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花家有女 滴答、滴答,屋檐的雨水落在了青石板上。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景象,并不会有人关心。然而,死牢里有一个铜钱那么大的小口,从这个小口里只能看到青石板上的雨水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喜欢下雨天吗,她可能并不喜欢,但这只是她唯一能见到的美景。被囚禁在这里多少年了,她并不记得,只能从那个小孔里看见白天和黑夜交替,雨天和晴天的区别而已。 她的发丝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变得纯白,长至脚踝。成王败寇,她输得一无所有。九道丧钟响彻云霄,这是帝王驾崩才能拥有的规格。她笑了笑,从始至终,哪怕承受了炼狱的黑暗和痛苦她都没有哭过,而此刻,却泪流满面。 她比那个人活得久,她才是笑到了最后。瞳孔渐渐涣散,死亡是结束吗,如果是结束,一定要让她的灵魂和记忆一起烟消云散。 风云变幻,震耳欲聋的雷声令人惶恐不安。时间仿佛静止一般,空洞寂寥。 悦耳的风铃声摇醒了眉头紧蹙的女孩儿,呆呆的睁开眼睛,一切如梦幻,如噩梦。为什么还要让她重活一次,两次锥心刻骨的痛苦足已湮灭她的灵魂,让她疯魔,扭曲。 刺骨的寒风凝固了她脸上的诡谲,她第一次死亡是死在了与母亲的情夫同归于尽的爆炸之中,母亲勾结了情夫夺了父亲留给她的家产。为了夺回她的东西,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践踏了她自己,践踏了她的尊严,玉石俱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原以为死去的自己却复生在了北棠国花家之女花无鸢的身上。陌生的时空,陌生的朝代让她不安,但很快她便明白,她要活着。她自诩一个来自未来的人能在这里活得风生水起,培养自己的势力,敛尽天下的财富,只为守着一个人。 爱一个人便会被爱蒙蔽双眼,她的威望和名声远胜于一个帝王,不知何时,他便不爱了。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在他登基为帝,册封她为贵妃后,转眼赐封了另一个人为皇后。 他忌惮她的势力,一点一点夺了她的权,杀了她的心腹,将她幽禁在死牢里。一日一日的折磨,她被死牢里的囚犯侮辱,比之青楼的妓子还要不堪。 那时候从愤怒变得绝望,直至麻木平静。在死牢里的几十年,她唯一活下去的慰藉就是她要笑着活到最后。那个人想看她认输祈求,想折断她的傲骨,绝无可能。 脚步沉重缓慢,铜镜里的女孩儿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脸色苍白,显得楚楚可怜。这张年轻美丽的脸可是未来整个天下的第一美人。她笑了笑,尖锐锋利的簪子在脸上划下两道血痕,即使痊愈,也会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 “小姐!”丫鬟端着水盆走进屋,便看见自家小姐满脸血污的笑着,诡异得渗人,她几乎站立不住,双腿一软,差点儿晕过去。自家小姐天真温柔,这大病一场后简直让人觉得可怕。 花无鸢一步一步的朝丫鬟走去,锋利的小刀没有任何痛苦的了结了她的性命。她倒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有人发现了死去的丫鬟和满脸鲜血的她,一时之间,花家鸡飞狗跳。 花无鸢是花家独子花程阜的嫡女,竟然被刺客闯进花府毁了容,这手段不可谓不毒。 皇宫里的御医来了好几位,皆面色凝重,一片惋惜之色。虽然花无鸢是花相国的嫡女,本应有一个好的前程,然而这脸一毁,长大后注定上不了台面。 “鸢儿真是太可怜了。”三姨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脸担忧之色。 “相爷可得查出真凶,为可怜的鸢儿做主呀。”七姨娘泫然欲泣,眉目不忍。目光不经意的扫向屋子里的每个人。嫡女仅仅是被毁容,没被伤了性命,故而不是相爷的死敌,只怕是内院里的人干的。 花程阜眉头紧锁,她的女儿虽小,但却和太子很是亲近,早已订下了亲事。只待鸢儿及笄,便会成为太子妃。如今毁了容,莫说是和太子成婚,就是随便一个皇子的正妃都做不了。 若被太子退婚,更是无人敢再娶他的这个嫡女。摇了摇头,鸢儿本来是他寄予厚望最好的一步棋,现在却成了一颗废棋。 月明星稀,花无鸢淡漠的坐了起来,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疼痛会让她的脸色惨无血色,却并不会让她的眼睛和心脏有任何波澜。从此,她不会被那个权利中心看在眼里,不会做一颗棋盘上的棋子。她要做一个局外人,操控全局的幕后黑手。 第二天清早,她便向花程阜辞别,要去花家祖籍的宅子静养,花程阜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花家的人,没有一个是有心的,有利用价值的,会好好教养,没有利用价值的,也会直接舍弃。但她好歹是嫡女,纵使毁了容,也改变不了她嫡女的身份。 静静的坐在马车里,耳朵里传来了喧闹的卖叫声。上辈子她信的,她爱的,无一不在利益和权利面前舍弃了她。指尖儿划过杯子,不过是输了一次而已,而这一次她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怕,无忧亦无惧。 喧闹声渐渐消失,马车已经离开北棠国的皇城。她的亲生娘亲和一母同胞的大哥回了娘家探亲,本应今日午时便会赶回来见她,但她一大早便离开了花家,注定要扑空。 哭闹也好,关切也罢,他们的悲喜统统与她无关,她只会觉得吵闹,故而并不想见他们。 行了半个月的路程,才到了花家祖籍的宅子。这里偏居于一个小镇,更是位于北棠国的边界。这个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宅子里长满了杂草,虽是花家最先发家居住的宅子,但早已被闲置。 这次从花家出来,她仅仅是雇了一个车夫,连一个丫鬟也没带。车夫走后,破败的宅子寂寥无比,显得有些阴森。这样的感觉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安心。能抬头看见天空,能自由呼吸,与那个待了几十年的死牢相比,这里是天堂。 第2章 含笑堂 拿着小刀割了一些杂草放在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床榻上,她必须睡一觉,这半个月的行程她几乎无法安睡。足足睡了一夜,她的精神好了很多。破缸里的水倒映着她的面容,脸上两道长长的疤痕很是狰狞,就像两只蜈蚣一般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喝了好几口水,她也有了几分饱意。她年龄尚小,故而没什么银两。这次出来,值钱的东西能带的都带了。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若过分露财,只怕会引来狼豺虎豹。 换了一身素沉的衣衫,弄得脏破,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脸上的伤疤,冰冷幽寂的眼神如一个深渊,深不可测。这般装束和容貌,说她是个小姑娘大抵也没人信。 她走进这个镇子里唯一的医馆,行医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静静的看了一个时辰,这老头医术倒还行,治治普通的小病小灾倒也没什么大问题。若是碰上什么疑难杂症,这老头是束手无策。 “李大夫,救救我家官人,我家官人被毒蛇咬了,求求你救救他。” 一位妇人哭天喊地的跪在医馆门口,她的丈夫平躺在地上,脸色乌青,已经失去了意识。 李大夫扫了几眼,摆了摆手:“没救了。” 妇人绝望的哭叫声传入了众人的耳朵,纷纷都有些不忍。花无鸢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若是以前的她,她定会出手相救。可是现在,这些人的生死与她何干?她救过那么多人,又有几人愿意为了救她伸出援手? “你是谁,我怎么在镇子里没见过你?”李寻实在忍不住走向了这个在自家医馆里默默站了半天的小孩子。说她是小孩子,可那双眼睛沧桑寂静,一点属于小孩子的光芒都没有。 她淡淡的睨了一眼眼前的少年,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清清秀秀,身上隐隐有一股药草的味道。沉思了片刻,这个少年的价值比那个老头大。 “我要这家医馆,还有你的命。” 李寻噗嗤一笑,但很快,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她的表情冷漠无情,仿若寒霜。若是取笑她的想法,恐怕他真的会死在这个小少年的手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背渐渐渗出了汗水,他居然畏惧这个孩子。 “拿我的命做什么?”喉咙有些干涩,他可不记得哪里有得罪这个小孩子,毕竟他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 “给你两条路,跟着我或者杀了你。”她在来之前寻了几种特殊的毒花毒草,杀了眼前这个人绰绰有余。 “一个黄口小儿在这口无遮拦什么?”李大夫早就注意到自家儿子有些不对,猛然听到那个少年的话,心里生了几分怒气。 花无鸢瞧了瞧夕阳,嘴角勾起一抹薄凉的笑容:“今夜子时,便是你的死期。若是不想死,就到这个地方来找我。” 李寻低头看着竹片上刻的字,眼里浮现出一丝震惊。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子时,她一个小孩子要如何杀了他? “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疯子。”李大夫气得胡子一抖,但不知为何心里渐渐不安。 吃过晚饭后,李寻端起水盆正欲洗漱,不料手一抖,没拿住水盆。钻心的疼痛让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急促,死亡似乎正在向他袭来。 闻声而来的李大夫吓了一跳,毋庸置疑,自家儿子中毒了。而且这种毒,他根本解不了。 李寻吐了一口血,眼睛模糊得看不清前方。脑海里闪过那个孩子的眼睛,黑洞洞的,像一个恶魔的眼睛。他勉强撑着身子往那个地方走去,他不该轻看她。 夜色寒凉,月光凄凄,李寻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花家的宅子。目光努力的凝视着前方,那个孩子淡漠的坐在大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仿佛要抽取他的灵魂一般,邪恶诡异。 李大夫愣了神儿,面皮僵硬,看着那个小孩儿,他连说话都发不出声音来。 “我能救你,也能再一次杀了你。”她抬起他的下巴,罐了一碗药给他喝了下去。她现在是用人之际,若非必要,她不会轻易杀人。 李寻趴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精神,临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死亡有多可怕。瞧着眼前的少年,若是去报官,恐怕没证据不说,还会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 “想好了吗?” “我听你的。”李寻下定决心的点了点头,他不想死。 “老头儿,你的医馆就是我救你儿子的救命钱。”她冷冷的看向李大夫,目光如炬。 “你这是打劫。”李大夫气得要死,是她下的毒,却还要收他们的买命钱。何况,自家儿子还跟了她,成了她的下人。 “你没有选择。”若是不愿意,他们两个人都得死。 “你跟花家有什么关系?”李寻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花家是这个镇子上有名的大家族。虽然他们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住在这里了,可这个宅子也是外人不敢踏进的。 “不该知道的别问,跟我做事,嘴巴要像死人一样。” 李寻哑然,再也不敢吭一声,这少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贵气,不知怎会到这个小镇上来。 翌日,小镇上的人有些惊奇的发现李大夫家的医馆居然换了招牌,改为了含笑堂。不过除了招牌,似乎什么也没变。时间飞逝,李大夫家的儿子李寻的医术突飞猛进一般,李大夫治不好的病症,他也能治上一治。 夜晚,李寻提着食盒往花家宅子走去。这里有些偏僻,需要穿过一片竹林。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住在这种地方一点儿也不害怕,他莫名有些佩服。这两个月,她教了他很多东西,识字,医术,怎样管理含笑堂。光是这些,就已经让他一个十七岁的人羞愧。 连爹也不敢对她不敬,不仅是因为她手腕强硬,而是因为她的医术,她的学识十分的出众。以至于他爹语重心长的跟他说,跟着她,他能走得更远,更好。 “公子。”他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他才敢进。第一次他没敲门,差点儿被她的银针要了性命。打开食盒,见她神情肃静的用毛笔写着什么东西,也不敢窥探。 这个少年,他不送吃的来,似乎她就不会出去找吃的。所以每天夜晚他都会送来一天的吃食。不过,吃隔夜的食物对她的身体总是不好的,可也没办法,她不让他白天来找她。 第3章 规矩 “我有些事情交给你去做,做砸了就别回来了。”她将一摞纸给了他,上面有她的计划和具体的实施过程。她现在看中的是这些乡野间的小医馆,这些小医馆无人问津,但是这些小医馆却掌握着两种极其重要的东西。 一是药材,很多大医馆所用的药材很大部分都来自于这些小医馆,掌握这些小医馆,也就掌握了大医馆的命脉。二是民心,在这种小镇里,大夫就是天,就是命。每个镇子上的人不多,力量也不大,但也不能小看这些力量。 李寻瞧着纸上写的东西,有些心惊,他觉得眼前的少年成精了。 “你可以走了。”这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忙含笑堂的事,她几乎都在废寝忘食的练武。只有武学,才是她自保和令别人臣服的绝对力量。 “是。”李寻连忙回家收拾东西出发,她吩咐的事情,他可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时光流逝,四年的光阴匆匆如流水。 花家的宅子依旧是破烂不堪,李寻静默的敲响了房门,随即走进屋子。四年,他已经二十有一,从最开始的腼腆变得沉稳,变得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看向执笔的少年,她的表情依旧如初,时间仿佛在她身上静止了一般。 四年的时间,含笑堂不仅占满了北棠的小镇,也包括其余三国。为了不让人起疑,每十个小镇中只有一家叫含笑堂,其余的还是叫原来的名字。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的面容很是普通,过目即忘。但他知道,那个黑衣男子的武功极其高强。他不知道他负责在她身边做什么,正如那个黑衣男子也不知道他负责含笑堂,这是在她身边做事的规矩。 同样是她的力量,彼此对彼此却一无所知。 “什么时候到?” “两天后。”无影应着,犹如隐形人一般隐于昏暗的光线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轻笑一声,花家派人来接她了。那个地方曾让她撕心裂肺,是一个令人绝望至极的坟墓。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坟墓,而是所有人的炼狱。 四年前,她虽毁了容,但她和太子订下的亲事还没有作废。她现在手里还有与太子交换的定亲信物,而太子今年已十八岁,早已到了立太子妃的时候。这时候让她回花家,无非就是让她退还定亲信物。 “知道该怎么做吗?”放下笔,她的手指在烛火的映衬下白得几乎透明。 “是。”无影消失在了房里,花家来的人还没到这个小镇便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接下来,那些人便会由他们的人顶上,跟着主子前往花家。 她烧掉桌上的信件,一年前李寻的爹已寿终正寝。她在这个镇上做了什么,一切皆无迹可寻。 “放手去做。”她的目光看向了李寻,如今含笑堂的手不应该局限于小医馆了。直接能下手的便下手,若是吞不掉的医馆,她自有法子。 李寻点了点头,眼里溢满了亮光。 烛火熄灭,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人。四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都在谋划布局,她要用一张庞大无形的网抓住她的敌人,让他们无处可逃。伸手摸了摸脸颊,两道突兀的疤痕掩盖了她的美丽和光芒。眼神变得果决坚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二十天后,花无鸢从车帘外看到了北棠的皇城,指尖儿一颤,血液宛若岩浆一般沸腾咆哮,黑色的瞳孔莫名让人看到了一个血流成河的世界。 花家门口,无人前来迎接她,或许没有人再记得她这个花家的嫡女。刚走进曾经居住的院落,便见有两道倩丽的人影在她院子里坐着,见她进来,目光有些轻蔑的笑了笑。 “这不是我们的妹妹吗,这脸上的疤怎么还没好?”花如雪掩面笑了笑,曾经她很嫉妒这个妹妹,嫉妒她是嫡女,但如今她却是最可怜的一个。纵使有嫡女的身份又如何,到头来却会比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更惨。 “掌嘴。”花无鸢说完,她身后的丫鬟惜竹对着花如雪的脸便是几个巴掌。她习过武,下手毫不留情,故而花如雪如鸡蛋一般娇嫩的脸瞬间肿得跟猪头一样。 一旁的花幽兰懵了,就连被打的花如雪也是一愣一愣的。 “我进门不向我行礼也就罢了,身为庶女,有什么资格称呼我一声妹妹?” 闻言,二人变了脸色,花无鸢轻蔑而高傲的目光刺红了她们的双眼。 “丢出去。” 霎时间,传来似杀猪一般的叫声。这一扔,那两个小姐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不过经此一闹,也会让那些人明白,花家小姐花无鸢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 她小睡了没多久,便有人来了。不用多想,定是为了方才的事。整理好衣衫,她便出了房间,花程阜一如四年前,没什么改变,只是变得更让人觉得温和。他能在相国的位置上待这么久,其才智不用多说。 “爹。” “你方才是不是动手打了你的两个姐姐?” 花无鸢睫毛一敛,他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反而是怕她伤了两个对他来说有用处的女儿。 “这两人没规没矩,我替爹教训教训她们,以免出了花家,给爹丢脸。” 花程阜打量着眼前的女儿,不卑不亢,静默的双眼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心一惊,他居然看不透他自己的女儿。 “鸢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端庄典雅的美人儿由远及近,她的眼睛满含惊喜。只是一走近,瞧着自家女儿脸上的疤痕,不忍红了眼眶。当初,她不应该留鸢儿一个人在花家。 “娘。”她淡淡的叫了一声,这个人是她的生母林云依。记忆回到了曾经,她嫁给了那个人,她辅佐的自然是那个人。而大哥跟随的是另一个人,所以她和大哥水火不容,而她这个所谓的亲娘一次又一次的为了她的大哥将她推入火坑。 “我苦命的女儿,让你受苦了。”林云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自己的女儿本应成为太子妃,如今却会沦为别人眼中的笑柄。 “爹,娘,女儿累了。”说完,她便走进了屋子,嘴角轻扬,猫哭耗子假慈悲。 花程阜脸色微变,他的这个女儿一点礼数都不懂。罢了,等退了婚,由她自生自灭。 第4章 退婚 晨光微熹,花程阜站在自家大门口,脸都等得黑透了,才见一身黑衣的花无鸢姗姗来迟。今日是太子十八岁的生辰,她穿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守丧。 眉头一皱,他也不会让她再去换一身,若是迟些到,只怕有心人要乱嚼舌根了。 她坐在花程阜的对面,伸手拿过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她这个人极有耐心,毕竟在那暗无天日的死牢里她也心平静气的度过了几十年。 “爹是个聪明人。” “什么意思?”花程阜仔细斟酌着她说的这句话,和他这个女儿独处简直比跟皇帝交谈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没什么。”她拿过手帕擦了擦手,闭目假寐。 花程阜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险些动手打人。这四年的时间,真是把他这个曾经温柔天真的女儿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到了皇宫,花程阜和花无鸢瞬间便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花程阜脸色不好看,早知道出门之前,应该让她戴个面纱。侧头瞧着自个儿的女儿,神色坦荡,毫无波澜,仿佛那些流言蜚语与她无关。 落座后,花无鸢仅仅是喝喝茶,吃吃点心,不急不慢的样子让人瞠目结舌。这份气度当真是一个嫡女该有的教养,只是可惜了。 “皇上到。” 一声通传,殿内的人纷纷行礼,等皇上落座后说了句免礼才又坐了下去。 花无鸢看向了九五之尊的帝王北棠啸,他虽多疑,但却是一个英明神武的明君。若没有他,北棠不会成为四国中最强的那一个。而且,他虽是她的公公,她的父皇,却更像一个支持她的伯乐知己。他有抱负,她有策略,他与她都想让北棠更强大。 只是,他死后,她也没能让北棠走得更远,因为那个人不会让她再参与朝政。 北棠啸就算再怎么没注意也注意到了那抹视线,她的目光复杂而深邃,冷漠如雪的神色里竟然有一抹浓到至极的哀伤。她的脸上有两道醒目的疤痕,不用猜便知道是谁。再一转眼,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看到的哀伤是他的错觉。花无鸢,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意思。 “皇上,月儿今日十八岁了,是该立个太子妃了。可花家小姐还未及笄,这可如何是好?”皇后一脸忧色的蹙着眉头,花家小姐还有三年才能成婚,可真到那时,太子都二十有一,还未立正妃,难免让人笑话。 花无鸢不动如山的安坐着,皇后这一席话说得很是漂亮。没拿她的长相说事,反而说的是她的年龄,不仅显得宽容,更显得太子不贪恋美色,不嫌她貌丑。既是如此,她可不能如了她的意。 她站起身,往殿中央一跪,瞧得花程阜头皮发麻,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皇上,臣女自知配不上太子殿下,特将定亲信物带来还给殿下。臣女昨日便欲将此物还给殿下,奈何太子府的下人不让臣女面见太子,还说我一个丑八怪也妄想癞蛤蟆吃天鹅肉。臣女虽然长相不堪,但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与太子的婚约就算皇上给臣女和太子订了婚约,臣女也不愿意嫁给太子。” 一颗颗泪珠噼里啪啦的从眼睛里滑落,压抑的哭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出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花家小姐的这几句话可不得了,一来显得太子府的下人没有教养,乱嚼舌根。二来显得太子没有气度,三来是她花无鸢先退了婚,这让太子的颜面何存? 北棠月眸光一闪,静静的盯着她。她作日定没有到过太子府,却为何这样说?以前,她跟他最为亲近,以她的身份地位,正是太子妃的不二之选。只是,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等他去看她之时,她却离开了花家。 四年,她变了,变得让他看不透。曾经她的眼睛里都是他,现在,她的眼睛犹如一个深渊,什么也看不见。 北棠离轻轻转动酒杯,这花无鸢竟然针对太子,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 北棠啸眼里多了一丝深意,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示意身边的公公拿过定亲信物,这婚约便不做数了。不过经此一闹,太子也不能马上立太子妃,否则铺天盖地的舆论便会席卷整个皇城。 “谢皇上体恤臣女。”说完,她便起身回了坐位,不悲不喜的开始吃糕点。 众人惊疑,这人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你还吃得下去?”花程阜简直要被气死了,被吓出一身冷汗不说,还得罪了太子。 “女儿是化悲愤为食欲。”她淡淡的应了一句,她的心情很爽快,爽快得想舞剑喝酒。眉目一挑,目光对上了北棠月俊美无双,犹如皎月一般令人目眩神迷的容颜。恨吗,不,她只有让他也尝一尝地狱是何种滋味的平静。 在北棠月旁边是四皇子北棠离,这个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看似慵懒,与世无争,却也是曾经让北棠月最为头痛的一个。除了北棠离,其余的皇子中便是北棠枭最为让他忌惮。 这三个人,都是皇位的最佳人选,只可惜皇位只有一个。她帮他除掉了那两个人,换来的是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嘲讽的笑了笑,生在帝王之家的人哪会有什么仁慈。 北棠离摸了摸下巴,刚刚她的目光分明落在了太子和他的身上。仿似在回忆什么一般,陷入了沉思。几年前,他是见过她的,一口一个太子哥哥的小丫头,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只是今日,她分明是要北棠月颜面扫地,难不成是因爱生恨,得不到的就要毁灭? “四哥,这花家小姐看着可真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嗯,记住别和她接触。”一个和太子退了婚的人,而且又是相国的嫡女,若走得太近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知道。”北棠羽点了点头,他对花无鸢没什么印象,只是今日她所做的一切有些让人意外。 第5章 秀试 “花无鸢。” 清脆的声音犹如一只欢脱的百灵鸟,她抬起头,便见一个妙龄少女满含诧异的打量着她,来人正是七公主北棠柔。 “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你的脸怎么成这样子了?”北棠柔摸了摸她脸上的疤痕,当初听说她被毁了容,她还有些不信。如今见到她,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一个女孩子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容颜了。 “不过是一张皮囊罢了。” “年纪轻轻,老气横秋。”北棠柔摇了摇头,明明比她还要小三岁。“和我出去走走,我有好多话跟你说。” “是。”花无鸢起了身,跟在北棠柔的身后走出了殿内。北棠柔,曾经她与她是闺阁好友,后来她远嫁别国,没过几年便香消玉损。今日相见,往事随风。 “这几年过得好吗?” “回公主的话,无鸢过得很好。” “你变了。”北棠柔瞧她淡漠如雪的神色,仿佛一尊菩萨,不悲不喜。 “时间会改变一切。” “是啊。”北棠柔笑了笑,她在这宫中难得有知心的朋友。只是四年前的变故,让她也看不透她了。她的眼神儿疏离冷淡,分明是不想再与她有过多的交集。 “御花园的花很漂亮。”花无鸢折了一朵浅绿色的菊花,清新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曾几何时,她也是天天守着御花园的花,日日夜夜,只为盼他回眸顾她。 “你若喜欢,可以多来走走。” “是。” 辞别公主后,她便在宫门外的马车上等候花程阜。拿过一幅刺绣,一针一线不禁让人越来越宁静。她倒不是喜欢做这种针线活儿,而是在刺绣时能让她的思绪专注于此。 惜竹泡了一杯清茶奉上,小姐的绣功当真是了不得,只怕宫里最好的绣娘也比不上。 “鸢儿。”花程阜上了马车,表情很是严肃。 “爹,你说是女儿的面子重要还是太子的面子重要?今日之事,若是太子先退了婚,爹的脸恐怕也挂不住,除非,爹已经投靠了太子,想为太子留个好名声。”她并未抬头看花程阜,先发制人的封住他想要责骂她的口。 明面上,她这个爹并没有站队,但暗地里却做了两手准备。他不仅扶持太子,更在暗中扶持了那个人。这些事情只有她知道,所以北棠月登基后,也并未知晓她的爹其实真正扶持的是另一个人。因为她的隐瞒,因为她的保密,花家得以光大门楣。 然而在她落难时,花家却舍弃了她这个女儿,甚至帮助北棠月来对付她。最凉凉不过人心,花家的养育之恩她早就还清了。这一次,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花程阜愣了,霎时间哑口无言,他怎么感觉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回到自己的院落,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的丫鬟和奴才。花家的人还真是迫不及待,这么快就在她的院子里安插了眼线。不过,她的院子可不是那么好留下的。 “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素菊托着水盆,半跪在地上。她是今日才过来伺候小姐的,之前一直伺候老夫人。老夫人很是疼爱她的这个孙女儿,听说她一回来,便选了几个得体细心的奴婢前来伺候嫡小姐。 “嗯。”花无鸢轻轻应了一声,这个丫鬟沉稳干练,是个好苗子。伸出手,一张手帕便轻柔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猛的一甩手,一个巴掌便落在了素菊的脸上:“你是想烫死我吗?” “奴婢不敢。”素菊惊慌的变了脸色,这水明明十分温和。 “还敢狡辩,来人,废了她的手和舌头。” “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素菊颤抖着,那双无情无义的眼睛像看死人一般看着她,可怕得令人窒息。若是早知道嫡小姐是一个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宁死也不会来这个院子。 “拖下去。” 凄厉的叫声响彻在整个花家,让人夜不能寐。在嫡小姐院里伺候的下人莫名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伺候不好,下一个倒霉的便是自己。 皓月当空,一只黑色的信鸽落在了窗口。取下信鸽身上捆绑的纸条,看完内容,指尖儿一划,里面的字迹随即消失不见。不能为她所用的人,那就别怪她下手不留情。 皇后身份尊贵,尤其是娘家的势力更是北棠月登上皇位的一大助力。镇国公赵世恒统领二十万将士守卫着整个皇城,皇后赵夕瑶中宫之主,深得皇上宠爱,这两个人不倒,就很难动摇北棠月的地位。 “惜竹,可以把那人送进去了。” “是。” 那个人已经培养了三年,主子终于要用上这颗棋了。 清晨,花无鸢早早的起了身,翻开手中的书籍,她决定参加几日后的秀试。北棠有女官,但女官的筛选极为苛刻。从九品女官到一品女官,每晋升一级都十分困难。三品以上的女官才有资格站在金銮殿的末尾上朝,然而至北棠的历史数下来,连一个五品以上的女官都没有。故而,女子不参与朝政便成了共识。 秀试三年举行一次,参加秀试的人寥寥可数。一来成为女官便不能与人定亲成婚,若想成婚也必须五年为期后辞去女官的职务才可与人成婚。二来,下品女官所做之事繁重枯燥,并不能参与什么朝政的决议。一来二去,这女官几乎无人愿意去做,耽误青春年华不说,还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劳累活儿。 但对于她花无鸢来说,做女官确是极好的选择。她要做就要做得最好,一步一步走上那朝堂,一步一步构建她的王国。只要她一日不辞官,便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婚事。 喝过清茶,目光从书上落在了小心翼翼的几个丫鬟身上,她似乎让她们感到了害怕。想起从前,她被身边的人设计了一次又一次,背叛她的理由太多了。有的被金钱收买,有的被威胁,有的只为了还曾经的恩情,就出卖她。 现在呢,她只相信她自己。相信她的手腕儿和魄力,即使有人背叛她,也不能伤她分毫。因为她从未信过,所以不会把所有的事,所有的计划让一个人全都知道。 第6章 看望祖母 正午,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请她这个嫡小姐过去用膳。虽然有些不愿,但她昨夜才动了老夫人送过来的一个丫鬟,怎么着也得去拜访拜访她的这个祖母。 “幽兰给祖母请安。” “三小姐真是有心,伤势还没好便想着给老夫人请安。不像有些人,回来后伤了自己的姐妹不说,也没见个人影,当真是没什么孝心。”四姨娘浅笑盈盈的为老夫人捏着肩,温软的语调四两拨千斤。 林云依皱了皱眉,这四姨娘明显是在说鸢儿。但她却无法开口说什么,不然会被人说她教女无方,纵容自己的子女我行我素,失了规矩。 “孝心不是挂在嘴上的,四姨娘你说是不是?”花无鸢走进屋子,黑色的眼珠冷冽如刀。微微屈膝,望向端坐着的妇人:“祖母,这些日子未向祖母请安,是鸢儿的罪过。鸢儿为祖母绣了一对枕头,总想着绣好了给祖母一个惊喜。” 老夫人拿过惜竹呈上来的枕头,眼里溢满了惊喜。这枕头柔软得不可思议,布料居然是流云苏。流云苏是极好的布料,但若是在上面绣上花纹,就会破坏流云苏的公整和紧致。然而,这枕头上绣着她最喜爱的梅花,梅花的样式鲜艳欲滴,流云苏也并未被破坏,可见这绣功之绝。 “鸢儿知道祖母近日睡眠不好,特意做了枕头,想让祖母能睡得安稳。” “真是个好孩子。”老夫人伸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眼里充满了怜爱。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有两道伤疤,但那双眼睛透着一抹倔强,让人不自觉的心疼这个孩子。 “祖母,鸢儿想你了。”她靠在老夫人的怀里,声音低沉,瘦弱的肩膀就像风雨中的小草,池塘里的浮萍,脆弱易折。 “我的鸢儿受苦了。”老夫人眼眶有些湿润,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明明应该是花家最尊贵的孩子,却被歹人毁了容。直至现在,也没能查出是谁伤了鸢儿,给她一个交代。 “祖母,鸢儿本想日日前来看望祖母,却无意间听见下人说鸢儿长相吓人,恐会惊扰了祖母。若是祖母因为鸢儿做了噩梦,那鸢儿宁愿回祖宅,为祖母日日祈福。” “是哪个下人胡说八道,这些乱嚼舌根的下人该好好管教管教了。我的鸢儿受委屈了,以后多来看望看望祖母,谁敢乱说,绞了她的舌头。”老夫人有些怒了,她的孙女儿,无论如何,也不是那些个下人有资格非议的。 “谢祖母,有祖母的疼爱,鸢儿这辈子都值了。” 四姨娘冷汗直流,这花无鸢真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么,三言两语就得到了老夫人的宠爱。本来她还想提一提昨夜她滥杀无辜的恶行,现在看来,若是提了,她怕就会背上一个乱嚼舌根的罪名。 花幽兰有些害怕和不安的看向正和老夫人谈笑风生的花无鸢,上次被她扔出来,将她的手给摔骨折了,现在都还没好。 “鸢儿见识不浅,这四年长进不少。”老夫人满脸荣光的听着这个小孙女讲解各种趣闻闲事,整个人也像是跟着她的语言走出了花家,看见了美丽的小镇,看见了质朴的乡野爱情。 “祖母若是不嫌鸢儿唠叨,以后鸢儿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那感情好。” 林云依眼里划过一抹讶异,眼前温婉得体,落落大方的女儿让人完全捉摸不透。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有必要派人去查一查。 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了。一直以来,老夫人便很疼爱她和大哥,毕竟她的娘林云依和老夫人同样来自林家。但若是让老夫人在大哥和她之间做选择,老夫人依旧会选择大哥。重男轻女的朝代,便是女子的悲哀。 对于她的娘,她的祖母,她的大哥,乃至花家所有的人,说不清恨不恨,只是会有点不甘。曾经,她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从未对付过他们,哪怕知道他们在和北棠月作对,她也没有将他们所做的一切告诉北棠月。 若是北棠月知晓一切,花家便不复存在。而他们呢,利用她的心软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对她背后捅刀,对她见死不救,对她落井下石。 “小姐,天凉了。”惜竹连忙将披风为她系上,今年的冬天似乎会格外的寒冷。 “今晚会下雪。”她喃喃低语,漆黑的眼睛比夜深邃。在死牢里的几十年,她在回忆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将那些记忆刻入她的脑海。明明想忘记一切,却偏偏越记越深。 惜竹望向天空,小姐说会下雪今夜便一定会下雪。在她心中,小姐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能预知未来,能断祸福。没有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放在眼里。 回到院子,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静静的坐在院子里。他的容颜如雪,眸若灯火阑珊处最明亮的一盏琉璃灯,淡雅的气质像极了雨后的微风,夹杂着点点青草的芬芳。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便是她的大哥花清云。 二人静静的凝望着彼此,她的喉咙有些干涩,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曾经,她和大哥关系十分要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会第一时间带给她。只是命运让他和她走了不同的路,那个人败了,她的大哥拔剑自刎。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她的面前,然而这一切没有人知道。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她杀了,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大哥是那个人的人,否则,花家将遭受灭顶之灾。 “鸢儿。”花清云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妹,四年前他知道她出了事,心急如焚,立马赶回了花家。只是,还是没能见她一面。这几年,他去过祖宅几次,每次都扑了空。 如今相见,已过了四年。四年的时间,她长高了,但也更清瘦了。她脸上的疤刺痛了他这个做大哥的眼,她眼里的陌生与疏离让他连走上前安慰她的勇气都没有。他对不住这个妹妹,没能保护好她。 第7章 风骨 “是有什么事吗?”她的心绪归于平静,现在的她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也不是那个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花家嫡女。更不是母仪天下,却又跌下神坛的皇后。她是一个死过两次的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个怨鬼。 “小妹。”终是上前,将自己瘦弱的妹妹揽入怀中。她像凛冬里傲然的松柏,让他这个做大哥的心都揪紧了。在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儿身上,他看到了连祖母都没有的死亡之气。 花无鸢静静的靠在大哥的胸口,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沉入了深渊,所有的温暖都已经无法再拯救她。一个扭曲了的人生,一个破碎的灵魂,不会奢望爱,只想拖着所有人下地狱。 “我该休息了。”她轻轻推开花清云,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屋子。三皇子北棠月,四皇子北棠离,二皇子北棠枭,这三个人都是人中龙凤。谁做了皇帝,都会是有勇有谋的明君。但这三个人太聪明,谁上位她都不喜欢。 脑海里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大皇子北棠钰。他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按理来说他也有资格争一争那皇位。只可惜,在他七岁的时候坠马受伤,从此废了双腿,一生都只能待在轮椅上,完全没了当皇帝的资格。这人天资不够聪颖,也没有杀伐果断的决心,但正是这样的人才好掌控。 接连两日,花无鸢除了向祖母请安,便是待在自己的院落喝茶看书。这期间,她还处置了一个听墙角的奴仆,直接割了双耳赶出了院子。现下,没有她的吩咐,院里的奴仆都不敢靠近她的房间。 与人和善,反而处处受人挖苦挤兑,倒不如心黑残忍,还会让人忌惮几分,不敢造次。 “小姐,这几日惜竹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传言。” “说说看。”伸了伸懒腰,任由手中的一团冰雪在她的手心儿渐渐化成了流水。 “有人说小姐虐待下人,残害手足,年纪轻轻杀气却很重。也有人说小姐丑人多作怪,和太子退了婚后,阴晴不定,性格扭曲。”惜竹一一道来,丝毫不怕这些话惹怒了小姐。在小姐的眼里,她只愿意听真话。 “空穴不来风,这些传言倒也没什么错。”她笑了笑,有些流言蜚语能摧毁一个人,但也能让一个人更强大,而她就是在流言蜚语中一次又一次的爬了起来。 惜竹撑起伞,小姐的坚忍绝非常人能比。跟随这样的女子,早已成为了她的信仰。 第二日清早,花无鸢到了皇宫里的文秀殿,清冷的宫殿只有两个考官悠哉悠哉的下着棋。这秀试形同虚设,压根儿就没有哪个官家女子愿意入朝为女官。以至于花无鸢进来时,他们都愣住了。 “第一堂考核,先把那本正史抄完。”周云起指了指殿外的桌子,随即便专注于下棋。 惜竹冷下了脸,冰天雪地的,居然让小姐在殿外抄写。桌子下仅仅只有一个蒲团,而那正史有厚厚的一本,就算是抄得再快,也要好几个时辰。怕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会被冻得握不住笔。 她盘膝而坐,提起毛笔,才知道墨汁都已经结成了冰。摊开宣纸,手腕儿一动,一个个游云惊龙的文字活灵活现的落在了白纸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白雪越来越大。 浸骨的寒冷让人忍不住发颤,周云起的目光渐渐看向了殿外的那个孩子身上。已经一上午了,她一直在那儿坐着,手上写字的速度和刚开始一样,不急不慢。她的眼神儿坚定平静,周遭的一切仿似与她无关。 花无鸢,花相国的嫡女,四年前被毁了容,如今在这儿参加秀试,她是想做女官吗?若是她没被毁容,他相信她完全有资格做太子妃。 惜竹的脸冻得青紫,但她仍旧站在殿外。小姐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又过了一个时辰,她才放下笔,将抄写完的正史拿进了殿内。 周云起眼里浮现出了一丝惊愕,他教过众多皇子公子,但唯独她的字让他眼前一亮。她的字没有太子写得漂亮,没有二皇子写得霸气,没有四皇子写得有个性,更没有花清云写得隽秀。她的字有一种令人欣赏的风骨,这种风骨坚如磐石。 “第一堂算你过了,第二堂以梅为题赋诗。” 咏梅么,她细细凝思了一会儿,在宣纸上落下了一首小诗。 “这诗中规中矩,通俗易懂,算得上一首好诗。”周云起隐隐有些欣赏眼前的小女孩儿,不卑不亢。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她已然十分出众。这份气度和才华,不输任何男儿。 “谢大人夸奖。” “你可想好了,真要当女官?”周云起不由得问上一句,虽然她的脸毁了,但她好歹是花相国的嫡女,不愁找不到好人家。而一旦成了女官,她至少也得五年后辞官成婚,那时候她已经十七了,怕是很难再找得到好的夫家。 “大人,无鸢从不后悔做的每一个决定。” “好吧,我这就上报皇上。”她的眼神儿太过坚定,让他也不再好说些什么。不知为何,他觉得她会改变一些东西。随即摇了摇头,他有些多虑了。在这男子是天的地方,她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子也不会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小姐。” “饿了吗?”她一天没吃东西,惜竹也是一样。 “小姐饿惜竹就饿,小姐不饿惜竹也不饿。” “也许还真不饿呢。”抬头仰望天空,漫天的风雪映入了她的眼睛。这样的景色太美,美得让人屏住呼吸。她是不怕冷的,因为死牢里的幽冷浸入了她的骨髓,已经让她的灵魂失了温度。一个没有温暖的人,早已和冰冷融为了一体。 “四哥,花无鸢真是个奇怪的人。”北棠羽躲在假山后注视着那个仰望风雪的女孩儿,明明瘦弱得像一株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小草,却偏偏在殿外抄写了将近一天的正史,没哭没闹,坚韧得让人心惊。 北棠离仰躺在冰雪之中,目光看向了天空,风雪有什么好看的,她竟然看呆了,看笑了。 第8章 藏书阁 过了一会儿,她便收到了圣旨,从此以后她便是北棠的九品女官。而她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去整理藏书阁的书籍,有坏了的书或者字迹模糊的藏书,她必须重新抄录。 “走吧。”拿着圣旨,一步一步向皇宫外走去。对于这个皇宫的每一个地方,每一条道路,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哪里有多少个台阶,哪里有多少块青石板她都记得。因为被当做金丝雀困在皇宫时,关注皇宫里的每一个地方已经成了她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回到花家,她仅仅喝了一碗清粥便没了胃口。不出意外,等会儿必有人来她的院子。若是她上床休息了,只会被吵醒。 “花无鸢,你究竟想做什么?” 花程阜黑着脸走进屋里,头顶上还有几片没来得及消融的雪花。他这个女儿做事我行我素,完全不跟他商量。等他知晓她今天所做的事后,皇上已经下了圣旨,根本不可能改变了。 她倒了一杯清茶递给花程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爹,你觉得以女儿的容貌是嫁出去的利用价值大,还是入朝成为女官的价值大?女儿不可能当皇子高官的正妻,而女官形同虚设,也就是做做杂事而已。好像都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爹又何必在意女儿的选择呢。” 言之凿凿的话语又堵住了花程阜的嘴,眉头一皱,她怎么能这样想他,张口闭口提什么利用价值,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你可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他是相国,位高权重,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稍有不慎,被人抓住小辫子的话,官做不成不说,丢了命可就不值得了。 “放心,若女儿出了事是不会拖爹爹下水的。真到那时候,爹爹就与女儿断绝父女情分就好了。”漫不经心的语气犹如一把刀子刺进他的心脏,那一次他就做得很好,毫不犹豫的断了关系,就怕她连累他,连累整个花家。 花程阜哑口无言,和她说话能把他这个当爹的给憋屈死。 “好自为之。”甩了甩衣袖,他便大踏步离去。有时他都不禁怀疑,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孩子是不是曾经那个乖巧天真的女儿。但不可否认,她就是花无鸢,就是他花程阜的女儿。 “若再有人来找我,就说我睡下了。” “是。”惜竹关好房门,一旦小姐说睡下了,任何人也不能闯进小姐的寝房。 一夜好眠,今日她便要入宫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走到花府大门口,便见花程阜准备去上朝,花清云准备去书院。 “爹,不介意捎女儿一程吧。”说着,她便钻进了马车,以她现在的身份,自然还不能乘坐马车到皇宫门口。 花清云默然沉思,不仅是爹,连他也不懂她要做什么。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着,她伸手接过惜竹递进来的包子,小口小口的吃着。 “爹爹要吃吗?”花程阜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的包子看出个洞来。 “不吃。”他只是在想,若是让别人知道他的女儿每天清晨吃这个,只怕会笑话他。 “路有冻死骨,出门酒肉臭。这口吃的,对于某些人来说,可能是他的命。”她掀开车帘,厚厚的积雪,冷冽的寒风让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但仔细一瞧,有些边边角角瑟缩着衣不蔽体的乞丐,他们面黄肌瘦,无家可归。 没有行人,他们就乞讨不到钱财,乞讨不到吃食。有些人抗不过这个寒冬,大概是饿死的,也有可能是冷死的。总而言之,活在最底层的人每天光想着怎样活下去就已经很辛苦了。 花程阜心口一颤,曾几何时,他也想做一个为黎民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只是,越来越高的官位让他离他的初衷越来越远,并且回不了头。 下了马车,她便去了藏书阁。藏书阁很大,足足有几万册书籍,只有几个太监每天清理清理灰尘,剩下的事都需要她来做。揉了揉眉心,她好像接了一个大工程。 “先把有破损,字迹不清的书整理出来。”她轻叹一声,这藏书阁里排序的书要有多乱就有多乱。若是要在这里面找一本书,不知得找到猴年马月。 她让不识字的太监按照书名的字数先分类,再让略微识点字的太监按照书的内容细分,最后将书籍按朝代顺序摆放。 惜竹将那些破损的书籍一一找了出来,没一会儿就堆成了一个小山。她头疼的看着小姐抄录破损的书籍,觉得甚是大材小用。不过小姐的决定自有她的考量,她相信小姐。 “这藏书阁的老鼠还真机灵。”每本书只吃一点,但也不得不重新抄录。必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老鼠一网打尽,不然抄了也是白抄。“去找些麦芽糖来。” 钱喜儿不解的看着这位新上任的女官,怔了一会儿,连忙去找麦芽糖了。之前有两位公公松懈怠慢,不肯听她的差遣,结果被她身边的丫鬟打得皮开肉绽,再也不敢偷懒了。 一连几天,用麦芽糖粘了不少老鼠,前提是御膳房的麦芽糖都被她用完了。用少了粘不住,反正不是她的东西,她不心疼。除了老鼠,藏书阁潮湿的环境也是书籍损坏严重的重要原因。必须打通几个窗户通风,其次房顶漏雨的地方也需要赶紧修葺。 上上下下,忙里忙外,她几乎没什么可休息的时间。整整一个月,才将藏书阁整理出了一点头绪。剩下的,便是将破损的书抄录后摆放好,便算完成了一大半任务。 “钱喜儿,你去花房找几盆花过来。”她总觉得藏书阁太单调了,一看就很枯燥乏味。 “奴才马上就去。” “现在他们做事比惜竹还勤快。” “那是他们怕了我。” “怕才会敬。”惜竹莞尔一笑,将抄录好的文本整理好后放在了编排了分类的架子上。这次能随在主子身边做事,她定要尽心尽力,做好每一件事。 第9章 血光之灾 “九品女官的俸禄当真是少的可怜。” 手中的银子和她付出的辛劳严重不成正比,这些银子恐怕还不够去布庄买两匹布的。难怪那些个官家女子不愿入朝成为女官,这女官跟宫里的奴婢没什么区别。 “小姐,公子过来了。”惜竹低声禀报,小姐似乎不喜欢花家的人,也包括小姐的亲大哥花清云。 微微敛眉,他过来做什么? 白色的衣衫比地上的皑皑白雪还要纯净几分,俊逸的脸庞被寒风刮起了一抹嫣红,他的目光朦胧琉璃,辨不清他的半分思绪。他的身畔站着四皇子北棠离,慵懒的神色和他怀里昏昏欲睡的小白狐狸如出一辙。 “臣女见过四殿下。” 北棠离点了点头,她安静的坐在书案前抄录文本,目光仅仅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再也没有抬起头。他以前一直以为那个人很淡漠,直至见过她,他才知道一个人可以如冰雪般冷冽。 “鸢儿。” “借书登记,看书移步那边。” 闻言,花清云有些黯然神伤,究竟是因为什么,他的妹妹与他这般生疏。这些日子,娘每每提起鸢儿,无一不是泪流满面。 “四哥,你们真在这里。”北棠羽兴高采烈的冲进藏书阁,外面寒风刺骨,冷死他了。他去找四哥,结果扑了空,下人说他来藏书阁了,刚开始他还有些不信。 花无鸢神色微微异样的扫了一眼北棠羽,若说北棠皇室中最单纯的是谁,莫过于六皇子北棠羽。她记得他好像死在了十六岁,被刺客一刀毙命。冰天雪地里,他的尸首被冰雪凝结,像极了琥珀里的动物。 “六殿下。” “嗯?”他有些疑惑的看向突然叫他的花无鸢,她的眼睛深邃暗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像一只小猫。 “六殿下今年可是十六了?” “嗯,是。”他摸了摸头,有些不懂她为何会问这个。 “哦。”敛下睫毛,原来北棠羽会死在这个寒冬。究竟是谁要杀他,她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北棠羽并无皇帝之志,但他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而他与北棠离的关系最为亲近,自然而然也就威胁到了别人。 北棠羽心里扑通一跳,她打听他的年龄,莫不是看上他了?但她长得丑丑的,又与三哥退了婚,着实让他难以接受她的爱意。 “六殿下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妙,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言尽于此,就看他的命运是否会像之前一样。 惜竹略微有些讶异,小姐几乎不会多言他人的祸福。而今日说六殿下有血光之灾,恐怕没那么简单。若是六殿下听得进小姐的话都还好,若是听不进,估计性命堪忧。 北棠羽神情一怔,他刚刚好像自作多情了。她静静的坐着,脸色沉静,压根儿一点喜欢他的意思都没有。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血光之灾?她是咒他,还是知道了什么。 北棠离若有所思的取下一本书,书上的墨迹很新,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也和她一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傲骨。 “两位殿下,臣女就先告退了。” 酉时已到,她该回去了。外面的积雪足足淹没了她的小腿,马车是派不上用场了,徒步回去也别有一番滋味。 北棠离微微侧头,娇小的人影在雪地里挪动一步都很是艰难,她提着裙摆很像陷入泥潭的白鹤。在他眼中,女人都像花,弱不禁风,婉约柔美。但花无鸢绝不是花,她不漂亮,更像长满刺的荆棘。 “花无鸢。” 北棠羽健步如飞的跑到她的身边,她的小腿已被冰雪浸湿,他们几个大男人就在这里,她居然也不要求他们送她一送。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也太倔强了。 “六殿下可有什么事?” “本殿下送你回去。” “不劳烦殿下。” “不碍事。” 北棠羽眼巴巴的跟在她的身后,他好像不受她待见。虽然他没有几位哥哥好看吧,但也算风度翩翩,长相俊逸。 夜幕越来越沉,寂静的道路只有风声呼啸。危险的气息如一条蛰伏的毒蛇,令人毛骨悚然。惜竹变了脸色,袖下的匕首蓄势待发。 花无鸢深吸一口气,身旁的北棠羽似乎还未察觉到什么一般,一脸迷茫的看着停下脚步的她。她万万没想到,今日就是对北棠羽动手的那一天。他身边的暗卫迟迟没有动静,想必是被解决了。 无数道黑色的身影从房顶上落了下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银白色的长剑被鲜血染红,随即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绽放了一朵朵喋血的红梅。 北棠羽喉咙干涩,强烈的杀气席卷而来,让他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平日里,他的武功对付普通人还行,但今日这些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杀手,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他血液凝固,无法动弹。 突然,一只力道惊人的手拉住他的手腕儿便往旁边的屋子里跑去,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半点慌乱。屋子里纵使有藏人的地方,可始终也会被那些杀手找到。 环视一圈儿,穿过后院,前面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抓住他的手,毫不犹疑的跳了进去。湖泊很深,只要躲在里面,很难让人发现。她拖着北棠羽往湖泊中央游去,湖水很冷,靠近岸边的湖水都结了冰。 果然如她所料,那些杀手找遍了那个院子后,便一直等在湖岸边。 北棠羽很是难受,冰冷的湖水让他整个人都要冻僵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的视线有些朦胧不清,紧紧能看见她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像摇曳的海藻,像索魂的水鬼。 她的手向他伸了过来,朝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顿时便不觉得那么冷了。 “我教你在水下闭气和换气,认真听着。” 她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他有些震惊。随即按照她说的做,顿时胸口一阵顺畅。 过了好一会儿,岸上没了动静,二人才爬上了岸。北棠羽的脸色有些发青,低头一看,手臂上渗出了黑色的血液。 她撕下他的袖子,手臂上赫然有两个黑色的小点:“你被毒蛇咬了,没感觉吗?” 摇了摇头,他还真没感觉。 “你先把毒血吸出来,我去抓蛇。” 北棠羽愣了,小小的身影又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瞧着那平静的水面没有任何波澜,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久久不能平息。 第10章 礼物 哗啦一声,她从湖水里爬了出来,手里紧紧抓着一条两米长的细蛇。细蛇死死的缠住她的手臂,猩红的蛇信子上有两颗锋利的獠牙。匕首一划,葱白的手指准确无误的取出了蛇心。 “吃了。” 北棠羽接过那鲜血淋漓的蛇心,咽了咽口水,心一横便吞了下去。腥味充斥着他的口腔,让他忍不住便想要呕吐。突然,下巴被她捏住,一口冰雪便塞入了他的口中。霎时间,冰雪化成水,顺着喉咙流进了胃里。 “此地不宜久留。”她并不想暴露她的武功,若是她出手,那些人压根儿不会是她的对手。 今夜她救了他两次,若不是她,他肯定会死在那些人手里。她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让人心疼不已。脸上的疤痕几乎占据了她的半张脸,四年前,她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那该有多疼。 “六殿下,今夜之事还望殿下不要多言。这里是四殿下的府邸,他会保护好殿下的,无鸢就先回相府了。”今日北棠羽是跟着她一起出的皇宫,若是他死了,她难辞其咎。 这一次因为她,他的命运似乎也发生了偏转。 北棠羽心口一颤,她一人走在寂静的雪地里,漫天的风雪似乎要淹没她的身影。她救他,完全无关个人私情。 相府,娇小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惜竹左顾右盼的眼睛定了下来,小姐终于平安归来了。 “可有受伤?” “惜竹无碍。”当时情况危急,小姐让她分开走,纵使担忧小姐的安危,她也必须执行小姐的命令。否则,只会成为小姐的累赘。 “查到了什么?” 进了自己的屋子,立即换下湿漉漉的衣裳,身上的皮肤被湖水冻得毫无血色,喝了些姜汤,只愿明日她还能爬得起来去藏书阁做事。 “今日刺杀六殿下的人是九阴阁的杀手。” “把消息透露出去。”她一直想找机会铲除九阴阁,这次能借四皇子和六皇子的手,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许,想杀六皇子的人会在他们行动失败后,杀人灭口。反正不管是谁动了九阴阁,于她而言都有好处。 “是。” 仅仅睡了一两个时辰,天色便亮了。走下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镜子,她的眼睛多了些血丝,本就偏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就像扑了粉的女尸。这副样子真不讨喜,显得十分刻薄。 到了藏书阁,便见周云起坐在她的位置上看她抄写的文本。对于这个人她还是有些印象,才华出众,既不墨守成规,又不离经叛道。年仅四十岁,便成了各位皇子公子的老师。 “花无鸢,收拾东西跟我走,以后你不用待在这儿了。” “周大人这是何意?” “皇上让你做我的副手,还给你升了品阶,这比你待在这儿好过得多。”当然,他是不会说他心里打的小九九。 “那就麻烦周大人以后多加照顾了。” “好说,跟我做事只记住两个字就行,认真。” “无鸢谨记。” 跟随周云起走进皇家书院,里面大得不可思议。高大的古树被冰雪包裹,形成了形状各异的冰雕。上一次来这里,似乎是重活之前的事了。她女扮男装跟着大哥混了进来,只为能瞧他一眼。 昨日种种,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四哥,花,花无鸢!”北棠羽本是心不在焉的看着无趣至极的书籍,不经意的便见到了那个让他惊叫出声的女子。他想与她道谢,奈何四哥不让他单独行动,怕他会再出事。 北棠离微微蹙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昨日她说六弟有血光之灾,随后六弟便出了事,这不得不让人有些怀疑。 放下手里的东西,倚窗而坐,她现在是八品女官,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这里的确是比藏书阁轻松,可这里却也比藏书阁多了几分危险。 指尖划过花名册上的名字,最后停留在了北棠傲三个字上。一丝刻骨的恨打破了她眼里的平静,当她沦为阶下囚的时候,这个人带给她的侮辱和伤痛成为了她灵魂里永不能磨灭的黑暗。 “花无鸢,我的这幅画你来帮我写几个字。” 周云起兴致冲冲的摊开画卷,画里的孔雀是灰黑色的,虽然没了那五彩缤纷的颜色,但也莫名增添了一丝神秘。他一直没下笔提字,就是没找到适合这幅画的字体。见她手腕一动,一蹴而就的落下了一行字。 低着头仔细一瞧,细细品味,原以为她题的字会是这幅画的陪衬,万万没想到,她写完后画中的孔雀开屏成为了很是普通的俗物。题的字成了点睛之笔,成为了孔雀被赋予某种含义的灵魂。 “喝点茶。” “谢大人。”她接过茶杯,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练了多少年的字?”这丫头沉稳得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静静的坐着,不言不语的做事,存在感低得都能让人忘记这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回大人,四年。”这辈子,她的确是练了四年字。 “有天赋。”若是好好培养,定能成大器,只可惜是个女娃子,不免让人有些惋惜。 时至正午,琅琅的读书声渐渐归于平静。 她随意吃了几口糕点,便没了什么胃口。穿过一片树林,前面便是一处断崖,断崖旁有一颗生得奇形怪状的松树。他曾在这里许诺照顾她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如今回想,连眼泪都干了。 手掌抓了一把又一把的白雪放入口中,浸骨的冰寒让她笑了,笑得像个病态的疯子。擦去嘴角的雪水,神色早已无半点异样。突然,几块冰渣砸在了她的头上,抬头一瞧,一只白色的狐狸恶作剧的朝她呲了呲牙。 若是没记错,这只白色的狐狸是四皇子北棠离的。指尖儿一动,白色的狐狸便从树上落了下来。匕首一划,白色的狐狸皮比那白雪还要雪白。她记得北堂傲养了几匹狼在这书院,这点礼物算是送给他的见面礼。 第11章 摔下马 回到书院,她便坐在方才坐的位置上看书。那把染血的匕首已被她扔下了断崖,即使不会有人去查此事,她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 余光注意到了书案上的文纸,睫毛轻垂,她记得周云起已经批注过了。既是如此,待会儿便会将他们的答题发放下去。下午的骑射,倒是会有一场好戏看。 “花无鸢。” 北棠羽小心翼翼的扫视了一圈儿,见屋子里并没有那个凶巴巴的周云起,顿时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她的脸很白,未施任何粉黛,仅看另一边完好无缺的脸,竟意外的发现,她十分好看。 “臣女见过六殿下。”她并未抬头瞧他一眼,只是闻到气息,便知是那个捡回一条命的北棠羽。 “本殿下专程是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殿下是皇子,得皇上隆恩庇佑,其余的与臣女无关。若殿下找臣女只是为了此事,还请殿下恕臣女失礼,臣女还有事要做,请殿下勿扰。”磨好墨汁,她还得抄录试题,着实没有心思与这北棠羽谈话费神。 闻言,他整个人有些不敢置信的僵硬在原地。他堂堂一个皇子,好像被嫌弃了。他又不是什么烫手山芋,她怎么这么想和他保持界限。神色萎靡的走了出去,一回头,她连个眼神儿都没给过他。 “六弟,你怎么了?”北棠月关怀的询问道,他可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魂不守舍的表情。 “没事。”摇了摇头,他就是想不通那丫头为何对他如此冷淡。“四哥,你的狐狸找到了吗?”不过,瞧他那阴沉的表情,肯定没找着。那只狐狸是罕见的银瞳雪狐,四哥养了好几年,算是他最心爱的东西了。 “那你可要问问北堂傲。” “不过是一个畜生而已,赶明儿本殿下再给你捉一双。”擦了擦手中锋利的弓箭,谁成想那只狐狸跑到了他的地盘,被他手里的几只狼分食了,只剩下了鲜血淋漓的狐狸皮。 “怎么回事儿?”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被狼吃了吗?”北堂傲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头,一点小事,非要抓着不放。 “五弟,还不向你四哥道歉,这次伤了你四哥的狐狸,下次若是伤到人,父皇定不会轻饶。”北棠月不怒自威,他这个弟弟做事不计后果,心里免不了多了一丝忧虑。 “四哥,我错了,要打要骂随你。”抱了抱拳,看在三哥的份儿上,他可以认错。但心里为了一只畜生向北棠离低头认错,他心里极其不服气。 “五弟言重了。”他莞尔一笑,风轻云淡的摆了摆手。微微侧头,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冷冽。 周云起走进屋里,不自觉的便看向了窗边的花无鸢。她很安静,窗外身份尊贵的皇子也好,还是才华横溢的世家公子也罢,她都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心思显露出来的看向外面。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有这般心性,完全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她就像一颗古树,波澜不惊却站成永恒。突然想起自家那个淘气爱哭的小女儿,都十四岁了,既不爱读书又不爱女红,可真是愁死他了。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 “无鸢,这会儿是骑射课,要不要去看看热闹?”他总觉得像她这样子的年龄,总归活泼点好,多看点花花世界,多笑一笑,他就没见过她真心实意的开怀大笑过。 “好。”放下笔,黑色的眸子深沉得像一个漩涡,她自然不会错过她随手安排的好戏。 欢呼鼓舞的声音直冲云霄,不禁让人心生了几分豪迈。年轻的男儿骑上了矫健的骏马,个个显得英俊不凡,气宇轩昂。骑射课,更像一场狩猎课,谁将天上的飞鸟打得最多,同时骏马跑完比赛场地用时最短的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这不仅要骑马的技术好,更要箭术极其精湛。一心二用,稍有不慎便会被摔下马。 花清云远远望去,他的妹妹站在高台之上的一根柱子旁,毫无表情的脸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半分情绪。 “清云哥?”北棠羽背上弓箭,一扫刚才的闷闷不乐。见他神情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瞧见了花无鸢。她的神情并未看向他们,细细一瞧,她似乎谁也没看,黝黑的双眼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小动物,待会儿给她抓一只好了。 锣声一响,众马嘶鸣,扬起的尘土瞬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天空之上的飞鸟无一例外,没有一只能逃出生天。斑驳的血迹浇灌了森林里的花草树木,所以显得格外的葱绿茂盛。 北堂傲不屑的扬起唇角,每次都是他第一,这次也不例外。他的弓箭是上好的穿云弓,他的战马是在沙场上经过千锤百炼的黑麟驹,他的骑射技术除了二哥,谁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很可惜,二哥在边疆平息叛乱,所以今日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独占鳌头。 拉弓搭箭,一气呵成,弓箭射出去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手一软,弓箭竟然偏离了方向,这让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五弟今日莫不是没吃饭?”北棠离轻笑一声,手中的弓箭打下了他刚才没打中的飞鸟。 “本殿下只是给你们点儿机会,免得你们看不到赢的希望,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哦,是吗,那可要多谢五弟为我们着想了。” 北棠羽瞧着剑拔弩张的气氛,骑着马便去了另一边。他对比赛没什么兴趣,他要给她找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北堂傲加快了速度,黑麟驹是千里挑一的宝马,很快便将其他人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冷冷一笑,跟他比,他们差远了。突然,黑麟驹似发了狂一般,狂跑乱蹿,无论他怎么训示都没用。 身体一软,像被打断了筋骨一般,没有任何力气。心下一惊,只得死死的抓着缰绳,若此刻被甩下马,后果不堪设想。 砰,北堂傲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黑麟驹癫狂嘶鸣,冰冷的蹄子在他身体上踩了又踩。 “五弟!” 第12章 将臣沐家 众人惊呆了,这样的变故让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去救马蹄下的五皇子北堂傲。五皇子的骑术和武功一向了得,纵使惊了马,也不至于从马背上摔下来没什么反应吧。 “传御医。”北棠月面色若霜,五弟已经昏迷了,受的伤怕是不轻。 花无鸢转身离去,眼里漾开了一丝畅快。她在北堂傲的书写纸上下了毒,这毒会与黑麟驹的汗液发生反应,有致幻无力的症状。黑麟驹已被杀死,哪怕是用毒高手也无法再查出什么端倪。 伸手接过一片冰凉的雪花,这只是开始。 窗前的绿梅竞相绽放,悠扬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顺手折了几枝绿梅放进了屋里的空瓶子里,顿时屋里多了几分生气。 “这骑马太危险了。”周云起摇了摇头,那一幕太过惊险,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五殿下没什么大碍吧?”她不动声色的询问着,将一张一张宣纸裁剪好。 “身上多处骨折,估摸着要躺好几个月。” 那还真是便宜他了,不过她还有后招。 结束了一天的任务,她便离开了书院。白茫茫的冰雪一望无际,刺骨的寒风扑在她的脸上,有些生疼。这条路上的行人很少,轻微的响动在她耳里也显得格外清晰。 “花无鸢。” 漂亮纯粹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到她的身边,双手捧着一只纯黑的小兔子,眸若星光:“送你。” “多谢六殿下美意。” “你不喜欢兔子么?”他很是沮丧,他还以为她会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呢。 “无鸢只喜欢餐桌上的兔子。” 闻言,北棠羽愣了一会儿,将手中的兔子放在雪地上,一溜烟儿便跑不见了。看来,这兔子怕眼前的小女孩儿吃了它。目光所至,她的身高仅仅只到他的胸膛,即使在这冰天雪地里她也没穿什么御寒的棉袄,黑色的单衣分明是炎热的夏天才会这样穿。 她是花家的嫡女,花清云的妹妹,应该不愁吃穿。但如此单薄的身影,总觉得她过得很不好。 肩上一沉,温暖厚实的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脚步一顿,她侧过头静静的凝视着北棠羽。 “你要是缺穿的,本殿下让人给你多送几件过来。”被她深邃的眼睛盯着,他显得十分拘谨。白皙的脸庞浮现出了一丝丝红晕,莫名有点紧张。 “谢六殿下厚爱,臣女担当不起。”她取下披风,目光清冷的还给了他。步履平静而坚定的往前走,她不会相信北棠皇室的任何一个人,他们天生就是伪装的高手。 这一次,她不会因为别人对她的好,对她的一点温暖就感激涕零,忘记曾经的一切。这些温暖就像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都会向她伸出獠牙。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恶心了,恶心得反胃想吐。 北棠羽有些黯然神伤,看来她很讨厌他。 回到花府,脑子似要爆炸一般头疼欲裂。伸手摸了摸额头,烫得有些离谱。喝了点儿药,她便裹着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清早,她刚起来,便见花如雪堵在她门口观望着。瞧见她的身影,她面色一喜,立马迎上前。 “无鸢,之前都是姐姐的错,不该惹你生气。这些吃的都是姐姐做的,算是给妹妹赔礼道歉。” “无鸢怎会生六姐的气,只要六姐不怪罪小妹下手不知轻重就好。” “没有,六姐绝不会生小妹的气。”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六姐若是没事的话,小妹就先去书院了。” “等一等,小妹,听说昨日五殿下受伤了,可有此事?”她有些焦急的抓住她的衣袖,美眸里隐隐有些忧虑。五殿下俊美非凡,自打一年前他为她教训了一个登徒子,她便芳心暗许了。但她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要见到尊贵的皇子难如登天。 “六姐莫不是喜欢五殿下?” “没,没有。”她脸色一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戳穿了心事。 “六姐,五殿下现下在书院养伤。咦,六姐的手艺真好,真希望六姐每天到书院给小妹送些吃的来呢。”她吃过几块糕点,纯真的表情显得很是贪吃。 “小妹喜欢吃,六姐每日都给你送去。”她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她去给她送吃的,说不定就能天天看见五殿下。 “这会不会太麻烦六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她连忙摆了摆手,生怕她会拒绝。 “那就多谢六姐了。” 花无鸢笑了笑,随即走出了花府。花如雪做的吃食比书院里的吃食美味很多,有个免费的厨娘不用白不用。她记得四姨娘的女儿花梓桐也心仪北堂傲,只是没想到花如雪也喜欢他。既然如此,她何不成全她这个六姐。 到了书院,她依旧很是低调的垂着头慢步走着。突然,一只飞箭破空而来,她神色不变,似未察觉一般。仅仅是一厘米的距离,那只飞箭便会射入她的脑门儿。 “沐子阳,你什么意思?”花清云冷着脸,方才他差点儿伤了他的妹妹。 “不小心手滑了。”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么一个丑八怪,也敢伤害他心目中的女神。今日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若是再有下次,他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分明是故意的。”北棠羽气急败坏的指责道,刚才可真是把他吓坏了。 花无鸢取下柱子上的飞箭,目光如渊。沐子阳,沐将军的二儿子。沐家的祖先是开国功臣,每一代都是忠心耿耿的将臣。北棠的皇帝对沐家都很信任,因为沐家的人很聪明,不会功高盖主,更不会把兵权死死的握在手里。 在帝王需要沐家时,他们会是战场上一把锋利的武器。而不打仗时,他们会收敛光芒,主动上交兵权,以退为进。所以不论是谁当了皇帝,都绝不会动一个有分寸的沐家。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沐家却是个例外。 “沐公子,你的箭可要收好了。”她走至他的身边将箭递给他,丝毫不在意方才的事。 沐子阳一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要是跟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斤斤计较,着实失了风度。 第13章 最美的风景 “鸢儿,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没事,多谢大哥关心。”摇了摇头,她便进了屋子里。 “清云哥,她对你也这么冷淡么?”这样一瞧,他心里莫名好受了很多。她不是只对他一人不想搭理,而是连自己的亲大哥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花清云缄口不言,鸢儿和他越来越生疏了。 屋子里,绿梅的清香溢满了整个房间。花无鸢不动声色的看着在她位置上的背影,在书院坐轮椅的男子只有一个,大皇子北棠钰。 “不好意思,动了你的东西。”他转过身,消瘦的脸依然清美,就像空谷里的兰花,十分雅致。他看见了她桌上写的字,不知不觉便入了神。她的眼睛深邃如夜,巴掌大的小脸儿不喜不悲,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臣女见过大殿下。” “免礼,你叫花无鸢吧?” “是。”低眉凝思,北棠钰是最没资格竞争皇位的,所以他的一生便是做了一个闲散的王爷,寿终正寝。那辈子,她和他的交集并不多,他不是北棠月的威胁,所以,她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为什么想做女官?”他很好奇她的想法,女子不应是相夫教子么,何苦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做这些辛苦之事。更何况她是花家嫡女,纵使容颜有损,一辈子也会衣食无忧。 “殿下可以不争,但臣女不行。”她静静的凝望着他,唇畔的笑意多了一抹轻蔑。北棠钰想独善其身,但她怎么可能让北棠家如此安逸。不管是谁,她都要让他们不得善终。 嘲讽的目光如一根刺一般扎进了他的心里,他一直不想去面对的事,竟被她血淋淋的说了出来。 “殿下若是没事的话,臣女还有要事要忙。” 北棠钰挪动轮椅,平静的眸子里似乎落进了灰尘,泛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花无鸢,她的野心似乎并不比他的几个弟弟的野心小。她真的只有十二岁吗,沉稳精明得让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掉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中。 “无鸢,你说这次该考考这些小兔崽子什么题目,真是想得我头疼。咦,大殿下也在,微臣见过大殿下。”他很是喜欢北棠钰,不骄不躁,谦逊有礼,什么都是一点就通。 “老师不必客气,还是和以前一样,莫要再叫我大殿下。” “也好,叫大殿下我也叫不习惯。对了,这是我的小助手花家小姐花无鸢,是个很能干的小姑娘。”她能细致的处理好他吩咐的事,也能给他提出很有意思的建议。 “嗯,的确很能干。” “殿下过奖了。”她的声音低沉,没有半分起伏。“大人觉得这个题目如何?” “如何安置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难民和乞丐?”周云起低眉凝思,这个题目比起之前让他们写用兵之道,治国之策要新颖得多。 “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身为皇子臣子,亦应为百姓谋福,以人为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臣女认为一个人的地位有多高,他的责任便有多重。” “你这小丫头若是为官,定是个好官。”周云起点头称赞,他被她一席话说得甚是惭愧。她的思想,她的见识完全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有时,他都不自觉地把她当作一个能给他很多意见的知己,朋友。 “大人说错了,臣女已经是官了,而且是八品女官。” 他一愣,淡淡的嗓音只是在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她依旧是素净的坐着,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仔细一瞧,她的眉宇间隐隐流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自信。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只搏击长空的鹰,也许眼前的少女会改变北棠。 北棠钰沉默着,他自以为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算是见多识广。虽说不能猜透别人心中所想,但也能看出一二。但眼前比他小九岁的女孩儿,如一潭死水那般平静,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鸢,你不会是想进朝堂吧?”他下意识的便问出了口,朝堂之上,还未有过女子上朝。她要是进了朝堂,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毕竟没有先例。 “大人,没有哪条规定不允许女子上朝堂吧。臣女记得北棠的律法里只有后宫不可干政,而无鸢自然不会是后宫的人,何况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甚有道理,你的才华,为官之道的确不输任何一个男儿。”他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小丫头了,颇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想想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他的头就有些疼。 “大人过奖了,千里马常有,但伯乐不常有。大人对无鸢的赏识之恩,无鸢没齿难忘。”她的眼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若没有周云起,兴许她现在还在藏书阁,仍需走一些弯路才能晋升为八品女官。 “花相国有个好女儿。”方才她说的话,让他心情十分美丽。如此进退有度,落落大方,谈吐渊博的女儿,让他很是羡慕花程阜。突然觉得,太子退了婚,有点儿得不偿失。可惜他的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不然他定要上花家定下这门亲事。 中午,阴沉的天气终于拨开云雾,见到了一抹并不太温暖的阳光。阳光洒在冰雪上,就像一颗颗小钻石般闪耀,屋檐下的冰锥隔半晌便滴落一颗水珠,她静静的凝望着溅在雪地上的水,思绪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死牢。 “你在看什么?”北棠羽走近她的身边,她一直望着地面好一会儿了,但地面上除了冰雪什么也没有。 “上面的水滴落了下来。”她淡淡的回应了一句,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了一个白雾缭绕的世界,袅袅的雾气朦胧了她的身影。她就像一座被冰山围绕的孤岛,没有人可以靠近。 北棠羽怔怔的望着冰锥下的水滴落在地上,他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因为这一抹风景,已经融入了她的灵魂。落下的水滴,让她看见了她自己。 不知为何,他的心揪紧了。以前,他看不懂她的眼睛,而此刻她的眼睛很纯粹,只是纯粹的看着眼前落下的水滴,如此渴望,如此执着,如此哀伤。 第14章 木秀于林 书院外,一辆贵气的马车停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女眉目如画,亭亭玉立。神色期盼的看向书院大门口,闲杂人等是不可以进书院的,所以她被拦了下来。 没一会儿,一道娇小素沉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的眼睛一亮,多了几分雀跃。 “妹妹,六姐给你送吃的,可是那些侍卫不让进。”花如雪恨恨的盯着拦下她的侍卫,她是花家的女儿,这几个侍卫竟敢拦她。 “六姐,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以后可放心大胆的进来。这天寒地冻的,先进去坐坐,暖暖身子。”她接过食盒,目光不动声色的拂过另一个丫鬟藏在身后的食盒。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这个花如雪还挺有想法。 “好,六姐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几个小菜,趁热吃味道才好。”笑颜如花的牵着她的手,长长的睫毛掩饰了瞳孔里一闪而逝的鄙夷。若不是因为她有点儿利用价值,她才不会成天和颜悦色的面对一个丑八怪。 “六姐待无鸢真好。” “你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六姐不疼你还能疼谁。” “六姐你看,那个地方便是五殿下养伤的院子。” “殿下怎么不回自己的府邸养伤?”这一点,让她很是疑惑。不过也正因为他在书院养伤,她才能有借口前来探望探望。 “五殿下受伤不轻,不能太折腾。”这点小伤,比起曾经他带给她的折磨和伤痛,真是微不足道。不过,慢慢儿来,她有的是时间让他一点一点的付出代价。 “原来如此,妹妹先进屋用膳吧,六姐在外面瞧瞧书院的美景。” “好。”乖巧的点了点头,她便自行离去。她要是待在花如雪的身边,岂不是坏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好事儿。 屋里只有她一人,随意吃了两口东西,她便快速的翻阅所有人写的文章,答题。以前她练字是为了修身养性,而这辈子她练字是为了临摹,临摹她身边每一个人的字,也许关键时刻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曾经的她,惨败而死。如今,她愿意付出极大的耐心和努力去击垮那些同样很聪明的人。 屋外传来轻微的响声,她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轻移。北棠钰抱着一卷书,清亮的眼神儿若晨间的露珠。纵使失去了双腿,他也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让时间和遭遇沉淀了他岁月静好,皎皎流光的气质。 “无鸢见过大殿下。” “胃口这么小么。”他扫过几眼桌上还未收起来的饭菜,最多动过几口。她很清瘦,唯独那双坚韧的眼睛会让人忽略她只是一个娇小的孩子。 闻言,她略微一怔。曾经的她也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潇洒恣意,只是在死牢里,每日饮的是污水,吃的是馊了的馒头,日复一日,让她对食物从心理上就排斥反胃。但为了活着,哪怕她衰老得一天比一天快,最后死的时候形同枯槁,很像一具干尸。 这几年,她的情况好了很多,只是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吃不了多少东西。 “你的眼里藏了很多秘密。”刚刚她失神的一瞬间,她的眼睛仿佛被黑暗笼罩着,恐怖骇人。 “大殿下不知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好奇心会害死猫。” 冰冷的寒风从窗口吹了进来,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半边完好无损的脸,唯剩两道疤痕十分醒目。 北棠钰心口一跳,背脊生寒。见过地狱的恶鬼是什么样吗,也许,他见到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虽然你很聪明,但有些人亦不是你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思虑良久,他终究是不忍心这样一个小姑娘掉进权利的漩涡,越陷越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上凌驾于万人之上,他被摧毁了吗?能被摧毁的,也只有那些懦弱到苟且偷生的人。大殿下,觉得无鸢说得可对?”他不想去争,那她必要时会直接将他踢出局。 她就要看看北棠的皇室自相残杀的样子,用他们的鲜血染红她所走的每一步路。曾经,北棠月为了不落得手足相残,赶尽杀绝的名声,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了她。 她是双手沾满血腥的毒后,她是小肚鸡肠的妒后,她是残害忠良的妖后,一项一项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的身上。待她看清身边的人,她才幡然醒悟,原来所有的阴谋,只是为了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北棠钰微微失态,有些信念仿佛遇上了地震海啸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毁灭。 “你们在聊什么?”周云起一进屋子,便觉气氛有些异常。尤其是大皇子,他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迷茫和失态。反观花无鸢,她依旧静如水,让人窥探不了她的半分心思。 “大人,这是整理好的古书,需要查找的内容无鸢已经标注好了,请大人过目。” “这么快。”他在午休前提了一两句,没想到她居然做好了。这古书里的内容晦涩难懂,原以为她会花不少日子,还指着她向他讨教一二呢。没成想,他完全无用武之地。 “大人吩咐的事,无鸢不敢耽搁。” “真是不错,等会儿你去把考题发下去,监督监督那帮小子,若是有违规作弊的,直接告诉我。”而他,要在屋里好好研究研究这本古书。 “是。”心中思量,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那些天之骄子估计不会给她面子,若她不管,周云起这儿不好交代。若是管,定要得罪不少人。 “待会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北棠钰靠近她的身边,低声细语的说道。明知道她不是表面那么瘦弱,但他终究还是觉得她仅仅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书院里的争斗和门道,丝毫不亚于朝堂。 “殿下不如和无鸢一起去看戏如何?” 看戏?疑惑的敛了敛眉,她并不慌乱也不苦恼,显得他刚刚的忧虑有些杞人忧天,自作多情。仔细一想,她从踏进书院的第一天起,恐怕就已经想好了她所走的每一步路。 第15章 十里江口 厚重的锣声响起,热闹的书院渐渐归于平静。 花无鸢神色淡然的走进考场,扑面而来的目光几乎将她湮灭。左手轻轻一抬,一大批侍卫从门口鱼贯而入,分散站开。众目睽睽之下,这些天子骄子又如何敢作弊? 能堵住她一个人的嘴,却堵不住悠悠之口。将考题发下去后,她便静静的坐在一个角落里。双目低垂,纤细的手指白皙得无一丝血色。比冰雪还凉的,一定是她死寂的心。 北棠钰从门口轻轻瞥了一眼,不可思议的望向那个静默如尘的女孩儿。她居然想了这种办法,这排场不亚于每三年一届的殿试。 北棠羽苦恼的看着考题,他对这些完全没有头绪。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她,不知不觉便注意到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她尤其喜爱黑色,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她很静,静得像一棵深沉的松树。 默默呢喃着她的名字,一回神儿,他才发现他的书写纸上写满了她的名字。心口一跳,这下可遭了。若是被那周大人瞧见,定会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突然,那双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莫名有些紧张,连忙把那张写了她名字的稿纸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花无鸢移开目光,北棠羽果真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难怪十六岁时便被人杀掉了。这样的人难成大器,连做她棋盘上装棋子的棋盒的资格都没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桌上的香已经燃完了一大半。 雅致的身影走到她的面前,将书写的稿纸递给了她。微微抬眸,俊美若月,翩若惊鸿的脸是众多少女梦中的情郎。只是这样令人怦然心动的容颜已经成了她心中的毒,仿佛走在一根钢丝绳上,随时都会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北棠钰叹息一声,眼前的少女终究是变了。不再是那个追着他叫太子哥哥的活泼少女,也不再是他一眼便能看透的小丫头。如今的她,深邃得似无边无际的黑夜,黎明到来,黑夜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更加无法捉摸。 香尽,收好所有人的答题稿纸后,她一刻也不停留的交给了周云起。马上是年关,书院也会关闭一些日子。在这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其中最为麻烦的便是李寻那儿遇到了一些问题,若处理不好,反而会打草惊蛇。 “小妹。” 花清云伸手拂过她头顶的些许白雪,她总是呆呆的看着远方,深沉得让他这个做大哥的十分忧虑。他想好了,他定要寻遍天下名医治好鸢儿脸上的伤疤,也许这样,她就会开心的笑了吧。 “什么事?”微微蹙眉,她有些不适应他如此亲昵的举动。在她身边的人,除了惜竹,极少有人敢近她的身。 “待会儿我们要去望江阁用膳,那里的鱼最为鲜美,一起去可好?” “好。” 见她点头,他略微有些讶异,他还以为鸢儿不会去呢。心里涌上了一抹喜悦,以后多带她出去走走,慢慢儿相处,兄妹二人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生疏了。 皇城的街道被打扫得很干净,众多王公贵族的必经之地又怎会容许有积雪阻挡了他们的马车。每门每户前的积雪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否则便会被罚积雪税。放下车帘,外面的雪还在下,但房子的门口外时不时便有人出来打扫积雪。 等级森严的制度下,活在底层的人只有服从。 “饿没饿?”花清云将暖炉放进了她冰凉的手里,待会儿得给他这个妹妹添置些冬衣。她这单薄的衣着,他看了都觉得冷。 她摇了摇头,掌心传来的温暖并没有软化她心里的寒冷,心口的冰是沉积了多年的玄冰,比钢铁还要坚硬。对她来说,饿是什么样的感觉早就已经麻木了。 走进望江阁的雅间,里面坐的人她并不陌生,北棠皇室的几位皇子,沐家的两位公子以及镇国公之子赵无绝。目光不经意的看向了沐家大公子沐子尘,这个人心思细腻,极为聪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坐在窗口一侧,目光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江水已被冰雪覆盖。若要吃上鲜美的鱼,就必须凿开那厚厚的冰层。冰,可是个好东西,在这里能储藏食物,在她手里也许是杀人不留痕迹的利器。 “无鸢,你在看什么?”北棠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除了白皑皑的冰雪什么都没有。他刚刚和四哥换了位置,刚好就能坐在她的左手边。 “没看什么。”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景色莫过于此。她能平静如水的和他面对面的坐着,这种怨恨到极致感觉是已心死。可惜北堂傲没来,没法儿挑战她的忍耐极限。 “不知花小姐师承何人,精妙的书法令子尘自愧不如。” “无师自通。”淡淡的吐出四个字,目光移向了面若冠玉,眉目如画的沐子尘。想从她口中知道什么,完全不可能。 毫不谦虚的回答让他有些怔愣,她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黑得纯粹,如墨如渊,仿佛能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四年前,她被毁容之时,他便暗中查过其中缘由,但没有半点线索。四年后,她回来了,成了女官。他同样派人查过她这四年的经历,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越来越好奇她隐藏的秘密。 “沐大公子。” “嗯?”她突然叫他,心头莫名狂跳了一下。 “十里江口,以假乱真。” 毫无起伏的八个字轻飘飘的落进了他的耳朵,他的脸色一变,碰倒了手边的酒杯。她怎么可能知道那件事,但她的目光太静了,静得可怕。 雅间里的人心思各异,沐子尘一向是风轻云淡,极为沉稳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但花无鸢刚刚说的那八个字,明显让他失态了。细细思索,没有一点头绪,完全猜不出这八个字代表了什么意思。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跟她玩儿,她玩儿死他。 第16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桌上的佳肴色香味儿俱全,只是用膳的人各怀心思,谈笑间都是彬彬有礼,不失半点礼数。 “鸢儿,这是用刚摘下的梅花清蒸的鱼,入口不腥,尝尝看。”花清云一直注意着身旁的妹妹,她几乎就没动过筷子。这里的吃食算是皇城最好的,但她显然也没有什么食欲。 “我已经吃饱了。” 闻言,北棠羽默了,他敢肯定她只吃了两口米饭。 “是不是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她若不喜欢这里的吃食,他便换一家,总不能让他的妹妹饿肚子。 “没有,我出去走走。”摇了摇头,她便起身离开了雅间。一出望江阁,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江面的冰雪足以支撑她的体重,蹲下身,食指划过冰面,厚厚的冰层碎裂开来。 鲜血落入江水中,血腥的味道引来了一大片吃肉的鱼。嘴角浅浅上扬,果然如她所料。缓步走至江边的一处凉亭,冰冷的石桌上有两个茶杯,里面没有喝完的茶水已然凝结成冰。 “无鸢。” “臣女见过六殿下。” 对她来说,北棠羽真是个难缠的小孩儿。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里的东西,你想去哪儿,本殿下陪你去。”她的胃口比猫的胃口还小,不肯多吃一点儿东西,瘦弱得像一棵小草。 “不必了,无鸢怕自己的命不够长。” 闻言,他有些歉意的低垂着头,上次因为他,她差点儿也丢了性命。本来想离她远一点,这样就不会给她带来灾祸。只是他很自私,他忍不住想和她说说话,忍不住将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六殿下在和花小姐聊些什么呢,子尘没有打扰到二位吧?”他看了看黯然神伤的北棠羽,心中有了几分答案。反观花无鸢,静如水坐如松,就像一尊冷眼旁观的雕塑。 “没,没有。”北棠羽摇了摇头,心中思量,沐子尘突然出现在这里,定是跟刚才她说的那几个字有关。他和他从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记忆中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到的。他的才华,他的谋略绝对称得上天下第一人。 “花无鸢是个好名字,子尘以后唤你鸢儿如何?”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里多了一抹深意。薄凉的肌肤丝毫没有易容的痕迹,她就是花无鸢无疑。 “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黑黝黝的眸子里倒映着他丰神俊朗的容颜,他的长相和他的做事风格皆是完美得无可挑剔。这样的人,就是第二个北棠月,只是他比他更能隐忍,所以他能凭一己之力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鸢儿很有趣。”手指停留在她跳动的脖颈处,只要他一用力,眼前的人便会永远闭上嘴巴。 “沐子尘,男女授受不亲,你别动手动脚的。”北棠羽着实是忍不住了,伸手将她拦在身后。他怎么也想不通,一直温文尔雅,不为女色所动的沐子尘竟然会做出如此轻佻的动作。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 “沐大公子,你觉得鸡蛋是放在一个篮子好,还是多放几个篮子比较好?”她端起桌上的茶杯递给他,似笑非笑的神色里多了几分静看跳梁小丑的轻蔑。 沐子尘接过茶杯,杯子滚烫得让他没拿得住,哐当一声,便落在了地上。方才茶杯里明明是冰,但在她递过来的一瞬间便化成了灼烫的沸水。心中十分震惊,刚才他要是动了手,只怕身首异处的人会是他。 “无鸢喜欢把鸡蛋多放几个篮子,这样即使一个篮子里的鸡蛋碎了,另外几个篮子里的鸡蛋还会好好的,算是有备无患吧。不知道,沐大公子和无鸢的想法会不会一样。” “鸢儿很聪明,但一定要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保管不好,其他篮子里的鸡蛋也碎了,那就得不偿失了。”他知道她是在提示他,他的事情不止她一个人知道。他敢杀她灭口,那么他的秘密定会有其他人公之于众。 “说得有理,不过论聪明才智无鸢哪里比得过沐大公子。您是天上纤尘不染的明月,而无鸢只不过是地上微不足道的尘土,担不起聪明二字。” 沐子尘一愣,她这是在反过来讽刺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么。这花程阜到底是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年仅十二岁就跟活了很多年似的成精了。他一向能把别人说得回不了话,但今日他栽在了她手上两次。 北棠羽欲言又止,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有些担忧她得罪了沐子尘,毕竟他可不是好惹的。 回到花府时,夜幕已然降临。院子里送来了几匹上好的布料,这种布料也只有她这儿才有,这是作为花家嫡女的尊荣。 “惜竹,将这些料子给我那六姐送去。” “是。” 花如雪一定会很喜欢她送的这份礼物,金蚕丝布,这是她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她正愁该怎么送北棠傲一个终身难忘的礼物,现下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落雪院,花如雪爱不释手的抱着手里柔软华丽的布料,没想到花无鸢那个丫头竟然将这些送给了她。仔细一想,她定是看出了她以后会成为五皇子妃,所以现在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巴结她了。毕竟,她那副鬼样子也就在花家还有点儿地位,以后嫁了人,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如雪,你和五殿下进展如何了?” “五殿下定是喜欢女儿的。”花如雪掩唇一笑,娇俏的容颜上隐隐透着一抹娇羞,五殿下待她很温柔,还送了她一支金钗。 “可得抓紧点儿,你那四姨娘不知上哪儿得来了生肌露,让她那女儿给五殿下送去了。”七姨娘甚为忧虑,可恨她没有好的家世,不然定要让她的女儿什么都用最好的。 “又是花梓桐,真是什么都想跟我争。” 她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锦帕,心里很是气愤。那个花梓桐是皇城出了名儿的才女,只要她一出现,所有的目光便会聚集在她的身上。而她就像一颗被人遗忘的珍珠,渐渐蒙上了灰尘。 第17章 梁上君子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是众多文人骚客眼中的君子,所以大多数官家院子里种的梅花数不胜数。众人皆知,花府的梅花是整个皇城里最为齐全的。因为,花府老夫人独爱梅,惜梅如命。 “小姐,五殿下的腿怕是瘸了。”惜竹撑着伞,眸里掠过一丝幽光。北棠傲坠马后,左脚被伤得最重,纵使皇宫里的大夫医术高超,却也无法将他的左脚恢复如初。 “从一个天之骄子跌落神坛,这比杀了他更有趣。”一抹薄凉的笑容显示出她的心情很好,本来北棠傲的脚养些日子便会痊愈,只是可惜她那个六姐喜欢用金铃花的熏香再加上穿了金蚕丝布做的衣裳每日前去探望他,不知不觉中,便会给他下了一种令正在生长的骨骼变形的毒。 “小姐高明。” 很多事情都不需要脏主子的手,主子便能杀人不见血的将那些人一一收拾掉。或许,那些人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明日便是祖母的七十大寿,东西可带来了?” “回小姐,准备好了。”点了点头,小姐吩咐的事她自然事必躬亲,不敢怠慢一分。花家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很多权贵都会前来祝贺。小姐作为花家嫡女,必定要出席。 “明日怕是不会太平。”低低喟叹,耳边只剩下了凛冽的风声。 花程阜一共有二子四女,她和大哥花清云是正妻所生,是花府的大公子和大小姐。除此之外,便是二姨娘的女儿花幽兰是花府的三小姐,三姨娘的儿子花翰天是二公子,四姨娘的女儿花梓桐是四小姐,七姨娘的女儿花如雪是六小姐。 原本花府还有一个五公子,可惜出生没多久便夭折了,六姨娘伤心过度,一月后抑郁而终。宅院里的争斗无可避免,只是这一次她要将她这些哥哥姐姐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细微的响动就像鹅毛落在了雪地上一般令人难以察觉。花无鸢坐起身,披散的发丝敛去了往日里脸上的冰冷,却莫名多了一丝诡异缥缈的魔魅。 “既然来了,是打算一直做梁上君子么?” “花相国的女儿竟是个武林高手,真是有趣。” 好听的嗓音就像一杯雨后的清茶,令人难忘。他从房梁上落了下来,黑色的衣衫将他的身形显得越发挺拔修长。 “沐大公子夜闯女儿家的闺阁,也不怕坏了名声。” “鸢儿,子尘就算被人发现顶多是落得个风流的名头,但鸢儿怕是只能出家为尼或者嫁给子尘这两条路可走。”他悠然自得的坐在桌畔,倒上一杯清冷的茶,狭长的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床上毫不慌乱的小女孩儿。 “沐大公子似乎忘记了,无鸢是朝廷的八品女官,敢调戏女官,乃是死罪。”女官的位置虽低,但却是皇帝亲封的官职。调戏女官便是打朝廷的脸,打皇上的脸,一经查处,直接斩首。 沐子尘一怔,其中的利害关系确实是关乎他的生死。眼前的丫头太聪明了,难怪这么有恃无恐。 “沐子尘,别随便喝我屋里的东西。你不知道,里面有毒吗?” 天真无邪的笑容十分的毛骨悚然,这茶怎么会有毒,难道她知道他今夜要来,而且还会喝这杯中的茶,想想都觉得太扯了。 “三、二、一。”她轻轻倒数完,沐子尘便一脸不可思议的倒在了地上。 “这下相信里面有毒了吧。”她走至他的身边,伸手摸向了他的胸口,一块质地非凡的玉佩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这块玉佩是他身份的象征,更是他可以调动那些力量的信物。 “别动我的东西。”风轻云淡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要杀人灭口的眼睛。他今日大意了,只是知道她的武功不凡,没想到她用毒的本事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锋利的匕首划过他的脖子,鲜红的血液开始流淌。 沐子尘一惊,脖子上的疼痛让他意识到很快他便会血流身亡。她太平静了,她不会顾及他的身份,更不会顾及杀了他会有什么后果,杀人在她眼里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微不足道。 “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多亏你自己送上门来。而现在,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她将玉佩戴在了自己的胸口,她记得那些人是在北棠月登基后才来寻他的,而唯一验证他身份的东西只剩下了这个玉佩。 “你今日放过我,今后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必须活着,必须活下去,他不能栽在这里。他的仇还没报,他的抱负还未完成,他绝不能死。 “你很聪明,可我很讨厌聪明人。养一只时时刻刻会算计怎么吃掉我的老虎,你觉得是该养还是该杀?” 闻言,他默了,他自诩聪明,但遇见她后,他感觉他被他自己的智商羞辱了。 “要我放过你也不难,我要你为我做几件事。做完这几件事,我便会给你化功散和诛心泪的解药。当然,你要是能找到帮你解毒的人,你也可以不做。”指尖一动,点了他的几处大穴,若再流一会儿血,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沐子尘是她棋盘上一颗重要的棋子,她怎么舍得这么快就让他魂归西天。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失血过多的他脸色十分惨白,吃力的站起身,努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再一次在她面前倒下去。 “想好了再告诉你。” 欢快的声音在他听来十分刺耳,阴郁的离开花府,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她以为她给他下了毒,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天下之毒,没有什么是毒王谷的毒王司空寂不能解的。 “小姐今日为何放过了沐子尘?”惜竹进入屋中,将地上的鲜血打扫干净。在她眼中小姐一向是杀伐果断,不会用毒来威胁一个人做事的。 “他的身份很特殊,而他也很聪明,留着他便能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沐子尘牵扯的不止是他背后的力量,更是那个屹立不倒的沐家。沐家想独善其身,她不会如他们所愿。 第18章 一念之间 翌日,风雪稍停,花家上下显得很是忙碌热闹。素日里有些含苞待放的梅花一夜绽放,玫红的纯白的浅绿的等等,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花无鸢乖巧的坐在老夫人身畔听戏,偶尔引申的一些小故事,听得老夫人笑逐颜开,津津有味。 “祖母,鸢儿在祖宅的时候寻到了一株珍贵的血梅送给祖母。承祖母的福气,养了些日子,这血梅竟在今天这个好日子悉数开放。” 两个下人抬着一米多高的血梅走了进来,血色的梅花宛若一滴滴鲜红晶莹的宝石,迷人绮丽的光泽摄人心魄。 “好漂亮的梅花。” “这梅花竟然是血红色的,妾身今日真是长见识了。”比起大小姐送的这株梅花,其他的礼物都显得俗气,逊色三分。 “鸢儿有心了。”老夫人紧紧握着她的小手,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祖母喜欢就好。”扬眉浅笑,黑色的眼睛氤氲着一层迷雾。血梅,顾名思义,需要鲜血为养分,日日浇灌才能成活。养梅千日,用梅一时。 “梓桐愿为祖母锦上添花,弹奏助兴。” “好好好。”老夫人瞧着眼前典雅美丽的孙女儿,很是欢喜。梓桐是整个皇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身份低了些。不过有花家这个名头在,定能嫁个好人家。 悦耳的琴声仿若春天里的百灵鸟,让寒冷的冬天增添了一分活泼明朗的生机。众多目光望向了那个弹琴的女子,白衣若雪,美得像圣洁的雪莲,不染纤尘。 “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会显摆。”花如雪低声嘀咕,心里很是不满。她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结果这花梓桐一出现,她就彻底沦为了陪衬,都没人看她一眼。 “五殿下的魂儿都丢在四妹身上了,六妹还是死心吧。”花幽兰示意她看向目不转睛盯着花梓桐的北棠傲,那爱慕的眼神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北棠傲纵然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身份尊贵至极。只可惜他现在是个跛脚皇子,又哪里比得上温柔体贴,俊美如月的太子殿下呢。 “哼,她休想跟我争。” 花梓桐想跟她抢五殿下,那她就要她身败名裂,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跟她抢。 花无鸢悄悄退离了席间,嫉妒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有些人不用她出手,便会自我毁灭。而她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这个局更有意思。 “鸢儿好雅兴,寻了个清静的好地方赏梅。” “沐大公子似乎脸色不太好。”他的脖子缠上了白纱,苍白的脸是昨夜失血过多留下的后遗症,没想到他今日会毫不避讳的来花家祝寿。 “鸢儿是在关心子尘吗?”他现在武功尽失,身中剧毒,身边的大夫没一个人能解,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司空寂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要不要听。” 沐子尘有些警惕的看着她,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为何很惊悚。 “找司空寂是没用的,他解不了。”手中的冰雪渐渐在她的手心儿化为了水,说起来她会用毒,也是司空寂教她的。她和他是在死牢时认识的,他将他的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了她,他说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她能走出死牢,她的成就必定会高于他。 眼前的少女若黑暗里的鬼魅,将他的心思猜得一干二净。 “你知道这种毒为什么叫诛心泪么,都说九九归心,这诛心泪便是用了九九八十一种毒虫配置而成。司空寂就算能研制出解药,恐怕沐大公子也没命可等。” “你既然想让我帮你做事,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子尘命丧黄泉呢。”昨晚她没有杀了他,证明留着他还有用处。 “啧,真自信。你不过是我手中可用不可用的棋子,别把自己当回事儿。”杀与不杀,只在她的一念之间。跟她讨价还价,只是在找死。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北棠羽狐疑的看着二人,这两人似乎越走越近,总感觉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是他不能涉及的。 “臣女见过六殿下。” “干嘛每次见本殿下都这么客气。”她的生疏让他很是苦恼,他第一次讨好一个女孩子,第一次想保护一个人,可是她压根儿就不在意。他堂堂的六皇子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她不漂亮也不温柔,但她却有一双坚忍到令人心痛的眼睛。 “殿下是皇子,无鸢不过是一个八品女官,不敢越矩。” 沐子尘心中思量,单纯的北棠羽竟会喜欢花无鸢这个心思极为深沉的女子,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真是个好地儿,难怪沐大公子也在此处偷得浮生半日闲。”北棠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慵懒的神色就像一只贪睡的狐狸。 花无鸢若隐形人一般不动声色的敛着眸子,迎面而来的人都是天之骄子。太子北棠月,大皇子北棠钰,四皇子北棠离,还有一个是她的哥哥花清云,唯独不见五皇子北棠傲。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仿佛要下暴雪一般。好戏就要开始了,她的心情很好。 “难得见到你笑。”北棠羽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笑,他也很开心。 “臣女还有事,就不打扰各位皇子的雅兴了。”说罢,她便缓步离去。原以为皇上不会来这种家宴,但没想到花程阜的面子还挺大,他居然来了。既是如此,她何不赌上一把。 “等等本殿下。”北棠羽追上她的背影,他还没和她多说几句话呢。 “子尘,你怎么受伤了?”北棠月轻蹙眉头,他脖子上的伤痕怕是不轻。他很清楚沐子尘的武功很高,能伤他的人寥寥可数。 “没事,被猫抓了两下。”脖子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这种痛随时都在提醒他不能小看了那个十二岁的孩子。 北棠离和花清云对视了一眼,直觉告诉他们沐子尘的伤口定是跟花无鸢有关。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又如何伤得了武功不低的沐子尘? 北棠月但笑不语,这种说辞未免很是牵强。不过他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去拆台点破。 第19章 刺杀 宾客如云的大堂上只闻席间觥筹交错的声音无比热闹,花无鸢静静的坐在花程阜身后,目光不经意的看向了九五之尊的帝王北棠啸。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依旧睿智犀利。 “朕记得你叫花无鸢。”她的目光很特别,让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家伙儿。他看过她写的诗写的字,很有风骨。年仅十二岁,便有主见和魄力成为朝廷的女官,是个聪明又有胆识的孩子。 “皇上记得臣女的名字,臣女深感荣幸。”她颔首微笑,眼里多了一丝晶莹的薄雾。再一眨眼,眼睛好似清晨的露珠,凝聚了夜的黑却依旧澄澈。 “在书院可还适应?”周云起向来挑剔严格,不管是谁,在他身边做事少不了都会被挨骂。他一向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但上次他竟然举荐这个小丫头到他身边做事。 “回皇上,臣女……” 突然,破空而来的飞箭势如破竹般直指北棠啸。与此同时,堂内的舞女,倒酒的婢女亮出了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刀毙命。欢闹的大堂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众多大臣女眷吓得抱头鼠窜。 “保护皇上!”花程阜脸色大变,若是皇上在花家出了一点儿闪失,他花家可就完了。但是吓破胆的众人都只顾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狗皇帝拿命来!”蒙面的刺客武功卓绝,冰寒的刀刃直直刺向了那个已经避无可避的帝王。 北棠啸只觉眼前一片血红,四肢像被冻僵一般完全动弹不得。他身边的侍卫太监都被杀光了,这是他登上帝位后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蓦地,一个瘦小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银白的刀子刺入了她的胸口。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的接过她倒下的身影。 “花无鸢。”北棠羽眼睛一红,不顾身边的刺客便冲了过去。她已经陷入了昏迷,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心里莫名有些害怕,连握剑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真的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鸢儿。”花清云心神一震,四年前他就没有保护好他的妹妹,四年后他居然还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把长剑刺入了她的胸口。 “皇上,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刺客已经开始撤退逃离,然而满目狼藉,鲜血遍地的大堂无一不让人胆战心惊。 “传御医。”北棠啸厉喝一声,怀中的孩子气息越来越微弱了。在生死关头,竟然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愿意挡在他的前面。他站在权利顶峰数十年,早已变得喜怒无常,无情无欲。但此刻,他不希望这个孩子死掉。 花程阜战战兢兢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好皇上没事,而且关键时刻是他的女儿不顾自己的性命挡下了刺客的剑。 “皇上,微臣已经将花府包围了,剩下的刺客定是插翅难逃。”赵无绝低垂眉宇禀报着,心中思量,今日的刺客不知是谁的人马,不过,这次花家怕是难辞其咎。 “朕倒要看看谁想要朕的命。” 天子一怒,众人皆静。 小院里,屋里的大夫面色凝重,要是花家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是他这把老骨头都得赔进去。这伤口若是稍稍偏了一分,便会伤及心脏,就算再高超的医术也无力回天。 北棠羽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外,大夫进去好久了,只见染血的纱布和水被下人一次又一次的端了出来,看得他心都揪紧了。 “六殿下且宽心,她不会有事的。”沐子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得不服,她还真是走了一步险棋。虽然不知道这些刺客是否与她有关,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救北棠啸完全是另有目的。 他想他知道他输在哪儿了,和她比,她完全就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她敢赌,哪怕赌上她的命,她也要达到目的。若是这一次她活了下来,她便是救了帝王的功臣,更是得到了帝王的信任。 “大公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花清云眉头一皱,现在他的妹妹生死不明,他实在是没有闲心去管那些刺客。 “刺客跑到了四小姐院子里,结果五殿下和四小姐、六小姐未着寸缕的躺在床上,刺客挟持了五殿下和两位小姐跑了。” 嘶,花清云怔住了,一时之间似乎消化不了如此震惊的丑闻。花家的两位小姐还未出阁,竟然就在老夫人寿辰之日与五殿下厮混在床,简直是有伤风化,如此伤风败俗的事将会给花家的名誉致命一击。 “太离谱了。”北棠羽喃喃自语,他愣是没看出五哥竟是如此好色之人。父皇被刺杀,而五哥却和花家的两个女儿亲亲我我,只怕五哥要被父皇重重惩治。 沐子尘摸了摸额头,才发现额头一片冰凉,这一切不会都是里面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设计的吧。这么恶毒的心计,毁掉两个女儿家的名节,毁掉五皇子北棠傲的名声,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上,五殿下和花家两位小姐找到了,他们被刺客丢在了半路上。” 北棠啸冷冷的盯着底下衣衫不整的儿子,简直就是他的耻辱。 “给朕滚!” “父皇,不是儿臣的错,都是她给儿臣下了药,儿臣才会情不自禁犯下大错。”北棠傲满含怨愤的盯着花梓桐,是她给他吃了她做的点心,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喜欢她,也承诺过她要娶她为妃,但她这么点儿时间都等不及,竟然敢给他下药,害得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 “皇上,您要替臣女做主啊,臣女也是被四姐下了药才被毁了清白。”花如雪泫然欲泣,心里有些慌乱。她的计划怎会出了变故,明明是她给花梓桐下了药,再找一个下人与她苟合,便能毁了花梓桐。 只是没成想,她也中招了,而在这之前她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花梓桐递过来的清茶。这贱人,居然也对她做如此卑鄙之事。 “皇上,臣女冤枉。”花梓桐面色一白,犹如一个破碎的娃娃,再也不复端庄委婉的才女模样。一切都毁了,她的声誉,她的清白。 第20章 刻字 清晨,漫天的风雪洋洋洒洒的落下,白雪的纯洁掩盖了血液浸过的腐朽。然而流言蜚语就像从云层里钻出来的阳光,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相国府的上空被笼上了一层阴霾,低压的气息让每个下人如履薄冰,连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 睫毛一颤,花无鸢缓缓的坐了起来。胸口的剑伤已处理好,失血的小脸儿像一只刚出生的羔羊,柔弱得楚楚可怜。 “小姐,这是刚熬好的药膳。” “惜竹,结果如何?” “四小姐和六小姐今早已被送去了五殿下的府中,成亲礼仪全免了。而小姐因救驾有功,赏赐千金,从八品女官连升两品,现从六品女官。花相国因督查不力,导致贼人惊了圣驾,罚俸一年。” “放出去的鱼饵可上钩了?”弯起唇角,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那两个姐姐现在连侧妃都算不上,只能成为北棠傲府中没名没分的小妾。两个人都想算计对方,而她只是顺水推舟的将北棠傲也引进了这个局中。 “赵无绝已经查出了昨夜刺客留下的飞箭是来自皇家兵器坊所打造的,真正要杀皇帝的人指向了皇城中的权贵。”惜竹低声轻语,昨晚的情形当真是让她心惊肉跳,若是主子出了事,一切布局都白费了。 “灭口了吗?” “无人生还。”惜竹应道,从小姐手中接过药碗,随即递上干净的锦帕。那些人本就与北棠皇室有仇,而她只是提供了他们所需要的武器。为了不留下任何痕迹,她自然不会留一个活口。 “很好。”惜竹做事滴水不漏,这也是她将她留在身边做事的原因。 接连几日她都躺在屋中静养,谁也没见。她不想见人,但总有人急着想见她。 “小姐,沐大公子今日来了三次,见还是不见?” “让他进来吧。” “是。” 沐子尘走进屋中,目光深沉的看向那个坐在床榻上的女子。她的肤色很白,就像易碎的白玉。乌黑的发丝披散着,将那张原本就巴掌大的脸映衬得更小。她说的话一点儿也没错,司空寂竟然解不了她下的毒。 这几日,他被那毒折磨得夜不能寐,就像被丢进了万虫窟,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噬咬般疼痛无比。 “沐大公子怎么来了,鸢儿行动不便,有失远迎,还请大公子见谅。” “鸢儿知道子尘前来所为何事,又何必拐弯抹角呢。”他心里又气又恨,恨不得立马杀了她。可是以他现在的能力要杀眼前这个受了伤的丫头,似乎也毫无胜算。 “思前想后,鸢儿觉得沐大公子受尽折磨而死更有意思。所以,我不想给你解药。毕竟你死了,对我的价值更大。”恶劣的笑容爬上了她的脸颊,殷红的唇似染了鲜血一般诡谲瘆人。 沐子尘汗毛倒竖,花无鸢她就是一个恶魔,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这笑容都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她的想法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现在该怎么办? “只要你肯给我解药,从此我便听命于你。” “给了你解药,你说我会不会死在你的手上?”她有困住猛虎的笼子,她还不至于笨到打开笼子,放出猛虎。 “你到底想怎样?”他完全看不透她,花程阜知道他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女儿么。 “解药没有,我只有压制你毒性的药,一月一粒,便不会毒发。” “你想控制我?”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若是这样,他就彻底沦为了她手中不能背叛的棋子。 “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你已经错过了我的耐心,我凭什么给你活命的机会,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吗,不想活,滚。”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不管是沐家,还是他背后的人,她都没放在眼里。 一口血吐了出来,他完全是被她气的。此女嚣张恶劣至极,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求你,救我。”此刻,他不得不低下他高贵的头颅求她,他还不能死。 “求我,就这点儿诚意?不如你在你的胸膛上刻上一个鸢字,这样能时时提醒你的身份,让你记住你是我花无鸢身边最忠诚的奴。”锋利的匕首扔在了他的脚边,她就是要让他记住今日的耻辱。 沐子尘紧握着拳头,心口发颤,要毁灭一个人必先让她疯狂。微笑着拿起地上的匕首,一刀一刀划过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将刻骨铭心的记住眼前的女子,直至将她踩在脚下的那一天。 “笔画太多,会不会很疼?”单手支撑着下颚,她浅笑盈盈的询问一句,看到这种血腥的场面,她只会越来越兴奋。但这不够,远远不够。心中的执念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她的重生就是为了不让所有人好过。 “鸢儿可高兴了?”眼神儿温柔的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将她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亲昵的举动宛若情人一般,丝毫没了刚才的恨意。 “高兴。”点了点头,敛去了锋芒的沐子尘比之前更加危险。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拿到了压制诛心泪的药后,他便离去了。只需时间,司空寂一定能研制出解药。到时候,他必百倍奉还今日的耻辱。 “小姐,此人怕是会成为心腹大患。”惜竹略微有些忧虑,他虽然将他心中的恨隐藏得很好,但是有些东西是不可能从心里消失的。 “无妨,他活不了多久。”她像是那么好心的人么,不能为她所用之人,她怎么会让他活得长久。今日给他的药,的确能压制诛心泪,但也会加重诛心泪的毒性,一次一次,他体内的毒,恐怕连她也无能为力。 闻言,惜竹放下心来,小姐的手腕儿和魄力已经到了让她五体投地的地步。虽然小姐现在在养伤,不过还有一事,她必须立马告诉小姐。 “小姐,老夫人醒了。”自打那日老夫人受惊后,便大病一场,瞧着怕是时日无多。 “备些补品,我去看望看望祖母。”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作为花家的嫡女,理应前去探望。 第21章 相见恨晚 温暖的房间里氤氲着一丝吹不散的药味儿,墙角的血梅已然凋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 “祖母,身体可好些了?” “没什么大碍,倒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该多休息才是。”她很是疼惜的拉着鸢儿的手,本就瘦弱的丫头似乎更清瘦了,仿似一阵风就能刮跑。花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差点儿一下子折损三个孩子。 “鸢儿惦记祖母。” “知道鸢儿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但也不能不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你那两个姐姐不争气,现在的花家就只剩下了你和你三姐两个女娃,万万不能再有闪失。”否则她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花家的列祖列宗。 “鸢儿有祖母的福泽庇佑,定会平平安安的。” “好孩子。” 坐了一会儿,花无鸢便走出了老夫人的院落,脸上的温和已然消失不见。眸光看向了远方,她的祖母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一片冰凉的雪花轻轻落在了睫毛上,这大概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过花家人的生死与她何干,他们不仅放弃了她,还落井下石,背后捅刀。 “你终于回来了。” 精致如玉的少年既惊喜又担忧的朝她走了过来,北棠羽本应死在这个冬天,但因为她的干涉,他的命运有了变化。只是她很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喜欢出现在她的面前。 “臣女见过四殿下,六殿下。” 总有一天,她见了他们可以不用行礼,至于现在,只好勉为其难的做做样子。 “父皇成天念叨着,你的伤可好些了?”北棠离细细的打量着她,这么一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去挡刺客的刀子,她就不怕丢了性命么。 “好多了。” 四殿下北棠离可以说是她的宿敌,他看似玩世不恭,对什么都不上心,实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曾经她为了对付他,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他死在了她的手上,临死前他对她说的一句话她至今都记得。 他说你会后悔的,后悔吗,她不会后悔。忧虑未来和后悔过去,她只选择一个就够了。 “花无鸢,你别盯着我四哥看了,他只喜欢美人。”说完,他便有些后悔的看向她,他这不是明摆着说她不好看么。“其实,你也挺好看的。”尴尬的摸了摸头,这句话好像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六殿下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无鸢自知貌丑,殿下不必恭维。”容貌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的东西。她不想成为皇宫里的金丝雀,成为别人身份的象征,成为他人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好看的皮囊终究是时间里的一把黄土,唯有灵魂里不可磨灭的傲骨书写胜利者的历史和天下。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里,她愿披荆斩棘像男儿一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我没那个意思。”他有些急了,她怎么浑身都带着刺儿呢,每次都要扎他一下,偏生他还挺乐意。 她真是觉得北棠羽很神奇,生在皇室,竟然还没被这个大染缸染黑。是他装得太成功以至于欺骗过了她的眼睛,还是有人将他保护得太好?这种保护,只会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花小姐,你和子尘可是旧识?” 这些日子,沐子尘可是没少往相国府跑。其中缘由,怕也只有她二人知道。 “回四殿下,臣女和沐大公子有过几面之缘。” “你那日所说的十里江口,以假乱真是什么意思?”他漫不经心的询问道,眸光锁定住她的神情。他暗中查过有没有什么地方叫十里江口,但结果一无所获。 “这是臣女和沐公子之间的秘密,恕臣女不能告诉殿下。”她莞尔一笑,眉目染上了几分天真活泼。 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想套她的话不容易。 “花无鸢,以后我叫你小鸢吧。”北棠羽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叫她花无鸢,总感觉有些生疏。叫鸢儿吧,他觉得很难为情。思来想去,叫小鸢最为合适。 “六殿下想怎么叫便怎么叫,臣女没意见。” “小鸢,下次可不许再受伤了。”温柔的摸了摸她的秀发,她受了伤比他自己受伤还要让他难受。这几日他是茶不思饭不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里总是记挂着她有没有好一点,伤口还疼不疼。 花无鸢有一瞬间的怔愣,面无表情的拂开北棠羽的手。这种温柔她不需要,她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小姐,周大人来了。”惜竹心中有些不悦,这四殿下和六殿下只顾着和小姐说话,却没想着小姐伤势还未痊愈的站在这冰天雪地里,哪里受得了。 “我这就去,还请两位殿下到正堂相坐。” “好。” “小鸢,周大人待你可真好。”他有几次无意中听到了周云起对她的夸奖,很是惊奇。要知道周云起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严厉,就连在他眼中完美无缺的三哥都能被他噼里啪啦的数出一大堆毛病。 对于北棠羽的话,她置若罔闻,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他。走进正堂,便见花程阜和周云起聊得很是投机的样子。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看向了她,微微侧眸,竟是他。 “鸢丫头,伤可好些了?” “谢大人关怀,无鸢已无大碍。” “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侄儿周景宣,过了这个冬便十六了。他很喜欢你写的字,说要跟你讨教讨教,这不我就带他过来了。”周云起笑了笑,他这侄儿有眼光,不以貌取人。 “讨教不敢当,交流交流心得倒是可以。” 谦逊有礼,不卑不亢这八个字便是她留给他的第一印象,今天来相国府还真是来对了。如此有趣的小姑娘,给了他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北棠羽十分不开心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周景宣,她对他的态度明显有些不一样。她对任何人都有一种无法企及的遥远,唯独对这个周景宣有些不言而喻的亲近。 第22章 护他周全 白雪皑皑的地上多了许多飘零的花瓣,将白雪的纯净染上了几分杂色。梅花傲寒而开,却也不能花开不败。唯独松柏这些低调沉稳的树种,四季常青,于风雪中站成永恒。 “在书院里,无鸢好像没有见过周公子。” 方才,花程阜和周云起有意让二人相处,说是让她带周景宣往花府的梅园瞧上一瞧。只是满地的残花,早已不复之前争奇斗艳的傲气。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闲云野鹤惯了,已经不习惯书院里的那些规矩。”眼前瘦瘦小小的她有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她的眼睛深邃幽冷,仿佛能包容万物般静谧。 今日周云起带他过来,他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花家小姐花无鸢原本应是尊贵无比的太子妃,但因四年前毁了容,故而与太子的婚约便不作数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娶花相国的嫡女,其实是不够格的。不过,因为她的容貌被毁,花相国也有意成全他和她。 “周公子淡泊名利,心志非常人能比。”她的声音很轻,隐隐透着一丝久违的怀念。周景宣曾是她的至交好友,他喜欢发明很多有趣的东西,他不喜欢追求功名利禄,只要给他材料和一个房间他便能十分满足。 他是她的左右手,一直追随着她,是她很多设计变为现实的魔术师。如此惊世绝才的他,却被那个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让她亲眼看着,他是如何砍掉他的双手,一点一点凌迟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直至气绝身亡也不肯放过他。 他死了,她没有哭,因为已经绝望到麻木。而此刻,他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这一次,她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 周景宣有些怔愣,她居然一语中的。她是花家的嫡女,不觉得男人都应该考取功名,高官厚禄么。目光轻转,她的神色有些孤寂哀伤,仿佛酝酿了千年,见者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周公子有什么话就不能坐下来说么,小鸢的伤势还未痊愈,这大冷天儿的陪你在外面闲逛,伤口都该裂开了。”北棠羽巴巴的盯着二人,他实在是不放心,故而就跟了过来。 “是我考虑不周,你没事吧?”眼里浮现出了一丝歉意,她的小脸儿煞白,却依旧淡然自若的站着,没有半点儿女儿家的娇气。她为皇上挡剑的事迹已经传遍了皇城,其非凡的胆量巾帼不让须眉。 “周公子不必忧虑,无鸢的伤口已无大碍。若是受不了,自然也不会为难自己勉强在这儿陪周公子赏景。”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肯挡剑,自然也能确保她自己的性命无虞。她敢赌,赌她的性命硬得连老天爷都收不回。 “那还是去屋子里坐坐吧。”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很难让人相信她没事,何况身畔的六殿下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让人想忽略都难。六殿下似乎喜欢她,只是她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好。” “小鸢,我有东西给你。”他抓着她的手,目光认真纯粹,仿佛晶莹的钻石一般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周景宣这个人一出现,就给了他一种很慌乱的危机感,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危机感从何而来。 “六殿下,臣女什么都不缺。”不着痕迹的拂开他的手,接了他的东西便是承了他的人情,她可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北棠皇室的人,除了那个人,都是她的敌人。 “不管,本殿下送你的东西你就要好好收着。”从衣襟里拿出那块绯红色的玉佩放入了她的手心儿,这块玉不管冬夏都十分温润,而且能改善寒凉的体质。她太冰冷了,希望这块玉能暖化她的冰冷。 手中的玉如暖炉一般温暖,美丽的色泽瑰丽至极。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的母妃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如今他送给了她,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眼前的北棠羽是想和那个人一样,获取她的信任,为他办事谋划一切么? 经历过太多,她很难再去相信一个人。既然北棠羽自己撞上来了,就别怪她先拿他开刀。 “多谢殿下。”她将玉佩收好,纤细的睫毛掩盖了瞳孔里的算计。北棠羽活得干净清澈,而她沾满了血腥,若是有天堂和地狱,那么他死后肯定能上天堂,而她必然下地狱。 但是她又怎么会甘心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呢,把一个纯真的人变得像她一样才有趣。 “这屋里的画是你画的吗?”周景宣很是惊讶,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鲜艳写实的画,仿佛画中的画是活物一般栩栩如生。她愿意成为朝廷的女官说明她有不畏世俗的勇气,她写的字行云流水,自有一股傲气。如今看到她院子里的画,他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有多优秀。 “嗯,献丑了。” “小鸢,你也太厉害了吧。”北棠羽啧啧称奇,他是第一次看到还有这种风格的画风。画中的花鸟山水还原了最真实的样子,每一分的颜色都恰到好处,细微精确。 “六殿下过奖了。” “可不可以送我一幅画?”北棠羽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满含希冀。她亲自画的画,他定会当做最珍贵的宝贝来供着。 “这些画对臣女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六殿下若是喜欢,都可以拿去。” “这幅画可以送我吗?”周景宣拿着一幅月夜图,越看越喜欢。图中的颜色以黑夜为基调,透过狭长的森林小道,隐隐能看见繁华喧闹的都城。 “可以。”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只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你的画有大家之风,而且具有极为特别的风格。若是论价值,千金难求。”她是不明白这画的价值么,竟然大方慷慨的全部送给了他二人。 “画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有人喜欢这些画,这些画才算有了价值。六殿下和周公子既然喜欢这些画,那便是它的价值所在。我不是很喜欢我画的画,这些画在我这里也就没有价值。” 第23章 不可磨灭 周景宣一愣,细细琢磨她的话,不免有些讶异,竟有人不喜欢自己所画的画,她还真是个奇特的小姑娘。 “你们倒是寻了一个好地方,让本殿下好找。” “四哥。”北棠羽喜滋滋的抱着怀中的画走上前,近来四哥好像越发闲得无聊。 花无鸢看向了四皇子,微微行礼后便移开了目光。不管是北棠离还是北棠枭,他们都曾是最有资格成为帝王的人,只是他们败在了她的手上,惨死在了她的手里。为了对付他们,她不惜造出大规模的杀伤武器,为北棠月的天下奠定了基础。 只可惜狡兔死走狗烹,她的下场比他们更惨。 “小小年纪便如此老成。”北棠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花无鸢一愣,头顶的手让她十分嫌恶,不动声色的挪动几步,远离自来熟的北棠离。 她的这番举动倒是让他有些惊讶,他好像被嫌弃了。 “四哥,你可不能对她动手动脚的,她可不是你养的宠物。”北棠羽很不满,男女授受不亲,四哥也太随意了。 北棠离但笑不语,花无鸢的确不是什么温顺的宠物,更像是蛰伏在暗中的野兽。他派人去查过她过去四年的经历,却一无所获。四年的时间,她的人生变成了一个谜。 天色渐晚,黑色的身影静静的递上密函,转瞬间又隐于黑暗。他是主人的影子,是唯一一个在主人身边担任护卫的人。他的名字叫月影,不能说话,这大概是主人从众多人中选择他的原因。 “他要回来了,路上的见面礼准备好。”北棠枭凯旋归来,身上带着数不清的荣耀,他是北棠的战神,年仅十六岁时便被封为王爷。此次回来,有很多人恐怕要失眠了。 月影点头,主人要做的事,他们只会绝对的服从。 第二日,七公主北棠柔差人来邀她赏雪,瞧着白茫茫的世界,她的确没有赏雪的雅兴。毕竟,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雪。到了皇宫,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北棠柔,她很漂亮,一颦一笑都很优雅得体,完全不失皇家公主的风范。 只是想到北棠柔的结局,不免有些唏嘘。 “无鸢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北棠柔有些黯然神伤,有些东西终究回不去了。在这深宫之中,她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了。身畔的小女孩儿,身影单薄,黑色的眼睛深邃无波,所有的天真烂漫都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只是看着她,便叫人心疼。 “我让御医帮你再瞧瞧,看看能不能治好脸上的疤。”女儿家的容貌就相当于生命一般一样重要,何况她还是花相国的嫡女,这其中要遭受的流言蜚语就如同洪水猛兽般可怕。也许治好了她的脸,她就能如从前一般天真活泼。 “谢公主殿下,不必麻烦御医,无鸢已经习惯了。”有些疤痕是在心里的,永远都不可能磨灭。她心里的裂痕早已变成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也许她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毁灭别人也毁灭了自己。 “我们若是平凡人家的儿女该有多好。”也许身上便没有那么多需要肩负的责任,也没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放弃。父皇准备让她去和别国联姻,以维系两国之间的盟约。可是和一个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的人成为夫妻,甚至相伴一生真的太难了。 花无鸢静默不语,生在平凡人家又怎么样呢。也许会为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三餐而奔波,也许会被嫁进大户人家当小妾,当通房丫鬟,更有甚者被卖身为奴。在她看来,平凡人家的悲哀还远远不止这些。 “无鸢,你有喜欢的人么?”北棠柔定定的望着她,不过一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以前无鸢最喜欢的便是三哥北棠月,如今二人怕是不能在一起了。 “公主,情是世间最毒的蜜饯。”她知道北棠柔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成为驸马。这些无意义的幻想会成为她心中的负累,直到最后抑郁成疾,英年早逝。 “是毒,也有些人甘之如饴。”若能轻易放下,世间便没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闻言,花无鸢目光一凝,略显薄凉的接过一片雪花。每个人的命数不同,有的人会幸福,会得到想要的爱情,而有的人会被情感蒙蔽双眼,被情之一字玩弄于股掌之中。 北棠柔的命数,她不会干涉,路都是自己走的。 辞别北棠柔后,她便往皇宫外走去,没成想刚好碰上了皇帝新封的妃子。她很漂亮,就像一朵空谷幽兰,百看不腻。短短时日,她便爬上了令人羡慕的妃位,这般荣宠无人能比。 第24章 一颗废棋 深冬已至,万物寂静,天色即将破晓。 花无鸢走下床榻,点上烛火,微弱的火光映衬着她的脸,显得有些病态。打开窗,一股冷风袭来,她好像越来越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轻轻嗤笑一声,死过两次的人生没什么可留恋的。 正午时分,皇宫前站满了人,个个翘首以盼的看向不远处英姿飒爽,凯旋归来的北棠枭。他天资聪颖,从小便熟读兵法,深得皇帝的喜爱,在军营中威望极高。 花无鸢站在角落里,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此刻被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她的世界只剩下了目标,一个个她需要步步为营的目标。 “不喜欢这些热闹,不用来便是。”北棠柔低低轻语,她太沉静了,犹如一潭死水。 “公主。”她已经很低调了,没想到还是引起了注意。 “你还记得二哥么,小的时候溜出去玩,结果遇到了几个乞丐要抢我们的东西,若不是二哥帮了我们,只怕后果不堪设想。”真怀念以前的时光啊,那时候大家之间的感情没有太多的杂质和算计。 “不记得了。”淡淡的摇了摇头,她不会去怀念那些曾经经历过的美好,因为只会让她变得渴望和脆弱,会成为她的软肋。在黑夜里待久了,天上的任何一颗星星都显得多余。 “是么。” 眼前静默的少女俨然已经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女孩儿了。唯独她还沉侵在过去,心中期许有一天大家都能回到从前。 冰凉的雪花落入了花无鸢的掌心,头顶投下一抹阴影。微微侧头,身畔挺拔的身躯比她高出了很多,眉眼处的自信不同于以往,多了几分隐晦的锋芒。 北棠羽蹙眉凝思,沐子尘为她撑着伞,二人之间莫名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觥筹交错的宴会嘈杂喧闹,花无鸢坐在角落里,目光低垂,吃了几口东西,便没了胃口。宴会上,婀娜多姿的各家千金竭尽所能的展示自己的才艺,只为博得心中良人的青睐。 今日的喜悦只是为明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做铺垫罢了,为了明日的大礼,她可花了不少心思。执起桌上的酒杯,平静的倒在地上,第一杯酒应该给曾经死去的她。 小坐一会儿,她便离开了席位,殿宇外面显得冷清许多。一道阴冷的人影迎面而来,两只脚很不协调的走着,她的眼睛霎时染上了一抹嗤笑和同情。曾经不可一世的北棠傲,如今只不过是皇家的一个笑话。 “丑八怪,闭上你的眼珠子。”北棠傲恼怒万分,他现在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异样的眼光。尤其是像花无鸢这种丑陋的人还用同情的目光看他时,他简直想杀人。 “你算什么东西呢,不过就是一个跛脚的皇子而已。”花无鸢缓缓走上前,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刻轻轻低语,黑色的眼睛蕴藏了无尽的黑暗。 “你说什么?”北棠傲掐住她的脖子,双目充血,虽然她说的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这样说话。 “北棠傲,你快放开她!” 北棠羽一出来便看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吓得他直接就喊了出来。顿时,众多看热闹的人蜂拥而至。然而北棠傲压根儿就像没听见任何人的呼喊一样,他只想捏碎眼前这个挑衅他的丑八怪。 “小鸢。”花清云从北棠傲手里救下自家小妹,白皙的脖颈上满是淤青,瞧着便让人心疼。若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都是来看本殿下的笑话的,本殿下要杀了你们,统统杀光!”北棠傲疯魔似的便朝身畔最近的一位大臣扑去,顿时鸡飞狗跳,人群乱作一团。 “还不快拦下他!”北棠啸脸色发黑,那位被掐着的大臣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平日里任由他胡闹也就罢了,现在竟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简直是令人发指。 “没事吧?”北棠羽关心的看着她,她好像已经缓过来了,只是神情依旧怔愣,肯定是被吓坏了。 花无鸢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北棠傲身上。原本在北棠啸那里还有一些同情分,经此一闹,彻底变成了一颗废棋,连同他的生母,尊贵的皇后也会落得个教子无方的闲言。 有些东西,慢慢儿来才有趣。 第25章 梅花已谢 夜色寂静,被禁足的北棠傲越想越不对劲,今夜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激怒了。等他出去,他绝不会放过她。轻微的响动落入了他的耳朵,脚步声越来越近,谁? 黑色的身影宛若幽灵一般走了进来,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怎么会在这儿?一种惊恐的感觉瞬间蔓延了全身,他想大喊一声,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为了这一天,我在黑夜里待了很久。” 她坐在软椅上,目光俯视着跌倒在地上的北棠傲。从众人羡慕仰望的神坛跌下来,这样的过程和曾经她的遭遇如出一辙。如今,她会让他们加倍体会她的痛苦。 “你想听听你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么,现在我心情很好,慢慢儿与你细说。” 外面的风雪越下越大,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冷酷的说出一个又一个她的算计。她终于明白反派总会在猎物垂死挣扎时话多的原因了,因为真的有一种仰天长笑的痛快。 北棠傲越听越恐惧,从她回来的那一刻,她便在开始算计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太可怕了,这种完全不知道原因的仇恨令人毛骨悚然。是她设计废了他的腿,是她设计毁了他的名声。 她脸上的疤痕就像恶魔的血盆大口,狰狞无比。花无鸢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我的痛苦你还没有体会完呢。”她璀然一笑,冰凉的指尖儿毫无血色。时光仿佛倒流了很多很多年,她从一国之母沦为了阶下囚,成为了北棠傲手中的玩物,那肮脏不堪的记忆撕扯着她的灵魂,泯灭了她所有的人性。 翌日,为北棠傲送早膳的丫鬟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屋里的人应答。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顿时脸色一变,五皇子不见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她们都得赔命。 相府,所有的梅花已然凋谢,光秃秃的树枝上凝结了冰雪。低缓的咳嗽声时断时续,大夫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一瞬间多道哭泣的声音像合奏曲一般响起。 花无鸢低垂着头,祖母恐是熬不过今晚了。周遭的人哭得肝肠寸断,只是其中有几分真情,只有自个儿心中清楚。 还没等到黄昏,相府上下便挂满了白绸,诵经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相府。 “小姐,计划成功了。”惜竹添上一杯温茶,今日朝堂上的热闹不能亲眼所见实属遗憾。北棠枭凯旋归来的同时也带回了一份通敌叛国的名单,为了这份名单,小姐筹备了半年之久。 名单上面的人全是太子和四皇子的羽翼,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削弱太子和四皇子的实力,而且还能让这几位皇子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皇城表面上的平静算是到头了。 “他还挺能忍的。”放下茶杯,她的目光多了一丝冷意。北棠枭回来的路上并不平静,她安排了多批杀手,至少昨日的他身负重伤,竟然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谈笑风生。 “小姐,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别弄死了。”指尖轻点着冰冷的杯沿,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呢。 灯火通明的相府大门,前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为了利益而来寒暄的。 花无鸢倚靠着一根柱子,黑色的衣衫,娇小的人影并不起眼。她的两个姐姐自从嫁给北棠傲以后,似乎是第一次回府。憔悴的神情再也不复之前的艳丽,不管北棠傲是生是死,她们也只能守着那个华丽的坟墓,直至死亡。 “真像一个躲在暗中的猎人。” 慵懒迷离的嗓音似醉人的花香,她微微侧眸,暗紫色的长袍被他穿得很是随意,却丝毫不减一分尊贵。 “见过四殿下。” “嘴里说着客气的话,眼里却没有半分客气。”不得不说,花无鸢成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四年前,她只是北棠月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完全入不了他的眼。他北棠月的东西,他嫌脏。 如今,她变得像鬼魅一般让人捉摸不透。真想撕下她的面具,看看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她默然不语,漆黑的眼珠子看向了来往的宾客。曾经她能让他死在她的手里,再来一次,结局依然一致。 北棠离微微一愣,他好像被冷落了。他很自信他的皮囊万中无一,凡是见过他的女子,必定没有像她这般完全无视,无动于衷的。他很怀疑这四年,花无鸢莫不是出家看破红尘了? 第26章 云上阁 深夜,守夜的人越来越少。灵堂里的棺材用的上等木料,光是这一口棺材,也够穷苦人家过上好多年衣食无忧的日子。将纸钱丢进火盆里,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死在死牢里,不会有人体面的将她下葬,只会丢在乱葬岗里,腐烂,变成森森白骨。 “小鸢。”花清云低低呢喃,生怕惊扰了她,轻轻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如果四年前他在府里,他在小鸢的身边,也许自家妹妹脸上的笑容便不会被脸上的疤痕夺去了。 “我不冷。”淡淡的应了一声,将披风还给了他。她不会想着去对付花清云,但也不会想和他有任何的瓜葛。毕竟到了刀剑相向的那一天,她不想有任何的迟疑。说罢,她便离开了灵堂,还有一个地方她更乐意去。 “这小丫头真够绝情。”北棠离瞧着有些黯然神伤的花清云,这些年,花清云一直活在自责和愧疚中,日夜难安。反观花无鸢,活得没心没肺,就像一个刺猬,谁靠近就扎谁。 “是我对不起小鸢,没有保护好她。” “你要找的人回来了。” “真的?” 花清云眼睛一亮,一扫之前的垂头丧气。他回来了,他一定会有办法让小鸢的脸恢复如初。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北棠离看向花无鸢消失的方向,心中思索。那个人有能力治好她的脸,但她会不会接受治疗还是一个未知数。虽然是个人都会在意自己的容貌,但他心中隐隐有预感,花无鸢并不会接受这好意。 万籁俱寂的夜里,仍有一些地方喧闹不夜。 云上阁,虽是一个极其雅致的名字,但里面的风光截然不同。这是皇城最大的销金窟之一,里面做的买卖应有尽有,纸醉金迷的生活会让来往的客人流连忘返。 淡雅的客房里,一道人影因为痛苦蜷缩在地上,他想杀死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手法还是有些生疏了。”她放下手中的银针,自顾自的说着。鲜红的血液流淌在她的指尖儿,仿佛一幅油彩画,瑰丽摄人。 “你对本殿下做了什么,快放了本殿下,不然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好好看看自己,你以为你是谁?” 她拽着他的长发,将他拖至铜镜前,镜子里的容颜阴柔美丽,完全就是一个女子的模样。 北棠傲完全傻了,这不是他的脸,他想扯下脸上的面具,但那面具就像长在他的皮肤里一样,一动便鲜血淋漓,痛不可言。 “我用银针将这面具缝进了你的皮肤里,你若是想取下它,除非扯下你的整张面皮。当然,我可不舍得毁了我刚完成的作品,从今以后,你的四肢都会被铐起来,供这里的客人玩乐。已经有好几位从宫里溜出来的太监点了你,好好享受。” 她的话一说完,便有人将北棠傲收拾干净送进了客人的房里。从此,世间再无北棠傲,有的只是在云上阁不会说话,永远躺在床上不断接客的怜官。 天色渐渐黎明,她独自走在积雪中,走着走着她便仰天大笑。曾经两世为人,两世的痛苦和孤寂积压了百年,她的怨,她的恨,如潮水一般汹涌。她没有办法停止复仇,一旦停止,灵魂永远会在地狱里嘶吼叫嚣。 回到相府,也没有人会过问她去了哪里,毕竟她也不会搭理那些无聊之人。 “又去哪里做坏事了?” 花无鸢淡淡的斜睨着挡住她去路的沐子尘,他的脸色因为中毒的关系有些不太好。 “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那是你的买命钱,我可以等,但是你的命能不能等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样,沐子尘代表的是将臣沐家,用沐家来对付赵家,没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事了,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只怕你要失算了。”沐子尘淡雅一笑,那个人回来了。他之前一直寄希望于毒王司空寂的原因便是那人的行踪飘渺不定,若是要寻到他,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而今,他回到了北棠的皇城,他身上的毒便可迎刃而解。 “我猜猜你是想找神医纳兰修,传言他的医术可令枯骨生肉,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能妙手回春。” 平静的声音毫无起伏的落入了他的耳朵,心脏咯噔一跳,他所有的想法和行动似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他敢救你,我就杀了你们。” 她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如果有,不管是谁,她都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实质性的杀意将他紧紧包裹,他居然从心底深处生出了一丝惧怕。 第27章 准备后事 祖母的法事足足做了七天七夜,她本来就很浅眠,这些日子睡得就更少了。原本就瘦弱的她,更加消瘦,仿似风一吹便能将她给刮跑。 “小鸢。”花清云宠溺的看着自家妹妹,清雅温润的瞳孔里隐隐有些激动。这次多亏了离,纳兰修欠他一个人情,离用这个人情换纳兰修的一个承诺,一个治好小鸢脸上疤痕的承诺。 “什么事?” “小鸢,大哥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哦。”纤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了她眸中的神情。她不紧不慢的跟在花清云身后,他要带她去见谁,她心中有数。坐上马车,没一会儿便到了一座府邸,四皇子府。 走过一条条走廊,里面的设计如迷宫一样复杂,大大小小的房间一模一样。北棠离的品味依旧如此,生怕有人潜入他的府邸刺杀他一般,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走进屋里,几道目光犹如看稀奇动物一般越过花清云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很平静的抬头,目光不卑不亢。视线一一划过北棠离,北棠羽,落在了一旁红衣冷漠的纳兰修身上。 纳兰修,人如其名,如地狱修罗一般冷酷无情。他医术了得,却完全没有一颗医者仁心。与其说他喜欢救人,还不如说他完全是拿他的病人在做实验。他的容貌令人过目不忘,就像万年寒冰上绽开的冰莲,清贵不凡。 记忆在她的脑海里复苏,好久不见,纳兰修。 纳兰修神色微凝,竟然是她。那日,他在雪中瞧见了她,那时她的神情很不对劲,仿似一个绝望的疯子,悲凉凄楚。只是一眼,便能让旁人久久不能释怀。 “小鸢,他是神医纳兰修,定能治好你的脸,别怕。” “不必了。”她看向了花清云,平静的拒绝道。她其实很讨厌原本那张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脸,因为那张脸,她成了那个人身份的象征。也因为那张脸,她在死牢里,那些人撕碎了她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指尖儿触摸着脸上的疤痕,这是她亲手划下的疤痕,似乎在时刻提醒她,融入骨髓里的黑暗和痛苦一刻也不能忘。 “小鸢,他的医术很是了得,试一试吧。”北棠羽有些心疼,她定是怕有了希望,又怕希望破灭,万一治不好,肯定会再次受到伤害。 “若是叫我来只为了此事,麻烦下次不要多管闲事,我的人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早就没有家人了,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身上的血液再也没有办法获得温暖。 闻言,花清云呆愣着,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眼里的疏离和冷漠就像在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 “四殿下,沐家大公子求见。” 一位下属的通报打破了屋里的沉静,花无鸢坐了下来,不知待会儿沐子尘看见她会不会被吓到。他这动作够快的,立马就调查到了纳兰修的落脚点。清香的梅花茶在口腔里蔓延,白色的人影渐渐在眼里清晰。 沐子尘看见纳兰修的那一刻,眼里着实溢满了欣喜。他这位好友可是神龙见尾不见首,难寻得很。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变得微微有些僵硬。那个黑衣素沉,毫无生气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不就是花家的恶魔花无鸢么。 “沐公子?”北棠离眉毛微挑,心中甚为讶异。他竟然在沐子尘眼中看到了恐惧,对花无鸢的恐惧,真是有趣。 “你中毒了。”纳兰修直言不讳,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难得多了一抹凝重。 北棠离,北棠羽和花清云不可思议的看向沐子尘,他竟然中毒了,是谁下的毒手? “还有救么?”沐子尘苦笑一声,今天出门应该看黄历。 纳兰修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儿处,眉宇深锁。良久,淡淡的吐出几个字:“你还是准备后事吧。” “咳咳。”北棠羽刚喝一口水便被呛着了,连神医纳兰修都说这样的话了,那跟阎王发话没什么区别。不知是什么毒,竟如此厉害。 “你所中之毒,十分复杂,并不是一种毒药制作而成。在这之间,你应该服用过压制毒性爆发的解药,只是这解药虽然能克制毒性,但也能综合前面的毒,形成新的毒素。要制作解药,除非得知道下毒之人的用量和每一种下毒的顺序,你没有命可等。因为研制解药的时间,你不得不服用压制毒性的解药,这是一个死循环。直到有一天,你的身体不能承受所有毒药的反噬,死亡就是解脱。” 屋里的人听得瞠目结舌,这毒药真是控制人的好手段。 第28章 很长的梦 “可真狠啊。”沐子尘定定的望着花无鸢,脸上的笑容无畏无惧,反正横竖都是死,他也不怕和她撕破脸。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她是一个歹毒的恶魔,要让她再无立足之地。 花无鸢静默了一会儿,平静的迎上了他的目光。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别人心中留下什么乖乖女的标签,就算所有人知道是她下的毒,那又能怎么样呢。 “沐公子,我没有任何牵挂,你可就不一样了。”放下茶杯,头一次,她眼里的杀意没有任何掩饰的暴露在众人眼前。他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就让整个沐家为他陪葬。而沐家就是他的软肋,毕竟那一家子待他极好。 屋里的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眼前的花无鸢宛若一株摇曳的黑色曼陀罗,自信而强大,冷酷无情的操控别人的生死。 沐子尘脸色微微泛白,撕掉她伪善的面具后,她依旧张狂。沐家人是他的逆鳞,也是他的软肋,而她呢,花家人的命怕在她的眼里一文不值。 北棠离很是耐人寻味的盯着花无鸢,她实在是太有趣了。就像一个挡着无数纱帘的深渊,每揭开一层,离深渊更近一步。 “不要忘了。”她的手微微停留在胸口,这里有从他身上取下的玉佩。只要这个秘密一公开,沐家不仅会受到波及,而他也会陷入无止境的追杀中,没有人会想让他活着回到那里。 所有的斗志在一瞬间熄灭,他眼前的每一步棋都是死局。不能反抗,只能乖乖听她的话,为她做事,直至死亡。如果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招惹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小鸢,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北棠羽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她才十二岁呀,所做之事令人发指。 闻言,她笑了,如果有眼泪可以流的话,她一定笑出了眼泪。北棠羽的人生过得不知道有多好,所有的黑暗有北棠离为他撑着,他的世界只剩下了光明。他没有经历过黑暗,却认为所有的人都只有光明么? “四殿下,时间不早了,臣女就先告辞了。”说完,她便起身往外走,温暖的阳光让树枝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一滴一滴的水珠从树枝上滴落,那滴落的水珠透明澄澈,仿佛折射出那些不堪的记忆。 待她把该杀的人杀完,她要找一个永远下雪的地方将自己埋葬。她愿成为一片雪花,没有记忆,春天来就消失。独自走在街上,路上的行人看着她的脸指指点点,她完全不会在意。 远离了人群,她坐在一个残破的半桥上,阳光洒在水面,就像鱼儿的鳞,熠熠生辉。此刻,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这样的感觉很好,可以让她的灵魂得到半刻喘息。 “心情不好?”方才他看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的走在街上,心里有些不放心,故而跟了过来。 “不是不好,是心情很好。”她看向周景宣,扬眉浅笑。重活一次,唯一还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死,他还活生生的在她眼前。那个人无论如何折磨他,他也没有屈服,从来也没有后悔跟随她。 “那就好。” 他与她并肩而坐,目光也看向了湖面,时光静静流淌,二人不说话,却有一种融洽的默契。 “周景宣,你和孙姑娘一定要白头偕老。”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是他的错觉一般。这是他心里一直没有开口的秘密,她怎么会知道呢。 “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是我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却因为我丢了性命。而孙姑娘终身未嫁,一生等待。我一直在想,你要是不认识我该有多好,也许有些结局就不一样了。” 所以这次,她的计划里没有他,她只希望他能平安顺遂的过完美好的一生。 “不认识你,我一定会很遗憾。因为我也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你是一个像太阳一般的人,光芒万丈。会支持我不切实际的想法,会为我撑起一片天空,会在危险时挡在我的前面。会为了我,丢下一直坚持的傲骨和尊严。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做的事,不管有多坏,就算是走向阎罗地狱,我也想参与。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陪你走下去。” 坚定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朵,她的瞳孔因为惊异而失神。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原来她还是会哭的,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你是阿景对吗?”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溢满了心疼。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努力让那些事不再重蹈覆辙。从接近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好好守护她,但是没想到她也拥有那些痛苦黑暗的记忆,甚至那些记忆比他痛苦千倍万倍。 “阿景,这一次,你不能比我先死。”当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其实她也会害怕漫长的黑夜。 “好。”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眼里藏满了复仇之火。明明曾经是那么温暖而美好的人,却被那些人践踏得如尘土般卑微。从他重新活过来时,他以他的生命起誓,他要那些人付出代价,痛不欲生的代价。 第29章 无路可走 祖母安葬后,相府里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大抵人走茶凉就是如此。 花无鸢离开相府,步行至书院。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家家户户都在为新年做准备。路上行人的马车上装满了年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食物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小孩儿换上了新衣,朗朗上口的儿歌很有韵味儿。 推开书院的大门,几乎没什么人,毕竟早已停课。瓶子里插的梅花已然凋零,寻了几张红纸,剪了一些红色小花点缀于树枝上,素沉的屋里霎时多了一抹生机。 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需要抬头便知道来人是谁。红衣鲜红得仿佛似要滴血一般,冷漠的神情比冰雪还要冷冽,完美无瑕的容颜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向来很有耐心,他不开口,她也没必要出声。纳兰修和她其实颇有渊源,曾经她和他师出同门。只不过二人也很少交流,那时,她心里念的,眼里看的只有那一个人。而他独来独往,仿佛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沐子尘活着。” “养虎为患不是我的风格。” 平静如水的声音落入了他的耳朵,头一次他记住了一个女子的名字和声音。她冷静,她够狠,小小年纪却老成得捉摸不透。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变成了一个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 “你脸上的疤,应该是你自己动的手。” 他的目光深邃思忖,那时她应该才八岁。 执笔的手微微停顿,黑白分明的眼睛犀利的扫了他一眼,不愧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只是看到她脸上的伤疤便知由来。 “所以呢?” 纳兰修微敛眉头,所以她为何划伤自己的脸? “纳兰公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会忍不住毁了你。”二人曾经算得上同门,但绝对没有什么同门情谊。她活的时光太漫长了,漫长到所有人的一生,乃至结局她都一一听过了。 闻言,纳兰修难得一笑,第一次听见有人威胁他,着实新鲜。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儿因为长得很漂亮,沦为了自己家族笼络上层权贵的工具。他恨身边所有的人,直到有一天,那个家族的人一夜之间都死了。你猜,那个小男孩儿还活着么?” 轻柔的声音犹如梦魇一般将他包围,沉默许久,他才发现此刻的自己暴戾得想要杀人。反观她的表情,风轻云淡,丝毫没有起伏的在写字。沐子尘说她是一个恶魔,还真是像极了。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要阻我的路,我就让他无路可走。”放下笔,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涸。推开窗,冷风灌了进来,似乎吹散了她心里所有的犹豫不前。每当她要仁慈的放过自己时,那些黑暗的记忆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唯有杀戮,唯有双手沾满那些人的鲜血,才能拯救她痛苦的灵魂。 纳兰修心中一惊,她刚刚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纳兰公子,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往外走,本来是想来书院独自做些事的,没成想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刚走出几步,滂沱的大雨落了下来。她蹲在书院门口,目光瞧着飞溅的雨水入了神。 北棠离撑着伞走下马车,神情微微凝聚。她就像一只孤独凶狠的小兽,小小的一只。如此寒冷的天,她依旧只穿着单衣,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本殿下送你一程。” “不必了,多谢四殿下。”她站了起来,后知后觉的发现腿蹲麻了。雨不会一直下,她等雨停就可以了。 “这是命令。”他抓住她的手腕儿,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冰凉侵骨,仿佛一把刀子在他的心口划了一下,微微刺痛。从她回来的这段时间,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刻入了他的脑海,研究她,试探她,成为了他新的乐趣。 马车里的温度和外面的温度截然不同,温暖如春。狭小的空间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她微微侧头,目光看向马车前进的方向,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将一杯不冷不烫的茶放入她的手心儿,他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付沐子尘。而且,她入朝成为女官恐怕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闻言,她并未答话,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掀开车帘,眼神一凛,这压根儿不是回相府的路。 “先吃东西,本殿下有些饿了。” 放下茶杯,纤长的睫毛掩饰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嗜血,怕是宴无好宴。既是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30章 人心惶惶 走进望江阁,精致可口的饭菜早已备好。她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吃着,每样菜她都是吃了几口便不会再动一次。 “不怕有毒吗?”北棠离不自觉的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她食欲很小,就像一只小猫,难怪瘦瘦弱弱的。不管有多好吃的饭菜,她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在她眼里都像是完成任务一般,仅此而已。 闻言,她抬头望向了他,眼里坚毅而自信,能给她下毒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 “本殿下倒是忘了,你应该算毒祖宗。”他轻笑一声,狭长的眸子里漾着点点迷离的星光,她给沐子尘下的毒,连纳兰修都束手无策。想必沐子尘也找过毒王司空寂,结果恐怕不尽人意。 放下碗筷,她静静的等候他用膳,心中很是不悦。北棠离竟如此多话,聒噪得像盛夏里的青蛙。目光看向了窗外,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一道俏丽的人影为苍寂的世界添了几分灵动。 熟悉的容颜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已然变得黏稠如渊,右手微微摸向自己的小腹,随即紧握成拳。时隔了很久很久,这里也似乎在隐隐作痛。 “四殿下,臣女还有事,就不打扰殿下用膳了。”说完,她便径直离去。 北棠离一愣,她是不是太我行我素了,他还没发话呢,她竟然就敢无视他走了。外面的大雨没有丝毫下小的迹象,不自觉的揉了揉眉心,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走出望江阁,她深深的回望了一眼,雨水渐渐朦胧了她的视线。重新洗牌的人生,她没什么可输的了,骄傲也好,自尊也罢,这些都曾被践踏得粉碎。 “真是一点儿都不听话。” 慵懒磁性的声音在雨中也格外的清晰,她侧眸望向北棠离,他撑着伞缓步而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却依旧不减半分贵气。他的容貌生得极好,美得雌雄莫辨,就像一颗华丽的紫色宝石,神秘深邃,璀璨夺目。 北棠离微微蹙眉,只是一会儿,她就已经被雨淋成了一个落汤鸡。晶莹剔透的雨水从她的下巴滑落,因为距离靠得很近,他甚至能看见她的睫毛有点儿自然卷翘。她身上没有胭脂花粉的味道,却有一种雪松般冷冽的沉香。 “小小年纪,装得太老成了。”他出其不意的将她抱了起来,仅用一只手他便能很轻松的抱着她往前走,她的重量就像一个小孩儿一般,轻如鸿毛。 花无鸢神情一凛,薄凉的手指搭在他的后颈处,只要他稍微有一点异动,她便能让他身首异处。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到了反胃的程度,她讨厌别人的触碰。 “你怎么了?” 他刚一问完,整个人定在了原地,手臂一松,放下了她,脸色有些僵硬的看着肩上的呕吐物,他突然之间想杀人。目光轻转,只见她半蹲在地上,似乎压抑着某种痛苦一样,紧紧捏着衣袖。他上前一步,却被她的眼神震住了。 “别碰我,恶心。”她恶狠狠的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染上了一层猩红。黑色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只是一瞬间,她脸上便被一种诡异瘆人的平静所取代。 北棠离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走远,神色里多了一抹复杂之色。 夜色降临,一道黑色的人影如猫一般轻巧的落到了房顶上。手中把玩着一朵纯金打造的鸢尾花,神情暴戾残忍。不到半刻钟,偌大的府邸变得死寂。 白雪凝结了鲜红的血液,将一个个死去的人凝结成了姿态各异的作品。黎明到来之前,杀戮不会停止。天色破晓的那一刻,她换上了一身白衣,仿佛与冰雪融为了一体,静静的坐在房顶上眺望远方。 一声尖叫划破了宫里的寂静,原本是用来祭祀的高台上堆满了人头。所有人头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惊恐样。只是瞧上一眼,便能被吓得魂不附体。 足足死了二十个人,这些人的身份,小到有太监狱卒,大到有朝中重臣,皇亲国戚。 一上朝,皇帝震怒,人心惶惶,一时之间,人人自危。不惜花下重金雇上一些武林高手保障自个儿的安危,谁也不想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微风轻拂,她仰躺在冰雪之中,双手覆在眼睛上笑了笑。她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可有人会信曾经的她是一个连鸡鸭都不敢杀的人。那时她信好人有好命,她信只要付出真心就一定会收获真心,她信天无绝人之路。然而,她信到最后一无所有,信到千疮百孔的心还能更痛。 第31章 冬猎 午时,花无鸢才回到相府,一道犀利的目光让她顿住了脚步。四目相对,她这个血缘上的爹今日似乎有些闲,竟亲自到了她的小院。 “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一个姑娘家家,天天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瞧着她那副跟死了人似的脸,越说他越来气。 “女儿这张脸对爹来说的确没什么利用价值,要不要无所谓,若是爹觉得开心,也可以在这脸上再划上两刀。”她从桌上拿起削水果的刀放入了花程阜的手中,冰冷的刀尖紧紧抵着她的脸颊,一丝丝鲜血缓缓的流了出来。 “疯子。”花程阜连忙放下刀,心里莫名多了一丝恐惧。 “有什么事就赶紧说,我要休息了。” “明日冬猎,陛下特意嘱咐我带你去长长见识,不要给我丢人。”丢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竟摊上这么一个叛逆不要命的女儿。 “知道了。” 冬猎是北棠一年一度的盛会,夺得魁首的人会获得一次加官晋升的机会,也会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从此平步青云。而她想要的东西,还不太好拿到。 翌日,天色渐渐明亮,一望无际的长延山脉就像一条条沉睡的巨龙。冰雪渐渐融化,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缭绕的白雾弥散于这一方天地,给人一种误入人间仙境的感觉。 花无鸢静默着,跟随在众人的后面并不起眼,身下的黑马无一丝杂色,如同她身上的衣着一般,极致黑暗。身后背的箭唯独箭尖闪烁着银白的光芒,冷厉肃杀。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精神抖擞的骑着良驹,跃跃欲试。只有一人坐在轮椅上,温和淡雅的捧着一杯茶看书。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会不经意的放在一位灵气十足的少女身上,她骑着一匹可爱的小白马,宛若闯进这片仙境的精灵。 号角声响起,众人如离弦的箭冲向那片绵延起伏的山脉。 “小丫头,会不会狩猎?”北棠啸瞧着唯一骑着马留在原地的花无鸢,心里是越来越好奇她的脑袋瓜儿里在想些什么。毕竟,阅人无数的他,竟看不透一个小女孩儿。 她点了点头,目光清明如水。 “想要什么猎物?” 闻言,她指了指广阔的天空,黑色的瞳孔凝聚着一层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今天她的狩猎,全凭运气,猎物来,便是她的运气。所以,她在等。 北棠啸望向天空,突然一笑,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小丫头。她的猎物不是丛林里低飞的鸟,而是盘旋于九天之上的雄鹰,这不仅需要运气,更需要强大的实力,就算是最好的弓箭手恐怕也无法射下凌驾九天,自由翱翔的猛禽。 “小丫头,上次你为何会奋不顾身的救朕?”就算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子女也不一定会舍身相救。而她救他的那一瞬间,完全没有半刻犹豫迟疑。 “可以说真话吗?” 北棠啸一愣,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臣女不想让陛下死,因为臣女想走得更远。陛下心中装满了这片山河,臣女心中亦有这片盛世。有陛下在,无鸢才可以实现心中的理想,愿世间不再因为战乱而妻离子散,不再因为天灾人祸而让百姓流离失所,不再因为饥饿和贫穷让孩子失去生命,沦为奴隶。所有人都在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无鸢只愿陛下长命百岁,这样无鸢才能在陛下的羽翼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清冷平静的声音却犹如海啸一般在他的头脑里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她的身影单薄瘦弱,却在此刻更像寒风中的标杆,挺拔隽永。这些都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奈何天高皇帝远,加上各方利益的权衡,很多治国的措施根本无法实行。 “请陛下恕臣女失言之罪。”其实,刚刚她说的那一席话是北棠啸曾经说给她听的。那一年,她十七岁,北棠经历了一次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水患,几十万人无家可归,朝廷发放的救济粮被官员私自扣押,路上饿死的尸体堆积成山。 一时之间,到处都有烧杀抢掠,起义朝廷的无能昏庸。加上其余几国的进攻,北棠差一点儿覆灭。北棠啸也是因为连续几个月的劳累,身体大不如从前。曾经她的心里没有什么天下,只有那一人,但跟在北棠啸身边的那几年,她便养成了兼济天下的胸怀。 北棠啸死之前,他说有她在,北棠会越来越好。只是后来的一切,回想起来太过凄凉可笑。 “小丫头,这条路可不是好走的。”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原以为她成为女官只是闹着玩玩,没成想她心中的抱负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儿。只可惜,她是一个女子,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毅力根本没有路可走。 “有陛下在,前方纵使布满了荆棘,无鸢也能看到终点。”唇角微微一弯,她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容。 北棠啸心里很受震动,她的眼睛因为充斥着对他的信任而更加清亮。巴掌大的小脸上虽然有两道突兀的伤疤,但并不会影响她无所畏惧的神情。刚刚那浅浅的笑容,就像从云层里洒下来的第一束光,有希望,有温度。 “花无鸢,让朕看到你的真本事,朕承诺你,你能走多远,朕便允许你能走多远。” “谢陛下。”微微抬头,目光凝视着越来越蓝的天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北棠啸,今天这场谈话,她赢得极为漂亮。 第32章 筹码 时至下午,越来越多的人狩猎而归,大大小小的猎物令人眼花缭乱。众人有些惊奇的看着陛下身畔的花无鸢,要知道连太子也没有资格与陛下并肩。 她不出众,神情静默的望着天空,与此同时,连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也是凝视着天空。然而,天空之上什么都没有。 “小丫头,看来你今天运气不好。” 快要日落了,今年的冬猎就结束了。 “不,臣女的运气刚刚好。”她的手一直低垂在马背上,而此刻终是动手取下了弓箭,三只冰冷的箭搭在弓箭上,犹如被囚禁多年的三条恶龙,令人不寒而栗。 “是鹰!” 众人惊呼,原本一望无垠的九空竟飞来了雄鹰,细细一数,竟有九只。它们在九空盘旋,飞翔的高度只能令人羡慕仰望,没有猎人能在它们的领域抓住它们。 “陛下,要不要和臣女打个赌?” “什么?”北棠啸还在为飞来的雄鹰而怔愣,猛地听到她的声音,有点迷茫。 “这九只鹰臣女如果能射下来,陛下可不可以赏赐臣女一样东西。” “朕可以考虑考虑。” 众人竖着耳朵悄悄听着陛下和花无鸢的谈话,下巴都差点儿惊掉了,太魔幻了。 闻言,她的手抬了起来,一种无形的气场笼罩着她。她的人生再一次重启,日日夜夜,她不能松懈一刻,为的就是让自己强大到天地都没有办法撼动她,从此,在她的领域无任何东西可挡她的路。 三只箭离弦破空,势如破竹,遥远得都看不清箭身。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能射下雄鹰,无异于天方夜谭。眨眼的功夫,原本喧闹的狩猎场变得寂静。 太震撼了,九只盘旋的雄鹰如流星一般坠落,此情此景,只能用目瞪口呆来表达他们的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仅仅是三只箭就把九空中翱翔的雄鹰射下来了? “陛下,考虑好了吗?”她缓缓放下弓箭,原本深沉的面容染上了一丝明媚。 “想要什么赏赐?”亲眼目睹她神乎其技的箭术,简直震撼得令人失声。小小的一只,竟蕴藏着无可比拟的能量。 花无鸢不急不慢的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北棠啸,这个东西她要握在她的手中。 “你这是有备而来。”北棠啸哭笑不得,这丫头太精明了,每一步都像是算计好的。 “这叫有备无患,陛下不会如此小气的。” 闻言,花程阜差点儿没晕过去,她当陛下是菜市的小商贩么,可以讨价还价的? “朕是不会如此小气,但你这要的东西可是狮子大开口。”那个东西给了她,花家的力量越来越不可小觑。 “陛下之忧,臣女明白,但无鸢永远都只是无鸢。”她的身后不会代表花家的一切,花家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现在还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只有阿景一人。这丝温暖,不需要在她的身边冲锋陷阵,仅仅是存在便能安抚她的灵魂。 所以,她让阿景远走他乡,去发展她暗中的势力,为的就是让他远离这里,远离她。待一切尘埃落定,但愿她还能和阿景举杯畅饮。不过,恐怕真到那时,她已完全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朕允了。”这小丫头聪慧无比,知进退懂分寸,那东西交给她也许会发挥更大的用处。 “谢陛下。” 周围的人均是一脸好奇,陛下到底赏赐了什么东西? 残阳完全落幕,天色也就暗了下来,比起白日的狩猎厮杀,夜晚则要祥和很多。各种烤肉的香气不禁让人食欲大增,欢声笑语的声音似乎也驱散了冬夜的寒冷。一轮弯弯的弦月散发出清冷的光芒,宛若一把锋利的镰刀。 花无鸢一步一步远离人群,下午她的风头过了,现下几乎也不会有人注意她,毕竟谁会一直盯着一个容貌不堪的人看呢。微风拂过她的脸庞,似乎是春天的味道。地上的冰雪越来越少,偶尔踩到一块薄薄的冰层便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在她还不谙世事的时候,她想像神话故事里的妖怪一样,活个成百上千年。只是时光太残忍,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太多不可磨灭的伤痛。她曾经反思是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不是她咎由自取,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清澈的河水在月光的映衬下十分美丽,白皙的手放入了河水中,流水也带不走她手上的血腥味儿。湖面渐渐倒映出一道熟悉朦胧的身影,她站起身,目光沉静深邃。 “还真是阴魂不散。”她低低呢喃,对于突然出现的沐子尘并不客气。他一直都不听话,所以他已经不在她的计划之中,是她的弃子。既是如此,便由他自生自灭。 “我想跟你谈谈。”他妥协了,他毫无任何办法。眼前的小女孩儿诡异强大,完全没有任何弱点。 “筹码呢,你觉得什么东西能和你的命相比?” “十年的自由和人生。”十年,他愿意为她卖命,为她做任何事。他不能死,他还有太多事没有完成。这是他的孤注一掷,这是他唯一还能请求的希望。 “好啊。” 清脆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他有些怔愣,完全没想到她会爽快的答应。她的身影单薄,一双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完全让人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 第33章 慕容云岚 “小鸢。” 花清云寻了好久,可算是瞧见了自家妹妹。眉宇微皱,沐子尘和小鸢之间有过节,二人独处,怕是有些不妥。不过此刻沐子尘似乎恢复了以往的自信和神采,显得很是诡异。 花无鸢淡淡的暼了一眼花清云,目光微微停留在了北棠月身上。他如他的名字一般,清风霁月,高贵无双,温柔的目光如海一般容纳百川,仅仅是被这双眼注视着,便觉得他的世界只有她。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痛苦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原来她还活着,不人不鬼的活着。 “鸢儿,夜色深寒,莫要着凉了。” 北棠离微微屈身,细致的为她系上一袭柔软暖和的披风。刚刚她的目光因为北棠月而变得不一样了,难不成她的心中依然念着北棠月?不得不说,这个结果他很不满意。 沐子尘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凝,四皇子对她似乎有些特别。 花无鸢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眸子一抬,恰巧与北棠枭的目光撞上了。战场磨炼了他的毅力和气场,让他整个人显得就像天上的战神一般,无畏任何锋芒。 在很遥远的记忆里,那时,她喜欢跟着北棠月,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渺小得如尘埃。所以,和她玩得来的人很少。但北棠枭是个例外,他虽然比她大了七岁,却喜欢跟着她,监督她读书写字,比她的父亲还要严厉。 如今近在咫尺的相见,早已物是人非。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但她已经不是那个心中还存着天真浪漫的少女。他和她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只不过他是为了北棠,为了北棠的子民,而她只是为了她的仇她的怨。 “四年不见,如今本王回来了,你也不来瞧瞧本王。”他凯旋而归,却始终没有瞧见她的身影。她脸上的疤痕那么醒目,不用想便知道这四年的时光于她而言有多漫长。 “二殿下说笑了。” 清冷疏离的声音就像一个孤岛里万年不化的冰雪,能让人的心跳都慢了几分。 “原来几位哥哥都在这儿。”北棠柔十分愉悦的走上前,浅笑盈盈的盯着花无鸢,一把将手中的烤肉递进了她的手心儿。这家伙瘦弱得像御花园里的草,可怜巴巴的。 手中的烤肉还残存着几分温度,她轻轻咬了一口,焦糊的味道在胃里翻滚。她本身胃口不好,所以她日常的饮食极为苛刻。强忍着要吐的冲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希冀的北棠柔。 “七妹妹当真是偏心了,好吃的东西怎么能给这个丑丫头。”北棠离漫不经心的从花无鸢手中拿过烤肉,在别人惊异的目光中优雅的吃了起来。 北棠柔毫不掩饰脸上的诧异,一脸狐疑的扫视着四哥,那块肉可是被无鸢咬过的啊。 “公主。” “嗯?”听到突然喊她的花无鸢,她不禁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她的眼睛像似漾着点点星光,而此刻她就这样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莫名的有些让人脸红。这家伙的容貌虽然被毁了,但依然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魅力。 “公主知道此刻臣女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在场的人听见她这句话,纷纷有些不解,这里空无一物,来这里还有什么目的不成? “还记得流星么。” “流星?”北棠柔轻轻呢喃,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变得激动不已。她记得无鸢跟她讲过,流星落下的那一刻,是夜色最美最永恒的那一刻。因为那一瞬间的美,即是流星的永恒。 “快来了。” “无鸢,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呀。”对了,无鸢还跟她讲过看见流星要做什么来着? 沐子尘等人不明所以的瞧着两个仰望星空的少女,什么是流星?然而下一幕,他们的眼睛定格在了天空之中。无数耀眼的光束划破了夜空的沉寂,似乎比烟火更加璀璨震撼。此等奇观,闻所未闻。不过一会儿后,天空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在做什么?” 北棠柔一脸好奇的盯着花无鸢,她双手交握于胸前,紧闭双眼,十分虔诚的样子。 “许愿。” “啊,糟了,我说我忘了什么,你说过在流星下许愿,愿望会成真的。”北棠柔后悔莫及的拍了拍脑门,这么大好的机会就错过了,太可惜了。 花无鸢静默的放下手,目光悠远的看向远方。她不信在流星下许愿能愿望成真,她只是希望流星能将她心中的祝愿带给阿景和孙姑娘。袖中的手越发冰冷僵硬,眼里的光芒渐渐沉入深渊,阿景的人生不该为她背负两次。 “你许了什么愿望?”她还以为这家伙无欲无求,跟六根清净的和尚差不多呢。 “说出来就不灵了。” “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今夜会有流星?”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儿太神了。 闻言,众人各有所思。除却方才看到流星的震撼,更令人吃惊的应该是花无鸢如何得知今夜会有奇象,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天机不可泄露。” “无鸢,你什么时候成半仙了?”北棠柔有些哭笑不得的捏了捏她的脸,触感十分冰凉,像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不是仙。” 她怎么可能是仙呢,是恶鬼还差不多。这会儿月黑风高,是该做点儿什么。脚步轻移,她便往来时的路走去。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北棠羽瞧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笑。 “你叫花无鸢对吗?” 空灵的声音悦耳动听,一身白衣的少女像落入人间的天使一般纤尘不染。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木讷。 “我叫慕容云岚,你的箭术很厉害。” “谢谢。” 简单寒暄几句后,花无鸢便走进了自个儿的帐篷。指尖儿划过脸颊上的伤疤,眼底掠过一丝疯狂。慕容云岚,慕容家族的千金小姐,再次相见,她竟然平静得超乎她的想象。 第34章 她的命格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花无鸢小憩了一会儿便没了睡意。走出帐篷,迎面而来的寒风刺骨凛冽。月影下,北棠钰坐在轮椅上,自有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 “无鸢见过大殿下。” “花无鸢,有些人不是你想动就可以动的。”今日她看云岚的眼神儿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是那种平静而又隐晦的光芒仿佛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都会露出獠牙。 “大殿下,我很喜欢那个人的。” 她的声音很淡,眸光微微一抬,朦胧的水光将她内心深处悲楚的爱意显现得淋漓尽致。一股爱而不能的悲伤渐渐将他包裹,他和她一样,根本没有资格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原来,他和她还真是同病相怜。 天色渐渐黎明,浩荡的队伍整装待发。就在此时,一位花家的家仆抱着一束纯白的花特别显眼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花很漂亮,完全是没有见过的品种。 “奴才见过小姐,这是一位自称是小姐故人的公子,特意送给小姐的。” 花无鸢接过花,指尖儿微微颤抖。不知怎么的,眼眶里某种温热的液体有些压抑不住。白色的鸢尾花在这个世界十分稀有,而知道她喜欢白色鸢尾花的,现在只有一个人。 他知道她的顾忌,他知道她所想做的一切。原本以为已经离开的人,还一直在皇城的某个角落守着她。明明她是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儿。 “没事吧?”北棠柔轻声安慰道,她的眼眶红红的,就像一个小兔子。不知那位故人是谁,竟能让不喜不悲的无鸢为之动容。 “没事。”心口渐渐恢复平静,她怎么可能会在这些人面前掉眼泪呢。 回到相府,随后宫里便来了圣旨,她正式成为朝廷的五品女官。话说回来,她晋升的速度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圣旨上的官职她不大喜欢,成为书院里的老师,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不过那些天之骄子瞧见她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老师,也还不错。 冬去春来,偶有一阵风吹过,仍旧有一丝凉意。桌畔上的红茶还冒着丝丝热气儿,待茶凉透,坐着看书的花无鸢才轻轻喝了一小口。屋檐上的翠鸟东张西望,跳来跳去,为寂静的院落添了几分生气。 明日书院便会开始讲学,但她要讲什么似乎没有人给她规定。 “小姐,这是四皇子送来的礼物。” “卖了。”也不知北棠离打的什么鬼主意,这段时间往她院里送来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礼物。这些东西在她眼里没有任何意义,唯独那瓶子里已经风干的鸢尾花能让她浅浅一笑。 惜竹头一次见小姐有喜欢的东西,本想将瓶子里枯萎的花换成新鲜的,但小姐拒绝了。想来小姐钟爱的不是花本身,应该是送花之人的心意。 “我该进宫了。”放下书,她便起身往外走。 皇宫很大,每一寸墙每一片瓦都显得格外庄严厚重。突然,一只雪白的小猫从墙上摔了下来,细弱的声音引起了慕容云岚的注意。 “乖,别怕。”小心翼翼的抱起小猫,清澈的眼睛里隐隐添了几丝担忧。她不敢贸然把小猫带走,因为这只小猫不像是流浪猫,万一它的主人找不到它会着急的。 “云岚姐姐。”北棠羽很是高兴,他一直在喂养这只小猫,今日小猫顽皮,竟偷偷从他住的地方溜了出来。幸好是碰见了温柔的云岚姐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羽,这只小猫受伤了,得赶紧让大夫看看。” “嗯。”北棠羽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接过小猫。没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目光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东西。 “怎么了?”慕容云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地上,一块绯红色的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了莹莹光泽,光看质地便觉价值不菲。随手将玉佩捡了起来,这才发现这块玉佩不就是小羽最珍视的那块么。拿着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小羽,以后可别丢三落四了。” 北棠羽有些黯然神伤的接过玉佩,这块玉佩他送给了花无鸢。她是不小心弄丢的,还是她原本就不在意他的一点心意呢。第一次想要保护一个女孩子,但那个女孩子没有他想象中的柔弱和善良。她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见血封喉。 她的眼神,她的所作所为令他恐惧,每每想起她毒辣的手段他便不寒而栗,甚至会做噩梦。他真的喜欢那样的花无鸢么,如今回想起来,他只是想感激她曾救过他一命罢了。 转角处的假山旁,黑衣素沉的花无鸢缓缓走了出来。北棠羽的命是她给的,如今他的命该还给她了。缓步走至议朝政的大殿,她是被特意恩许能在殿外听候。 然而今天同她一同站在殿外的还有一位身穿道袍的道士,他一身青衣,颇具仙风道骨。 萧如云凝眉注视着眼前十分突兀的小女孩儿,毕竟在皇宫里他没见过长得这么丑陋而可怕的孩子。脸上的疤痕几乎占据了她整张脸,但她似乎一点儿也不自卑。 稍加思索,他便明白眼前的小女孩儿是花家嫡女花无鸢。心中暗自思量,素日里他都能一眼看出旁人的命格,福祸运势。但花无鸢的命格竟然和死人的命格一模一样,一片虚无,早已不在规则之内。她的命运无法被他预测,还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臣女听说萧道长料事如神,万物皆可算,不知萧道长可算过自己的命运?” 清冷的声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女娃居然知道他是谁。看来他还挺有名的,不由得喜上眉梢:“算命人从不算自己,这是规矩,一旦坏了规矩,下场会很惨的。” “哦。”她了然的点了点头,记忆中,萧如云的确死得很惨。 第35章 心疾 时至正午,朝政才结束。花无鸢静默地垂着头,比宫里的奴婢还要不起眼。萧如云的出现,让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玩儿的计划。正值开春,北棠会进行一年一度的祭祀,而他萧如云便是祭祀春耕的祭司,在北棠犹如神明一般存在。 北棠离走出大殿,目光锁定在柱子旁的花无鸢身上。缓步上前,手指微微勾住了她的下巴一抬:“鸢儿,近来可好?”这小丫头胆子极大,竟把他送的礼统统都卖了。 花无鸢微微蹙眉,毫不犹豫的挥开他的手,厌恶的情绪没有丝毫掩饰。重生的那一刻,她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也许对他们来说不公平,可公平二字已经成为了她心中不会再说的禁忌。 “鸢儿,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如做本殿下的盟友如何?”他微微俯身,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这几日查到的消息让他有些疑惑,这丫头似乎是想对付北棠月,当真是因爱生恨? “与虎谋皮也不是不可以,除非四殿下帮无鸢杀一人以表诚意。” “谁?”这丫头连想要杀人的表情都是波澜不惊,毫无半点涟漪,却莫名对他的胃口。 “慕容云岚。” 这四个字是她心口的一根刺,她要把这根刺拔出来还给她。 冰冷的声音犹如鸿毛般落入了他的耳畔,微弱的呼吸以及令人惊讶的人名让他有一瞬间的轻颤,她为何想杀慕容云岚? “四殿下,臣女先失陪了。”若北棠离能成为她手中的利刃,这戏可就有得看了。 宫门之外,一道俏丽的人影紧紧的盯着那道大门,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不想将她美丽的容颜锁死在冷冷清清的皇子府。爹已经舍弃了她,她唯一还可求的便是那个丑八怪。 花无鸢走出皇宫,便瞧见了她的姐姐花如雪。原本精致的脸上多了几分疲惫,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缓步走上前:“六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妹妹,你一定要帮帮我。”她抓住她的手,心里很不甘心。花无鸢纵使被毁了容,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花家嫡女,现在深受皇上宠信,这根救命稻草绝对要牢牢抓紧。 “六姐想让无鸢怎么帮你?” “帮六姐离开五皇子的府邸,陛下那么信任你,只要你向陛下求情,陛下一定会恩准的。”北棠傲现下生死不明,她可不能将她的青春年华白白浪费了。 “六姐,你生是五皇子的人,死是五皇子的鬼,还是认命吧。”花如雪的脑子怕是进了水,以她现在的名声还想回到花家? “不,我还这么年轻,凭什么给北棠傲守活寡。” 花无鸢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六姐思想还挺前卫的。 “六姐看上谁了?” “太,太子殿下,等六姐成了太子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怕不是在做梦。”花如雪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就算那人喜欢她,皇家也不会让他娶一个失了名节又嫁人的妇人。 “我知道太子殿下的一个秘密,他一定会娶我的。” “哦?”睫毛一掀,眼里隐隐生出了一丝黑暗。 月上树梢,她走在清冷的街道,影子被拉得很长。重新来过,上天竟然优待她了。不过天上掉的馅饼,她都会认为是陷阱呢。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内心滋生的黑暗让她越来越痛苦。每一个夜晚,噩梦缠身,侵到骨子里的寒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仇人还高高在上,她不可以倒下的。 鲜血缓缓从嘴角流下,伸手扶着冰冷的墙壁,苟延残喘。五年了,她做的一切反而作茧自缚,让她成了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可憎又可悲。太累了,记忆太长,长得人生暗无天光。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男人放下书卷,宽厚的手掌掀开车帘,轻轻喟叹一口气,随即走下马车。 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并不起眼,却显得孤零零的,很是可怜。地上有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她看着他,眼里的杀意和警惕渐渐隐了下去。 曾经自由自在的小灵鹿,如今变成了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孤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纵使她变得无情无义,他也没办法放着她不管。 “别碰我。” “别胡闹了。”伸手将她捞入怀中,分量轻得不可思议。惨白的脸色像易碎的瓷器,又冰又凉。 “放开。”声音轻得近乎呢喃,恶心反胃的感觉强烈得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腾。视线渐渐朦胧,这一刻,也许她会死掉。 马车缓缓前进,最终停在了一处大气非凡的府邸。将她安置在厢房中,眉宇轻蹙,若不是她的心口还在微微起伏,他会觉得她已经死了。 “叫陆沉来。” “是。”管家立马去寻那个怪医,王爷脸色好像不太好。 北棠枭陷入了回忆中,这几年他护住了北棠,可以让北棠的百姓安稳无忧,但是他好像疏忽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睡*****儿仿佛做了噩梦一般,睫毛就没有停止过颤动。 她脸上突兀的疤痕比他自己身上的伤疤还要刺目,她是怕疼的,这该有多疼。 陆沉走进厢房,眉毛一挑,这北棠枭真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不过对于花无鸢,他倒是听说过不少她的消息,毕竟这人是北棠枭心中的大小姐呢。 只是看到真人时,他的目光凝滞了。 纤细的手腕儿白得透明,她的脉搏微弱又混乱,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北棠枭面色一沉,气息越来越低。 “心疾无药可医。”他从未见过被自己折磨成重病的病人,何况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她的人生到底经历了什么? “心疾?” “心中隐藏着蚕食她生命的记忆,就像现在一样噩梦缠身,这种痛苦会让她随时濒临崩溃。这种状况应该持续了很久,所以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 北棠枭摸了摸她脸颊上的伤疤,那个夜晚成为了她的噩梦吗。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她脸上的伤不像是他人所为,应该是自己划的。”力道之狠,狠得莫名觉得自个儿的脸都有点儿疼。 一时之间,气氛颇为沉默。 北棠枭低低俯身,将她的手放入了被子中。 “请求你务必医好她。” 陆沉惊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北棠枭请求人。他是北棠的战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万民敬仰,主大地沉浮。这样的男人,对他没有用命令,而是请求。 第36章 功德殿 深夜,书案上的蜡烛已燃烧过半,寂静的厢房里只有书籍的翻阅声。 暗无天日的死牢溢满了腐烂的味道,她被铐着枷锁,眼前是被砍断的四肢。熟悉的手掌失去了原本的温暖,那一刻,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护着她了。 “阿景。” 无意识的呢喃一声,声音轻得宛若一只小蝴蝶落在了花朵上。 冰凉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水,睫毛微颤,幽深的瞳孔缓缓睁开,一片荒芜。永无止境的噩梦宛若一个深邃的漩涡,将她越拽越深。额角的神经痛到意识模糊,头顶的花纹很陌生,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警惕心使她清醒了一些,目光慢慢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脱下凌厉的战甲,他更像一个严厉的老师,使人敬畏。 北棠枭抿着唇,将温好的药盛了出来。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情况比他所了解的还要严重。 “把药喝了,不苦。” 她有很多害怕的东西,明明害怕,却总是假装自己不害怕。 “不用了。”淡漠的摇了摇头,她不想和北棠枭再有任何瓜葛。曾经她和他立场不同,所以最后不得不兵戎相见,但他死在她手上的那一刻,她活得越来越沉重。 大概是报应,她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为了她自认为的良人设计除掉了那么多人,但到最后她的下场比谁都凄惨,也比谁都可悲。 “本王已向父皇请旨,小鸢以后就在本王身边做事,书院那边不用去了。”还是放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才放心些。 闻言,眉头一皱,黑漆漆的眼珠子深沉了一些,额角的神经似乎更疼了。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管着她,打乱了她接下来的计划。 北棠枭端着药,将碗放入她的手心儿,再不喝都要凉了,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 “喝药。” “不想喝,臣女只想回府。” “以后就在这儿住下,缺什么东西让下人回去拿。喝完药好好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容置疑的摸了摸她的头,若是再不听话,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拿着戒尺打她的手心儿。可是这丫头对她不强硬一点,恐怕他管不了。 她盯着药碗,里面没下毒。 北棠枭是想做什么呢,用她来牵制花家? 小小喝了一口,一丝甘甜在嘴里蔓延开来,很像她很久很久以前喝过的一杯甜咖啡。仔细想来,那些记忆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了。 喝过药后,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北棠枭轻轻喟叹一声,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药渍,药里加了一些安神的药材,这会儿的她一定没有做噩梦吧。小丫头太招人心疼了,光是望着她的小脸儿,就狠不下心来对她说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撒下一格一格的光影,她有些怔愣的坐了起来。直到洗漱完,她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昨晚喝的东西他是不是下药了,不然她不可能睡那么死。 走出房间,院子里的桌上摆了两份精致可口的早膳。他一身素衣的坐在桌子旁,不失半分贵气。俊朗的容颜凝结了几分战场上磨炼的冷厉,显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过来用早膳。” 小丫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的盯着他,脸色比昨晚好了很多。她身上的衣裳是他昨日临时准备的,一袭淡青色的长衫在衣摆处绣了几朵华美的莲花,完全不同于以往一成不变的黑衣。 像个邻家小公子,清冷娇气。 花无鸢走上前,不卑不亢:“还请王爷收回成命,臣女才疏学浅,不适合跟在王爷身边做事。” “小鸢,本王没有给你选择。”他放下碗筷,目光锐利。 她沉默的垂下头,她有些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同意把她放在北棠枭身边。 细细琢磨,要么是因为她可有可无,无论她成为谁的幕僚都不会影响现在的格局,要么就是北棠啸想让北棠枭继承大统?毕竟,她现在手中有一个北棠啸给的王牌。 “别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喝粥。” 此时此刻,他莫名想拥有异想天开的读心术。这样,他就能知道她一天在忧心什么了。对症下药,才能彻底治好她的病。 她坐在桌畔,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粥的味道极好,令一向挑剔的胃难得多吃了一点。只不过,这粥里似乎也加了一些温补的药材。 他的伤已经好了吧? 北棠枭慢条斯理的放下碗筷,在战场上,吃东西便是在浪费时间,所以是能有多快便有多快。现在看着她喝粥,他的速度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白乔很是震惊,自家王爷是在养闺女么,这宠溺的态度和平时训练他们时完全是两个样儿。 双标不要太明显,王爷太狗了。 “今日的祭祀大典,小鸢随本王一同去功德殿抄录经书。” 抄录经书? 花无鸢只想把嘴里的粥吐出来,这种事情他想做但别叫上她。 “王爷,臣女不想抄。” “可以,本王昨日换下的衣裳还没洗,小鸢就在王府洗衣裳如何?” “好。” 北棠枭一愣,骨气呢? “不抄也得抄,你这性子得多看看经文。”经文里有很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最好的就是她受到启发,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了。 她越发觉得北棠枭神经兮兮,多看经文,让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 如今她被留在他的身边,无论她做什么,都代表他的一言一行。既是如此,就别怪她拿他开刀。 高墙林立的皇宫很是热闹,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上忙下。功德殿已经来了不少皇子以及重臣之子,北棠枭和花无鸢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北棠离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她和北棠枭的关系还真不错。 北棠枭从一堆书中挑出了一本经书放置到她的桌上,顺带为她摊开宣纸:“这本清心经由你来抄录,抄不完午膳必须多吃一碗。” 她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她想杀了北棠枭。 提起毛笔,目光一抬就能看到左手边的北棠月。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瓷白,皎皎如月的脸散发着柔和迷人的清晖,像一个救世的天神,完美无缺。 北棠枭微微皱眉,这丫头目光呆滞的盯着三弟,没有察觉手中毛笔尖儿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已经晕染开一个圆圆的黑点儿。 小小年纪,还惦记着三弟,不像话。 食指弹上她的额头,她立马收回了目光,乖乖抄写。 “二哥,花无鸢这丫头毒得很,可要小心。”北棠离单手托着下巴,狭长的眸子轻轻上扬,甚是慵懒随意。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半倾着身子靠向她:“不如把她给我,我帮二哥调教调教。” “不劳烦四弟。” 这丫头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无鸢,又见面了。” 蹦蹦跳跳的女子一身白衣,灵动十足,悦耳的声音像摇曳的风铃。 慕容云岚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便被她吸引了。她的长相不像美艳的舞姬,也不像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而是可爱天真的,她不需要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也不需要文韬武略,精于算计,仅仅是她是慕容云岚,她便能被他护在心底深处,一生偏爱。 有的人明明不爱,却能假装得那么像。 明明不爱她,却能娶她为后,深情起誓许她一生一世。 两辈子只爱过一人,因为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她把能给他的都给他了。 但他是不爱她的,所以没有年少情深的情意,只有她一个人以为的青梅竹马。没有共患难的不舍,只有她一个人以为的生死相随。他对她的残忍,将情之一字一点一点从她的血肉里剔了出去。 花无鸢默默的抄写着经书,完全忽略和她打招呼的慕容云岚。 慕容云岚喜欢北棠月,北棠月也喜欢慕容云岚,而她不过是两人之间的一个踏脚石。那时,她成为他的太子妃,也成为了众矢之的,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陪他走上了那个万人仰望的位置。 右手微微停顿,卸磨杀驴也不过如此,或许她连驴都不如。 慕容云岚有些失落的走回自己的位置,她好像不喜欢她靠近她。 “云岚姐姐,她个性就是这样,对本殿下也是不理不睬,姐姐不要介意。”北棠羽小声嘀咕着,花无鸢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有些怕她,但也不想让她被人误解不懂礼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