能走到这里,而不是像前任们身首异处,已然十分好运,思及此,他只能叹口气,勉强爬起来,去寻水源,然后给自己洗了个脸,梳了梳头发,再次来到城门前。 “我是皇帝使臣!”他挥着明黄的圣旨,一遍一遍地喊着。 守将和旁边人说了什么,半响后,城门开了条缝,有一士兵出来,“将圣旨交予我,供将军辨认真假。” 势比人强,凌淮之不得不低头,交出了圣旨,他刚想随士兵进城,却被拦了下来。 “你还不能进,且在这里等着!”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凌淮之终于怒道。 士兵仿佛在看一个傻瓜,也不同他争辩,直接将城门关了。奸细那么多,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好的,还真当息烽城是菜场了。 凌淮之头晕眼花,靠着城墙养神,但抵不住钻进鼻子的都是腐烂怪异的味道,他摸了把墙,潮湿阴冷,摊开手掌一看,还有淡淡的血水。 他一个激灵,离城墙远了点,又昏昏沉沉站了三四个时辰,啪一下,倒在了地上。 等他再次醒来,他看见了床幔,忽有感动漫上心头。 十分恰好地,房门被敲响了,“凌使者,将军要见你。” 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只需穿上衣服,整理形容,但是刚踏出门槛,便止不住踯躅,说到底还是有点怕。 他不会天真地认为帝姬能安分和他回都。 “凌淮之,参见殿下。”他拱手作揖,眼睛看着自己的脚。 “这里没有殿下,只有将军。” 双十女子,红袍黑甲,拔身挺立,一眼望来,孤勇淡漠。凌淮之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将军。”他定了定心神,虽然圣旨已经到易裳的手上了,但他也得履行他的使命,“小臣奉命而来,请将军交接好息烽事务,随小臣回皇城复命。” “行啊。”易裳好似在答应一个无关紧要的请求。 “陛下十分想念您,再者曲山需要您...”凌淮之蓦然顿住,有点不可置信,她答应了,她居然就那么轻易答应了?! 凌淮之恍恍惚惚告退,事情顺利地让他不自在。 易裳轻笑一声,拿起布块擦拭着长枪,锃亮的枪头是用千人性命浇筑的,冬日孤冷的光落在上面,比冰寒。 这是深潭,载着世俗的爱恨情仇,这是寂渊,一切重要或微小的事物都将在它面前变得无足轻重。 这是终结。 一朵白梅花飘下枝头,清风微荡,君子清高。 梅一池见她嘴角的笑意,便是轻轻蹙了下眉,再次提出自己的邀请,“随我归山,道途坦荡。” 她的笑,是历经世事.看透红尘后的浑不在意和苍凉,叫后辈无端绝望,同辈叹息释然,那是正在经历这个生灵涂炭的时代的人才懂的感受。 但是梅一池不懂,他生于阳春白雪,长于弧昊山,浸在道音戒律里,世间一切于他仿若隔山看水,他难以理解世人纠结的情爱,不明白他们对柴米油盐或权利财帛的追逐。 当然,他也无意去理解,只是他碰到了易裳,一个道种植心却依旧在这人间沉浮的女子。 那颗困居在世俗的道心,让他仿佛看见了被丢进破烂堆里的明珠.闲置落灰的美玉,惋惜难受,忍不住“拨乱反正”,放她去合适的地方。 然她,只承认自己是一名将军。 “你会死。”梅一池看到了她的未来。 “我当然会死。” “随我走。” 易裳抿直了唇线,“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的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理由会跟你离开,我只知道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是因为我的选择和坚守。” “凡世有那么值得留恋么?”梅一池很疑惑。 “留恋?”易裳觉得好笑,“相反,我憎恶着它。” “我憎恶战争,厌弃愚蠢懦弱的百姓,讨厌朝堂上的算计,甚至想摒弃这没有尽头的生活,但是,我从没退缩。” 易裳又道,“战争是为了家国,愚蠢懦弱的百姓也会极力生存,朝堂上还有忠义之士,这样的生活未必没有结束的一天,他们没让我绝望,我怎敢让他们失望。” 梅一池默然无语,他想说一句执迷不悟,却又如何都说不出口。 人间的事,比经书道义复杂多了。 凌淮之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他每日去询问何时出发,得到的回复总是事情繁多,还没交接。 除了第一次,他根本没见过易裳的人影。 他又回忆起中元节的宫廷宴会,那时殷朝仍算安和,她是高台上雍容华贵的帝姬,仪态端方,惹人倾慕。 难道待在宫中做个有人伺候的帝姬,比这般生死无常还坏么? 她又不是男子。 凌淮之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蹉跎了一月余,终于蹲在大门口将易裳逮着了。 当是时,易裳的甲胄染了血,鬓角旁的一缕发丝拂过她冷峻的脸颊,带起血腥味。 凌淮之忍不住上前一步,“殿下,我心悦你!” 所以...他的喉结滚了滚,剩下的话被她清亮漠然的眼神吞没。 所以能不能跟我回都,我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易裳撇了他一眼,大步走向书房,身后将领跟随。 将领们莫名地看了看这“小白脸”,摇摇头,不再理会。 易裳和将领们围着地形图,重新排兵布阵,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的粮草部队被夷狄部落劫了,后来又在东南小道上打了场遭遇战。 最近夷狄部落的小动作太多了,恐怕要有战事发生。 讨论毕,一名将领调侃道,“皇城那位为了让您回去,都使出美人计了,真是有意思啊哈哈哈。” “嘿,就那样的小白脸哪配得上咱们将军。” 有人摸了把胡子,“举案齐眉.儿孙满堂,老夫倒是羡慕至极。” 气氛为之一静。 易裳不动如山,“国难当头,其他不足一提。” “将军说得是。” 将领们安心了,纷纷告退。 “我就说嘛,将军怎会弃我们而去。” “也不怪我担心,女子总是耽于稳定,安于一日三餐,若将军一时倦了忽然要回去嫁人,这边疆该如何?” 众人对于徘徊在月牙门口的凌淮之愈加没有好颜色,一个男的,就知道儿女情长.诗词歌赋,跟兔爷似的,一点也拎不清。 梅一池一直隐身跟在易裳身边,这会儿若有似无地感叹,“他对你倒是真心的,舍不得你受苦。” 易裳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等反应过来了,更没什么感觉,“早闻右丞之子是个有才德的,事实证明世人之言总有偏差。” 若说之前她对凌淮之的印象停留在右丞之子身上,现在却不由多了几分轻看。 凌淮之一路从皇城到息烽,狼狈满身,他经历了这个时代的残忍,但是一月余,他不问百姓的流离,不问夷狄的争端,一心要将她带回都,甚至跑去厨房做菜调羹讨好她,真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漠视时事。 “难道你不该感动么?”梅一池觉得人类真复杂。 “我感动什么?”莫名其妙。 梅一池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话本,“我观之中故事,每当出现‘许你一生安稳’.‘避免你颠沛流离’等字眼时,女主人公便会怦然心动,找到终身归宿,我以为这是男女情事的关键。” 易裳抽了下嘴角,看他理所当然的模样,不免有几分叹息,好好一朵花,怎的这么快就跑偏了呢。 她将话本丢了,语重心长道,“小说故事都是骗人的,不要轻信。” “你想体味下世俗?” 梅一池点点头。 他没能将易裳带回弧昊山,很是挫败,对世俗多了几分好奇,便想多了解点。 易裳若有所思,“看再多还不如自己亲身体会一遍。” 她道,“我借你一身份如何?” “嗯?” “你不是说凌淮之对我是真心的么,不如你扮成我和他一道回去,体会下他的真心,反正我不认识他,你也不认识他。” 这主意很荒诞,但梅一池不是世俗人,想法自然不同,竟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可行,不过...”梅一池心思通透,“如此你便是欠了我一人情。” “欠罢欠罢,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来拿回去。”易裳大笑。 梅一池感到了一丝惆怅,“你还有什么愿望么,既然要欠,就多欠几个罢。” 易裳想了想,“我所愿,自己能实现,我不能实现的,你也于事无补。” 她按了下眉心,语气忽有些沉重,斟酌道,“若有一日殷朝国破,而你恰好在,就带走我那侄儿罢,给易家留一丝血脉。” 第4章 李重华 孺子阁聚贤良文士,教大臣之子,实际上是为了给湛长风培养班底,所以每天下午她都会抽一个时辰去孺子阁和一众大臣之子一起听课,交流感情。 这日孺子阁又来了一人,九岁孩童眼神纯净,故作镇静地给师长施礼,与同窗问好,气氛怡然。 及下午湛长风过来,在一众人拜见后,他越众而出,“李瑁之子李重华,叩见太子殿下。” 李重华,安国公幼子,也是李云秋的侄儿。 湛长风不轻不重地关心了几句,坐下听讲。孺子阁的进度与她而言太慢了,学的也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权当作从经纶殿繁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休息了。 落日余晖渡上窗柩的边,昏黄。 先生交代了些课业,朝湛长风弯腰示敬,湛长风同众学子立起,垂手低头恭送先生。 “殿下,别着凉了。” 兜转大半年又是冬天,总管展开银狐提花的披风裹上她的肩头,“夫人请您去永秀宫用膳。” 湛长风住东宫未央,李云秋并未与她住一道,而是以太子生母身份居永秀宫。 永秀宫也来人了,请了刚踏出门的李重华。 总管躬身询问,“殿下可与李公子一同去?” 李重华看过来,竟有点眼巴巴的可怜味。 “孤还有事,到了晚膳时辰再去。”湛长风从总管和李重华的脸上觑过,上了软轿。 藏经阁载了殷朝八百年的历史.神州大地三千年的文明,乃国之重地。 除了老皇帝和她,再无人能翻阅其中古典书籍。 她孤身走进阁中,接连屋顶的书架木柜遮挡了窗户,偶尔漏进几束光,里面飘着尘埃。 空气中满是纸页特有的陈旧墨香,上万典籍如同浩瀚烟海包围着她,叫人自觉渺小。 她踩着窄梯往上,又转过如栈道般悬空的走廊,到了一个书架前,解开暗拓,进入密室。 这个密室藏着神州大地历朝历代的密辛,是只有天子才能知晓的秘密。 每一个秘密都足够颠覆历史,引起动荡。 老皇帝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便早早将这个地方告诉了她。 她却是第一次来。 那座山压在她心头,让她不能不在意,这等神玄又诡异的事,也许只有此处能给她一个答案。 密室的墙上安着夜明珠,如同白昼,她坐在蒲团上观阅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到天幕彻底降下才离开。 寒冷敲碎了心中的沉郁,湛长风回头看了眼伫立在黑暗中的藏经阁,复又垂下眸子,一片雪在她指间消融。 永秀宫 宫装美人清雅高冷,微微侧眸,如风拂过山巅的雪中莲,温柔而笑,似一线天光催开了遗世独立的花。 湛长风很少见自己的母亲如此温柔,即使面对她,也是严厉多过关心。 她看向李重华,无疑是他逗乐了自己的母亲。 她的到来使原本温情脉脉的氛围一滞,李重华拘谨地下了美人榻,“参见太子殿下。” 湛长风略颔首,向李云秋问安。 “殿下,过来坐。” 李云秋从来不唤她的名和小字,即使小字是她取的。 照例询问过课业后,李云秋道,“你也该择一书童伴读了,便让重华来担任罢,他与你年纪相仿,还是你的表兄,自家人能放心些。” “据我所知,我与他同年同日生,时辰也相差无几,谁大谁小还不一定。” 湛长风多少有点帝王心性,对于自家人的说法不能苟同,便随口驳斥了一句。 但见李云秋冷下的脸色,又有几分无奈。许是因为她的性格和身份缘故,母女间相敬有余,亲密不足。 有时湛长风也会觉得愧疚,宫廷那么大,那么深,母亲形单影只多年,身边没有体己人,该如何寂寞。 可惜她做不到承欢膝下,也无法让她开心。 湛长风选择了妥协,“明日我便向皇祖父举荐李重华。” 太子伴读之位的归属不是小事,若无意外,此位者将来会与她同进同出,成为她的心腹重臣。 宫人来请用膳,菜色不多,偏向家常,李云秋身边的大丫鬟适时道,“这都是夫人照您的口味亲自做的。” 湛长风些微诧异,心软了一分,“有劳母亲。” 李云秋看着两个孩子,一个从容自如.尊贵非凡,一个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大眼睛怯怯地瞧她。 她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用膳罢。” 官道 梅一池化作易裳模样与凌淮之离开息烽城有十日,路行了九分之一。 梅一池初始是骑马的,但后来凌淮之弄来了一辆马车,硬让他坐里面去。 “小臣怎敢让殿下风吹日晒。”当时凌淮之如此说,眼中有说不清楚的得意。 等听到随行护卫称赞凌公子的细致体贴时,他似乎明白了一分。 车轮滚动,梅一池撩开帘子,看见路旁半掩在雪中的尸体,连绵没有尽头。 “帝姬殿下,可有事?”凌淮之驱马靠近。 “死了很多人。” “是啊。”凌淮之应和了两声,并不见怪。 有一群流民从树林里蹿了出来,披着破烂似的衣,举着铲子木棍,一边冻得发抖,一边眼冒绿光地盯着穿着富贵的凌淮之等人,目光划过健壮的马匹时还滚了滚喉咙。 “留下钱财马匹,否则别怪我们杀人无眼!” 凌淮之制止了要下车的梅一池,“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殿下你只管安心待着。” 梅一池修道千年,不涉世俗因果,不管人间事,欲下车阻止争端,也不过是想到自己在扮演易裳。 凌淮之不让他动,他也不强求,便安坐在车内等待结束。 流民确实不堪一击,但是他们人多,为了食物,个个都发狠,伤了不少护卫。 又因为易裳那边战事吃紧,哪会派将士护送他们,只拨了十来个汉子充当护卫。 如此一来,护卫队的损失就有点大了。 梅一池看着凌淮之满脸胜利的欣喜,很疑惑,“若我出手,一人便可解决他们,为何不让我出去?” 凌淮之的表情僵了,热血陡然冰冷。 凡人真奇怪,梅一池放下帘子念起往生经。 战乱时期死的人,多是枉死的,生前还都经历了种种痛苦,执念容易留在人间,滋生邪祟鬼怪,扰乱天地平衡,不可不除。 第5章 五千年 “时隔一年,皇姑还是回来了。”湛长风走出经纶殿,雪粒刮在脸上,有点疼。 总管以为她是想念皇姑,欢喜地道:“是啊,还有两月就到了,恰逢年节。” 湛长风轻笑了声,若梅一池在此,便会发现她笑里的苍凉与易裳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后者是为了注定颠沛的国运家运,前者在嘲笑一个时代。 “我可能承受不了密室里的真相。”湛长风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不太对,九岁的身体好像有了九十岁的心。 她确实早慧,这种聪慧表现在她几乎妖孽的学习能力.理解能力。 老皇帝欣喜于此,又迫于实况,不断给她加压,试图让她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 寻常太子只需听皇帝的话.学习皇帝,顺带和兄弟臣属勾心斗角。 但是老皇帝完全当她是君主,教给她的思维模式从来是凌驾在众生之上的。 这种思维模式需要强大的理智和能力,将自己脱离于人群之外,然后去操控人群,造就一个合理的朝代。 有这种思维模式的天子,无疑是最强大的。 但除了天生帝王外,任何人在成为皇帝的过程中,必然要经过千种万种常人不能理解的痛苦,还有命运的恶意玩弄。 老皇帝年轻时也有掌江山笑风云的伟大抱负,比不得湛长风,那时的他一边需要给昏庸的先帝收拾烂摊子,一边还得面对一表三千里的各种皇亲国戚的虎视眈眈。 谁谁上数十几代是易家皇帝的后裔。 谁谁祖上是易家皇帝的亲戚。 给自己封个皇叔皇弟,就敢扯大旗清君侧。 老皇帝在各种“不得不”.“必须”.“一定”中,纠结反侧,最终摒弃掉喜.怒.哀.惧.爱.恶.欲等等拖累自己决策的感情,埋葬了生.死.耳.目.口.鼻种种影响心智的欲望,踏着累累白骨坐稳了帝位。 当皇帝就要全然理智,这样才能毫无负担地分裂出两幅面孔。 一边和大臣们谈笑风生,一边杯酒释兵权。 一边和妃子谈情说爱,一边下令灭她的家族。 一边赈灾救济,一边威胁附属小国进贡。 一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边伏尸百万里。 那十年里,老皇帝成了殷朝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明君,易家天下在他的治理下慢慢恢复强盛。 然后……老皇帝膨胀了。 老皇帝认为这天下没他成不了的事! 他非但要恢复殷朝的治理,还要超越开国皇帝成为千古一帝。 于是,他踏进了密室。 密室在殷朝历代天子的口耳传承里被列为禁地。 简单地说就是,别进去没事找事,除非你觉得自己有大毅力大魄力。 老皇帝一惊,这不是我么! 他毅然决然地进去了。 老皇帝拿起的第一本书是《列王纪》。 他不以为意,殷朝的皇族人物传,谁有他熟悉。 但是翻开的第一个人物,他不认识。 第二个人物,他还是不认识。 第三个…… 他认真看了下简介,这里面的人物年岁竟追溯到三千年前! 老皇帝入神了,忽略了时间,沉浸在那不为人知的时代里。 这是与世面上流传的,完全不同的历史。 他看到一个被称为闽王的人掀起了启蒙运动。 他看到一个叫凤王的人建立了共和社会。 他看到“星际”.“界域”等等陌生的字词。 他看到了一段从蒙昧到清醒的人类进程。 然后这个进程在通向星际的时候,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五千年科学文明陡然覆灭,不到几万的幸存者再次回到茹毛饮血的时代。 那时的统治者为了人口,大肆提倡繁衍,从此女子活在了床上。 为了集权,腐蚀思想,物化个人,重立封建。 经过数千年的更替,历史早已面目全非。 易家成了仅存的知道全部历史的家族。 由于社会体系的不同,老皇帝除了对这段历史感到震撼外,心里没有多大动荡。 因为现在的天下是他的。 因为现在是他掌控着历史走向。 所以他放下了书。 但是他做错了一件事,他本该走出密室,再也不进来。 事实上,他又拿起了另一本书。 这本书刻在石片上,用的是一种失传很久的文字。 古老得分不清它的年代。 命运就此开了个玩笑。 老皇帝不认识这种文字还好,但偏偏,他幼年师从隐世高人,恰巧学了这种文字。 然后造成了他混沌无望的后半生。 这是一本预言书。 前后八千年。 里面预言了前一本书里发生的各种事件,甚至还预言了那个文明会被一道天外之光粉碎所有地表生物.建筑,只有少数地方得以幸免。 老皇帝还清楚地看到殷朝会在八百年的时候结束,末代皇帝承明。 承明是他的年号。 这不可能! 老皇帝不认为殷朝在他的治理下会灭亡! 可有时候,国家的兴灭和天子无关。 他兢兢业业,为天下鞠躬尽瘁,然而止不住贪官污吏,止不住持续不断的天灾人祸! 不管他如何力挽狂澜,神州大地还是陷入了混乱。 老皇帝仿佛看到了一步步走近的命运。 如果已经注定,他能怎么办? 老皇帝精疲力尽,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从此饮酒作画,寄情山水,全当作最后的放纵。 直到湛长风出生的那一夜,他梦见日月凌空.水涨潮升,盛大的光芒灼烧了天地,道音缭绕。 这是什么,是易家天下的希望啊。 老皇帝终究是不甘命运的,于是拼了命将砍碎既定未来的刀剑交给湛长风。 湛长风成长地极快,说不定过几年就能接过他的担子,但是湛长风打开了密室。 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凌驾于世的,所以看待这一段被摆布.被操控的历史,除了可以学习借鉴外并没有多大情绪,比老皇帝还镇静。 但是她犯了个和老皇帝一样的错误,她又拿起了一本书。 这本书叫浮生手札。 手札主人自称高山居士,上面记录着他的一些见闻。 这些见闻在凡人看来实在匪夷所思.惊世骇俗。 其中有一段,便说:某路过神州,逢遮天剑尊和羲阳法尊比斗,余势之凶残,顷刻覆灭一界生灵。两位尊者叹之,挥手间,再生山川河府,供幸存生灵喘息。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纠结,叫做知道得太多。 有一种痛苦,叫做知道得太多,还没有能力改变。 湛长风可以接受那覆灭的历史,也可以理解千年来,各朝各代统治者对民众的操控隐瞒。 但是她无法释怀人类积年累月的演化历程,能一瞬间被什么剑尊法尊化为乌有。 “你说,天上到底有什么?” 湛长风没有得到回应,有点气闷,“易长生,你为什么还不醒。” 想狠狠掐她一把,最后还是舍不得,改成了拥抱。 额抵着额,她安心下来,纷杂的思绪也慢慢沉淀,暂时放在了一旁,精神难得放松。 第6章 惊闻 永秀宫 李云秋想要李重华与她住一道,本于理不合,但是湛长风怜母亲身边无人,便帮着上书请求,权当作尽孝道。 李重华回到永秀宫就是一副奄奄模样,全无平日里的活泼开朗。 “怎么了?”李云秋轻声问。 李重华对姑姑有一分天然的亲近,就有些委屈地道:“我觉得我很笨。” 他在李家一向是被宠着的,加之小小年纪学诗读策有模有样,无疑是同龄人中的天之骄子。 但是到了宫里就不一样了,说好的有吃有玩呢。 好吃好玩的没有,他面对的只有一位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太子爷。 这个太子也不需要他陪吃陪玩,太子的日程安排是精确到刻度的,没那个闲功夫。 太子读的是治世之策,学的是兵法阵道,高深得连七老八十的大家都没敢说精通。他一个只有粗浅文化的小孩怎么可能听懂。 也好在他仅是个伴读,只要侍立在侧就行了。 但这样更伤自尊。 李云秋执起瓷白的茶壶,倒了一盅茶,心中亦是无奈,那个女儿优秀得连文武大臣都要感叹数十年白活,何况是一孩子。 “你……”看着李重华萎靡的小模样,她道:“你很聪慧,若用心学,定能懂的。” “真的么?”李重华的眼睛亮了几分,脸颊上染了几分薄红,撒娇道,“姑姑,你认为我可以?” “勤能补拙,你并不笨。” 李重华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没一会儿就喜笑颜开,真真一孩子。李云秋都被他的赤子之心软化了。 那厢湛长风休憩了片刻,复又沉浸在繁重的课业里。 宫人进来挑了几次灯花,总管见月已中天,不免替她累得慌,“殿下,早些就寝罢。” “等一会儿。” 湛长风白天在老皇帝的指导下批阅新送来的奏折,晚上则拿往年的奏折独自练习。 她时不时用笔沾了朱砂,在奏章空白之处写下她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偶尔遇到难以落笔的事件,眉间便多了一竖。 八角宫灯长亮,光里是她严肃认真的模样。 总管揉了揉昏花的眼,似乎看到一名龙章凤姿的俊美青年坐在案后阅览家国大事,像极了多年以后的她。 忽然间鼻头酸涩。唉…… 及三更,湛长风躺下,五更天又起,准备上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玄色冕服加身,龙爪金冠扣发,她立在龙椅旁,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也愈来愈坦然地接受百官朝拜。 老皇帝咳了两声,“孤今日不舒服,有什么事跟太子禀报罢。” 他那么来一句,不仅仅是百官意外,湛长风也没准备,有点措手不及。 老皇帝安坐在龙椅上,浑然一副从旁听政的态度,将权力都交给了她。 哪处暴动,哪处水患,哪处缺银,轮到自己真正做决断时,没有旁听那么理所当然,因为你得面对他们互相推诿的作态,考虑错综复杂的利益问题,还得分清谁谁能任用。 湛长风面上无甚表情,内里已经从紧张顺利过渡到暴怒,一帮废物! 真想将这些尸餐素位的东西拖出去砍了。 近巳时下朝,这个时辰,皇帝要去经纶殿处理政务,湛长风要去经纶殿的偏殿听课,祖孙便一同去。 老皇帝宽慰道:“孙儿,你已经不错了。” 说着不错,其实老皇帝十分满意她的能力,颇有种死而无憾的畅快。 “孙儿不认为如此。”湛长风对于今天朝上的情形很不满意。 老皇帝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她在郁闷什么。 首次作为决策者,肯定会体验到计划和现实的落差。 老皇帝指点道:“就拿渠县暴动这事来说吧,你欲先取县兵镇压,然后令近旁的幽州驻军支援,这个流程本身并无瑕疵,但是,你忽略了县兵的防御力量,也没想到幽州驻军会因缺少粮草而推脱。” “原是一件暴动的事,却又牵扯出县兵的素质问题和驻军的军饷问题,这也是要解决的。” 老皇帝又给予肯定,“你的反应很快,顺势用这两个问题诘问兵部,让兵部心虚,接下来再叫他们发军饷,反对的声音就小了,幽州驻军也没有了借口。” “皇祖父谬赞了。” 太清殿外,李重华站在总管旁边,身后是太子的护卫侍从,看见殷朝最尊贵的两人联袂走来,忍不住向总管旁边躲了躲,低下了头。 总管不着痕迹地拍了他一下,率领护卫侍从朝两人叩拜,然后与皇帝的侍从汇成一路,跟在主子后面。 李重华见太子没有理会他,不由松了口气。 你得知道早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李重华懒床一时爽,等急赶慢赶还是没顶上太子的早朝时辰,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里觉得委屈,他又不能进太清殿,为什么还要依着太子的日程早起陪同。 等老皇帝进了经纶殿,湛长风慢下一步,转身看向李重华,“今后你上午不用过来了,午膳后再来。” 李重华触到她淡漠的目光,心中忽然起了恐慌,他他他是不是做错什么被嫌弃了。 “殿...” 湛长风只是通知一声,李重华刚吐了一字,已经没她的身影了。 李重华被拦在了经纶殿外,他忽然想到,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什么是皇帝,杀人不眨眼啊。 李重华的脑子里被各种类似“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伴君如伴虎”.“伏尸百万”的险恶词汇塞满了。 他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抽咽着进了永秀宫,正赶上安国公李瑁下朝来与妹妹叙话。 李瑁被泣声打断,抬头一惊。 “重儿,你怎么了?”李瑁连忙抱起李重华,满脸担忧,“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李重华看见自己的爹,便大哭,“太子不要我伴读了。” 再问也不说。 李瑁安慰他了一下,让宫人带他下去洗脸,李云秋在旁看着,不出声也不阻止,只是神情暗了一分。 “小妹,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云秋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摒退宫人之后,才道:“我有我的考虑,你不要插手。” 李瑁却好像听不懂暗示,跟这个问题执著上了,大声道,“重华也是你的儿子,我原以为你是要他认祖归宗,却让他去当伴读看人脸色,他怎么也是陛下的孙子啊!” 恍如惊天霹雳,觉得自己可能小题大做,所以半路返回想跟父亲姑姑解释清楚的李重华当场愣住了。 “爹,姑姑,你们再说什么啊?”李重华张了张嘴,一片茫然。 带着他的两个宫人更是惊恐地发抖,这这,天呐,她们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李瑁搂住呆愣愣的李重华,不赞同地看着李云秋,“你要瞒到什么时候,如果你不想他恢复身份,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进宫!” 李重华的眼珠子动了动,有些无所适从,有些迷茫恐惧,“爹,你在说什么,我是你的儿子啊,我是李重华啊。” 他紧紧捉着李瑁的衣袖,脑子一片空白,李家诸人的脸庞在眼前闪现,恍惚间又出现一座雄伟的大殿,还有那两个老少有差却同样尊贵的人... 第7章 偏差 李云秋望着李重华的目光掺杂了愧疚.担忧,柔声解释,“你与湛本是双生,只是你出生之时气息奄奄,不能成活,加之当时局势相胁,易家必须有一位继承人,所以...” 所以留下了健康的湛长风,瞒下了李重华的存在。 毕竟双生子是一件晦气的事,为了未来皇帝的履历,李重华没必要存在。 但她也是惊喜交加,不管他前几年多么体弱多病,如今到底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精神得很。 李重华并不笨,意识到自己是被舍弃的,他有点怨恨,“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认我。” 说完这句话,他更加难受,若不是李瑁揭开真相,她是不是根本不会认他。 也对,太子那么优秀,与其相比,自己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小孩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李云秋叹气,心中复杂,“并非不认你,而是没到认你的时候。” “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杀太子么,你和太子不能同时出事,否则,殷朝就彻底完了。” 李重华似懂非懂。 李瑁倒是明了其中意思,“你的母妃是为你的安全着想,给易家留条血脉。” 他又问李云秋,“但是你不打算告诉陛下他还有一个孙子么,若陛下和太子同时有个好歹,怎么证明重儿的身份?” 李云秋信任这个哥哥,当初才将李重华交给他,但湛长风是女孩这件事,只有她和一直照顾湛长风起居的总管知道。 总说人心易变。 李瑁揭开李重华身份一事,在她看来有故意之嫌。 李云秋清楚地知道他想干一番大事业,可惜安国公府从上两代开始就被皇帝渐渐收回了兵权,到如今只顶着一个爵位罢了。 比起疏远的太子侄儿,怎有自己带大的“儿子”亲厚。 李云秋多少猜到他的心思,却也没有点破,“我会找机会和陛下说的。” 只是李云秋心中的顾虑,无人知晓。 若仅仅是多出一名皇孙,倒不是大事,毕竟如今的太子地位无可动摇。 但如果老皇帝知道他竭力培养的太子是女孩,这个新出来的孙子才是唯一皇孙呢? 然重华终究是真正的太子,这点无法隐瞒。 李云秋打算让他在成年之前跟着湛长风多学多看,等他做出些成绩,再告诉陛下他的身份。 而李云秋安排他当湛长风的伴读,一则想两人更加亲密,等以后两人纠正了身份,不至于手足相残。她更希望到时湛长风能辅佐他。 二则,湛长风作为明面上的太子,能帮他挡住刺杀诘难种种危险。 三则,有湛长风珠玉在前,现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李重华恐怕难以得到陛下的欢心,所以至少要等他成熟点,这对他也是一个磨炼。 四则,作为伴读,他也能体验到皇帝对储君的系统培养,这对他的未来是好事。 “你要记住,你是皇孙,天下有你的一半,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因为你是易家的底牌。”李云秋对李重华道。 李重华听着有点刺激,原来自己和那两人一样,而且以后的某一天,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揭过了这一段,李云秋想起他哭泣的原因,“太子为什么不让你当伴读?” 李重华呐呐,转眼想起自己是太子的哥哥/弟弟,顿觉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早晨起得迟了先,便叫人嫌弃了,让我上午不用过去。” 上午不用过去? 那怎么行。 太子的军政学习和皇帝亲授的学问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只是练练骑射去去孺子阁,若上午不用过去,李重华学什么。 “我亲自与太子说。” 李重华放开了胆子,嘟囔道,“上午不去挺好的,反正我也听不懂。” 而且起得太早,天都没亮呢。 茶盏重重撂在案面上,李云秋严厉道:“不懂也得懂,你必须做得比她更好。” 李重华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藏经阁 湛长风随手从书架上抽了几本古籍来看,却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最后还是丢下了书,上梯进密室。 不管如何,她想知道更多。 密室里记载的事十分纷杂,有关于历史真相的,有关乎神玄奇异的,也有某些帝王的心得传记。 湛长风一本本翻阅过去,其中有一本竟是殷朝开国皇帝的手札。 里面记述的却是一名叫巫行山的人。 巫行山在历史上是一代名将,辅佐开国皇帝统一了神州大地。 在开国皇帝的手札中,详细地记录了君臣的相遇相知相随,也记录了两人在对百姓的态度上发生分歧,导致巫行山在开国之筵上挂冠而去,从此不见踪迹。 开国皇帝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有将百姓愚化,才更利于统治。但他的字里行间也满是对巫行山离开的痛惜。 此外,湛长风发现在开国皇帝的记述中,巫行山十分神秘强大,不是普通人。 在手札的最后,开国皇帝道:巫乃异人,献龙甲神章,助我成龙,后世之辈欲亡殷,吾之继者可寻之以抗国难。 寻什么,如何寻? 湛长风又将手札翻了几遍,忽然指尖一顿。 出藏经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总管上前道:“殿下,夫人请您去用晚膳。” 湛长风惊讶,“十天来请两次,有点频繁啊。” 总管也不知她是受宠若惊还是讽刺,只得讪笑,“殿下哪里的话,夫人自是想念您的。” 他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心惊胆战地给李重华刷好感,“李公子也要向您赔罪,您是不知道,李公子以为您嫌弃他,吓得都哭了。” 湛长风莫名,“哭什么?” 总管没有过多解释,省得惹她厌烦,意思传到就可以了。 湛长风到了永秀宫,首先瞧了眼李重华,眼含笑.眉梢得意,哪里像是哭过的。 恩,还敢直视她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湛长风坐在席位上,漫不经心地想道。 湛长风挡开了宫人夹过来的菜肴,声音平淡。 “作为伴读,他原该寅时便在我殿前等候待命,迟到不说,还学会告状了,恩?” 李重华知道自己身份后,看见湛长风第一眼,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这个兄弟,有些失望地发现,自己与她没有相像的。 单就容貌来说,自己清秀柔和,太子则俊俏夺目,即使不做什么表情,也有种高高在上的侵略性。 此时她细长的眼尾一挑,伴随着极具威重的单音觑过来,更是吓得李重华僵住了拿玉箸的手,一时间因着自己的身份而擢升的自信被敲得七零八落。 李云秋注意到他的心态变化,怎容湛长风做大,语气冷了一分,“作为太子,当心胸宽博,他只犯了一次错,就不饶人么?” “母妃,你在想什么。”湛长风态度也冷淡下来,“孤的决定不会改变。” “天色晚了,母妃早些休息罢。” 湛长风不欲和她争吵,立起,离席。 “你给我站住。” 第8章 雪飞花 未央宫前庭 寒光一闪,雪花裂成两半,轻忽曼舞,纷扬飘落。 小少年着玄衣,银带束发,刃身映着她锋利的眉眼,手一动,刃向外,慢悠悠的小碎雪未沾到她的身,陡然一坠,顺着剑势狂舞尖啸。 一时间剑光临尘,引动风雪相随。 李重华看直了眼,被总管拽了两下,才失神地绕过前庭,走进廊檐。 廊下立着一长须老道,穿着洗得浆白的道袍,面容清癯,双眼炯炯有神,一眼看来,仿佛能透过人心,叫一切无所遁形。 李重华又怯又好奇,离着老人三丈远时,脚步便慢了下来。 “国师,这是殿下的伴读,李氏的重华公子。”总管恭敬地介绍道。 没有人知晓长须老道的姓名,也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处。 那年湛长风三岁,昏迷不醒,皇城内外的名医俱都束手无策,他揭了皇榜而来,叫醒了太子,被老皇帝尊为国师。只是时常外出云游,近日才回都。 总管又对李重华道:“这位是国师,也是教授殿下武功的老师。” 李重华眼睛亮了,“我能跟您学武么?” 长须老道但笑不语,李重华有点失望,却仍坚持:“我一定会努力学的,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我无缘无分。”长须老道拢袖而立,笑着拒绝。 李重华救助似地看向总管,母亲说,有什么事可以找总管解决。 总管摇摇头,不发一言。 湛长风收势,剑归鞘,走到长须老道面前。 长须老道颔首,“善。” 她向他施了一礼,回寝宫沐浴换衣。出来后见长须老道盘坐于棋坪前,便挥手让宫人退下。 “师傅去了哪里?”取一白子置于棋坪上。 “方寸之外。” “景致如何?” “亦是人间。” “那师傅可见过一座山?”湛长风问。 “山有很多,你问的是哪一座。” “只有我看得见的那座。” 长须老道阖上眼睛,两道飘逸的白眉像是另外一双眼睛,玄妙通透。 他并没有回答湛长风,湛长风也没有追问。 “殿下,”下到一半,长须老道叫了她一声。 “恩?” “待你成年,我教你另一半道经如何?” “可。” 湛长风尊重长须老道,不是因为他曾救她于贼子的偃术,也不是因为他授她绝世武学,而是因为他胸有千壑,内藏宇宙,半本道经,让她读懂了命运和人生。 这种改变格局的思想,高于任何权力财富,让她用全新的眼界审视自身的存在。 啪嗒,一子落。 一老一少下完一局,该云游的继续悠闲,该当太子的继续深沉。 天幕降,李重华浑身没劲地回到永秀宫。 那日太子与李云秋不欢而散,只丢下一句:“要来就来。” 然后李重华便每天被李云秋不到寅时叫醒,让宫人托着他的腋下洗漱穿戴,一路抬到未央宫。 五更天开始和护卫侍从守在太清殿外等早朝结束。 有时候没半个时辰就下朝了,有时候却要等到午时,若上午结束不了,用完膳还得继续。 下了朝,便有军政大家教太子学问,老皇帝也时不时过来指点一二。 李重华听不懂,一个伴读也不容他询问。 若他只是臣子,侍奉一旁便可,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皇孙,且李云秋一直激励他去学,去跟上湛长风的步伐。 如此一来,这种听不懂就显得很可悲,内心的焦躁几乎抹平了他的笑容。 “我要学武!”李重华见到李云秋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有些赌气成分。 但更多的是羡慕。 太子舞剑时那种唯我独尊.尽在掌控的气势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直观,他也想像她一样面对各种问题游刃有余,也想像她那样自信强大。 “凡事要脚踏实地,你现在连功课都做不完,还要去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么?”李云秋道。 这句话可能触到了李重华的敏感点,连日积压的情绪在这刻被引爆,“我不要当伴读,我不要学,你为什么要拿我和她比啊,我比不过还不行么!” 李重华泪涕横流,“为什么明明都是皇孙,她能名正言顺地当太子,我要当牛做马,为什么她能站在皇祖父身边,我连相认都不可以!” 一连几日的折腾打击,他已然承受不住了。 李云秋没想到他会这般难受,原是想磨炼他,却适得其反。 不由心疼,“是我考虑不周。” 她希望李重华得到湛长风的信任支持,到时两人自然而然转变身份,不会出现太大纰漏。 不过现在看来,因着顾虑到湛长风的处境,她的计划有几分优柔了。 湛长风的光芒太甚,如果李重华没有一定自我认识,恐怕会乖乖当她的臣子,升不起反抗心思。 而且没有皇帝的亲授,他就算当了天子,也是差湛长风一大截。 此时最好的选择,是尽快将真相告诉皇帝,恢复李重华正统的身份。 李云秋在做下这个决定时,对女儿升起一丝内疚,当真是命运弄人。 未央宫 总管给湛长风续了茶,“殿下,今日我瞧重华公子脸色苍白,怕是生病了,不如让他休息几天?” 湛长风看着公文,头也不抬,“愚蠢,四书五经还没认遍的小孩不好好学习,整日跟着孤做什么,简直是嫌他毁得不够快。” “那也不是他想要这么做的啊。” “孤也不是说他愚蠢。” 不是说他的话,还能说谁? 总管替夫人擦了把冷汗,心中却是认同湛长风的评价。 若两人水平相当倒还好,但是李重华和湛长风差得太远了,你要一个刚刚会吟两三辞赋的人越好几个等级去谈论军政家国,这不是荒唐么。 “殿下让重华公子上午不用过来,便是给他自由时间学习么?”总管忽然明悟,但又替她不值,“殿下为何不向夫人解释清楚...” 烛火映在她的脸颊上,却照不进她的眼睛,那里是深渊和危崖,是迷途。 “人心偏了,解释有何用。” 总管听到心下坠的声音,手指颤抖,一声殿下卡在喉咙里。真的不值... 第9章 变数 翌日,早朝之后。 湛长风难得沐休,没有随老皇帝去经纶殿。 两侧高墙劈出一线天,甬道冗长仿佛没有起点和尽头。 两座软轿相向而来。 湛长风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眼眸微垂,“停”。 这边一停下,那头也不得不停下。 “殿下,是夫人的轿子。” “孤知道。” 湛长风走下轿子,洁白的雪从高空坠落,附在龙爪金冠上,附在削瘦的肩头。 一片附在鸦羽似的睫毛上,几欲成水落。 “儿臣向母妃问安。” 幔帐后久无人应声,最后才传来淡淡一声“嗯”。 湛长风好似只为了问安而已,得到应声便退在一旁,让李云秋的软轿先行通过。 “殿下,”总管给她撑开一把伞,“咱回去罢。” 湛长风看着这高墙深巷,眼中暗光沉浮,“孤从这里长大,倒是不曾仔细认识它。” “走吧,陪孤看看这皇宫。” 她不坐软轿,在风雪中踽踽而行,穿过阁楼殿宇,路过水榭亭台,一丝怅然萦绕不散,“约莫是我亲缘薄。” “......”总管心头一跳,“殿下切莫妄自菲薄,陛下和夫人最在意的人就是您。” 经纶殿 李云秋跪在地上,“事情便是如此,隐瞒重华存在,调换湛之身份,欺骗陛下,皆我主使,但凭陛下惩处,还请陛下纠正过错,让二人各归其位。” 老皇帝神色莫测,良久无语。 “还有谁知道此事?” 李云秋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唯臣妾和王梁(总管)。” “各归其位...”老皇帝闭上了眼睛,声音干涩异常,跟刀子划过铁器似的,“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重华先前身子骨太弱了,恐他无法久活,幸而天公垂怜,使他平安。” “那让你来说,湛儿该如何。”老皇帝话音沉重,一字一句叩在空旷的殿堂里,“身子骨弱,是你隐瞒的理由么,既然弱,为什么不让他弱下去!” 李云秋怔然,一年两年三年,她每次都能从李瑁口中,知道这个养在外边的儿子如何在鬼门关上徘徊,她本就对儿子心怀愧疚,怎能让他再卷入朝堂斗争,只想他能活久一点,顺遂一些。 而另一边,随着湛长风的长大,她怕她的女子身份无法隐瞒,怕她不能传宗接代,怕她活得痛苦,怕她站得高摔得狠。 然随着李重华的康复,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重华终究是易家唯一男丁,为您分忧是他的责任和义务。”李云秋顿了顿,希冀而恳求,“若可以,望陛下能恢复湛的女儿身份,臣妾只愿她寻一良人,一生安乐。” 红梅啼血,白花素净,湛长风折下两枝,嘴角微挑,笑得坦荡又冷酷,“总说这皇宫埋葬了多少人的岁月,困守了多少有情之心,但于孤而言,它是孤的幸运,是孤睥睨天下的基座,它让孤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制高点,愈加接近真实。” “孤能立于此方文明的顶端,清晰地看待历史潮流.时代起落,但是也越觉自己的渺小。” 湛长风眼中有璀璨星光,笃定而执拗,“还不够,王梁,还不够,孤要的不止这些,孤要更多。” 老总管不懂她的野心,但由衷认为只有最美的事物.最强的权柄.最厉害的剑才配得上她。 但是湛长风接下来的话让老总管大惊失色。 “母亲以为告诉皇祖父我的真实性别,就能帮李重华拿回太子之位。”笑声从胸腔到喉间,低低溢出,“她对权力一无所知。” 老总管吓得跪在石子路上,湿凉浸透双膝无暇顾及,“殿下是否误会了什么,李公子他他怎么会和您争太子位置。” “你倒是忠心,到现在还护着她。”湛长风把玩着手中的红白梅花,幽然一叹,“我又不会伤害她,她是我的母亲啊。” 这皇宫里一半是她的人,若她真心要阻拦,李云秋到不了经纶殿。 不过让皇祖父知道真相也好,省得她今后找借口欺瞒。 老总管战战兢兢,观她神情,那一丝畅快不作假,分明是足够毁灭前途的事,却好似让她挣脱了某种束缚,连时时压抑的郁色都不见了踪影。 一仆不侍二主,老总管原是李云秋的人,就算是现在也会帮着她做些事,犯了大忌。 然他等了半响,也没听湛长风要处罚自己,哆嗦地撑起身子,躬身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日子寻常得没有波澜,唯一的改变就是李云秋被暗地里软禁了,李重华也不见踪影。 湛长风从总管手中接过纸条时,总管红着眼眶在地上磕头,“老奴求您去见夫人一面。” 手一扬,纸条被内力绞成碎屑,“尚衣监缺人,你去吧。” 老总管伏地而泣,“谢殿下恩泽。” 永秀宫门锁紧闭,只见守卫,不见侍从。 “打开。” 寝宫里一片昏暗,仿佛垂暮老人的住处,暮年之味甚浓。 妆容精致的夫人安坐在榻上,似与往常无异,身子却是清减了不少。 “你使了什么手段,将重华怎么样了。”不是质问,然而神色间的冷漠抗拒好像在看仇人。 若寻常孩子被亲生母亲如此对待,早该怀疑人生.痛彻心扉了。 但好在湛长风身于帝王家,帝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余又没有意义的感情。 湛长风垂手而立,“这话你该去问皇祖父。” “需要我给你分析么,母亲。”她不远不近地看着她,漠然道,“易湛是太子,是未来皇帝,乃大臣百姓心中不争的事实,不客气地说,在皇祖父第一次抱着我上朝时,我就已经是殷朝的象征了,陡然就要将我拉下来,换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孙,你看这天下人接不接受。” “正值动荡,皇祖父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李云秋动了动嘴唇,“太子之位本该是重华的。” “你在想什么,母亲。”湛长风觑着她,“哪来的该不该,只有能不能。” “你以为皇祖父只是要一位皇孙么,他要的是皇帝。” “你认为你能是皇帝?”李云秋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儿,于是此刻震惊非常,“你想当皇帝!” “我如何不想,我从出生就在为此做准备,若我不想,这皇宫关不住我。”湛长风有这个底气。 “不可能,重华才是该当皇帝的人。”李云秋皱眉,“你们将他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么,皇祖父要的是皇帝,与性别无关,如此便有两种选择,一,我继续当我的皇太子,然后成为皇帝,不过我这一生会娶妻,却不会有子,但这不要紧,您的重华会成为皇室的生育工具。” “二呢,”湛长风微笑,“皇祖父将他保护了起来,尽心教他各种帝王本事,只等他学有所成后,出来将我除掉,毕竟能将我当作磨刀石的人,离合格的皇帝已经不远了。” “不论哪种情况,现在的太子,只能是我。” 李云秋被这种血淋淋的剖析噎得哑口无言,心中一片凄冷,“你心里那么清楚,为什么还要搅在这浑水里,你到底图什么。” “错了,母亲,这是情势所致,无法避免。”湛长风语调沉沉,“但亦是我所愿。” “您知道么,母亲,我的东西,从来只有我舍弃,没有被人抢走的,何况我的自由与追求都基于现在的地位,您让我怎么放手。” 湛长风道:“倘有一天,谁试图阻挠孤的理想,黄泉碧落,孤定要那人生不如死。” “母妃,你该庆幸,孤还是太子。” 第10章 栽赃 李瑁几次上书请见李云秋都被驳回,这让他产生了些许不安,难不成皇宫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李云秋又不是皇帝妃子,宫心计还祸害不到她头上,唯一的可能就是跟太子和重华有关。 这几日依旧是太子上朝处理政务,如此说来,是重华出了问题。 李瑁眼底晦涩不明,在宫门口站了许久,一甩袖子上马,“去右丞相府。” “咳咳。” 湛长风合上奏章抬眼看向老皇帝,“皇祖父,您先去休息罢。” 老皇帝坐在高位上,穿着帝服的身子有些伛偻,眼下青黑,他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 他接过内侍手中的药碗,饮尽,“无大碍。” 老皇帝面对湛长风,心情复杂。 她是男子该多好,他会毫不犹豫帮她铲除李重华,让她坐稳皇位,可惜... 老皇帝捂着心头,一阵阵绞痛泛上来,脸色苍白了一分,“孤先回去休息,你且看着。” 老皇帝搭着内侍的手臂,没走两步,满口腥甜。 鲜血溢出嘴唇,众人慌乱。 湛长风惊诧起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以真气为他梳理经脉,“祖父,您坚持住,还不快宣太医!” “启禀殿下,陛下积劳过度,心绞痛.哮喘多病加身,恐怕恐怕...”几名太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语中的悲切不言而喻。 “让沈玉书.凌晟.魏良志.李瑁过来,孤.孤有事要交代。”龙床上的老皇帝自感时日无多,准备交代后事,而这四个人,无疑是他选中的辅臣。 左右丞相.太师.安国公。 只是安国公原在老皇帝的削势列表里,这会儿,竟将他选入了辅臣之中。 不知是看在他和太子的甥舅关系上还是因为李重华的缘故。 “召他们入宫。”湛长风吩咐了一句,走到龙床边,撇过沾满了血的帕子,略觉不对,这血的味道怎有一种恶臭。 “湛...”老皇帝气若游丝,紧紧抓着她的手,“孤将天子剑给你,今后你就是殷朝的皇帝,先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分散兵权,韬光养晦,培养自己的班底,咳...” 老皇帝又吐出一口血,这口血中掺着黑血丝。 湛长风眼神骤变,“来人,将这几个太医拿下!”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向皇祖父下毒!”她凌厉的目光钉在这几人身上,震怒异常。 平日防来防去,却防不到太医下毒,简直就是笑话。 “冤枉啊殿下,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鉴!” “陛下并无中毒,只是积劳成疾,求殿下明鉴!” 湛长风语气冰冷,“将他们押下去,孤要知道是谁在主使。” “殿下,殿下!”一个发福的太医突然挣开侍卫,爬到湛长风脚下,“殿下您不能过河拆桥啊,这可都是您吩咐小臣的!” 老皇帝又吐出一口血,眼中不可置信。 湛长风气极,“你在说什么鬼话,别以为颠倒是非就能蒙混过关。” “将他拉下去!” “且慢!” 恰此时,右丞凌晟.安国公李瑁闯了进来。 皇宫到他们府上至少也得半柱香,没道理来得那么快,但是现在除了湛长风,谁都无暇关注这点。 凌晟面上凝重,“太子是心虚么,若不心虚,怎么不让他将话说完!” 话音间仿佛已经认定她就是指使太医下毒的人。 “给皇祖父下毒,于孤有什么好处。”湛长风冷笑,“二位来得如此及时,莫不是早有准备。” “太子休要冤枉人,我凌晟问心无愧,有愧的人才乱咬人。” 那太医无缝衔接,“太子,是您在一年前吩咐小臣在陛下的药膳中下毒的,要让陛下积毒病亡!” “快来人,太子谋害陛下,意图篡位!”也不知道是谁先喊的,殿内外一片兵荒马乱。 侍卫中突然有人拔刀向同僚,禁卫军中亦有刀剑相向。 时不时传来兵戈交接声,教湛长风意识到这一场预谋已久的局要将她和皇帝双杀。 “好,好得很。”湛长风退后一步,“动手。” 一条血痕出现在凌晟的脖子上,他还没反应过来,视线便开始下坠。 李瑁神色一紧,锵~ 两把匕首相抵。 这一直如个文弱书生般的安国公竟是武学高手,和暗卫零叄斗在一起,不弱下风。 “易湛谋害陛下,残害忠良,不仁不孝不悌,怎堪为帝!”李瑁用了内力,这句话如洪钟般荡开去,连宫门口的守卫都能耳闻。 将将踏进宫门的太师.左丞大惊,“这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早有等候的士兵惊慌地冲出来,“两位大人,快去请皇城驻军救驾,太子逼宫,陛下危在旦夕!” “这是凌大人拼死递出来的虎符。”他将半片沾血的虎符送到左丞面前,眼神急切。 皇城驻军直接听令于天子,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天子不能及时征召,便制虎符,一分为二,由左右丞保管,危急时刻,合二为一如天子亲临。 “这...” 左丞.太师面有犹疑。 “太子不会做这种事的,这之中...”太师一句话还没说完,右侧冲出来一群禁卫军。 “太子有令,关宫门,别让他们逃了!” 宫门守卫果然关起了门。 “快走!” 左丞.太师意识到不好,哪有空去细想,慌不迭地朝宫外逃去。 不管皇宫里发生了什么,救驾总没错的。 左丞驾着马车急忙向皇城外奔去,而太师召集起文臣武将向皇宫挺进。 剑出鞘,湛长风凝声道:“凌晟.李瑁,意图谋反,国家危难,众将士随我杀!” 李瑁祖上有李家军,这李家军虽被一层层削弱分散,却还是存在的。 禁卫军和皇城驻军中就有李家曾经的门徒和部下,李瑁筹划多年,终于在此时露出了獠牙。 一半禁卫军的反水让皇宫陷入内乱,但是湛长风身边暗卫环绕,军士守护,想攻克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瑁心中焦灼,虽然已经造出了太子的罪名,也即将要引皇城驻军入宫,但是难保中间不出什么差池,给她翻身的机会。 湛长风剑上都是血,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她第一次杀那么多人。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她作呕。 然她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冷漠得从容。 湛长风这方将李瑁逼出了路门,两方人马就此僵持不下。 甩去剑上血水,湛长风踏进养心殿,到老皇帝面前,“祖父,我不会让您死的。”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瓷瓶,“这是师傅给的丹药,据说能解百毒,我这就给您服下。” 老皇帝攥着她的手腕,喘着粗气,眼神锐利,“是不是你!” 他中毒,她那么巧,就有解药? 湛长风眼微阖,“您就是这样想我的?” 第11章 危亡 大街上马蹄声连绵不绝,吓得百姓们闭门关窗,不敢冒头,这些军老爷要做什么哟。 路门外 “禀大人,大臣们已到皋门外,驻军已进皇城。”李瑁面色沉沉,“不要阻拦他们,让他们顺利打进来。” “是。” 李瑁咬牙,“找到重华了没有!” “还未。” “那就快去找,将这皇城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李瑁欲杀了皇帝太子,拥立李重华,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当个摄政王,成为隐帝。计划到此已然停止不了。 他谋划了九年,算准了皇帝驾崩的日子,偏偏关键时候,李重华不见了。他是不信李重华会死的,定是被老皇帝藏了起来。 但以防万一,还要一个后备之选。 这个后备之选就是易裳,若找不到李重华,他便娶了易裳,以皇夫身份监国。 “快让凌淮之将易裳送进城!” 皋门外,一些文臣武将带着府兵撞门,冲车如虎狼,宫门震动。 这边李瑁也在极力攻打路门,一刻没确定老皇帝死活,他一刻不安心。 忽然一只鸽子落到地上,李瑁抓起来,取下纸条,瞳孔紧缩,活着,老皇帝还活着? 那么大的剂量明明是必死无疑! 李瑁大惊失色,若老皇帝当着百官的面要保易湛怎么办,“将他们拦住!别让他们进来!” “给我埋炸药,炸开这破门!” “火箭,准备!” 李瑁准备得充分,一个个炸药包叠上去,轰隆轰隆,将皇宫内外震得心神颤抖。 老皇帝面色惨白,问湛长风,“国破,你该如何?”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湛长风无惧无畏,“一条命罢了。” “畜生!”老皇帝甩了她一巴掌,双目赤红,“我培养你那么多年,你就要这样死在窃国小人手里吗!” “记住,你还不是天子,我才是天子!”老皇帝哆嗦着手,指向外,“快滚,去藏经阁,第九个书架下有一条密道,快滚!” “祖父!”湛长风怎可同意,“一个时辰前您已经将皇位传让给我了。” “易湛!”老皇帝死死抓着她,眼眶中浑浊的泪水欲坠不坠,“殷朝能亡,但是易家不能亡在你手上,除了太子,你还是易家子孙!” “滚!”老皇帝狠狠推了她一把。 湛长风抿直了嘴唇,眼有挣扎。 外面喊杀声震耳欲聋。 她双膝下跪,给老皇帝磕了三个头,“孙儿不孝。” 湛长风最后看了老皇帝一眼,率众而出,“宫中之人都在了?” 零肆道:“大部分都在偏殿,然夫人不愿来。” 湛长风拳紧攥,“那便算了,让愿意跟孤出宫的人跟上。” 事态危机,湛长风召了对她忠心耿耿的禁卫军和暗卫,携宫中妇孺向藏经阁方向撤退。 陡然万千火雨袭来。 “隐蔽!” 十几名武功高超的暗卫,旋身而起,刀剑舞,如墨莲绽放于火光之中,击落箭矢无数。 禁卫军肉身成墙,挡在湛长风和妇孺之前,“殿下快走!” 煌煌火光伴着血色映在她的眼底,悲怆愈盛,可悲的是,她不能回头。 众人抄近道,远了火雨,环境越来越幽静,没有人影,这皇宫悄然呈现出一副破败之相。 一千多人,临到藏经阁,只剩下三四百。 湛长风进到藏经阁,找到第九个书架,摸索着机关,忽然感觉到一丝杀气。 “噗呲” 刀刃没入肉体。 湛长风瞥了眼挡在她前面的人,手中剑一甩,将那混在妇孺中刺杀她的人钉在了书架上。 “你怎么样!”湛长风蹲下身子,蹙眉瞧着替她挡刀的少女。 刀入心脏,无药可救。 这天真烂漫的少女眼神迷离,嘴角竟露出一丝笑,“原来你就是太子啊。” 湛长风想起,她便是那日在梅园遇见的赵氏之女。 “别说话。”湛长风给她点了几个穴道,让她濒死之际没那么痛苦。 “殿下,他们追上来了!”零叄叫道,恨恨看向那刺客,定是她在路上留了线索。 禁卫军们气势如虹,“儿郎们,随我杀,誓不让他们踏进藏经阁一步!” 湛长风不再浪费时间,找到机拓,整面书架移开去,露出一个洞口。 藏经阁的门窗上泼上鲜血,未来得及撤离的人心如死灰,一名断后的暗卫扫开其他人,重新按下机拓,地道闭合。随后沉默不语地杀向冲进来的敌人。 这条密道本就是皇族最后的逃生之路,仅能用一次,待地道闭合上,整座藏经阁就开始摇晃坍塌。 养心殿 李瑁踹开殿门,便见老皇帝穿着黑底红纹的帝服,拄着天子剑,站在玉阶之上俯视他。 那把剑染着血,阶下死着人。有宫妃.有婢女.有侍从。 没死的都衣冠整洁地站在他身边。 宫妃端庄高贵,婢女贤淑恭敬,侍从持刀,视死如归。 “尔等罪人,死不足惜,孤就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说罢老皇帝横剑引颈! 其他宫妃.婢女.侍从皆自尽。 李瑁心一跳,摘下腰间玉佩打弯了老皇帝手中的剑,剑刃只来得及在他脖子上擦过一条血痕。 “我是来救驾的啊,陛下。”李瑁擒住老皇帝,废了他的四肢,“快说,李重华在哪里!” 老皇帝痛得面目扭曲,几欲昏阙,“你你这个奸贼!” “我怎会是奸贼,太子加害于你,我来救驾,有何不对。” “再说了,您不是还有一位皇孙吗,那可是我的好‘儿子’,我会好好辅佐他的,这天下,还不是姓易吗?” 老皇帝突然明白了过来,他一直疑惑,殷朝虽然在天灾影响下不大安定,但是泱泱王朝,他还在,下任皇帝还在,忠臣良将还在,信奉庙堂的百姓还在,没道理会彻底灭亡啊。 老皇帝笑出了眼泪,原来九年前就注定了! 李云秋啊李云秋,你为什么要偷龙换柱!为什么要送他那么大一个契机! “天欲亡我。”老皇帝惨然,“你死心吧,你是不会找到他的。” 李瑁诡秘而笑,“不要紧,你的女儿还在,我依旧名正言顺。” 第12章 烽火狼烟 “帝姬殿下,还有半日就到皇城了。”凌淮之心有哀伤,望向梅一池的目光满是赤裸的爱意。 梅一池不置可否,他感应到皇城方向的情况不是那么乐观。 贵公子优雅地撩起袖子,给他倾了一杯酒,“小臣祝殿下华盖如锦,为尊一方。” 这可以是对帝姬的祝福,也可以是对“皇帝”的祝福,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要亲自送自己爱的人去另一人的卧榻上。 梅一池抿了口酒,别有深意地滑了他一眼,“本宫累了,先回屋休息一下。” 驿站人不多,他这般上楼,却几乎吸引着或隐蔽或直接的视线。 “快些动手,皇城那边要结束了,只等盖棺定论。”一人压着声音道。 凌淮之灌了口酒,“再等一刻,让药效发作。” 楼上房间,梅一池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里,嘴角漫出一丝笑,笑凡人的复杂心思,笑所谓感情,笑自己当真“体味”了一路。 这一路的体味,与他也当真无用,既不能让他突破境界桎梏,也不能产生有价值的感悟。 罢了,到这里,也算是完成和易裳的约定。 皇城的事,他是不便参与的。 “双班,” 一只鸟从远处飞来,落到窗柩上,其形如鸡,两目都有两个眼珠,它朝梅一池鸣叫一声,清亮如凤。 这是有名的灵鸟,唤重明。 梅一池瞧着它旁若无人地将羽毛抖落而尽,光秃秃的只剩一身肉,无奈道,“我要回去了,你再待些时日,等殷朝亡,或者那太子有危险,便救他一次。” 重明鸟口吐人言,“皇城太混乱了,我怎么找到他。” 梅一池有所准备,屈指弹出一缕血气,“他是易裳的侄子,与她血脉相承,你跟着它即可。” 梅一池交代完毕,化光而去,不见踪迹。 重明鸟拍着两片肉翮,腾举空中,直向皇城方向飞去。 “帝姬殿下,该上路了。”凌淮之带着三五壮汉推开门,顿时傻眼,“人呢!” “窗开着,别是跑了吧!” 李瑁联合皇城驻军都统.太尉等原李家门人,坐实了太子的罪名。 至此,易家无人可继承皇位。 大臣们的心思都活泛起来了。 “东林侯之祖父乃北赵王,是敬文帝的孙子,东林侯亦算得上皇族后裔,且他素有贤名,可堪大任。” “嗳,不行不行,余伯公是孝嘉帝的曾曾曾曾孙,论正统,谁比得过他。” “不,我觉得...” 李瑁冷哼了一声,“诸位可是忘了帝姬殿下!”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 李瑁义正言辞道:“帝姬殿下乃先帝嫡亲长女,更是平定南方三州.守卫边疆的巾帼英雄,难道当不得大任吗?” 李系一脉的人这时也不避嫌了,“我等认为帝姬殿下正合适。” “若帝姬殿下,生了小皇子,也不是不可。” 李瑁一边把持言论,一边记下那些反对质疑他的人,心中快活,等他娶了“女皇”,过些年让她禅位,他就是正大光明的皇帝。 至于如何让易裳听话,要了她的人,掌了她的生杀,还怕她反抗。 皇城郊外 一块巨石从坡上滚落,露出一个洞口。 湛长风等人从洞中出来,她打量了一眼环境,回头吩咐道:“零伍,你带妇孺去他州安顿,其他人要走,便分了银钱走罢。” 一名禁卫军统领急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恐怕我前脚走,后脚便成了弑亲背祖之辈,如何回去。”何况她现在除了身边暗卫,根本无可信之人,就连这暗卫,到头来也只剩了七人。 另一方面,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站在李瑁那边,她也不清楚,复辟希望渺茫。 “不必多说了,想走的人立刻走,等他们追上来就来不及了,零叄,将财物分了。” 带出来的财物并不多,每人只给了五十两。 那些婢女侍从,多数都领了银钱慌慌张张地走了,或随宫中妇孺去他州生活。 禁卫军这些汉子,却死犟死犟,拍掉了分发过来的银钱,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小统领红着眼眶,“臣等入军之时便立誓此生誓死效忠陛下,纵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却不想竟是臣等手足同袍包藏祸心率先发难,臣等识人不清亦罪责难逃,无颜见人!” “请殿下允臣等追随左右,戴罪立功!” 湛长风缓了脸色,“李瑁预谋已久,今朝之变,连祖父和孤都始料未及,又怎好怪你们。” 这里实在不是能久留的地方,湛长风遣散了人,又让零伍带妇孺离去,便与留下的暗卫和禁卫军躲进了山。 但是她与外界的消息并没有断,一直不曾露面的零壹.零贰还在皇城之中。 此二人独立在暗卫之外,负责产业管理和情报。 湛长风等了几日,陆续有消息传来。 “于振明.白志林.房谦育...居然有那么多大臣和他有往来,”她越看越心惊,李瑁布得一手好暗桩。 湛长风又拿起下一则书信,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易裳并没有在他手里。 若姑姑没有受制于人,必会回南方起事。 然待看到后一句时,她拿信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下。 夫人于永秀宫自裁.大火久未熄。 湛长风枯坐许久,幽幽叹息,“时命。” “零叄,”她眸色沉冷,“点烽火,孤宁肯生灵涂炭,也不会让殷朝落到窃国贼手中!” “是,殿下!” 一截信号弹射上天空,爆出剑形。 那剑形,赫然是天子剑的样子。 缩在摘星台下的守剑人,抬了头,古井无波的眼眸一荡,颤巍巍地走上百丈梯,到最高处。 大风嘶鸣。 他掏出一个火折子,拢着火苗点燃一角幔帐。 这幔帐和梁木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那么一点,竟在高空凛冽之风中成燎原之势,烧得壮烈! 远看仿佛一支伫立在皇城中的巨型火炬激荡燃烧。 最奇异的是,这直上云霄的浓烟,居然是血红的! 在它燃起的半刻后,三百里外,也冒起了狼烟,紧接着八百里外.一千八百里外...神州大地狼烟突起。 血烟焚天,皇族危亡,召令诸侯,诛杀逆贼! 这八百年未曾点燃的血烟让神州大地在顷刻间陷入动荡,忠心又或野心勃勃的诸侯收帐拔营,剑指皇城! 而在那南方之地,易裳遥见血烟,沉痛之下,摔了酒坛,这是亡国时分才会点燃的烟啊。 承明四十七年末,政变踏碎了新年的爆竹,殷朝开始分崩离析。 第13章 阴差阳错 重明鸟寻着血气,掠过重重林影,停在一根枝丫上,歪着脑袋瞧那一群黑衣之人,四只眼睛里映着玄袍少年。 噫,不是不是,这是女孩。 它又展翅而起,飞过小桥人家.陋巷山河,盘旋在一座别苑之上。 清鸣一声,俯冲而下。 李重华听到鸣叫便抬眼,骤然见那利嘴啄来,吓得蹲地抱头,忽而肩膀一重。 “殷朝灭亡了,跟不跟我走?” “谁?!”李重华被耳边的声音惊得不敢动弹,眼珠倾斜,既怕又奇地瞪着浑身没毛的怪鸟,“是是你在说话?” “殷朝灭亡了。”重明鸟跳到地上,又重复了一遍,“殷朝灭亡了。” “休得胡说。”李重华反应过来,怒目而视,怎么可能,他前段时间才和祖父相认,祖父叫他韬光养晦,还给了他一支护卫,等他日登临大宝。 李重华如何都不相信,冲出门去。 这座别苑守卫森严,他没走几步就被拦住了。 “殿下,您要到哪里?” “外面是不是发生了变故?!” “不管发生什么,我等都会护殿下安全。” 李重华多么想得到否定回答,却偏偏得了那么一句,他登时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护卫沉默半响,道:“陛下身死,太子潜逃,如今皇城无主,大乱将起。” 李重华张了张嘴,怎么会这样。 “我...我该怎么办?”他想到祖父交给他的圣旨,心中一动,急急道,“安国公可好?” 护卫点头。 李重华大喜,“快带我去找他,他可是我的嫡亲舅舅。” 那边李瑁先是被易裳不见了的消息愁白了头发,后又被突如其来的血烟骇得肝胆俱裂,愈发疯狂狠厉,大不了来一场黄袍加身的戏码,就算不能得到整个殷朝,也是一方列强! 这时,李重华回来了,还带着能证明他身份的圣旨。 李瑁抱着李重华痛哭,“皇室有后了!” 隔日李重华就被赶上了大宝,李瑁任摄政王,向诸侯喊话,“小皇帝在这里,你们想造反?!” 诸侯哪里听啊,先不说突然冒出的小皇帝是真是假,他们被老皇帝困在封地那么多年,野心早就蠢蠢欲动了,就算是真的也得说成假啊! 但诸侯们是不想背负造反罪名的,有的见机将带兵勤王说成了觐见朝贺,有的干脆指责李瑁扶持个假皇帝意欲何为,有的默默屯兵准备吞并周边小诸侯。 诸侯之战在血烟燃起时已经注定了。 湛长风听到李重华登基的消息,心中没有什么感觉,在她眼里,殷朝已经随着老皇帝灭亡了,如今这破败的天下,与她已无太大干系。 湛长风临高而立,身后跪着暗卫.禁卫军。 “第一杯,敬护国英灵,忠勇长存。”她朝着皇城方向,洒下一樽酒。 “第二杯,祝殷朝子民,苦难不移其心。”又一樽洒落。 “第三杯,不肖子孙易湛在此立誓,纵不能收复山河,亦要李贼不得好死,为殷民辟出一方安生之地。” 湛长风端起手中酒樽一饮而尽。 她有不甘么? 也许有,但是不多。 若她眼中真的只有皇位,又或只看得见殷朝,那她的余生,该是为复辟殚精竭虑。 但是她一开始就拥有得太多,想要的也更多。 这厮内里其实又狂又傲,若当真问她为什么执著于皇位,她大概会说只有皇位才配得上她。 而且也不是执著,探囊取物罢了。 她从密室窥见的真实,才是她求而不得,真正追求的。 她对这个世界太好奇了,以至于想把它放在手里把玩。 当人思慕远方的时候,对脚下的这块地就不那么留恋了。 湛长风对于殷朝江山,便是如此。 所以,她所有的悲哀,并非是对自己地位破灭的愤满,而是纯粹的,对家国不在.物是人非的感慨。 自然,作为易家子孙,曾经的太子,她还有不能推卸的责任和义务要去完成。 她适才所言的殷民,指原殷氏部落的族人,亦是易姓的本族。当初开国皇帝带领殷氏部落统一神州后,将殷民遣往归葬林抵御外族入侵。 可以说,殷民是殷朝得以存在的一大原因。 他们是最忠于殷朝的子民,是皇族的利器。 但又因他们长年驻守在遥远的边域,使得内乱之际,皇族无凭无依,一蹶不振。 不过归葬林那个地方...湛长风想到密室古籍中的记载,心中一晒,终究是天下人欠了殷民。 天子为天下人之尊,便是易家三十一代天子欠殷民的。 亦是她欠殷民的。 她可以不要天下,却不能不管殷民。 “零叄,去联系一些擅长机关.专营倒斗的人。”希望开国皇帝的手札没有骗人。 若龙甲神章真能抵抗国难,她去寻一寻又何妨。 蓦然,湛长风一顿,心头冒出某个念头,从古到今,到底有多少人隐藏在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否真有人活在世人的传说里。 “慢着。”湛长风拧了拧眸子,这天下可不止与我一人有关。 “殿下还有何吩咐?”零叄问道。 “孤倒要瞧瞧神玄为何。”湛长风说:“你招人时,大张旗鼓一些,指明要奇人异士,最好还会降妖除魔穿墙开天眼。” 零叄默然,半响都不见她收回话,只能木着脸暗放冷气,旁边的零肆艰难地提出异议:“殿下,这恐怕只能招来坑蒙拐骗的半仙。” “不试试怎么知道。”湛长风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遍,朝小统领招了招手。 小统领叫姜微,长得五大三粗十分结实,冷着脸还有几分军人的威严,一笑却像傻地主。 “姜微。” “臣在。” “殷朝灭亡了,你认为孤该如何?” 姜微一愣怔,思考了一会儿,“臣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此一生,守国不成,守陛下不成,惟愿殿下怜悯,臣誓以性命相随,殿下所往,便是臣所往。” “这仅是你的想法。”湛长风看向众人,“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希望我东山再起,有人渴望建功立业,但是乱世至此,已无转圜可能,而我亦无意掺和到诸侯战争里去,怕是与你们某些人意愿相违。” “你们是殷朝的忠臣良将,为此抛头颅洒热血,我不想因一己私欲耽搁你们,今日我便将话放这里了,欲追随明主在乱世争一份名利的,尽管去,欲归乡儿孙绕膝的,尽管去,休犹豫。” 一众人神态各异,有个汉子略带愤怒地质问:“殿下便不管这江山了吗,此等躲避行径,妄为太子!” 湛长风并未生气:“君王和社稷同存共亡是气节,落难却卧薪尝胆试图复辟是骨气,投敌卖国是废物,而我却遵天命。” 她叹了口气,“我幼遇仙人,得一卦,殷亡离殇.真龙在巽,世人未识.玄龟负图,前半句已经实现了,后半句还会远么,真正能挽救天下的人在东南,我是不会与此人为敌的,那便只能退让,你们若要扬名天下,就去东南罢。” 这一群大老爷们都懵了,面面相觑,一边觉得扯,一边又觉得能让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说出如此示弱的话,恐怕确有其事。 不多时,三三两两走出队伍告辞离开。 第14章 新的开始 离开后去投奔诸侯也好,去向李瑁告密也罢,湛长风不管,只带着剩下的百来人秘密离开皇城,前往益州。 一路上,姜微欲言又止,偷偷扯了扯零肆——其他暗卫惯常隐匿,只零肆在明处做贴身侍卫,“殿下当真遇见过仙人?” 零肆高深莫测,“瞧咱殿下俊不俊,厉不厉害?” 姜微无法说谎,“俊,厉害。” “那是让仙人开过光的!”零肆一派与有荣焉,那骄傲劲儿,听得湛长风忍不住封了耳感。 偏偏姜微还真信了,羡慕畏惧的目光叫她略感微妙。 零肆这话扯得跟她有一拼啊,这都有人信,那她的话,就更有人信了。 如此一想,湛长风愉悦了几分。 在他们前往益州的这段时日里,一种流言在民间增长。 等他们到了益州,坐在茶馆里便听临旁几桌的人隐秘而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据说是安国公逼死了皇帝太子,想造反呢。” “可不是,谁不知道当今小皇帝是他儿子。” “我可听说太子逃出来了。” “对对对,太子还亲口说天下将乱,真正的天子在东南那边。” “东南那边有谁来着,全瑶郡守吴子茂.东林侯许一山,可有好几个人呢?” “征南将军也算是东南的吧,人家还是帝姬呢。” “嗳,你们讲什么呢,不是说太子杀了皇帝,被逼潜逃吗?” “太子才九岁,杀了皇帝他能镇住朝堂?再说太子有什么理由杀皇帝,就那群只知道瞎哔哔的大臣才信。” “你别不信啊,这不是冒出来个小皇帝吗,手里还有先帝的圣旨,说不定是先帝想改立太子,叫人恼羞成怒了。” 姜微听得冒火,一把刀就要抽出来,湛长风轻弹茶盏,一滴水飞出撞到他的手背上,叫他疼得松了握柄的手。 “安静。”她淡淡道。 姜微摸着手背上的红印,不敢多言,只小声道:“您别听他们胡说。” 那李贼敢弑君却不敢篡位,还弄出个假圣旨假皇孙,真是恶心人。 他事变后便一直跟着太子杀敌,也是眼看着皇帝要将国器天子剑传给她的,若不是为了打消她殉国的念头,皇帝怎会收回天子剑,赶她走。 在姜微心中,除了皇帝和太子,再没有人能称为帝王了。 “是非并不重要。”掌握是非才是关键。 湛长风捻起一块糕点,面无表情地觑向姜微,“姜生,此地与你无益。” 这会儿,姜微穿着粉色绫罗绸缎,十指带着金戒玉环,脸上还擦着粉,湛长风那一队军士二十人,此时也护卫打扮一溜儿站在他身后。 明晃晃地招人眼球。 而湛长风则是一身黑色道服,白眉毛白胡子白头发,她原就气度深沉不似同龄,竟真的镇住了这一副打扮,仿若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化外人。 姜微忍着别扭和想笑的心情,猛一锤桌子,又怒又急,“你这道人,莫不是在骗我。” 这两人着实惹眼,初进茶馆时就惊得满堂客人静默无言,而后才慢慢消了注意力,现在姜微一提声,便轻易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随后就听那怪诞的道人不徐不疾说,“你的祖上罪孽太多,子孙福薄,多早夭,你能活到如此年纪实属不易,但也到此为止了,恶业一事,人力已经无法阻止,唯借天时地利镇压,此处风水却是不行的,再找找看罢。” 竖着耳朵的人大多都听不清她到底讲了什么,只觉这声音有种莫名的韵律在里面,忍不住让人相信。 姜微憋红了脸,想反驳又无从反驳,“但是都找了十几个郡县了,你能不能给点准数,我不想死的。” “这能怪谁,哪个地方都压不住你家祖宗的棺材板。”湛长风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糕点,又嫌弃地放下,“走吧,再看看。” 湛长风手拿罗盘,领着一群人在大街上转悠,乍一看去气势浩荡,引得路人争相观望,不少好事者紧紧尾随,指点猜测。 从早晨到傍晚,从城东到城西,从坊市到郊外,再有闲心的人都熬不住,啐了几口一一离去,最后只剩下几个无所事事的市井泼皮。 李三这人惯常游手好闲,兜里没子了就东家忽悠一个,西家忽悠一个,骗点小钱。 这会儿他盯着土财主姜微十指上的戒指,直咽口水,却又怯于个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不敢上前搭话。 及郊外的森冷之风一吹,半拉大宅在林木后若隐若现,他眼睛骤亮,拍着狐朋狗友的肩膀狂笑,“你看那个傻财主。” 狐朋狗友刚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肩膀就被狠狠地拧了下。 李三朝那大宅使了个眼神,狐朋狗友恍然,忙道:“这年头的财主就是人傻钱多,恐怕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呢!” “嚯嚯,损失了钱财倒是小事,就怕连命也丢了!” 李三的嘲讽引来侍卫们怒目,那实打实拼杀出来的血气叫他心中一怵,腿都有点软了。 但作为一个骗子,他还是有职业素质的,脸上完美地保持着讥诮,要多淡定就多淡定,只等着土财主上钩。 果然,土财主问道:“小哥是何意,讲清楚喽!” 土财主身穿绫罗,脸上涂粉,珠光宝气,脸上就差写“我有钱”三个大字,言行却粗陋,嗓门里还带着戾气,像是土匪下山来换了员外行头。 暴发户的气质如何都掩饰不了。 李三暗暗鄙夷,这种人最好骗了。 “这位老爷有所不知,”他指指远处的宅子,“那可是益州有名的凶宅,百年至今,住进去十六户人家,三百六十口人,死了两百四,疯了九十八,剩下的不是逃了就是残了,我看这道士将你往此处带来,心惊肉跳,哇凉哇凉啊。” “就是就是,莫要被人骗了!” “不是我们瞎说,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便知。” 还有这种地方? 姜微疑惑地看向湛长风,这眼神被李三看作质问,他趁热打铁,语气状似随意,“你可得小心啊,如果这道士不是骗子,就是要拿你性命。” 李三说完,又“小声”和旁边的人嘀咕道:“瞧风水看墓地这事,还得找黄大仙。” 眼神瞄向道人。 湛长风摇摇头,“错了,这是吉宅。” 昂? 李三要骗钱确实不假,但他的话却也不假,那真真是一座凶宅。 他盯着湛长风暗自佩服,瞧瞧,这才是忽悠的最高境界,跟事实唱反调,唱得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李三啧啧两声,不再阻拦。 过犹不及,等他们吃了宅子的亏,再推出黄大仙,价格更高。 第15章 凶宅 大宅门前野草没膝,一头发黑的石狮子倒栽在泥里,显然荒废多时,毫无人迹。 侍卫们拿着大环刀劈开条小道,风吹来,嘎吱,半扇被蛀坏的门轰然倒地,烟尘飞溅之下,让一群腥风血雨里来去的汉子汗毛倒竖,弓着背脊,横刀戒备。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李三影响,竟真觉这宅子阴惨惨的,凄凄惶惶。 姜微从门庭望进去,昏暗空洞的大堂仿佛凶兽腥臭危险的口,他极少有这样的直觉,当下不安,“殿下,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怕了?”湛长风道,“那人确实没有说错,这里死过很多人。” “当真是凶宅?”姜微忙说,“不如等调查一番再作打算,鬼神之事,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凶之一说,在天地人。”湛长风指向四周山峦,“它的位置本是极好的,四方宅院被四方山峦拱卫,坐方正享方正,聚运藏气,福泽绵远,只可惜...” 她抬头望向破败宅院中冲天而起.异常繁盛的槐树,“中央有木,便成了困,何况还是喜阴的槐树。” 姜微尊鬼神,却也不信鬼神,对风水之事嗤之以鼻,但太子说的话,怎叫人反驳,当然得顺着了,“竟是这棵树惹得祸,我立刻去砍了它。” “不用了,”湛长风微阖眼,“记得刚刚路过的河道吧,弯处正对大宅,如张弓之箭欲射,这是风水里最忌讳的反弓,反弓加困局,怎不家破人亡。” “那便把树砍了,把河填了!”姜微掷地有声,马上就要动起手来。 “天地人,风水只是其一,若你问问那十六户人究竟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便会知道是第一户人家的女婿一夜间杀了全家一百二十人。” “这一百二十人的怨气不消,久滞于世,才祸害了后来搬进来的人。” “还有这种事?”姜微不知该惊讶那女婿的丧心病狂,还是感叹殿下的神通广大,“您知道的真多。” 知道的多么? 她也是听长须老道说起过这个地方。 想起长须老道,她约莫有点恍然。 长须老道除了教她剑术道经外,时不时说起奇闻异事,也有意无意地露出些类似“化外”.“方寸”的词,只要细一想,就会发现他是属于神玄世界的人。 湛长风也明白长须老道其实一直在引导她出世。 只是为什么要出世,出世做什么。 她不愿稀里糊涂就走上一条未知的道,便一直装睡。 姜微挠挠头,“殿下,您还是没说为什么不能砍树填河。” “因为那累年的怨鬼被镇压在槐树之中,树一砍,必破局。”这个封印还是长须老道下的。 姜微张了张嘴,实在憋不住了,直言,“殿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益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副打扮,如今来这凶宅又是干什么。 湛长风的决定在他看来毫无逻辑可言。 质疑上位者的决策可是大忌,姜微问完就后悔,但是如今的太子似乎不像在皇宫里那样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竟没有生气,而是回答了。 湛长风一摆袖子,走进大宅,“孤要造一个神出来。”为了这碍眼的世道。 她会找龙甲神章,却不会将抵抗国难的希望寄托在什么龙甲神章上。 比起信人信事,她始终更信自己。 这天下的灾乱由殷朝而起,那就由她把控进程,直到结束。 不是说君权神授么,她就来当那个神。 益州城的八卦热潮爆发了,连巷子里的老妇都知道郊外那座凶宅里住进了人。 一时间不少赌坊开了大盘,赌他们生的赔率高达1比10却没有人下注,赌的都是死几人。 李三将自己的身家都压上了赌桌,然后兴冲冲地去找黄大仙。 黄大仙正在城北街上摆摊,隔壁花楼里丝竹弹唱娇笑连连,暧昧的灯火露出窗缝映着他的破幡子。 幡子上写着“测运算卦”。 “大仙,有大买卖来了!”李三与他咬耳朵,听得他耳根痒,一把将人推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李三怒其不争,“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我知晓你是有点本事在的,纵使不能直抗那诡异的大宅,等人逃出来施施法驱驱邪总行的吧,瞧那伙人的穿戴,指缝里露出些就够我们下半辈子无忧了,你不是一直想将你家小玉赎出来嘛!” 黄大仙望了眼花楼,缩在破幡后摇头,“你错了,几年前有人将宅子里的恶鬼封了,住进去人也出不了事。” “你说什么?!”李三揪着他的衣服大吼,声也破了。 黄大仙怜悯:“你该不会将银钱都压了吧。” 何止是银钱,他连地契都压了! 李三压的是死三,1比2的赔率,比什么全死.活一个,倍率高不少。 他想得极好,这边先压着,那边再做点手脚,让黄大仙看顾宅子,关键时刻出来救人。 将死亡人数止于三,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如此精准,那也没关系,只要救了大老爷,拿到酬劳,他那合计起来也没超过一百两的身价算什么。 结果……李三气得想砸东西,“黄大仙啊黄大仙你可坑死我了。” “关我何事,又不是我让你压的。”黄大仙出了个主意:“赌他们平安无事的赔率应该很高,你再去下注不就成了。” “啊呸,老子哪来的钱!”李三瞪向黄大仙,“老哥……” 黄大仙拂尘一扬,坐得庄严,“钱财乃身外之物,贫道不需要。” “……”呸。 李三心中狂叫了一阵,却也知道这黄大仙虽有本事,手里是没钱的,要不然也不用天天守在这花楼门口,不能将人赎出来。 他也攒不起钱,说是什么窥天机者凶,必取孤夭穷,他领的就是一穷字。 李三平时浑了点,但有义气在,尤其是对救过他命的黄大仙,此时看他眼中隐忍的悲伤,也忍不住叹气,“老哥,你这样何时才能攒到一千金啊。” 黄大仙沉默良久,眼中映着花楼的灯火,“那些人能付得起一千金?” 李三眼一亮,知道有戏,拍着大腿激动道:“何止是一千金,两千金也有啊!” 第16章 鬼影 湛长风买下了大宅,可惜它凶名太盛,工匠一听到它的名字就身子打摆,不敢接活,于是修缮布置之事只能由侍卫们代劳了。 这群拿刀的前皇家军爷们在砍坏一堆木头后,集体捧着《木经》蹲墙角研习去了。 “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先把屋顶补了罢。”湛长风对姜微说道。 前皇家军爷们,“......” 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太子殿下的嫌弃。 天空一声清吒,湛长风伸出手臂,一头黑羽信隼落于其上,“我梦寐不能,你倒是又重了。” 信隼歪头看着她,缩起一条腿,腿上绑着小竹筒。 湛长风解了竹筒,走进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 竹筒里是一卷纸条。 说来也好笑,之前她给易裳去了四个字:可欲为皇。 易裳回的却是:李重华是谁? 他是什么人? 被摆弄的无知逆贼罢了。 湛长风摊开一张纸,却迟迟不能落笔。 易裳的选择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身上有她最想要看到的一种可能。 亦是因为这种可能,湛长风才来益州,才欲“成神”。 如果易裳不合她的预期,她怕是没兴趣再理会这片大地了。 想到这里,湛长风搁了没动过的笔,或许她不应该只把目光放在易裳身上。 统治者们用三千年建立巩固的集权体系思想模式,她又怎希望用一个人.几年去重塑。 但如果天下陷于真正的乱世,一方面秩序道德会被打破,另一方面却也是清除沉疴,建立新秩序的绝佳时机。 “现在各路野心家虽蠢蠢欲动,却还没有大起干戈,说到底还算平静,如若引爆战争,时机很快就会出现。” 湛长风抚过信隼的背脊,升起一丝摇摆,这个时候,却也是最适合控制局面止损的时候。 只要她向易裳承认李重华的身份,再暗杀掉李瑁,配合皇城中余留的力量,易裳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辅佐李重华稳定江山。 纵使有诸侯无视正统和宗主血脉,执意发起战役,那也只是地区战争,波及不到天下黎民。 是修补这片开始产生裂痕的大地,让它沿着既定轨迹前行,还是给它一锤子,叫它支离破碎,然后塑造新的历史方向? 她能承担一锤子后的血流成河么? 天已经开始回暖了,湛长风却越觉冷,在她之前的统治者们到底是如何做下左右历史进程的决策的。 最初幸存的人类在物化女子时难道没有背德感么? 第一位掌权者分化贵族平民时,仅仅是为了利于统治,而不顾历史的退步么? 在三千年中,有不少人和组织传承着上一个文明的真相,他们又是如何扛着自由和平等的旗子,在为“种族繁衍”的借口中,坐视种种祸害千年的肮脏和不公。 漫长的时间里,神州大地已有四亿人,却没有一位统治者试图改变这种落后体制。 湛长风从史册中看到的,只有不断的毁灭.扼杀,最后竟只有易家藏有真相。 而这真相束之高阁,无人愿去碰触。 人,实在是一种自大又可悲的生物。他们创造历史,也承担着历史的给予和恶意。 但转念一想,曾经的那些决策或许在现下看来有种种不完美,然不能否认,它必然是当时重重抉择之后的结果,本身的存在有其客观性合理性。 只是抉择的权力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罢了。 现在这种抉择,轮得到她做么? 她为什么想要改变,怒其不争,还是对历史的修正? 也许她该重新审视自己的目的,而易裳也需要明白战争的真正意义。 湛长风的一个念头暂且歇住了,但是这不妨碍她的行动。 她很想知道能弹指间毁灭或重生一方地界的人到底属于何种层次,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又是何种模样。 易家少说也坐拥神州大地八百年了,即使没见识过真正的神啊仙啊,但是对一些入世或出世的异人还是了解的,只是宛如平行线般,相互不干涉。 如果她找不到他们,那就让他们来找她。 神化自己,除了扩大影响力,更有吸引异人的用途。 但仅凭流言是不够的。 湛长风眼尾微挑,如果再加上长生之术呢。 先扬起她镇压凶宅的名头,用来造势,紧接着以流言形式传她拥有长生之术,似真似假,再发拜山帖邀人,看看究竟会来谁。 她也不怕最后收不了场,真正有点道行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年龄性别,顶多给她一个欺世盗名的诨号。 只是其中细节还需设计设计。 湛长风凝神完善自己的思路,突然间信隼厉吒了一声,翅膀大力扑棱着朝紧闭的窗户撞去,凶狠而不安。 “凌,”湛长风伸手挡住它的脑袋,温和的力道一路从脑壳抚过颈背,顺势将它带上左臂。 信隼在她的安抚下冷静下来,一双尖锐之眼却依旧紧紧盯着窗户。 这头信隼她养了六年,傲得跟她这个太子有一拼,极少有这样如临大敌的时候。 湛长风推开窗户,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檐廊的红灯笼已经挂上,映得落魄的屋舍有些凄迷。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她,行礼问安。 并无异常。 且以她的功力,适才也没察觉到什么危险。 信隼飞了出去,在房舍上空盘旋许久,复又落到窗柩上,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湛长风敛起眉头,吩咐侍卫,“守夜时精神点,一有不对立即叫人。” 侍卫们洪声应是。 是夜寂静 初春的风尚且料峭,冷冷地像是刀子刮在脸上,韩老三这一队的侍卫换完岗,回去休息。 走到半路,韩老三跑出列队,“报告副尉,属下请求小解。” “去吧,尽快回舍。” “得令。” 韩老三搓了搓冻僵的脸,朝东南走去。 这边的墙塌了一方,还没来得及补上,跨过去就是树林,韩老三憋着尿埋头朝一棵树下冲,腰带解了一半,才看见不远处有一人影,冷不丁吓他一哆嗦。 月黑风又高,韩老三看不清楚,只是从轮廓来看,是个健壮的男人,旁边还插着把刀,面对着树。 自己吓自己不是? 韩老三讪笑,继续小解,“兄弟你是前院换完岗下来的吧,妈耶,冻死爷了。” “兄弟你是前院换完岗下来的吧,妈耶,冻死爷了。” 一个寒颤打在心里,撒一半的尿硬生生憋了回去。韩老三慌张地系上腰带,手拔起插在一旁的刀,面庞被冷风拍得宛如块生铁。 “大兄弟,荒郊野外可不好开玩笑啊。” 那人影也拔起刀,转向他。 “大兄弟,荒郊野外可不好开玩笑啊。” 第17章 意外发现 韩老三寒毛倒竖,大晚上的这是撞邪了啊。 山精野怪.魑魅魍魉全都骂了一遍,满天神佛求了一圈,韩老三紧紧盯着人影,敌不动我不动。 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及膝高的野草倒伏一片,韩老三被半颗不知哪来的尘土糊了眼,两眼皮一碰再睁开,脑子瞬间就炸了下,刚刚离他还有百来米远的人影突然就近了一半距离! 他心中一声艹,大叫:“老子全身胆,你能把我怎的!” “老子能艹你。”人影飘忽地回答,竟不再是单纯的模仿,有了自己的一丝气儿! 遮着月的云往旁边移了几寸,泄露的几丝冷光落到人影身上,线缝的笑容诡异。 韩老三瞳孔一缩,嘴唇哆嗦了两下,正是这一愣神,那诡异的笑容突然就凑到了他眼前,凝了冷霜的草茬戳到他脸上,一身热血仿若被抽走,只剩下无边的空虚冰冷... “韩照!你干嘛呢!撒个尿要那么久!” 关键时刻,洪钟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宛如平地一声雷惊散了魍魉。 韩老三摸了把脸,铁骨铮铮的汉子看见亲人似的猛一把抱住副尉,终于将惊惧外露,“老大,有鬼有鬼!” “说什么胡话!”副尉黑着脸,一掌将他拍到一边,“全舍不熄灯就等你一个人,你还有没有纪律!” 韩老三递上右脸,“妈耶,你再打我一下!” “.....”副尉怒,“卧槽,你小子还敢挑衅了是不是?!” 韩老三看着副尉发怒,高兴得原地蹦圈,“老子没死哈哈哈哈哈!” 在副尉脚踹过来时,刹那变了严肃脸,立正,沉重道:“我刚才遇到了一件异常事,恐大宅不安全。” 他强调:“这件事一定要立刻让殿下知晓。” 副尉见他模样认真,心中警惕起来,现在是非常时期,草木皆兵,当下也不迟疑,“你跟我来。” 离此不足五十里远的地方,一小堆篝火的光映着破幡。 幡下,黄大仙跌加而坐,两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李三在旁等得心焦,好不容易见他收势,忙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尚可。”黄大仙接过李三递来的酒,仰头灌一口,灼烧了五脏六腑,“痛快!” 黄大仙又喝了一口,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这第一吓已经完成,够他们惶恐的了!” 李三道:“老哥,我们可不是要吓跑他们,我们是要做生意啊。” “我自然知道,你看着吧,依这群人的作为,只那么一吓是不会跑的。” 黄大仙眯着眼,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现在只是给他们敲下警钟,等明晚我将那道士赶走,事就成了。” “把抢生意的赶走,可不就成了嘛,”李三大笑,笑了一会儿又犹豫道:“老哥,如果那道士如你一样,有点真本事在,可如何是好?” “呔,你以为本事谁都能学的,我在山里给师傅当牛做马三十年才精通测运算卦,又二十年才学会皮毛法术。” 话是那么说,但黄大仙并未掉以轻心,早前他去大宅附近查探,发现正门上挂着八卦镜,以弱反弓之力,由此看来,那道人是懂点风水之术的,就是不知深浅。 恰时吹来一阵雨,淅淅沥沥渐盛,黄大仙熄了篝火,道:“等我养好精神,明天定一结果。” 这雨越下越大,滚落屋檐砸在地上,溅起泥水。湛长风望着窗外雨幕,神色不显,“小人作祟,近日都小心点。” “殿下是说背后有人捣乱?”副尉道:“依韩照所言,像极了魑魅魍魉作祟,若不是,那背后之人八成身怀异术,只怕防不胜防,为了您的安全,小臣恳请殿下移居他处,等查明事情真相,再做打算。” “这天下哪来的安全地方,”湛长风问零肆:“零叄那边如何了?” “刚刚传来消息,已有五人接受任务。”零肆禀道:“此五人虽没有降妖除魔开天眼的本事,却各有特异,其中一人最符殿下要求。” “恩?”湛长风回头看他,“还真碰到炼气士了么,那人有何本领,又想要什么报酬。” 零叄联系的人都是要跟她去寻找龙甲神章的,一般人受了钱财也就罢了,而身怀异术的炼气士,要的不一定是财物。 零肆如实道:“此人并没有答应零叄的要求,目前零叄正尝试说服他。” “既然如此,那就随缘罢。”湛长风垂手而立,漠然道,“叫那四人五日内到大宅集合,巧的话正好一起探探这里的异常。” 姜微不像副尉,他对于劝湛长风离开宅子的事已经基本放弃了,只道,“适才殿下说有小人作祟,不如交由臣去查探一番。” “不管是人是鬼,这里最值得针对的就是除鬼的我和腰缠万贯的你,你有空去城中转几圈,说不定会遇见有趣的事。” “这...遵命。”姜微暗想,殿下穿了这身道士袍后,怎么说话也变得神神叨叨了。 那么一折腾,后半夜就过去了,侍卫们踏着未干的地,将大宅内外重新检查了一遍,结果这一查,还真就出现了问题。 “快快,拿块抹布来。”一人吹开积尘,用半湿的抹布小心擦拭手中之物。 “等等,这里还有。”另几人在废墟堆里翻找着,一片片递出来。 此物金灿灿,一共有九片,面上脉络起伏,拼凑起来像是一幅地图。 他们不敢耽搁,很快将清理如新的金叶子呈到湛长风面前。 湛长风将金叶子放案上摆好。 她对殷朝的这片山河了如指掌,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幅极其精确的地形图,范围之广,覆盖了整个神州大地。 只是... 湛长风的手指沿着山脉水线上一一划过,不由惊然,这上面居然有她从未知晓的地点。 这些地点从未有人知晓,亦无人踏足,却在金叶子上显现出来了。 “这东西,你们从哪里找来的?” “回殿下,约莫是昨夜大雨,冲塌了西厢房的院墙,将此物显露了出来,叫我们发现了。” 如此完善的地形图,连易家都没有,这老宅有故事啊。 湛长风吩咐道:“去查州志,去问老人,我要知道这座宅子里究竟由何人来建造,又住过哪些人。” 第18章 拔剑 其他地点她可以不去计较,但唯有一个地方不行。 归葬林,这是被封印在历史里的地点,除了殷民无人可至,亦无人知道。 因为它是由殷民而出现,因殷民而隐藏的生死天堑。 是殷民泄露了这个地点,还是它被人找到了? 湛长风无从知晓,只能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殷朝变故之事已经传到归葬林了,不久就会有人来接她,到时再探究罢。 不过这几片金叶子倒是有趣,水浸不坏,火烧不坏,就连她用内力也损不到它一毫。 湛长风在房中研究了一天,傍晚出来散步。 彼时侍卫们在前院空地上生了两堆篝火,理清完外面猎来的野味,一做汤,二烧烤。 这些糙汉子哪知道做精细菜,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湛长风先前吃过一些,且以她的洁症程度也委实做不到与民同乐,便没有过去,只远远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槐树。 这颗槐树枝叶异常繁茂,半边映着彤红的篝火,半边昏暗,汉子们的喝酒吃肉声衬得它愈发阴森惨淡。 树上绑着九九八十一根黄飘带,每根飘带上都用赤红朱砂画着符,隐在夜色里并不清晰。 湛长风知道这些黄飘带就是长须老道的手段,只是她并没有跟他学过异术,对于这方面的事,了解不多。 她低头抚平衣袖上的折痕,视线一暗,却是零肆挡到了她前面。 “怎么?” 零肆身子紧绷,低声道:“它来了。” 湛长风从他身后转出,见槐树下有一人影,身形十分像她。 模仿么。 湛长风一步跃上阑干,抬手抽出零肆怀中侍奉的剑,向那人影刺去! “殿下!” 侍卫们也注意到了这边动静,抬眼一瞧,俱都吓了一跳。 那树下的鬼魅之影是什么?! 竟是具等身高的稻草人! 血红的线缝作锯齿状的嘴,一双眼睛空洞诡异。 它的灵活性极强,湛长风第一剑未将它刺中,她也不急,第二剑改刺为撩,从稻草人身上擦过。 她的剑用天外陨石铸造,削铁如泥,如此擦过没将它破得分崩离析也就罢了,竟连痕也没留。 湛长风勾起唇角,一堆稻草而已,居然可以如此坚韧,当真有趣。 隐秘的兴奋从心底迸发,她没有再留手,一剑更比一剑强,裂空声处处可闻。 树林中 黄大仙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呔,没遇到同道中人,却碰上了个疯狂的剑客。 踏麻你这样不敬鬼神是要遭报应的。黄大仙眼珠暴突,极力催动法术,“滚边去!” 稻草人力量陡增,与她擦身而过落到地上的拳头砸出一坑。 侍卫们操戈以待,见势不好就要围拢上来。 湛长风一声喝退,长剑一展,挑起香油坛,高抛的坛子,香油倾泻,长剑从油和火中劈过,烈焰嚣张。 她双手持火剑,势如千钧,一剑斩首! 栽在地上的稻草人脖子处沾了火星,暗火蔓延。 滚在一旁的头,面上朝,两只眼睛歪到了一边。 湛长风开始便发现这是双真人眼,也不知这是什么异术,难道不违人道么。 “噗!” 傀儡被破,与之相联系的黄大仙也喷出了一口血,咬牙道,“好小子!” 黄大仙起了狠心,伸手摸过嘴唇,食指沾血,另一手摸出一张请神符,以指为笔写下咒言。 阴风起,草木低泣。 黄大仙背上冷意直蹿,仿佛有什么东西站在后面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恭声道:“贫道请君相助,决一人生死,事成愿奉上一半精血。” “桀桀,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黑雾之中一双猩红的眼爆发出精光,身形如离弦之箭劈过林木,穿过门墙,瞬间洞穿那提剑之人的身体! “哈哈哈,这等实力也值得我动手!”黑雾张狂起舞,槐树上黄带骤抖,“咦,这里还封着怨鬼,桀桀,全都醒来吧哈哈哈!” 黑雾覆盖槐树,一条条黄飘带脱飞离去,天空乌云集结仿若浓稠的墨汁倒向大宅。 狂风呼啸,似远似近的尖叫哭嚎充斥了这方空间。 湛长风伫剑而立,脸色煞白,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她抬手捂住腹部的血洞,不过这个血洞实在太大了,仿佛就着她的腰线咬去了半边躯体,不管如何捂,肠子脾脏都要顺着血水流出来。 最后一条黄飘带脱去,百鬼群嚎,闻了血味的百鬼更是失去了理智,全部朝湛长风扑去! 众侍卫不见其形,却能感觉到那强烈的恶意和无形的力量,再见湛长风的模样,俱都悲痛之极,当下存了死志,结战阵将她护在中心。 内力催发,以人之元气抵死者亡力,军人血煞之势硬生生地抗着怨鬼的阴煞。 这些怨鬼俱都疯狂没有神志,好像一群疯狗,黑雾居高欣赏,草木瓦砾随着它的笑声颤抖。 忽然它看见了有意思的一幕,一头怨鬼无知觉间竟吞噬起同类,每吞噬一只,它的目光便清醒一寸,身形便凝实一分。 等到它吞噬完九只,它就化作青年模样,蓝衣玉冠,丰神俊朗,如同翩翩公子。 “你是何物,”男鬼直视黑雾,虽是鬼身,却一脸正气。 黑雾打起精神,有些不可置信,“你身上的怨气居然在自己退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该我问你,”男鬼冷哼一声,“九幽亡魂竟也来祸害人间。” 男鬼手掐印决,一道金光打向黑雾。 黑雾消散,顷刻又聚拢在一起,再开口声音虚弱了不少,却仍不掩嘲讽:“桀桀,原来是太上灭魔宗的高徒,哈哈哈哈竟惨死在这大宅!” “孽障!”男鬼沉着脸色,口中念咒。 黑雾大笑:“你现在不过一鬼身,纵使生前能耐,现下又能使出几分!” 猩红之眼露出贪婪之色,黑雾铺天盖地卷向男鬼,这等生前有仙缘之人的魂,可是大补。 就在黑雾包围男鬼之时,一道金光从后院厢房中飞出,刺破黑雾,惹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道金光落到男鬼手上,显露出模样。 竟是湛长风找到的那九片金叶子。 此刻金叶子上除了神州大地的山河图,还浮现着玄奥古字。 “哼,若不是金策也遗落在这里,还真叫你无法无天了。”男鬼念动法诀,古字缭乱,朝那黑雾冲去,一字如一山,打得黑雾四下溃散。 “你给我等着!”猩红之眼露出惊慌,落荒而逃。 第19章 觉醒 男鬼并没有追上去,如黑雾所说,他现在是鬼身,力量尚且薄弱,且生前的某些法术已经无法用了,穷追猛打于他无益。 这时男鬼看向巨变中心,忽觉不对,这百鬼怎么全都往一个人的身体里钻。 要夺身不成? 男鬼一查湛长风的气息,只剩一息吊着,分明已经救不回来了,他想也没想,金叶子一手挥出,携浩然之气打向湛长风,竟要将她连同百鬼一起毁灭。 其势摧枯拉朽,未近却已震得百鬼俱骇,欲仓皇逃窜,却又仿佛被什么力量牵扯住了,离不得湛长风三丈远。 电光火石一刹那,利剑之光撞向金叶子,竟以凡兵之身将其打落在地! 男鬼骤然看向百鬼的中心,眼神尖锐,“你是谁!” 倏然阴风大盛,百鬼凄厉尖啸,宛如被刨心挖肺,而在百鬼的重重虚影之中,湛长风脸色苍白.满身是血,虚弱至极,血红染上她即将失去生机的无神眼眸,背脊却依旧挺拔,不曾弯下一分。 男鬼细一查探,哪里是百鬼要夺取她的身体,明明是她在攫取百鬼的力量。 他的眼敏锐地注意到湛长风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墨玉扳指远看有神光流动,竟是它将一丝丝精纯的阴气从百鬼身上剥夺下来,送入她的经脉,代替她失去的血肉! 此刻湛长风身形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但男鬼却感觉到她愈来愈强大的生机,属于亡者的生机! 那双眼眸渐渐变得血红,意志再次苏醒! “夺阴力,妄重生,焉为好物!”男鬼指尖一划,地上的九片金叶子连作一口金色长剑,刺向湛长风。 “放...肆!”换骨改身的痛苦叫她吐字艰难,但是她却也在这种重生的“剥离”和“再造”中体味到了不同以往的愉悦,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门,原生世界的种种规则和束缚已经不再重要了。 阴气化为大手,擒住了金色长剑,“立刻滚,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男鬼的身影已经开始透明,金策这等法宝岂是他现在这状态能随意催动的! 然男鬼曾为上宗弟子,天之骄子,又如何是说滚就滚的,且他看出湛长风在转化关头,正是虚弱时候。 此子身有怪异,行为狂妄独尊,若成事定为祸一方,男鬼有意将之剪除,故暗里调息,只待寻一时机。 在这乱象之中,一道人影正在凝实,她是年轻女子的模样,典雅温柔,仪态矜贵,能比作世家贵女的尺标。 这一怨鬼并没有吞噬同类,但她的目光.她的神智,竟随着男鬼的清醒而清醒。 等到男鬼拿着金叶斗黑雾刺湛长风,她仿若惊梦般,从百年的沉沦中抬头,原来物是人非,但你...你为什么还活着! 典雅温柔的女子在这一瞬仿佛利刃出鞘,眼神既悲痛又决绝,“慕云玺,你怎么能活着。” 在她出声的那刻,被换作慕云玺的男鬼也看到了她,眼神在松怔之后,变得复杂。 女鬼执念之强大,让她脱离湛长风的无形牵制,攻向男鬼。 男鬼冷着面庞,“往事已了,你还记着作甚么!” “往事已了?”女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你死了,变成鬼了,我府上下一百二十余条性命就算了么!” “你以为你一句往事已了,杀父弑母夺子之仇,我就能一笔勾销?!” 俩鬼缠斗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舍。 男鬼似有愧疚,百招后欲脱身遁走,女鬼哪里肯放过直追而去。 姜微听了湛长风的话,没事带人在外转悠,异术初现那晚,树林中有一被浇灭的火堆,便记在了心里。 今晚异变再起时,他就立刻带人前去搜索,果不其然看见一个行为鬼祟的老道。 那老道似乎受了重伤,虽撑着跑了一段路,但终是被他逮到了。 然姜微回到大宅门口,却感觉天色黑沉,风里带着让人颤抖的恶寒,这老道更是双腿生了钉子,死也不敢往前一步。 姜微心知里面肯定出了大事,连忙运起轻功掠去,半路被两道怪异的劲风掀翻在地,一摸手臂,汗毛倒竖。 “殿下,殿下!”他连滚带爬跑到院里,只见同袍倒地,俱都脸色黑青,而湛长风更是被浸在了血水里。 “这...这...”这高壮的汉子悲得快哭出来了,手指颤抖地去探湛长风的鼻息,眼睛睁大,连忙再去摸她的脉象,顿时又哭又笑。 “还有救还有救。”他不敢在这大宅里再待下去,当下要带她去城中医馆。 湛长风还存着一丝意识,这时候挣扎站起来,“带我去厢房,别让人打扰我。” “殿下!”姜微下意识想要驳斥,然而对上湛长风睁开的眼,顿时什么话都忘了。 血琉璃一般的眼眸冷寂深沉,无端让人恐惧,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事物。 姜微着了魔似的将湛长风送到厢房,自己守在门口,连那捉来的黄大仙都忘记去理会了。 人乃阴阳之身,五脏六腑应五行,二气乱则神思不属.百病生,而此时湛长风却是引入天地纯阴之气改造己身。 纯阴之气和人身阴阳二气以躯体为战场相互抗衡,时而血肉尽去露白骨,时而白骨生血肉,若让人看见了她衣服底下的变化不知该如何惊惧。 简直非人! 不过湛长风本也算不上是人,她三岁那年遭奸贼偃术时便死了。 死后的记忆并不清晰,只是恍惚记得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然后又好像在眨眼间,被长须老道救回了人世。 她清晰记得的只有这枚凭空出现在手上的墨玉扳指和脑海里的《九转往生诀》。 《九转往生诀》修的是骨。 第一转,原生骨转纯阴骨,功成,则自如转换亡者和生人两种形态。 这一转,本只要以阴气生成在人骨之外的第二副骨骼,与血肉无太大干系,但是湛长风伤得太严重了,墨玉扳指自动护主,便要引导阴气代替血肉,理所当然地和人身阴阳产生冲突。 一时间从百鬼身上剥离的纯阴之气还显不足。 时间紧迫,湛长风掌握墨玉扳指,暂不去管什么血肉,将纯阴之气全都用于生成纯阴骨。 在痛彻心扉的骨骼生成之后,窗户纸上涂了层朦胧的白光,但是湛长风不敢昏过去。 谁也不会想到,她竟拿炙烤后的小刀直接切除了自己坏死和无大用的脏器,然后在墨玉扳指的辅助下重改了经脉血管的运行和人体系统。 维持住了半边白骨半边肉体的状态。 第20章 事端 湛长风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身上还披着之前的衣服,应该没人进来过。 因为纯阴之气和人身阴阳的争夺,她左边身体,从腹部到肩膀.胳膊.手掌,血肉全都被侵蚀掉了,只有森森白骨。 但也好在纯阴骨勉强造了九成,性命也保住了。 只是现在的肉身状态,是靠墨玉扳指维持的,若无墨玉扳指,她离真正的死亡也就不远了。 而墨玉扳指上已经裂开了一条痕。 她要尽快找到维持肉体的方式。 房中有备药箱,她扯了纱布将裸露的白骨缠住,穿上衣衫外袍。 天气还冷,穿得也厚,从外表来看,并不能发现她的异常。 打开房门,惊得一个人影从地上跳了起来。 姜微似乎多日没合眼,胡子拉碴,小心又惊喜地看着她:“殿下,您还好么?” 湛长风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赤红如血。 “死了多少人?”湛长风问他。 姜微反应过来,声音便低了:“除去跟我外出的兄弟,死了五人,活十二人,其中三人神智疯癫,七人状况也不太对劲,如同中邪了,还有两人受伤,其他看似无碍。” “这次,是我自大了。” 湛长风虽从一开始就有祭百鬼,成纯阴骨的计划,却低估了异人的手段,让他打乱了一盘棋,致使如今损失惨重。 姜微道:“保护您是我等的职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完成,您不必自责,且敌人太强,完全超乎预知啊。” “强?”湛长风垂下眼帘,“这不是借口。” 未习剑之前,她以为力举千斤便是强。 未学帝王术前,她以为十步杀一人就是强。 未识修炼之前,她以为一言定天下就是强。 照如此推算下去,总有比自己强的,也总有自己比不过的,那么,强便是没有界限的。 但失败从来不是一句他比我强就能蒙混过去的。 她一直在比较,在寻找更高处的事物,但回头想来,却忽略了真正的强大。 湛长风若有所悟,回神见姜微忐忑地望着她,不由摇头,“他们人呢,我去看看。” “我怕分散会有危险,就直接集中在大厅了,”姜微试图说些趣事,“我带兄弟们逮住了那贼道士,迫他医治出了事的兄弟,您猜怎么着,这贼道士还真有几分本事,症状轻些的,都叫他救回来了。” “哼,咱死了多少人真该叫他赔几条命!”临近大厅门口,姜微故意大声说道。 这其中的狠厉真叫当事人害怕。 但黄大仙,却仍是不言不语地干自己的事儿,没有表露一丝惊慌焦虑,从这方面来看,还真有几分宠辱不惊。 湛长风为了不惊吓到人,用布条将眼睛蒙了起来,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 且因习剑修道经的缘故,蒙上眼睛后,诸人的方位.行动甚至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更容易捕捉,黄大仙的作态自然也逃不过。 侍卫们向她问安,她宽抚几句后走到廊道,让人叫了黄大仙出来。 “能治好?” 好嘛,又没带语气助词,仿佛回答个“不”字,下一秒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黄大仙疑惑,面前分明只是个小女孩,气度却非同常人,连那土财主都以仆从姿态侍奉。 但黄大仙也算半个修道的,对于世俗地位不太在意,就只当她是个小孩。 回答说:“那几个阴煞缠身,贫道功力有限,不能拔除,顶多替他们减轻些痛苦。” “既然如此,”湛长风轻笑,“我也替你减轻些痛苦如何?” 这一秒笑着,下一秒她扫腿踢了黄大仙的膝窝,让他跪在地上,一手将其胳膊反折于背,扣着他的命脉。 一息后,湛长风松开,拿出帕子擦净手,“行将就木,果然不怕死。” 黄大仙低头不言,看得姜微火冒三丈,嘲笑道:“这时候倒是清高啊八面不动啊,啐,你这老道士,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就算你要死了,也寻不到我们做垫背啊!” 这时黄大仙终于叹了口气:“非也非也,时至如今,非我所愿。” 黄大仙慢慢将话吐出,惹得旁人无言以对。 “你用自己半数性命请什劳子阴神,就为了一千金?!”姜微直接大骂有病,“你有这本事怎么不直接去抢啊!” “偷抢岂是我辈所为。”黄大仙一脸反驳,“这等行径,本心蒙尘,于修行无益。” 艹艹艹艹,还有这种说法?! 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姜微都无从开口了,踏麻这些修道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湛长风拢袖而立,廊外槐树一副枯萎景象,“据说修道者最忌沾染凡人因果,你觉得呢。” 黄大仙一听,悚然而惊,对的对的,他明明只是想吓退那道人,结果破了封印放出百鬼,死伤数人。 你瞧,如果死的那个家中有老父母,可能造成老父母伤心过度病了死了,这果有你一份吧。 再有,他还有个儿子,儿子从小没了爹被骂野种,整个人生都灰暗异常,这果你背不背? 再然后这个儿子走上歧路杀人放火去了,死的人的果,你背不背? 死的人家里有老父母妻子孩儿,他们因为死了儿子丈夫亲爹发生了种种事,你背不背? 你肯定得背啊,他们的因果都和你联系在一起,还不清就永远别想得道了。 黄大仙吓得一身汗,片刻后又镇静了,左右他这辈子都跟神啊仙啊无缘,背就背了吧。 “因果报应,挣脱不得,贫道已经看开了。”黄大仙歇了一句,问道:“贫道有一疑惑,不知是谁解决了百鬼,若此人能解决百鬼,也能挽救中了阴煞之毒的人。” 湛长风不言,她已经试过了,墨玉扳指能提炼纯阴之气,却不能拔除已经缠在身体里的阴煞。 “此事再议罢。”湛长风吩咐姜微:“零叄联系的几人不日就要到了,我现在不宜出面,你去接应一下。” “是。” 现在谁身上阴气最重,那肯定是她啊。 在出现众人面前之前,她还是先将自己的形态控制好,若来的人当中真有降妖除魔的,她不是给自己下套了么。 第21章 怨鬼诉 一步有差,步步差。 以“老宅”为基点,她有多套计划,一是之前所说的“造神”,以神授之名将易裳推向皇位。 为什么要将易裳推向皇位,因为与前数千年的统治者不一样,她要看到的是一种人格的觉醒,这是她对人族进程的交代。 这种觉醒扩大到国家体制,那就是大同。 大同是一个非常遥远的目标,可能终几十代人都不能实现。 然而历史就是在种种累积变革中进步的,如果始终踏不出第一步,神州大地就会像河底的淤泥,沉重.恶臭.一成不变。 而想达到这个目标,就要面对生命意义上的平等。 这种平等又体现在方方面面,性别.地位.律法.思想,对于现在的百姓来说,性别平等是波折的大同进程中的第一场战役,也是最艰难的一次斗争。 最能体现数千年的思维禁锢的,便是男尊女卑的规则。 为什么选易裳? 因为她是殷朝皇族的帝姬,是盛誉在世的征南将军,是有别于这个传统时代的女子,某种程度上已经打破了女子不掌权.女子不征战的思想藩篱。 并且她在百姓中得到了很高的声望。 但这还不够。 湛长风希望趁着乱世,旧制度最薄弱的时候,把这个传统时代的变数塑造成新的风向标,进而发动体制变革,启蒙思想。 不过后来湛长风发现了一个问题,她要看到的不是新的秩序的出现。 而是,这天下百姓,不管男也好女也罢,是否有自主改变的可能性。 就如易裳,湛长风可以不顾她的意愿,以外力将她推向皇位,将她包装成新秩序的代言人。 然湛长风真正想看到的是,易裳意识到了目前人族意识形态的局限,自主自愿地领导改革。 不止是易裳。 湛长风想看到未来五十年内,女子能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尊严而抗争。 未来一百年内,贫贱者能质疑何为尊卑。 亦希望更多有才学的有识之士做到开眼看世界,而非拘泥于旧规的陷阱。 来老宅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想通过自己“天师”的名头,结识隐世的奇人异士,寻找关于所谓修道界的线索。 二来她也看中了老宅百鬼身上的纯阴气。虽长须老道也曾暗示她可以和他学真正的道术,但湛长风依旧认为《九转往生诀》才是适合她的。这种直觉一直萦绕在她心中。 只是开门见血,一次失误将她推向半边白骨半边肉身.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危崖边缘。 这种状况让她没有时间慢吞吞地去结识什么隐士,找什么龙甲神章,更不能去策划什么改革。 湛长风食指敲着案面,该策划改革的,不应是这黎民百姓么? “如果,我给你们一根手杖,你们是否能自己站起来。”她沉思良久,终于摊开一叠空白的纸。 湛长风全身心都投入到创作当中,送来的饭菜都是匆匆吃几口,有时直接忘了吃。 但是这不妨碍她察觉到房间中多了一个“鬼”。 女鬼幽幽坐在窗边发呆,忧郁又不失世族贵女的风范。 湛长风并不关心她和男鬼的恩怨,只考虑到自己现在纯阴骨用不了,肉身又容易崩溃的状态,便没有理会她。 喜欢坐哪发呆,就坐哪罢。 一人一鬼莫名地保持着互不打扰的状态,一人废寝忘食忧思难停,一鬼仿若要坐那儿,坐到天荒地老。 直到三天三夜后,一张纸飘到女鬼的跟前。 湛长风没空去整理,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张就堆在案几上.落在地上,轻风一吹,便趁着主人不注意乱飞。 女鬼是有教养的,从没有去看那些纸上写了什么,不过这一张却是正好飘到了她脚下,头一低,就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你可以给我些意见。”湛长风背对着她,盘坐在案前,没有回头,似乎只是寻常搭话。 女鬼从善如流地捡起地上的纸张,一目十行地看完,“这是话本?” 如果是的话,那真是糟糕。女鬼心不在焉地想。 湛长风可不知道自己的文字被嫌弃了,“你按着编号全部看完,再告诉我你明白了什么。” 女鬼倚着扶手,懒道:“我为什么要看呢?” 湛长风的笔顿了一下,转过身,严肃道:“我不太明白普通人的思维方式,也估摸不准他们的认知范围在哪个限度,同时,对于他们的理解能力也深感怀疑。” 与朝廷大臣谈事,湛长风有大部分时候都会感觉语言不通,从而抑制不住拔剑,让这帮废物见鬼去的冲动。 大臣都如此,超过八成没识过字的民众就更让人担忧了。 现在湛长风没有拔剑的冲动,但是女鬼有啊。 好像莫名其妙就被归类到“脑子差”.“愚蠢的凡人”.“全是浆糊”一挂里去了呢。 女鬼笑得阴柔,“我看啊。” 女鬼也不伤春悲秋了,伤春悲秋哪有怼人有意思。 哼,看完再好好找你这个自命不凡的小家伙的茬。 女鬼注意到纸张页脚的编号,将散乱的纸张一页页按顺序叠放好,然后坐在窗边翻阅起来。 “嗯,为什么是女神?” “因为大部分生育权在女性身上。” 更是因为需要。 在思想禁锢下,多数人认为女性最大的存在意义就是生育,就连女性自身也认为生子,尤其是生儿子,是人生最大的骄傲。 说实话,湛长风少有见到出色的女性,甚至大部分女性都不能够上她对“人”的定义。 而在世人眼中,出色的女性是多子的,守节的,全身心侍奉丈夫子女公婆的,丈夫死了应该守寡的,如果能殉情,则可和马革裹尸的将士一争,共上史册流芳百世。 不论是底层百姓还是上流贵族,这一点十分统一。 女性之中有聪明人么。 自然有,但是她们的聪明都用在维护小家上,从没有体现在军政大事中,也少有在工.商.学术中扬名的。 最可悲的是,湛长风找来找去,最能给当下女性自信,让她们站起来的事,竟真的只有生育。 行,那就创造一个女神,创世之神,人族缔造者。 将生育变成女性的权力,女性的自由,女性的伟大和神圣。 这个故事以女神创世造人为开端,用最基础最有代入感的男女情事递进讲述“原始”.“奴隶”.“封建”.“民主”.“大同”五个故事。 在感情为主的脉络中,渗透着时代变迁和人族兴灭。 而原始时代的故事里,不仅是男女热烈开放的感情表达,更是母系为尊的最强体现。 女鬼惊奇于故事里人物直言说出口的爱和恨,当真原始粗鄙,却也坦率得可爱,而女子地位高于男子的设定,不知怎么,让人觉得离经叛道,想将其丢弃,却又隐秘的欢喜。 这个故事大概适合藏起来偷偷看。女鬼暗想。 不过叫男人们看了,说不定就是一阵口诛笔伐,拉去浸猪笼。 第22章 清风 第二个是奴隶与主人相爱却因地位原因分分合合相互折磨,第三个是公主和将军郎情妾意,然而公主为了国家被迫和亲,将军为了边疆饮风霜。 看到这里,女鬼只是叹了声,然拿起下一页纸,眉头就皱了起来。 十年后,公主已是他国太后,在小皇帝身后垂帘听政,将军还是将军,却要奉命向他国开战。 昔日情人终于走向对立,公主恨他无情,将军恨她无义。 终于两人相互诘问: “这里已经是我的家,难道我要将这家国拱手让人?” “我服从我的君主,岂因儿女情长而避之。” 女鬼咬着嘴唇,神色挣扎,“所谓道义,有那么重要么?” 湛长风瞥了纸一眼,“这里是立场问题,也是环境造就的迫不得已。” 但是女鬼没有听进去,似乎有些失神。 许久才幽语:“如果有一种道,要杀掉自己最亲密的人才能成全,是对的?” 这个问题已然脱离了故事,湛长风问:“为什么要杀最亲密的人?” “...”女鬼吐了口气,“斩除六根。” “我有一师傅,曾告诉我‘道’之一字是自己的,与别人无关,且六根有或无,全在自身,要靠杀人来解决的...恕我直言,此子不过一懦夫小人。” “且,”湛长风扬眉道,“千万别把此人和我写的将军比,至少将军是为了国家大义和身为军人的职责。” 女鬼眸光森森,“如果你最在意的人,杀了你,杀了你父母亲族呢?” 湛长风想也没想:“那还用问,自然是将其挫骨扬灰。” 女鬼先是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眼角微扬,笑容一点点扩大,笑出声响,笑得全无形象,仿若一个疯子。 连那阴气都暴动了。 湛长风抚平差点被吹走的纸,刚想叫她安静点,耳朵一动,“有人来了。” 下一息有人破门而入,随着一声“孽畜哪里逃”和窗户破碎的响动,与女鬼一同不见了。 湛长风眉头将将蹙起,姜微带人奔来,急急道:“殿下,您可有事?” “刚才那人是什么来路?” “欸?”姜微挠挠头,看了眼破开的门窗,“我也不知道啊,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我才问了他的名字,他就突然大喝‘有鬼气’,招呼不打声就跑来了。” “殿下,要不我带人将他捉回来?” “你要捉得住他,就不会是现在的状况了,”湛长风摆摆手,“他还会回来的。” 果然一炷香后,这人又来了。 这回是正正经经的拜见,有个客人样子。 “小公子,那女鬼可有伤到你?”此人十八九岁的模样,头上戴巾,穿着便服.白袜.布鞋,背着书篓,手里拿着桃木剑,生得浓眉大眼,精神蓬勃,又有一种天然淳朴。 “不曾,你到的很及时。”湛长风眼也不眨一下。 这年轻道士很欣喜,作了个揖,“慈悲,是小公子有福运在身。贫道清风。” “此地少有人烟,道长来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我是为了这宅子来的,”清风道,“前几日我于阳城行走,忽见西北阴雨绵绵,怕是百鬼生非,便日夜兼程赶来,却不料已经有前辈解决了。” 清风眼神明亮,希冀道:“我闻城中百姓说有一前辈高人寄居在此,可能一见?” “不巧,老道长解决事端后便离开了。” “果真有缘无分。”清风可惜道,哎,他可是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来向前辈讨教除鬼术的。 “不知前辈名讳?” “那位老道长自称法号清虚。” 清风一脸郑重地记下。 湛长风:“我观道长也是有成之辈,不知可否解决阴煞?” “这不是小事,不过我能竭力而为,”清风从大门进来的,自然也见到了大厅中受阴煞祸害的人,当下也不推辞。 走前还塞给湛长风一个符,“此符能辟邪驱鬼,你放在身上,而且你这屋子不能住了,阴气委实太重。” 清风犹疑了下,又道:“最好这宅子也别住了,此地实在不吉利。” 这话前辈高人应该也说过吧,不知为何没能劝人离开。 “多谢道长提醒,我会考虑的。” 待人都走了,湛长风坐回席上,那女鬼随着一阵阴风出现,“你这人,说谎不带眨眼的,真怕你将我收了。” “太大,收不动。”她现在一换亡者形态,肉身就会崩,拿什么收鬼。 女鬼笑,“我可喜欢你呢,你不能对我动粗。” 湛长风哑然,“这话不像是你这种生前作为贵妇的鬼会说的。” “你也说了,是生前。”女鬼拾起稿子,优雅地坐下,“你这第一个故事极好,爱憎都说出来,何必藏着掩着,世上的是是非非误会曲解,有多少是因为人把心思埋在了心底。” 她眨眨眼,“就如现在,我明确表达了我的喜欢,就算你最后伤了我,比在我喜欢你,你不知道我喜欢你而伤了我的情况下,要坦然几分,至少不会不甘心。” “听你话里的意思,我是注定要伤你的?” “我只是给自己先扎个针,”女鬼这会儿格外实诚,“想想你剥夺百鬼阴气的事,再想想你那句挫骨扬灰的斩钉截铁劲儿,真真薄幸。” 湛长风想了想,“你说得挺有道理。” “是的呢。”女鬼垂眸继续看故事,湛长风也继续写故事。 第四个故事民主初现背景下的,主人公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给了丈夫,因为生了女儿受丈夫公婆的百般折辱,终于在女儿夭折后忍无可忍出逃,恰赶上时局动乱义军纷起,加入了先明倡导下的起义军,为自由和人权战斗。 女鬼被那种在泥潭里挣扎窒息陡然上岸后的通彻感染,这个主人公的前半生宛如所有女子一生的缩影,叫人心中气闷无奈痛苦,而后一步步觉醒,学会说不,学会反抗,学会遵从内心,到后来为理想为更多人的觉醒而战死,无疑是震撼人心的。 有了这一个故事的铺垫,第五个大同背景就让人容易接受了,大同背景下的人物挣脱了大部分不必要的束缚,言行自由婚恋自由,通文都透着酣畅淋漓。 五个故事仿佛一部史书,随着历史的变化,悲欢离合一幕幕上演,有小情小爱,亦有大情大爱,竟让人在跌宕中无端升起一种朝天大笑的豪气。 “这真是一个好故事。”女鬼道。 “自然。”因为它来自那消失的五千年文明,所有人族进程中的挣扎和抉择,所有为变革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情都曾真实发生过。 没什么比历史更能蛊惑人心。 第23章 故事 女鬼见不得她尽在意料中的态度,“故事是好故事,但文笔不是一般差,若非知道这是故事,还以为是谁列的大纲呢。” “是大纲。”湛长风没什么好否认的,“事实上我无法描述其中感情,因为我并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如何制造冲突,如何引导人的情绪,至于完整的故事,我会找人润色。” 这回换女鬼哑然,“你真是...听说有一种行为叫做‘夺舍’。” 湛长风疑惑,“何意?” 女鬼摇摇头,“没什么。” 如今的孩子都这般恐怖么,还是她正巧遇到了个例外。 “你写这几个故事,是为了什么?”女鬼觉得这并不是巧合。 湛长风不答,递给她刚刚写好的东西,“这是第六个故事。” 第六个故事是对第一个母系背景的呼应,女性因为孕育生命的伟大而地位崇高,到最后,也因为可以孕育生命而被卑劣之人设计为生殖繁衍的工具。 第六个故事也是对第五个理想化大同世界的毁灭,当资源倾斜.贵贱分明.地位上下,整个世界仿佛被砸破了天,种种不公重新回到每个人身上。 当你顺着前五个故事起伏波折终于有所明悟而自以为能站在高山上呼吸新鲜空气,那么第六个故事就会将你彻底拉进现实的泥潭,让你睁眼看看,你现在的处境。 女鬼已经不是人了,但她读到最后,也有种拍案而起的冲动,仿佛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硬生生地被人从后面敲了一闷棍。 你有本事写大同,就没本事继续保持了吗! 成心虐人啊。 湛长风看到女鬼的表情变化,知道这本书已经成功一半了,“你喜欢那个大同世界么?” 因为前面几个故事的虐情,尤显得大同的可贵。 且大同其实一直在人族的潜意识当中,以“世外桃源”.“神仙乡”等等形象出现,不论是在文学著作,还是在常人幻想中,经久不衰。 这个故事,男女老少都会向往。 女鬼蓦然惊叹,“你很有才华。” “这无关才华。”湛长风低声自语:“真正的才华,是能将其变成现实。” “...”女鬼凤眸睁大。 “很惊讶?”湛长风的嘴角不曾弯起,但她确实是在笑,“你不觉得第四个故事的背景和现在很像么,战争将起,我将把动乱变成启蒙的温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易湛!” 这天下除了殷朝皇族谁敢姓易,女鬼死了百年,却也深知皇族的强大。 但是如今的殷朝,不是被一个小皇帝统治着么? 所以面前这个是...前太子?! 瞧瞧现在的流言有多强,女鬼才醒来没几日,刚刚被清风追着往城里逛了一圈而已,就把这皇宫里的“轶事”听全了,重点抓得及其准确。 女鬼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点理所当然,“你要重夺皇位。” 湛长风摇头。 这样女鬼就糊涂了,“若没有地位权力,谁来信服你。” “我的能力从不是地位给我的,相反,若我想要,什么地位都唾手可得,但是在这件事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地位。” 湛长风说,“我只会提供一种新的思想,总有人会觉醒,会带领众人改变,天下是天下人的,总是被一个人全盘操控,多没意思。” “仅凭这个,让人起来反抗,简直天方夜谭。”女鬼不知该感叹她的格局之宏大,还是惋惜她的痴心妄想。 但是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嘲笑。 因为如果在这漫长的历史中,有一位真正为人族着想,且做出行动的智者,那一定是像她这样的。 “这当然还不够。”因为女鬼是第一个听众,湛长风不吝自己的语言. “殷朝四亿人,七成不识字,若没有战争,他们会在自己那方土地待到老死都不愿动弹,索性前几代皇帝吃喝玩乐样样都行,民间娱乐也随之增多,小说话本得到了极大发展,就算不识字,也可以听说书看戏剧,这些故事就是为了普通百姓准备的。” “我虽已经不是太子,但手中还存有力量,将这些故事推行下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湛长风说道这里时,头一偏,“那位女神就叫九天玄女吧,这‘清虚道长’就是九天玄女的使者,到时这些故事连同‘老神仙’收服百鬼的消息一起传扬,可颂性极大。” 女鬼可算明白了,什么太子皇帝,其实就是可劲拿百姓忽悠是吧。 “怎不编一个九天玄女下凡啊。” 结果湛长风答,“会有的。” 只是她的九天玄女态度还不明朗。 终于要到做出决定的时候了,她能背负天下血流成河的罪孽么。 战争将起,战争将起,寒冷的天气造成了这个“将”字。 在此之前,不论是于她,于李瑁,于易裳,都有机会将殷朝稳定住,先不说大权最后到底会在谁手中,政治上的替换总比战争来得损失小。 另外这段日子里李瑁一直在笼络小诸侯,手里的筹码越来越大,说不定真能威震住蠢蠢欲动的诸侯,平息事态。 “天气要转暖了。” 战争必须起。 这也可笑,曾经想海清河晏盛世太平,现在却要亲手将它打破。 湛长风吹响骨哨,哗啦啦,一群信隼落在窗户上,迫得女鬼离远了点。 女鬼细一数,足有七头,“原来你喜欢养鹰啊。” “唯鹰能折断翅膀后搏击长空。”湛长风放好信纸,这七头信隼便飞向七个方向。 女鬼直觉这些信件会掀起大事,却也不好多问,想她离了人世那么久,再大的事也与她无关。 女鬼又如初始那般忧郁地坐在窗边发呆。 湛长风对于鬼魂的处境不是那么清楚,且这是她的住所,一鬼老待在这里算什么。 “你何时离开。” 好嘛,连问为什么待在这儿都不问,直接下逐客令了。女鬼撇向她,“这是我家的宅子。” “我买了。” “...”女鬼咬唇,半响又忧伤地望着窗外,“这是我孩儿的房间。” “有时我会坐在这儿看她在外面的草地上玩,有时我会坐这儿抱着她讲故事,有时我会坐在这儿等她入睡...” 女鬼转过脸来,柔柔地瞧着湛长风,“她就如你一般大,不过比你可爱多了。” “怪我。”怪我选的房间不好。湛长风漠然出门,也不知那小道长做得怎么样了。 女鬼轻笑一声,整理好案上的笔墨纸砚,又拿起那叠稿子看了起来。 第24章 战起 湛长风没有去大厅,只是听零叄将事情汇报了一遍。 清风确实有点本事,暂且遏制了阴煞的侵蚀,但要真正拔除,还需时日。 “他需要什么,就尽量满足他。”湛长风一顿,“另外你招来的人都到了,明日就带他们下墓吧,务必将墓中那件东西带回来。” “遵命,主人。” 她所言的墓,在耀州,乃开国皇帝所建,藏着龙甲神章的治世卷。 湛长风也仅是从开国皇帝手札中找到那么一个地址,墓中深浅并不知晓,料想不会简单。 故寻长年在地下世界行走又或懂玄学之人前去取物。 将事情都安排下去,湛长风找了间房专心调养身体。 因血肉失去大半,经脉破坏,她内力尽失,且因纯阴之息自骨髓进入血肉,体表温度逐渐下降趋于冰点。 在九转往生诀圆满之前,肉身依旧是她生命的根基,目前,她只能尽快修炼纯阴骨,做到收放自如,再去寻找恢复肉身的方式。 天地分阴阳,阴阳化五行,五行之气易得,这至阴至阳之炁却属于天地,离凡人太远了。 所以湛长风炼化百鬼阴气入骨,先修纯阴之气,再以纯阴之气沟通天地,得一丝至阴之炁,将纯阴骨转化成至阴骨。 然至阴之炁终究不是那么好得的,她体悟了一天一夜也无所获,只是将纯阴骨凝练了几分。 又过了一天,她彻底掌握住纯阴骨,渗透进血肉的纯阴之气被她尽数收进骨中,赤血之眼也随之恢复正常颜色。 只要她不大肆使用阴力,肉身便不会崩坏,眼睛也不会变成血红色。 湛长风打开房门,便见女鬼直勾勾地盯着她,当下心里一跳,“这也是你孩儿的房间?” “说什么呢,我只有一个宝儿。”女鬼嗔了她一眼,“你随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女鬼带她回到原来的厢房,案上摆着两叠纸,一叠是她的大纲,一叠却是... “你帮我润色好了?”湛长风拿起了研读,文采大抵是不错的,更重要的是,中心十分明确,与她的主张不偏不差。 “这次,是我要谢谢你。”女鬼微笑,“笔下写着悲欢,我心里却愈来愈明朗,国也好,家也罢,这世间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有些东西,能深陷,却不能拘于,天地尚且广阔。”湛长风有所感,“你要离开了?” “鬼魂有鬼魂该去的地方。”女鬼笑说:“我们也认识好几天了,我却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呐你听好了,我叫鬼九,生不能尽如意,死当壮怀激烈,”阴风从漆黑的空间裂缝中吹上来,女鬼衣衫狂舞,“下一次见面,我当鬼中九五!” “定要...斩下那畜生首级!” 做鬼,有些执念也好。湛长风如是想。 只是还没想完,门又被踹开了。 “大胆妖孽,往哪里跑!”清风举着桃木剑冲杀进来,两眼一瞪,却只看到小公子冷觑着他。 清风不好意思地傻笑两声,这小公子摘了布条后,凌厉了几分呢。 “小公子莫怪,我刚刚感觉到有妖孽出没,少爷可察觉了什么异样。” 湛长风冷冷道,“妖孽说你挺废物的。” 清风脸色一垮,急冲冲地破窗而去,“我定能将她捉回来!!” 后面姜微带着人赶忙跑来,“殿下殿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又有邪灵作祟?” 湛长风懒得言语,打发他们离开。 “零伍,” “属下在。” 零伍带领宫中妇孺前往他州安顿,昨日才回来。 湛长风将那叠书稿交给他,“你带着我早前培养的孤儿将这些故事和清虚道长的事迹传扬开去,记住,这是一项长久的事,不论是编成戏剧还是歌谣,都要做到人尽皆知。” “殿下,他们不应成为您的死士么?” “现在不需要了,就算要死,也要为了变革而死。” “是!” 天气一日日变暖,脱去棉袄厚衣,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 “袁成晋野心已起,将以清君侧之名发兵皇城。”东林侯府的谋士将信笺绑上信隼的脚,这天下已经不太平了。 “孙尧有意吞并东北郡县,自立为王。” “韩尪已收拢兵马,欲趁袁成晋北进之时一同发兵。” “王治持观望态度不敢冒进,吾将说之降帝姬。” ... 这个时候,湛长风已经离开老宅,在耀州了。 将一封封信笺看完烧掉,她没有再回复,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皇帝忌惮诸侯大臣是真,所以在每个有威胁的人身边都埋了暗桩,时时掌握他们的动向。 李瑁是个意外,谁也没料到他能装废物装个十几年,暗中布置那么多,以至于老皇帝重点监视的名单中根本就没他。 这一个失误直接造成了当日皇城易主。 但湛长风并非就此一无所有,因她为下一任皇帝,是以皇族的情报网两年前就交到了她手上。 老皇帝决绝得很,左右易家就剩下两人,就给这个情报网立了规矩,只认人不认皇帝。 这个情报网也就没有随着皇位的变更而瘫痪,到现在还听从湛长风的指令。 湛长风要战争,却不会允许战争脱离掌控。 谁先开战,谁附和谁要割据一方,这些都在进程的把控中。 战争简单,难的是战争之中要达成的事。 战争抽调的是男丁。 男丁也是各种行业中的主流支柱。 当十室九空,她该如何引导女子走入账房.商铺.作坊,甚至是衙门军营。 关键还是上层的允许和倡导。 这就又关系到千百年来人们的主流价值观了。 谁都不会允许女子抛头露面,除非利益所向,不得不。 “所以才要战争不是么。”湛长风习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看待事情。 当战争到达某个程度,男丁消耗过大时,她的暗桩们就会向各个诸侯提出女子充当劳动力的建议。 但这也可能是一时之效,上位者们向来薄情精于计算,说不定等战争一结束就会将女子重新赶回自家那半亩地,就如老皇帝让易裳平定三州后,叫她回来嫁人。 最好的方式还是女子为帝,将种种利于女子的决策持久地推行下去。 “皇姑,息烽城太安稳了,我再帮你一把。”湛长风眸色深沉,如临沉渊。 幼献帝元年三月,袁成晋.韩尪.白元仁北进勤王。 幼献帝元年四月,李瑁令威武将军侯成出战,与三王同盟交战于神鹿郡。 同月,息烽城内奸大开城门引夷狄入内,征南将军易裳被迫撤退向锦州求援。 第25章 旗山 耀州 探墓一事出了很大差池。 二月十五左右,零叄带领十名侍卫.五名倒斗高手入墓。 七日后接应人员只等到了崇明先。 崇明先家传摸金校尉,干的就是寻龙点穴入墓探幽之事,却不想这一趟出来,疯疯癫癫气若游丝。 接应人员又等了几天,再没有人从墓中走出来了。 湛长风闻讯,料想墓中有什么邪物,崇明先之状就是一个征兆。 所以欲请清风一同前去帮忙。 清风放心不下老宅里中了阴煞的人,道:我在耀州有一好友,功力并不比我差,你找他也是一样的。 因时局动荡,大多郡县封城设限,诸路不通,等湛长风一行人绕道进耀州,已经是三月初。 寻访清风好友用去半月,请其好友医治崇明先又用去半月,转眼已到四月。 清风年龄不大,他的好友却有半百之数,名孤老丈,谈吐很是儒雅。 “崇生的离魂症十分严重,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已经恢复了七八,但魂魄总归受了损伤,暗疾难除。” “有劳道长。”湛长风给他斟了一盏茶,“请。” “小公子客气了。”孤老丈撩起袍子跪坐席上,茶盖拂去茶叶,红汤清亮,味道醇厚,笑赞,“好茶。” “某少有见到小公子这个年纪喜欢饮茶的。” “只为醒神罢了。”湛长风问:“我观道长和清风小道长气质颇为相似,可是师兄弟?” “哦?哈哈,”孤老丈抚须,“小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难不成清风也用过我这医治离魂的手法?” 湛长风笑而不答。 这无关手法,无关举止,而是长久在同一个环境中养成的气。 湛长风学了那么久的帝王术,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只叫她惊讶的是,在同一个环境中,大抵是承一师脉,但这两人小到施法的细微动作,大到所使力量,都不相同。 这让她好奇他们到底在何处习的本领。 不过孤老丈没有主动提,她也就没有过多探究。 闲话了几句,孤老丈告辞离开。 “殿下,怎不请道长与我们一起入墓,凭他的本事,对于邪灵鬼物更有保障啊。”姜微道。 “人多无益。”湛长风垂下眼眸,“这次入墓,只你.我.黄大仙.两名倒斗就够了,你去看看崇明先清醒了没有,让他将墓中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姜微犹豫:“黄大仙还能信么?” “比起孤老丈来,他对我们有所求。”有所求,意味着容易控制。这和信不信无关。 在易家天子的口耳相传中,龙甲神章有三卷,下卷为预测术——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一千零八百局,作为最高帝王术是每一任天子的必修课,她也不例外。 还有一上卷,存在与否成迷,一说不存在,一说上卷乃长生之术。关于这点,开国皇帝的手札中也没有记载,她暂时不考虑。 她在找的是中卷,中卷为治世策,亦称军机十三章,得此法者,能生灵涂炭也能安定天下,开国皇帝恐后世子孙不能正确把握它,便将它藏了起来。 藏的地点八成就是耀州旗山墓。 其实湛长风对于龙甲神章并不是非得不可,这次甘于亲身犯险,是因为崇明先从墓中拿出来了一件东西。 一锭印有“天福”二字的金条。 开国皇帝藏的不仅有军机十三章,还有一笔足够再造一个皇朝的财宝。 湛长风没有想到他竟将两者藏在了一起。 这笔财宝在将来的战争中能起到实质作用,湛长风有意将它拿回。 如此,旗山墓一行,必不可少。 又一日,两人先后敲响了独立小院的门。 一人留着山羊胡,身形清瘦,着青袍,好像私塾里教书的老夫子。 一人体格高大,赤裸的手臂肌肉鼓涨,姜微站在他身旁都小了一圈。 这两人是新联系到的盗墓者,前者称松石子,后者叫敲山客。一应由姜微去打交道。 姜微与他们一通言说后,两人倒是默认了“小公子”一同下墓的事,没有多说什么。 而此时,湛长风正在崇明先房中。 崇明先侧卧在榻上,双眼无一丝神采,问他什么,皆说忘了。 湛长风问孤老丈,“你说的暗疾,就是失忆?” 孤老丈再次探看了一番,点点头,“极有可能。” 那就是得不到进一步消息了。 孤老丈道:“离魂之因,不外乎惊吓至深或者邪灵鬼物作祟,无论哪种,都可知崇生所历之凶险,小公子切不可重蹈覆辙啊。” 他说,“小公子莫怪我多言,你呢,也不要再去问他经历什么了,让这件事过去,离得越远越好,方能保平安。” “道长所言甚是。”湛长风回道。 她一向神色内敛,孤老丈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见去,只好摇摇头,暗自叹息。 湛长风让人将酬劳付清,与孤老丈告别,“这回多谢道长相助。” “不敢当不敢当。”孤老丈走了两步,又返回来,“前次小公子问我与清风是不是同门,我现在回一句‘是也不是’。” “恩?”湛长风不知他为何改了主意,思考了半息,笑道:“道长可饮一杯?” 孤老丈大方道,“正有此意。” 两人坐下,茶水奉上。 孤老丈首先开口,“不知小公子可否听过修道一说?” “自然,可惜所知不详。” “神州修道士的术法其实都有一源地,名曰藏云涧,”孤老丈说到这里不接着了,转而问:“我观小公子骨骼清奇,若修道,前途必然广阔,只是不知小公子如何看待修道一事?” “对于修道一事,我心里自然有数,不过道长问我作何,你要收徒么?”湛长风淡淡道。 孤老丈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这小公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你这时候难道不应畅想下飞天遁地长生久视,然后我再告诉你脚踏实地么? 罢罢罢,孤老丈也不多说了,摸出一令箭,“藏云涧高悬,凡路难通,今日我送小公子一机缘,权当了结相逢的缘分。” “若小公子有意,可于八月十六夜到煌州西岭郊外,滴血祭令箭,当月光落于令箭上时,通天路自当开启。” 孤老丈说完,大步离开,转眼没了身影。 “通天路,藏云涧。”湛长风笑,“你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黄大仙进门来,想想孤老丈离去的身影,便知湛长风从哪里得知了这两个词。 “贫道没有哪个运气,然贫道的师傅,确实来自那里。”黄大仙神情敬畏,“藏云涧乃我修道人的向往。” “你这向往,如此轻易就能被我得?”湛长风自觉得到这个令箭的方式太简单了,有点不得劲儿。 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黄大仙翻了个白眼,语气又气又酸,“要是我,我也宁愿送你这什劳子机缘,自己好趁早脱身。” “这话怎么说?” 湛长风的脾气好得让黄大仙闷烦,无量天尊在上,他为什么没早点给这家伙算一卦,不然肯定离得远远! “如料没错,孤老丈与我应该是同一类人,我等窥探命理气运之人,本身就被天惩罚,领孤夭穷,也最忌讳和别人沾上因果关系。” 他掀开一眼皮,又重重叹了口气。他面前的是谁啊,前太子! 他掐指一算,这前太子还一心要搞大事,几亿人的因果都往上背啊。 他就算沾上一点,都够天雷劈上个七八千次的。 那孤老丈定是算到了这点,所以才以一个修道机缘了断牵扯。 黄大仙却是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 修命术的人,虽能得天机,但在修炼一途上却困难重重,少有筑基入道的,更有甚者,不能修炼,只能当个彻底的凡人。 他侥幸修到练气圆满,得九十九年寿命,如今已去七十六年,使用请神术又丢掉一半精血,当真没多少时日了。 早死晚死都好,不如用这一死,换千金! 也算了结他的心愿。 第26章 入墓 “一些事情是无法用因果来衡量的。” “即使它不利于你今后的修行?” “想做就做了,何至于瞻前顾后。”湛长风道:“我唯一担心的是,流血之后依旧徒劳无功。” 黄大仙自小在深山,学的又是命理,受世俗中性别.尊卑.贵贱的偏见影响微乎其微,虽有时深感女子的不易.贫贱者的困苦,却从不会想去做一些改变。 一是因为凡人因果太大,二是因为修道者与世俗本就是一个逐渐了断的过程,躲远还来不及,又怎能牵涉其中。 这也是大多数修者的态度,他们会怜悯愚昧的世人,但也只是怜悯而已。 亲耳听见湛长风对旧秩序的颠覆,他心中那一丝沦落至此的不甘彻底湮灭了。 论格局论魄力,他远远不如面前这稚龄少年。 “旗山之行,但凭吩咐。” 湛长风半阖着眼,“你那稻草人是什么原理?” “此为覆影术,寻一人气息施术,间接转移此人三魂七魄,”黄大仙见湛长风觑过来,尴尬一笑,“贫道功力浅薄,可没这个本事,可没这个本事,仅能操作傀儡从原身身上复刻些行为动作。” 湛长风也懒得计较他先前所为,“这次,你不用进墓中,让傀儡进去就行了。” “那以何人气息为引?” “我。” 湛长风和黄大仙商量好如何行事后,准备动身去旗山。 这时旗山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据说是一少年上山砍柴失踪了,旗山村的村民们在组织搜山。 “在那驻守的侍卫,有看见人么?”别是掉到他们挖出来的盗洞里去了。 “殿下放心,暂且无人发现,那少年许是遭遇了什么野兽才失踪的。”姜微道。 “以免夜长梦多,即日就启程。” 湛长风.姜微.黄大仙.松石子.敲山客连夜抵旗山脚下。 旗山占地颇广,一眼望去,层峦叠嶂,薄雾弥漫,行路十分凶险,若不是当地人,没几个敢孤身进去。 零叄等人初进山中寻墓时,便是叫当地人带路的。 老高是留在墓外接应之人,也是他将崇明先带下山的。 他道:“这山路十分难走,容易迷失,你们且跟着我。” “小公子,你家祖坟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啊,险恶险恶。”松石子打量着这片的地形,眉头久未松开。 “这不是防贼嘛。”敲山客内里鄙视,瞧瞧人家祖宗多智慧,将墓地藏得那么好,可惜啊,最后还是自家人要来盗墓。 湛长风闻言瞥了眼姜微,姜微不敢直视,拉着老高扯话。 姜微叹道,他容易吗,为了让一小孩入墓,编瞎话编得他头发都白了,最后模糊地说“里面某个重要的门只有血亲才能打开”,才不叫他们起疑心。 湛长风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进山,“去林中找个地方休息。” “不远处就有村庄,要么今夜去借住一宿?”松石子对于在外安营扎寨不看好。 “村子里的人在搜山,此时撞上去不免叫人怀疑。”姜微把事情一说,众人都歇了借宿的心思 找了个背风的隐蔽角落,搭起三顶帐篷,轮流守夜。 这里的星空甚是明亮,一粒粒星子如恒河沙数,湛长风仰望许久,敛了神色,入帐休息。 翌日一早,一行人收拾东西赶路。 “这条路忒难记,拿了地图也没用,当时要是没有向导带路,恐怕就迷失了。”老高一边说,一边检查那会儿留下的暗号,确定方向。 “是极,这里的地形很有迷惑性,容易缺失方向感。”松石子叹道。 穿过时高时低的小道,敲山客注意到脚边被清理过的灌木,“近来是否有人走过?” “它原是没有路的,还是一个月前被我们踏出了一条路来。”老高回道。 大家再不多话,埋头赶路,将近日上竿头的时候,老高说了句:“快到了。” 恰时树上蹿下一个人影,“老高,你们终于来了。” 他目光从几人面上划过,见到湛长风时一顿,拱手下拜,“参见公子。” “恩,”湛长风无意识地转了圈拇指上的扳指,“带路。” 小赵也是接应之一,这次老高下山送崇明先,他留下守着墓口。 墓离此不远,没几步就到了,松石子走得快些,站在挖出来的盗洞口,弯腰捏起一些土,搓了搓放到鼻尖闻。 “好大的醋味,这里有夯土层?” 敲山客那边也用工兵铲撞了撞洞壁,坚硬十分,“看来你们之前是用醋腐蚀了夯土层,才挖的洞。” 夯土层通常坚如磐石,是墓室极为重要的一道防线,醋却能分解其中成分,小赵叹道:“可不是嘛,当时用了整整一大桶醋下去。” 湛长风望了眼已经看不出字样的尖头墓碑,眸色微凝,“老高,向导呢?” 啊? 老高楞了一下,道:“处理掉了。” 此事重大,万不可被旁人知晓,哪能让向导活着。 “他带你们到了这里?” “没错,这边的人不受地势影响,找路准确,向导按着您给的地图一直带我们到这里。”老高压低嗓子,犹疑:“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湛长风摇摇头,走到一旁跟黄大仙道:“你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让傀儡在后边跟着我。” “好。”黄大仙三两下蹿入林中,不见踪影。 “四人到底是太少了,小赵,你随我们下去,老高在外接应。”湛长风说。 被点名的两人应了声,湛长风又问:“两位前辈,可以下去了么?” “随时!”敲山客卸下肩上的粗绳,一端系在树上,一端扔入洞口,“我先下,松石子第二,小公子中间,另二位断后。” 敲山客.松石子二人动作极快,顺着绳子就爬了下去,不一会传来喊声。 “安全,洞壁湿滑,小公子当心了。” 松石子喊完,就见绳子一荡,一人直接落了下来,悄无声息。 他胡子一抖,倒是放心了几分,“原来小公子习过武啊。” 总算不是拖后腿,敲山客的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湛长风哪里仅是习过武,三月前她还是后天大圆满的武道高手呢,只是经脉受损,散了一身内力。 这会儿没内力的坏处就出来了,五感不能封闭,墓道中的腐朽臭味和阴冷之感铺面而来,湛长风顿时就皱起了眉头,好似万蚁噬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脏,实在是脏。 松石子两人只觉莫名冷了几分。 姜微小赵也下来了,湛长风压下暴躁,“地下的事我们不懂,两位前辈快快带路。” “小公子,这可急不得,古墓中最多的就是要人命的机关。”敲山客正要摸出火折子,被湛长风阻止了。 姜微忙道:“别用火,用这个吧。” 说着掏出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松石子二人对视一眼,噫,这一颗就抵得过他们的酬劳了罢。 出手如此豪气,那么墓中宝贝又该如何价值连城。 “刚刚我在洞口用明火试过了,墓中应无自燃迷障。”松石子道。 “还是用它照亮保险些。”姜微把夜明珠分了。 崇明先身上有腐蚀痕迹,他们怀疑墓中某个地方有腐玉。 腐玉十分神秘,若周围有明火靠近,就会产生大量黑烟腐蚀血肉,凡出现,必为墓中最强机关。 零叄那一行人中,倒斗高手.机关高手.武功高手具有,却还是落了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怎叫人不忌惮。 不管如何,都要做万全准备。 当然这一点没有告诉松石子两人,免得将人吓跑。 第27章 异常 盗洞下面是一条墓道,积水至脚裸,敲山客持着夜明珠先行,哗哗水声连串,在这潮湿阴冷的墓道中勾起空洞的回响。 “一些机关已经被触发了,倒省得我们费心神。”敲山客说话间,前面出现一方形石坑,里面俱都是朝天的利刃。 湛长风看了一眼,没有血迹,料想以零叄一行人的实力,应该走得更远,不会在这种陷阱里出错。 背贴着墙,小心绕过坑洞,旁边有一车马库。 松石子在墙上摸了一会儿,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响起,墓门缓缓打开。 “闪开闪开!呸!”松石子被门后扑来的沙石呛了一嘴,湛长风几人早就离远了。 “嚯,一墓室的沙子!”敲山客瞧着倾泄而出的沙,神色有些凝重,忽然眼神一拧,上前将两条臂膀插进沙中,拎出一具尸身。 “这是你们的人?” 姜微亦是脸色紧绷,“是我们的兄弟。” “这不好办啊,”敲山客道:“他们怕是触发了墓室中的流沙机关,直接叫头顶倒下来的沙子给闷死了。” “流沙机关工程极大,需将整整万千担的沙子置于顶上,一旦触发,连人带墓俱都毁掉,仅这小小车马库,没必要如此手笔。” 松石子接着敲山客的话道,“恐怕车马库后面有隐藏的重要墓室。” 再重要的墓室,如今被重沙淹没,想找也无济于事,且湛长风记得初始墓门外并无沙的痕迹,却有些凌乱的划痕。 当时应该是一部分人进到了车马库,中了机关,墓门自动关上,流沙倾泄。 但外面的人十有八九会尝试再次打开墓门,然他们没有这样做,说明他们也受到了某种攻击。 仿佛是配合她的思虑,往前查探的小赵连连挥手,叫道:“快来,这里有发现。” 车马库在两旁,按照一般的墓宫设计,前面就是主墓室或者前殿。 那墓室的两扇青铜门已经被打开了,室中央盘着一尊凶兽像,造功之巧,须发毕现,凛凛生威,它脚边还倒着一座鼎炉。 再环顾,四角各立着手持大剑的武士泥俑,身量足有一丈长,怒目圆睁地俯视着他们,墓室因此显得十分逼仄,加之浑浊的空气,让人倍感压迫。 松石子交代众人不要乱碰东西,自己举着夜明珠凑看高大威猛的凶兽像,“奇怪啊,好好的墓室,怎么放朱厌的雕像。” “没准是墓主人的爱好。”敲山客顺嘴回了一句,端详起三面墙后的甬道来,“你们看这条。” 他指的是凶兽像屁股后头的墓道,黑漆漆无法判断尽头,却有凌乱的血迹从里面洒出来。 敲山客往里探了几步,手指揩过墙壁,面色大变,“这是...” 他把夜明珠举了举,视线中似有雾气涌动,“前面有腐玉机关!” 湛长风无多大惊讶,料想当时崇明先是走的这条道,“里面应该还有更浓重的黑烟残留,换条走罢。” 敲山客心神一紧,撇过湛长风,看着姜微,“小公子不知,你们也无察觉么,这墓实在是太邪门了!” “流沙机关本就是世间难以达到的机关之一,诸侯王陵也不见得会出现,它倒好,连最神秘的腐玉也用上了。” 这时松石子吸了口冷气,蹭蹭退了好几步,目光盯着鼎炉,满是惊惧,“蛊,它里面装过蛊!” “炉盖打开着,那些东西肯定逃出来了!”松石子踮脚四顾,恨不得悬空,不去沾到墓室里的一丝一毫,最好裹上每寸皮肤,连呼吸也闭了。 “什么蛊,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敲山客也顾不得腐玉了,急急追问。 蛊乃世间少有的秘术,中蛊的途径也是千奇百怪,说不得现在吸口气就将蛊种纳入体内了。 他们倒斗界里,宁肯遇到粽子,也不想碰什么蛊。 遇到粽子还能力争,碰到蛊,十死无回! “这个应该是高天族的虫蛊,”松石子一边回想着鼎炉上的图案,一边愈觉此墓深不可测。 流沙.腐玉.虫蛊,步步杀机,全然死境,谁知道剩下两条墓道中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姜微见湛长风一点头,道:“两位,你们若想退去,我也无话可说,但若愿留下相助,找到的宝藏可取十分之一。” 敲山客.松石子意动。 敲山客先道:“某哪有走空的时候,何况这次原就有约定在先,说退就退,岂不是砸了我的名号。” “敲山客说的是,贪生怕死非我辈所为。”松石子紧接着问,“小公子乃墓主人后代,可有什么法子避开这些机关,我们也好早早完成您的任务。” 先不说她有什么法子,现在她都怀疑这墓是不是她家的了,“机关在所难免,否则我也不用请二位出山。” 两人脸色俱变,难道只能用命去尝试了? “不过,”湛长风指向左边的墓道,“这条应该是活路。” 松石子二人不疑有他,猜想这后人手中定有一份老祖宗留下的路线。 “那还等什么,快走!”敲山客一马当先,刚要踏进甬道,一把两掌宽的巨剑贴面劈来,哐当砸在地上。 目光顺着巨剑往上,那威武的泥俑面容一动,凭空生出一分杀气。 敲山客两眼发直,回过神来腿都软了。 “不好,这这...” “杀!” 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四尊武士像仿若活了过来,挺着那掉漆积灰的身体,冲杀过来。 诸人不用吩咐,皆向左边墓道逃去。 “快快逃,他大爷的,这玩意怎么活过来?!” “马德,这回算是彻底湿鞋了,要人命啊!” 湛长风在各种诅骂中回头一望,视线穿过穷追不舍的四尊武士像,骤然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清幽诡秘,灵活的光似从里面迸发,蔓延头.颈.身.四蹄.尾。 白头红脚,状如猿。传说中的战争凶兽,朱厌! 它,活了! 朱厌长吼,声之大,墓道都在震动。 众人往后一眼,瞥到朝他们追击而来的凶兽,肝胆都吓裂了。 “我莫不是在做梦!” 敲山客呸了松石子一声,“梦什么梦,再不想法子,我们都得死。” 这条甬道之中竟然岔口林立,处处都有路,敲山客已经跑得分不清方向了,偏偏后面的诡物甩都甩不掉。 他情急之下,喊话前面带路的湛长风,“小公子,你确定是走这里,没岔开?!” “跟着就是。” 湛长风话落间,朱厌越过武士像冲来,仿佛狼入羊群,顷刻冲散了队伍,松石子发出惨叫,竟是不慎被它踩在了脚掌下! 湛长风没有犹豫,一剑拉了吸引力,与姜微一道牵制住朱厌,那边敲山客长臂一捞,将松石子抢了出来。 敲山客余光看见凶神恶煞的武士像挥剑过来,大叹:“完了!” 这时小赵被朱厌的尾巴一扫,踉跄跌向石壁,不知碰了哪里,咔咔一阵响后,露出扇小门来。 敲山客眼睛一亮,连忙带着松石子躲了进去。 小赵焦急向湛长风二人高呼:“快躲进来!” 此时湛长风和小门隔了朱厌的半个身子,后边四尊武士像也已经追了上来,举着巨剑便是劈砍。 “你们躲好!”湛长风似被朱厌所迫,连退数步,姜微为了护她,也跟着后撤。 “殿下。” “走。” 小赵静静地看着团战远去的人和凶兽.泥俑,合上了门。 拐了个弯,湛长风的速度陡然增快,在错综复杂的甬道中疾驰。 “殿下,您...”姜微如何还看不出与朱厌缠斗时,她保留了几分实力。 “这个不是我要找的墓宫。” 一言劈来,姜微眼睛睁大。 “怎么会?” “太简陋了,一点也不符合易家皇族的风格。” 姜微看着满是正经的前太子,忽然吐不出话,这各种要人命的机关秘术还算简陋? 他干巴巴道,“可是地图没错啊,难道此处有两个墓宫不成?!” 湛长风目光冷然,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很有意思,不是么。” 第28章 高天族 又是一个岔路,湛长风道:“藏好。” 姜微点头,收了夜明珠,蹿进一条甬道。 视野漆黑后,湛长风顺势拐进另一条道,手指攀墙,一个鹞子翻身,将自己卡在墙与顶的对角,深吸一口气,憋着没有吐出。 朱厌头发白莹,四蹄如火,身上却拢着幽暗的绿光,索性这绿光不足以到达她的高度。 湛长风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朱厌在岔口徘徊。 它似乎对人的气息很敏感,湛长风如此收敛气息后,让它失去了目标。 朱厌不耐地吼了一声,踱进湛长风所在甬道,闲步似地向深处行去,四尊武士像亦步亦趋地跟着,沉重的脚步声在墓道中久久回响。 湛长风毕竟失去了内力,不说憋气的时长,仅凭这四肢着墙的高难度动作就坚持不了许久。 但这种必要的坚持,是不会以不能而转移的,再坚持不住,也得坚持。 正当她憋得头脑昏涨,视野摇晃时,一抹晕开的幽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她精神一振,竟是那朱厌悄无声息地独自返回了! “昂!” 朱厌在岔口转了几圈,又重新进入墓道,很快没入了黑暗。 湛长风再等了半刻钟,确定它不会杀回来后,翻下地,狠狠喘了几口气。 “殿下,”姜微确认安全后,掏出夜明珠过来,“现在该去哪里?” “前面。” “这,这不是那凶兽去的路么?” 湛长风笃定道:“是这个方向。” 她没有多加解释,事实上她也不能肯定这条路一定通达,但方向错不了。 顾忌先行的朱厌,湛长风两人只是远远吊着,小半柱香后,前面出现暗橘色的火光,眺眼望去,又是一座中门大开的墓室。 只是这座墓室像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使了巨力撞开的,半扇门往外歪斜。 湛长风感觉到有流风吹来,心中愈发肯定。 她进到墓室里一看,果不其然,墓室墙壁上破了一个大洞,连通着另外一个空间。 “殿下,这具棺椁是怎么回事?” 湛长风瞥见墙上火光闪动,喝道:“放下!” “....”姜微已经拿起了棺头放置那盏长明灯,闻言急忙放了回去,不知是他力道太重,还是别的原因,这盏鲛油熬制的长明灯忽闪了下,有渐灭的趋势。 棺椁一直停放在墓室中央,湛长风一来就注意到了它,却刻意没有去研究它,因为她察觉到棺椁上繁复瑰丽的图纹中有近半与鼎炉中的图纹重合。 而根据松石子所言,鼎炉上的这种纹样出自善蛊毒的高天族。 自然,这座棺椁的来处不言而喻。 高天族的东西,还是少沾好。 “别管它。” 湛长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墙壁。 这堵墙极薄,像是后来砌的,根据地上散乱的碎屑分析,原先应该还有一扇门。 她比对了一下高度,不难猜测,四尊武士像和朱厌的真正来处是这个墓室后的空间。 如此,她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就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开国皇帝时期龙甲军装束的武士像挤在一间狭小的墓室里。 为什么被开国皇帝当作吉祥物的朱厌铜像会和高天族的鼎炉放在一起。 因为它们本不在那里。 墙后仍旧是一条墓道,这条墓道却与此前经历过的墓道千差万别。 它极长极宽,可并行两架马车,上头是技巧高超的拱形顶,刻着龙纹祥云,壁上每隔十米就有一盏长明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座行宫灯火通彻的廊道。 这风格算是对了。 湛长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愈加凝重,高天族究竟是什么来路,竟能找到开国皇帝留下的地宫。 若说要争夺,为什么还要费力气在地宫外设置一个机关横行的伪墓宫。 若说是守护... 不可能,高天族是在开国一百年后出现的,那时地宫早已存在。 当湛长风二人在真正的地宫墓道里探索时,一只苍白纤柔的手捻灭了棺椁盖上的长明灯,棺椁颤动起来,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棺盖。 “小宝贝,乖。” 在墓道的尽头,视野骤然扩大,石顶为天,万顷为地,其中手持刀剑斧钺的兵马俑林立,如有千军万马之势。 但是仔细一看,这些兵马俑或断臂,或残腿,地上还四处散乱着兵器泥块,仿佛遭受过惨烈的打斗。 湛长风在这些兵马俑中穿行,大感不妙。 在兵马俑的最前方,是一处平整的高台。 高台上,朱厌铜像昂首而立,丈高的武士俑驻剑守卫四角,在它们后面,是一道七丈高的重铁巨门,一眼便知凭人力无法打开。 姜微紧盯着朱厌武士,生怕它们再活过来。 但是它们没动,一个机关动了。 齿轮运转之后,侧旁一间墓室的门打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击掌声。 一队全身包裹在黑斗篷下的人缓缓而出,为首一人击掌而笑,声音苍老粗哑,“不亏是先王血脉,太子殿下一来,这些诡物就安静了。” 湛长风看到他们斗篷上的蛇形绣纹,总觉在哪里见过,“你们是何人?” “在下高天一族,巫炳,祖师...”他掀下斗篷,露出沟壑纵横的面容,那双眼睛虔诚而狂热,“巫行山。” 巫行山,开国皇帝的大将,献龙甲神章的化外人。 历史被瞒了一笔,她并不知道这位巫行山会蛊毒。 其实还是有点迹象的,那蛇形绣纹不就是巫行山手下部队的徽章么。 而这巫炳口中的先王,也不是老皇帝,而是开国皇帝。 湛长风:“你家祖师乃殷朝一大名将,忠心耿耿,倒不想后辈干起了数典忘祖的事。” “殿下误会了,我们正是遵照祖师之言行事啊。”巫炳面相和煦,实则无一分好意,“还请殿下束手就擒,磕了伤了多不好。” “阿爷,您曾说那朱厌铜像是被皇帝日夜带在身边得紫薇皇气温养,才历八百年而成灵,它成灵在后,哪晓得什么血脉,除非...” 少年身长体态俊,面若桃花人如玉,说出的话却深意十足,“除非,她也身具紫薇皇气,天生帝王。” 巫炳眼睛一亮,仿若醍醐灌顶,灼灼看向湛长风,“成儿言之有理。” 他的目光犹如墓道中的幽火,灼而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犹闻你来时,我确实想将你引入机关冢杀灭,但听巫云所言,你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小赵”押着松石子.敲山客上前,他二人面色青白,脚步无力,似中了什么毒。 巫炳像是在拉家常,湛长风现在处境不利,自然能拖就拖,便好脾气地回道:“偏了。” “什么偏了?”巫炳一时没反应过来。 “路偏了。”湛长风说,“入山前一夜,我根据星象确定了方向,但是,引我来的这条山路偏了,路偏了,找到的墓,自然也是假的。” 巫炳闷笑一声,讽刺,“你知道墓是假的,为何还要下来,这不就是前面有个瓮,自己往里钻嘛!” “太子殿下未免太自大了。” 湛长风不急不躁地纠正,“非自大,我们这一脉的天子,都有一个特性,但凡自己藏起来的东西,宁肯毁掉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如果没错的话,这座地宫,没有入口,”她笑,“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外墓道壁厚九米,用的是至坚的黑岗岩,你们怕是凿了好几年才凿出那面墙吧。” 巫炳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眼有怒气。 湛长风不以为杵,“选择入你那机关冢,一来,我想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作乱,与其你们设计,还不如我自己来试探。” “二来,两墓相距一墙,说不得已经有人帮我开好路了,”湛长风补了一句,“洞凿得挺大,大件东西也方便运出去。” 巫炳脸都黑了。 “小赵”也是不服,“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有问题的,我自问没有露出破绽,且与你也不过一言。” “正是那一言。”湛长风冷觑着他,十分鄙夷,“我的人最讲规矩,从来没有先和别人打招呼,再来拜见我的。” “小赵”喉咙里像是哽了块石头,他不就是先叫了声“老高”么,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没有第一眼看见你这种情况?! 他爷爷的,这种唯我独尊的家伙最讨厌了。 高天一族生生在这不及他们胸口高的小孩面前,感受到了某种恶意,平白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巫炳冷冷道,“黄毛小儿怎知高天一族的厉害,哼,你来到这里,绝非偶然,实乃天意!” 湛长风无话可说,这老头非要拿天意自我安慰,她能怎么办。 墓外 黄大仙哼哧哼哧地爬着山,这死小孩确定是要他保驾护航而不是耍着他玩?! 黄大仙那覆影术是有距离限制的,离得太远,他控制不了,结果湛长风倒好,越走越远,他都快感应不到了。 还能怎么办,自己答应的事,跪着也要做完。 于是湛长风在地下七绕八绕,黄大仙撑着一把老骨头在地上翻山越岭。 他仰望着那山头,浑身都酸痛了起来。 “唉!” 第29章 棋坪 “行了,有事就说事罢。”湛长风拂去袖上灰尘,一如既往地从容尊贵,好似陷入包围的不是她,而是对面这群人。 巫炳呵呵一声,仿佛胸中闷了烙铁,整个人都燥起来了。 少年巫成眼含忌惮,冷笑道:“如今是你要向我们求活,这样不识时务可不会有好结果。” 湛长风觉得自己的沟通障碍愈发严重了,但顾忌现在的情形,还是温和地解释:“开国皇帝造‘天福’金银而藏,虽然现在我不能肯定这笔财宝在地宫中,但是依照地宫连殿门都还没打开的情况看,崇明先手中的金条,绝非从地宫中得到。” “那么,只可能是你们故意给他的,这目的,无非是想诱我出来。” 湛长风头偏向殿门,叹道:“现今我失去家国,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唯一还值得人惦记的,就只有一身帝王术。” “而这世道里,也只有我会了。” “你休...” “成儿!”巫炳呵斥了少年一句。 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巫炳虽胜券在握,却仍不敢小瞧她,因为正如她所说,她是最后一个会帝王术的人,亦是最后一位正统的天子。 这里的正统,非血脉能比,而是指贯穿了殷朝历代天子的思想.风骨.底蕴,和他们掌握的秘密。 到她这里,帝王传承就真正断绝了,即使后来有人坐上大宝,也不过是人上人。 所以啊,即使她一无所有,巫炳还是会称她一声殿下。 “明人不说暗话,”巫炳道,“我等与你想要的东西不同,若你能打开此门,我绝不与你为难。” “你怎知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湛长风觉得这话很有意思,难道里面除了龙甲神章还有别的? 巫炳自信而语,“天下将乱,你要取龙甲神章军机篇和宝藏,是也不是?” “我高天一族对天下没有兴趣。”他昂然道。 好一个没有兴趣,那什么是他们感兴趣的。湛长风突觉这座地宫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理所当然。 “记住你的话。”她随意回了一句,仔细看起重铜巨门来。 巫炳等人远立,没有去打扰。 巫成不悦道:“祖师为什么没有将龙甲神章传下来,否则我们何至于看她脸色行事。” “此话不可说,”巫炳摇头道,“龙甲神章实非祖师所有,它自行选择了先王,祖师也无办法。” 巫成默然,盯着湛长风的背影,眼中闪着奇异的光。 他所思甚专注,冷不丁湛长风回头撇了他一眼。 只不过湛长风一眼后,就没再看他,而是对巫炳道:“开国皇帝的库藏可是被你们拿走了?” “我观那‘天福’金条的年份确有八百年之久,非现造。” “......”巫炳哑口,你是不是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惦记身外之物?! “呵呵,高天一族手上的天福金条是当时先王送给祖师的。”巫炳出口便觉不好,怎么说都感觉是皇帝赏赐下来后,他们巴巴地当传家宝供了八百年。 果不其然,湛长风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巫炳正要解释,湛长风很欣慰地点点头,“说得也是,我都没找到,你们怎么可能找到。” 哎哟我去,巫炳捂着失常的心跳,气得七窍冒烟,“你你快将门打开!” 老头实在不想跟她多说一句话。 湛长风得到了答案,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专心研究面前的东西。 这扇重铜巨门上全都是活动浮雕,隐合八卦之势,只是乾坤缺位,要解开并非难事。 只是... 她退开了一些,指使姜微,“你去将右侧一丈三尺处的浮雕移向乾位,左下九尺半处的移向坤位。” “行嘞。”姜微仰头找准位置,运起轻功飞身掠上,照她所言,使乾坤归位。 乾坤一归位,齿轮运转,满门的浮雕活动起来,层层解开。 巫炳等人漠然看着,不为所动,这个机关确实不难,他们也解开过,难的是后面的。 浮雕犹如锁,锁开,第一重门向两侧退去,又露出一扇铜门来。 这扇铜门中间是一盘棋局。 湛长风细观良久,道,“我解不开。” “你莫不是在耍我们!”巫成不屑,“她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在垂死挣扎,阿爷,我正好缺一器,不如将她给我。” 巫炳自然不信,虽这世上会奇门遁甲的只有历代天子,旁人不识,但高天祖上是跟随过开国皇帝的,自是识得一两分奇门遁甲的布局手法。 “殿下莫开玩笑,这棋局难道不是用奇门遁甲之术来解的么?”他的声音多了分狠厉,沙哑可怕。 “确实要用奇门遁甲之法,”这点湛长风不否认,“但也不是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自古不变。 但这里,却将一千零八十局浓缩成了一百八十局,分别赋于一百八十颗黑白子上,形成一局棋。 黑白子的对抗,亦是一百八十局间的相生相克,不可谓不造化精妙。 湛长风心神难得出现波动,如同她第一次拿起剑,第一次坐在经纶殿,第一次命令百官。 未知和挑战,是她毕生的追求。 此时她的兴奋被勾起,就忽略了那些没必要的人事,定定站于棋坪前,脑海中化出千军万马,局势瞬息万变。 高天一族见她不言不语光站着,很是不耐,欲上前推搡,被巫炳拦了下来。 巫炳眼光老辣,见她如此模样,应是在推演破局之法,等一等又何妨。 一等,两个时辰过去了。 巫成站得腰酸背痛,“阿爷,她不过在拖延,你当真信她,说不定她外面那些部下,见她久不出,就要寻过来了。” “再等等,”巫炳也觉不妥,“你出去盯着点。” 一人得令离开。 湛长风根据棋坪上的一百八十局反推一千零八十局,开始还算顺畅,越到后却越是艰涩。 尤其她那一千零八十局虽都记熟了,但还有将近五百局没有精深,现今强行反推,便陷入了桎梏。 她当机立断,停止反推,重新演练五百局。 时间哗哗就又过去大半,这回别说高天族的人,松石子和敲山客都有怨言了。 两难兄难弟已经瘫坐在地上,相互靠着,敲山客有气无力道,“等她完成,我怕是要被这蛊折腾死了。” 松石子脸色蓦然一变,“我们好像没有约定,她帮他们解门,他们就给我们解蛊吧。” 这回敲山客的脸也变了,还真没有! “喂,高天族的兄弟,我两就是来做个任务,纯雇佣呐,你们可别胡乱来!” “正是正是,就算是要我们出钱买自己的命,也好商量啊!” 虽然得知雇佣他们的是前太子时十分惊讶,但现在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最要紧的是保命。 “小赵”一人给了他们一拳,“老实点,别瞎嚷嚷,否则死得更快。” 二人敢怒不敢言,求助似地看向姜微。 姜微有意拖延时间,就搭话,“前边那一行兄弟,俱都是能才,你是如何混进去的。” “小赵”大笑一声,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他们做事确实狠辣,到地就将带路的原叔杀了,可这又能改变什么,谁一踏进旗山地界,谁就到了我们的眼皮底下,领领路,取代个人,不过尔尔。” 姜微见他眼中的恨,心里一突,“他们都死了?” “死多简单,”这“小赵”噙着古怪的笑意,“有句话你说得不错,那一行人,都是能才,身上的血肉都极为上等,最适合用来试蛊了。” 试蛊人和试药人差不离,姜微闻言便皱起了眉头,愤怒异常,肌肉都鼓涨起来了。 他们是军人,是异士,却受了最低贱的死法,如何不让人心痛。 姜微几欲出手,最终却也只能冷嘲一声,“好手段。” 小赵也冷笑,“彼此彼此。” 第30章 迷魂梯 “小赵”愤然,原叔蛊术不差,不过为了引他们入墓,开启墓殿的大计,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却不想,这群人空有地图,根本不能拿殿门怎么办。这才放出了崇明先钓湛长风上钩。 “族长,我觉得成少爷说得十分有理,也许这太子殿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局。” 已经将近七个时辰了,纵使是巫炳也深觉不耐烦,他大声叫着湛长风的名字,见她不为所动,就一掌探过去。 姜微立马出手阻拦,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铁尾一扫,就将巫炳逼退数步。 巫炳看着再次现身的朱厌十分忌惮,“我与她皆想破开这门,为何你只阻止我,而放任她!” 朱厌闲闲打了个哈欠,歪头竟似在思考,片刻后口吐人言,声音却与它威风的身姿截然相反,如同稚儿。 “她身上有我熟悉的感觉,我喜欢和她玩耍。”它慢悠在湛长风身边转圈,“且听你们所言,她是主人的子嗣,她想要主人留下的东西的话,那就给咯。” 巫炳,“......” 那就给咯,你是不是太大方了? 姜微,“......” 稍等,你说的玩耍,是指刚刚追得我们累死累活? 这精怪莫不是只有三岁半! 巫炳气郁在胸,忽然意识到,就算解开了门,她身边有朱厌相护,自己根本不能如愿以偿。 思及此,他心中一狠,这朱厌操纵数千兵马俑和他们的人马战了七天七夜,元气大伤躲出地宫,现如今也才过去不久,料想恢复没有那么快,何不一举将它杀灭! 巫炳此前就知蛊毒对本体是铜像的精怪无用,直接使了强,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高天族抛出四根布条缠住它的四蹄。 这布条本身韧而不易破损,更是在碎铜液中浸泡了整整半月,对铜器的腐蚀性极强。 朱厌果然不好受,吼声中带着痛楚。 同时兵马俑和四大武士像都动了起来,隐隐杀声激荡,全都朝高天族攻去。 湛长风在这个时候陷入了紧要关头,不断演练精深五百局后,一千零八十局全路通达。 再次反推,过程十分顺利。随着对一百八十局的反推,她对这一百八十局的认识也愈加深刻。 伸出手拿起一颗白子,落下。 这是她自悟的第一局,也是最强的第一百八十一局,棋局解开,所有棋子化作字符直入她的眉心...等等! 湛长风一惊,竟真的是化作了字符,不是她的臆想? 这一百八十一字符连成一篇心经——龙甲神章! 完整的奇门遁甲.军机十三章还有传说中的上卷尽数包涵在内。 那上卷非长生之术,却是法术修炼详解,名曰:五行道卷。 七丈高的巨门,在她落子后轰然打开,她顾不得新得的龙甲神章,先一步进入门内。 如此变故之后,巫炳热血沸腾,竟真叫她解开了! 哪管和朱厌的打斗,衣袍一卷,疾风似地冲了进去,谁知一脚踏空! 巫炳手脚极快,猛地扒住地面,此时后面一人收势不及,直直滚了下去,凄惨的呼叫由大及小,由上及下,久久不歇。 扑通! 好像落入了水中。 巫炳爬上来,向下一看,这鬼地方深不见底,如蛰伏黑暗之中的血腥诡谲之口。 他面皮微抖,心如鼓擂,仿佛生死关走了一圈。 众人止在门边,凝重张望,只见里面仿若一深渊,雾霭沉沉,狂风激荡,仅一臂宽的阶梯在半空纵横交错,似四处通达,又恍若迷宫,叫人看不到出路。 巫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踏到那狭窄的阶梯上,空虚非常,好像根本没踩到实物一样。 “阿爷,您干嘛呢,您踩空了。”巫成提醒。 果真踩空了? 巫炳一脸复杂地看着虚搁在“阶梯”上的脚。 松石子砸吧了下嘴,突然感觉什么流沙.腐玉都弱爆了,“居然是迷魂梯。” 巫炳回头盯着他,“你再说一次?” “呵呵,”松石子坦然地直视他。 巫炳眼中暗光浮动,“早闻黎云观的道长博识强闻,尤善偏门秘术,不知道能否给我们介绍一番。” 松石子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过一阶下囚,指不定下一秒就死了,什么迷魂什么梯,我想不起来喽。” “还敢谈条件,”“小赵”咕噜咕噜念了几句蛊语,顿时松石子脸上黑线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钻行。 松石子闷哼一声,咬破了嘴唇,越痛,眼中的烈性就越盛,讥诮十分,“黎云观虽小,但里面的人,还没有为了活命卑躬屈膝的。” “小赵”拧眉,一时不知该收手还是继续引动蛊虫,幸好看到巫炳摆了下手。 “道长风骨令人敬佩,之前多有得罪。”巫炳道,“只要道长说的东西对我有用,我便撤了这蛊,还你自由如何。” 这就风骨啦? 敲山客暗骂,这两只老狐狸,都是睁眼说瞎话的主。松石子的蛊要解了,他身上的怎么办啊,难难难。 松石子可不敢信巫炳的空头话,但也没有急着解蛊,而是侃侃道:“迷魂梯亦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墓宫机关之一,普通迷魂梯利用阶梯走势.瘴气.甚至是声响,使人的认知发生错乱,如同遇见了鬼打墙。” “但...”松石子道,“要通过也不难,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就行了。” “你这臭道士是在耍人?”巫成觉得荒唐,你看看这些悬空交错的细窄梯子,别说闭眼了,就算睁着眼睛也会掉下去。 “阿爷,不就是方向感的问题么,旗山之路我们都来去自如,还怕了它!” “小子不信,就自己去试试!”松石子很淡定,淡定到好似他一去就不会回来。 巫成年少气盛,“你也不过是在唬人,那小孩都进去了,我难道去不得?” 松石子嗤笑,“究其根本,迷魂梯也不过是应了八卦六合,然奇门遁甲乃最精深的预测学,现存的术数之法皆从它里面脱胎出来,她会被迷惑?” “说到这里,我再提醒一句,利用阶梯走势.瘴气.声响的是普通迷魂梯,但是观眼前的情形,它上面怕是有阵法,踏错一步,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 第31章 争夺 巫炳惦记里面的东西,听迷魂梯困不住湛长风,顿时急了,也懒得和松石子周旋,果决道,“我这就解了你身上的蛊,你给我在前面带路。” “恭敬不如从命。” 折腾了半天,高天族总算踏上了阶梯。 这阶梯岔道处处都是,一不小心就会无意识地走上另外一条路,湛长风不为所动,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步向前走去,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前面有一山洞。 哟,洞。适合藏宝。 湛长风对开国皇帝的库藏还没死心。 洞是开凿出来的,技巧一如之前高超,风格亦十分大气。 然而,它的墙壁上,却挂着一口口棺材,粗看竟有三十具之多。 湛长风倍感阴气之盛,怨恨之浓,尤胜老宅百鬼。 她随手拿剑鞘敲了敲黑岩铺就的平整地面,目光越过百米,直至出口。 这百米长的甬道下,是千人坑么? 难怪之前没有看到造墓工匠的尸骨,原来是埋在这里了。 黑岩上刻满了经文符咒,镇压工匠怨气。 然工匠都被埋了,是谁填的坑,施加的镇术。 还有这些棺材,葬的又是谁? 突然她凤眸微睁,怎么可能!那些鬼魂呢! 湛长风失去了内力,但当时她已经是后天大圆满,六识脱于人身限制,暗合自然。 这种强大的感知力是不以内力的增损而改变的,所以它依旧还在,甚至因为纯阴骨而对阴冥更敏感。 若死者不甘离世,他的魂会滞留在人间而成鬼,鬼所在多半阴气重怨气横。 是以一开始她以为这里镇着工匠们的鬼魂,然感知之下,却并无一丝鬼魂痕迹。 如此,怨气是从哪里来的? 湛长风眼皮一跳,像是感觉到了某种窥视。但四顾,这里并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她退了几步,转身继续向里走去,已经到了这一步,哪有逃开的道理。 视野豁然开朗,宽阔的方形广场为地,圆拱形的山壁为天,一座白石做墙.楠木为梁的庄严宫殿傲然屹立。 它紧紧镶嵌在山洞中,与这巨大的空间好似浑然一体。 奇怪的是,它的殿门半开着。 仿佛曾有人进出,忘了关上。 此时这座宫殿,更像是没了主人的空屋。 湛长风侧身从半开的殿门进去,长明灯长明。 这座大殿极为空旷,也极为幽冷,细小的声响都能在这里无边放大,叫人寒毛倒竖。 它前方的高台上,放着一口水晶棺,隐约能看见一人躺在其中。 湛长风瞧了眼地上的积灰,而后迈步走向高台,立于水晶棺之旁。 近了细看,里面是一名身长八尺.面容如刀刻般神俊的男子,他身着黑底红边的帝服,头戴天子冠,一如生前伟岸。 还有一朵妖娆的红花,从他嘴里探出芽,盛放。 这朵花生生地扭曲了湛长风见到老祖宗的感慨。 什么玩意?! 一声幽幽的叹息响于耳畔,湛长风蓦然回首,就见一男人站在她身后,面容英俊邪气,目深而多情。 “好看么?”他注视着那朵花说。 “挺好的,如果不是从我家老祖宗身体里长出来的话。”湛长风默默绕道棺材另一边,离他远了一点,“巫将军对老祖宗真是用心至深。” 男人勾唇而笑,声音低哑,“你认识我?” “看过画像。” “呵,果然是易家的人,”男人脉脉而笑,“当初他设计外面那扇门的时候,将龙甲神章也放上去了,说等他的后裔来解,我还笑他痴心妄想,一脉中有一身负紫薇皇气的,已是天道垂怜,怎么可能出现第二个。” “现在看来,”他目光沉沉,“预测术,他学得极好。” 巫行山也参与了地宫设计? 看来开国皇帝对他不是一般重视。 男人像是看出了湛长风在想什么,眼神既讽刺又复杂,“只是啊,他想用这地宫来困我,最后却还是成了我的蛊人。” “好看么?”他又问了一次,“这叫帝王花。” 他笑得妖,“我原来是在等我那些不成气候的弟子来,没想到你先进来了,不过这样也好...” 湛长风警铃大作,陡见这残魂化作一道光射向她的眉心,他又不是什么传承功法,焉能作好。 此时湛长风也不管什么肉身了,抬眼间血眸冰冷。 人身有阴阳,人死阴阳消,不欲离开的,就抓着最后一口阴气成鬼魂,这口阴气,便是最接近天地阴阳本源的纯阴气。 严格来讲,湛长风还算不得修炼之人,但恰恰,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纯阴气。 这残魂妄想夺其身,占其气运,却是羊入虎口了。 巫行山被止于半道,好似整个灵魂都在被拉向她手上的墨玉扳指。 怎么会这样! 巫行山被迫再次现出身影,瞧着她的眼眸惊骇莫名,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大殿之门大开。 巫行山咬牙舍去一半魂魄飞身钻入一人身体。 那人正是少年巫成! 巫成脸色陡白,眼神痛苦而挣扎,像是做着什么拉扯,他几乎快哭出来了,“阿...爷,救我...” 巫炳也看见了巫行山的残影,见他钻入巫成体内,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后,竟有几分终于等到了的狂喜。 他柔声对巫成说,“孙儿,祖师降临你身,是你的幸运,莫要反抗,放松心神,仔细聆听祖师的训诫。” 什么降临?! 巫成愚笨么,相反,他是高天族最聪明最有天赋的孩子,在此之前,也是最受宠的少族长! 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所谓祖师在夺取他的身体,而他亲爱的爷爷,要让自己牺牲! 巫成心底一片冰寒,怨怒暴增,求生意志之强烈,竟叫巫行山受了几分反噬。 若以原先的状态,巫行山想要吞噬他的灵魂易如反掌,但是他前边作死惹了湛长风,损了自己的灵魂,这下就扛不住巫成的反击了。 危急之下,巫行山强制结成一个契,道:“再斗下去你我两败俱伤,何不签下平等契约,我助你扶摇九重,得道成仙!” 巫成听到得道成仙时,心神一晃,这契约就落下了,他脸色大变,“若你再要伤我怎么办!” “这是平等契约,我伤不了你,你也伤不了我,而且,我还能帮助你,你有什么吃亏的。” 巫成默然,事实已成,他还能怎么办,“我且信你一...噗!” 他惊诧地低头看贯穿下腹的剑... “竖子,尔敢!”巫炳圆目怒睁,好似被杀了亲爹。 “有何不敢!”湛长风拔出剑,巫成瘫软下来,被她一手扣住了脖子,“他现在还死不了,你再上前一步,就不一定了。” 巫炳果然迟疑起来,进退不得。 湛长风神色冷酷,敲碎了先前温和的表象,巫炳心悸之余,又有几分本该如此的感觉。 堂堂一朝太子,又是身具帝王传承的人,她会温和乖巧才怪。 “你想做什么,放开成儿一切都好说!” “这话应该是我问,”湛长风言语森森,“说,那帝王花是干什么的,你有什么目的?” 她问的是巫成身体里的巫行山。 第32章 巫非鱼 巫行山和开国皇帝的事,湛长风没有兴趣知道,她只想弄清楚那帝王花有什么用场,还有殉葬工匠的魂魄都去了哪里。 这些魂魄原该是在这儿的,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多怨气。 “小儿,如此嚣张可不好。” 巫成的脸上,露出巫行山的表情,叫巫炳喜不自禁,纳头就拜,“祖师您可算来了。” 什么,祖师的脖子还在湛长风手里? 这都不是事! 巫炳坚信祖师是不会被一个小孩拿捏的。 但事实上,巫行山感受着脖子上墨玉扳指冰冷的凉意,根本就不敢乱动,眼神示意巫炳牵制湛长风,巫炳却只顾虔诚喜悦地盯着他。 艹,这弟子怎么一代比一代蠢了。 湛长风见巫行山挺起腰板,顺脚就踹了他的膝窝,咚,沉闷的一声,让巫行山裂开了嘴,让巫炳惊悚地睁大了眼睛。 似乎... “祖祖师您的膝盖没事吧!” 巫行山单膝跪地,脸色阴沉,“你真是好样的。” 湛长风没有一点愧疚,其实她没有踢人膝窝让人跪的习惯,主要吧,以前别人跟她说话都会弯腰,要不就是她站在金阶上,哪用得着她仰视别人。 她也一贯不会迁就人,何况现在她手上还捏着人脖子呢,巫行山一站起来,她不就够不到了么。 不过她这一踢,巫行山就翻了翻白眼,眼神变得无措起来,“你想干嘛,小心我下蛊!” 湛长风蹙了蹙眉:“巫成?” 这巫行山是要当缩头乌龟了么? 算了,反正知不知道也无所谓,到时直接炸了这里就行。 正当湛长风想再捅他一剑以绝后患时,殿外传来几声响,好像某些东西落地的声音。 外面有什么,不就是那三十多口悬挂的棺材么。 “你们做了什么?”湛长风暂且改变主意,将巫成当作人质。 巫炳显然也听到了声音,一看手下人,再瞧姜微.松石子.敲山客,人都在这里啊。 众人神经一紧,谁在外面! 沙沙沙~ 这声音细微而密集,像是成群虫子在往此处爬。 “不好!”巫炳大叫一声,离殿门最近的高天族瞬间会意,转身合上大门。 这位高天族松了一口气,扬起笑意道,“幸好及时。” 众人的目光却变得诡异。 “你们怎么了,露出这样表情。”他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结果抓下一把烂肉,肉里还有黑色的虫子!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几息间变成了一堆烂肉,这冲击力不是一般大。 沙沙声不绝于耳,窗户上都覆上了密密麻麻的阴影。 敲山客想到自己身体里的蛊,顿时腿就软了,“姓巫的,你家虫子太恶心了,你就算想要我死,直接痛快给我一刀啊!” 巫炳脸孔僵硬,吐字,“谁说这是我家的了?” “那这些鬼玩意哪里来的!” 黑色虫子从烂肉里钻出,寻着近的人就爬去,速度极其快。众人唯恐沾上它,四处乱跑。 “操他爷爷的,快想办法啊!” “火呢,用火!” 巫炳一边指使人用火烧虫子,一边朝湛长风大喝,“你快放了祖师,祖师乃用蛊高手,定可以控制这些蛊虫。” 其实巫炳怀疑这些蛊虫是祖师养在棺材里的,他活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蛊虫。 “你可以?”湛长风问。 巫成哪里细想,只感觉催命的手下一息就能把他脖子折断,“可以可以可以。” “巫行山呢?” “他教了我口诀,这蛊是他的!” 这话就不对了,湛长风目光一寒,“所以是他叫出来的?” 还是直接杀了他比较省事啊,湛长风的手骤然收紧。 “咳,”巫成头脑鼓涨,“别别别,不是他叫出来的,肯定是有人打开了棺材!” 殿门突兀打开,万千黑虫涌了进来,让人头皮发麻。 “哟,干嘛关门啊,这般无情无义,叫人家好生伤心。”一道人影逆光而来,摇曳生姿。 她语言如此娇嗔,声音却是冷而缓,万分薄凉,无一点甜腻味道。 湛长风注意到黑虫皆绕她而行,低声:“你确定这蛊虫是你的,而不是她的?” 巫成脸色煞白,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巫炳亦是连连后退,“你,你竟然逃出来了?!” “是不是很惊喜?”黑虫分开一条道,她步履散漫地进入大殿,长明灯终于照亮她的容颜。 她的脸,一半如蝶恋花,清美,绝世。 一半黑纹交错,丑恶,诡秘。 她的眼睛一蓝一银,像是缀满星光的漩涡,让人沉溺又抗拒。她望着湛长风,在不太明亮的光里笑,像是罂粟,“宝贝儿,将你手里的小哥哥借我用用可好?” “不!”湛长风还没出声呢,巫成先一步发出惨烈的尖叫,握着湛长风的手腕往自己脖子送,“你千万别松手,千万别松手,我告诉你帝王花是什么!” 湛长风快爆裂的脾气压到了临界点,她都已经忍着恶心亲手控制他这么久了,他居然敢碰她的手腕! 太子殿下的洁症终究无可救药地爆发了,甩手就将巫成扔了出去。 忽然巫行山的虚影浮在巫成头顶,急急打下几个手印,黑虫停滞了一瞬,如潮水般退散。 退到女子脚边,又不动了。 巫行山神色不定,“你是什么人,竟可以控制我的蛊虫。” “祖师,她是个怪物,您快将她杀了!”巫炳粗声叫道,言辞恳恳。 她苍白纤柔的手上缠着一条小指细的金蛇,对着巫炳吐着信子。 巫炳脸色再变,“你竟将羽蛇蛊打开了?!” 羽蛇蛊就封在机关冢墓室的棺材里,那是高天族意外得异兽羽蛇卵,耗时六百年炼成的蛊。 巫炳既肉痛又恐惧,谁炼的蛊,听谁的,这妖女却能无视种种限制,随意操控已经有了主人的蛊,这这这还是人吗! “小宝贝多可爱,你怎么能将它关起来。”女子笑着伸出手指,“去打声招呼。” 金蛇顺着她的手指游弋,身形寸寸变大。 等它落到地上时,它已然是一条十来丈长的巨蛇,三角之头凶狠而威严,首两侧有骨膜,张开似羽翼,暗金竖瞳如坚石般冰冷。 这一条金黄大蛇吓坏了所有人,俱都连滚带爬地后退。 第33章 坍塌 “巫非鱼,你敢!” 大蛇口张开,咬掉了一人半截身子,血恰好喷了喝骂的巫炳一脸。 巫炳声儿颤颤,大蛇尾巴一卷,将他在内的数人绞在一起,五脏六腑被疯狂挤压,险先吐出来。 “二爷爷,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女子微笑,“我很快就会送高天族下去见你的。” 巫炳眼球颤动,满是惊惧,此刻只能极力扭脖子去看巫行山,“祖师,救...” 视野陡然漆黑。 大蛇咕咚一声,咽下。 那边巫成连滚带爬趴到水晶棺上,用力将棺盖移开,这棺盖奇重,他憋红了脸才移开一条缝。 结果咔嚓一声,缝都没了。巫成抬头只见湛长风一手压在棺材盖上。 “你干什么,快将帝王花拿出来,没时间了!”巫成大叫。 “我凭什么信一个将易家祖宗做成蛊人的人。”湛长风波澜不惊地盯着巫成头上的巫行山。 巫行山不想和她动手,先不说现在巫成身受重伤,就是她手里那枚能剥夺灵魂纯阴力的戒指都叫他无全然把握争胜。 “如果我说,它能控制蛊呢。”巫行山不退不让,性命当危,你信不信。 湛长风想了想,朝那女子喊道,“这位姐姐,若我将他交与你,可容我们离去!” “呵,”女子坐在金黄大蛇的头上轻笑,“如此,便是我的朋友。” 巫行山看着面前的小孩眼神陡利,湛长风冷道:“不要说些是似而非的话威胁我,死,我还没怕过。” “哈哈哈,”巫行山忽然大笑,又陡然收声,短促迅疾,尖利莫名,他阴沉沉道,“希望等会儿你还能这样镇定。” “时间到了...”他低语,“蛊成熟了。” 地面颤动起来,众人大骂,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别是要塌了吧。 “恩?”巫非鱼拍了拍金蛇的头,金蛇安静下来,停止了进食。 她的脸色说不上来的奇异,“呦,原来还藏着一只小宝贝。” 此时殿门大开,他们能一眼望到正对殿门的甬道。 甬道地面开了一条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那震动像是触发到了机关,甬道还没塌,大殿先塌了起来! “糟糕,快逃!” “快趁着甬道没塌逃出去!” 纷乱之际,湛长风巫行山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去掀棺材盖,只不过一个为了毁掉它,一个想拥有它。 “不,这是我几千年的心血!”巫行山龇牙欲裂,一下从风度翩翩的大将军变成了择人欲噬的恶鬼。 几千年?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词。 湛长风先一步拔起帝王花,手中阴力朝其绞去,另一手一撑棺材,旋身掠起,躲开巫行山的攻击。 “殿下,不要恋战,快走!”姜微大喊道。 湛长风当然不会和他拼命,拿到帝王花后就果断暴退,只是让她惊异的是,帝王花在她阴力的侵蚀下竟完好无损。 以她之能居然毁不掉它! 湛长风只能先将它收起来,等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巫行山在坍塌的大殿中愤怒大吼,却受限于受伤的巫成不能追上来,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湛长风进入甬道。 此时的通道中,不断有滚石滑落,黑岩地面从中间开裂向两边扩大,下面黑漆一片不能窥物,只觉怨气冲天而起。 湛长风虽惊疑里面的东西,但现在明显保命要紧,顾不得查看,飞奔出洞。 “松石子呢,松石子快带路啊!”外面幸存的一俩高天族梗着脖子喊道。 那女子果然是针对高天族的,死的全是巫炳这一挂的人,姜微.松石子.敲山客都没损分毫。 湛长风刚出来,便听松石子吼道,“完了,阶梯塌了!” 凌空交错的阶梯一节节往下掉,落在水里,在大风肆虐的深渊中发出空洞的回响。 湛长风刚踏上一条阶梯,就又退回来了,通往出口的那条路确实断了。 “断了?”巫非鱼娉娉袅袅地出洞,金蛇如手镯般缠在她手上。 “巫行山没死?” “逃了。” 毕竟活过几千年,有点脱身手段不奇怪。 不过巫非鱼看上去比湛长风还遗憾,是以他们的对话来得突兀而莫名,叫旁人不由远离了几步。 坍塌声愈来愈盛,裂缝已经到了洞口,脚下的地随时都会分崩离析摔落不可见的深潭。 这时松石子贴近来,喊起她殿下,“您可有什么法子?” 在湛长风解开那扇门时,松石子就知道自己那点八卦知识仅是人家的九牛一毛,哪还敢将她当作小孩看。 时时注意着松石子的高天族也听到了这话,忽地眼睛一亮。 “小赵”半分得意半分阴毒,“这是你家祖宗建的,你定有逃脱之法,快说出来,否则定要你死在我们前面!” 他话落间,湛长风脸上的细小经络兀然呈黑色状,且时起时伏好像有东西在里面。 “你居然下蛊了!”姜微惊慌非常,怪不得之前高天族对殿下客客气气没有用强,原来早就下了蛊! 也有人看姜微,却见他无异,“小赵”嗤笑,控制了一个头,还怕手下造反? 再说,蛊也是很珍贵的,他三个蛊都已经用出去了。 这里马上就要坍塌了,巫非鱼暂时还不想死,便想帮湛长风一把,只是她还没出手解蛊,就见湛长风脸上的血色全都退去,阴寒之气无声张扬,连她脚下的地都附上了一层白霜。 她面容苍白冰冷,血眸妖异诡谲,本该如魔,却偏偏从从容容的,一身华贵。 “蛊么?”抬手,袖袍褪至腕间,露出的却是森森白骨。 指尖划过脸颊,长长一道口子,没有血流出来。 深入口子,一挑,米粒大的虫子就被挑出来了,僵硬直挺,已然死了。 她这幅模样,手段又如此诡异,别说“小赵”他们了,就连巫非鱼都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赵”的视野高高抛起,又堕入黑暗。 湛长风持着长剑一步一人,便将高天族全部杀灭,目光落到松石子.敲山客身上,两人背脊一寒,扑通一声跪下,“我愿以殿下马首是瞻,此生永不背叛!” “忘了你们看到的。” “是是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湛长风倒是没威胁巫非鱼,大概是因为她们半斤八两,都不是正常人。 在震慑之时,湛长风一心二用,没有放弃对出路的寻找。 这座地宫是活的,所以在地宫墓道时,她就感觉到了风,等到了巨门后面,她就肯定风是从这处仿若深渊的洞天中逸散出去的。 松石子也是有本事在的,听她一说,便分析,“据说奇门遁甲中有生门一词,风来的地方必有出口啊。” “确实,只是风流十分杂乱,根本无法分辨准确方向。”这四周的墙壁上应该设置了阵法,一处风和墙壁碰撞,便衍生出了各种方向的风流。 “等等,”湛长风捉住一丝灵光,将感知放到极限。 现在洞天在坍塌,墙壁上亦有碎石滑落,这样一来,有的风向就消失了,也有的风向发生了混乱。 但肯定,有一种风向暂时不会受到影响。 第34章 三伙人马 他们站的这块地已经裂了,马上就要掉下去,而后面传来的危机感愈盛,那未知的怪物要出来了。 进退维谷! 在最后一刻,湛长风说,“跳下去!” “啥!” 这鬼地方太深了,跳下去准死定啊!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湛长风已经跳了。 姜微也跟跳了。 松石子一脸绝望,太高了,就算出口在下面,也会死人的。 “老子跳了,死不死就一条命,你随意!”敲山客纵身跃入渊中。 “算了,不跳也得跳了!”松石子一抹脸,闭眼下跳。 兀然传来一声喝,“闭什么眼,接着!” 一物呼啸而来,啪一声糊在松石子脸上,松石子下意识抱住,才知道挥过来的是一根藤条。 忍着痛睁开眼,看见先前下来的几人都攥着崖壁上的藤蔓荡着呢。 松石子感激地看着湛长风,湛长风颔首,看了一眼乘着大蛇攀壁游下来的巫非鱼,再次拉着藤蔓一荡,这回直接跳进了水里。 “生死有命,能跟上我的,跟上!不能跟上的记住往西北方向游!” 一众人纷纷跳进水里,这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入水便如瞎了一半,景物根本看不分明,且上头的石头如雨点般砸进水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压进河底,哪能分清湛长风在哪个方位。 如此,只好卯足了劲朝西北游。 湛长风侧身躲过一块掉落的石头,眨眼便见一金黄大蛇追了上来,巫非鱼贴着蛇身,不要太轻松,竟还有空跟她比手势,那个手势是... 突来一阵拉力袭来,拼命将她们扯向水中漩涡。 巫非鱼神色凝重起来,驱使金蛇抵抗,却见湛长风摇摇头,一瞬,人便被漩涡卷走了。 她只好照做。 旗山机关冢墓口 老高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眼看着两方人马打得血流成河。 一方披着黑斗篷或山民打扮的,是从墓里出来的。 一方身着武士服手拿精良兵器的,是突然冒出来的,约莫有点螳螂捕蝉的意思。 他爷爷的,这两方人到底哪来的,殿下别是栽了。 老高苦哈哈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顺便接住一具尸体挡在自己面前,这具尸体肿得跟猪一样,眼珠子还啪嗒弹了出来,吓得他连忙推开。 黑斗篷一方人数不占优势,却个个都是玩蛊的,手段一出来就叫那些打算螳螂捕蝉的武士们措手不及,百号人生生地毒死了一大半。 然而剩下的小半人却不能小觑,竟全是后天高手,放当今武林上那就是大师! 其中有一人最让人惊惧,他一手刺棱使得出神入化,双手交错截杀的时候,气流爆裂,隐有尖啸。 这他娘的是内力外放啊,只有不出世的先天宗师才能做到! 老高一直以为先天宗师是白发苍苍,脸上的褶子比菊花还灿烂的,然而此人却是高大英俊,皮肤嫩得让他眼疼,这是练功走火入魔逆生长了还是哪里来的绝世天才,顶了天也就只有二十吧! “都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他!”一名高天族喝道。 高天族可不用把兵器架在人脖子上,他那蛊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不知何时就落到了老高身上。 老高大叫,“我又不认识他们,你拿我威胁有什么用!” 别说,武士们居然真的停手了,老高没有庆幸,反而冷汗迭起。 “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群玩蛊的,真是大意了。”公孙靖持着刺棱,眼神玩味。 “你们到底是何人,来闯我族重地做什么!”双方僵持间,高天族先一步开口质问。 “你族重地?”一冷面男子转头和公孙靖低语,“三公子,东西会在这里?” “殷朝天子只剩两人,龙甲神章既然没在老皇帝手里,就一定在小太子手上,就算先前不在,现在该在了。” 公孙靖相信自己的直觉,否则白白追踪了那么多时日。 当是时,脚下传来震感,盗洞边上的石砾簌簌往下掉,这边还算是轻的,远望,另一个山头正在崩解! “怎么回事!” “下面发生什么了!” “你二人守在洞口,其他人随我沿山搜!”公孙靖大手一挥,率着一众武士朝崩解之山掠去。 他们的身法极为高深,几瞬就没了人影,高天族一撇头,发现连那老高都被掠走了。 “全都随我来!”高天族不遑多让,紧跟着公孙靖他们奔走。 山石在崩塌,河水在鼓荡,一声响雷后,雨偏偏风渐渐。 湛长风拖着一身湿衣往河岸上走,亡者形态已经维持不住了,阴寒退回骨髓,血液重新开始流转。 可惜反噬太严重,血以一种喷涌的趋势从她半边残破的身子上.从她脸上的伤口上流出来,眨眼间,她一米内的河水都染红了。 胸腔中的器官都在抽痛,她一边开始咳血,一边回忆在洞天渊底看到的东西。 先前她说,她们这一脉的天子,都有一个特性,但凡自己藏起来的东西,宁肯毁掉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这话听着有些偏激狠厉,但其实是有道理在里面的。 天子的准则便是为大局而生,如果非要藏起一样东西,那只能说明它还不适合出现。 渊底都是金银,只不过现在已经彻底掩埋在山石下了。 看样子开国皇帝是真不想“天福”宝藏显世。 开国皇帝精通预测,未必没有预料到八百年后殷朝的没落,且从那扇巨门的设置来看,他对后嗣来取龙甲神章是有预见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这笔库藏给她,若有这笔库藏支撑,于她的计划将是如虎添翼。 湛长风不由笑了出来,其实不给她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是在颠覆开国皇帝形成的统治。 天子为大局而生。 但是她们家的天子,只为自己心中的大局而生。 而她与开国皇帝,恰好背道而驰。 她又咳了一声,铁锈味泛上来,却被她咽了下去。背后有水声,利刃破空。 湛长风察觉到了,但没有力气去躲,于是那把利刃就抵在了她的后心。 “殿下,得罪了。”姜微道。 第三个出水的是松石子,陡然见主仆相残,僵在了原地,目光竟下意识找起那养蛇的女子来。 养蛇的女子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人都没从水上露面。 第四个出水的是敲山客,他脸色青白,神色却奕奕,“小赵”被杀后,他身上的蛊虫就死了,没有死亡危险,俨然一身轻。 敲山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姜微身边,眼神冷峻,“总算没白费功夫。” 第35章 背叛 天地静远,在崩塌的废墟中,有一只蝴蝶飞了出来... 敲山客扔出了信号弹,在白昼里亦是绚烂。 “殿下可是后悔救我们了?”敲山客制住松石子,押着他往岸上去,余光却一直锁着湛长风不敢放松。 “我只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何来后悔。” 她太过轻描淡写,着实让人不爽,姜微不满:“难道殿下不问问我为何背叛。” “不需要。” 姜微脸色复杂,又问:“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你难道不生气吗?” 湛长风咳了一声,拭去嘴角的血,“我从不信任人,我只会将人放到适合的位置上,至少之前,你替我处理琐事处理得非常好,在这一点上,你已经发挥了该有的作用。” 姜微的心情五味杂陈,全然没有一点揭露身份反转剧情的成就,“殿下还真是无情。” “不过你确实让我惊讶,在资料里你的底子很干净。” 所谓资料,自然是他的十八代祖宗.一生轨迹。 敲山客接话,“不能否认在世俗间你皇族的掌控力极强,但是,还有一种力量是你们一无所知的!” 湛长风看透他眼中蔑视,笑,“你说得极有道理。” 敲山客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神变得怪异起来,这就是殷朝皇族么,既能心狠手辣如同暴君,又宽宏广博从善如流,真真是转换自如。 明明已是阶下囚,带给他的压力却比家族里的长老还甚。 也不能那样比,就好像...就好像小时候面对先生一样,单纯的惶然。 这样的人,委实可怕。 那颗信号弹引来了公孙靖.高天族,两伙人一前一后飞奔而来。 “是她,怎么回事,族长呢!”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微押着湛长风向迎上去,湛长风掩嘴咳了一声,目光对上一名高天族的眼,转开,十分无奈:“我原以为高天族是最后赢家,结果竟被你二人截胡了。” “站住!把话说清楚!”高天族耳朵多尖,闻言气势一凛,抬手就是一片飞虫,宛如幕布一样横在湛长风和公孙靖一行人之间,阻断了路。 公孙靖眉头能夹死苍蝇,二话不说回头就攻向高天族,“先解决这些碍事的家伙!” “殿下,我劝你老实点!”姜微止步,扯着湛长风朝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躲去。 “你们抓我想要什么,我自忖没什么东西值得人惦记。” “殿下怎会一无所有,你不是有长生之术。” 长生...湛长风不合时宜地开了个小差,回过神来,“原来要龙甲神章,呵,修道人,又是藏云涧。” 公孙靖手持一物,弹射出去,便是道恢弘的剑气,瞬时砍翻一堆人。 湛长风见了,兴致勃勃,“你们修道,修的是什么道,天道.人道.仙道.神道?” 敲山客和姜微抿紧了嘴巴。 湛长风只能缩小范围,“武道.剑道.法道?” “安静,你别忘了自己的处境!”敲山客喝骂。 湛长风看了他半响,摇摇头,“原来不足为道,没意思。” 敲山客脸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明白巫炳的心情了,无形间就能把你鄙视到头发丝,简直不想跟她说话! “对了,你们藏云涧穷到连本修炼秘籍都没有么,那你们以前都是修什么的?” “闭嘴!” 湛长风对藏云涧的期待直线下降,连本秘籍都要来抢,这资源得多匮乏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知道开国皇帝有龙甲神章,且龙甲神章能修炼的人,大概都是八百年前的人物。 湛长风推测了一番,估计又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典型案例。 她看着两方人马血肉横飞,就好像在看开国皇帝造的俩孽在互吐口水,当真不忍直视,于是她移开了目光,恰见飞鸟掠空。 湛长风阖了阖眼眸。 姜微只觉一个激灵从尾椎滚到了头皮,身子本能往旁边一滚。 “反应不错。”她不知何时挣断了困缚手腕的麻绳,血眸森冷。 马德,又来了! 敲山客拔刀向她砍去,利光瞬息至头,但是湛长风的速度更快,矮身提膝,变肘蓄力,以炮击之势,撞向他的胸腔。 咔嚓,肘击之下,胸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湛长风没有停顿,攥住敲山公的胳膊以气劲浑厚的推势砸向姜微,姜微被气机锁定,躲不开,硬接了下来,顿时抱着敲山客连退数步。 兀然火雨滂沱袭来,将公孙靖.高天族打得措手不及。 间隙姜微腰间一轻,黑影连闪,湛长风和那被他搜来的剑器.帝王花已经不见了。 “给我追!” “别让他们跑了!” 公孙靖怒气冲天,看着高天族就像是在看死人,该死,要不是这些玩意挡路,岂能出意外! “姜微,你不是说你们只来了几个人吗,她是被谁救走的?!” “我怎么知道!你当真相信她会全然信任我!” “别特么废话,你们两个就等着去水牢反省吧!” “现在给我追,我定要拿到她身上的东西!” 高天族开始撤退,“族长下落不明,敌人太厉害了。” “墓里那件东西到底在谁手里,先派人跟踪他们,再行计较!”。 林影蹁跹,零贰焦急道:“殿下您坚持住,属下很快就会甩开那些人。” 湛长风趴在他背上,气息羸弱,她抚了下眼睛,“恩,我相信你。” 零贰掌管皇族的地下产业,为了找到“天福”库藏后的运送问题,她提前让零贰在旗山待命。 用来联系的,就是被施展了覆影术的稻草人。 这次的稻草人只有巴掌大,她一直带在身上,让黄大仙随时将她的位置告诉零贰。 本是为了节省时间,方便零贰等人找到库藏,现在倒是救了自己。 零贰的轻功实属天下第一,来无影去无踪,几十年来没遇到对手,力量也险突破先天,他虽惊奇于后面那些追杀者的实力,却不怵。 “殿下前面就是林源镇,要委屈您一下。” 零贰锐眼扫过进城赶集的农人,身影飞掠,不着痕迹地将湛长风放进一辆装满柴禾的牛车里,自己佯装旅人大摇大摆地走向镇口。 湛长风缩小了自己,手一扯将柴禾盖在身上。 现时局混乱,镇口有士兵排查,要查进出人的牙牌。拉牛车的人递了牌子,讨好地看着兵爷。 “走走走,别挡着后面的人!”兵爷举着矛在满满当当的柴禾堆里戳了几下,挥挥手放行。 很快零贰就上前来,老练地给了牙牌,紧紧跟上牛车。 待牛车拐进较僻静的一条路,忙将湛长风带了下来。 林源镇有一间客栈,属于皇族地下产业,湛长风暂且藏于其中。 第36章 躲避 湛长风处理好自己的伤势,开始修炼九转往生诀,“九转”主要修骨,目前来说并没有攻击力,只是体质强健了许多。 “往生”修魂,以神魂之力成术,攻人灵魂。 “往生”是她目前唯一可修炼的。 龙甲神章的五行道卷虽也是修行之法,却要引气入体,她现在半身被毁,要练这气道简直天方夜谭,别说大小周天了,连奇经八脉都运不了。 往生,第一步便是找到灵魂识海。 湛长风跌迦而坐,抛却杂念,念诵心经,渐渐进入空冥状态,一丝丝玄妙的感觉牵引着她,新奇又难以捉摸。 此前她也有过这种状态,却始终像是差了临门一脚,无法真正见到自己的灵魂识海。 那层隔膜又出现了。 这层隔膜,从哲学上比喻,就是一个人由生到死,活了许多年,做了许多事,扮演了许多角色,却从未触及自己的灵魂。 从修行上来讲,就是自我本我超我的认知。 从现实上剖析,就是无法调控灵魂力。 湛长风入静长久,感知力增长了不少,灵魂力却缥缈得无法捕捉。 她深知这等事无法强求,自然而然地入静,自然而然地醒。 外放的感知,察觉到了门外之人,“进来。” “殿下,”零贰拱手作揖,担忧道,“殿下感觉如何,可需医师.药材?” “不用,我闭门多久了?” “两天一夜。” 湛长风知道自己有大半天的时间因为反噬而昏迷,这样算来入静的时间也不是很久,“那些人找过来了么?” “属下正是来禀告此事的,”零贰神色凝重,“我原以为藏在热闹的城镇中,他们怎么也得顾忌几分,谁料他们大摇大摆进城后直接去了县府,以钦差身份监管了林源镇,并且封闭了各个出口,挨家挨户地搜人!” 湛长风凤眸微眯,狭长的眼角挑起震人心魄的弧度,“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李瑁的人。” “李贼把控朝廷,杀尽忠良,手里还有一支惊羽卫,其中高手如云,与当初的禁卫军不遑多让,”零贰道,“我猜想追杀者来自惊羽卫,如此实力也说得过去。” “不一定。”石室里烛火幽幽,连人的心情都阴暗起来。 皇城禁卫军,是皇族耗费心力物资培养的武学高才,个个临至后天,以一敌百,放出去能灭武林门派几个来回,是皇宫的最强守卫。 试问除了皇族,谁能培养命令数万武学高手? 所以皇宫一直以来都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那一次政变,最大的意外就是半数禁卫军反叛。 这也是湛长风一直疑惑的事。 不论从概率还是李瑁的能力分析,他完全没有能力策反他们。 与其说禁卫军反叛,她更相信那些人被代替了。 而谁能神不知鬼不觉代替禁卫军,只有来自藏云涧的那些异人。 “不是李瑁组了惊羽卫,是他们给了他惊羽卫。”湛长风对亡国的心结解开了些,更深的迷雾也来了,这些人究竟是谁,要的,仅仅是龙甲神章么? “现在外面情势如何?” “官兵已经到客栈搜过一次,这个地下室暂且躲过去了。”零贰道,“我担心他们搜了全城还找不到人会有更危险的举动,故想尽快带您离开这里。” “也好,你安排计划吧。” “是。” 零贰出了地下室,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闪过一丝挣扎,复又变得坚定。 一日后,零贰指着后院挖出的一洞道:“殿下,我连日打出此洞,通林源镇地下暗渠,林源镇暗渠砖石结构宽3.2米,深2.3米,总长9.6公里,共有四个出水口,两个排入城东的子母河,两个排入齐元江,现雨少,沟中积水不多,可以通行。” 湛长风望着那泥洞点点头,“你很有想法。” 估摸着这种经历再多来几次,她的洁症就自行消除了。 那边零贰颇为得意,“没错,殿下,此法定能让我们畅通无阻地离开。” 湛长风也知现在林源镇各处有士兵把守,若被发现,少不了恶战,既然有损失最少的办法在面前,哪有不用的道理。 “走吧。” 底下的空气十分稀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湛长风蹚着污水跟在零贰后面,尽量延缓呼吸。 零贰举着火折子,跟她汇报事情。 他带去的人马制造了火雨干扰公孙靖和高天族后,因为怕沾上探子,所以朝另一个方向撤退,而今转到了衡州。 衡州是皇族除了都城外掌握得最强的地方,皇族产业和情报的中心就是此处。 从暗渠出去就是齐元江,到时坐船,三五天可直达衡州。 在他们下去小半炷香后,士兵又一次来搜索客栈,俩在后院填坑的小厮慌了,虽然他们只是听掌柜的行事,甚至不知道这洞是用来干嘛的,然而现在全镇戒严,每天都有人死,这处异样犯在士兵手里,哪里解释得了。 “跑...跑啊!”一个小厮倒八眉,扔烫手山芋似的扔了铁锹,慌张从后门跑了。 另一个小厮哪敢待下去,兵爷的声音可是越来越近了,“哎等等我等等我。” 门被推开,后院并不大,领头的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挖坑痕迹,“这是干嘛呢!” 坑还没填满,看着像是刚挖的,富态的掌柜灵机一动,赔笑,“算命的说我这地方缺水润,所以打算在这里挖个小池子,旁边再放座假山。” “哎哟卧槽!”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让掌柜变了神色,嚯,这管不住腿的士兵哪来的! 小厮偷懒,洞没有填结实,将将在上面盖了层浮土,结果掌柜说话这档,一个士兵跑上去跺了几脚,把自己给跺下去了! 当下领头的就把刀架在了掌柜脖子上,“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窝藏了重犯!” 掌柜低头不语,其实前几日幕后东家忽然现身,再加上县衙的行事,他心底多少有点数,但是食君之禄,良心尚在,有些话就是打死也不能说。 底下传来声音,“啊呸,大人,下面有一条道!” 领头的一听,用刀柄将掌柜的砸瘫在地上,“好你个脏心玩意,让爷爷累了那么多天!” “快去禀报钦差,发现疑犯踪迹!” 递话没多久,公孙靖等人飞檐走壁恍如神兵天降,吓得士兵们呆立一旁。 “这下面是什么!”公孙靖厉问。 领头的忙上前,“下面是排水暗渠,通子母河.齐元江!” “排水暗渠?”公孙靖神色扭曲了一瞬,忽然狂笑,“瞧瞧,这就是殷朝太子,竟如地下老鼠般躲在臭水沟里!” “你等飞马去截住出水口,守住堤岸码头!” “你等下到暗渠追踪堵截!” “我要这鼠辈躲无可躲!” 第37章 菜疙瘩汤 污浊而散发着恶臭的水面漾开一圈圈纹路,顶上黏糊的未知赃物落了下来,啪嗒一声。 零贰动了动耳朵,止住脚步,贴在积污的滑腻石壁上,几息后,“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还来得及,莫耽搁。” 两人提升速度,飞快赶路。 阳光骤烈,在这刺眼的光芒下,公孙靖豪情萦胸,凌厉的目光瞥向鼻青脸肿瘫软在地的掌柜。 掌柜脸皮微抖,不敢看这青年。 “殷朝当亡!”公孙靖抬脚挑起掌柜的下巴,嘲讽,“这就是你效忠的太子,漠视全镇子民的性命,自己从臭水沟里逃走了。” 太子? 掌柜的眼神涣散了一瞬,突然明白了过来,他真正的东家是皇族! 难怪,难怪县衙每日都会拉十数名“疑犯同伙”去菜市场砍头,这哪里是疑犯同伙啊,分明是无辜百姓,为的就是逼太子出来救他们! “呸!”掌柜心中愤怒,盯着那张脸恨不得生吃活剥,一口血水吐在公孙靖的鞋子上,“你这为非作歹的卑鄙小人,有何脸面谈论太子!” “好个奴才。”公孙靖厌恶地一脚将他踹开,吩咐左右,“将他剁了喂狗。” 越接近出水口,积水越深,最后几乎是游过去的。 近段时间雨水少,出水口一半没在江水中,一半露在岸壁上。 他们入洞是下午申时,再见天日已是傍晚十分,到处暗蒙蒙的,江面上的渔舟货船已经点了灯火。 扒开水草上岸,借着树木遮掩潜入岸边的杨柳林里。 “殿下,您在此等我,我去弄条船来。” “恩。” 湛长风打开防水的牛皮包裹,换了干净衣物,她带的东西不多,一把剑.一块藏云涧令箭.一朵帝王花而已,这些东西先前被姜微搜走了,后来又被她趁乱拿了回来。 不多时,零贰回来了,“他们还没追到这边,我们得赶快动身,到了水上就安全了。” “带路吧。” 这个时辰脚夫们都已经卸完货回去休息,打鱼的也已经归家,码头上只有零散几个人,十分冷清。 湛长风跟着零贰快步走向一艘货船,忽地,她看向路边支摊的妇人。 脚步顿下。 “殿下,您怎么了,快些走!”此时零贰也不免焦灼,那些人可要追来了。 湛长风心跳加快,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扯着她,让她无法干脆离去。 她望了眼远处停泊的货船,脚步一转,向那妇人走去。 妇人愁眉苦脸地往锅里加水,见湛长风站在摊前,“来尝尝呀,好吃又解饿!” “你这什么汤?” 妇人朝小孩后面的大人讨好一笑,这才回道,“菜疙瘩汤,菜是荠菜,疙瘩是白面疙瘩,里面还加了酱油.八角.茴香哩,你闻闻,鲜不鲜,香不香,只要五文钱一碗,保证管饱,要不要来两碗?” 脸盆大一锅,汤里加了酱油,颜色暗沉,菜叶子在汤水里飘,妇人拿着漏勺一搅,婴儿拳头大的面疙瘩从锅底泛了上来,沉沉浮浮。 面疙瘩表面坑坑洼洼的,且浸了酱油的颜色,长相实在不佳。 湛长风莫名觉得有点恶心,像是一颗颗染了血的人头。 “殿下!船要开了,咱们快走吧,您饿了的话船上吃!” 湛长风后撤了一步,她要尽快离开这里,去衡州安排事物,那些人的势力不知道究竟铺了多大,说不得整个天下都被他们玩弄在鼓掌间,如此,诸侯战争岂不可笑。 但是湛长风撤不了第二步,她定定看着妇人,耳边的声音都消散了,“你为何愁眉苦脸?” “哎哟,”妇人拧着眉毛,连拍几下大腿,皱纹遍布的黄脸骤然阴沉,“还不是我那口子,县太爷把镇子都封了,我那口子没出得来!” “等解禁了,自然会出来,你且安心。” “殿下!”零贰的脸扭了一下,“殿下,我们真的该走了!”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轻巧,”妇人抹起了眼泪,“我听守卫说,县府到处抓人,每天都拉着十来人去菜市口砍头,我家那口子长得又是凶,被误抓了可怎么办哟!” 湛长风闻言一怔,随即凛然地看向零贰,“你为何不告诉我。” “...殿下,您乃万金之躯,请以大局为重。”只要太子不死,易家不亡,牺牲百姓性命又如何。 零贰不退不让,直视着她,却见那黑眸仿若沉渊,愈发深邃森冷,勾起心底未知的战栗。 “你还瞒了什么!” 零贰不禁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一声质问也许没有意义只是在压迫他的心理防线,也可能殿下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在等他坦白,他可以选择闭口不言.矢口否认,但是面对那双眼睛,嘴巴已经张开了。 他无法抵抗,“...旗山奇袭后,一些人被俘,包括黎云观松石子,未来得及逃走的黄大仙,他们每日在菜市口,被钉上木驴,遭凌迟,至今已剐一百二十刀...未死。” 最后两个字俨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受如此酷刑,未死便是最大的地狱。 湛长风沉默半响,竟笑了起来。 零贰怕她打击过大,悲怆跪地,“殿下,此去衡州,他日亦能卷土重来,为他们报仇啊。” 湛长风不理,兀然问那吓傻了的妇人,“亲友正在遭受欺凌,你可视而不见自己逃走!” “啊?!”妇人慌张地摆摆手,“不能。” “无辜之人因你惨死,你可会坐视不理自顾避难!” “不会!” “听到了么零贰,乡下妇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但您和他们不一样!” “我有何不一样。”湛长风听见马蹄纷叠,大肆吹过的风鼓起了船帆“我先是芸芸众生里开智的生灵,然后才是殷朝太子。” “殷朝太子能为了一个目标,拿天下人做棋子,即使背负无数血债亦无惧,但是我不能用未来的报仇搪塞现在的退缩。” 湛长风抽出了剑,剑身映着她锋利的眉眼,和纵马杀来的追击者。 这才是真正的她,只为顺心意,只为强而强,无论对手多么厉害,只管一剑砍去。 她,要么在荆棘中鲜血淋漓地前行直到毁灭,要么征服世界! 第38章 血战 “活捉她,财帛地位尽有!” 清冽的剑光一晃而过,一条血线飚出,刚喊完话的人已然栽落马下。 马队还来不及惊讶,又是几道血喷薄,头颅高抛! “哎呀!”三角眼烫手地丢开落到怀里的人头,差点连这马鞍都坐不住。 不是被人头吓傻,而是被这突然其来的凶残之势骇住了,他甚至来不及去看何人在动手,抖着缰绳一股脑儿撒蹄子狂奔,活像后面有恶鬼在追他。 片刻间,街道上横尸数具,惊马嘶鸣。 “零贰,回去守着船,今日我要带他们离开。” 零贰精神一震,从那血眸中回过神来,大声应是。管她是如何模样,始终是皇族太子,他们的主子。 零贰没有任何犹疑,她说去守着船,他就去守船了。 那边三角眼快马回报,敲山客一听,双拳相抵,恶狠狠道:“三公子,我去将她擒下,戴罪立功!” 公孙众人策马狂袭,远远便见舟船灯火前.开阔的码头上,一人持剑而立。 “好小子,竟敢不逃!”敲山客眼神微闪,仰头吞下一丸子,大喝一声,从马上飞跃而起,斗大的拳头如重石般砸向湛长风。 湛长风持剑格挡,拳头砸在剑身上,气劲鼓荡,她略撤半步,脚尖地面已然开裂。 “对付一个小孩子居然还要吃血爆丹。”公孙靖非常嫌弃,简直是丢他的脸。 姜微一瞧湛长风的眼睛,默然。暗叹敲山公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以前的湛长风功力就已十分深厚,非常人能及,眼睛变得古怪后更加可怕。 这敲山客面容极度兴奋,双眼爆出血丝,仿佛陷入狂躁的野兽,湛长风反手一剑下竟未能破其防,她不惧反笑,正好试一试纯阴骨的坚硬程度。 倏然剑招一改缥缈,直狠快! 力与力相抗,不相退让! 公孙靖已然从嫌弃变为震惊,从震惊变为不可置信,敲山客本身后天大成,吞服血爆丹后力量直达先天,然这稚龄小孩怎么可能和他并论! “姜微,这是怎么回事!” 姜微:“回三公子,殷朝太子自幼习武,十岁已达后天圆满。” 公孙靖神色扭曲,“不可能!” 神州大地的武道非常弱小,不及藏云涧四分之一,即使有先天宗师,也往往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 然而在藏云涧,虽法道难触,武道却是盛行,几乎全民习武,后天遍地,先天当道。 他二十岁后天圆满,三十岁先天,被誉为难得一见的天才。 但是十岁后天圆满是什么概念,何况神州大地没有丹药奇珍辅助,这后天圆满必然是自己修行领悟的,水到渠成的圆满,其资质之可怕... 公孙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资质可怕到能直接进入上界大宗! 湛长风平时功力不显,直到皇宫政变才出手,这一出手就将姜微吓到了,她竟是后天圆满! 姜微他直接听命于公孙族长,当时将这一消息报上去后,公孙族长只有十五个字。 龙甲神章可以不要,殷朝太子必须死。 但是要杀她谈何容易,大宅事变,恐怕是杀她的最佳时机,然那时她流露出了已经找到龙甲神章的意向。 龙甲神章亦是公孙族最终所求,两相斟酌,目前显然龙甲神章更重要一点,毕竟现在的殷朝太子又是弱小又是孤家寡人。 却不知中间出了何种差池,她居然能抗先天! 这时公孙靖注意到她的眼睛,心思急转,没听太爷爷说修炼龙甲神章眼睛会变啊,且她也来不及修炼,“走火入魔还是成了邪魔?” 公孙靖愈发笃定,某种程度上,这两种情况确实能让人实力大增,否则她后天就已是骇人听闻,如何在短短时日内能抗先天?! “这种邪道之人怎么能存在世上,姜微你上去帮他!” 恰时敲山客被一剑拍开,重击之下内伤迸发,加上血爆丹突来的后遗症,七窍皆流出血来。 敲山客眼睛突瞪,不能接受自己服了血爆丹竟还打不过她,“哈呔,我跟你拼了!” 湛长风决定留下那刻起,心境豁然开阔,如在山崩地裂中抓住了一丝风流云漫的从容,桎梏她良久的隔膜出现了裂痕。 一种来自灵魂的强大力量被她拽了出来,攻向敲山客,敲山公神色一萎,长剑已经划开了他的脖子,剑势后撩,铿锵截住姜微的环首刀! 姜微虎口撕裂,没想到此剑力道如此之大,“殿下,想想菜市口的那些人!” “跟我玩攻心,你还差的远。”湛长风剑招凌厉,将他连连逼退。 公孙靖眼神一狠,加入战局,“交出龙甲神章,饶你不死!” “废话少说。”湛长风提了几分警惕,藏云涧的人似乎有些特殊手段,她记得这家伙,上次扔出一弹丸就将一片人击杀了。 那弹丸其实叫剑丸,有市无价,公孙靖在家族颇受宠,得了三枚,可惜两枚用在了秘境,一枚让迎面来的蛊虫吓得扔了出去,现在已经没有了。 即使有,公孙靖也不认为自己会用在湛长风身上,他不屑道:“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公孙靖拳若奔雷,肉眼还能看见幽蓝电光萦绕。 湛长风硬接了下来,力道如重千钧,此外还有一种麻痹之感,威势之大绝非狂化下的敲山公能够比拟。 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再来。”湛长风兴奋起来,阴寒之力蔓上剑身。 公孙靖陡感凉意森森,莫名不舒畅起来,瞧着湛长风眼有忌惮,果然是妖邪。 “一怒雷霆!”公孙靖长拳直勾,如有崩山之势,湛长风剑插于地,旋身飞踢,两人急促相撞,骤然后退,力道之大,地上划出了两条脚痕! 又几乎在同时,两人再次出手,拳与拳撞击,奔雷对上纯阴,麻痹陷于阴寒,公孙靖滞了一瞬,湛长风带起剑,劈下! 咔嚓。 这衣服破的声音有点特别啊。 湛长风来不及补刀,骤然后退。 “呵呵。”公孙靖怒然,若不是法衣挡着,这一剑就往他心脏去了! “拿命来!” 两人又斗在一起,尘土飞扬,碎石四溅,姜微根本插不上手。 呔,再打下去该不会同归于尽吧。 公孙众人不免焦急,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啪” 忽然一人拍上脖子,哪来的虫子。 “卧槽,什么玩意!” 公孙众人接二连三跌下马,诡异得连相斗的两人都注意到了。 “打完了么,打完了我们就下来了。” 四个身披黑斗篷的人站在屋顶上,其中一人伸出秀气的手,掀下兜帽,露出阴柔绝美的脸,赫然是巫成! 第39章 威胁 湛长风和公孙靖都不想做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傻事,一触即分,没有再动手。 当初湛长风捅巫成的那一剑是下了狠手的,即使不死也得重伤,如今这人却是完好地出现了。 巫行山之能,不能以常理度量。 不过湛长风探究的是,巫成和巫行山现在属于什么关系。 寄居? 半融合? 共存? 控与被控? 不论哪种,一想到两人待在一个身体里,她就倍感恶寒,换作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管这寄居的灵魂有害无害,一律都该剪除,即使同归于尽。 当初她要杀巫行山,小部分是因为巫行山对开国皇帝做的事,大部分是他竟妄想入侵她的识海。 湛长风的主权意识比她的洁症还强横,洁症尚能视情况压制,主权意识却是不容分毫相让。 如果连自己的脑,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灵魂都掌握不了,那活着实属浪费。 巫成不知怎么,从那张俊俏的冷脸上看出了铺天盖地的嫌弃,当下一撇嘴唇,跃下楼来,“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受折磨。” 公孙靖冷然,手指勾出一瓷瓶,倒出一团雾,见风长数丈,将他护在中心,“玩几只虫就当自己是人物,谁给你的自信!” 巫成悄悄放出一只虫,碰到那雾就再也没有前行半步,他心中一紧,料想这些人来历不简单,便故意不去理会,“谁跟你说话了!” 他盯着湛长风,目光无比灼热。 湛长风漠然,“这位不知名人士想要我的龙甲神章,你想要什么?” “你自己拿走了什么心里应该清楚,那可是祖师耗费无数心里培养的东西!” 不知名人士不甘两人的无视,朝湛长风冷笑,“看样子你身上宝贝挺多的。” “你觉得我身上藏得下一朵花?”湛长风挑眉,“但我不会告诉你它在哪里。” 巫成脸色一黑,这什么意思。 公孙靖还在冷笑,却见湛长风看向了他,“龙甲神章就在我的脑子里,我不开口,你永远也得不到。” 于是公孙靖的脸色也黑了,眼神闪烁。 湛长风下了总结,“我只跟一个人合作,给此人一件他想要的东西。” 挑拨离间是不是! 公孙靖傲然,“呵,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我对付你们绰绰有余。” “...”刚想要跟他联手的巫成闭嘴了,哪来的二世祖,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呵呵,看来只能各凭本事了!” 至于跟湛长风合作,那就更不可能了,巫成可还记得剑穿透腹部时撕心裂肺的痛! 高天族不是武道的,玩的是蛊毒,却也没到能毒天毒地的地步,结果今日要杠上的两人,一人裹了层雾,蛊虫近不得身,一人能直接将虫子冻死,这下悲剧了,煤炭一层层往巫成脸上抹! 然巫成在旁,湛长风和公孙靖也不能全力施展拳脚,三人互相提防又互相牵制,场面一度僵持。 忽然,巫成笑了,“你将那东西给我,我帮你牵制住他怎么样!” “何须你...”湛长风话还没说完,公孙靖飞快洒出一片粉末,湛长风一迷瞪就被制住了命脉。 她唇微抿,“这是什么东西。” 公孙靖心情大好,“此乃迷心粉,吸入一点便会神志恍惚,功力大退!呵,战斗时分还与他人闲话,就是如此下场。” 湛长风默然,“你到底是何人,我殷朝掌控这片土地八百年,即使那些夷狄部落也不过是从我朝分裂出去的刁民,但是从未有你族的记载。” 公孙靖冷傲之中掩不下几分如愿以偿的满足和戾气,“听好了,姓易的,我是公孙!” “...当年的珈蓝部落遗脉?” “正是!” 果然又是开国皇帝造的孽,这龙甲神章真不是白拿的,开国皇帝的两个果都报应到她身上了。 公孙靖在她耳边低沉暗语,狠厉又猖獗,“你们殷氏部落几近将我等赶尽杀绝,但是现在,我们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定要将殷帝国踏碎! “所以你们这几百年都藏在...”湛长风平静吐字,“藏云涧。” 公孙靖脸色哗变,杀意深重,“你怎么知道藏云涧!” “呵。” 巫成急了,这家伙不是自信得很吗,怎么转眼就被抓了,你被抓了,我的花怎么办! 巫成一挥手,高天族四人围拢上去,“你的手下已经不行了,将她交与我,放你离开!” “大言不惭!”公孙靖扫过倒地的手下,心里凝重。 现下他亦只有一人,虽不怵巫成等人,但放手,湛长风就会逃,不放,自己也走不掉。 若不是对迷心粉十分自信,他几乎以为湛长风是故意被他抓的! 该死。 天色渐暗,江河里的渔火到达这里,就只剩下微弱的光,每个人都陷在半昏半明的天色里,看不清神色。 公孙靖那团雾是有时效的,它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稀薄,他注意到了,湛长风注意到了,巫成也注意到了。 巫成胜券在握,“现在你还有离开的可能,等下就说不定了。” 杀意昭然。 “说得是。”湛长风表示赞同,搞得公孙靖恨不得现在就刺死她。 “就算要死,我也要拖着你死!” “敬谢不敏。” 你们俩还有完没完了! 巫成总觉不对,这个被抓住的人是不是太淡定了,淡定到让他想起在古墓时... “啊!” 嗖嗖! 两个高天族被拖入黑暗,异变突起。 众人震惊之时,刷! 诡物再次袭来! 这回大家都看清了,竟是一条大蛇,尾巴一卷,就又将一个高天族拖进了暗处的树丛,惨叫不绝于耳! “呵,良辰美景,可别辜负了。” 一道娉婷之影从街头而来,清辉惶惶,暗影斜长,如同魍魉。 巫成脸色刷白,几乎落荒而逃!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 而就在此时,湛长风蓦然抬首,魂力凝针刺入公孙靖的百会穴。 百会穴之后是什么,是识海,是灵魂所在!公孙靖顿时萎靡,身子哆嗦得不能站立。 “你...” “你什么,”湛长风抚去袖上者折痕,哪里有什么虚弱姿态。 迷心粉对人也许有用,但她...又不全然是人。 亡者形态下,这点药对她根本无用。 这公孙靖押着她那么久,竟没发现她不曾呼吸,确实自大了。 “你故意的!” “晚了。”湛长风挥剑砍下,寒光凛凛! 公孙靖这回真切地体验到了恐惧,眼中只有那一抹慑人的寒光。 “你不能...!” 头颅滚落。 湛长风虽然没事喜欢叨叨两句,但是杀人却干净利落,从不废话。 但就在这时,公孙靖身体上飞出一道血光,以不容反应的速度,打中了湛长风的手腕。 却不痛。 湛长风抬手一看,手腕上赫然印着一朵紫荆花。 她眸色略深,紫荆花是珈蓝国的国花,她这是...被惦记上了? 方寸之外 大殿中,道袍人勃然大怒,“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小徒!” 第40章 了结殷朝事(1) 巫成原就头皮发麻,转眼见湛长风杀了公孙靖,心都坠冰窖里去了。 巫非鱼也有意外之色,眸光微漾,便是轻笑,“弟弟不必羡慕,过会儿你自会如他一般。” 谁羡慕了! 巫成正欲破口大骂,却被飘来的血腥味呛了喉咙,眼睛蓦然睁大。 闲步走来的身影越近,血腥味就越浓,巫成终于借着月光看清她的脸,苍白的脸上溅着血点,妖异而魔魅,一身红衣...分明血染! 巫成忽然间口齿都不利索了,嗓子干涩,“你...你去过寨子了?” “恩?”巫非鱼温和地回答,“花了点时间,来迟了呢。” 黄金羽蛇如箭般射向巫成,毒牙显露! 忽然巫行山现出身影,手掐诀挡回了黄金羽蛇,他的身体极为淡薄,英俊的脸上一如之前邪气凛冽,他沉沉地看着巫非鱼,眼神之中颇为复杂。 早知道她的存在,他就应该夺舍她,就算没了帝王花.牵心蛊也没什么大不了。 “祖师,她屠寨,她杀光了高天族!”巫成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仰头看着男人,“您绝不能放过她!” 巫行山仅是瞥了他一眼,若不是这些废物连点事都办不好,他何至于如今地步,多年心血落入他人手中也就算了,灵魂重伤,连夺舍都失败了。 “呵,”巫行山目光从巫非鱼.湛长风身上扫过,阴毒如蛇蝎,叫二人不由精神紧绷,“下次,你们可没那么好运。” 巫行山袖子一挥,化光裹挟着巫成向外遁去。 湛长风斜斜倚着剑,巫行山怕是受伤不轻,也幸好受伤不轻,若他留下硬拼,今天这局恐怕难以收场。 她看着遁光,巫非鱼却是在看她,“宝贝儿...” 湛长风木然,确定她是在叫自己后,更木然了,“好像你之前管你那条蛇叫小宝贝。” 巫非鱼笑得天地失色,好似落跑的是无关紧要的人,又好似她这一身血地出来逛,只是为了看看码头风景,“是啊。” 湛长风怀疑她想将她做成蛊,紧紧地盯着她伸出的手。 这手骨指修长,白莹剔净,打在月光里还能看见细小的青色血管,指尖于空中滑过,像是在描绘她的脸廓,又像是在抚她脸上的那条疤,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宛如迷一样难以捉摸,魔魅而危险。 下一息,这手摊在她面前。湛长风看着目光清娆的巫非鱼,“做什么?” 巫非鱼弯着腰,晃了晃手,不满,“给我啊,你该不会要耍赖?” “耍什么...”湛长风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跟一个人合作,给这人一件她想要的东西。”巫非鱼隐隐不开心,连唇都抿起来了。 “我自然说话算数,”湛长风一本正经,“你想要什么,帝王花?” 巫非鱼点头。 “可否告诉我它的用处?” “帝王花能控制牵心蛊,乃蛊中圣品。” 湛长风想了会儿,问:“牵心蛊呢?” “飞了。” “...”她换了个问法,“甬道中破土而出的,可是牵心蛊?” “是的。” 湛长风从袖袍中抽出那支妖艳的花,递给巫非鱼。 巫非鱼愣然,“你那么轻易就送了?” 这可是用她老祖宗培育出来的蛊中圣品。 “美人和花,值得善待。”见巫非鱼意味深长的神色,湛长风又板着脸补了一句,“我一言九鼎。” 于是,美人拿着花走了,“宝贝儿,有缘再见。” 云遮了月,一团幽绿跃出黑暗,缓缓接近。 湛长风微阖了眼,有些累,“本来那话是说给你听的,倒不想还有一人藏在暗处。” 朱厌甩了下长长的白发,“将东西如此给人,舍得吗?” “于我无用,如同废物,哪来的舍得不舍得。”湛长风皱眉,“你跟在开国皇帝身边良久,可知他和巫行山的事。” “那时我未成灵,如何知道。” “说得也是。” 朱厌天真地歪了下头,“倒是最后那段时间,我有了点灵觉,看见他们总是吵架,唉,还砸碎了好几张卧榻。” “恩...恩?”湛长风懵了一瞬,“砸碎...卧榻?” “对啊对啊,老是在卧榻上打架,而且每次打完,主人就摸着我的头抽烟杆,那味道...” “够了,我先去救人。” 朱厌急了,迈开蹄子跟在她后边,“噫呀,我不是故意不出现的,我觉得你可以打败他们,你就像主人一样高大伟岸.雄壮威严...” 湛长风差点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跤,“呵,你错觉了。” 湛长风直接威胁县太爷放人。 当县太爷在她的剑下,哆嗦着指挥士兵将伤员运上船时,她认为,殷朝的统治,到头了。 民不民,官不官,是非颠千年。 唯有彻底打碎体制,才能新生。 船行江上,三五日后到了衡州。 松石子得救后写信给了黎云观,船到时,黎云观的人已经等在码头了。 松石子坐在轮椅上,浑身缠满了纱布,他极力屈拢双臂抱拳,“殿下的恩德,松石子定当涌泉相报。” 湛长风淡然,“不用涌泉,我现在就有一事需你帮忙。” “殿下请说,刀山火海,我竭力而为!” “没那么严重,你只要透露点消息就行了。”湛长风将早已思忖好的话说出,“你便说你入旗山,遇到一老神仙,抬手间就将山峰摧毁,老神仙手中有一本治世圣书,君王得,可安天下,臣民得,可策八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松石子略感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在下谨记。” 思想,对上位者来说,是非常有用的武器,而所有思想的盛行,无非统治需要,一如三纲五常。 统治者需要三纲五常,便予以鼓励,于是所有士族都将三纲五常挂在了嘴边,如同圭臬。谁都知道,只有迎合统治者的喜好,才有前途和地位。 而思想一旦根深蒂固,想要以另一种思想取代,在和平时代是难以做到的。它必然意味着动荡和战争。 现在,战争和动荡,已经来了。 她要设计的,无非是让这种思想以什么样的方式显世。 黎云观在东北地区有一定名声,而松石子结交的那一圈人,又个个是在地下寻找奇宝的,这些人的上家下家又都是王公贵族富商大户。 旗山圣书的名声很快就传开来了。 有人到旗山一看,果真有一座山峰崩毁了,传言又坐实了几分。 一时间,不少人慕名进山。 第41章 了结殷朝事(2) 旗山山脉终年薄雾笼罩,处处天险,要找老神仙何谈容易,但越找不到,越有人进山找,后来这传言蔓延到民间,欲飞黄腾达者.欲济世救民者.欲拜官封侯者.欲承天运者,一波波往山里冲。 不过这时,湛长风还在衡州郡守府里编撰这本圣书。 湛长风学的是帝王之术,其中的治世之法非世人能理解,里面的玄奥若被人看了去,当真会被奉为圣言。 此时她将所学的治世之法一分为二,一部是给君主看的,取名《天策》,一部是给臣子看的,取名《地藏》,算是变相地将帝王之术传下去了。 只不过其中内容,被她巧妙地改编了一番,隐藏着大同思想以及人生而平等的天理。 人生而平不平等不重要,湛长风认为人是一种利益性生物,如果一件事对自己毫无益处,有几人会去做。 所谓“旗山圣书,君主得,安天下,臣民得,可策八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给他们一个动力。 也许君主不信得到它就能统一天下,但是老神仙和圣书,代表的是天意,是他们堂而皇之干掉前朝自立为帝的旗帜。 臣民也不一定会有济世救民的情怀,但是谁都想在乱世当英雄,光宗耀祖,给后世子孙挣出一份基业。 不过而今寒门难露面,贵族正没落,凭着单薄的履历去诸侯面前请缨,少有一跃龙门的,除非有个令人侧目的名头。 师从老神仙,多威风。 借他们的名利之心,推出自己的思想,这是湛长风的基本思路,然后才是将这种思想变成主流思想,取代之前的糟粕。 但无论是《天策》.还是《地藏》都没到出现的时机。 “皇姑到哪里了。” 零贰:“帝姬殿下现过秦淮岭,两日后到达衡州。” 湛长风以衡州郡守之名邀易裳做客。此前息烽城破,易裳向锦州求援,锦州太守王治世袭田伯公,优柔寡断性格懦弱,平时处事皆听谋士,这谋士便是老皇帝埋下的暗桩。 湛长风让他劝田伯公让位易裳,为的就是试探易裳会不会接受锦州,有没有争霸的野心。 易裳接受了。 这是湛长风所欣慰的,她不用再去扶持一个人了。 而后谋士入易裳门下,献计献策,易裳正式夺取南方三州权力,后又收回息烽城。 她本在南方三州声名显赫,三州归入她手中,并无反对声音,甚至还有人称老天开眼。 湛长风初听民间之言,也觉惊奇,观古今,恐怕只有易裳能以女子身份受到如此爱戴。 既然这样,就让她更名正言顺点,湛长风将天策给零贰,“把它刻在龟背上,当皇姑行至泗水,便放龟。” 玄龟负图,圣人在世。 造的就是势。 秦淮岭 易裳秘密来衡州,便服行事,只带了一队亲信,路过一户人家时,听见里面传来呼救声,一个妇人连滚带爬地冲出篱笆院,慌张地奔到马前,“好心人,快救救我,我就要被打死了!” 她又哭又闹,一只眼睛青黑,满是惊惧。 一个男人几乎是追着她出来的,粗糙的大手攥住她的头发往院子拖,吐了口老痰,“臭婆娘,还敢逃!” “住手,放开她。”易裳冷目喝道。 “你什么人啊!”男人瞥了眼骑在骏马上的一行人,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却是理直气壮道,“老子教训婆娘,天经地义,怎么,你还想管上一管!” 易裳:“有话好好说,动手算什么。” “哎哟,姑娘,救救我救救我,”妇人扑到马旁,边哭边撩自己的袖子,“再在这个家待下去,我还怎么活啊!” 两条袖子底下都是青紫交加的棍痕,着实触目惊心。 易裳不由怒然,“他平时就是这样打你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一外人就不要管了。”对门那家的老汉坐在石阶上剥玉米,见怪不怪地道,“女人不打,还了得?” “三伢子啊,”一个赶着鸭群的大婶语重心长地嘱咐男人,“教训媳妇时把门关紧了,别再让她跑出来丢人现眼,不然别人该说你没本事哩,连自家婆娘也管不了。” 说着横了眼易裳,“可别像某些人,坐在马上跟男人讲话。” 男人也觉气恼,面子都被这臭婆娘丢了,抄起篱笆上的一根藤条就鞭打妇人,“叫你躲,叫你逃,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几番话听下来,易裳又是觉得可笑,又是沉重,长枪一撩,将男人摔出数米远,“这种男人留着干什么。” 妇人先是震惊男人被轻轻一撩就摔飞出了,后又听到易裳的话,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护在男人身前,戒备地盯着易裳,尖叫,“你想干什么,你敢伤我男人,我就跟你拼了!” 易裳震惊了,仔细打量了她两眼,才确定这就是刚刚要死要活跟她求救的人,“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你难道不恨他么?” “呸,哪里来的疯婆子,我男人高兴打我就让他打了,要你多事!”妇人恶狠狠地盯着易裳,生怕她再动手。 男人将妇人一脚踹开,“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个东西。” 他惧于易裳等人的气势,只能踹自己的婆娘解气,一连踹了好几脚,“老子要把你休了,扫把星!” 妇人仿佛天塌了,顾不得钻心的疼痛一把抱住男人的大腿,“当家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快打我你快打我,我求你了!” “呸!丢人现眼!”男人又攥着她的头发往屋子拖,这回她却是感激涕零,好像得到了天大的恩赐。 回头却是恨恨瞪了眼易裳,都怪这个女人多管闲事! 易裳吐了口浊气,避免自己气炸,“居然还有这种人。” 左右不敢说话,只有一个青衣谋士摇着折扇,“殿下,天下都是这种人,只是您的目光太高,不曾低头。” “...”易裳抿紧了唇,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比行军打仗更深的疲惫,“难道没有办法改变么?” 青衣谋士微笑,“我想有个人,会很高兴您能提出这个问题。” 易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许我想和他见一面。” “听说他正好在衡州。” “是么。”易裳挥下马鞭,“驾!” 第42章 了结殷朝事(3) 临近衡州城,易裳老远便见城门口乌泱泱一片人,差点以为那郡守摆龙门阵等她。 一人飞马来,骨碌跪地,“听闻帝姬殿下前来,郡守率全城百姓出来迎接,请殿下移驾。” 率全城百姓? 那老儿想做什么? 易裳眼皮一跳,却也没在怕的。 “恭迎帝姬殿下!” 数万人声音齐天震响,易裳不喜不怒地看着郡守老儿,“钱大人费心了。” 钱郡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殷朝江山只剩下您一人,今日老臣终于将您盼来了,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呐!” 易裳心一紧,刚想安抚这位老臣子,旁边那位长史也哭了,片刻后,恭迎声散去,变成了一片哭声。 她抽了下眼角,这是想干什么! “殿下啊,”钱郡守拉着她的袖子,边哭边诉,忠良之心剖得淋漓尽致。 易裳却从他的话里得到了另外一种信息。 他在否定,他在否定现任的小皇帝,甚至在否定失踪的太子,将她推向唯一的正统之位。 他更是想要她的承认,承认小皇帝是假的,承认太子已死,承认她会担负起殷朝的江山。 易裳抬手覆在钱郡守粗糙的手背上,望着他那双清明而灼热的眼睛,“老大人认为我合适?” “殿下啊,不是我认为合不合适,而是您想不想。”老人这样回答。 易裳紧紧抓着他的手背,各种情绪翻腾,“我从未觊觎帝位...” “但是,”她逐渐变得笃定,像是从千头万绪中找到了自己的愿景,“我想要止戈,想要河清海晏,想要开明盛世。” “假于人手,我不放心,”易裳沉声道,“如此,我非争不可。” “殿下曾平暴乱驱夷狄,救三州于水火,贤德之名世人早已知晓,今乱世当道,黎民正盼着您收拾旧江山重头再来啊,您切莫妄自菲薄!” 易裳神色一松,“本宫知道了,本宫定会还天下一个平安盛世。” 不远处传来骚乱,郡守大喝,“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通向翻涌的江水。 泗水横在衡州城前,是衡州的天然屏障,其宽数十丈,长不知几何,几近贯穿大半殷朝版图,是受数千万沿岸百姓膜拜的母亲河。 “殿下,我们过去看看。” “好。”不知这老儿又要给她什么惊吓。 江水汹涌,浪涛翻滚,细看,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哎,那是什么!” “快看,它浮出水面了!” “天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龟!” 易裳也觉惊奇,目测水中之龟的圆径足足有三尺,隐约背上还刻着图文,实在是奇怪。 钱郡守:“此龟有些奇异啊,快将它捕上来。” 百姓中议论纷纷,这么大的龟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识过。 也有人说这是祥瑞之兆,老天垂怜! 大龟上了岸,伸着脖颈,懒洋洋地打量着众人,兴起爬了两步,人群随之惊叫赞叹,更有甚者跪地膜拜起来,念叨着水神降临之类的。 易裳眯着眼分辨龟背上的字迹,“天...策。” 钱郡守神情凝重,“何人敢用天之一字论策啊,殿下您今日到来,便有玄龟送策,实乃天意,实乃大势所趋!” “有道理有道理,钱大人说得极对!” “请殿下顺应天命,您不为皇,天理不容啊!” 易裳还不待说什么,钱郡守撩起袍子跪下,“老臣恳请殿下入主衡州,率黎民百姓开创安泰!” “臣等(草民)恳请殿下入主衡州!” 易裳拉起钱郡守,“为百姓谋福祉,本宫义不容辞,诸位快请起!” 君臣拉扯了一番,总算是进城了。 易裳扶着老郡守入府,老郡守感激涕零,“您真是折煞老臣了。” “老大人劳苦功高,受之正好。” 郡守感动地点点头,扯了扯袖子,“那个,殿下,我可以自己走了。” 转眼就瞧易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一咯噔。 “老大人今天演得可过瘾?” 郡守讪笑,“殿下您在说什么呢,老臣最近脑子不太好,听不懂。” “那就带我去找听得懂的那个人!” 帝姬兼征南将军一怒,那煞气可不是一老人家抵得住的,郡守大人顿时就怂了,“殿下莫着急莫着急,人跑不掉儿,就在后院呐。” 易裳只是不喜欢政治里的弯弯道道,又不是不懂,从息烽城到锦州,再到衡州,要说后面没人推动,她死也不会相信。 一想到她息烽城被破也可能是那小混蛋设计的,心头火就往上蹿,你那么能怎不上天呢! 大将军眼尾一挑,和湛长风相似的那双凤眸凌厉极了,提枪就往后院闯,打定主意要好好揍一顿这丧心病狂的混球,老郡守拦都拦不住。 索性老郡守也不拦了,唉,家务事家务事啊,还是让太子殿下自己去解决吧。 后院空荡荡的,连个守卫下人都没有,易裳心里咦了一声,一瞬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绕过假山曲径,哪来的一阵风吹过,落叶哗啦啦纷飞乱舞。 明明是生机正茂的夏季,这里却萧索得彷如秋冬,她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落叶铺了一地,一人立在廊下,浅笑,“皇姑,你来了。” 易裳仿佛被敲了一闷棍,竭力提升的怒气在真切见到小孩时都化作了酸痛,她上前几步,单膝跪在石阶上,指尖小心地触碰她脸上疤痕。 小孩脸色苍白虚弱,神情坚毅温和,一一落在她的眼底,这是她从小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啊。 她本该是最尊贵最耀眼的人。 “我来了。”易裳放下长枪,抱住湛长风。 湛长风低低道:“抱歉,皇姑。” 抱歉什么,抱歉没有救皇祖父,抱歉没有守住殷朝,抱歉破了息烽城,抱歉引起更深的动荡? 湛长风为数不多的愧疚,不是对殷朝,不是对天下,是对她,抱歉将她当作了棋局里的重要一子。 易裳无暇深思,她只注意到了怀中的异样,她去握她宽袖下的手,摸到的只有冰冷坚硬的.... 白骨。 “这是怎么回事!”易裳又惊又慌,去掀她的衣袍,却被她拂开了。 “如你所见,皇姑。”湛长风背手静立,“我已经算不上人了,不过我没事。” 这也叫没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易裳惊怒之下,长枪一顿,直接戳入石板地三寸深。 好好一个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第43章 了结殷朝事(4) 湛长风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我还能站在这儿,你就不用担心我的安全。皇姑,今日,我有更重要的事说与你听。” 易裳不应,只执拗地与她对视。 直到眼睛酸涩,她才败下阵来,“好,你不说,我也不问,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都要记得保全自己。” 见湛长风应下来,易裳才道:“你想告诉我什么,我们进屋说罢。” 进了屋子,两人坐下,湛长风抽出一本书:“神州大地的历史远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这是我记下的概要,从中你可见一见八千年的历程。” 五千年消失的文明,三千年新生的文明,从落后到开明,又重归原始,易裳只是随意翻了几页就被震得七荤八素,“这是真的?” “许多真相只有历代天子知道,如今藏经阁被毁,一些东西怕是永远不能显世了。” 湛长风捡重点说,“然而如今的进程实在是太落后了,我欲开始新的改革。” 易裳蹙眉。 湛长风接着道:“其实也简单,皇姑,你能让女子出将入相,立于世么?” 易裳最近确实有建立一支娘子军的想法,“能,不过很难。世人不允许。” “我知道。”湛长风也没有说什么大道理,“自古文明智,武明心,我希望女孩能进书堂识字,读百家书,能练武,自强自立,能做到么?” 她问了两个能不能。 易裳于情于理都该给她一个能字。 能不能识字,能不能练武,易裳目光灼灼,“能!” 湛长风微笑,这就够了,改变总要一点点来。 “天策凝聚了帝王术的精髓,我希望皇姑可以好好研习。”湛长风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珈蓝余孽的事告诉她。 “殷朝如今之状,多半是八百年前的珈蓝余孽在做推手,皇姑平日里要多注意些。” “珈蓝部落?”易裳若有所思,“我记得当年的珈蓝王族公孙氏一脉都被除尽了,怎会在这时出现。” “恐怕有落网之鱼躲到了藏云涧。”湛长风解释了一两句藏云涧的事,“对于藏云涧我也所知不多,然从这些时日的接触来看,里面的人大多武功高强或者身怀异术,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我思虑的是,公孙氏几百年都没有动静,为何偏偏这时跳了出来,是要得到什么,还是他们认为现在的他们已经强大到可以摧毁殷朝,又或兼有之。” 易裳何等人,眼皮一跳,“你要去藏云涧?” “对,”湛长风没什么好否认的,“我对这个地方很好奇,而且那是公孙氏大本营所在。” 易裳没有说话,只是快速敲击桌面的食指显出了她的焦灼急促,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易裳叹了口气,她知道她自小聪明不俗,只不过一年多未见,却是愈发智近若妖了,她不担心其他,唯独担心她慧极必伤。 且她又是那么胆大妄为。 “湛,你能保证自己的性命?” 她给了她一个能字,湛长风也回了个“能”。 “好!”易裳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我劝说你未必听,那么你只管去吧,殷朝有我。” “多谢皇姑。” 夜深露重,湛长风披衣坐起,推开了门。 朱厌在院子中追着落叶玩,看见了她,乖乖蹲到她身边。 湛长风撇头问:“在这里可还习惯?” “很舒服。” “如何舒服?” 朱厌学她歪头,“煞气很多,我修炼煞气。” “呵,”湛长风笑,传说中异兽朱厌是战争凶神,吞噬的可不就是煞气,它虽是铜像成灵,这点特性倒是一样。 “如今战争横行,煞气自然多,正好适合你,你就在这里修炼吧。” 朱厌摇头晃脑,忽然灵光了一下,“可是我想跟着你,跟着你我也能修炼。” “不适合。”湛长风也没说什么不适合,只是否定了。 朱厌又是急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铁尾一下下鞭挞在地上,焉哒哒的,委屈极了。 她身上的气息可比这里舒服多了,比主人的还舒服。 “不过,”湛长风考虑到朱厌是由紫薇皇气温养成灵的,有意让它修炼五行道卷。 接受龙甲神章后,她才知道能容纳龙甲神章传承的人,必须居帝王命宫,并且身具紫薇皇气。 这样的人往往万里挑一,极难遇到。虽然不知道朱厌命宫如何,但是也算有紫薇皇气的。 “不过什么!”朱厌追问。 “我想考验你一下,如果以后我回来,你能让我满意,我就带上你。” 它兴奋道,“什么考验?” 湛长风以魂念凝出半篇五行道卷,打入朱厌识海,“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修炼它,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朱厌直摇尾巴,再三确定,“你说话算数?” “一言九鼎。” 朱厌开心地修炼去了。 以灵的年龄算,它真的只有五六岁,单纯.直来直往。 湛长风本来打算将五行道卷暗中交给易裳,她找过黄大仙给易裳算命格,她也确实帝星在位。 但是易裳不能修炼。 黄大仙说成帝已经是莫大的功德,如何再去修道逆伦常。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紫薇皇气上了。 其实朱厌学有所成也好,一来能保护易裳,二来也不算浪费了这部法术。 湛长风默立良久,推算了一遍又一遍,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应该没有遗漏了。 改革,易裳是主力,当矛盾积到一定程度,零贰会把地藏散开去,将这种思想带到各个诸侯.各个百姓身边,到那时,是剜去腐肉掀起新的高潮,还是焚烧异端维持原状,就不是一人两人能做主的了。 天下,终究还是天下人做主。 至于归葬林,先前还有回音,最近不知怎么没了动静,不过那边几百年都是老样子,倒是不用担心,她将归葬林的联络方法给了易裳,必要时可以让殷民出战。 该做的都做了,湛长风拎起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郡守府,离开了衡州。 幼献帝元年七月 经纶殿 李瑁一把将李重华推到地上,“我要你何用!” 易裳否认了李重华的地位,其他诸侯难道还会承认?! 李瑁已经彻底戴上了窃国贼的帽子,摘不掉了。 李重华伏在冰冷的地上哭泣,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敬爱的舅舅为什么这样粗暴地对他。 他是他的儿子啊,是他的外甥啊。 他是皇帝啊。 但是刚刚,李瑁差点杀了他! 李重华恐惧到了极点,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声嘶力竭地喊,“双班,双班!” “双班!双班!” 一只鸟飞了进来,它长出了羽毛,又变成了光鲜亮丽的重明鸟。 李重华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双班,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重明鸟梳理着羽毛,“那么愿意修道么?” “修修修,我修!” 第44章 前往煌州 “驾!” 一辆马车驰过官道,进入煌州主城。 煌州,又是一个被低估的地方,它地处偏远,免去了权力中心的争夺,一直以来都被忽略,但是从踏进煌州区域开始,她就感觉灵台清明了许多,对天地元力的感知愈发强劲。 它比多数地方都适合修炼。 “殿下,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来吗?” 孤老丈让她在八月半用令箭进入通天道,如今离这八月半还有一月余,一直住客栈也不方便。 湛长风让车夫有空了去找找出租的小院。 不过今晚是肯定住客栈的。 结果车夫走走停停问了几家客栈,回来禀道:“殿下,真是奇了怪了,今儿的客栈竟都满了。” “罢了,接着往西岭去,附近应该有一座城镇能落脚。” 车夫看看天色,“行,属下赶快些,争取天黑前到驿站。” 出了城,泥路颠簸,又有晚归的乡人拉着牛车驴车,又或挑着担,一起涌上路,马车也只能跟着慢慢晃。 行了大半炷香,人终于少了,只剩寥寥,车夫一挥鞭子,“驾!” “呸呸,吃了我一嘴土。”眉目清秀的少年嫌弃地挥了挥袖子。 一旁粉雕玉琢的女童也学着“呸呸”了两声,惹少年发笑。 “你呸什么,灰尘可都被我挡去了。” “师兄喝水。”女童嘟着嘴,晃晃悠悠地举着水壶。 “哎,小心。”少年的心都被软化了,连忙托住她的手臂,拿走水壶。 在后面慢慢走的麻衣老者抚须笑,被少年瞪了一眼。 “师傅,咱这得走到什么时候,不说天黑不黑,小师妹可坚持不住。” “得嘞,怪我。” 麻布老者一手将女童放在肩上,一手拉住少年,“来来来,师傅带你们走。” 老者一步十米,沿途山色连连后退,直教少年眼中异彩连连,“师傅,我什么时候可以学这个?” “时候到了,自然就会。”老者哈哈大笑。 女童懵懂地抱着老者的脑袋,不知怎么突然一拍老者的脑袋,奶声奶气地喝道,“驾!” 老者的大笑戛然而止,少年抖着肩憋笑。 “你这小儿...”他羞恼了半天,威胁道,“你再这样,师傅就不给你糖豆了。” “坏人。” 嘿,刚威胁一句就是坏人啦。 “你哦,才是小坏蛋。” 老者失笑,忽然他咦了声,神识扫过前边的马车,却没有停留,几步后就到了驿站。 车夫勒马,犹如鹰隼的双眸盯着拦路的人。 “这片地儿,归哥几个管,想要从这里过去,留下买路钱!” 十来大汉持械挡在路中央,恶声恶气地抢劫。 “快让车上的人下来,男的抱头蹲下,女的...”几个土匪眉眼一挤,露出几分污秽的神色。 沉默寡言的车夫眼神一厉,从坐垫下抽出长刀,飞身而出。 从衡州到煌州行了将近大半月,遇到的土匪流寇能以百计,这会儿被拦路,实在没值得意外的。 湛长风不太在意外面的事,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她刚刚好像在某一瞬间受到了窥视。 通天路就在西岭,难保这附近没有修士的存在。总归要小心些。 她压住纯阴骨,尽量不露气息。 外面很快没了动静,车夫回到马上,吆喝着马儿奔驰。 天愈黑,哗啦一场暴雨突然落下。 驿站小二被雨声催得发困,倚着柜台打瞌睡,这个点,客人都吃好晚膳上楼休息了,大堂里空荡荡的,也无需他看着。 “砰砰!” “哎,来了!” 小二打了个激灵,颠颠跑去开门,“客官几位,客官先里边...” 外面一行人俱都骑着骏马,披着蓑衣,腰间还挂着刀剑,吓得小二还以为是土匪来了,磕巴一声才接着道:“客官吃饭还是打尖啊?” 领头一人瞪了他眼,“废话!” “将马匹去安置了,记得喂草。” “好嘞,”小二伸着脖子朝里喊,“掌柜,客人来了。” “您几位先进去登记,要什么吃食尽管和掌柜说,我给您安置马匹去。” “行行,快去。” 小二冒雨来来回回,将十来匹马牵后院马圈,又喂了草。 好不容易弄完,又听得一声马鸣。 他擦了擦额上雨水,眯眼望去,一驾马车疾驰而来。 “可还有房间!” 车夫一声喝,就叫小二抖了抖。 小二拧了自己一把,刚那几个大汉都没在怕的,怎被小小车夫唬住了,虽是这样想,但他还是赶紧上前回道,“有空的,有空的,您几位啊。” 车夫凌厉的目光扫过他,翻身下车,抽出车凳放于地上,撑开油伞,“公子,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小二暗道,看样子来了个富家少爷,厨房又得折腾一下了。 车帘撩起,公子露出面来,小二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公子可真俊啊,一对上小公子沉冷的双眼,他又立马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反倒出了身冷汗。 车夫打伞送湛长风进了驿站,转身抛给小二一块碎银,“去将马车安置好。” “哎,好嘞,肯定给你办好。”小二摸着碎银欢喜起来,将什么想法都抛在了一旁,殷勤地赶马车去了。 大堂里的桌椅被那十几个彪形大汉占满,气氛安静又压抑,湛长风两人进来时,这些人都直直看来,随后被车夫瞪了回去。 一人低语:“像是个练家子啊。” “不过是个护送少爷的下人,”首领模样的人喝了口酒,“不用管。” “两位几间房,可需吃食.热水?” “两间房,准备好吃食.热水送到房里。” “行,这是钥匙,我先带二位上楼。” 等掌柜离开,车夫:“公子,楼下那些人...” “夜里留心点。” “是。” 车夫退下没多久,小二送了热水和饭菜上来,“小公子您慢慢享用,今夜气寒,门窗可记得关好。” “有劳。” 小二低头哈腰地退出去,关门前瞄了玄衣小少年,只觉这人又冷又从容,不似寻常人家出来的。 湛长风没有动饭菜,这段时间纯阴骨修得太过了,肉体隐隐承受不住纯阴骨的力量,无时无刻都不在作痛,着实没有胃口。 第45章 夜长 湛长风调息入静,没有再吸纳纯阴气,专修起六识。 她发现法道修炼与武道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武道是淬炼自身,挖掘身之五行元气,法道是感应自然万物,吐纳天地元气,但究其根本,都是在提高对“我”的掌握,探究身体乃至灵魂的秘密。 湛长风其实并不在意修什么,她在意的是修炼过程中揭露的东西,而让她有兴趣修下去的原因,也不是力量,而是她认为除了身体和灵魂,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东西在等着她。 她知道得越多,便对这个寰宇愈加谦卑。 她走得越远,便越想将这个寰宇拆开观察。 未知,永远是最迷人的东西。 现在,一把叫做“修道”的钥匙,给了她打开世界的野心。 滴答 大堂里,一滴水滚下桌沿,落入她的耳中。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没有动过的饭菜上,小小驿站,竟也藏有秘密。 月上中天,驿站的灯火已经全都灭了,彷如荒郊野岭的孤坟,阴冷的寒意丝丝蔓延。 这种寒意与纯阴力带来的冷不同。 纯阴力是高规格的天地元力之一,代表纯粹的“死亡”,它的冷,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死寂。 然而驿站中的寒意,犹如毒蛇的信子,是危机和芒刺。 是鬼还是邪祟? 驿站外,箫声渐起,如泣如诉,勾勾缠缠,仿佛一根根极细的线绕在心上,勒进肉里,让人窒息。 湛长风集中心力,勉力抵消影响,她刚刚竟有一瞬手脚不受控制,想要循箫声而去的冲动。 桌凳拖动.房门开启的声音频频响起,黑暗中,这座驿站好似活了。 湛长风侧耳,听见有人下楼去了,紧接着大门被打开,混乱的脚步声齐响。 突然湛长风听到一阵稚气的呼喊,“师傅.师兄,你们要去哪儿,为什么不带上我?” 恩,还有人不受影响? 湛长风拿起剑出门,左右房间的门都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车夫也不在了。 但也有几个的门锁着,她推了推,是从里面插上的。这些人怎么没事? 箫声渐远,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湛长风不再逗留,快速追了上去。 今夜气寒,薄雾蒙蒙,她远远望去,就见一溜人影摇摇晃晃地朝山林深处走去。车夫就在里面。 还有一个小身影拽着旁边人的衣角,隐约在说些什么。 湛长风不了解情况,没有贸然上前,只不远不近地吊着,一边锁着箫声的来处。 箫声十分缥缈,好像从四面八方吹来,难以确定具体方向和远近。 寒气愈重,林木高大遮蔽夜空。再进去,恐怕就不是她所能把握的了。 但是依女童之行,要叫醒他们并非易事。 湛长风随手捡起几粒石子,嗖嗖破空,一行人接二连三倒下。 她等了十息,箫声并未停止,于是走了出去。 湛长风探了探车夫的脉搏,确定是昏迷之象后,一壶冰水直接冲他脸倒了下去。 “噗...咳咳。”车夫一个鲤鱼打挺跳远,眼神戒备,看清是湛长风,才摸了一把脸,“殿...公子,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试试将他们弄醒,不行就算了。”湛长风刚说完,手里的水壶就被扯了下,低头,三四岁的幼女正拉着水壶带子,强忍着泪水怯生生地望着她,“小哥哥,借...借我一下。” “没水了。” 女童憋着眼泪,憋着眼泪,然后哇地哭了。 “.....”湛长风看向车夫,车夫立马跳到麻衣老者边上,“我试试扇他一巴掌能不能醒。” “啪!” 师傅...被打了?! 女童抱着老者的胳膊瑟瑟发抖,看着湛长风两人就像是看着大魔王,连哭都忘了。 然而这一巴掌是有效果的,麻衣老者悠悠转醒,嘴角一抽,牵起火辣辣的疼,但看清了周围状况,这一丝疼就被他抛到了脑后,“这是怎么回事!” 车夫一看有效果啊,忙抓起少年,蒲扇大的手掌高高举起。 “哎,壮士,使不得使不得。”麻衣老者连忙扑来上去,他可算知道他这脸为什么这么肿了。 车夫瞪着他,要不是殿下吩咐,谁管啊,“我得弄醒他。” “我来我来!”麻衣老者凝气一拍少年的后背,瞬时将少年拍醒了。 “这些人是...” “也是驿站的。” 湛长风细一瞧,发现其中大半人是大堂里的那帮汉子,“先将他们都弄醒,有什么出去再说。” 麻衣老者自是听到了箫声,心里一咯噔,哪里敢耽误时间。 “我怎么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何事?” 人一醒,自然少不了混乱,湛长风没有解释的想法,见最后一个人醒了,干脆地朝车夫一挥手,打算离开。 “站住!”汉子中的头领喝道,“你们一个都不许离开,就在这里等着!” 这下所有人都怒了,平白遭了此事不说,你上来就拿乔是想怎么样! “休猖狂,你以为你是谁。” “这事是不是和你有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想对我们干什么!” 头领牛眼一瞪,亮出一令牌,“司巡府办案,不想死的,都闭嘴!” “你们两个留下守着他们,其他人跟我走!” “是!” 眼看着汉子一行人朝山林深处奔去,刚刚还大嚷的一伙人都安静了。 司巡府? 殷朝是没有这种机构的。 这回不用湛长风使眼色,车夫就近问麻衣老者:“大伯,司巡府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听他们的话?” 麻衣老者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们来这边干什么啊?” 车夫回答不上来,看向湛长风。 麻衣老者摸了摸发疼的后颈,也看向湛长风,虽然他问的是车夫,实际是想听她的回答。 他醒来就见自家小徒和他主仆二人是站着的,而仆人后颈也肿着,不论怎么想,真正救他们的,是这个一开始袖手旁观的小孩。 如此想来,这小公子身手莫测,一手石子打出了武道的气势,时有时无的气息又好像是法道的。 且无论修武还是法,竟没有被箫声迷惑,凭这点就让人侧目。 周边十分昏暗,有人点起了柴禾,火光摇曳。湛长风一早就发现这些人不简单,体内蕴着力量。 联想到煌州城突增的旅人,八月半的通天路,还有所谓的修道人向往——藏云涧,她说:“我来求道。” 麻衣老者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咦,你师傅或者家人,难道没有跟你提起过司巡府吗?” “死的早,没交代。”湛长风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难不成民间隐藏着许多从藏云涧来或者知道藏云涧的人? 她这样回答,麻衣老者也不好意思问下去了,说:“藏云涧和凡间一般是禁止往来的,然藏云涧中亦有许多无心修炼又或因资质不足放弃修炼的人,他们想回凡间享普通生活,就开了一条道,取诨名通天路。” “通天路在每年八月半开启。唯有在八月半那天,藏云涧的修士可以持令到凡间,而凡间的修士或者修士后人也可以拿凭证,到藏云涧搏一搏道途。” “只是这一来二去,凡间的有修为在身的人就多了,为了防止他们对凡间造成破坏,藏云涧六院特设司巡府,专司凡间修士之事。” 第46章 梦多 湛长风闻言,“此番又是何故,邪修作祟?” “大抵如此。”麻衣老者一思忖,便觉不好,“仅凭这箫声如何能操控我等,怕是在驿站便被什么东西迷惑了。” 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朝那留下的俩司巡府修士道:“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还不快回驿站将帮凶捉拿!” “不可,”两人眉间有忌惮,“现在事情还不明朗,你们切莫鲁莽,在此等鲁深执事回来。” 这实在不像司巡府的作风,除非...这次遇到的对手连他们也难以对付。 麻衣老者上前道:“我乃山石道人,见过两位。” 原本神色紧绷的两名修士脸色稍霁,隐隐竟露出尊敬的神色,“竟是前辈,我等失礼了。” 两人行抱拳礼,“在下张虎。” “在下赵龙。” 麻衣老者摆摆手,“你们出现在这里恐怕也不是凑巧,可容我问问捉我们的到底是何人,有什么目的?” 旁人帮衬道:“我们平白遭遇此事,合该知道前因后果。” “倒不是不可言。”张虎沉吟之后,竟有些凝重.难堪,“这一年来,时时有修士失踪,我们追查良久,并无线索,直到今晚偶然借宿驿站...此等掳人手法,连我们也中招了。” 司巡府的脸都快丢没了,他们如何不想找到线索,却不想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线索,也难怪那鲁深执事愤愤直接带人去捉拿,连行事章程都不定一个。 正当众人心惊时,箫声陡转,尖利地刺入人脑袋。 “不好,恐怕是他们遇到幕后人了!” “我的脑袋,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 司巡府没想到箫声有那么厉害,“快撤,先撤出山林!” “驿站有异,暂且不可回去。”山石道人抱起女童,拉着少年,快速提醒。 “往那边走,那边过去就是小寒镇了。” 一众人披荆斩棘地往前跑,衣服都被霜露浸透了,然而冲出山林的那刻,全都愣怔了,黑暗中驿站的轮廓模糊而真切地伫立着。 这份模糊和真切看在他们眼里,就是十足十的诡异。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是往小寒镇方向跑的,怎么会回到驿站!” 鬼打墙? 阵法? 这次可真是碰到棘手人物了。 湛长风也觉不可思议,却不是因为回到驿站这件事,而是因为他们分明就是朝着驿站跑的,怎么会说这一路是去小寒镇的。 追踪被箫声迷惑的众人时,她已然将这一路的细节都记熟了,万不可能出错。 到底是她的错,还是他们的错。 湛长风后退了一步,脚腕剧痛,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腐烂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脚裸。 她抬脚将腐手碾碎,却有更多的手从土里钻出来,或白骨或连经带皮或枯爪。 “这是什么东西,哼,妖邪也来逞凶!”一人掏出符箓,烈火席卷。 这一焚烧没将它焚烧干净,倒像是春风将枯草都吹醒了,一具具腐尸破土而出,向众人抓来。 “啊!” 法修到先天才能修习法术,在场的除了山石道人.俩司巡府.还有一冷眉女子,俱都是后天练气,空有气没有力,哪里抵抗得了,还不如后天武者呢。 可惜先天暂且自顾不暇,没空救人,一时二刻,惨叫连连而起。 湛长风挥剑劈开一具腐尸,更有源源不断的尸体冒出来,驿站方圆百里俨然就是埋骨场。 她六识外放,从这一草一木,一风一回流中搜过,她与众人的偏知,仿佛让她找到了起皱的一角,每搜过一寸,角被撕下一分,她骤然大喝:“虚实破妄,真也假。” 说时迟那时快,反手一剑铿锵截住挥来的利刃。 “想不到你竟是第一个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的。”一张脸隐没在阴暗中,赫然是那店小二的声音。 这店小二不见人前的卑躬屈膝,言语阴狠张扬。 湛长风一扫周围,他们确实在驿站外面,山石道人等人正朝着空气挥霍本领。 但是这里哪来的尸骨,就只有一个店小二,一个店掌柜。 店掌柜立在驿站门口,阴沉沉的看着她,嘴巴不动,却有阵阵萧声从他身上发出来。 寒光一闪,店小二持刀砍来,劲风中似有血煞凶气。 湛长风剑花一挽,数道剑光交错杀去,刀与剑在空中切割相击,火花闪烁。 店小二没想到此子剑法如此精妙,仅凭剑术就和他不相伯仲,万不可不除! 湛长风心神一凛,再打下去,她的肉身恐怕真就直接崩溃了。 突然店小二朝着手中刀喷出一口精血,刀上忽起熊熊血光,邪佞万分。 她一拧眉,呵,崩溃也好过必死。 纯阴力从骨髓中释放出来,墨玉扳指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 店小二忽感发自灵魂的冰冷恐惧,惊疑间一道符箓撞到他的后背,炸起一片血花! “贼子,快快受死!” 原来是山石道人醒了! 山石道人连忙看向湛长风,“小友,你可有事?” 湛长风瞬间收起了纯阴力,血色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倒没让人看见,“无事,小心,他要逃。” 山石道人抽出拂尘甩向店掌柜,店掌柜躲闪不及,啪,被这铁鞭一般的拂尘抽翻在地。 箫声一停,司巡府两人最先醒来,山石道人喊道:“二位,助我捉住这俩贼人!” “该死。”店小二暗恨一声,竟转身就跑。 司巡府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诸多修士被害的线索,哪能放过他,双双联手封住他的退路,一个掏出铁爪,真气鼓涨,瞬间穿透他的琵琶骨,使劲一拽,将他拽了回来,另一人一招黑虎掏心直取他丹田,将他修为废了! 店掌柜见势不好,提起袍子朝山林中逃,山石道人一步十米,提掌朝他天灵盖拍下。 店掌柜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咦,这怎么...”山石道人还在疑惑他怎么那么弱时,店掌柜突然萎缩下来,只剩下一张皮。 皮下钻出一只像是貂又像是黄鼠狼的动物,飞快地跳出草丛,山石道人一时不察,竟再也追不上它,让它给逃了。 “那是什么东西!”不只是司巡府,湛长风也疑惑着呢,她能肯定,从驿站到飞石子打被迷惑的众人时,她是清醒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幻境。 这神不知鬼不觉迷惑人的本领,让人心有余悸,而使出这等手段的,竟是那叫不出名字的动物。 山石道人瞳孔一缩,摇头叹气,“错了错了,不是被迷惑,是梦游啊!” “梦游?!”张虎高声道。 “我曾听闻有一灵兽名梦貂,能诱人梦中行事。”他心有余悸,“但这集体入梦.集体梦游之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怕是个有道行的妖!” 妖?! 妖和精怪.灵兽的区别大发了,它相当于精怪.灵兽的进化体,普通精怪.灵兽,要修个千百年才能成妖。 第47章 小寒镇 俩司巡府听闻此言,居然松了一口气,狠狠一瞪店小二,“那就好办了,梦貂虽有叫人入梦的本事,攻击力却是不强,若没有这邪修从旁帮助,成不了气候。” “待我们回去好好审审他,再给各位一个公道。” 店小二嗤笑,却没有讲半句话。 这时一人问道:“你们那什么执事怎还不回来?” 捉住店小二,查明了事情真相,困扰了司巡府一年多的修士失踪案总算要结了,张虎志得满满,一扫他们十几人被迷惑的屈辱,笑道:“梦貂能力范围有限,他们怕是走出梦境后在哪个地方睡着了。” 虽这样说,两人还是商量了一下,张虎留下押着店小二,赵龙去山中寻。 “山林那么大,也不知他们会跑到哪里去,贫道和你走一趟吧。”麻衣老者嘱咐少年照顾好师妹,站到赵龙身边。 赵龙长相黑黝,性格沉闷,见山石道人主动相助,真诚地抱拳再施一礼,“多谢前辈。” 湛长风觉得不妥,“它能控制你们往山林去,定是有用意的,为什么不集结司巡府的人马后再进去找。” “这...”山石道长话还没说,张虎已然圆目怒睁,“咱们修士逆天而行,当一往无前,何至于连几个人都不敢进去找,再者,这邪修已经在我们手上,还怕什么!” “呵,”湛长风袖子一甩,反身回驿站,“随意吧。” “嘿,这小孩!”张虎气乐,“架子好大,还真以为修道界能容得下富贵人家的公子脾气。” “莫计较莫计较。”山石道人宽慰了两句,却也没有将湛长风的话放在心上,此子虽聪慧,但性子冷漠乖戾,确实该磨一磨了。 这些人又不是殷朝子民,于她没有半点责任,何况好意提醒一句,态度还如此之差,湛长风懒得理会。 她进了驿站,走到一张桌子前。 桌子上残羹冷炙还摆着,如料没错,司巡府的人就是吃着吃着,就做起了梦。 她最初听到箫声时,挣扎了下便回神了,他们比她只强不弱,怎么可能被轻易蛊惑。 思来想去,她和他们的区别,就是吃没吃驿站提供的饭菜了。 “殿下,您饿了么,要不要我去厨房给您准备些吃食。”车夫见她目光落在桌上,还以为她饿了。 “走,去厨房。” “哎,属下来烧就行了。” “...我不饿。” 湛长风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厨房,简直脏乱不堪,她随意指一把菜,“这叫什么?” “殿下,这是青菜。” “跟农植图鉴上的有点差别,这个黄的呢?” “这叫黄菜,也叫黄芽菜。” “那这是白菜?” “...殿下,这是芋头,切了皮的。” 湛长风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点赞赏,“你很好,你将这里所有东西的名字都给我报一遍。” 车夫吞了下口水,艾玛,这是反话还是讽刺? “...这是鲫鱼...” “接着啊。” “哎,好,这是番薯.蘑菇.后腿肉,罐子里的是酱油.孜然.盐,这个应该是细砂糖,我尝尝...”车夫拿起陶瓷罐子,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咦,没有味道啊...” “砰” 车夫摔地上了,陶瓷罐子滚出好远,里面的东西流出来,拉出一条白线。 大概就是这东西作的祟,值得研究。 湛长风拿了个空瓷瓶,用勺子刮了些粉末装起来,然后走出厨房,对外面的人道:“有人晕倒了,来帮忙扶一下。” 张虎喝道:“你们是不是乱碰什么东西了,司巡府来之前全都给我待在房间里不要乱动!” “张巡捕还是好好看顾你的犯人。”现场唯二的先天唇角一挑,“说不得人家连凶物都帮你找出来了。” 她看也不看张虎黑沉的脸色,招招手,“能动的都过来搭把手。” “碰什么晕倒的,地上的白粉?” “正是。” 几名修士沾着细看,也不敢尝。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名堂,便先合力将车夫送到了房间。 这时一间房里传来怒吼:“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众人面面相觑,竟还有人! 哐当,这门就被踢开了,里面的男人睡眼朦胧间被吓了一个激灵,看清门口气势汹汹的众人,顿时搂被子捂胸口,“你你们想干嘛!” 一人上去在他身上摸了几下,回来摇摇头,“是个凡人。” “看样子真的是针对修士的。” 抓的确实都是武修法修,没一个普通人。 “再去其他房间看看。” 一众人分散开来,朝闭门的房间摸索。 先天修士倚墙而立,听着其他人的破门声,“小友是如何发现我们身处梦境的?” 湛长风谦虚:“一来,我没动过厨房给的食物,较为清醒,二来,这个梦境太真实了。” 先天修士身子前倾,疑道:“怎么说?” “你们可认识小寒镇的路?” “认识。” “但我不认识。” 他们认识小寒镇的路,所以在梦境中,便如场景再现,自然认定自己所走的路途没有差错。 然湛长风不认识,那么在她的认知里,就无法还原出小寒镇的路,她又是个细心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破绽。 先天修士脸色一凝,又轻笑,“原来是这样,但就算是这样,小友的观察力仍不敢让人小觑啊,这次若非你提醒,我们还就真被摆了一道。” “前辈廖赞,不过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前辈赐教。” “你尽可讲。” “小寒镇是何地?”驿站过去确实有一镇子,叫五河庄,是她们打算落脚的地方。 但却没有听过小寒镇这个名字。 “此地好寻,但凡修士都能见到,”她指道,“从五河庄往西三十里就是。” “只是最近又是百鬼夜行又是通天路开启,到此地的人甚多,鱼龙混杂,小友要小心几分啊。” 先天修士言尽于此,飒然离去。 众人查探了几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找不到更多线索,便停歇下来等天亮再做打算。 驿站重归于安静。 置于桌案上的烛火沉默燃烧,一滴蜡油滚过烛身,凝成一条长长的痕迹。 湛长风撑着下颌细细回想今日之事,颇觉神奇,披着人皮的梦貂.集体梦境,还有一个道士扔出的符箓,符箓那么小那么薄,却能凭空化出烈焰来。 来煌州之前,她也遇到了蛊,遇到了灵,遇到了公孙靖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甚至还有她自己吞噬百鬼纯阴力修炼。 但当时她考虑的都是殷朝和殷朝的未来,对此没有深究,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她正在接触新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的形态.规则,她一无所知。 只凭今天看来,它无疑是凶险又光怪陆离的。 “生死.争夺,何止是人间。” 第48章 街行 翌日 湛长风下楼便觉气氛惶惶,一扫大堂,没有赵龙.山石道人的身影,更别提鲁深一行人了。 “何时让我们离开?” 张虎看着那玄衣小公子眉头狠皱,粗声粗气道:“等司巡府援手来了,登记府邸.姓名.目前的落脚之处后,自可离开。” 昨日张虎心中别扭,他司巡府威名远扬,十几人一同栽在了梦貂身上不说,最终得救.捉拿店小二,靠的都是外人,这之中一人还是个小孩,简直是笑话。 他一看不顺眼,就认为湛长风的提醒是对司巡府的蔑视,态度就恶劣了几分。 夜晚细想,又觉自己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因为自己的无能迁怒到孩子身上。 本想白天来道个歉卖个好,却不想山石道人.赵龙根本就没有回来,他顿时冷汗涟涟,唯恐他们遭遇不测。 但你看,这小子像话吗! 分明已经看出堂中气氛,却不理他们死活,只想着自己! 这哪里是小孩啊,哪有小孩会如她一样冷漠可恶。 湛长风被张虎瞪得莫名,理了理袖子,让车夫去做饭。外面有毛病的人真多,还是眼不见为净。 午时,司巡府终于来人,湛长风登记完离开时,见大队人马在山林入口,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了。 湛长风依着昨日先天修士之言而行,真的看见了一座小镇,其中人来人往,也有买卖吆喝,甫看和别的小镇并无不同。 非要说个不一样,那就是里面的人气息都极为强劲,不少人还负剑背刀。 车夫咂舌,“怎会有如此之多的武道高手。” 他识了负剑背刀的人,倒将那些文弱的法修当成了普通百姓。 “此地你记下,搜集些信息后告知皇姑。” “是。” 虽然先前听山石道人之言,修士不得干涉俗事,但而今乱世已起,藏云涧来的公孙族也插足其中,焉知会不会来个凡人和修士的斗争,让皇姑多知晓些总是好的。 另外她推测自己手腕上的紫藤花应该是某种追踪方式,她暂且没有实力剔除。 然距她杀公孙靖已经两个月了,还没有人来追杀她,要么是公孙族在神州大地的人手不足或实力不足,要么他们在谋划更重要的事。 她推测,此次通天路一年一度开启,公孙族有九成九的可能会出现。 这实在算不上好事。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大规模杀伐了。 肉身实在是个问题,要不是九转往生诀需要三魂,她都想抛弃肉体转鬼修了。 (注:生灵有天地命三魂,命魂也作生魂,掌控肉体衍七魄。死,三魂各去,天魂归道,地魂携今世罪孽恶果堕于地狱受罚,命魂携今世记忆消散,命魂不散者,成鬼。鬼没有天魂.地魂。) 转而一想,她对修道界的事所知甚少,连大体境界都没有搞清楚,着实不该。 湛长风关注起街道两旁的书铺,这里是修士聚集地,应该会有和修道有关的书籍。 这一关注,发现它与凡地集市终究是有些不同的,抬眼望去,药材铺.兵器铺尤其多。 连地摊上都有买普通百姓藏之不及的珍奇药材。 “快来看看啊,八十年的野山参,一支只要五灵珠!” “刚从青吾崖上摘下来的金丝燕窝,一两一灵珠!” “灵珠?”这又是什么货币,她刚刚还看见有人用银钱买卖结账。 湛长风斟酌一下,走到一摊子前,“摊主,我家里人急需山参吊命,只是缺少灵珠,用金银可行?” 摊主眉毛一搭,“不行不行,我不要银子,你去大药铺吧,说不定他们接受银子。” “来来来,小公子,我这儿也能用银子买啊。”旁边一个摊主拿起一盒子打开,道,“你看我这山参,体态玲珑,两腿分叉大,皮质紧实黄褐,须清疏老韧,还带着珍珠点,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参。” “怎么卖?” “不贵不贵,”摊主瞧着湛长风的衣裳报价,“一铢三千两白银,它不及一两,净重22铢,就收你六万六。” 车夫以为湛长风不清楚民间物价,忙道:“公子,贵得离谱,外面如此一支,三万五就能拿下。” 那摊主不以为意,“你们是新来的吧,我们这里金银不值钱,也就我愿意卖卖,来你看看,外面哪能寻到品质如此好的野山参,就算有,也要花费一段时间去寻找呢。” 湛长风摇摇头,“我再看看。”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摊主朝她背影喊道。 嗨,可惜了一只肥羊。 隔壁摊主不屑地笑,“欺负外来人。” “说得你以前没干过似的,我这次可是良心价了。” “确实是良心价,”隔壁摊主意味深长,“你还不知道吧,最近灵珠价值又涨了,一万白银,一灵珠。” “什么,以前不是八千六一灵珠吗!”摊主懊恼,“怪不得你不要银子了。” 这玩意太不值钱了。 这时湛长风也觉太不值钱了。 她进了家当铺,伙计倒是说能用银两兑换灵珠,一万白银一颗灵珠。 “灵珠有何用?”湛长风问,若只是当作货币,她没看出来它有什么价值。 伙计估计是见惯了问这个问题的人,没有露出什么异色,又见湛长风衣着素净却华贵,寻思着有生意可做,便尽心解释:“灵珠自灵脉诞生,于修行大有益处,你感受试试。” 他递过来一枚拇指头大小的浑圆珠子,颜色剔透。 湛长风细一感受,“天地元力?” “不过少得可怜,比不得自己修炼。” 伙计摇头:“再少也是肉啊,直接用来修炼是肯定不够的,能直接修炼的,至少要那些上品灵石。这灵珠的用法,可不是修炼。” “我简单举俩例子吧,普通阵盘使用需要灵珠灵石提供力量来源,一些方子需要它研磨成粉入药,它算是常见且价值比较稳定的物品。” “这一枚珠子又叫混元珠,其中的天地元力是最寻常的灵气,五行具有。” 伙计又小心翼翼地展示出五个盒子,里面是金.青.白.红.黄,五种颜色的晶石,“这几块灵石则分具金木水火土属性,十分纯粹,适合用来辅助炼制有专一性的器物或者特殊阵盘,当然它的价值比混元珠高不少,只如此一枚就是十万两。” 湛长风:“看样子金银作为矿物,在这里的价值并不大。” “啊?”伙计一愣,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点点头,“金银不适合炼制,与修士而言,确实无用了些,要不是小寒镇在凡间,我们也在凡间,不会将两者兑换。” 第49章 听闻鬼城 一枚一万两或者十万两,伙计每当报出这种汇率时,初闻之人无不惊叹质疑,这种惊叹质疑在他们看来是有点可笑的。 汇率高,只不过是因为一者价值小罢了。换作修士遍地的世界,家禽农植都蕴有灵气,这一枚小小的灵珠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这话伙计是不可能说的,说了还怎么将灵珠推销出去。他们当铺还等着金银在凡间开设店铺呢。 不过这小公子似乎太理智了一些,竟一下子就点破了价值问题,买卖不好办啊。 “小公子兑还是不兑呢?”伙计也是店大不惧客。 “先兑十枚灵珠吧。” 现在金银还不如山参灵芝贵重,估摸着到藏云涧会更贬值,把身上的钱财花出去再说。 “行嘞。”伙计眉开眼笑地数出十枚灵珠,装在荷包袋里,“免费赠您一只钱袋。” 湛长风完成交易,继续找书铺,终于被她找到一家。看门面十分气派,里面内容应当较全。 “店家,可有关于修炼和药理的书籍?” “那多了,你具体想要哪方面的?” “我能否自己看看?” “行。”店家指了两个书架,“你去找找吧,但是贴了封条的书不能打开,只可以看它的简介。” 湛长风随意看了一眼,其他架子上的书籍还能用一两三两计,到这俩架子上,直接就是一灵珠三灵珠,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架子书,说是跟修炼有关,然而望去都是诸如《找个好师傅的重要性》.《全门派概要》.《励志散修》等似是而非的工具书,湛长风直接拿起最贵的一本,瞧名字也最靠谱——《基础修炼知识详解》。 “小友好眼力啊,这可是我店卖得最俏的一本,保证正版,去年刚从藏云涧拿回来的,诸多修士拿来给小辈启蒙呢!非常实用!”店家含笑推销。 “可涉及境界?” “有有有,修炼的基础常识都在里面呢,如果小友再加一灵珠,我还能免费送你一道拳法。” “恩?这个过会儿再说。”湛长风又问,“有没有医经之类的?” 店家摇头,“凡间尚且不会将医术秘法拿出来卖,修士更不可能了,药经医经可是门派家族的不传之秘,和修炼功法一个保密级别的。” “那也是,”湛长风拿起一本《草药鉴别》,“我对修道界向往已久,也听过活死人肉白骨之言,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店家来了兴致,“小友还是不要轻信的好。” “所以是没有了?” “有啊,”店家指指天上,“我听过一种丹药能活死人,也听过一池水能肉白骨,但那都是上界的事,我们还是脚踏实地点,不要总想着没影的事,免得灵台蒙尘。” “什么是上界?” “藏云涧之外呗。” “那是什么丹药,什么水?” 店家暗道小孩子果然好奇心重,抬手抽出一本《天材地宝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这上面就不下十种,可惜哟,里面二十三万种东西,我一样也没有见过,拿回去看看,长长见识倒是不错。” 湛长风拿了《基础修炼知识详解》.《天材地宝集》,“对了,店家,有没有介绍藏云涧风俗地貌的书?” “当然有,只要十两,你再加一两,我送你一张全貌地图。”最近买藏云涧地图的人非常多,店家高高一摞地图都快没了,盘算着再加印一百份。 “拿上吧。” 车夫结账,刚刚兑换来的十灵珠正好用完,他捧着买来的东西,低头小声道:“殿下,我们还剩五十两。” “嗯。” “......”车夫苦脸,隐晦地道:“一般客栈最寻常的房间要二两。” 车夫还觉得书铺里的书贵得坑爹,简直是打劫,不过他不清楚所谓修道界的物价,也就没出声。 但是他知道,五十两,绝对不够他们在这地方住大半月。 湛长风对金钱的概念很轻,买东西只分值不值,钱没了...那就赚啊,“先找地方住下来。” 她不着急,车夫也无法,琢磨着再不济就去山上打点猎,总能过活。 将镇子转了一圈,看过大半生活图景,他们进到一家客栈。 “掌柜,有空房吗?” “有啊。”掌柜拨弄着算盘,抬头露出一个笑。 “来两间。”车夫道。 “两间房两灵珠。” “......” 难怪这店那么冷清。 车夫不忿,“掌柜,你家是什么房间,要如此之贵。” “便宜的也有啊,你去镇外自己铺床褥子呗。”掌柜低头算账,显然不想应话。 “公子,此人态度太差,我们去别处看看。” 结果第二家又是这个价,“你们不要住,多得是人要住,你要知道往年藏云涧来的使者就住在我们这儿,一个灵珠就给你一次见到使者的机会,便宜了!” 湛长风虚心好问:“藏云涧使者是来做什么的?” 掌柜瞥了眼车夫抱在怀里的书籍,笑答:“今年恰逢阴年阴时阴历,七月半会有鬼城现世,鬼城里有不少机缘,不管是咱这儿的修士还是藏云涧的修士都会来。” “鬼城在何处?” “跟着百鬼走就到了。”掌柜是似而非地说。 “多谢。” 湛长风知道再多的问不出来,便干脆地带着车夫走了。 “殿下,要不我去打些猎换钱?” “不必,去镇外。” “您不会当真想露宿野外吧。”车夫自责不已。 她感受着山林湿凉的风,摇摇头,“你去五河庄买些建屋工具来,顺便找个木匠。” 镇外确实有不少帐篷,一些是没钱住宿的,大部分是来求仙问道,却肉体凡胎还看不见小镇的,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 湛长风走出镇外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因为他们只看见人忽然消失,少有人出来的。 就算有出来的,也是一副疏离样,不跟他们讲半句话。 他们以为湛长风也是如此,却不想她直接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两本书.一份地图一字排开,手里还拿着一册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一凶神恶煞的大汉持刀守在旁边,让人望而却步。 “这干什么呢,会不会是小仙童出来考验人了?” “看到没看到没,真的有神仙!” 当然也有人嗤之以鼻,“都是住不起客栈的穷鬼,有什么好摆谱的。” “不对吧,你看她手上那本书,我在书铺里看见过,要七枚灵珠,有那个钱买书,难道还住不起客栈,别真是哪位前辈故意来考验人吧?” “说不定是藏云涧来的使者想借此提前挑几个弟子回去。” 那些求道心切的人,心底荡起了不小的涟漪,这求仙问道的路上,一点可能都不能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