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始,天地鸿蒙,未有成形。 盘古开天辟地,一把开天斧肇立乾坤。 世界两分,远离混沌。 从此,有黑有白,有爱有恨,有执念有嗔苦。 盘古因其神力衰竭,横卧大地而殁。 而其残留于天地之间的神力逐渐被万物吸收殆尽。 那把开天斧也被寻到,只是斧刃钝闷,那个本该存在的最坚硬的东西却如何也寻不到了。 万年之后,一段巧遇结了三生情缘。它始于地下,悄然生长。 并不是执念不改,而是一开始就遇见了夺心之人,至此再也无法去爱上旁的人。 也许情爱,不过一眼倾心,难以忘怀,执念相守,默然习惯。 “我不知自己的父母手足,你也不明自己的由来,从今以后我们便互相作伴,好不好?这样,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便都不会寂寞了。” 墨逸猛然睁开眼睛,额上满布一层细密的汗水。 微微叹了口气,仔细想想,这已经是第九十九次梦到这样的情境了... 那样清晰的吐词,语气温糯,声线尚比仙子更加柔婉。 梦境中,自己如身处牢笼,漆黑一片,不管如何凝神都无法看清梦中之人的相貌... 她,到底是谁? 良久,摇了摇头,权当其为梦魇,心中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 抬眸望向窗外,浅白梨花深青柳,昨日还是秋季的‘天相宫’,已经被他的师尊换为了微凉的春季。只是早起便不见师尊人影,怕是又去了‘天府宫’,借着下棋贪看那一池开得正盛得红莲。 低浅烟云散开,天府宫万芳园内,柔阳暖融。 桃花树下,闲意置着一张紫红底金镶边棋盘。两位白须老者盘腿相向而坐,面容和蔼,俱是浅笑的模样。 白色棋子轻扣于盘面,司命星君收回手,捋一捋下巴的白须,道:“玉帝似乎着意提拔你的座下弟子,怎地你却故作不知其意,反而成日腻于我天府宫与我对弈?” 对面正座的司禄星君微顿,缓缓将玉黑棋子捏与掌中,并不抬头看他,只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万物虽皆是有生有死,可这星位上却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玉帝的原意是想让我座下的墨逸归入南斗星宿,与我们原六星君组成南斗七星,这样方可与北斗相生相宜。” “道理你我都懂,我却不甚知晓你这懈怠的原因。”,司命星君抿了口清茶,笑看着他道。 “天界若要酌升星宿,必定先考验为仙者自身的薄弱之处。墨逸的原身为‘金刚石’,你倒是说说他最缺的是什么?”司禄星君一边说着一边下定一步棋子,并轻叩了下棋盘边缘,示意司命星君不要失掉了对弈的注意力。 司命星君会意,不急不缓的将白色棋子靠着刚落的黑子左侧,饶有兴趣的道:“仙本无欲,却不能无情。一个石头心的神仙,最缺的自然不过是一颗有情的心。” “你也知道,所有仙劫当中,最磨人的便是这‘情劫’。多少神仙在这种劫难中丢了魂魄和修为?且,墨逸心性太硬,若应劫却未得磨练,无法顺利得到酌升,这不是得不偿失吗?”司禄星君叹道,并顺手将手中黑子轻推入盘中。 “哈哈~”司命笑道,“你居然担心的是这个?那你可有看过墨逸归仙前的命格?” 司禄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司命你这是在套我话吗?明知仙者不可窥视自己和座下弟子的命格,且不可像其他仙友们讨问。” “唉~要知道,有些往事即使当事者已经想不起来,也不代表不被留在心中。对人如此,对仙也一样。”司命星君依旧紧逼着黑子落棋,一副自在得意的神情。 “墨逸当真是个异数,你休要再同我讲这种大道理。”司禄面上沉稳的答道,棋步却已呈杂乱之势。 “你总是爱下妄断。不如我们就此来设个赌局如何?”司命星君怂恿道。 “什么赌局?”司禄星君抬眼望着他。 “你去回秉玉帝,有意让墨逸轮回为凡人渡这考验的情劫。至于这情劫内容,由我来草拟。如果一世之后,他还未动情,我便输你我天府宫的半池红莲,你意下如何?”司命笑道。 “我虽明白墨逸的性情,但是情劫若全部由你撰写,未免有失公平。”司禄星君蹙眉争辩。 “那么,只由我来选择墨逸的情劫对象,这般又如何?”司命依旧笑得清静。 “一言为定!”司禄星君立刻回答,并心情大好的落下一枚棋子,如一锤定音。 那半池红莲本就是他心仪已久之物。如今已然志在必得,犹如囊中之物。 司命星君缓缓叩下最后一枚白色棋子,唇边的笑意更浓,只道:“这局棋可又是我赢了!” 他悠然自得地吹开茶盏上的浮沫,极轻的对着司禄道:“不要心存了必赢的念头。你要知道,这个世上可是没有不会爱上别人的人。” 清风涌动,重重褐色枝干上的粉红桃花次第绽开。花瓣簌落于紫红棋盘上,却没有人再去碰它... 约定赌局之后,司命星君寻月老取了红绳,一段交与司禄星君,让其悄悄系与墨逸之上。 而自己则于墨逸入凡尘后的第十八日,携着另一段赶往了东方的‘万灵之森’。 仙云尚未落地,仙泽已经压迫方圆十里。 待踏下云头,山神土地,大小精怪已经跪了一地。 司命星君也不愿多耽搁,只寻了土地问话。 “这里可有一个兔精?”,掐指一算继续道,“应该已有四千年修行。” 土地抖抖索索的深鞠一躬,紧张得结结巴巴:“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兔精,只是太过懒惰,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现在...现在单单只有她没有前来拜见。” “呵呵~我早料到了!修行四千年还未成仙也实属少有!”司命星君极为愉悦的笑道,将拂尘一甩,“赶快领路,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懒成啥样!” 第一章 缘起于局 万灵之森,植被葱郁茂盛。 森中巨大的榕树洞内,一个浑圆雪白的兔子正睡得正酣。 濯清眨了眨眼,不知何时身上竟挽了飞升为仙的五彩丝带。 难道是哪个糊涂神仙喝醉了陈酿,误给了她仙籍?捂着嘴痴痴笑了笑,旋即口中念念有词,脚尖轻轻一点,便腾云驾雾般的飞到了半空。 眼瞅着离那南天门越来越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做了上仙,找起他来是不是会更加简单点? 只是正当她心情愉悦,般若皆空之时,祥云忽而消散,身形急急往下界坠去。 濯清惊呼,正以为要摔个狗啃泥,一个高如山岳,宽如洪河的神仙挡在了她的身前。 神仙闲闲的瞥了她一眼,轻一捻指,便将她提溜了起来。 脖颈处的皮肤被扯得难受,她颤颤巍巍的望了一眼这个面相凶煞的巨神,不禁四下挣扎起来。 “不要啊!我才不要巨灵神当我的师尊!!!”话音刚落,那神仙果然松了手。 濯清心中又急又惊,你这该死的神仙,这是要摔死我的节奏啊?你长得难看不讨喜难道是我的错吗? “噗通~”落到地面上,虽然疼痛却还是受得住的。 正准备继续腾云,一个翻身居然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是在梦中。 只是那疼痛倒是真的,立刻咧开嘴大口吸气。 “濯清,还不快来拜见司命星君!”土地神压低声音嗔怒道。 司命星君...?一边讶异着一边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定睛看过去。 白须和蔼的长者,周身仙泽弥散,低眉浅笑的看着她:“你这兔精的毛色倒是好看,捏起来也十分舒服呢!” “啊!敢情我刚才是被你提起来又丢下去了啊?”濯清指着司命嚷道。 “哎呦!”威风不过三秒,土地神一个栗子丢过来,正好砸在她的头上。 “司命星君在天界那也是上仙,怎能对他如此无礼?即使上仙是要把你的皮毛活剥了做软枕,那也是你的福气!”土地神恐吓她道。 “兔毛软枕吗?这主意倒是不错!”司命微微思索了一下,点头做允。 濯清打了个寒颤,咬了咬自己的三瓣嘴,支支吾吾做呜咽状,都怪这嘴快! “好了。不诓逗你了!”司命淡笑着走近一步,“你即使再过懒惰,四千年的修行,不会连人形也变不出来吧?” “来,让我看看你人形的样子。” 濯清这次学了乖,为了保住自己的皮毛,别说是化个人形,即使是化个植物或者鱼类又有何不可? 于是,待司命的话语刚落她便立刻变化了样子。 轻烟缭绕,倩影渐渐显露。乌黑的发垂直如瀑布般垂至腰间,朱色饱满的唇轻抿着,额际系一环翠玉点缀,衬得皮肤更加凝脂般的娇嫩。 白色素衣外罩飘逸的青纱,远黛柳叶眉微微蹙起,明眸善睐,皓白的柔荑绞着一角衣纱,小女儿态十足。 “不错不错,清雅而不俗魅,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太多!”司命点了点头。 濯清听到此处微怔,旋即歪着脑袋,半天真半讶异地问:“星君...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土地神额上的青筋冒了冒,恨不得直接钻回老家(地缝)。 “你这个死丫头,星君怎会看上你这种庸脂俗...” “的确是看上了。”,司命答得爽快,顺带捋捋胡子点了点头。那种轻松的神态和自然的答语硬是逼得土地神吞下尚没有说完的话,难堪得脖子都粗了一圈。 如今这上仙都变得如此‘开放’了吗? 濯清立刻摆着双手,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道:“您这怕是又诓我的吧?我这小心脏可受不了,不如您还是拿我去做兔毛软枕吧!” “哈哈~”司命笑得极为愉悦,“人皆道相由心生,你可知万物总离不了这个道理?这便是为何狠毒的精怪只能化出丑陋的模样,而善良的精灵总是看起来温婉一些。当然,法力和修为能超脱凡间平衡道理的就另当别论。不过,就你的修为来看,尚未能达到此种程度,这才感叹你的秉性是极符合我的要求。” “所以呢?”濯清大为不解。 “所以看上你,是择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允你仙籍,做我座下弟子如何?”司命接着说完。 “呼~”濯清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叹出来,“承蒙星君抬爱,我心中欢喜。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修为恐会有违所托啊!” “这个你倒不必多虑,我只是希望你完成一个普通凡人的所愿,以你的修为足矣。”司命星君淡淡道。 “这么简单?”疑惑更近一步,濯清的眼眸微一转动,试探地问道:“星君您可是上仙啊!那种事情对于你而言不是举手之劳吗?我怕是没有您期望的慧根啊!” “缘分使然,虽自有说法,天机却不可泄露!”司命用手里的拂尘轻敲一下她的脑袋:“你可明白?” “哦...”濯清摸了摸发顶,如顿悟一般长叹一声,心里却着实的更加稀里糊涂。 她闷着声想,这但凡跟‘天机不可泄露’沾边的事,大都不可深思和揣摩,神仙的仙家秘密谁又敢窥探呢? 只是,她有所不知,这句话乃是全天下神仙用来诓人的万用法则。 “天机不可泄露”着实是个大大的,冠冕堂皇的谎话。 “那个所需点化的凡人,姓甚名谁?我又要做些什么呢?”虽弄不清缘由,那奖励却分外地诱人,未免司命星君反悔,濯清决定先发制人。 司命星君浅浅一笑:“来,伸出你的手。” 濯清闻后也不加细想,立即摊开五指,大方地递了过去。 司命星君遥遥的一捻指,微微可见一抹红光从他袖中窜出,并迅速溶入了濯清的掌心。 濯清很仔细地瞅了半天,却半个字也看不到。嘴中轻声嘟嚷着:“难道这是无字天书?” 司命星君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立在一边,心中却是道:那便是月老的另一段红线。只是世间仙法,皆有‘隐法’可寻。既然选了你做这红线的主人,自然是不会让你看个仔细。 良久,司命星君将拂尘搭至左手肘处,转身朝外走去。 濯清的耳朵机灵的动了动,以为他会有进一步的指示,旋即紧跟着靠过去。 仰着头瞅着司命星君,却只见他的嘴角弧度弯了弯,赫然一个意味深长的轻笑。 脚步微挪,身影继而一晃而空,仅余缥缈的声音还袅袅在四周回响:“濯清,你所需点化之凡人名唤‘墨逸’。你可于三日后至南方灵犀雪山寻他。协助他完成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对你的考验。” 濯清立刻窜出树洞,左手搭在眉骨处四下张望,却哪里还寻得到星君的半点影子。 正纳闷至极,“拜见半仙!!!”耳边突然传来整齐的呼声。 只见那些原本守在门口看热闹的大大小小精怪个个毕恭毕敬的半跪了一地,就连方才还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土地老儿也拱着手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 “半仙...?”濯清微怔,眸中旋即闪过一丝狡黠的顽皮劲儿。 兀自一笑,心想自己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虽然四千年也未修成个下仙,但现下却凭空白得了个‘立地成佛’的机会,如今可不就是他们嘴中所道的半仙吗? 得意万分,心想终于也让她濯清等到了在这万灵之森作威作福,哦,不对,是享受享受的机会了! “咳~”她清了清喉咙,一手托腮,故作大声的自语:“那个,最近天气干燥,若是有新鲜的瓜果解渴...” 探着耳朵在一边听着的土地神立刻会意,急得用拐杖直敲着地面道:“快点,快点!!!你们都愣在这干什么?迅速按照半仙的要求,新采些瓜果速速呈上来啊!” “是!!!”众精怪领命,慌慌张张的立刻散去。 濯清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斜靠着了一株松树养神。 随手拈一根青草叼在嘴中,心中尚在盘算着其他的‘享受’计划。 她翘起二郎腿,准备在新鲜瓜果呈上来之前,再次微微小憩一下。 “唔...等我做了神仙,我定会,定会...”梦中的她喃喃呓语。 晴好的阳光通过万灵之森的茂盛植被,被枝叶割离成斑驳的虚影。 光与影的笼罩之下,濯清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原本轻抿着的唇缓缓弯出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第二章 相逢之初 司命星君在告别了濯清之后,于第三日来到了南方的‘桃花乡’。 桃花艳如烟霞,绝世而独立。 这群山围乡的名字固然清雅,让人第一便做桃源之境的幻想。但是,却实实在在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村子。 四面环山,地势险峻。唯一不足十亩的平地也着实怪异得很,除了桃花之外,无论种植其他任何作物都只得乡外之地的四分之一收成,故这风雅的名字着实也无奈得很。 村中的大部分人业已迁走,仅余一些孤弱老人守着一两亩薄田勉强度日。 而这里所剩下的唯一的年轻人便是司命星君要寻找的,刚在人间渡过了十八载的墨逸。 而说到这凡人墨逸,其实也算一奇人。 十八年前,墨逸的母亲吴氏足足生产了两个时辰,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将这唯一的独子生下。 而墨逸在呱呱坠地之时,小手中竟抓着一块奇硬无比的石头。其形多面,在外源光亮下透明夺目,可削生铁而不坏。 愚昧的乡民以为这是妖物之兆,个个嚷着要趁墨逸尚未有所气候之前便将他铲除。 然,天下子女皆为父母的心头肉。墨逸得双亲拼命看护,一家人闷声承受着全村人的指指点点和莫名的欺侮,倒是勉强让其平安的活到了9岁。 9岁以后,乡民们看其并无任何害人之心,且大部分青壮年已经搬离了桃花乡,这才没力气也没闲心去追究这所谓的妖物一事。 同年12月,父亲旧疾复发,命悬一线之时,梦到高人指点儿子名字,这才将其原本的乳名‘小石头’改成了墨逸。 自父亲去后,母亲吴氏并墨逸两人扛起了整个家庭,不管是农活还是家务,也算是忙碌得井井有条。 平静长到墨逸15岁那年,忽有远亲来访。来者皆规劝吴氏带着小儿离开,却不想被吴氏婉言拒绝。 当天傍晚,吴氏指着屋后的老坟头,眸中柔情流转,对着墨逸轻声道:“你父亲便睡在这里,我们若是离开了,他便寂寞了。” 至此之后,母子两人便继续留在这桃花乡,无人再提也无人再扰,倒的确又过了几年清贫但是无虑的日子。 只是到了墨逸18岁这年,吴氏一病不起,整个人削瘦异常,连眸中的神采也慢慢浑浊起来。 如今,司命星君恰恰就是遇到这番光景。 “娘,起来喝点水吧!”墨逸端着一个土陶碗扶起缠绵病榻已久的母亲。 吴氏紧蹙着眉,已经虚弱得连眼都睁不开了。 一碗水递至唇边,喂不进去,几乎全部流下,湿了粗棉被。 不能尽孝,其乃世间骨肉亲情的第一至苦。 墨逸叹了口气,将母亲扶回榻上,思考着是否该出山寻些药材回来。 打定主意,收拾好行李,正准备上路,门口却突然立了一位白须老者。其面孔生涩,许是来自乡外,身上却半点尘土也不染。 “日头猛烈,可否讨碗水喝?”老者缓缓开口询问。 墨逸背着光站在门口,身骨略显清瘦,只是那一双眼,含着睿利的光,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倔强。 他虽心生疑惑,却依旧好心的将老者领进屋,殊不知此人正是司命星君。 司命喝完了水,眯眸望了望病榻上的吴氏,沉声只道:“一生劳碌,才至此病痛缠身。” 墨逸一愣,微微低头,似是附和的轻语:“是我不孝,才至母亲劳累一生。” “如今这方病态,人间普通医药,似无转圜之地啊~”又是一声轻叹,司命将陶碗轻轻搁至小桌之上。 墨逸一听此语,顿觉疑惑,方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星君。 虽白须蔓蔓,但面上红润且无过多皱纹,而方才进门的步伐也尽显轻快且稳重。自道从山外而来却无半点风尘仆仆之味,当属世外高人无错! 墨逸了然,躬身行礼:“还望高人指点一条生路,救救我的母亲!” 司命见此状倒只是极镇静的点了点头:“不错,悟性倒是极高的。” 挽手还了礼,方才继续道:“这世间的普通药材虽无用,但是极寒之地的千年雪莲却有起死回生之效,只需半朵,便可医好你母亲的顽疾。” “极寒之地是指?”墨逸抬眸望着他,目光深邃。 “离这里四百里地的南方灵犀雪山便是。”司命星君缓缓回答。 墨逸沉思片刻,面上的焦灼却并未减少:“四百里...只怕我即使是找到,母亲也无法单独离我那么久。” “只要你有肯闯这龙潭虎穴的胆识,我便可施法将你送达。至于你的母亲...”司命微顿,旋即对着门口的一株桃花树轻轻一弹指。金色光芒如萤火一般从他指尖流出,笼于树干之上,轻腾起一阵烟气。 转眼之间,不见桃花树,却多出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儿家来。 “这是尚不能修成人形的桃花精,我的法力可供她维持此态七日,你的母亲就放心的交给她来照顾吧!”司命捋了捋胡子笑道。 桃花精立刻颔首,并拱手立在吴氏床塌,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样子。 “先谢过上仙,事不宜迟,劳烦现下便指点路途!”墨逸办事雷厉风行,并不脱离带水。 虽为凡人,他的这一世俨然还带着以前为仙的性情。 司命淡诺,指尖金光再现,并缠绕墨逸周身。不过一秒之息,墨逸便抵达了四百里之外的南方灵犀雪山。 甫一落地,冰冷的寒风便一股脑的灌进他的衣襟。一阵哆嗦,竟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瞧不见任何活物,耳边空留司命散在空中的话语:“我只可帮你到此处,接下来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墨逸定了定神,只能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环顾四周,没有停顿,他立刻踏上了寻找千年雪莲的道路。 因为只有这样不停地走下去,才能维持身体的基本温度。 唇色紫白,狂风卷着鹅毛大的雪花如锐刀般割上面庞。 漫天漫地的白色,耳边是咧咧作响的风声。手脚已经没有了知觉,却依旧连方向也辨不清。 终于,墨逸仰面倒进雪里,连呼吸都像被冻住了一般,陷入十足的寂静之中。 神思的最后一刻,倒是没有害怕的想法。只是心有不甘,觉得苦了自己那病苦中的老母亲,怕是不久,离了那桃花精的照顾,要急寻着自己而来了。 人,竟是如此的弱小吗? 第三章 糊涂之过 濯清按着日子来到了南方的灵犀雪山。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眼望着吐出的白雾呆想着,自己所遇之人到底是有如何自虐的倾向才会想要到这样一个鬼地方来?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乖乖窝在半山腰的一处必经之路,静静等候着那个所谓的有缘人。 漫天雪花扰了视线,濯清只好时不时以神思的状态探查四周的人气。 只是良久,也没发觉方圆十里处有任何活物。 难不成又被那个上仙给诓骗了?濯清如是想着,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百无聊赖,也不管是什么,随手揪了身旁的一朵白色小花放进嘴里闲闲地嚼了起来。 这种终年不变的白色景象越看越困,待白花吃个干净,濯清的眼皮子又开始不听话的往下垂。 其实除去睡觉,濯清最受不住的便是这种安静的环境。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这便是自己四千年还未修炼成仙的一个软肋。 这修仙本就讲究一个心无杂思,静念成空。 然,只要她每每静下心,脑海里就会凭空跳出一个乌黑的影子。 时间已经过得那样久,她几乎已经记不清那个影子的形状。只是这种长久的习惯已经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或者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无从得知。 精神恍恍惚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安然自得地窝在这漫天雪地之间,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白雪如棉,缓缓落到她的身上,越积越厚。 濯清忽而觉得呼吸受阻,惊坐而起,一阵咳嗽,清醒了八分。 望了望渐暗的天色,抖了抖身上的重雪,凝神一查,心下却是一惊。 不知何时,竟已有人气散在不远处,只是那气息已经微弱得近乎烛火之尾。 惊觉自己犯了大错,那样的一条人命尚未见面兴许已经... 慌乱得连近距离瞬移的法术都用不出来,跌跌撞撞,摔了几跤,终于赶到了地方。 使出打洞的看家本领,硬是徒手将人给挖了出来。 手颤颤巍巍贴在墨逸的鼻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尚有微弱的呼吸,并没有去阎王处报道,自己也还算功德干净,并未添什么罪孽。 缓了焦灼神色,濯清捻指,施展法术,寻了个避风的洞穴,将墨逸安顿在了那里。 拾掇出一块干净地方,生了旺火。濯清狠心拔下一小撮兔毛,化了柔软的毛被盖在他的身上。 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濯清这才仔细打量着自己所救之人。 脸上净是尘土,看不清样子,却感觉清隽。 墨色长发,高挺的鼻梁,削薄轻抿的唇,剑眉微微蹙起,长眸紧闭,脸颊因为发烧的高热而透出点不正常的粉色。 濯清抬起他的手腕,仔细查看他的冻伤,几乎用尽毕生所学尽力去医治。 良久,移至墨逸的左腿,有些懊恼和惋惜,因为他的这条腿终是被耽误了。 濯清自敲了一下脑袋,柳叶眉紧锁着。早知今日,以往能再多努力学习些法术便好了!也不至于还未完成人家的心愿便先让他得了个残缺... 再次尝试用法力医治,几近力竭,却一丝改变也没有。 濯清终于放弃,盘腿坐在洞口,双手挽成兰花指,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始尝试靠打坐来恢复精力。 而就在这片安谧的寂静中,伴随着跳动的火光,墨逸慢慢睁开了眼。 感觉身子极轻,上披的毛被十分暖和,鼻端萦绕着竹木燃烧的清甜味道,宛若躺在青云彼端。 没有烦恼,没有忧愁。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抬眼望向上方,火光携着影子印上洞顶的石壁。冰冷而模糊的黑影溶于橘色的光中,他微微眯了眸,细想着死人是不会有影子的,所以,自己又被谁给救了? 偏头向四周环顾,目光凝在洞口。 目之所及,一个乌发青衣的陌生女子正闭眼盘坐在那里。 肤若凝脂,领如蝤蛴。微许寒风鼓动她膝下的衣衫,飘飘渺渺之势,如乘风欲去的仙子。 墨逸一愣,旋即挣扎着坐起身来,更加仔细地看过去。 这个洞口并不大,大部分风雪似乎被她故意挡了去,只能从她的身侧看到些许雪光。 他缓缓站起身,毛被从身上滑落,他却并不觉得冷。 因那冰冷的苍白已经被她割断在她的身后,而现下留在他身边的俱是温暖至心的光。 白雪如浅白梨花一般轻轻簌落在她的发上,又因为洞内略高的温度,迅速融化开去,留下一些湿润的痕迹。 微微火光之下,她安静的容颜像极了浅春的娇嫩桃花,莫名地在墨逸的心里撩拨出一丝波浪。 这般光景,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已经分不清。 兀自一笑,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似乎好过了头,总能在落魄的时候遇到贵人相助。 迷迷朦朦之间,他向前踏出一步,左脚甫一落地,一阵钻心的疼痛,几近跌倒。 慌乱中稳住身形,抬起眼,竟与那陌生女子四目相对,但见她漆黑的眸子里有蓦然流转着的光华。 “墨逸?”方从打坐中惊醒过来的濯清定定望着他,试探地唤起那个陌生的名字。 听到她嘴中吐出的那两个字,心中莫名的滞了一拍。好似并不是第一次,却又记不起到底何时还曾听过这样的声音。 他微微启唇,却只是淡淡应了一个‘嗯’字。 濯清表示友好的笑了笑,心中略微兴奋的想着:你果然便是我那成仙的法宝啊! 于是,她愉快的蹲下身,拖着腮,天然呆般地打量着这个‘宝贝疙瘩’。 螓首墨发,剑眉星目,而那看似沉寂的玉灰色眼眸,深邃得不可窥底,似乎隐了万千星辰之光,叫人移不开眼。 原来,凡人也可以如此好看啊... 莫名地,微红了脸,濯清终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在他单手按住的左脚脚踝上。 懊恼感既又涌了上来,低头轻声道:“你也已经感觉到了吧?那左脚许是...” “不能走路了吗?”墨逸打断她问道,声音平静得倒像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濯清立刻摆着手摇了摇:“那倒不会!只是...只是可能会跛了...都怪我,耽误了救你的时间...” 说完便如做错事一般的垂下了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意识到这样的一个结果,清醒地察觉到脚上的麻木,墨逸反而只是镇静的道:“那也无妨。” 那也无妨? 濯清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 墨逸点了点头,缓缓解释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应该谢你。只是跛了一条腿,尚可走路,那又何妨?” 稍稍停顿一下,复又将话题转到别处:“这里是何处,你又是为何救我一命?” 濯清听后,立马正襟危坐,摆了个自认的仙家样子,道:“这里是灵犀雪山,我是受司命星君所托,特来助你完成心中所愿的,你可以唤我濯清。” “司命星君?”墨逸联想到那个白须老者,蹙眉道,“既是天界上仙,为何要助我一届凡人?”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也许是你上辈子积了不少功德,也许只是星君看你顺眼也不一定。”濯清一边说着,一边笃定地点了点头。 “这样看来,神仙们的生活倒是悠然自得!”墨逸这句话面上说得轻松,只是不知为何那眼神却含了些尖锐的华芒。 濯清不禁吐了吐舌头,心想,何止是你这么觉得,不然咋人人都想成仙呢?无非一劳永逸。 “那么,姑娘是司命星君座下仙子吗?”墨逸继续问道。 “目前还不是啦!”濯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现在还是个...呃...精灵。不过,等我完成你心中所愿,功德圆满之后,我便可入仙籍了。所以啊,你快快告诉我你来雪山的目的,助你后我便可得道了,不要耽误我的时间哦!” 墨逸点了点头,虽尚不明自己为何凭白得了这种好处,却还是将此行的目的告知给了濯清。 “千年雪莲?长着什么样子?”濯清急急的询问道。 “我也不曾见过。但是上仙曾说过,这灵犀雪山上只存有这么一种植物,所以倒也不怕会认错了。”墨逸回忆道。 濯清摩挲着下巴,越想越疑惑,嘴里嘟嚷着:“怎么会只有那一种呢?在救你之前我还随手摘了一朵白色小花当零嘴吃掉了呢...”说到这,濯清突然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 墨逸也皱着眉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终于都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濯清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总不会自己拿来随便嚼嚼的白色小花便是那罕见的千年雪莲? 斜眼瞅着墨逸,濯清终于不好意思的摊了摊手,支支吾吾的道:“这可不能怪我,我哪里知道那种其貌不扬,毫无光泽的小花会是千年雪莲啊!而且,你看,我已经吃掉了...估计都化成渣了,我就是想吐给你,那也无能无力啊!” 墨逸并没有责怪她,只是眸中的神采些许黯淡。这整件事,起起伏伏,已经将他的心性磨得钝闷。 濯清见他如此,心中也十分难受。 她试着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你也不要那么消沉嘛!这灵犀雪山哪里就偏巧只有这么一朵?” 墨逸神色一动,抬眸望向她。 濯清见有效,立刻娇笑着,更加卖力地安慰他:“就算真的只有这么一朵,我也会找到其他方法医治你的母亲。如若实在没有办法,大不了你把我给炖了!我好歹也是修行了四千年的...呃...精灵,总不会比那才千年的雪莲要差吧?” 墨逸暗下去的眼眸复又亮了起来,像一方小火苗,灼灼地盯着濯清,几乎要将她燃起来:“那么,你的原身到底是什么?” 你的原身到底是什么? 濯清抿着唇,眉心皱到了一起。 第四章 另寻雪莲 濯清别过头不去看他,嘴中低声嘟嚷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点意义也没有!” 话虽敷衍得理直气壮,心里却如打鼓一般。自己果然不擅长伪装啊! 那么,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是个什么精灵呢? 着实是因为不够雅致... 若自己的原身是花精或者草木精之类。无消墨逸询问,以她的个性便会嘚瑟的主动告诉他。 你想,周身香气萦绕,步步生莲或者吐息若兰,多么风光,多么有意境! 而这兔子精,举手投足,可随手扬扬洒洒的除了兔毛可不还是兔毛?这意境...果真不是一般的俗气!!! 墨逸是如何聪慧之人,他立刻察觉濯清的躲闪。心想也许这种问题对于精灵来说是十分忌讳的,方才解释:“你无需如此激动。我只是曾听人说过,对于那修炼千年的花草精,仅取其一叶或一蕊便可治百病。如果你碰巧是这般,岂不刚好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解我燃眉之急?” 濯清闻后拼命摇着头,支支吾吾道:“不可,不可!我其实,其实...” 垂下眼,依旧双手绞着衣纱一角,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其实是一只兔子精....” “秃子精?”墨逸纳闷的重复了一遍。 “兔子,是兔子啊!你才是秃子呢!你全家都是秃子!”濯清急了,一边嚷着一边化了原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以示清白。要知道长毛精灵生平最讨厌的便是‘秃’这个字。 于是,烟雾之气腾起,墨逸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面前凭空多出一只毛色洁白胜雪的白兔。且,还是只会红脸的奇特物种。 和缓了神色,他徐徐蹲下身望着她,一惯冰冷的眸中倏然带了些笑意:“倒是生得玉雪可爱。” 濯清与他四目相对,他眸中的光华惊得她如触电一般的避开。两只耳朵害羞地耷拉在脸侧,脸上的红润刹时更加明艳。 洞外的风雪渐熄,洞内则是一室暖媚如春... 濯清重新变回了人形,掩饰般的走到洞口查看天气,故作轻松的道:“看这样子,不出半个时辰,这雪就该止了。本来我们能立刻上路寻找雪莲,只是你的脚...”一提到这里,她的愧疚感又涌了上来。 “无妨。只是会行得慢一点,总比不能动要好太多!况且,有了这御寒之物,现在的境况已经是不能再好了!”墨逸指了指身上的兔毛软被道。 濯清点了点头,挽指念了个口诀,将那软被变化成了带着兜帽的披风。 她旋即踮起脚帮他把帽子戴上,并将系带紧了紧。 “你呢?”墨逸望着她,语气清淡。 “我?”濯清歪着头指着自己,“我可是有四千年修行的啊,哪里会怕这点风雪?” “四千年也没修成个正果,哪里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你这般模样,我光是看着便觉得冷。即便是仙,那也是女子,还是你披上吧!”墨逸作势便要取下披风来。 “停!”濯清按住他的手,继又微捏了个诀,变化出同色的另一件披风来。 她缓缓搭在身上,心中虽因被他称为是‘女子’而涌上一阵温暖,嘴里却还是轻声嘀咕了许久。 濯清想,要不是看在你能助我飞升天界的面子上,我才不管你的那么多破要求呢!光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半个时辰之后,待风雪渐止,两人走出了洞外。 濯清因为有法力傍身,便先行一步,御风踏雪与墨逸分道而去。 这墨逸也是倔强之人,哪里肯在原地等候?他选定了另一个方向,缓慢却仔细的向上攀爬。 积雪颇深,他的一个脚步下去几乎已经没过了膝盖。虽是跛了一条腿,但是在这厚重的雪层之上,反而行得稳当,看不出其他。 还好,这雪莲天性喜光,纵使积雪再深它也会探出枝叶来。墨逸一边走着一边庆幸的如此想。 良久,濯清身姿轻盈地从东面踏雪而回。 她在墨逸身边站定,与他沟通进展:“其他三个方向我业已寻遍,并没有发现千年雪莲的踪迹。” “你的脚程果然够快,那么,现今只差这一条路了。”墨逸微眯着眸望着前方道。 “嗯。那么我便同你一起走吧!”濯清靠近他,轻松自在的说。 “一起反而会拖慢了你的进度,不如你还是先行一步吧!”墨逸顿了一下,眼睛瞅着别处,呼出的气立刻在身前结成白色的薄雾。 濯清望向他的眼睛,莫名地感到惆怅,虽然他的冷淡十分不讨喜,却觉得总不能放任着这个连声音都透着寂寞的人.... “呼~”她故意叹了一口气,双手叉着腰,颐指气使的冲着墨逸道:“难得想偷个懒都被你打断,你真的很不会察言观色耶!你难道不知道不管是御风还是瞬移这种要耗费法力的事情都是极累人的吗?” 墨逸一滞,偏头望向她。 银白的披风兜头遮住她的小半张脸,浑然与雪地沦为了一体。蓦然间,似乎有丝丝光亮将她环绕,耀出如神祗一样的华彩,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指路明灯。 “我同人相处得少,一直都不太懂得这些。”他凉凉的说道,以为这是他能给的最好的解释。 “可我是半仙呀!才不需要那种奇怪的经验呢!”濯清说得兴奋,一下子将帽子扯到一边。仰着脸攀着他的衣袖问:“你一定没见过像我这样特别的神仙吧?” 望着她认真且娇俏的样子,墨逸缓了落寞的神色,心道:我一个凡人,能见过几个神仙?只是就她的这种性子来说,即使自己博览群仙,又哪里能找到这样的独一无二?与其说是特别,不如说是奇怪才对吧? 眼见着濯清的那张脸凑得越来越近,墨逸立刻皱了皱眉。 他实在还未习惯与人如此亲近,猛然抽开手臂,转开话锋:“你若是觉得用仙法太累,那我们便步行吧!” 濯清虽在心里继续抱怨着他的不解风情,面上却还是同意的点了点头。 第五章 柳暗花明 于是,墨逸在前,濯清在后,两人皆是沉默的缓步走了大约三里路程。 而这不长的一段路,濯清却着实行得难堪。 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鞋袜,沉重得如砖块一样。可她却偏又是个倔强好面子的个性。总不能刚刚才说了仙法用得累,现在便又主动的在他的面前使用仙法吧? 最后,心中的苦恼改为了对墨逸的埋怨。 这个榆木脑袋,怎么一点不懂察言观色,真心把自己当佣人使?还有这种桀骜的个性,凛冽的眼神,与其说是个凡人倒还比她更有仙者的派头呢! 濯清越想越气,连脚步也开始虚浮起来。右脚一步踏下去,许是踩到了雪中的滑石,一个踉跄不稳,直接脸朝下跌倒在了雪中。 这,这可不是一般的丢人! 她不好意思的爬起来,心中又急又恼,却又故做闲淡的拍了拍身上的雪渍,嘟着嘴抬起眼,想要忽略等待自己的嘲笑。 只是,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样子,而是看到了一只向自己摊开的手掌。 苍茫的白雪大地中央,墨逸极自然地朝着濯清伸出一只手,沉声道:“来。” 濯清愣了愣,恍恍惚惚地覆上那只大手。 那样的一瞬,心中像流过一道闪电。有一点酥麻,想要躲,却并不觉得难受。 墨逸转身向前行了一步,濯清也难得的顺从,牵着他的手,循着他的脚步前行。 风完全停了下来,四周静谧,只余有两人踏雪而行的声音。 做为一个兔子精,濯清的听觉和触觉一向甚为灵敏。 那样的一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能将她的小手整个包住。虽然瘦弱,却又十分有力。许是因为长期劳作,掌心有许多粗糙凸凹的手茧,摩挲着她的皮肤,有一些微痒。而那掌心的温度传达过来,又莫名的让人安心。 濯清不禁回忆起以前初为一只小兔子时成日担惊受怕的场景。 如若那时便有这样一双手,自己会不会也有现下如此安稳的心境? 的确,与这样一个凡人比起来,她是几近万能的仙。但是,无论是谁,都会有累的时候。 而这种时候,总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在这时拉自己一把,相应的,自己也愿意将整颗心都交给他。哪怕他只是碰巧的关怀流露或是别有用心,也都能坦然的接受。最起码,濯清认为自己便是这样。 毕竟表面再怎么坚强,她的骨子里也只是一只胆小的白兔啊!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自己明明是想安慰他,表现自己的大度及忍让才提出一起步行的,怎么现在反而像是被他给安慰了一样? 正当万千思绪苦恼得没有办法的时候,墨逸突然停了下来。 濯清没来得及收住脚,几乎同他撞了个满怀。 正待发怒,却见墨逸考究般的望着身前雪地,蹙眉道:“这里有动物的脚印。” 濯清闻言顿觉讶异,也倾身向前查看。只是这一看可不打紧,整个人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一手掩住半边脸,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浅浅的脚印道:“那是雪狼的脚印!” 话落,旋即又扯住墨逸的披风一角,将整个身子都藏在他的身后。 墨逸好笑的斜眼看着她:“你不是半仙吗?竟然怕起一只雪狼来?” “天性使然啊!比方你要是修炼成仙了,就会突然觉得香火比米饭好吃吗?况且,这个没有任何活物的山脉突然多出一只活的雪狼来,总归是有些古怪的吧?我看他八成也已经成了精,顶多道行没我高,暂不能变化形态而已。”濯清嘟嘟嚷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成精了以后就不用吃东西了吗?”墨逸微微思考,转而言其它。 “怎么可能?当然是要吃点什么的啊!”濯青斜眼瞥了他一眼,轻蔑的说。 “这荒无一物的雪山,你说雪狼会吃什么?”墨逸立刻抓住了关键点。 “千年雪莲!!!!”濯清惊呼。 找到了线索,濯清小心翼翼的躲在墨逸的身后,两人慢慢地寻着雪狼精的洞穴而去。 摸约两里路,遥遥可见一个隐蔽的洞口。 濯清却在此时死死拽住墨逸,一步也不肯再往前走。 墨逸微叹了口气,回首挑眉望着她:“你能不抖吗?那四千年修行的自信去哪了?” “唔唔...”濯清故作呜咽,“我看,你还是直接把我给炖了吧!免得我这脆弱的兔子心还要再面对一次天敌的绝对压迫感!”说完便假假地去抹眼泪,并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去瞅墨逸的表情。 墨逸不愿再理她的小把戏,微眯着眸望着洞口,似乎仔细的在思索着什么。 濯清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闷瓜似乎属于比较理智分析的那一种?还好,还好,不是自己生平最对付不了的‘一个筋’。 只是,她哪里知道,这世上最难缠的并不是一根筋,而是那些经过思考后还要固执己见,不计后果的人,比方墨逸便有些那种调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濯清就瞠目结舌的望着墨逸独自一人毅然向前走的身影。 果然又看错了这闷瓜吗? “喂喂!!!你这是干嘛?”濯清不愿意上前,压低声音唤他。 墨逸却再也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最终远得只剩下一个小点。 濯清瞅着那洞穴还十分安静,心想也许那雪狼不在家?或许,这天生命好的墨逸能在那畜生回来之前找到一朵雪莲? 正这么想着,浓重的动物腥臭味窜进她的鼻里。 该死!为什么自己的嗅觉这么灵敏! 心里咒骂了一句,濯清一跺脚立刻御风而去。她将墨逸的身子扑下,两人滚在一旁。 而同时,一个银白的身影从他们身上跃过,迅猛的身形带动的劲风不觉让墨逸闭上了眼。 再次抬起脸时,方才看清是一只从洞里窜出的巨大雪狼。周身腐朽的味道,直教人作呕。 而雪狼正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嘴中叼着刚刚撕下的濯清的披风碎片,全身的白毛竖如细针,掌中的寒气流转,深绿的眼睛闪着幽光,十分慑人。 第六章 辗转匪得 “没事吧?”濯清压低身子面向着雪狼精轻声问道。 “嗯。”墨逸点了点头,凝神看着地上被撕碎的披风,心想这雪狼能在一瞬之内能做到如此,的确并非凡类。 “你现在便去它窝中寻找雪莲,我会留下来挡住这畜生。”濯清沉声道。 “你方才不是还说自己怕吗?”墨逸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提这样的作战建议。 “呵呵,但是有的时候,即使是怕也要拼命拼命咽回肚里!不然,还没开始打便已经输了。”濯清缓缓站起身来。 雪狼呲着牙,肃萧的冰凌之气从它的周身冒出。 濯清迎风蹁跹而立,衣衫在寒风中咧咧作响,看不见她的面庞,只听她低喝一声: “走!” 墨逸一滞,反而挪不开步子,不愿如此就抛下她。 雪狼精锐利的眼神扫过去,立刻辨出孰强孰弱,径直朝着犹豫中的墨逸扑来。 濯清自然有所警觉,莲步轻移,双手繁复出虚空的花朵。 青色微光在指尖闪烁,迅速在墨逸身前结起一堵透明的墙。 “嗷!!!”雪狼精狠狠地撞了上去,发出一阵刺耳的悲呼。 “榆木脑袋,你在干嘛?还不快走!”濯清厉声喝道。 墨逸微咬了下唇,终于转身朝着雪狼精的洞穴蹒跚跑去。 雪狼精发现始作俑者,抖了抖身上的雪,立刻站起来,目光凶煞地望着濯清,杀伐之气更加浓重。 “呼~”濯清意识到墨逸已经远离了战斗圈,反倒松了口气。 她微低下身稳住身形,双手轻画半圈后抵在身前,目光坚毅,“接下来就该好好对付你了,兔子的天敌...” 还未走进洞内,那呛人的兽腥气味几就要将墨逸熏倒。 用力从衣上扯过一块粗布,掩了口鼻,这才摸进了洞中。 洞内十分潮湿,且有一定的深度,越往后便越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踏水而过的湿嗒声响。 这样安静的环境让墨逸所想颇多。虽然濯清老是信誓旦旦的强调自己的四千年修为和半仙的身份,只是那雪狼精异常凶猛,她会不会战胜不了? 想到这里,墨逸的脚下一停,呼吸变得些许压抑。 摇了摇头,立刻将心中的这个想法强压下去,加快脚步,想要尽快探查完这一片区域。 一直行察到最里处,触手些许不同于岩石和冰雪的质感,心中一个激灵。 找到了!千年雪莲! 墨逸小心翼翼地雪莲捧在手中,加快步子往回折返。 似乎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濯清与那雪狼精战得如何。 好不容易见得洞口光亮,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待走出洞,眼前豁然开朗,白雪皑皑,寒风疏狂,一如方才的景,只是不见青衣的她... 原来打斗的地上依旧躺着披风的碎片,素净的冰雪之上染着数十处赤红的鲜血,耀目并刺眼。 墨逸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再往下思考。 踉跄着跑过去,无法行得多快,他甚至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跛着的左腿。 “濯清...”哑着喉咙,提高音量,试探着唤了两句她的名字。 寒风卷着地上的浮雪扬起来,喉咙里一阵发紧,冰凉得想要剧烈的咳嗽出来,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墨逸缓缓跪坐到地上,拾起那披风的碎片,指尖发白,攥得紧紧的。 没有了平日的冷漠与孤寂,眸中竟存了些悔意。 她明明都说了自己会怕啊!明明是怕的..... 枯坐了许久,不知何时,停了半日的雪又开始静静地下了起来。 掩白了血迹,迅速将一颗心冷到了底。 “你捡着那破布不放是在干嘛?”蓦然间,遥遥传来半熟悉半模糊的声音。 墨逸心神一动,猛然抬起头。 远处,漫天雪花之中多出一抹素青,宛若雪幕中的一浮青萍,长发如瀑的仙子正御风踏雪而至。 眉如新月,唇如桃瓣,那个样子在他的眼里愈来愈清晰。 “喂!我在问你话呢!可有找到千年雪莲?”濯清在他身前落定,皱着眉问道。 “找到了...”依旧望着她,有些茫然的回答。 “找到了?”她的眼里瞬然像布满了漫天星辰,熠熠动人,“那你为何还一副难看的样子?难不成受伤了?” 话落,濯清立刻抬起墨逸的胳膊,左右查看。 任由着她摆布,再三犹豫,他还是轻声问了一句:“你方才去了哪里?” “打架啊!那雪狼被我伤了一次狠的,晃了个虚招就跑掉了。我怕它绕路回到洞中,方才便是去追它了。结果那家伙居然躲在雪里伏击我,还好我警觉,打了好久,终于还是将它给制服了。”濯清说得绘声绘色,眉眼间流露着得意的神情。 墨逸放下心来,垂了眸,兀自松了手中的披风,又换做无欲无求的样子,淡淡说道:“那走吧!我娘亲还在等我回去救她。” 濯清正等着受表扬,却倏然被这样泼了一盆冷水,得意的笑容僵在唇边,立刻不依了。 她扯着他的衣服,嘟嚷着:“喂!我好歹抛开生死帮你去挡那畜生了,你就算说不出表扬的话,总要道个谢吧?” 墨逸身形一滞,静默了一下,却是一句:“以后不用这样了...” “咦?”轻轻质疑着,望着他略微晦涩的表情,濯清有些不明白。 像是要正面回答她,他缓缓回过身,极严肃的说:“下一次,若是不愿便无须去帮谁。若是真为此丢了性命,企不可惜?” 濯清瞪大了眼,歪着脑袋望着他,调侃的问:“榆木脑袋,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墨逸眼神闪烁,面色却平静,极淡地回答:“没有。只是我不喜欢欠别人太多。”话毕便丢下濯清,独自一人径直向前方走去。 “啧啧~明明就是在担心我,还要装作绝情的样子。”濯清轻声嘟嚷着,斜眼瞅着他的背影。 雪越下越大,已经看不到他背着身的神情。 他跛行在前,她伫立在原地,距离慢慢的越隔越远。 这个总是给人孤独感的人,真的很讨厌!濯清心里这般想,却踏快一步追了上去。 心中生下一计,忽而一跃而起。 青纱扬起浮雪,濯清一把拉住他的手,跃飞起来。 “哈哈~~”得意的笑着,也不管墨逸又将那眉头锁得紧紧的。 她的乌发扬逸到他的脸上,笑声像银铃散到风中。 墨逸有些恍惚。心里有些什么在不断地冲撞,似乎想要打碎什么,改变什么? 我一定是病了,他这样想着,紧锁的眉头却渐渐松开,连严肃的神情也融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是的,没有寒冷,眼前的雪花反倒像极了浅春的梨花般簌簌而落,铺白了心中漆黑的天际和脚下泥泞黝黑的深潭。 那样一颗坚硬的心正缓缓从严冬走向浅春,那些防备和冷漠的伪装正在逐渐融化,落尽无觅处。 只是这些悄然的变化,他不明,她不知... 第七章 何为思念 忽高忽低,濯清那半拉子法术也就御风飞了个两百里,最后还差点从低空中跌了下去。 “呼呼~”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濯清粗粗喘着气,“累死了,你看着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倒...倒还挺沉...” “咕噜~”话还未说完,突兀响起一阵奇怪的声响。 墨逸不回答,只是斜眼瞅着她的肚子。 濯清红着脸,却故意提高声音:“看什么看啊?神仙也是会饿的啊!” “怕是你修行不够吧!”墨逸冷声戏谑她道。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现在只想吃个饱饱的,然后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睡一觉,真的是一步也不愿意走了!”濯清愤愤地回复。 墨逸将手搭在眉骨处眺望,远处山郭酒旗,似乎是一个小镇。 想到这次时间尚早,自己的娘亲也有桃花精照顾,的确可以休整一下再上路。 旋即点头允道:“那今天就先去前面的小镇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啊!这是我目前听过的,你说得最人道的话了!”濯清眉笑颜开,立刻回复了活力,蹦跶着便往前走。 墨逸淡笑着摇了摇头,这可真谓‘望梅止渴’的现实展现。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抵达了小镇的街道。 此长不足五里的小镇因靠着灵犀雪山而取名为灵犀镇。 濯清站在街心,狠狠嗅了嗅四周的空气,轻叹一声:“真香啊~我们该去哪一家食铺才是呢?” 回头去看墨逸,发现他皱着眉一动不动,于是上前推搡他。 “快点走呀!” “等等...我发现个顶重要的问题。” “什么啊?”濯清叉着腰望着他。 “你有碎银子或者串钱吗?”墨逸试探性的问。 濯清坦诚的摇了摇头。 “那,你能变出来吗?”墨逸的表情有些晦涩。 濯清又坦诚的摇了摇头。 墨逸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还是高看了她。 “哈?!!!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没有钱,然后要我继续饿肚子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濯清终于反应过来,生气的踢了他一脚。 墨逸凉凉地转过身,如今已经连同她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静的思考着,环顾了整条街。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当铺招牌上,心生一计。 两人走进当铺,将最后剩下的一个披风拿去当了五十文,准备靠这些银两就近找一家小客栈休息。 濯清将整整一串钱拿在手里掂量,不停地磋叹:“仙家的身体发肤所化之物居然只值这么一点,凡人果然不识货啊,不识货!!!” “你要是不舍得,趁我们还未走远,可以再立刻换回来。”墨逸淡淡道。 “我才不要呢!你不要激我!”濯清立刻将钱串抱得紧紧的,后退一步,警示的望着他。 “走了!再磨蹭客栈都要关门了!”抛下这句话,不愿再等她,墨逸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两人便在客栈的柜台前站定,听着掌柜给他们“报价”。 “上房二两银子一天,牛肉四十文一碟...”掌柜油腻腻的手指翻着账簿道。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这里最便宜的房间和吃食都是怎样?”墨逸打断掌柜的话,谦恭的作了个揖。 “钱不多要早说嘛!”掌柜不咸不淡地望了他们一眼,语气极不耐烦。 濯清锐利的眼神盯过去,小拳头捏得嘎嘣儿响,却被墨逸死死按住。 咬了咬牙,这个凡人真是爱管闲事! “这个嘛,倒是有最便宜的简室,只要四十文一晚。另外,馒头和蔬果都是两文钱一个。”掌柜继续吧啦吧啦。 “那就一间简室,两个馒头和...”墨逸下意识的望了下濯清,询问她想要吃些什么。 “胡萝卜!!!”濯清扯着墨逸的衣袖嚷道。 早就料到了,墨逸心道。 “那就两个馒头和三根胡萝卜吧!有劳了!”墨逸续又行了个简礼。 “一共五十文,先付账吧!”掌柜将算盘打得啪啦响,继而朝他们伸过手去。 濯清咬了咬唇,终于不舍地将那宝贝钱串子递了过去。 待到房间,濯清环顾四周,嘴里“啧啧”声不断。 “果真是简到不能再简啊!连这油灯罩子都是破的!” “其实你若肯,倒也不必这样委屈。”墨逸偏头望着她,闲闲地说道。 濯清气鼓鼓的往床头一坐:“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如果我再多变化点披风或者别的东西出来典当,我们现下就该吃香的喝辣的了!只是...” 微顿了一下,濯清突然站起来将墨逸的一根头发拔下来。 “嘶~”墨逸轻呓了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 “看吧看吧!你也是知道痛的!我不管要变化什么都需使用身体发肤!为了那两件披风,我耳朵下都快被我拔斑秃了呢!”说完便扒拉着耳朵给他看,忘记了此时还是人类的模样,墨逸哪里瞧得出什么来。 他皱着眉恍了一眼,撇开头,语气嫌弃:“哪有这般粗鲁的女子,一点仙家的气质也没有。” 话毕,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过分了,方又补上一句:“就是因为明白,这才没叫你再变化些什么。毕竟,即使是苟延残喘,人还是要靠自己努力活下去的。” “谁教你的这些?”濯清愣了愣。 “我娘亲。当年我出生的时候被村民视为不详,活得极为艰难。娘亲那时便告诉我,每个人活着一定都是为了寻找什么或是等着遇到什么人,如果觉得苦便更要坚强些,只有这样才不会与一些人或事错过,也许那就是自己出生的意义也不一定。”墨逸望着烛影摇曳的油灯沉声道。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同别人提起自己的身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单单要对她说这些。 濯清托着腮,心中有个灰色的影子正在沉沉浮浮。 的确,自己也是为了寻找什么才活了那么久。是不是不管是人还是精灵其实都是一样的? “真没意思,还是填饱肚子再说!”濯清打断这微妙的沉寂,拿起胡萝卜啃起来。 墨逸随后也坐了下来,粗粗吃了两个馒头,得以果腹。 等到要睡觉的时候,墨逸便取了薄被缓缓铺到地上。 濯清坐在床上将两只腿摆来摆去,萝卜咬得嘎嘣响,嘟嚷着问:“你这又是在干嘛?” “铺被睡觉。”墨逸头也不抬的回答。 “哦。原来你不喜欢睡床上啊?睡地板是你们那的习惯吗?真是奇特啊!” “.....” 墨逸无语,微叹了口气:“这里只有一张床塌,我不睡地上难道同你一起吗?” 濯清将最后小半截萝卜塞进嘴里,底气十足:“为什么不啊?我占位置很小很小的。”话落便变化了原身,窝到了床角。 “你看吧?一点也不占位置。”角落里的那只雪白兔子动了动耳朵道。 墨逸按了按额角,兴许自己的确是多虑了。这精灵同凡人本就天壤之别,又哪里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呢? 于是,重新将被子放到床榻上,吹灭了油灯,拍了拍小白兔的脑袋,继而脱了鞋袜躺进被中。 “安梦。”他淡淡道。 “咦?”濯清跳到枕边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墨逸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就着朦胧的月光,回望着她毛茸茸的,圆盘一样的脸,沉沉道:“安梦就是告诉你,我准备睡觉了,希望你做个好梦。” 濯清舔了舔自己的毛爪子,闷闷地说:“又是奇怪的习俗啊!” 墨逸微微思索,盯着被角,像是同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不是睡在自家的床上。” “所以会思念吗?”濯清问道。 “思念?除了发音和书写,它对于我都是极陌生的。你怕是更不会懂了吧?”墨逸的声音慢慢沉浸到心里,像饮了一杯极苦的茶。 濯清的心里五味陈杂,这样的一席话像揪起了她潜藏着的愁肠百结,语气忽而严肃:“我为何不懂?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就不懂了?仙家或是长寿的精灵就没有感情吗?墨逸,你当真是错了!”濯清的声音渐缓,些许哽咽,“我其实...其实一直就沉在那里,想浮都浮不上来…” 彼时她还是白兔的模样,耳朵沮丧的垂下来,小巧的圆鼻头微微抖动,上半身站起,透过破纸窗仰望空中的圆月,难得安静的模样却是说不出的寂寥。 那,是他所不知道的她。 “好吧,我收回...”墨逸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濯清的小鼻子哼哼唧唧半天,顺带狠狠瞪了他一眼:“将手伸出来!” 不明所以,却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嘶~”墨逸皱着眉吸气,只见那小兔子重重地咬了下去。 痛得厉害,却没有将手抽回去,心中也无法生起气来。 只因他想起了一句好笑的典故: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良久,濯清松了口,蹦跶两下又窝回墙角,声音低低的一句:“安梦。” 墨逸愣了愣,旋即淡淡点了点头。 手背被咬得深了,溢出丝丝血痕,有些痛却又觉得也许这是自己本该受下的。 他从小便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却在方才感觉与那本遥不可及的精灵呆在一起,自己似乎能更加坦然表达自己的心情。 就如濯清一样,感情分明,高兴便是高兴,难过却也不掩饰。 偏头看向窗外,依稀看得见月亮的半张脸,银辉洒在地面上,落了一室的静寥。 一直到睡着之前墨逸都在沉思地想着,到底什么才是‘思念’? 第八章 诱引地灵 修整一晚之后,两人加快了进程。 总算来到了益渐温暖的地方,濯清的心情大好,时不时扯着墨逸做些短距离的御风飞行。 接近盛午,两人在一段极高的山壁跟前停了下来,目之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了前进的道路。 濯清一拍墨逸地肩膀:“喂,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我的家乡本就四面环山,从这里翻过去便到了。”墨逸淡淡回答。 “翻...翻过去!!!???”她望了望高耸的石壁,惊得张大了嘴。 咬了咬牙,卷起袖子,尝试拉着墨逸沿着石壁直上两步,却终因为湿滑而跌了下来。 “不如你先过去吧,我顺着那边的石径慢慢爬过去就是。”墨逸指着不远处道。 濯清摇了摇头:“这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得你自己亲自将雪莲送过去吧?而且我又不知你娘亲的长相,就算你描述清楚了,万一我弄错了,这雪莲可没有第二朵了!” 墨逸颔首,于是两人尚来不及休息,便尝试着一并向上爬行。 一晃两个多时辰,终是爬到了山顶。 “哇~”濯清直起身,站在壁顶上极目远眺,“你的家乡怪不得叫这名字,果真是仙境耶!” “是了,所谓仙境也就适合仙家居住。这里虽然美丽,但是除了桃花,连基本的农作物都很难保障,凡人定居在此倒是有你所想象不到的艰难。”墨逸抹了一下额上的汗水道。 “怪不得你如此清瘦。”濯清若有所思。 “你看,已经能望得到我的家了。沿着这边的斜坡爬下去,第一排的草屋便是。”墨逸指着前方道。 濯清踮起脚望过去:“啧啧~的确是个老破旧老破旧的小草屋。” 来到家门口,甫一打开门,墨逸就上前去查看病榻上的母亲。 屋中有些昏暗,濯清眯着眼打量了半天,这才发现床边还站着一个粉衣的妙龄女子。 走近点,偷偷细看,那女子不仅模样娇俏,脾气也出奇的好,垂手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墨逸将母亲轻轻扶起,并照顾着服下雪莲,望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色,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濯清这时才挤了过去,手肘戳了戳他的腰,斜眼望着他:“你居然已经有家室了啊?真有你的!不错,不错,人面桃花,静丽佳人。” “不懂你在说什么。”墨逸头也不回的说。 “装什么正经呢!难道你还未娶她?我看这姑娘当真不错,你这般家境倒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不要负了人家哦!”濯清肯定地点了点头,一脸赞赏的目光盯着那粉衣女子。 “真不知司命星君看中了你什么,择你当他未来的弟子。你竟看不出这女子其实也不是个凡人?”墨逸挑眉望着她,语气戏谑。 濯清瞪大了眼,她难道是同类?费力又瞅了一番,果然发现只有草木气息,而并非凡人。 顿感丢了面子,那底气却又得撑得足足的。 叉着腰望着墨逸,语气却有些结巴:“谁...谁说我没看出来?我只是以为你好这一口...” 墨逸默了一下,方才凉凉的道:“她是桃花精,修行还不足以修成人形,只是靠了司命星君的法术方才可以如此维持七日。似乎连开口说话都还做不到,所以才如此安静。” “这个是不是就叫沾花惹草?啊!我记得是有这么个词!”濯清得意洋洋地望着他。 墨逸狠狠瞪了她一眼:“学问不好就不要乱比喻!”说完便拿起桌边落了尘的土陶碗敲上她的发顶。 “这个很脏的好嘛!”濯清不依了,一把夺过土陶碗便要讨教回去。 墨逸本想躲过,慌乱间竟忘记了自己的跛腿。一个踉跄向前,踩到了濯清的襦裙,并直接将她扑倒在地上。 墨逸在上,身下是乌发的少女,两人离得最近的那一瞬,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芳香。四目相对,眸中俱是道不清的慌乱。 而就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景和姿势,墨逸的母亲吴氏缓缓睁开了眼。 吴氏望见此景,一阵讶异,继而一笑。 濯清双颊绯红,一把推开墨逸,力气用得狠猛,几乎将他推到了墙角。 墨逸挣扎着站起来,刚好瞥见母亲的慈祥目光。于是,那些想要计较的薄怒一瞬间便散了下来。 “终于没事了...”他轻叹一口气,连日来的疲惫全涌了上来,连步子也快抬不开。 “难为你了。还好,你不是一个人。”吴氏轻声道,继而深深望了一眼濯清和依旧沉默着站在一边的桃花精。 “那个...伯母...你误会了!准确说来,墨逸他还是一个人啊!”濯清凑过去解释,脸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消散。 “是啊,是啊!因为你们都不算人!”墨逸走过去,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濯清抖着牙齿,别过脸去,打算不再理他。 “小姑娘你不要在意,墨逸从小便鲜与人交往,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心倒是极好的。”吴氏轻声笑道。 濯清缓缓回过头,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母亲的样子,却觉得吴氏的那份温柔些许熟悉。 难得顺从的点了点头,故作大度的回复:“我才不和他计较呢!谁会跟块石头讲道理啊!” 墨逸这次却没有再争辩,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同母亲讲了这一次的种种经历。 待他话毕,不大的屋子里虽然有四个活物,却反而变得出奇的安静。 濯清慵懒的打量着房子:破旧的墙壁,断裂的房梁,漏风的窗棂,居然连她的洞穴都不如! 犹豫再三,她终于开口询问吴氏:“既然这里不适合生活,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不如由我带你们出去,另谋新宅吧?” 吴氏偏头看向窗外,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喃喃地道:“不了。我的夫君在等我。我留在这里,他和我才都会安心了。” 濯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窗外,茂盛的桃花树下,一方长满青草的土堆正静静驻在那里,而吴氏脸上那深情的模样正是‘不疏不离’这样的四个字。 心里忽而涌上一种莫名的情感,觉得若是有人肯如此等待自己,倒是一件十足温暖的事情。 也许,自己还能为他们多做点什么。濯清这样想着。 如果无法离开,是不是将这里的问题解决好也是一个出路? 而且,这里的土地,的确是十分古怪啊! 濯清探究着缓缓踱出屋外,细细查看了整个村落,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午后,将墨逸拉出屋外,濯清故作神秘地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这又是哪出?”墨逸不明所以。 “这下面有地灵。”她压低声音道,似乎真的能吵醒什么一般。 “地灵?那又是什么?” “简单说来就是靠吸食大地灵气而用于修行的精灵。怎么说呢,因为行为类似偷窃,比较不招人喜欢呢!”濯清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农作物无法生长是因为被地灵吸食了大地的灵气?”墨逸的眉心皱到一块。 “对啊,对啊!”濯清拼命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 “当然是将他从地底引出来,然后一举消灭掉,这样便能还这个村庄的正常了。”濯清半拖着腮道。 “大概位置在哪?又该如何引出?”墨逸追问。 “稍偏僻一点吧!总不能连累村里的人。我还需要画个阵。”她淡淡回复道。 “画阵?你知道这地灵的原型是什么?”墨逸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引出来我怎么知道?”濯清瞥了他一眼,觉得人类就是这样的想当然和神经质。 “那你要是战胜不了怎么办?”每每关键时刻,墨逸就会想起她的半吊子法术。 “到时候再说。” “...” 空着双手,俩人走到远得连房屋顶也瞅不见的地方。 濯清指着近旁的桃花树道:“你就躲在那后面吧,我要开始画阵了,中间可不要扰我。” 话落,旋即往前直行几步,在空地的中央站定。 拇指尖在食指尾端一扫,划拉出一道口子,挤出些许鲜血滴于地面之上。 缓缓将一指立在眼前,嘴中喃喃地念着些墨逸听不明白的咒语。 大片红光突然从她的脚下绵延而出,古怪的图腾缓缓跃然于地面之上。 忽而,狂风骤起,阵中的图腾如活物一般嵌进土里。 濯清的墨色长发扬到空中,像一只展翅的妩媚黑尾蝶。 紫红的雾气从地面喷薄而出,瞬然间将她青衣袅袅的身躯整个包了进去。 桃花瓣迅速簌落,四周如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残瓣碎叶被狂风卷成柱状,蜿蜒盘旋在上空,形成弯曲的诡异形状。 “吼!”花瓣骤然落下,空中突然现出一张血盆大嘴。 紫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深绿的瞳仁透着不可对视的杀伐之气。 这地灵的原型竟是蛇!!! “靠!怎么又是天敌!这不公平!” 方才还一本正经的濯清大声咒骂一句,并习惯性地往墨逸的后方退去。 “这地灵已经被你逼出来了,不打也得打!!!”墨逸冲着她大声嚷道。 “唔...”半含着泪水,濯清被他那凛冽的目光寒了一寒,止住了脚步。 可怜巴巴地转身面向地灵,“咕咚”吞了一口口水,稍稍让心境平静了一些。 第九章 偶然的吻 濯清面对地灵站定,缓缓抽下发髻上的碧玉曲型发簪,素手一挥,千风涌动,手中倏然多出一柄剑锋锐利的宝剑来。 宝剑的握柄曲折,尾缀是同衣衫一般颜色的青色花结。 锐利的眼神扫过去,手腕一翻,绕出一个好看的剑花,脚步轻点地面,直接跃入半空。 长剑横在身前一挥,剑气竟凝成紫阳花的形状。疾疾袭过去,直攻巨蛇的七寸之处。 “嗷~!!!”巨蛇无畏的迎上去,张开大嘴,竟将那剑气生生吞了进去。 刹时青光在它肚中暴涨,巨蛇开始因为疼痛而剧烈的扭动着身体。庞大的身躯扫过去,竟堪堪折倒了近旁的一排桃花树。 似乎明白无法战胜濯清,巨蛇调转蛇头直冲向地面,紫光一闪,竟又重新钻回了地下。 濯清紧跟着落于地面查看,却发现土地依旧完好,只是已不见其踪迹。 地面上的巨蛇血液散发出浓重的腥味,掩了口鼻,濯清缓缓退至一边。 “解决了?”墨逸发现无事,移到近旁问道。 “它受了重伤,怕是躲了起来。”濯清回答。 “要重新画阵吗?” 濯清摇了摇头:“它这一次吃了大亏,画阵已经没有办法再引出它来了。我们必须找到它的老巢。” 墨逸思索了一会儿,继而挽起袖口,蹲下身抹了一把巨蛇方才带出来的泥土,细细在手中摩挲,神色凝重。 “我知道地灵老巢的大概位置了。”墨逸站起身来,沉沉道。 “你知道?”濯清有些讶异。 “近日都是晴好的天气,而这面上的泥土却有一丝微湿的粘腻感。所以,它应该是长期蛰伏在水源丰富之处。而这桃花乡,地势不广,总共不过一处河流。”墨逸缓缓回答。 “真有你的,看不出你这脑子倒是灵光得很。”濯清兴奋地一拍他的后背。 力气有些重,墨逸一声闷哼,不禁又挑眉揶揄她:“同你比起来,大抵是要聪明一些的。” 话落便独自向前走,也不管濯清在身后不依不饶的大喊大叫。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抵达了河畔。 濯清翘起一只脚,探出身环顾四周:“的确是灵气繁盛之地啊!看样子应该是躲在这河床之底。” “既然知道了地点,它又受了重伤,这次总容易擒住了吧?”墨逸淡淡问道。 濯清却不答话,只是抱着双手蹲在河边,头也不回地盯着水面:“喂!你会游水吗?” “会一些。” “那你的脚伤会影响游水吗?” “这个倒不会。”墨逸虽老实回答,心中却不明她如此询问的原因。 “这样啊!”濯清高兴地站起来,跑到墨逸的身旁站定。 她微眯着眸望着天空:“今天天气不错,你就...下去凉快一下吧!”话毕猛然将墨逸大力一推,将他直直推入了河中。 “咕咚”一声,河面激起一团浪花,一个白色身影迅速沉了下去。 只是不出一会儿,墨逸便浮了上来,面带微怒,狠狠瞪了濯清一眼。 “不要生气嘛!我不会游水,便只得委屈你了。这地灵受了重伤,普通的土地灵气已经无法满足他。为了保命,它必定需要紧急补给之物,所以你就当当这诱饵咯!”濯清冲他大声嚷着。 “它若是不出现呢?”墨逸皱着眉,额发湿哒哒地垂在眼前,有些难受。 “那你就一直泡着!权当洗个凉水澡!”濯清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 墨逸沉着脸,可现如今也只得安静的呆着,谁让他对于她的歪点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濯清则寻了个隐蔽的地点,无比高兴地望着他,似乎很乐意见到他如此落魄的样子。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河面上骤然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只是那地灵并未出现,墨逸则反而被急速地吸往漩涡的中心。 “这地灵果然聪明!知道我是为了引它出来,而直接想将猎物给吸进去!”濯清心中思忖着,立即现了身形,跃入半空,一脚轻点水面,一手抓住墨逸想要将他拉出来。 谁知那河水的吸力很是厉害,届时墨逸的一半身体已经入了水中,一丝不动。 如拔河般,一拖一拽,局面十分僵持。 “放手!!!”墨逸突然厉声喝道。 濯清一愣,不仅未松,手上的力气反而更紧。 她咬了咬嘴唇,眸中锐光一闪,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屏气!”濯清忽而如此大声嚷了一句。 旋即松开手中力气,携同墨逸一起被卷进了漩涡。 水幕将他们整个包住一直往更深的地方卷去。 濯清一直死死拉着墨逸的手,不敢放开。 好不容易看到河底的绿色锐光一闪,竟是那巨蛇的瞳仁。 濯清凝神,抽起曲青剑就往上砍。只是那漩涡搅起了河底的砂石,如今视线昏暗,判断不清。 巨大的水流压力骤然冲抵过来,濯清甩手将墨逸推开,硬是受下了这一击。 墨逸顿觉水中有一丝血腥之味,心中一滞,些许慌乱。 正准备游近些查看,忽而脑海里响起濯清的声音,似乎是使用了某种隔空传音的法术:“趁现在快逃!在水里我实在无法顾及你!” 墨逸睁大了眼,脑中飞快的思考着:现下,自己的屏息已经到了极限,况且留下来的确对她没有任何帮助。想着以濯清的修为应该无事,故捏紧拳头一咬牙,急急浮上了水面。 “咳~”呛了些水,墨逸深吸一口气,新鲜空气盈于肺部。 凝神看过去,那水面之下依旧激流湍急,只是白色浪花阻了视线,实在无法看个究竟。 她似乎不谙水性,会不会... 无暇思考,重新吸了一口气,再次潜入水底。 此时水中的动静似乎比方才淡了好许,依稀能靠肉眼见些模糊的影子。 巨大的蛇灵盘于河底中央,四周是紫色的光蔓。 光蔓的中心,蛇身死死缠住青衣的柔弱女子,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有些痛苦挣扎的意味。 墨逸脑海中一片空白,不敢做多想,只是奋力接近过去。 游得近了方才见得那曲青剑已被狠狠插入蛇身,几乎没了顶。 青紫光芒交接,巨蛇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濯清的眉心也紧紧皱到一块,气若游丝。 用力拉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扯出来,只是力不从心,她的双手更是触手冰凉。 似乎觉察到他的到来,濯清微抬起头,眸光与他相对,已经有些散恍。 眼见着蛇身盘的更紧,濯清又吐出一口血,眼前的水幕一片猩红。 模模糊糊,却还是能见到她的嘴边弯出一个笑,柔柔的低沉的声音响在墨逸的脑海里:这地灵终于还是快要被我制服了呢!只是...只是我好累了,想睡一会儿。不用管我了,你快些回去吧... 墨逸紧咬着牙关,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弃人不顾?于是更加用力地去拉她。 只见濯清摇了摇头,唇边犹带着笑,缓缓闭上了眼。 手指颤抖,心间翻腾着莫名的情绪,苦涩并着疼痛一轮轮撞击着墨逸的神经,如天罗地网。 不甘心地松了手,却转为狠狠地去抽那曲青剑。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硬生生地将那长剑给拔了出来。 墨逸举着剑,也不管是哪里,就直直往巨蛇身上捅。 巨蛇一阵吃疼,果真松了盘踞着濯清的身子,一个扫尾转而想要攻击墨逸。 墨逸往后急退,仅险险伤到了自己的一只手臂。 锥心的疼痛袭来,他却无暇看顾。 另一只手捞过濯清的身子,直向河流的上方游去。 “等等...就快到了!你坚持住!”墨逸心中如此说着,希望能传达到她的心中。 好不容易冲出河面,抱着她游到了岸边。 自己的一口气尚未喘过来,墨逸便去摇晃她的身子。 只是濯清依旧阖着眼,一动不动,身体也冰凉得厉害。 手指探到她的鼻下,居然连呼吸也无。 心神一晃,满心里想的也只是该如何将她救回来。 双手覆在她的脸侧,削薄的唇贴上她的冰凉,徐徐将空气吐入她的口中。 河面静静,倒影着两个人青白相间的身影。桃花瓣随风簌落,缓缓落于他的白色衣衫之上,而他的脸上是自己看不到,也不会明白的焦急和惝恍。 “咳咳!!!”濯清一口气透过来,吐出几口水。 墨逸悬停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依旧拉住她的手紧张的询问:“没事了?” 濯清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与她那样近,墨色的瞳孔里满满的都是她自己的样子。 忘记了疼痛,脸侧攀上一抹霞红,心里一阵嘀咕:他怎么能长得如此好看?完全改变了自己对于长毛精灵美观论的看法... “噗~”一时没忍住,一口水喷到他的脸上,眼睛眨了两下却是天真的问:“你刚刚是在干嘛?” 墨逸微怔,立刻别过脸,声音凉凉的道:“我那是在救你...” 瞬然间,气氛安静异常。濯清细想着刚刚的那个场景,虽然自己不懂这里面所谓的救人的道理,却还是觉得尴尬和难堪。凡人似乎将这种唇齿相贴的行为叫做‘亲吻’来着吧?那么这个到底算不算呢? 第十章 蓦然心乱 “呼~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濯清挣扎着坐起来,转开话锋道。 “这一次误打误撞勉强救了你,下一次我可不一定还会有这种机会...”墨逸面上浅淡若水,眼神些许黯淡。 “喂喂!!!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好吗?而且,你在关键时刻还是挺让人放心的呀!”濯清故作大声的说着,“咳咳~~”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看来,这次的确伤得有些重了。 墨逸无奈的叹了一句:“你就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吗?老是这般如何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 虽然只是一瞬,濯清却捕捉到了墨逸眼底的一丝明亮色彩。 还有,这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说谎才对啊... 徐徐清风从河面上吹拂过来,濯清就这样定定的望着他,搞不懂心中的异样感觉。明明繁花已经开到了尾,她却像骤然听到了花朵绽放的声响。 因为身体尚且虚弱,两人合计着原地稍作休息一下再走,也可顺便观察下地灵的动静。 望着平静的河面,濯清忽而开口说道:“我的确思考得太不周到了,没想到这地灵也会如此聪明。就刚刚交战的状况来看,这地灵的修为应该也在一千年左右呢!只是不明白它为何会安静地盘踞在这种地方。” 墨逸静静听着,微抿着唇,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对了,对了!那个...我的发簪呢?”濯清脑海中忽闪过一抹碎光,继而开口询问。 “似乎还在那地灵的身上...应该沉入河底了吧...”墨逸回忆着。 “不对,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我感觉得到。”濯清凝神感应,继而站起身来,脚步蹒跚的往不远处的河畔行去。 “哈哈~果然在这。”濯清从地上提溜起一条紫色小蛇,那蛇身之上果然插着她的碧玉曲柄发簪。 “这就是那个地灵?”墨逸上下打量着问。 小蛇听到他的声音,立即调转过头,朝着墨逸狠狠地吐了吐蛇信子。 这般不友好的态度,看来果真是它无错了。 “喂,小地灵~我们做个交易好吗?”濯清凑过脸去,倒是不担心它会咬上她一口。 “我放你一条生路,带你出山,但是你要保证不再做这种吸食大地灵气的事情哦!靠自身修行的确会慢一些,但是我们最大的长处不就是活得久吗?如果你同意就爬到我手腕上来吧!”濯清大度的说着,声音疲惫却又十分柔婉。 只见那紫色小蛇身形一顿,似乎在仔细思索着什么。良久,缓缓攀上了濯清的手腕。 濯清微微一笑,素手拂在蛇身之上,那曲青剑造成的伤口骤然消失。 摊开手掌,不知何时那发簪已经被不动声色的从蛇身上取下。她微微翻转手腕,将它重新插入发中。 轻轻抚了抚小蛇漂亮的紫色鳞片又道:“我刚刚可是耗费了百年的修为哦~这是我的诚意!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三日后我会来到原地,带你离开。” 紫色小蛇也不回答,只是一晃之下隐了身影,不见他的样子,徒留下一团紫色的光斑。 “你是不是太相信它了?它刚刚可是对你动了杀心的!如果等它养好伤势,卷土重来我们可不白白做了这些?”墨逸觉得濯清的这一举动实在有欠考虑。 “可是是我打扰他在先啊!而且,放掉它的这个决定,明明是你教给我的呢!”濯清摊了摊手,无可奈何的望着他。 “我教你的?”墨逸大为不解。 “对啊!你不是说过吗?每个人活着一定都是为了寻找什么或是等着遇到什么人。它修行了千年,就这样死在了我的手里企不可惜了吗?”濯清望着他,调皮地歪着脑袋,眸中如闪烁着万千星辰。 墨逸一愣,没有释然,一股无名之火反而涌了上来,他踏近一步,冲着濯清大嚷道:“对于这个地灵也是,对于我也是!你就不知道首先考虑下你自己吗?你这样真的很莫名其妙耶!你自己刚刚也说了,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若是为我而丢掉了性命...你,你...定会后悔的!” 濯清抬眼望着他,他方才说的那一通话中,‘后悔’那两个字咬得特别的重。 于是,她本着负责的态度,仔仔细细地将刚刚发生的场景又重新回忆了一遍 的确,如果自己当时放手,根本就不会被卷入这种危险的战斗中去。 在被地灵缠住,气若游丝的时候,心中的确感到不甘心,可单单那后悔的感觉却一丝也无。 她偏头望向他,目光淡淡:“你不是我,不要揣测我的想法。我没有后悔,即使当时死了也不会后悔。我同你们人类不一样,我已经活了四千年,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话落既又垂下头,十分疲惫的样子。 “那...你就没有想要寻找的东西或是想要遇到的人吗?”墨逸突然一把抓住濯清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目光锐利,质问的口气。 濯清微眯着眸望着他,不,这不是墨逸!面前的这个人七分霸道,三分薄怒,哪里还有半点凡人的样子?怕是谪仙也不过如此。 有些慌神,却被他的气势震惊到,濯清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有啊!以前初为一只白兔的时候,有一个一直陪伴了我很久的朋友。只是当我能说话,能表露心情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见了。我找了很久,似乎除了天上便再没有其他地方可寻了。” “所以你才那样想飞升上仙吗?” 濯清摇了摇头:“我也想告诉你。可是时间已经太久,我已经记不起他的样子。就连到底是因为想念才去寻找,还是为了寻找本身,我都已经分不清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你也想继续找下去的对吗?”墨逸咄咄逼人。 “是。”清清静静的回答他,濯清忽而变得坦然。 听到这里,墨逸缓缓地松了她的手,眼神倏然变得更加冷淡,唇边扯出一丝笑,极轻的说:“本不该问你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濯清愣了愣,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何激怒了他。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道:“肚子饿死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刚刚又是送修为,又是寻发簪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走不动?”墨逸停下来,挑眉问道。 哦!这个才是正常的墨逸嘛!濯清的心情忽而愉快起来。 她踏出一步,十分自然的靠在他的肩侧,清淡的话语响在他的耳畔:“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很轻很轻的,你就抱我回去吧...” “乱说,方才你还...” 肩上一轻,偏头看过去,身旁一空,她却已经化成白兔的样子靠着他的脚边沉沉地睡着了。 墨逸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弯身将她抱起来。 日渐西沉,叶翠桃樱。 拂了拂她头顶的顺滑白毛,缓缓朝家里走去。 墨逸将自己的床铺拾掇好,将那只懒惰的白兔放在被褥上面。 转身走向柴房,是该准备晚饭的时候了。不管是母亲还是濯清,吃些营养的东西也可以补些元气。 半个时辰之后,白兔的耳朵抖了抖,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缓缓睁开。 小巧的鼻头动了动,好香啊! “咕~咕~”肚子一阵叫嚷,睡意顿时全无。 因为养伤且不想耗费多余的法力,濯清并没有变回人形。 依旧是白兔的样子轻轻跳下床,寻着香味的方向蹦哒而去。 来到厨房,踮起脚悄悄倚在门边。 只见墨逸正在用和好的面团仔仔细细捏着什么。 灶台上的蒸汽徐徐冒出,整个柴房被笼上了一层轻袅的白雾。 濯清更加轻的靠过去,挪到他的正面,想要看清楚他在摆弄的到底是什么。 只见他极认真的在白色面团揪起两只耳朵,这可不是只兔子吗? 濯清隔着雾气睁大眼,墨逸那样的神情竟让她痴看了! 因为,即使是看过无数要朝圣的大小精怪,或是凡间的神社庙宇,也没有见过如此认真的表情。特别是这表情如今正出现在这块‘石头’的脸上,当真是旷古奇说! 有些发愣,濯清情不自禁的使了法术,将自己的神思融入到那白兔面团之中。 墨逸并未察觉,只是将捏好的这只面团兔子轻轻放在案板上。 哦,那双手竟比云朵做的被子还要软和。 他转身拿过另一个盘碟,里面盛的似乎是用桃花压出的汁水,带着些许花朵的甜蜜清香。他从身侧取一支小豪笔,沾了花汁,点了粉色红晕到她的脸上,继而放下笔去捏另一只面团兔子。 而濯清就这样舒服的躺着,悠哉悠哉的小憩。 突然觉得周身越来越热,骤然清醒过来。 四周黑咚咚的一片,大片蒸汽将自己包围着。 濯清一愣,赶紧使出法术,变作人型,并一下子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墨逸皱着眉头望着她道:“你是觉得冷吗?干嘛要往蒸笼里钻?” 蒸笼?濯清大惊,立刻跳到地面上,却还是改变不了自己将墨家这唯一的一口锅灶给踩了一个大洞。 “我,我不是故意的!!!”濯清双手绞着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对于这种荒唐事情的解释。”墨逸沉着脸问道。 “这...你也太小气了,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濯清支支吾吾,转开话锋。 “竟然没什么大不了,那你倒是给我重新做一份吧!”墨逸淡淡道,抬眸望着她。 濯清抿着唇不说话,心想我就是不会做,你也不能把我怎么着!哼哼~ 墨逸微叹了口气,另外在屋外砌了一个土灶,准备重新开始做饭。 濯清也睡不着了,蹲在一边等,时不时递块木头或者砖块,借以小小弥补下自己的过失。 第十一章 真正愿望 好不容易砌好土灶,濯清百无聊赖的蹲在一边,揪一戳草根在地上一边画圈圈一边道:“喂!你说星君他老人家是不是把我给忘记了呀?” 墨逸一个恍惚,这才意识到还有这样一桩事情。如今濯清已经帮他治好了母亲,按理说功德圆满,离飞升上界应该不远了。 若是这样,也就意味着分离。 分离...乍一听,总觉得十分陌生,这似乎又是个会写却又无法理解的词语。 “你怎么了?怎么不答话?”濯清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从思绪中转醒,墨逸瞅着她,依旧走神得厉害。 良久,却又是词不答意的反问她:“伤势已经没有问题了吗?” “挺疼的。”濯清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内伤?”墨逸讶异道。 濯清却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是饿啊!饿得肚子和胃都疼得不得了呢!至于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接着就是要等待元气慢慢恢复了。” “那么,先休息两三天吧!我会替你准备些东西,你以后可以吃。”说完便背过身,极认真地拨拉着柴火。 濯清并未察觉他语气中的恍惚,继续唉声叹气的说:“还说不定真用得上呢!本来做了神仙是不需要吃这种凡间的东西的,只是那可恶的糟老头一定把我给忘记了...” “谁是可恶的糟老头?”身边倏然多出一个声音来。 “啊!!!”濯清眼望着那个多出来的身影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待看清楚来人正是司命星君,嘴中依旧嘟嘟嚷嚷:“您老每次就不能换个正常的出场方式吗?真要把我吓死了,可是有违你功德的。” “哈哈~我貌似刚好赶上饭点。”司命大笑道,并捡了近旁的一个小凳坐下来。 “您是来准我仙籍的吧?”濯清腆着肚子凑过去,幻化出一把白羽小扇替星君慢悠悠的扇着。 “还记得我当时给你的条件吗?”星君卖着关子。 “记得记得!”濯清拼命地点着头,“完成墨逸心中最大的愿望。您看我这不是已经帮他救了他的母亲了吗?” 司命星君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 濯清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在唇边,她气鼓鼓地将扇子丢到一边:“你这是打算赖皮吗?我这条小命都几乎丢掉了呢!” “哈哈!我还真没见过敢这样同我说话的精灵。”司命星君笑道,缓缓站起身来,“等吃完这顿饭,我再同你讲这里面的缘由。” “贪吃鬼!”濯清朝星君吐了吐舌头,不再搭理他。 吃完饭,司命星君却是先让濯清回避,单独叫上了墨逸。 屋外的桃花树下,星君背对着他站着。 “墨逸。”轻轻唤了一声。 “在。” “你心中所愿可有完成。”星君和缓的问道。 墨逸低下头,诚恳的回答:“星君的心中不是尚有答案吗?为何还要来问我?只是濯清的确已经帮了我很多,若是作为考验业已足够。所以...” “所以想让我直接准她仙籍吗?”司命星君打断他。 “是。”墨逸平静的回答。 “这当真是你心中所要的结果?”星君缓缓转过身,凝神望着他。 “是又不是又有何妨?她的确是想离开这里的...”墨逸捏紧了拳头,心中讨厌着自己故作的这份淡然。 “你还没有问过她,就给她下这样的判断吗?”星君依旧笑着问,似乎仙者一惯都是这种姿态。 “她的所言所想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 “如果什么都不试一下,就会一直保持这种你认为的结果,什么也不会改变。”星君沉沉道,声音稳如神袛真言。 墨逸的双眼倏然睁大,眼前像凭空多出了许多明亮鲜艳的色彩。或许,自己应该试着更加勇坦诚一些? “有的!我有...想要继续完成的心愿...”墨逸紧皱着眉,攥着胸口说道。 “墨逸。万事只要有开头,就一定会有结束。你如果坚持这样的开始,那么,就该无悔那结束。”司命星君点了点头,缓缓笑道。 点拨完墨逸,司命这才唤来了濯清。 “您的意思是...我之前完成的事情都不算了?我有些不甚明白。”濯清听完星君的一番说辞,云里雾里,脑中一片浆糊。 “凡人心愿可是会根据实境改变的。墨逸本来无欲无求,只是经历了这一遭,他已经有了心中的想法。”星君如此解释道。 “那我要是帮他完成了其他心愿,他又有其他想法怎么办?这不公平!”濯清抱着双手,气呼呼的说道。 “从一开始,墨逸便没有主动要求你帮他寻找雪莲,而我也只是要你寻到他,完成他心中所愿。你问都没问过他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怎能怪我不公?”星君淡淡的说道。 “那么,你心中所愿到底是什么?想要医好你的腿吗?”濯清有些不耐烦地望着墨逸问道。 “我想要吹出能上达九天的曲子。”墨逸淡然道。 “啊!你会乐器?唔...”濯清捂住被星君敲疼的脑袋。 “不要喧哗,让他继续说。”司命声音沉沉的道。 “这就是我心中所愿。如能完成,别无他想。”墨逸沉沉的说道。 “上达九天,唯有仙者乐器方能做到。而制成这种乐器必须寻找合适的,沉积天地灵气的材料。前方路途无法预计,濯清你可愿意陪他同去?”司命星君捋了捋胡子问道。 “您这话说得再是文绉绉我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啊!”濯清苦着脸回答。 “那可不一定!你若是真心只想做到如今的这一步,我也是允的。只是,我希望你想清楚自己的决定,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回头。”星君话落便又拿拂尘敲了一下濯清的脑袋。 “我...我...得仔细想想,这个太突然!”濯清这次没有再埋怨,支支吾吾的回答,她没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 濯清回到房间,又是只有一张床塌。心不在焉的望着,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我今天睡柴房!”墨逸从她身后走过来,撂下这句话,旋即转身就走。 濯清忽而一把拉住他:“别!陪我聊聊天吧!我觉得头还有些晕乎呢!你在身边还能端个茶递个水。” 墨逸一顿,默了一阵,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依旧同上次在客栈一样,两人各自睡在一边。 窗外是朦胧的月色,鼻间萦绕一段桃花香。 “你为什么会想要那样的愿望啊?”白兔问道。 “因为...凡人太过弱小。想要试着让天上的神仙也能明白普通人的心情。我觉得乐音比话语更能传达。”墨逸低声答道。 “哦...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是姑且算个合格的理由吧!下一个问题,你怎么会乐器的啊?还会做饭,真的很不可思议呢!”白兔翘起小爪子,顺了顺脸颊上的毛。 “小时候没有人愿意同我玩,看见我便要欺负一番。我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呆着,这才慢慢开始喜欢上了读书和研究乐理。其实,这个也算不得多难的事情。”墨逸回答。 “你真是太好说话了!换做是我,若是有人敢欺负我,我就一百倍的偿还过去!”濯清磨了磨牙,狠狠地说着。 “那是因为你没有被大多数人反驳过。这个世界,只要大多数的人保持意见的统一,便会成为绝对的正确。”凉凉的回答。 “你的想法好悲观。”濯清叹了口气。 “不怀抱希望,失去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难过了。”墨逸淡淡允道。 “对于你们凡人大抵是这样吧!只是若是身为精灵却不怀抱希望,这样长的生命可就一点盼头也没有了。”濯清说得清清静静。 听到她如此回复,墨逸的眉跳了跳,心中又是一阵茫然。 而就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濯清凑到他的耳边,淡淡道了一句:“安梦!”旋即窝到墙角,沉寂无声。 墨逸强扯出一丝笑,微微阖上眼,极轻地的道:“安梦。” 低得犹如耳语,也不管她听或者听不见了。 第十二章 地灵紫玉 第二天转醒,床榻上一空,濯清并未见到墨逸。 走出房门,方才见他在准备翻土耕作的工具。 “你这是要去哪里?”疑惑的问道。 墨逸并不答话。 濯清有些恼了,立刻插着腰大吼了一句:“喂!我在问你话呢!” 墨逸抬头瞥了她一眼,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心想要往前走。 濯清气不过,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可他偏又不躲不闪,硬是受下了。额角一抹鲜血,晃得濯清眼花。 “怎么不躲?”她又恼又急的跑过去。 “习惯了。小时候便是这样过来的。”墨逸别过身,沉沉说道。 濯清一愣,摇了摇头,惦着脚将他的额发翻开来,轻轻吹着他的伤口:“所以你啊,小的时候便被人砸傻了!” 墨逸偏着目光深深望了她一眼,面上又转为雕塑一般的沉寂。 濯清温柔的说:“你娘亲和父亲是因为爱你,想要你活下来,才那般教导你,让你遇事不躲不避。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有人对你不好,你便要讨教回来,吃亏可不行!” “有什么不一样?”墨逸觉得她的声音难得的温柔,拂在自己的耳边有一丝**。 “因为你现在被我这个要做神仙的人保护着呀!你如果伤了半分,我看了可是会难受的!”濯清十分自然的回答,殊不知那份暖暖的关怀正在悄然融化些什么。 “是你要砸我的。”墨逸心中一紧,语气透着些惝恍若失。 濯清听后莞尔一笑,更加温柔的道:“那好,以后除了我,你可不许让其他人欺负了。” 接着,她凑到他的面前,望着他的眼睛,喃喃的轻语:“我以后,也不欺负你了...” 墨逸愣了愣,心中像趟过一道暖流。她的眼里有十分明亮的色彩,那般的耀眼,好似他整个生命里的全部阳光也不过如是。 “你,不打算走了?”墨逸试探着问道。 “不走了!”濯清歪着脑袋笑了笑,“我啊!果然还是放不下心你呢!而且,我想过了,这样的一场旅途应当十分有趣吧?若是就这样飞升到了天界,可没有这种机会了,不是吗?” “可是会有未知的危险...”墨逸提醒她。 “别担心!”濯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谁啊!我可是有99条命,无所不能的仙子呢!好了,好了!不要再磨磨蹭蹭跟个女儿家似的。今天天气晴好,我再去睡个懒觉,你则去备些干粮,咱们明天就上路吧!”濯清咧开嘴笑着,依旧是无虑的样子。 墨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从心底涌上极浅的一丝喜悦。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开始又会迎来怎样的一场结束? 墨逸跪在吴氏的面前,准备拜别:“对不起,您的病刚好我就要离开,实在有违孝道。” “快点起来!吾儿有了自己的愿望是我这辈子最欣慰的事情。况且,土地的贫瘠问题已经解决,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目前,你只需也只要考虑你自己的愿望便可!” “可是...”墨逸面露难色。 “别可是啦!这里还有个活神仙能帮忙呢!”濯清打断他,推着司命星君从门外走了进来。 “慢一点,慢一点!”星君皱着眉在屋中站定。 “咳~”清了清喉咙,“那我就让这桃花精再多留一阵子吧!”话落便一扬拂尘,点到桃花精的发顶。 “如此,她便能待到你们回来的时候了。”星君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这个...实在是太麻烦上仙您了!大可不必这样,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吴氏急声说道。 “伯母,千万别这么说!这种小事对于星君他老人家来讲就是半个指甲壳大小的这么一丢丢,您可一定不能同他客气!”濯清凑过来,并在吴氏的面前比划着半截小指。 “另外,司命星君,您老好事做到底,把墨逸的跛腿也给医好吧?不然这一路下来,我们的前进速度会慢很多的!”濯清摇着司命星君的胳膊,撒娇般的说道。 “你又聒噪了!这个不用你提我也会做的!只是你要时时记得,如今虽有我帮你补漏洞,以后的路就全部只得你们自己走了!四千年修为,只得这样一个结果,的确是寻遍世间也无啊!”星君摇了摇头道。 “啊!您就不要再寒碜我了!快点将墨逸医好,我们也好早些上路。”濯清吐了吐舌头。 司命星君微微一笑,散出金色光芒绕于墨逸的脚踝之处。 墨逸觉得脚上一阵轻松,缓缓走上几步,竟已经同正常人无所不同。 “好了,万事俱备!我再送你们一个万宝袋及阴阳镜吧!”司命星君说完便变化了两样东西到墨逸的手中。 濯清一下子兴奋起来,她拿过那个金色底纹,红色丝绒锁口的袋子问道:“这就是万宝袋?难道是不管什么法宝都可以从中取出来吗?” ‘咚’~星君这次轻轻敲了下她的手:“这万宝袋只是收集材料所用的袋子。你以为做仙乐器的材料可以用凡物装载吗?即使是经非仙人之手,不出一会儿也是会完全消散的。” “啊?那我们就算做出乐器来,墨逸也就最多吹一首就没了?”濯清讶异的问道。 “人心无底,他的心愿本就一曲,不多不少刚刚好。”星君微眯着眸说。 “又是这么禅的话,我真心听不习惯。”濯清皱着眉,继而拿起另一面镜子,“那么这阴阳镜呢?可通阴阳两界召唤天兵鬼将吗?” “这阴阳镜可随时反转黑白。白天能恍如黑夜,黑夜能耀如白昼。”星君侧过身说道。 “哈?星君你就不能给点真东西吗?也太小家子气了!最起码应该给个复活药,法力增幅法宝什么的吧?” “既然是最大的心愿,不经历些苦难怎么能行?”星君的声音微微放大。 濯清戳了戳身旁的墨逸:“我没辙了,你倒是也说句话呀!” “多谢星君...”墨逸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 “才不是要你道谢好嘛...”濯清抖了抖牙齿。 “哈哈!该办的事情业已办完,看来我再留下来也只会遭人讨厌呢!天气晴好,老身我还是去寻个棋友好了。”话落,司命星君便一晃而去,徒留些许金色光斑。 半个时辰之后,墨逸及濯清打点好行装,拜别吴氏后踏上了路途。 走了不足百米,濯清突然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将那地灵给忘记了!” 说完便急急往河畔赶去。 两人移到河边,放眼望去,不见小蛇,却立着一位紫衣翩翩的公子。 濯清一愣,继而莞尔一笑,遥声便道:“你倒是准时!” 紫色衣衫的年轻人缓缓回过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挽在身前,清清静静地望着他们。 面容白皙若莹月,唇色浅淡若早春素樱。重墨挑染似的睿眉下是一剪平静无澜的秋瞳。深紫色华服上的金线在晨曦的微光下闪闪发光。而身后那平静的河水,更衬出他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是?”墨逸大为疑惑。 “你看不出来吗?他就是那个地灵啊!”濯清眨了眨眼睛道。 “你能化成人形?”墨逸转为向紫衣公子求证。 只见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却不答话。 “不是所有的精灵类都喜欢人类的样子啦,偶尔个别排斥的有什么好稀奇的!”濯清兴奋的跑过去,表示亲密地拍了拍紫衣公子的肩侧。 “喂!小地灵,你叫什么?”濯清问道。 “紫玉。”抬眸望向前方,沉沉的回答,声线比面相倒显得更加成熟。 “这名字倒是不错!我叫濯清,那个呆石头叫做墨逸。废话不要多说,我们早些上路吧!”濯清莞尔一笑。 紫玉没有回答,只是向前挪了一步,兀自朝出乡的方向踱步行去。 濯清倒也不恼,拉了墨逸,步伐轻快的追了上去。 三人一起走出山外,行至一个岔道口,同时停顿了下来。 濯清踮起脚远望,左边是连绵的山脉,右边则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小城镇。 她微微思索,开始冲着紫玉问话:“喂,小紫。这都出山外了,我们要在这里分道扬镳吗?” “我叫紫玉,并不是小紫。”语气虽嫌弃,面上倒是故作清高的样子。 “啧啧~名字只是个代号,你知道我在唤你不就是了。”濯清一步跳到通往城镇的路上,接着问:“我们准备走这条路,你待如何?” 紫玉凝神思了三秒,抬眸却道:“若只是为了出山,又何须你来操心。闲来无事,就一起走吧!哪处喜欢我便停在哪里。” “这主意倒不坏。”濯清思忖着又多了一个可以使唤的对象继而心情大好。 三人继又走路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来到了镇上。 车水马龙,街道喧嚣,一时竟不知该到哪里落脚。 随便寻了个街面上的小茶铺,三人打算先行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如今,我们首先需要的便是线索。”濯清轻磕着碗沿道。 “这凡间做笛子需要些什么材料?”紫玉抿了一口茶。 “材料倒是简单,一根竹子即可。只是若是仙家之物不能经手,可能需要一把特殊的雕刀。”墨逸思索后回答。 “简单说来也就是生铁和竹子咯?”濯清得出结论。 “嗯。”墨逸点了点头,“只是毫无头绪,连从何开始都不知。” “说到这情报嘛...”濯清斜眼瞅了一下紫玉,怂恿着该他给些意见。 “取得情报最快的地方,这人间大地不过两处。”紫玉面含笑意,将小口杯放于桌面, “无非...赌场和青楼。” 第十三章 计入青楼 听到那样的两个名词,墨逸更加沉默了。 “赌场和青楼么...”濯清喃喃自语,“看来这凡人啊,不是喜好钱财便是沉迷美色!喂,小石头,你定是去过的吧?快给我描述一下,我好做个参考!”说完拿手肘捅了捅墨逸。 “咳咳~”墨逸一口水呛在喉咙里,“你...不要乱给人取外号好不好!...而且,我哪里可能去过那种地方。” “真巧!我也没去过,不如一起去见识一下吧!”濯清兴奋地站了起来,眸中的光华闪烁如碎光。 墨逸的眉心皱到了一块,心想这可真不是碰巧... “不要太天真,这不管是去赌场还是青楼,没有钱可是行不通的。”旁边安静的紫玉突然发声道。 “钱我有啊!”濯清从怀里摸出一挂钱串子,十分高兴的摊在手心。那是墨逸的娘亲吴氏硬塞给他们的‘盘缠’。 紫玉淡淡瞥了一眼,鼻中轻哼一声:“这些怕只够付几次茶钱,连今晚的住宿都还差得远了。” “那怎么办?”濯清愁眉苦脸。 “想要我给你指条明路吗?”紫玉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嗖’的一声撑开,摊在胸前悠哉地扇着。 “能不卖关子吗?”濯清半托着腮,抬眼瞅着他,嘴中嘟嘟嚷嚷。 “这办法便是…”紫玉将扇子闭上,一端伸至濯清的下巴处,微微抬起,语气故作轻浮,“将美人你送进青楼赚钱。” 濯清瞪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满满的疑惑。 “你说的美人难道是指我?”她反手指着自己问。 “光从样貌上来讲,的确是倾城之姿。”紫玉收回扇子笑道。 “就是个性差了太多。”一边的墨逸故意抬高声音补充道。 “你们…”濯清气得将拳头捏得嘎嘣响。 “好了。这才是所谓的万全之策。一来可以赚些盘缠,二来可以打听些消息。一举两得,岂不妙哉?且,虽为青楼,你那一身修为却不是白练的,对付下凡人足以。到时候若有机会,我们也一同混入,免得你手忙脚乱,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紫玉拿着扇柄在掌中敲了敲,缓缓说道。 濯清咬着下唇,眼珠子咕噜转了两下,最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无奈的点了点头。 付了茶钱,三人于郊外找了个隐秘之处。 濯清首先按着紫玉的指示使用障眼法将他们的衣服都变得补丁摞补丁,接着胡乱抓了两下发顶,将头发扯乱,最后往脸上抹了一把泥土。 濯清扬起脸看着紫玉,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紫玉抬手在她脸颊上一捏,蹭掉些泥土:“本来就是靠脸进去的,这个地方最最脏不得。” “可是单单只有脸干净,是不是显得意图太过明显了?”墨逸蹙眉道。 “哈哈!!!”紫玉戏谑般的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三人里面,最不懂凡人的恰恰就是身为凡人的你!墨逸啊,在人类的理解当中,有的时候,意图明显反而代表着一种诚意。” “好了,好了。文绉绉的话赶快收一收。大家把台词对一对,准备开始唱戏咯!”濯清懒得研究这些,不停地催促着这略显悠哉的两人。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来到了‘弄春苑’的门口。 只是衣着太过寒酸,还未靠近,便被前门的一众虎背熊腰的看门大汉赶了个远。 不想惹出什么争执,勉强绕到后院,想试着走一走那‘后门’。 古旧的红漆门前站定,左右查看无人,紫玉伸出手,‘砰砰’,执着门上的铜环,叩响了门。 等了良久,一股熏人的脂粉气味钻进鼻里。 珠环翠玉互碰得叮铃作响,大门徐徐打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打开了门。从年纪和打扮已可分辨此人就是这‘弄春苑’的老鸨。 濯清望着这个将自己涂得犹如七彩画布的女人皱了皱眉,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讨饭去别家,真是晦气!”老鸨拿团扇掩了口鼻,嫌恶的想要将门关上。 “等等!我们是来给贵地送倾城美人的!”紫玉上前一步,扶住门框道。 老鸨见紫玉虽衣履阑珊,但气度着实不凡,方才挺住脚步,挑起拇指粗的浓眉道:“若是有货便快些送过来看看,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紫玉微转过身,朝濯清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濯清会意的走上前,只是这样子尚未看到,光是那衣着和打扮就让老鸨顿时失了兴趣。 “不好意思,我这可不缺扫洒丫头。”话落,便推开紫玉的手,想要再次关上门。 濯清这下可火了,居然说自己是扫洒丫头?于是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卡在门缝中间,抬起脸,撩开头发怒瞪着老鸨。 老鸨这才看清了那张绝代佳人的脸,心中一滞,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脸上的神情由怒转惊又转喜。 “啊!!!就是你!!!”她一把将濯清拉进门内,绕着圈从上打量到下,还不时捏捏她的腰,撩开她的衣袖,查看她隐于衣衫下的皮肤。 “呦~你这个小妖精~果真是国色天香啊!”老鸨爱不释手。 小妖精?濯清一愣,心想自己这就被看穿了?急忙解释:“我可不是妖精啊,是精灵,精灵啊!” 老鸨举起团扇掩嘴一笑,眼睛边的皱纹更加藏不住了:“你叫金陵?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名字。” 墨逸按了按额角,实在因为她的智商而抱憾,立刻走上前解围:“的确,金陵正是舍妹的小字。” “她是你的亲妹妹?身家可清白?我们‘弄春苑’可不愿意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人。”老鸨将话头转向墨逸。 紫玉轻推一下墨逸,墨逸立刻心领神会地按着原定的台词说下去:“的确是亲妹妹,而这个是在下的舍弟。”墨逸指了指紫玉,继又续道:“因为家乡遭遇水灾,导致十亩耕田颗粒无收。本想来此投奔亲戚,不料辗转了半个月都没有寻到。盘缠已经用尽,特才出此下策,还望能将舍妹托付。因为我们本是清白人家,所以只卖艺不卖身,但求赚点饭食即可。” 老鸨点了点头,又是仔细审查了一番。 良久,她往墨逸怀里塞了几锭银子,拉着濯清就往里处走。 “等等!!!”墨逸突然唤道。 “又怎么了?我给的可不少。”老鸨有些不高兴了。 “不知可否一同收留我们兄弟俩,尚能干些粗活。”墨逸行礼道。 “别做梦了,这里虽是男人乡,却断断容不了男性杂役。”说毕,继又拉着濯清往前,不愿与他们多费唇舌。 墨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准备折返。看来,只能待有机会再与濯清碰头。 “不好了,银娘!演艺台上方的柱子突然掉了下来,砸伤了正在给舞姬吹奏的琴师和笛师。”一个丫头打扮的白衣女子匆匆寻过来,对着老鸨禀报。 原来,这老鸨名唤银娘。 “这...这可如何是好?明明贵客就要到了。如今离月中也没有几日了,你倒是说说,我去哪里寻两个乐师?”银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个…”墨逸转身回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有话快说,没看见老娘正忙着吗?”银娘有些薄怒。 “在下懂得吹笛,不知能否顶替。”墨逸挽袖直立,淡淡道。 “我也刚好擅长一些琴技。”紫玉旋即附和着。 “哎呀~怎么不早说。看来天定啊!”银娘立刻换做和颜悦色,“那么你们就都暂时留在弄春苑吧!这几日可同自家妹妹好生练习,准备月中的百花宴!” “百花宴?”濯清有些讶异。 “你们果然是外乡人,居然不知这百花宴?此镇名‘箬水’,此苑名‘弄春’。这世上流传着一句话,‘美不过箬水,丽不敌弄春。’话中所指的便是这里。而这百花宴则是镇上一年一度的大事,多少名门贵族挤破了头也只想一睹这里被藏着的美人的风姿?”银娘解释道。 “对了,金陵,你得取个艺名。” 墨逸一推心不在焉的濯清,她这才反应过来‘金陵’原是在唤她自己。 “什么艺名?”她喃喃的问着。 “凡是这苑中女子,皆以花朵命名。只是这芙蓉,海棠,红梅都已有主了,不知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银娘一副十分踌躇的样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虽朴实,却胜在天然。就取名为‘青莲’吧?”墨逸沉声道。 银娘一愣,旋即点头作允:“倒是别致,就这般定下来吧!” 第十四章 杜撰身世 决定好了艺名,吩咐赶来通报的丫头‘小菊’安排了这三人的住处,银娘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过身。 只是还未走几步,忽又回过头,冲三人抛了个媚眼道:“对了!想当年我还是姑娘的时候,艺名可是牡丹呢!” 她眨了眨眼,眼角边的皱纹一层一层漾开,果真如牡丹花开... 待银娘走后,濯清就凑到紫玉的旁边,十分考究的问:“你真的会琴技啊?” “略知一二,应付应付足够了。”紫玉不抬眉眼,十分随意的回答。 “啊?你也太随便了吧?” “为何不能随便?反正我也只是一时兴起,成败与否,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关心。”话落便自顾自的抬起步子,跟着丫头小菊往银娘给他们安排的房间行去。 “我怎么觉得他有种幸灾乐祸的样子...”濯清在心里嘀咕着。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濯清碗中的粥才喝了一口便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 讶异地打开门,发现来人正是‘小菊’。 小菊作了揖道:“青莲小姐,银娘正传唤你去中堂呢!” “等我喝完这碗粥,马上就去!”濯清一边说一边跑回桌边。 “这个...如果耽搁了,银娘该生气了!”小菊面露难色。 “不急,不急!很快的!”濯清举起那个海大的粥碗搁到嘴边。 “咕嘟,咕嘟~” 小菊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地望着濯清将一整碗粥在五秒之内解决了个干净。 “嗝~”濯清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回眸一笑,“好饱,好饱!我们走吧!” 说完便拉上小菊往中堂跑去。 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一脚刚踏进堂口,便被突然伸过来的戒尺打了个正着。 濯清愤怒地抬起头,望着拿着戒尺的银娘就嚷道:“你这是干嘛?我明明没有迟到啊!嗝~”话说一半没忍住,又打了个饱嗝。 “打你并不是因为你迟到,而是你的姿态和谈吐。”银娘懊恼地扶着额头,“唔...我实在没见过比你更糟糕的了!” “这...这些都是可以学的嘛!”濯清支支吾吾的回答。 她顺便悄悄环顾了下四周,果然紫玉和墨逸都在此处。 “学?离月中只有十二天了,你说你怎样才能学会?...” 银娘继续她的长篇大论,濯清却已经开始冲着墨逸和紫玉挤眉弄眼,希望他们这些为人‘兄长’的能帮她脱身。 墨逸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暗示自己无能为力。 紫玉反而面带淡笑,十足一副看戏的样子。 “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就压缩计划,得让你从走路学起。”银娘最后得出这种论断。 濯清撇了撇嘴,心想,居然让我学走路?我会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银娘举起双手轻轻击掌,两个使唤丫头垂头走了过来。 她们将濯清的襦裙低低掀起,并在她的两脚踝间绑了一截短绳。 濯清眨巴着眼,还未搞清楚状况,头上便被搁了一个装满了水的碗,立刻笑不出来了。 妈呀~这地方实在太可怕! 她一边摇摇晃晃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不解的问道:“这又是干什么?” “这绑在脚踝上的小绳是教你走路不可迈大步子,这头顶的水碗是教你保持身体平衡。等什么时候你能如此安稳的走路了,你便真心过了关!”银娘道。 “可是...”濯清连说话都要将眼珠子朝上盯着头顶的那个水碗,着实难堪。 “不要可是了。如果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你还做不好,你同你的家兄立刻给我卷铺盖走人,别想再进来。”银娘威胁着濯清。 “唔...”濯清任性不起来了。 “你们俩也不能维护她!”银娘转为面对墨逸和紫玉,“她若是做不到,不要说是这弄春苑,这个小镇的其他店铺也别想收留你们!”银娘放了狠话出来。 于是,苦无援手,濯清老老实实地练了一天,总算在落日前勉强达到了银娘的要求。 瞅瞅天色,已到了饭点,继而可怜巴巴地转向小菊讨要吃食。 小菊面露难色,她告诉濯清,银娘已经特地嘱咐了,单单只有青莲没有饭食。 “为什么?”濯清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银娘说你上午的那碗粥食便是平常人一日的分量。她怕你因为贪食而坏了身体姿态...”小菊怯生生的回答。 濯清想着自从帮助墨逸以来,自己几乎没有一日能吃个饱,不由转移怒火,狠狠瞪了站在旁边的墨逸一眼。 墨逸不自然的避开目光,回望紫玉,只见那人却依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夜晚,濯清仰躺在床上,盯着梁柱上的雕花发呆。 “咚,咚~”传来极轻的扣门声,濯清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打开门,果然没猜错,来人正是墨逸。 墨逸悄悄走进来,在小圆桌前坐定,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听小菊说起,这百花宴上要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次我们务必要抓住机会!” “等我能活到那一天再说吧!”濯清趴在桌沿,有出气没进气。 “没想到你竟累成这样,本来我还带了吃的东西过来。如此看来你也没力气吃了。”墨逸说罢便站起身,想要往外走。 吃的?濯清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她一把拉住了墨逸,用极为可怜的语气嘟嚷着: “现在有力气了...” 淡然一笑,墨逸转回身,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 本来不太爱食这种干巴巴东西的濯清去立刻夺过来,直往嘴巴里塞。 “还好你送吃的来了,不然我会饿得睡不着的。不过你也真是小气,也不知买点其他的东西给我。”濯清半感激半抱怨的说。 “目前银娘还不准我和紫玉外出,这馒头是我晚饭剩下的。”墨逸回答。 “你没吃吗?”濯清停下手。 “吃过了。”墨逸的眼神有些许躲闪。 濯清轻轻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那一个馒头扳了一大块塞在他的手中:“别骗我了!你最不适合撒谎了。银娘哪里是很大方的人,这两个馒头怕是你一晚上的伙食吧!” “我不饿。”墨逸推却道。 “不饿也吃点。我可没那么大方,所以也就给你留半个,谁叫这一切因你而起呢?如此这般,我们就功过相抵了。”濯清的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 墨逸也不再计较,收了她的那一份好意。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依旧拍了拍她的发顶,掩门离去。 待墨逸走后,濯清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凉茶,盯着忽闪的油灯发呆,想想明天不可预知的新的集训项目,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第二天,依旧是中堂之上,银娘坐在太师椅上喝茶,闲闲地望着濯清。 她用杯盖拨开浮沫,头也不抬,只是道:“这走路的姿态倒还勉强过得,接下来就是这舞技了。” 濯清有些恍惚:“跳舞?我从来没跳过啊!” 银娘皱了皱眉,让众人得以再次得见她眼角的牡丹花开:“身为女子,岂有不懂舞艺之说?难道你是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吗?” 濯清心里嘀咕着,这一点您还真是猜对了。 “因家中贫困,舍妹只会干点农活。”墨逸站出来解围。 银娘斜眼望了一下墨逸,口中却反驳:“你们当真半点诚意也无!若是只会干些农活,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何她的手上竟连半个茧子也没有?” 墨逸没料到银娘竟观察得如此仔细,现下竟不知如何圆这个谎了。 “哈哈!看来果然瞒不过你!”紫玉突然挽袖上前说道。 “你们到底是何种来头?”银娘将茶碗搁在身侧的桌上,沉声问道。 紫玉左右望了一下银娘身边的随侍:“可否单独相言?” 银娘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立即屏退了闲杂人等。 “说吧...” “不瞒银娘,我兄妹三人本生于大户之家。”紫玉认真的说着。 “这一点光是看你的言行举止便可得知。既是如此,青莲她却为何丝毫没有教养的样子?”银娘问道。 濯清咬着嘴唇,心里琢磨着我的评价就这么低吗? 紫玉一笑:“你也方得见舍妹之颜,试问这样的容貌若是生于权利与财富兼得的大户,她可得安稳的一生吗?” 银娘摇了摇头:“自古红颜多祸水。不仅乱国,更是毁自己一生。” “家母虽一届妇人,却也是深谙其中的道理。我与青莲本是龙凤双胎。只是刚一落地便被娘亲将青莲送走,托付给一老实农。因每年都以厚报,这才养至她不擅琴棋又不会耕作。”紫玉继续解释。 “既是如此,你们又何以沦落到这青楼?”银娘依旧疑惑。 “朝代的更迭方只一瞬,何况一个家族的陨落?”紫玉反问。 银娘哑口无言。 “两个月前,母亲忽而传唤我与长兄,并将一个锦囊交与我手,让我们于城外两百里地之外寻到一女子,那时方可拆开锦囊。而待我们找到所寻之人,打开锦囊,里面的信函句句所指青莲便是我们的亲妹妹,且交代我们有多远走多远,家将亡矣...”紫玉的眸中像起了一场大雾,迷迷蒙蒙看不真切,只是那面上的表情晦涩,似乎真心在述说着一件疼侧心扉的事情。 濯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紫玉你不去写些话本子赚钱实在是太浪费了! 第十五章 命定相遇 “既是逃难,何苦将青莲送到这青楼?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里意味着什么?”银娘问道。 “当然明白。只是我们有不得以而为之的原因。在拆开锦囊之后,我兄妹三人并未立刻依言逃走,而是乔装打扮回了一趟本家。你可知我们看到了什么?”说到此处,紫玉的表情变得些许狰狞,同他原本清清静静的样子大相庭径。 “是...什么...?”银娘的声音有些凝滞。 “那原本人丁兴旺的大家,只剩下一胚烟土。据说那大火燃了整整两天两夜!且不论父母养育之恩,光是这杀亲之仇就必报不可!”紫玉的面上浮现一丝杀意。 “这...”银娘有些惊吓。 “我们来此青楼,一是为了求生,二是为了打探仇人的消息和线索。银娘你也该知道,这弄春苑的贵客可是藏龙卧虎,里面必定有知道当年祸事的主谋。”紫玉的语气慢慢变得和缓。 “当然。隐瞒身世的确是我们的不对!银娘之前也说过,不愿意收留不清白之人,故今日的坦然,就意味着我们三人的辞行。”紫玉退后一步,行了一个告辞的礼样。继而一手拉着濯清,一手推着墨逸就往堂口行去。 “一...二...”紫玉轻声默念着,濯清不解的望着他,实在搞不懂他在打什么算盘。 “等等!!!”银娘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紫玉听到这里,唇边瞬时抿起一丝笑:“我就知道,不等我数到三,她便会挽留我们...” 濯清直愣愣地看着他,心想,这果然是个颇于心计的千年蛇灵啊! “银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紫玉头也不回地问道。 “咳~”银娘清了下喉咙,“我这人其实也爱做些好事,只要你们保证不打草惊蛇的打探消息,我倒是也是允你们在此处的。” 话毕便先走过去拉回濯清。 “既得了父母恩惠,有此一副好皮囊,若是查找仇人所用,怕也是你心中希望的吧?”银娘问道。 “是。”濯清故作低眉顺眼的回答。 “来,我先看看你的身体的柔软度。”银娘扳了扳她的手腕,“可会做一字马?” “这个简单!”濯清轻松的回答,并一个滑步就将双腿呈一字摊开坐到了地上。 “站起身来,往后弯腰又能做到几许?” 濯清点了点头,一一做来,银娘的嘴角笑得越裂越大。 “想不到这基本功倒都是过关的,谁曾教导过你吗?”银娘问道。 濯清心想,我练剑术的那一套功底对付你的这些要求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但是面上还是故作天真的一笑:“我这不是不用干农活吗?闲来无事就乱折腾...” “那么接下来,便是学些舞蹈动作,我会让舞娘好生教导你。一旦学成,你就稳稳当当做这一期百花宴的‘花魁’吧!”银娘微笑着说道。 “花魁是什么?”濯清有不好的预感。 “这花魁啊,当然是百花宴的重头戏。到时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要花钱买你的春宵一刻呢!”银娘媚眼一晃,轻笑着说。 “春宵一刻...”濯清觉得这个词曾在凡间听过,细细思索,忽而反应过来,“不是说过卖艺不卖身的吗?” “那你倒是说说你自己本就可卖的技艺是什么?”银娘戏谑的问道。 “....” 濯清哑口无言,不知道吃饭和睡觉算不算... “另外,别的人我不知道。只是我之前指的贵客里面就有这镇上赌坊老板的儿子‘方金玉’。你们若是要打探消息,伺候好他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银娘续又说道。 濯清的心情忽而由阴转晴,身在青楼得见赌坊的中心,可不是一箭双雕吗? 银娘见三人皆是没有反驳的意思,便拍手唤来了小菊,嘱咐了她后续的事情,这才离开中堂,去查看百花宴的采办事宜。 墨逸也同紫玉先行离开,开始准备乐音的排练。 “这次果真变成了卖身,似乎有些不妙呢!”墨逸口气淡淡,眼底却有一丝担忧。 “这种地方只要是进来,就别想‘卖艺不卖身’这种虚妄的谎话。只是她是谁?区区凡人又能奈何得了她吗?届时要她使些障眼法,一定可以蒙混过关的。”紫玉依旧轻笑着回复。 墨逸细细一想,的确如是,既又放下心来。 濯清被安排了整整四个舞娘,轮番教学。 如此轰炸又是整整一天,她心想自己还好是个精灵,若真是个凡人怕是早就‘过劳’而死了。 只是一连三天,舞技似乎毫无进展。濯清越来越担忧,几乎连梦中都是银娘絮絮叨叨的声音。 夜晚,她独自趴在临窗的小桌上,一面揉着有点酸痛的大腿,一面望着半空中那缺了一个小角的圆月,眉头皱得紧紧的。 嘟起嘴,手指着那月亮道:“你就不能再慢一点吗?等你圆满了,我这耳朵可又该遭殃了!” “呵~同村的老人曾说过,夜晚用手指着月亮,到你熟睡的时候,它可是会来割掉你的耳朵的。”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她赏月的视线,濯清微眯着眸,背着光瞅过去,来人正是墨逸。 “有进展吗?” “别提,别提!总觉得这身体无法和音乐配合起来啊!还有,就算我再如何模仿舞娘们的示范姿态,那动作也是僵硬得很,我觉得我该放弃了!”濯清拖着双腮,没精打采的说道。 “若是这样,那就不要听舞娘的,也不要配合乐音好了。”墨逸侧着身回答。 “那会将银娘活活气死的...”濯清觉得他这是异想天开。 “我的意思是,由你自己创作舞蹈,而让乐音配合你不就解决问题了吗?”他沉声说道。 “你觉得我还有那编舞的天赋吗?”濯清自嘲般的说。 “你不是擅长剑术吗?我见过你舞剑的样子,若是放柔软一些,再做些编排,定不输纯熟的舞姬。”墨逸极为肯定的断言。 “可我总不能拿把剑上台吧?那样还未开始跳,就要吓走一半的人了。”濯清皱着眉说。 墨逸面向濯清微微一笑:“那么,执一束花枝又当如何?” “这个...倒还可以考虑一下,最起码比我现在的境况要强!”濯清点了点头,恢复了一些精神。 “好了。你也不要再烦恼了!最坏不过卷铺盖走人,线索这里找不到,后面也还是有机会的,不用太过勉强。早点休息吧!”墨逸说完隔着窗户将一朵白色梨花放于窗棂之上,继而转身离去。 濯清探身上前将那朵白色小花摊在手心,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 不知是不是今夜虫鸣瑟瑟,月色朦胧,总觉得今夜的墨逸特别的温柔,恰如刚好拂过的那一袖清风,她如是想着。 第二日,濯清支支吾吾的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同银娘说了自己的点子。 本以为会被立马说教一顿,结果看到银娘和颜悦色的样子,自己反而不习惯了。 “你这是同意了?”濯清试探的问道。 “成天被你们兄妹三个绕来绕去,我这脑子也日渐不正常了。不过我喜欢新点子,且凭你之前的表现,我除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银娘翘起二郎腿坐在桌边道。 濯清心中欢喜,心想再也不用被那几个舞娘说教和指挥了。 有些飘飘然,扭头便往外走。 “只是...”银娘话头一顿,濯清立刻正正经经的站到一边,洗耳恭听。 “只是这乐音跟随你的舞蹈,倒是有些难处吧?”银娘皱着眉问道。 “没事,没事!”濯清立刻摆着手,“这种事情交给小石头,哦不,是交给我家兄便是了!” “那么给你们两日时间,好生编排让我粗粗过目一下吧!”银娘吩咐道。 其实不要说配合,因为三人都是分开排练的,濯清基本上都没有听过墨逸和紫玉的演奏,所以这默契说来可是半分也没有的。 但是时间无多,下了中堂她便立刻找到墨逸和紫玉商量编排舞蹈及舞曲一事。 墨逸及紫玉倒是不慌不忙的坐在一边,想要先看看她的舞蹈。 濯清也不急,走到近旁的桃花树下,折了一枝桃花轻执在眼前。 脚尖点地,左肩放低,几个轻跳及旋转,倒还有那么些意味。 一舞完毕,紫玉轻轻拍了下手:“不错!就是力气还得再放掉点。你要想着这是跳舞,可不是杀人。” “也就是说我这边问题不大咯?那你们倒是能配合得上吗?”濯清抱着手臂,揶揄的问道。 “一试便知。”墨逸依旧是雷厉风行的状态,说完便将长笛横在唇边,吹出极为清丽婉转的音色来。 紫玉接随其后,一拂瑶琴,乐潮如泉水叮咚。 濯清心中一滞,这前奏果然符合她舞蹈的节奏。 于是选定一个弱音点,开始穿插进自己的舞蹈。 这墨逸与紫玉说也奇怪,明明之前还是陌生人,这乐音的配合上却真真是天衣无缝。整场舞下来,只能用‘相得益彰’这四个字来形容了。 濯清一抹额上的薄汗,莞尔一笑,声音略带兴奋地嚷着:“总觉得,我们就是命中注定该遇见的人!” 竹笛离了口,手指轻颤。 瑶琴乱了音,睿眉跳了跳。 这两人甫一听到濯清的这句话,心下皆是乱得厉害... 第十六章 百花艳宴 待到第二日,三人合力的编排竟让银娘看得目瞪口呆。 她颤颤巍巍的走过去,眼里居然有夺眶而出的泪水。 眼脸下的脂粉被冲刷得一块白一块黄,还不忘往濯清的衣袖上蹭了蹭。 “我果然没有看错啊!你果真是赚钱的,哦不,是跳舞的奇才!” “承蒙厚爱...”濯清瞅着衣衫上的斑驳粉脂印,抖着脸回答。 “好了,你们现下继续去排练吧,要做到纯熟,纯熟!至于那舞台布置及特殊效果就交给我吧!”银娘悠悠的打着团扇,说完这些便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对了,这舞曲有名字吗?”没走几步回头问道。 墨逸顿了一下,方道:“流云诀别。” “倒是有些沉重,不过无妨它的优雅。”银娘思索了下,淡淡道。 时间翩然而逝,很快就到了百花宴的当日。 紫玉将幕布扒拉开一条小缝朝外望去,果然座无虚席。 “据说这里光是一个茶位就被炒到了五十两银子。”墨逸唏嘘。 “这世上有被一文钱饿死的人就有肯一掷千金的人。这种真实不是你讨厌就不会存在的。”紫玉合上幕布,轻描淡写的说。 今日百花宴,弄春苑从上到下皆是焕然一新,墨逸与紫玉也都按吩咐换了苑中统一的衣饰。 两人一改往日的粗布简履,更显得玉树临风,眉宇清澈不凡。 “濯清倒是真慢,这装扮都快有一个时辰了。”紫玉行到后台中央,环顾了一周后道。 不想说曹操,曹操到。“慢工出细活,大家久等了!”银娘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快来看看这一期的花魁倒是如何?” 濯清顺着古色古香的红木楼梯往下行,飘渺的衣袖拂过雕花栏杆,淡若清风,柔若扶柳。 墨逸定定地望着她,有一丝失神。 他嘴上虽不曾说过,但是心中一直都是明白她是极漂亮的。只是现下着了精致衣衫,描了服帖红妆,更是漂亮得出尘,超越他心中最边远的想象。 只见她聘聘袅袅缓步行过来,媚眼如丝,朱唇含笑。 依旧是如白莲青叶的轻纱襦裙,但是样式更加贴身,呈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和胸前丰满的团云。而那瓷白的颈下肌肤,珠翠琳琅,更甚诱人。 回眸一笑,偌大且辉煌明亮的厅堂刹时黯然失色。 目中仅有她一人之像,周围的人与景致皆不见,只余她缓步走来,像穿过了轮回的缝隙,像翩然踱过了四季。 那样的容颜,半熟悉半陌生,仟仟细步而至,伊人精妙世无双。 “小石头你怎么了?”濯清执手在墨逸的眼前晃了晃,腕上的珠翠叮呤作响。 墨逸回过神来,仓皇的别过头:“没什么...” “为什么每个男人见到我都是你这方样子?”濯清掩着笑意问。 “咳~”墨逸实在无法回答,于是转过话峰,“演出好像快开始了!” 银娘刚好在此时走过来:“不急,不急!青莲是这一期的花魁,要留到压轴再用,现下你们还有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这来者都是些什么身份?您之前说过的赌坊老板的儿子‘方金玉’又是哪一个?”紫玉开口问道。 “这来往宾客有文武官员,有富商。但是一般最大的顾客反而会稍微低调的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个当真不好断定。只是这方金玉倒是有个特点,同他名字一样,他喜戴金玉共融的配饰。若是确定想要向他打听消息,便要多下些功夫了!”银娘仔细的回复。 “此话怎讲?” “这方金玉一连参加了四次百花宴,虽每年必到,却从没有看上过一个姑娘,的确是口味刁钻得很。”银娘解释着,“当然,往年也没有像青莲这般优秀的!这一次可以算做我们整个箬水镇的骄傲呢!” “好了,稍作休息,等到了压轴,便要将你们推出去了,到时可不能坏了我的场!”银娘需要照看前场,没有时间再同他们絮叨,于是出言脱身。 三人点了点头,安静的站在一边。 “喂,我这样果真是好看的吗?”濯清拿手肘戳了戳墨逸。 紧抿着唇,面上依旧是冷淡的样子,墨逸并不答话。只是不知为何,脸颊到脖颈都是一阵燥热,只是还好那衣领的设计颇高,隐藏了他的尴尬。 “你不回答我也是知道答案的。”濯清十分得意,“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今天着的这种月白色的袍子也好看得紧!”赞赏的说着,气若幽兰。 “俗气!”紫玉却抱怨了一句。 “那是小紫你太爱深色类衣服了!另外,你都还没有品评我一番呢!”濯清嘟嘟嚷嚷。 “漂亮是漂亮,可是赞赏下你,你就愿意同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吗?”紫玉挑起濯清的下巴笑道。 “没个正经,快说吧!刚刚就发现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濯清拍掉他的手。 “你是假单纯还是真蠢笨?你难道真打算有谁买了你一夜以后就一掌把那人劈晕吗?”紫玉戏谑的问。 “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样一来,如果那个人碰巧没有消息,我们便无法再在这镇中呆下去了。” “小紫你说了这么多,一定是想到了解决的方法对吧?”濯清挑眉道,“快说,快说,马上就该上场了!” “那你拿好这个。”紫玉抛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过去。 濯清捏在手中问道:“这个是什么?” “一半幻药加一半*药,还有一点...*药...”紫玉摇着扇子淡淡回复,“你仔细加入那人的酒食,我保证他会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春宵一刻。” 濯清谨慎地塞进衣袖中,感激的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到了三人登场的时间。 银娘走上台:“大家安静一下。不知刚刚的那些‘百花’可否合各位大爷的眼缘?若是没有喜欢的也不要心急,银娘我辗转百地,终得一秘宝,是否入得各人眼,还请各位赏鉴。”话说完便走下了台。 百盏明灯倏然熄灭,整个大厅忽而变得漆黑。众人压低声音惊叹,却没有一个人慌张。场中缓缓变得静谧,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着这一年中的视觉盛祭。 突然,台前有婉转的笛声响起,如夜莺啼鸣,恍若天籁。黑暗中像蓦然多出了一轮明月,清冷而艳丽... 舞台两侧有袅袅轻烟流出,悠扬的瑶琴声加入进来,如平静湖面上的月光泠泠。 四周的些许灯烛被点亮,借着这微妙而暧昧的灯火,可见舞台中央有美一人,尤绝尘而独立。 玲珑的身段,如瀑的墨发,飘渺的衣纱。借着青烟袅袅,如在流云中沉思。 “叮...”手腕翻动,珠翠碰撞。 玉钗头上轻轻颤,摇落钗头豆蔻枝。 一曲清歌金缕衣,月笼花影半明时。 缓缓的,青烟消散,徒留丝丝销魂清香,犹如美人身上沁出。 美人背着身,看不清模样,虽只着一件轻纱薄裙,却丝毫不减她高贵清雅的气质。她轻轻舞动着,腰肢柔弱无骨,皓白的手腕繁复出一个又一个虚空的花。 众人定了定心神,眼里却还是一片迷蒙。那台上的美人似是欲飞升天的仙子,在流云间辗转徘徊。 此处诀别,何时归?她似乎在这样问着。 突然,烛火被全部点亮,舞台的上方飘落下许多桃花花瓣,淋漓如急雨,落在美人的纱裙上,长发上。 她开始旋转,飘渺得几近一阵风。那好看的容颜,明媚的笑容,艳惊四座。 墨逸尽量保持心中的平静,只是那笛音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轻微的紊乱,只因今日的她,丽得惊人... 濯清在将身体向舞台边缘伸展的时候,目光迅速瞥了台下一圈,搜索着‘方金玉’。 第四次展臂的时候,台下一名金色衣袍的男子眸中锐光一闪,濯清微微分神看过去。只见那男子闲闲枕着左手,手指上那粗大的扳指正好便是金玉共融的款式。 方金玉!濯清心下一喜,数次眉眼都故意朝他望去。 只见那方金玉的嘴角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呈了濯清的‘情意’。 一舞终了,满堂却依旧鸦雀无声,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如梦似幻当中。 “啪~啪~”台下的方金玉率先鼓起掌,接着众人皆像清醒过来一样,掌声如雷。 舞女及乐师们退下,银娘迎上台来。 濯清朝路过她面前的墨逸使了个眼色,表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这位便是百花宴的花魁--青莲。”银娘指向濯清。 俯身行了个礼,唇边的笑让她更显娇艳。 “依旧是老规矩,价高者得!”银娘站在台中,心想这一出表演异常的成功,怕是能创下历史的最高价呢! “五百两!!!”已经开始有人叫价,只是不想这底价竟已如此之高。 “六百两!!!” “七百两!!!”银娘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呼声,心下更是喜不自胜。 濯清平静的望着他们,眼下却只关注方金玉那一人的态度。 这富贵公子的个性果然怪异,似乎从竞价开始他便只对自己手中的那碗茶更加感兴趣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他的一碗茶饮尽,竞价已经被提到了千两白银。 只见那方金玉合上碗盖站起身,长身玉立,风度非凡。 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台中的濯清,遥遥便道:“一千五百两,黄金。” 濯清唇边的笑容更艳,心想寡情薄义的贵公子也不过如是。 满堂继又沉寂,没有谁能出到比这个还高的价。 银娘笑嘻嘻的将贵公子请上台,并将濯清的手搭在他的腕上。 轻一推濯清的背,幕布被缓缓拉开。 “春宵一刻,望公子乐得其所”银娘糯糯的声音招呼着,濯清和金袍贵公子被缓缓送入了早已准备好了的‘花间’。 第十七章 徒生变数 这所谓的‘花间’并不是濯清惯住的那一间,而是弄春苑最好的一间上房。 金堆玉砌的大床,轻纱帷幔上缀鲜花朵朵,就连随随便便的一个灯烛立架上都镶嵌了极大的一颗东珠。 濯清想想自己那本来自我感觉良好的洞穴,简直就要含恨而死!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等打探出消息以后,随便摸两件东西,趁夜潜逃? 摇了摇头,还是正事要紧。 “公子请坐!”濯清双手叠在身侧,屈膝行礼。 方金玉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闲闲地转着指上的那个金玉共融的扳指。 闲话了两句天气,花期之内的场面话,濯清开始打听情报:“公子一看便是学识丰富之人,不知可否听过凡间的物品能造仙家之物的这种怪诞之说?” 方金玉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了濯清一眼:“呵~只要是得天独厚的地方,吸收万物之灵气,不要说是做仙家之物,即使是飞升上界也不置可否。” 濯清心下一喜,这方金玉竟然直接对于这方面有些研究?于是,继续追问道:“那公子可知哪里有仙竹或者仙者可用的生铁吗?” “你区区一个舞姬,打听这些干什么?”方金玉的口气淡淡,却依旧能觉察出一丝压迫感。 濯清心想我就算是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于是继续敷衍的回答:“小女子孤陋寡闻,对于这些神怪事情偏爱研究,本以为以公子的资历定会知晓一二。不想你竟是不知。那么,这话题就此打住,恕我唐突了!” “知倒是知道一些,且那生铁在我府上倒还存着一块。”方金玉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一下子从质疑的神态又变得平静。 “真的?”濯清喜上眉梢,并未在意这贵公子是如何善变之人。 “那生铁非仙者不能碰,否则即会消失。我这么说你会信吗?”方金玉如此问道,锐利地眼神一直瞅着濯清不放。 “信,当然信!”濯清由此更加确定了这方金玉并非妄言。 她眼珠子咕噜一转,拿丝帕轻掩着嘴道:“能否送于我用?哦,不,是送我仔细观赏一番。” “既然青莲姑娘你如此感兴趣,今夜良辰过后,便同我一道回府吧!不要说观赏一番,你就是将它带走,又有何妨?”方金玉笑道,极认真地望着濯清,连眼睛都未眨一分。 濯清抿唇浅笑,她见已经达成目的,便往方金玉的青玉口杯里斟了一杯加了药粉的酒。 “来,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先对饮一杯。”濯清举起酒杯道。 方金玉并未动,他盯着濯清的酒杯,眉上一跳,谨慎的看了良久。 濯清紧张得手心里团了一圈汗水,毕竟这是第一次做这种‘有违道义’的事情。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被看穿的时候,这方金玉却缓缓将口杯举至唇边,十分优雅的饮了个干净。 “方公子果然爽快!”濯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也掩嘴饮下了自己的杯中之酒。 正当她以为万事已成,只待方金玉昏睡的时候。 “谁告诉你我信方的?”金色衣袍的翩翩公子含笑问道。 “难道不是吗...?”濯清忽而觉得眼前迷糊,气血翻腾。 她一手扶住额头,挣扎着强睁着眼,嗓音颤抖:“这酒...” “这酒本是你所调,我只是使了幻术调换了而已。怎么,这味道你居然不喜欢吗?”金袍公子的笑容更加深邃,紫色的瞳仁更像隐了万古深渊的秘密。 “你...你到底是?...”牙齿有些打颤,不想这紫玉配的**竟是如此之狠。 “西渊魔尊--...” 濯清脑袋一片混沌。最后那几个字恍若捶在心间,却已经无法听个清楚,记个明白。 西渊魔尊,这名号不管怎么听都是来者不善啊!现下才知道,这次栽了个狠的,玩得小命都快没了,如此想着,深思陷入一片泥泞之地... 曲终人散,徒留台上一地残花沉香。 墨逸和紫玉收拾好乐器后走下台,却被一眉清目秀的书童打扮的人拦下。 书童礼数十足地作揖道:“我家公子想要与笛师一叙,不知可否移步。” “你家公子是哪位?”墨逸有些讶异。 书童含笑不答,只是遥遥一指那远远站在一丛葱茏的室内柏树下的红衣公子。 墨逸眯眸望过去,果然还是不认识。 “我们只是弄春苑的小小乐师,无事不可与生人相见。”墨逸和言相拒。 不想此时那红衣公子已经缓步走来,和颜悦色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银娘那边我已经说过了,在下只是欣赏笛师你的乐律造诣,还望相谈一番。酒菜已经备下,请不要拂了我的好意。”红衣公子行礼道,目光十分诚挚。 墨逸见无法拒绝,便去观望紫玉的态度。 紫玉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轻扬了一下手,暗示他去一次也无妨。 墨逸点了点头,心想也许可以从这个神秘人处探听到什么消息。 红衣公子另开了‘花间’。只是备了酒菜却并未传唤伺候的娼妓或者舞姬。 两个男子在青楼共处一室,着实有些奇怪。 墨逸觉得气氛微妙,不管是饭食还是水酒,一分未动。 “请教乐师大名?”红衣公子拱手问道。 “不敢。家父取名为墨逸。” “文典之墨,飘逸君子。果然人如其名!”红衣公子赞道。 墨逸谦懦的摆了摆手,继又不再多语。 眼见着自己面前本来空空的小碗被红衣公子夹了同小山一样高的吃食,顿时觉得背脊有些汗意。 “多谢公子一番好意,今日得此赞赏,喜不自甚。只是天色已晚,若无他事,咱们下次再叙吧!”墨逸话毕便拖开凳子,起身准备告辞。 谁知红衣公子一把拉住他的手,桌上杯盏碰撞,美酒流于地面,酒香满屋弥散。 “长夜漫漫,你就不愿与我多呆一会儿吗?”红衣公子的声线忽地柔软异常,个中话语更是惊得墨逸心间一跳,背脊上的薄汗立刻凉可入骨,浑身禁不住打着寒颤,脚一软,一屁股又坐回了凳上。 “人人皆道我刁钻,每年来这百花宴也未曾看上过一朵‘名花’。只是俗人哪会明白我的喜好,又哪里会明白我故意来此想要隐藏的是什么。”说到这里,纤柔得不似男人的手覆上了墨逸的脸庞,眸中带火,脸颊和唇色皆是鲜红,“我喜欢的明明是像你这般的...才情样貌皆宜的...男子...” 墨逸的脑中如晴天霹雳:自己竟遇到了一个断袖,一个活的断袖!!! “这...我虽不会嘲笑你...但,我却不是与你同类...”墨逸实在未想过自己也能说出此番话语。 “这喜好不是可以改的吗?我方金玉可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到时候只要你喜欢,你就是想再娶两房小老婆我也是可以为你筹谋的。”红衣公子唇边的笑容更艳。 “等等,你再说一遍!”墨逸愣了愣,恍恍惚惚开口。 “到时候只要你喜欢,你就是想再娶两房小老婆我也是可以为你筹谋的。”红衣公子满心欢喜的重复道。 “不对,是前面的那一句...”目光落到他脖颈上那个巨大的金玉相融的翡翠玉环上,心神有些不宁。 “我方金玉...” “你是方金玉?”墨逸打断他,觉得事情的转变太过突然。 “你听过我的名号?我就是方金玉,是这镇上‘满贯赌坊’的主人。”红衣公子笑道。 那么,濯清房中的是谁? 那个金色衣袍的公子,不明的财大气粗,莫名的气势逼人,若他不是方金玉,那定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想到这里,墨逸的额角跳个不停,遂不管那方金玉的絮絮叨叨,拂袖而去。 找到紫玉,仔细说了刚刚那一番事情,只是掩了方金玉的怪癖。 谁知这向来冷静的紫玉听完却是一凝神,紧锁着眉。 墨逸顿感不详,急忙询问:“有何不妥?” “若是定要说的话,今日的花,似乎谢得太快了。”紫玉望着窗外的落花回答。 “什么意思?”墨逸有些不明。 “走!”紫玉突然大喝一声,朝着二楼的花间行去。 不顾阻拦的众人,力气惊人的紫玉一脚踢开了濯清和那金袍公子的房间。 只见轩窗半敞开着,微风吹起绣花金边床幔,酒杯倾倒在桌角,落花一地,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 墨逸问:“那人到底是谁?怎地你和濯清都没有发现他的底细?” “那只能是因为他的修为远远在我和濯清之上,他定不是凡人!”紫玉蹙眉分析着。 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继续说:“是我大意了,这花草本来势微,对于浊气最易受损,这才受了侵害,以至迅速凋零。” “来人是谁?可以得知吗?” “总会留下些线索,待我查看一下。” 紫玉走到酒桌前端详了一会儿道:“这桌上有些不对。劫走濯清的人似乎故意留下了暗号!”于是拿起酒壶往桌上一泼,两个梅花印记遇水即现,一个在桌上,一个在杯中,几乎一模一样。 “嘭~”酒壶因未捏稳而跌落于地上,紫玉的脸色些许苍白。神情滞泄:“怎么会是这样...” 第十八章 西渊魔尊 那桌面上的五瓣梅花图案像是能灼人的火苗,紫玉仿佛复又看到了幼年时的那一场大火。 即使雨落成瀑,那火却丝毫不减,越烧越旺,终于燃尽了一切,升腾到他永远也触摸不到的那一片天空。 他觉得眼睛发酸,眼角胀痛难忍,只是他体内流动着的那蛇族的鲜血却依旧冰冷,终是抑制住那情感,一滴泪水也未流下。 “这印记是?”墨逸打断了他的思绪。 “西渊魔尊。”紫玉面无表情的回答,只是那四个字像是一段没有尽头的诅咒,兵不血刃,却已能将他分崩离析... 濯清确然是昏迷了,只是方能感到口干舌燥,心中像燃了一簇小火苗,有些感情在身体里左冲右撞,无处排解。 明明知道抱着自己的是那个极危险的人,却无法挣脱,身体像被外罩了坚硬的壳,有丝莫名的绝望感觉。 迷迷糊糊,心想着你倒是快杀了我啊!磨磨蹭蹭不如死个痛快,折腾来折腾去,终于连神思也不得想,陷入如泥潭般的黑暗当中。 “咚咚咚~”楼梯口想起急促的脚步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银娘听到动静,也赶到了‘花间’。 “我倒是也想问问银娘,这买了我家妹的人竟是个下三滥的龌蹉小人!觉得一夜不够,便掳走家妹?”紫玉指了指空空的床榻,厉声质问道。 银娘并未答话,调转话锋反责道:“你们突然闯入这花间,青莲又恰好被你们首先发现劫走,这中间才是可疑得很吧?” “那是因为之前我们同舍妹约好,若是一切安好,在半个时辰之后从窗口丢一朵桃花下来。只是这都几近一个时辰,半点动静都无,我们这才感到不妙,上楼来查看。”紫玉说得十分自然。 “可是,这来往宾客都是来买乐子的。许多人为了名声,也都隐藏了高贵的身份,自是化名。弄春苑向来以客人的隐私为首,更不会自己就先为打听底细。只是,你们也看到了,不管是门禁还是守卫,弄春苑都是极为仔细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动声色地劫走青莲,实属怪异。也许...也许那人并非常人!!!”银娘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许恐惧。 “不管是人是鬼,家妹被掳走是事实,弄春苑逃不了干系!”紫玉有些薄怒。 “我会着官府查办,你们暂且安心地在这里等待消息吧!”银娘无奈的回复道。 “银娘,这官府的办事效率你不是不知。”紫玉转为和颜悦色的谈判,“不如这样。家妹也是聪明之人,到时若有机会,她一定会在沿途做下许多我兄弟二人看得懂的标记。烦请您先为我们备上千里良驹,我们自会先寻找一番。让我们坐以待毙,恕难做到!” 银娘面露难色,却也的确难辞其咎。她细想着那一千五百两黄金已经捏到了手中,虽对这不翼而飞的花魁有些惋惜,却也只得作罢。如今只能先行安慰她的兄长,待找回人后,方可有所转圜之地。 于是,待出了房间,她立刻着人为紫玉和墨逸准备了干娘,又备了良驹两匹,两人也就此与银娘别过。 濯清觉得身上酸疼极了。甫一睁开眼就急急地去查看,一直看到自己周身衣饰完好,这才放下心来。 软软的厚棉床榻,金边锦被,上锈团绒琼花。案边的檀香似乎只燃了一半,四周安谧,虽身处险境,竟让人心中急躁不起来。 揉了揉眼睛,仔细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知到底是方才在梦中,还是现在在梦里。 赤脚踏到冰凉的石质地面上,那青花绣底的丝履已不知遗失到了何处。 “这药性消得倒快!”那个半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濯清不由打了个寒颤。 故作镇静的抬头看过去,依旧是金袍紫眸,只是方才怎未发现他眉眼间有极重的煞气呢? 这个所谓的西渊魔尊,光是听封号就能吓到一排人。濯清想着自己若是有命飞升上界是不是也能弄个这种霸气侧漏的称号? 比方东荒大帝或者南野镇天...到底哪个比较好? “你在走神的想什么?”西渊魔尊挑眉问道。 “唔...我在想这是何处?”濯清的神识总算回复了一些。 “自然是我的家,西渊之地。”他款步走到琼花托雕的灯柱前,执一鱼尾形状的银钩拨了拨灯芯。 “你抓我到这里又是何意?”濯清见他闲闲的一副样子,自己也稍稍放下心来。 “难道不是你主动以舞蹈相诱,又是你主动提出要来我府上鉴赏一下那生铁的吗?”西渊魔尊头也不抬的答道。 “我...我是认错了人...”濯清懊恼地想起来自己将这西渊魔尊误以为成了那方金玉。 “哦?若我不是这般,你就准备用那药毒死我吗?”西渊魔尊轻哼了一句。 “怎么可能!...那药不足以...”,‘毒死人’那三个字尚未说出来,濯清便是一愣。 说到这药性,的确有些古怪。若只是想要迷倒凡人,怎么可能将自己都放倒?如若他真的是方金玉,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濯清极认真的分析,她原以为是这西渊魔尊故意掺合了点什么进去,如今看来倒真是紫玉调配错了?只是他处世小心,又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无暇想那么多,低眉顺眼柔柔的道:“如果我道歉你就能放了我吗?” “不能!!!”西渊魔尊说得斩钉截铁。 “你!!!”濯清气的不行。心想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她微微后退一步,抽下发簪。 千风涌动,手中握着的依旧是那柄曲青剑。 右手执剑,左手两指抵着剑锋,身体重心一移,紫阳花般的剑气朝西渊魔尊的心口袭去。 那魔尊却不急不恼,唇边一抹淡笑,脚步不移,微微侧身便躲了那利刃之气。 反手钳住濯清的右手,左手抵住她愤恼至极的一掌回击。 迅速前倾夺过曲青剑,用力将她推开。 面上依旧是轻浮而虚妄的神态,俯着视线瞅着她,真真是将濯清气得厉害。 第十九章 深陷困境 濯清的曲青剑被西渊魔尊夺走,因它离了主人之手,继又化作了一柄曲型玉簪。 西渊魔尊将玉簪放在鼻下一嗅,轻笑道:“的确是极品的美人之香!只是如此危险之物,怕不是美人该留下的!” 话落,他反手将玉簪收入怀中,面上复又恢复凌冽冰冷的神态,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濯清又急又恼,却一丝办法也没有。她明白,现下她几乎被完全囚禁,只能以静制动,寻找出去的机会。 未行几步,西渊魔尊续又回头道:“你所要之物尚在这西渊之中,我允你三天时间寻找,权当一场游戏。你,可不要让我感到无聊哦!” 空荡的石窟房间中,他沉沓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濯清心灰意冷的跌坐在地上。 那半截檀香终是燃尽,仅留一簇未落的浮灰渺覆在朱色的细棍之上,若即若离。 日淡,风急。 墨逸并不会骑马,他紧紧抓住缰绳,却也不敢让速度慢下来。 风声在耳畔边呼啸而过,尖锐的碎石划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鲜血缓缓沁出来,他却不管不顾。 没想到这才半月有余就遭此大劫,墨逸有些后悔将濯清牵扯进来。 他望了一眼似乎有意放慢速度的紫玉,逆着风大声嚷了一句:“不必特意看顾我,我可以跟得上。” 紫玉回头一瞥,同濯清一样,使了传音的法术将话语传达至墨逸:“你说的话我能听见,无需这样无端喊坏了喉咙。” 墨逸了然,开始以正常的音量回复:“不管是这千里马还是这干粮皆是为我所准备的吧?凭你的修为,定能更快的赶过去...不,对你而言,救不救她都是无所谓的吧!” 紫玉似乎轻笑了一声:“我这不是无聊得很吗?说不定那西渊魔尊的住处我会喜欢得厉害。等我们一起搅了他的老巢,我就留在那里享乐应当也不坏。” “路途凶险,应以性命优先。”墨逸提醒道。 “你是说死吗?我记得半月前我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的日子都是赚来的。”紫玉说得清清静静。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了你的这些照拂。”墨逸淡淡道。 “呵呵,我即使不帮你筹备这些,你定是会想尽办法跟来的!”紫玉断言道。 “你如何这样肯定?” “哈哈!墨逸,你喜欢她!你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而这份喜欢强烈到你不敢承认!”紫玉笑得极为开怀。 墨逸心中一滞,几近要从马上摔下来。 “我...我...喜欢她?怎么可能!” 紫玉回首一笑:“可不可能问你自己便知!抓紧了,跌下来我可不等你!” 说完果然加快了速度,扬长而去。 墨逸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心中一片混沌... 不知从何时起,一条缝长于心之内,连他也不知。 终于,那情开始发芽,顶开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 于是,被尘封的,无人知晓的情感,正潺潺而出... 天界天相宫内 司命星君单手顺着老桂树的表皮纹路像下抚摸,极随意地同身边的司禄星君攀谈:“这墨逸是否动情,是不是已经有个分晓了?” 司禄星君微微皱起眉,费神地透过‘观凡镜’查看自己徒儿面上的那百种情愁。 良久,脚步一抬,转身坐到棋盘前的矮石凳上,不动声色的道:“墨逸他原不曾受过别人的优待,如今突然有人愿意为他出生入死,这样造成的喜欢或是爱他又哪里分得清?即使是真心爱上了,也不一定会长久,寿命短小的凡人终究是善变的。现在就说‘分晓’,为时过早!” 司命星君依旧笑呵呵的一副样子:“那司禄你说该如何判定才是?” “自然是一直看到最后,方可见真相。”司禄星君眉眼不抬的回答。 “好。无非我再多多叨扰几日,你我就再多下盘棋,多续几壶茶吧!”司命星君笑着往茶壶中添了水,抬眼又深深望了一眼近旁的老桂树,像是自言自语,“即使再老的树,那么多沟沟壑壑,纠纠缠缠,总有这必定交叠的理由。” 第一日,濯清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天,药性似乎已经全部缓解了。 第二日,她试着走出房间,并将这西渊魔尊的老巢查了个遍。 这里地势不大,侍从也不多,似乎受了魔尊的通传,并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她。只是辗转反复,绕了十多遍,不要说出口,连个透气的小缝都不曾看见。 濯清好不容易拉住一个人年轻的婢女问话,对方却是惊恐的摇头不语。 “别费心了!这里除了你我,都是服了哑药的。”明明是大白天,西渊魔尊却执了一壶酒一边走一边慵懒的饮着。 “真是残忍,好好的人便被你这样糟蹋了!”濯清松了婢女的手,觉得有些心寒。 “美人,别这么说!若是换做你,我定不会让你受这种苦头。一定好好疼爱,给予你我的所有。如何?是否要考虑从了我?” 西渊魔尊将酒壶放在桌上,打了个响指,哑巴婢女便垂头退了下去。 濯清心中打抖,觉得他这人着实恶心,却又不能触怒。 “魔尊若是说喜欢我的样貌着实有些可笑。你我都属异类,自然明白这相貌都是些障眼法。比我漂亮数倍的人,您也一定没有少见。” 西渊魔尊轻轻整了整袖口:“初初我的确是因为好奇。但是现在嘛,我似乎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当然这种兴趣并不是基于你的脸蛋,而是你的这种态度和胆识。” “态度和胆识?” 他走近了一点,两指挑起濯清的一缕秀发摩挲:“不是所有的人都敢像你一样挑战我的耐性,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敢话没讲两句便拿剑指着我...” 濯清厌恶地推开他的手,心想这魔族都有受虐倾向吗? 望着西渊魔尊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濯清续又半认真半疑惑的问:“你当真喜欢我?” “我没有必要骗你,因为我没有要靠欺骗你而得的东西。”话毕拉过濯清,作势要吻上去。 第二十章 相来营救 濯清眼见着他靠近,微微偏了偏头,轻描淡写的躲过了他的这一暧昧举动,唇边一抹轻笑:“即使对方不愿也要得到对方,这比欺骗还要不耻!” “你在挑衅我!”西渊魔尊抬手扳过濯清的下巴,沉沉喝道。 “是又如何?我连一分筹码也没有,这嘴巴上总还可以逞强一些。况且,你自己方才说过你喜欢我这种态度。若是要得到,也总得等我心甘情愿才是。”濯清面无俱色地望着他。 “心甘情愿这种事,莫不过拖延些时间,就算你信,我也是不信的。”西渊魔尊轻哼了一句。 “只是这三日期限尚未到,不是吗?你想反悔,说到底还不是些下三滥的做法。”濯清觉得下巴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却依旧倔强的回答。 “好!我就等你到明天!”西渊魔君落下这样一句话,松了手里的钳制,甩袖就走。 而另一边,恰恰在这第三日,墨逸及紫玉赶到了西渊。 “这地方就是西渊?”墨逸望着满地的怪石嶙峋和眼前的悬崖,有些疑惑。 “你以为不管是什么地方都要立块牌子写上地名吗?”紫玉盯着脚下的深渊道。 “怎么会选到如此荒芜的地方?不是所谓的魔尊吗?”墨逸想不清个中道理。 “这西渊魔尊本是他父亲的称号。而他父亲在生前倒还是个挺厉害的人物。以前他们也并未住在这里,而是更加富饶的北沼。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和自家大哥闹了矛盾。两人大战了一场,北沼万灵几近涂炭,而西渊魔尊也就此惨败,勉强留下一条小命,这才躲到了这种荒芜的地方。慢慢的,差不多数百年的时光,收服了一些精灵和弱小的魔族,这才稍稍站住了脚。”紫玉一边说着一边抛了一块小石子下去,似乎在试探这西渊的深度。 “后来,这西渊魔尊的独子,也就是劫走濯清的金袍男子出生了。不知是否因先魔尊的那一战伤得厉害,动了真气,这独子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其父亲几乎动用了万千灵药才养到了四百岁,但已有将死之象。那西渊魔尊听说有一法可为魔族续命,于是千方百计去寻,做了些遭天谴的事情,救回了小儿,自己倒是因此陨灭了。这小儿虽然继承了其父的资质和些许力量,但是树倒猢狲散,目前也就是他自己强撑着这名号,躲着过些日子而已。”紫玉解释完这些始末,方才隐约听到石头落底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墨逸有些谨慎的问。 紫玉心下一跳,不禁捏紧了拳头:“只有这件事,我不得不知!” 虽听他如此回答,墨逸却更加不明所以。且见紫玉那莫名严肃至极的样子,眉头不由一紧。 “好了,你且留在这里,虽然这魔尊并不太厉害,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可智取。我先下去打探一下。”紫玉打断墨逸的思绪。 “下去?” 没等墨逸反应过来,那紫玉便化为一条小蛇顺着深渊爬得不见了踪影。 墨逸叹了口气,总不能也跟着跳下去,于是只得坐在石头上枯等。 另一边的濯清正坐在石床上冥思苦想,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倒是过得极为悠哉呢!” 濯清一愣,立刻四下寻找,轻声唤着:“紫玉?” “我在你脚下。” 立刻低头一看,果然瞧见一条紫色的同蚯蚓般大小的小蛇。 “啊!果然是你!你是来救我的吗?”濯清小心翼翼地使用传音之法问道。 “我本来以为你是被绑了手脚还是封了法术之类,结果你居然好生生的坐在这里。你说你四千年修为都无法脱身,我能帮得了你吗?”紫玉晃了晃尾巴。 “那你又是怎么瞒过那个西渊魔尊进入到这里的?”濯清有些不满紫玉揭自己修为差劲的短。 “我们蛇族本就冷血,气息又甚弱,要想感知到我,还是有一些难度的。”紫玉吐了吐蛇信子。 “那可不可以让我像你一样逃走?”濯清询问道。 “当然。把你的血放干净了就能带你出去了。” “...”濯清有些无语,“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同我开玩笑吗?” “呵呵~”紫玉笑了笑,“这里应该有其他正常的出路,等我去仔细查找一番吧!” “不用找了,我找了整整一天了。这里根本就是个死牢。对了,你是从哪个缝里溜进来的?”濯清问道。 “这里的石质结构坚硬异常,我一连试了几次也未能钻出个出口进来。后来听到人声,发现这西渊魔尊正在吩咐婢女为他更衣,这才想起若是有声音能传达,这入口怕就在附近。于是细致寻了许久,方找到一个小洞。”紫玉回忆道。 “那事不宜迟,你赶快带我赶过去。即使被那坏蛋发现了,凭你我二人之力应该比较容易脱身。”濯清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别急。你这样莽撞会被立刻发现的,届时怕是难有第二次的逃跑机会了。”紫玉明显的顿了一下,方才道。 濯清心想这紫玉说话和做事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婆妈,一点也不似他以前的风格。 勉勉强强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一件事:“对了,这魔尊说这里有我们可用的生铁。只是我尚未找到,也不知是真是假。” “没有找到?可这地方又不大...你知道它的样子吗?”紫玉思索道。 “还会有其他样子吗?”濯清没好气的说。 “当然!若是你我等不能碰之物,外面怕是有其他东西裹住了吧?” 濯清仔细回忆着,倒还真想起一件诡异的事情。 “这里的确有个奇怪的地方。主卧右边的宝库,呈着一块玄色的石头,周围有结界。那生铁会不会就裹在那石头里?我要不要先去看看?” “不可妄动,我觉得应该要先解决掉这西渊魔尊。”每次只要一提到这个名字,紫玉的语气就变得有些许冰冷。 话到此处,还未聊完,濯清便感应到了西渊魔尊的气息。不等提醒紫玉,他便机灵地钻入了她的袖中。 濯清打了个寒颤,心想这蛇族果真冷得跟冰块一样。 “你很冷?”西渊魔尊查看四周并无异样,方才问道。 “是啊!女人时不时便会这样的嘛...”濯清咬了咬嘴唇,她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搪塞。 “这三日之期已到,你看,是否要给个交代于我?”西渊魔尊直接坐到了濯清的身边。 濯清笑着往外挪了挪屁股:“是不是只要我找到了那神铁,您便会大发慈悲的放了我?” “你找到了便送给你,若是放了你,我亏了神铁又丢了人,于我何益?”西渊魔尊笑道。 “但是...你不肯放我,我又要那破铜烂铁干嘛?”濯清有些生气。 西渊魔尊淡笑,顺势将手搭在濯清的肩上,把她拥向自己:“那本就是你所要之物,我怎会知道?” 濯清正待发怒,脑海里突然传出紫玉的声音:“不要急着与他翻脸。先服软,待我找机会把你的发簪取回来再说。” 濯清心里嘀咕了一阵,极不情愿的换了副和颜悦色:“要想我心甘情愿从了你也简单,我想...正式一点...最起码,得有个新衣服吧...而且我也不愿意再光着脚...”说完瞅了瞅自己光溜溜的脚背。 “这有何难!”西渊魔尊轻捏了一下她的脸,“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美人,我不会让你后悔你的这个决定的!” 待西渊魔尊走后,紫玉依计立刻悄悄的尾随了过去。 不出半个时辰,他果然将濯清的曲柄发簪给取了回来。 “他可有发现?”濯清紧张的问道。 “我用幻术变了个假的,希望能维持到这事情结束。”紫玉回答。 “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我身上的特别的血。若是能在恰当的时间让他沾染一些,他的行动和能力会减弱一点点。届时,我会告诉你使用的机会。”紫玉继续说道。 “减弱一点点?只能做到这一步吗?”濯清将那个装着紫色液体的小瓶子悄悄藏了起来。 “这样子才最为稳妥,不易被察觉。而且,我的能力有限。” “好吧!我们到时见机形势。”濯清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章 锁魂之阵 这西渊魔尊倒是个大方之人,方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便为濯清准备了一应的东西。 红色芙蓉花底,金线勾边的华服。举手抬脚之间都似乎有金色光芒流转,富贵堂皇至极。 而那一双小履更是软玉雕成。面上是凤雏衔环的图样,四周是团绒的飘渺流云。 濯清定了定心神,拿出在弄春苑学的那一套架势,踏着婀娜莲步,缓缓走进了西渊魔尊的房间。 垂眸不语,半娇羞半温婉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右手微微掩在袖中,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曲柄玉簪。 西渊魔尊面含着淡笑坐到近旁,目光从上到下极为仔细地打量了濯清一番。 “这红色也是极适合你的。”语气轻佻,一手覆上她的面庞,一手向下... 忽而,一把捏住濯清藏在袖中的右手,扯到眼前,紧盯着那发簪,怒发冲冠:“我就知道你不该从得那么容易,这是什么?” “这个当然是来要你的命的!”濯清一掌推开魔尊,曲青剑成型,直朝他砍去。 魔尊皱了皱眉,虽匆忙应敌,但是濯清的这一剑倒接的十分沉稳。 “你该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同样的招数对我没用!” 濯清却不以为然的一笑。眸光一偏,得意的望着紫玉从侧突如其来的援助。 婉若游龙,紫玉如电气般迅猛的一掌狠狠打在了西渊魔尊的背心。 魔尊身体被震得微挪了一步,体内气血翻涌,唇边溢出一丝血痕。 他微眯着眸,强撑着续起力量反手又是一击。 紫玉并未预料到他竟如此抗打,躲闪不急,生生受了这一记,被余力狠狠地撞击到了墙角。 鲜血立刻顺着额角流下来,染红了他的半边视线。 紫玉咬着牙,死死盯着那西渊魔尊,那样仇恨的目光恨不得直接将他生吞活剥。 濯清立刻跑过去扶他,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紫玉却一把拉住濯清跳上魔尊的石床,按下了墙壁上的一个凸起。 石床立刻翻转,两人一起跌入了一个隧道之中。 濯清一愣:这是出口?紫玉不是不知道的吗? “快走!先到地面上去!他追上来了!”紫玉面色苍白,沉声嚷道。 濯清点了点头,无暇再深究,携着紫玉迅速往深渊之上赶。 墨逸正心焦地站在崖边往下探望,突然有疏狂的风从深渊底冲出。 他掩起袖子抵挡,尚来不及反应,眼前掠过两个身影,是濯清携着紫玉冲了出来。 濯清身着红衣,因为嫌那玉鞋沉重,早在隧道中便抛弃。身影翩若惊鸿,落在墨逸的眼里像一方炙热的火焰。 心中的那份担忧总算放下了一半,还未移到濯清的身边,一个金色的身影紧随他们其后,来者正是那西渊魔尊。 濯清甫一落地,紫玉便立刻回头大嚷:“丢过去!” 心领神会,濯清迎上前,将那盛着紫色液体的小瓶丢了过去。 本想着能减慢西渊魔尊的行动力,却不想出了濯清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紫色液体一碰到西渊魔尊就立刻以他为中心铺开了一层巨大的紫色光网,连同濯清被一起死死锁在了里面。 “锁魂阵!!!”西渊魔尊突然惊嚷道,并因为痛苦而跪坐到了地上。 “啊!!!”濯清被莫名的力量狠狠压到地面,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像被什么给不停地搅拌着一般,异常的疼痛。想要逃跑,却被紧紧锁住,如何也无法脱身。 “咳咳~”捂住嘴咳嗽起来,大片大片的鲜血倾吐而出,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像一朵朵妖冶的红莲。 墨逸心下一紧,冲上前去,想要将濯清拉出来。只是甫一碰到那紫色的幻影结网,便被狠狠的弹开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墨逸转为看向紫玉。 只是刚一接触到紫玉的眼神便愣在了一边。 紫玉抬手抹了抹唇边的鲜血,缓缓站起身来,眸中是说不清的杀伐之气。 西渊魔尊定神望着紫玉的样子,虽然身体痛苦,唇边却是戏谑的笑容:“原来你竟是...紫灵蛇一族最后的人...” “紫灵蛇...紫玉?”濯清疼得无法思考,这样的紫玉她有些看不明白。 西渊魔尊笑得极为阴暗,似乎并不觉得等待他的有多么可怕。 他转为面向濯清,带着一丝同情的语气:“你可知你是被他利用了!这锁魂阵是以消耗你的修为来灭我的魂魄所用!过不了多久,你和我都会魂飞魄散了。你似乎还被蒙在鼓里,真是可怜...” 濯清眼睛睁得大大的,脑海里一阵轰鸣,她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明白这西渊魔尊的意思。 “他说的可是真的?”墨逸倒是听了个明白。他一把攥起紫玉的衣袖,沉声质问着。 紫玉连目光都未转上两分,只是淡淡说了一个‘是’字。 “快住手!我们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了这什么所谓的西渊魔尊!你现在收了这种奇怪的阵,我们尚有逃跑的机会!”墨逸摇晃着紫玉,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逃?我为何要逃?你们的目的是为了那个什么不足称道的破心愿,而我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杀他!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西渊魔尊--楼千愁!!!”紫玉恨恨的嚷道。 “楼千愁..”濯清混沌的脑子骤然变得清朗。是了,她听过这个名字。 在万灵之森时,大小精灵闲来无事,都喜欢拿些天地间发生的大事作为聊天的谈资。 而七百年前,有一桩十分大的话题一直占据了闲话榜整整两月有余。 那便是当时的不知是哪里的魔尊楼止戈为了救自己的独子一命,杀了紫灵蛇一族,并以全族之血炼了一枚血丹,续了小儿一命。 只是终因逆天而行,罪孽太重,受了天劫,魂飞魄散。而那继承了楼止戈魔尊称号的小儿似乎就叫楼千愁。 若紫玉便是那紫灵蛇一族最后的后人,那么他一开始便是想要以自己的性命来灭掉这生吞了全族气血的楼千愁的。濯清想到这里,莫名的有些难受。 想想都荒唐,可是她似乎真要死在这个她已经误认为是朋友的紫玉的手上了。 兀自垂了头,脑海里却突然响起楼千愁的声音:“你若肯相信我,我们就都不用死。” 濯清神色一动,她的确还不想死。 “你是这锁魂阵的中心,只要你念反向的咒语,就可停止。当然,后果你也是知道的,你会白白折损五百年的修为,而且你刚刚消耗的那些也回不来。”楼千愁强撑着身体将这一番话语暗自传达给濯清。 濯清望着他,木讷的点了点头。她实在想早些结束这无法忍受的痛苦,不管是生是死还是早点来个了结的好。 “尘归尘,土归土...”濯清按照楼千愁的指示念着那所谓的反向咒语。 大地开始震动,嶙峋的石块开始不安分的移动起来。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紫色幻影的网骤然紧缩,最终变为一个小小的蛇状的物什,直击濯清的胸口。 濯清眼前一黑,沉沉的晕了过去。 西渊魔尊楼千愁见锁魂阵被破,立刻拖着受了伤的身体躲回了那西渊之中。 墨逸踉踉跄跄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濯清抱了起来。 “濯清!濯清!”摇晃着她的身体,呼唤着她的名字。 只是她那柔如蒲苇的浓密睫毛紧闭着,嘴唇苍白没有血色。身上红色的华服被呕出来的血染得更深。 呼吸微弱,似乎在下一秒就会停止一般。 握紧了她的手,墨逸的脸侧一片冰凉湿滑,毫无预兆的,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濯清的脸上。 濯清觉得周身很轻,摆脱了搅拌心肺的疼痛,竟觉得这样的虚弱是难得的轻松。 只是因为徒然丢了近千年的修为,神思一下子散了许多,要重新凝起来尚有点难度。 似乎有谁在唤着她的名字,那样的悲声戚戚,有些蓦然的熟悉。 下雨了吗?有什么液体一点一点顺着唇边滑入,苦涩,酸腻...会是什么? 挣扎了良久,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愣了愣,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墨逸这般痛苦的表情。 只是不过转瞬,许是见到她的转醒,那眼底倏然浮现出一丝明亮的色彩。 濯清漠然地望着他,还来不及说上一句什么,便被紧紧地,紧紧地拥进了他的怀中。 贴着那颗砰砰快速跳动的凡人的心,触着那比自己还要略高的体温,濯清有些释然。 本来想要嘲笑他的软弱,本来想要像平时一样咬他一口,最后却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呢喃微语:“别担心,我没事,好得不得了!我说过的嘛,我的命真的特别特别的硬!” 她淡如凝云般的声音响在耳畔,墨逸的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觉察到自己的奇怪与失态,松了怀抱。 “我好累,抱我去紫玉那里。”濯清尽量扯出一丝笑来,极低的说道。 见墨逸不动,复又添了一句:“没事,他不会杀我。我只是想问个明白...” 不甘的咬了咬唇,最终应了她的要求,将她打横抱起来,缓缓的朝紫玉走过去。 紫玉依旧愣愣地坐在原地,眼底已经一片死灰,他一直等待的就是今天,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收场。 “怎么会这样,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嘴唇张开闭合,声音嘶哑,目光呆滞。 “放我下来。”濯清轻轻的说。 被墨逸搀扶着坐在他的近旁,望着他那绝望的样子,濯清觉得自己生不起气来。 沉默了良久,方道:“紫玉,我想听些实话。” “呵~”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肩膀微微抖动,“实话?不就是如你所见所想一样的吗?是了,我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你!是你毫无防备,太过相信我。我很早便告知过你,我体内是蛇族的血,一直冰冷的在我体内流过无数个四季,你说,你怎么能去相信冷血的人? 听到这里,濯清叹了口气,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喃喃开口:“弄春苑...在弄春苑的时候,你同银娘说的那段编造的身世,其实是影射的自己吧?如今我想想你那时的表情,似乎能明白一些了...”濯清转而言其他,眸中竟慢慢的都是同情。 第二十二章 香兰泣玉 “明白?”紫玉戏谑的轻笑一声。“你怎么可能明白我背负的到底是什么!!!紫灵蛇族是上古就存在的族系,因人脉稀少,万年下来刚好就剩了我们家这一脉。那凶残的楼止戈听说集大量紫灵蛇族之血能救自己的小儿,遂在那天...那天闯入族中结界,杀了我们全家!!!” “全部...?”濯清没有想到那个传说竟是如此的真实。 “当年我还小,尚不能化成人形,父母为了救我,定了我的身形将我隐于暗处。于是,我就卧在那不远的地方,嚷不出声,动不了身,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杀,又眼睁睁地看着楼止戈将他们的气血抽干,就地练成血丹并给楼千愁服下。楼千愁...楼千愁...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还是个孩童般大小,却笑得猖狂,对着一众尸体,那样说,能为我续命,也是你们这一族的荣幸!” 说到这里,紫玉的眼里急急落下两行清泪。 泪水冲刷下他脸颊的血迹,原本清隽的脸上,犹如落了丑陋的印记。 “最后,离开之时,那样一把三昧火烧光了我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你怎么可能明白呢?那种一点一点感觉挚爱离自己而去,却无能为力得感觉,那是比噩梦都还要可怕的我的事实...”紫玉垂着头。 “那些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七百年...”濯清想要劝紫玉放手。 “怎么可能过去了!!!每个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刻,那样的一幕幕就不断在我的脑海里循环,一天也没有断过。是这仇恨支撑着我到现在,如果不能报仇我就根本不存在活着的意义。你可知我为何要沦为地灵?因为这是一条捷径,我等不了那么久,靠缓慢的修为来报仇,我等不了!我要飞快的成长,一定要亲手手刃于他!只有每天这样想着,我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的那些过去,我差点把你当普通的地灵给处理了...”濯清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一丝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赶尽杀绝。 “是的。可是你起了恻隐之心。当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将要死在你手上的时候你却放了我。但是你逼我离开,逼我放弃地灵这条路。于是分开的那三天我就在苦恼的思索,到底怎样才能活下来,怎样才能为整个家族报仇!只是想到你本身的修为,我便释然了。你是有四千年道行的精灵,比我要好太多。如果用你去做那锁魂阵的献祭品岂不刚好?”紫玉偏头望着濯清,眸中是决然的神情。 “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怎么能牺牲濯清!”墨逸突然厉声嚷道。 “那又怎样?谁叫她来招惹我?”紫玉沉声回复,面容变得些微狰狞。 “够了,紫玉!!!”墨逸想要唤醒他。 “你住嘴!我何尝不是连你也利用了,你们皆在我的局中!关于弄春苑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设计。我当时在酒杯上故意预先留下了楼千愁的梅花印记。交给濯清的那一包药也是分量极重的,绝对会毒死人的毒药。” 濯清回想了起来那包毒药的诡异之处,原来果真是紫玉故意为之。 “为什么要做这些?你难道能一早就料到楼千愁会来到弄春苑?”濯清有些疑惑。 “不!我当时是想着,如果你毒死了那方金玉,届时我会将那梅花印记翻给你看,并告诉你这是西渊魔尊的挑衅。像方金玉这种人若真因你而遭了毒手,我们定难脱身!并且,以你的性子,你必会因为内疚而去找他报仇。只是...世事难料,我也没有料到这西渊魔尊竟会不早不晚,恰恰在这个时刻来参加了百花宴。不过,虽然没有按着原定计划走,但总算将你和他凑到了一起。后面的剧本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了...” 墨逸想了起来,当初那桌上的确有两个梅花印记。看来,一个是紫玉所留,另一个才是真正的楼千愁所留。 “而墨逸,当初我执意带上你,并不是为你的想法着想。却是因为我知道那司命星君着意于你,若有危险,定会救你出去,兴许我也能跟着化解一劫。”紫玉苦笑着说。 墨逸一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倒是宁愿是被你骗着的。那些好意,那些自然而然的话,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可能!!!” 紫玉没有回答,他也不想去纠缠这些没用的答案。 濯清定定地望着紫玉,眉心紧紧皱着。 紫玉,他说过自己是因为想要复仇而活下来,若是因为这种理由,那么如今,他是不是已经心灰意冷了... “这锁魂阵还能再开一次吗?”濯清忽而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紫玉有些不明白,只是基于这句话,眸中总算有了些焦点。 “若是可以,再试一次吧...”濯清缓缓站起来,靠着墨逸,喘息道。 “你说什么...”紫玉睁大眼望着濯清,就像他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我想再试一次,或许,能不消耗掉我的修为就能将他制服了。虽然打不过他,从年份上推算,这楼千愁应该只有三千年的修为。如果顺利,我还是能活下来的。”濯清说得清清静静。 “锁魂阵还能再开最后一次。只是若你的估算错误...你便会魂飞魄散。”紫玉回答。 墨逸搀扶着濯清的手一抖,大声嚷道:“不可!!!” 濯清拍了拍他,轻笑了下,转而面对紫玉:“若真的是那样,你务必帮小石头完成心愿啊!!!” “你是傻子吗?都同你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一直在骗你,你怎么还能相信我?”紫玉攥紧了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 濯清摇了摇头:“我在想,若是报了仇,你会不会活得更加开心点?你还那么小,不该觉得这世上全是不幸的事情。你父母千方百计让你活下来,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也许这是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的机会...紫玉心里抓住了这几个字,宛若心中正在萌生一个全新的灵魂。 徒然活了近千年的时光,他似乎第一次考虑起同仇恨无关的事情。 短短的沉默之中,紫玉想了很多。 若他们并不是因为仇恨的牵扯而在一起,会不会也能像如今这样一起上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即使路遇艰险也能苦中作乐? 再次望向濯清,这个连话都没有说过百来句的白兔精,方才却告诉他,的确可以奢望那么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而为了这个同她无关的机会,她打算拼上四千年的修为赌上一赌。 对了,他们本来还是天敌来着... 濯清见紫玉许久不说话,墨逸又是一副凝眉思索的样子,复又接着说:“不要想那么多好吗?这也不全是为了紫玉你啊!毕竟,只有打败那楼千愁,才能得到我同墨逸本就要寻找的神铁。”只是这些话看似说得轻松,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就连生气也不会吗?”紫玉紧盯着她,想看出一些自己初初预料到的神情。因她如此这般的给予,实在无法当做什么都没有的接受。 “说实话,我也很讨厌自己的这一点,但是就是无法生气啊!特别是你总是露出那种冷淡却又寂寞的表情。好吧,我承认我其实就是个烂好人。”濯清轻笑了下,表示自己的无奈。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濯清抬头深深望了一眼远处快要落下的夕阳,闭上眼,似是在回忆什么,继而轻声说道:“紫玉,若是没有猜错,我想,你的家人一定十分喜欢桃花吧?” 紫玉轻轻点了点头,顺着濯清的目光,他明白她现下想的是什么。 墨逸神色一动,是了,定是基于这点,那桃花乡的桃花才没有受到地灵的侵蚀,才会开得那样鲜艳生动... 濯清莞尔一笑,强撑着身体走到紫玉的面前。 摊开五指,轻轻拭去他脸颊上的血痕,露出他本来白皙的面庞。 没有推开她,紫玉想起了河边的那大片桃花,悄无声息的落下泪来... 夕阳渐沉,夜凉如水。 三人同以前一样心平气和的围坐在一起商量,准备趁着这西渊魔尊尚在伤重之时主动进入深渊之内,强行撑开锁魂阵,来个彻底的了结。 只是说到一半,“噗~”濯清突然笑起来。 墨逸大为不解的望着她:“你这又是在笑什么?” 濯清立刻一本正经,五指在地面上有模有样的点了点,道:“你们没发觉吗?我们现在同刚到箬水镇时是一样的啊!当时我们在茶摊喝茶,也是如此密谋着该去如何打听情报。” “那时只不过是情报,明天要拼的可是命!”紫玉打断她,他实在不明白濯清的这些轻松是怎么来的。 “没事,没事!我运气一向很好!”濯清轻笑着回答。 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极自然的将手搭在墨逸的肩上道:“小石头,明天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同紫玉很快便会回来的。” 没有回答,墨逸的心中涌上一丝沮丧和担忧。 愁肠百结在心里转悠了半天,眸中神色复又转为一惯冷淡的样子,道:“你这是担心我会拖累你们吗?你似乎想多了!若是关键时刻,你们自然应该先顾忌各自性命。这生死我早已看淡,毕竟要找那神铁是我自己的愿望,在此经历的种种,我皆是认的。” 他眸中的倔強与冰冷让濯清默了好一阵。她本是想为了墨逸的安全着想,只是这好意,似乎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好。”想到这里,她立刻转变态度点了点头,像允了一件极简单的事情。 同甘共苦,濯清脑海里盘旋着这个词语,觉得也许他们本该像这样。 拍了下手,忽而大声说道:“我们生不同时,死不可知。只是既然相遇,又有了这番共同的历程,以后必须以诚相待,不分彼此。管他是人是神是妖,刀山火海一起闯!”话毕便将手伸了出来。 会意以后,紫玉的,墨逸的,三人的手紧紧交叠在了一起。 月色苍凉,西风疏狂,寂静的万物不语,却都见证着这赌上性命的盟誓。 “到时我会同濯清一起进阵。如果她的修为不足,我还有千年可补。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因此而丢掉性命的。”紫玉避开濯清悄声同墨逸说道,像是一种安慰。 墨逸虽不愿向紫玉凭白承认自己的担忧,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十三章 事尽玉焚 讨论完毕,三人寻了块挡风的巨大岩石,各自占了块地方,和衣而眠。 许是因为疲惫,紫玉和濯清睡得很快。 只剩墨逸定定地望着漆黑的穹顶,辗转难眠。 空中没有半颗星子,仅一轮明月低低的挂在空中,缓缓伸出手,几近可触的感觉。 他十分想不通自己的命运,明明是一个凡人,怎会与他们这些精灵牵扯到一起?既是有了这番纠缠,又为何毫无用处,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样的命运,当真如一场戏弄... 第二日,天空刚刚露白,三人就转醒。 “身体能行吗?”紫玉问道。 濯清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怎么会不行!无非就是擒个妖嘛!我们三个人,哪里需要怕那个重伤的魔尊。” 紫玉紧抿着唇,视线看着别的地方,默了一下方道:“也许有些晚,但是还是要说句谢谢你!” 濯清一愣,实在是没想到从紫玉的嘴里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左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你不要这么反常好吗?人家会不习惯耶!而且,对待朋友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可是三岁娃娃都明白的道义!” “朋友...”紫玉糯糯念着这个词语,想起昨天方定下的盟誓吗,心中没有了紧张吗,反而一片清朗。 也许,真的能终结仇恨,重新开始也不一定... 三人来到深渊旁,各凭本领往下走。 墨逸将腰上系一根长绳,一端固定在上方,平稳的放下,倒还勉强跟得上濯清和紫玉的速度。 他将怀中的阴阳镜取出翻转,把原本黑暗的深渊照得如白昼一般。 墙壁石缝内的许多毒虫似乎惧怕这突如其来的明亮,接连着爬了出来,还来不及逃命就立刻化成了黑色的秽气,在墙壁上留下许多丑陋的痕迹。 紫玉凭息望了一眼脚下的路,不知为何,那不安的情绪一直挥散不去。 重生抑或结束,命运似乎早已选定了一个方向... 好不容易下到底端,找到了当时出来的那条隧道,却不知被堵上了什么,紫玉用力踹了两下也不见开。 “这楼千愁一定是故意挡了这出口!”紫玉恨恨道。 “我们俩一起合力攻击吧!总不过是些磐石,多耗点力气而已。”濯清一边说一边蓄起力气来。 “等等!”墨逸拦住濯清,微眯着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方道,“那楼千愁又不是傻子,若明知挡不住你们何苦还要拖着重伤浪费精力来封住这里?恐怕有诈!” “有道理。看来带你一同下来果然是对的!”紫玉表示赞同,“那么,我左濯清你右,我们从侧面绕着攻击,虽然散了力时间会久一点,但是没有比这更保险的方法了。” “嗯!”濯清点了点头,并退到了右侧。 不到五分钟,轰隆一声,磐石墙壁被他们的法力攻击打开。 正如墨逸所料,洞口处如洪水一般喷涌出一些混黑的,有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而那些无法躲开的一两滴溅到他们的衣服上,衣料居然如水一般溃化。 “唔...好险!若是从正面攻击,估计我们早就化得连渣都不剩了!”濯清长吁了一口气。 “进洞吧!万事小心!”紫玉打头阵走了进去。 穿过隧道,却没有在卧室发现楼千愁。 紫玉望着地上的丝丝血迹道:“应该在什么地方疗伤,看这个样子他也伤得不轻。” “唔...我们也好不到哪去。”濯清觉得有些头晕,这是她第一次重伤之后继又开战。 三人从卧室移到宝库,还未走近就感觉到了楼千愁的气息。互相使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见那楼千愁盘腿坐在正中,金黑两色的光以他为中心四周散漫。 似乎听到动静,他猛然睁开眼,邪厉的眼眸闪着慑人的寒光。 “你们果然有胆识,明知是我的地盘还要闯进来!” 随着楼千愁的厉声喝出,整个石洞地动山摇。 无数磐石随着金色光气的催动朝他们袭来,紫玉和濯清施展法力抵挡。 “他是在拖延时间!紫玉,我们的体力没有办法做持久战,要速战速决!”濯清冲紫玉嚷道。 紫玉点了点头,将装着紫色液体的小瓶子丢给了濯清:“我来尽量化解他的这番法术,你尽快展开锁魂阵!” “嗯!”濯清抽开曲青剑迎着袭来的磐石冲上前去。 “嗖嗖~”几下,将那贴着自己而来的物障砍成了碎末。 楼千愁不知她的意图,一边继续催动法力指挥磐石的攻击一边厉声道:“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还同他一起来攻击我?我想过要防范那小畜生,却没想过被他陷害过的你也会如此!” “有些事情解释了你也不会懂!我看你还是等下一世再仔细琢磨琢磨吧!”濯清沉声说道,倾身上前,剑影如花,身轻若蝶。 楼千愁唇边一丝戏谑的笑,双手蓄起力气,一掌打在濯清的右手腕上,震掉曲青剑,另一掌则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濯清!”紫玉同墨逸同时嚷道。 濯清呕出一口鲜血,唇边却是弯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她一手借力拉住楼千愁的手臂,一手将紫色小瓶稳稳地塞入他的怀中。 “紫玉,快开!!!”大声嚷道。 心灵神会,催动法术,紫玉将锁魂阵再次开启。 随着紫色的网漫天漫地的铺开,紫玉划开手腕,使流下的鲜血与那紫色的光蔓融合,自己也借由此迅速进入阵中。 “这是...?”濯清一边催动法力淡化身体上的疼痛一边询问紫玉。 “你不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我同你一起入阵,分摊这封印的修为,一定护你全身而退!”紫玉皱着眉沉声道。 “呵~下次再这样不商量就乱来,我可不再配合了。”濯清嘴上虽是埋怨,心里倒顿觉温暖。毕竟这个自称冷血的蛇灵,难得也有这温情的一面。 “你们这是非要将我封印住吗?”楼千愁怒道。 “你的身上背有太多的血债,已经让你如此苟活了这么久,是该偿还的时候了!”紫玉喝道,面上的神情凛冽而肃萧。 这番僵持许久,濯清因为离阵中最近,修为燃得最是厉害。 她紧咬着唇,面色如白纸一般单薄苍白。恍惚间一算,似乎又丢了近千年的修为,真真是应了千年砍柴一日烧这句话。 只是这楼千愁反而更加奇怪,从他面上浮动的气息算来,这修为竟不止三千年!若不是紫玉也进入阵中,恐怕自己定是要随着他烟消云散了。 “濯清?”墨逸眼见着她痛苦的样子便知她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唔...疼...”大口大口喘着气,终于忍不住轻轻嚷出来。 随着她的这句话,墨逸的心中倏然一痛,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 突然,紫色光蔓一阵波动,楼千愁竟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哈哈...哈...”,因为锁魂阵的作用,他笑得有些诡异和牵强,“今日...我虽破不了这阵法,却也明白你们这想平摊修为全身而退的想法。哪里可能那么容易,即使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话毕,两指一合,借着紫色光蔓凝成一个光球,轻一弹指,将光球推向濯清,口中也因为强行催动法术,喷出一大口血。 濯清睁大了眼,眸中紫色的光华越来越近,自己却已经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认命似得闭了眼,想想能这样来个了断,该是无悔的吧? 只是,预料中的神思形灭并没有到来,自己甚至连一丝疼痛也没有感觉到。 有冰冷的液体溅上自己的面庞,倏然睁开眼,眸中却是紫玉挡在身前,黯然倒下的身影。 方才,不知紫玉从哪来的力气,竟在承着这锁魂阵的同时,挡下了楼千愁准备与濯清同归于尽的一击。 紫色光蔓缓缓消散,携着楼千愁的魂魄,尘归尘,土归土。 墨逸望着紫玉身下那些许将散的浮光,一时竟无法上前。心中闪过一个十分清晰的念头,他,已经到了尾声... 濯清抖抖索索扶起紫玉,依旧是触手冰凉的血,冰凉的双手。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紫玉缓缓睁开了眼,望着濯清悲戚的面容,心想这泪水竟也有如此暖心的温度,只是对于冷血的蛇族来说,这样的情终是承不过了... “别哭...我说过定会护你全身而退...”他尽量扯出一个笑来,也不知有多么难看。 濯清用力点了点头,泣不成声。 “喂...”紫玉故作轻松的口吻唤着她,气若游丝,“这一次,我似乎可以...重新开始了...” 手指颤抖,濯清一把抱住他:“是的,可以了!楼千愁已经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重新一起上路,没有仇恨,只有朋友!小紫,这番结果,你...你满意吗?” 紫玉已经说不出话来,唇上鲜血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费力伸出手,在濯清的掌心点了点。不知是道谢还是允着她方才的话,眸中如弥漫一层大雾,神思将要散去。 “你坚持一下,紫玉!我会找人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濯清对着穹顶大嚷,“星君,司命星君!你倒是出来啊!出来救救他,救救他...求你...求你出来...救...救他...” 只是石室依旧安静冰冷,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她。 紫玉的眼前蓦然浮现出幼年的那场大火,只是这一次,天空中落下了无数的桃花瓣,漆黑的天空变成樱色的温暖,无法停息的火也缓缓灭了下来。 许久不见的家人正站在那一片花海的中央,皆是满目笑意朝他伸出手,他甚至能听到轻轻的呼唤:“玉儿,我们回家...” 紫玉的唇角弯了弯,忽而笑得清静,只是那双眼却永远的闭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情缠几许 紫玉身下的那一晃浮光并着他的身形慢慢消散,最终淡成点点流萤光斑,虚妄成空。 濯清低下头,手上犹多出一枚紫色的圆形石头。 “这是?”墨逸走过来问。 濯清将紫色石头缓缓捏紧在手心,面上犹挂着泪痕:“凡人死后尚有骨骸,这便是紫玉最后的化像。我们称这个为‘内丹’。” “靠这个能救回他?”墨逸蹲下身,保持与濯清平时的姿态。 濯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锁魂阵将他的三魂六魄皆灭了,按道理是没有转圜之地了。只是若留着也许还能祈盼点奇迹。若果真无能为力,便把他带回桃花乡吧!紫玉他一定也是希望如此的...” 墨逸点了点头,将濯清搀扶了起来。 濯清喘着气,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的焦点落在那被结界围起的玄色石头上。 许是因为楼千愁的死亡,那结界早已不攻自破。 手指着那块朴实无华的石头,濯清哑着声道:“得想办法将那个石头划开,里面应该便是神铁。只是我现在不要说聚力了,连站都难以站稳。” “若只是划开倒十分简单。”墨逸将濯清扶到墙边坐好,并从胸口掏出一块璀璨夺目的小石头。 “这是?” “这便是我曾说过的,在我出生时便随着我的石头。十分坚硬,可以当利器使用。”说完便去划那块岩石。 果不其然,甫一碰到那块石头,玄色的岩石就立刻分开,露出里面黝黑的一块生铁。 濯清淡淡一笑:“你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妖物,明明是块珍贵的金刚石啊!” “金刚石?”墨逸已经没有了曾经为仙时的记忆,自然不知濯清所指是何物。 “这金刚石本该存于地底深处,几千年难见一回,也算是汲取了大地灵气的珍贵之物。据说是这世上最坚硬的物体也不过如此!平常人见识不多,不知它的珍贵,以为不凡,与己不同即是妖物,当真是白白苦了你这么久。不过,你若是一出生便带着这块金刚石,多少是有些难以琢磨的神秘感。” “都过去了,那些事情。”墨逸的面上晃过一闪忧伤,他的确不愿再提那些沉痛的过往。 “嗯。你拿万宝袋将它装起来吧。我好累,无法再行路了,就先就这么睡一会儿。” 说完便斜靠着墙壁休憩。 待墨逸将神铁收拾好,转身去查看濯清时,却发现她的眉头紧锁,抖着苍白的唇,身体几乎蜷到了一块。 靠过去,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 墨逸低下身,试探性的问:“你很冷?” “嗯...”轻哼了一句,濯清虚弱得连眼都不愿意抬。 墨逸了然,迅速在她的身边生了一把火,并让她斜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休息。 望着她的睡颜,抖抖索索环上她的肩,继而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心里如关了一只飞蛾,被撞得七上八下。 如此过了许久,但见她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墨逸这才放在心来,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的坐着。 良久,墨逸拿树枝拨动了一下篝火,“濯清...”,十分轻的唤了她一句。 “嗯?”虽然闭着眼,但是她立刻回复了他。 低头望了她一眼,微弱的火光下依旧可见她脸上的憔悴。 他贴着她的耳畔,极淡的道:“剩下的东西我不想再去寻了。” 猛地被吓到睁开眼,濯清顿时睡意全无。挣扎着坐起来望着他:“为什么?” 墨逸偏头看向别处,语气沉闷,缓缓说道:“我曾经以为那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可是走到现在却越来越能明白它的艰难在哪里。我不想因为实现那有些飘渺的愿望,而导致一些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听到这里,濯清觉得有些压抑:“你是在懊恼方才发生的事情吗?可是即使不是因为神铁,我也是打算和紫玉一起博一次的。你啊,能不要把错误和责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吗?” “事情虽不是我所策划,却因为我而发生,我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况且,若你也同紫玉一样...”话断在这里,向来冷静的墨逸觉得自己竟无法再说下去。 “好不容易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多么好啊...”濯清的目光灼灼,语气却有些沮丧,“不像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想找你的朋友吗?”墨逸忆起她当时同他一起出发的原因。 濯清愣了愣,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打着圆场:“以前是呢...只是现在又不一样了。昨天我还在想,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像这样找他,他是否知道?又为何不来寻我?一定是他把我忘记了,或许根本就不想再见我也不一定!”濯清继又往墨逸的旁边挪了挪,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所以啊,我很羡慕你!千万不要放弃这个愿望啊!剩下的路,我同你一起走,我们一起继续找下去,我就如同在实现自己的愿望一样,你明白吗?” 见墨逸许久不语,抬起脸望着他,继又极认真的说:“现在的我才不怕死呢,我只是害怕孤独。以后,再也不想一个人就...” 墨逸没有回答,与她的眼神对上复又极快的分开。 良久,方才点了点头,声音沉得如空山凝云:“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 濯清的唇边绽开一个极满足的笑,缓缓闭起了眼,十分放心地覆在他的膝盖上,一会儿便睡得熟了。 墨逸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篝火跳跃,眸中是她大红色的华服。 轻轻将手移到她的发顶,慢慢往下轻抚,纠结的心如拧在一起的毛巾,想要松开却又怕看到破碎的自己。 他兀自一笑:原来,我真的喜欢你... 即使知道不是同类,即使明白凡人生命的短暂,那种深刻的情感却早已超越这些苍白的阻挡,无比的真实,并且,已经纵容不得自己的逃避。 这样的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墨逸也斜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子夜悠长,情缠几许。 篝火上的深红色火星徐徐向上翻腾,木材被烧得噼啪作响。光下射着影的真实,静谧的石室内,暖魅的淡光中,他与她的影子分不清彼此,说不清的胶着... 临近天明,墨逸倏然转醒。 低头查看濯清,却并不见她,膝上只徒留了那套大红色的锦袍。 心下一颤,将锦袍攥在手里。衣尾扫过地面,这才露出被隐在衣下的一只白兔。 似乎察觉到动静,白兔动了动耳朵,缓缓抬起眼来。 嘴唇微启,瞅着墨逸轻声道:“我好累,需要调整。可能要维持这原身很长的时间,就像冬眠一样。” 墨逸点了点头,声音微哑:“你好好休息吧!我会保护你的。” 濯清莞尔一笑,糯糯的自语:“很奇怪呢...明明知道你不会法术,只是个凡人。但是若是墨逸说要保护我,莫名的就觉得心安了。” 墨逸不语,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雪白毛发,似是回应。 而那白兔犹带着笑,再次进入了长久的眠睡调理时期。 三春已入尾,蝉鸣声声,翩然转入了夏季。 濯清已经睡了七日,依旧一动不动,没有将要醒来的征兆。 慢慢的,墨逸养成了习惯,时不时便会查看一下她的鼻息及状态,就连晚上也会辗转醒来好几次。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会安下心来。 走了七天的山路,终于又抵达了一个城镇。 墨逸孤身站在城门楼下,抬头望着‘燕归’这两个漆红的大字,熙熙攘攘的人群,牵驴驭马,十分热闹。 ‘弄春苑’所得的钱财尚有富余,墨逸进城后便径直去了一趟成衣店,打算买一套合适的成衣替换这褴褛的衣衫。毕竟若一直都是这种寒酸的打扮不要说是打听消息,就连住店都十分成问题。 不去顾忌成衣店老板的考究眼光,墨逸便如此抱着一只白兔走进了店门。 掌柜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眼瞅着墨逸放了一些碎银子到柜台上,立刻止了后续的寒酸讽刺,转为笑脸相请。 墨逸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一件月牙白的衣袍上,竹叶暗纹,想起她似乎曾经夸过自己穿如此的衣服好看。 目光倏然变得柔和,立刻就买了下来。 进内间换了新衣再出来,掌柜抬头望向他,手中算账的笔被惊得一落。 方才因见他衣着寒酸,不曾仔细打量,如今看过方才明白何为俊朗至极。 清隽华月之貌,风度绰约。只是那眸中的神情既冷又硬,让人不得亲近。 墨逸走至门口,正待跨过门槛,眼底恍然落了一片樱色。旋即将目光悬停在门的上方,那里正挂着一套精致的长裙。 默了一阵,续又匆匆付了一些钱,将那樱色长裙一并买了下来。 掌柜正在心中偷偷猜测这套衣服是否是这俊美公子要送给情人的礼物,便刚好瞥见了墨逸垂头望向怀中白兔的神态。 那样的一眼,蓦然仓促,却分明可见他原本清冷的眸中浮起一丝明亮的华彩,只是不待掌柜细看继又迅速消散,寻不到踪迹。 掌柜眼瞅着他踏上街道,一袭白衣,长身玉立。 今日的阳光大好,他的背影像染了一层光晕,渐渐淡远,却宛若神祗一般的神圣。 第二十五章 减字徘徊 墨逸于城中寻了一家位于‘渠河’河畔的‘花汐楼’住宿。 一来稍作休息,二来留在这种人流量较大的酒家更容易打听消息。 正是晌午时分,他点了两碟简单的小菜,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独身坐了下来。 “小姐,你看那人当真是奇怪啊!”离墨逸不远的桌旁,一个蓝色衣衫的小少年推搡着旁边明黄衣衫,明眸皓齿的年轻公子说道。 “嘘~都说了要叫我公子,怎么又忘记了?若说到奇怪,难道本家的那些事情还不够你琢磨的吗?”明黄衣衫的公子轻声抱怨着,却也还是顺着方向瞅了过去。 这两位虽是公子哥儿打扮,但细细一看便知皆是女儿之身。 着蓝色衣袍的名唤小萍,今年才刚刚满了十二岁,是这‘燕归’镇上的大户项府千金的贴身丫鬟。 既是贴身丫鬟,那她身旁的明黄衣衫伪公子的身份便不言而喻,即是那项家千金,单名悠徊。 项悠徊年方十四,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一看便知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年岁较小,还未长开,面上多少带着一些稚气。 项悠徊拼命探着脖子,也只能看到墨逸的侧影。但他膝上那熟睡的白兔依旧十分打眼。 那样的一人一景倒生了些不着人间烟火的意味。 本来百无聊赖的悠徊顿时来了兴趣,拉着小萍立刻挤了过去。 “那边人多,还是你这边宽敞,我们拼拼桌!”项悠徊坐到墨逸的对面巧笑着说。 墨逸皱了皱眉,抬起目光瞥了悠徊一眼,一句话也未说便起身站起来,抱着白兔就要走。 方才因他低着头,这会儿,悠徊才看清了他的相貌。 身高八尺,清隽冷逸之颜。眸光冷淡,却恍有万种情愁堆却在眼角。 她心中一跳,心道,就连她那因俊美而闻名的哥哥‘项悠徘’也不会如此让人离不开眼。 猛然站起身,悠徊隔着小桌就去扯墨逸的衣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不肯让他离开的架势。 “有何事吗?”墨逸见她用了蛮力,遂偏头问道。 “这...这...”悠徊有些不知如何解释。 她垂头望着桌上未动几许的菜碟,灵光一闪,这才急急道:“公子急着去哪?这菜不食了吗?这样多可惜啊!” “饱了,你自便。”他凉凉的回复,旋即踏出步子。 “小萍,拦住他!”悠徊眼见着墨逸离开,急得直跺脚。 得了主子命令,那个蓝色的小身影迅敏地跑过去,一下子窜到了墨逸的身前,撑开双臂。 墨逸往左,小萍便往左,墨逸往右,小萍便往右。 叹了口气,伸出手按住这个蓝色矮冬瓜的脑袋,径直走了过去。 “啊!”悠徊见小萍实在没用,只得自己出马。 想也不想,她快速跑过去,一把夺过墨逸手中的白兔,撒开丫子就往大街上跑。 墨逸一愣,立刻追了出去。 项悠徊哪里能跑得过这成年男子,初初跑到河边便没了力气。眼望着涛涛的渠河水,前方没有退路,身后的墨逸却已经追了过来。 项悠徊养尊处优惯了,又加上姿色尚佳,向来都是别人巴结她,哪里被人这样狼狈的追着跑过? 心下一怒,生了赌气的想法,提溜着白兔的耳朵就想往河中间抛。 “等等!!!”墨逸急切的嚷道。 悠徊停下手,小嘴一撅,嗔道:“现下肯主动同我说话了?” “请将那白兔还我。”墨逸不愿与她多废唇舌,话虽说得中规中矩,语气中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偏不!”悠徊也是倔強之人,她颐指气使的望着他,顺便将手中的白兔移到了渠河的上方。 近日多雨,这渠河又是连着大江,现下正是波涛汹涌,水位最高的时候。 “不知哪里得罪了你,我先同你道歉。但是,你若是敢将她丢下去,我定不会饶了你!!!”墨逸提高音量,顺带走近了一步。 那样强硬的语气让悠徊不禁后退了半步,面上却又故作镇静的逞强:“你竟然敢威胁我?一只兔子而已,你不让我丢我就偏要丢!” 说完咬咬牙一狠心就松了手。 墨逸蹙眉用力蹬出一脚,跃出岸边,根本不去考虑这河水之势,而是一把抱住了白兔。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细想,他又将手中的白兔抛回悠徊手中,大声嚷了一句:“不要伤了她!”旋即落入了河中。 渠河之水迅速吞没了他白色的身影,瞧不见踪迹。 “小姐...哦不,公子...”小萍正在此时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跑到了悠徊的身边。 只见悠徊心焦的探着身子瞅着那渠河之水,手里依旧捧着那只不知是死是活,一动不动的白兔。 “怎么办啊,小萍,看不见了,已经看不见了!!!”项悠徊嘴中毫无章法的念着这句话。 “什么看不见了?刚刚的那个公子呢?”小萍二丈摸不到头脑,十分疑惑。 “唔...我本来只是想吓吓他的,没想到他真的跳下去救那只白兔了。这水势这样猛,这可如何是好!”项悠徊越想越内疚,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救白兔?小萍更加纳闷了。有人会为了救一只白兔连命都不要了吗? “小萍,你快去唤我哥哥来,让他多派些人来救他!”悠徊哭得梨花带雨。 “这样的水势,即使没死也被冲到下游去了!小姐,我们还是先行回府再想办法吧~”小萍眼瞅了下脚下的波涛汹涌,劝说着悠徊道。 也不知等了多久,日将西沉,河边风凉露重,悠徊终于放弃了这种没有结果的等待。 只是那个倔强心劲还未过去,执意想再去花汐楼等墨逸。她总觉得那人眉眼不凡,不该如此简单的就丢了性命。 小萍看劝不过悠徊,只好一直陪她在店内枯坐着等,许是被使唤得累了,不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直坐到客栈打烊,被店小二催促了许久,悠徊这才自言自语道:“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明明这只兔子还在我这里啊...” “你是在等之前捧着这兔子的白衣公子吗?”店小二听到悠徊如此说,旋即疑惑的问道。 “对啊!你认识他?他是这镇上的人吗?家又在何处?”悠徊立刻拉着店小二问道。 店小二摇了摇头:“我还当你是他的朋友呢!那位公子原本在店里订了客房,只是如此光影还未回来,估计不会来了吧!对了,他还有个包袱在房内呢!” “带我去看看!”悠徊觉得有迹可循,立刻来了精神。 随店小二走进房间,她匆匆打开床上的包袱,却也只寻到一套樱色长裙,一面古怪的镜子和一个锦缎袋子。 本想基于此得到点那人的线索,望着这些无用的东西,悠徊垂头丧气起来。 “这个房间的钱他已经付了吗?”淡淡问了一句。 “只付了今天一日。”店小二回忆着说道。 “那么帮我把这房间一直留给他,账由我来付。如果他回来了,告诉他到项府来找我。 项府?店小二立刻反应过来,惊嚷着:“你是项悠徘公子?” 悠徊腼腆的一笑,当做默认了,心想哥哥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为我背黑锅,也不差这一次了。 墨逸被激流冲入水底,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眼前蓦然多出了一根浮木。无暇考虑它的合理性,一把抓住,借以浮出水面。 无奈阻力太大,无法靠岸,只好顺水飘到了下游才从水中脱困。 浑身湿哒哒的上了岸,月已升至中空,四周空旷,不见灯火,没有人烟。 心中犹担心着濯清的安危,墨逸将衣袍粗粗拧干,没有休息就开始沿着渠河往上行。 项府 小萍打着呵欠替项悠徊收拾床铺。 “方才,爹爹可有因为我这么晚归家而难为你?”已恢复女儿身打扮的悠徊问道。 “没有。如今但凡是小姐你的要求,即使再过分,老爷和夫人都是允的。”小萍回答。 悠徊默了一下,戳了戳桌上白兔的耳朵:“那还不是因为我命不久矣。” 小萍举着帘钩的手一愣,极为慌张的说:“小姐你不要乱想!老爷这次可是从皇城请了极厉害的道士过来,明日便会到了。据说,这个道士曾经收过二十多只妖呢!所以,这一次一定没有问题的!” 悠徊淡淡一笑,续又戳了戳白兔软软的身体,转开话锋:“你看它都睡了一整日了,不仅不吃不喝,连动也不动一下,当真是稀奇得很!” 小萍将目光落在白兔身上,想了想,忽而惊呼道:“小姐,这该不会也是个妖精吧?” 悠徊没好气的白了小萍一眼,嗔道:“乱说!你是觉得项府的那个狐狸精还不够麻烦吗?如今倒是再盼着添一个?” 一听到狐狸精那三个字,小萍立刻吐了吐舌头,噤了声。这可是项府的大忌! 夜已深重,闺房之内,昏黄烛火摇晃,芙蓉帐暖画屏香。 项悠徊托腮望着白兔,心里如何也想不通,那个男子到底为何会这样看中它。 第二十六章 项府擒妖 墨逸不曾休息,将近走了整整一日,才于第二日近黄昏时刻回到了花汐楼。 店小二甫一见到墨逸走进来,便立刻拦住了他:“公子,你可回来了!项府的大公子于昨日来寻过你。他特地嘱咐我,若是见到你,便告知你去一趟城中项府,那只白兔可还在他那里呢!” 原来那明黄衣衫的少年是项府的大公子? 听得店小二如此描述,立刻追问:“那白兔可还安好?那项公子的全名又是什么?” “那白兔的情况我并不知晓。而那项公子却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金贵之人,全名叫项悠徘。”店小二立即回复道。 墨逸继又问了项府地址,取了包袱之后,立刻寻了过去。 待站到门口,望着‘项府’那两个鎏金大字,已几近入夜。 灯火初上,商贩的吆喝声渐熄。 狮头衔环的敲扣,圆形金色装饰的铆钉,光是这大门就极其气派,只是却意外的没有人把守。 叩了许久的门,却没有人来应。 墨逸蹙眉试着推了一下,“吱呀”一声,这偌大的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踏过门欄,脚下似乎有蓝光一闪,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这巨大的宅邸,此时竟静得出奇,就连虫鸣也无,着实奇怪得很。 墨逸顺着环庭的走廊往前走,照明的红灯笼一字排开,四周是繁盛的木槿花。淡淡的香气弥散,脚下的影子却寂寞得缩成了一团沉闷的浓雾。 而此时,项府的芙芳院内,项家人并三两个家仆皆聚在一处。 正中置了一张长桌,上铺明黄色桑布。几道符咒,一鼎香炉,桌前站一个道士,执一柄木剑,俨然开坛做法的架势。 待鼎中青烟燃起,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少年走上前与那道士说话。这少年便是项家长子,也就是真正的项悠徘。 项悠徘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眉眼生得同他母亲一模一样,与其说是男子的英气,不如说是女子的美丽更多一些。 许是觉得自己的长相过于柔和,故才长穿如此深色的衣衫,那头发也是干净利落的盘起,除了腰间长剑,不戴任何配饰。 “这神坛已经布好,只待小姐过来完成剩下的仪式便可。不知府内可已经按照要求谴走了闲杂人等?”道士问道。 “府中除了几名心腹,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是不知大师您这样做的意图。”项悠徘直接说出自己的疑惑。 那老道摸了摸胡须,摇头晃脑的道:“这纠缠上贵府小姐的狐妖修行不浅。若强行辟除诅咒恐会招至他的本体过来。为防不明事理之人打搅我的做法与对敌,故才作此安排。不过项公子请放心,这府上虽无人看守,却已被我下了‘阻界’,凡人是无法轻易闯得进得来的。” 项悠徘点了点头,旋即一把将宝剑从腰间的麒麟纹剑套内抽出来,攥在手里:“那么速请大师做法!小萍,快些将小姐扶过来!” 项悠徊今天穿了极素淡的一件粉衣,头上斜插着白玉牡丹簪子,着金丝软底浅口小履。 看到小萍过来搀扶她,便将手中一直抱着的白兔递过去,继而缓缓地跪到了坛前的黄色蒲团上。 悠徊听从了道士的吩咐闭起眼,将右手手臂抬起,悬停在身侧。 那道士用木剑挑开悠徊的衣袖,众人皆清晰可见一个古怪的红色图腾正蜿蜒的盘在她的玉臂之上。 只见道士不紧不慢的燃了一张符纸,将符灰混于水中,搅拌一下便含了符水喷到悠徊的手臂上。 悠徊的神色渐缓,不一会儿便如睡着了一般,微微垂了头。 道士嘴中念念有词,并举着木剑在院中画圈般的舞来舞去。 突然,四周现出蓝色光蔓的穹顶,道士回头看向庭院后方,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墨逸的前脚刚刚踏入这院中,便听见那老道这样的一声吼。他微微眯着眼,正想细看这里的状况,却眼见着一个玄衣青年执一把剑急急刺过来。 那青年的眼神锐利,嘴中还厉声嚷着:“纳命来,狐妖!” 墨逸蹙眉侧过身,往正院后移了两步。剑锋擦着他的脖侧而过,几缕发丝被削落在地。 而那道士发现墨逸身上并无妖气,立刻出手阻拦悠徘:“他并不是那狐妖,公子请稍安勿燥。” 项悠徘嘴中清哼一声,依旧执剑指着墨逸:“你是谁?怎敢擅闯我项府?” 墨逸屏息一下回答:“在下墨逸,同贵府的项悠徘公子有约。因叩门许久没有人回应,这才贸然走了进来。” 项悠徘戏谑的一笑:“哦?那就更奇怪了!我怎么不记得曾见过你,还同你有约?” “你是项悠徘?”墨逸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 “笑话!这燕归城中还不曾有第二个人敢重了我的名字!”说完上前一步,将剑端更近的逼近他。 墨逸一愣,不明为何会是这样。 环顾四周,目光赫然落在小萍手里的那只白兔上。 于是,他右手推开剑锋,不顾这项公子的阻止,径直便要走过去。 项悠徘虽年少,却也未受过此种藐视,且这人明显不会武功,完全是一种十足的挑衅。 心下一怒,提起剑就追了上去。 小萍本想出声解释,一看这阵仗反而有些不敢说话,只是紧张地将手中的白兔勒得紧紧的。 墨逸眼中只有濯清,并未察觉到项悠徘那不留余地的攻势。 就当那剑要刺上他的背心之时,小萍忽而觉得手中一空,身前凭空腾起一阵袅袅青烟。 墨逸眼前晃过一抹素青,耳侧传来极轻的柔婉声音:“小石头,我回来了。” 心中刹时荡起一丝涟漪,如百花丛中,万般色彩,蓦然生动。 只见濯清用两根手指夹住项悠徘的利剑,只是微微用力,那剑便立刻断成了两截。 她也并不伤他,只是借力将他推至一边。 气定神闲的做完这些,她洋洋得意的眨眼望着他道:“少年,不可以如此心浮气躁哦!” 项悠徘眼望着多出这样一个绝色的女子,且轻轻一招便毁了他的游龙剑,立刻愣在了当场。 那道士见生了异相,捻指在木剑端叉上一道符纸,嘴中大喊:“妖孽!休得伤人,看我今日来收了你!” 话落剑端便腾起一簇火,并向濯清攻击过去。 濯清尚在唏嘘这老道的古板打扮,不想他不仅喊她妖孽,现下还真打算同她动真格。 想想自己睡了十来天,全身的骨头早就有些发痒,如今有人自告奋勇的肯陪她活动活动,岂不刚好。 于是,她微微后退一步,拔下发上玉簪,纤手一扬,曲青剑化于手中。 项家人及贴身家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四下惊嚷躲藏,场面十分混乱。 只有墨逸与项悠徘一左一右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皆落在那与老道战得正酣的青色身影之上,不曾抽离。 剑花如雨,那老道也算是高人,虽伤不了濯清,却靠着符咒在身前圈出屏障,竟如此挡了濯清的十来个回合。 突然,老道退后一步怒喝一声,将木剑掷出。 木剑如烧着的箭矢,嗖地擦过濯清的身侧,燃坏了她的一抹衣角。 墨逸见濯清的面色轻松,唇角尚含着娱戏的笑意。这才沉声唤了一句:“不要玩了,快些结束吧!” 濯清闲闲地“哦”了一声,手腕翻出一个好看的剑花,不管气势还是剑招都像变成了另一个更加厉害之人。 她聚了些法术到剑上,一下子就切断了老道那金闪闪的护体结界。 曲青剑翩如惊鸿,还未待人看个仔细,便已经架在了老道的脖颈之上。 “你这兔妖,定是和那狐妖狼狈为奸。今天我命将丧于你手,是我运气不好。数道轮回之后,定报此仇怨...”老道的骨气倒高,毫不服软,如此絮絮叨叨了良多。 濯清垂眸叹了口气将曲青剑一收:“什么兔妖狐妖的,我要你的命又有何用?这不是你主动要同我打的吗?陪你玩了这许久,你反而不高兴了?” 老道恍惚了一阵,讶异的问:“你不杀我?” “自然。并且,我也不是什么兔妖,也不认识什么狐妖。”濯清无奈的摊了摊手,并缓步走到墨逸的跟前。 她扯了扯墨逸皱巴巴的衣服,面上换做浅笑:“这才几日不见,你就又弄得如此狼狈了?现下是在哪里?又是个什么状况?” “我比你还要疑惑,这些人竟没一个认识的。”墨逸如实回答。 濯清指了指站在对面的项悠徘,续又说:“那老道说话太唠叨了,我不喜欢。我们还是问问这个孩子好了。” 项悠徘对上濯清的目光,又听到她在唤他孩子,脸颊一红,也不知是急还是害羞,大声辩解:“我才不是孩子!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濯清一笑:“越说越小,若谈辈分,往你家上数五十代的祖宗都未必大得过我。不过,看你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你倒是说说方才为何想要伤我的朋友?” 第二十七章 狐妖之说 听得倾渺如此质问,项悠徘将麒麟纹剑套往地上一抛,指着墨逸,面含愠怒:“他擅闯项府,扰了大师的做法。”说完一顿,声音稍稍放得柔软了点,“还有你,我明明看到你是白兔所化,还说自己不是妖...” “小姐,小姐!你倒是醒醒啊!”小萍的急切呼喊声音打断了项悠徘的话语。 项父及项母也顾不上安危,立刻奔上前去看悠徊的情况。 只见那老道拨开人群,摸了下她的脉搏,嗔了一句:“都是他们坏了我的做法,导致小姐的魂散了一丝,恐怕...一时无法回来啊!” 濯清按了按额角,将那老道扯开,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又在这里胡诌,哪里有你说得这么玄乎!” 项母虽然害怕,却一把抱住女儿,指着濯清,声音嘶哑:“求你放过我家女儿,若定是要带走一条人命,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一命顶一命吧!” “这...”濯清有些无语,“我若是想要夺你们性命,何须同你们废言这么多?我看她面色倒是红润,只是想帮帮她...” 墨逸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他本想劝濯清离开,觉得人心不可比,如果项家人已经有疑于她,多说无益。 只是眼神瞥向悠徊的时候愣了愣,继又看清了小萍的面貌,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到底是不是不请自来,还是你来说吧!”墨逸紧盯着小萍说道。 对上那样凌冽的眼神,小萍萎缩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将整个事情和盘托出。 “这样看来,倒是家妹鲁莽了。”一直趾高气扬的项悠徘居然主动道了谦。 他转为面向濯清,沉声问:“只是你,果然还是妖吗?” “敢问,在你的心中何为妖?”濯清站起身来,不答反问。 “若从异类来说,自然心善为仙,心恶为妖。”项悠徘立刻回答。 “我不曾伤害过他人,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我同墨逸一起上路,也只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濯清将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极其轻松的回答。 悠徘盯着她的举手抬举,与其说是邪魅,不如说是出尘的美丽。心跳渐快,面上却礼仪十足的拱手道歉:“那么,恕我们冒犯了。不知姑娘你可有办法将家妹救醒,也好让她当面对墨公子道歉。” “这有何难。”濯清莞尔一笑,双手捏起兰花指。 青色光芒跃然于指尖,并顺着指示一点一点沁入了悠徊的额际。 不出一会儿,悠徊便悠然转醒。 “小姐...”小萍将她扶坐起来。 环顾了围着自己的一圈人,悠徊突然一把扯住墨逸的衣袖,眸中的神情五彩斑斓,柔声笑道:“太好了,你真的没事!” 隔着三两人,濯清定定地望着悠徊那紧紧攥住墨逸的手,皱了皱眉。 “算我命大,让小姐失望了!”墨逸凉凉的回复,旋即站起身来。 那衣袖只在悠徊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便去了。 “徊儿,不得无礼!”项父嗔道。 悠徊向来怕极了父亲,此时只得闭了嘴,目光却依旧灼灼地盯着墨逸。 项父见这濯清三两下便将自家女儿唤醒,且简简单单就将他从皇城请来的道士打个落花流水,心中已有了一番其他的思量。 遂抬步上前,行了待客之礼,方道:“不知仙子如何称呼?救人救到底,可否帮帮我家小女?” 濯清眨了眨眼,心想还是这仙子的称呼听起来极为顺耳。 她这人脸皮颇薄,既得了奉承就难拂了人家的好意。 “咳咳~也不知能否帮得上,老人家您请直说。”如此回复道。 墨逸无奈的叹了口气,实在懊恼濯清这随随便便的性格。 项父则是心下一喜,许了钱财遣了那道人,并将濯清和墨逸当做贵宾款待。 一家人来到中堂,丫鬟奉了茶,项父娓娓将这‘祸事’道来。 原来,项家小姐于去年曾大病一场。 悠徊迷迷糊糊昏睡了三日,也做了一个几近三日之久的梦。 梦中的她一直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行到一片竹林,听见风过竹叶的渺渺声响,这反应过来,是该回家的时候。掉转头,却在一侏苍竹的下面发现一只红狐。 那红狐的皮毛甚是光鲜亮丽,只是肚皮上受了伤,鲜血淋淋漓漓流了一地,身子蜷做一团。 心地善良的项悠徊并不明自己尚在病中,本想将身上的衣服扯下为红狐包扎,谁知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做到。遂抱了那只红狐,按住它肚皮上的那个碗口大的伤口,倚着苍竹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过久,她整个衣衫皆被那红狐之血染红,却终于止了红狐的血。 那只红狐倏然睁开眼,四周散发出更甚百花的清香,他望着悠徊,琉璃一般的眼中竟流下了两滴泪水。 然后,项悠徊便醒了过来,高烧也瞬时退了下去。 只是揭开床单,丫鬟们惊叫,方才发现那白色的寝衣竟被莫名的血迹染得鲜红。 仔仔细细扒开衣服寻找伤口,却什么也无,只是她的手臂上徒然多了那红色的古怪图腾。 至此之后,项府中常常发生一些怪事,比方花朵突然被换了种类,或者本该冬日盛开的白梅却在夏季绽放。 项悠徘也时常在梦中见一红衣男子。背着身告诉她,他是红狐之身,不久会带她走。 请了几个道士,个个都说这是狐妖作祟,却又无法断了这狐妖的术法。 一直拖到如今,离那红狐所说的日期已经不足三日。 濯清细细的听着,继又看了看悠徊手臂上的图腾,忽而畅快的笑了起来,语气轻松的道:“哪里是什么祸事,这明明是好事将近了嘛!” “无端惹了一个狐妖,还是极好的事情?”项父不明其意。 “若我没有猜错,这红狐乃是渡过了三劫,将要位列仙班的仙啊!”濯清回答。 项父神情一滞,望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项悠徊:“既是要成仙,却又为何来纠缠我的小女?” 濯清抬眸思索了下,淡淡道:“若是说到原因,我也不甚清晰。但是光听您方才的那一番描述,便可确定,那得道的红狐应是救了项悠徊一命呢!” “救了小女?” 濯清微微颔首:“的确。悠徊小姐那次的高烧其实并不是梦魇,而是病入膏肓,且已有将病死之兆。只是她的魂魄刚出,阴曹地府又无人来带走,这才独自在外徘徊,行走了那么远。” 说到这里,濯清停顿了一下,走回自己桌前坐下来,自顾自的端起茶碗,悠闲的喝起茶来,似乎在给其他人时间,让他们想清楚个中道理。 项悠徘从濯清身上收回自己灼热的目光,轻声与近旁的项父耳语:“妹妹的那一病的确来得凶猛,且药石无灵。不是连城中最好的郎中都要我们准备后事吗?所以那一番说辞倒是可信的。” 项父点了点头,立刻面向濯清道:“请仙子继续指点。” 濯清将茶碗搁在桌上,面上的笑容越发浓艳:“若是凡人,这魂魄游荡三日是会直接归入阴朝地府的‘游鬼道’,而凡中的生命也会由此结束。但是悠徊的命大,机缘巧合,在魂魄将散的最后一日,遇到了那红狐。” 说到这,濯清抿了一口茶:“要知道,精灵或者修道凡人若要归列仙班需历三劫,而他那时的状态,应该正是刚刚经历完最后一劫。” “你从何得知他那是第三劫?”项悠徘问道。 “因为只有第三劫只能以原身挨过,不可用法术抵挡。许多精灵和修道之人都是陨在这第三劫上。”濯清回答。 听到此处,墨逸心中一滞。他抬眼望了望濯清,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她已经过了几劫?刚刚才丢了近两千年的修为,若是遇到第三劫,定是挨不过去的吧! 项悠徊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为何,她实在不喜欢墨逸看着濯清的那般眼神。 濯清见众人没有其他疑问,继又道:“我想,那红狐定是在劫后疗伤,被项悠徊误打误撞的看见。而悠徊无法替他包扎的原因,也是基于那时的她处于灵魂形态。红狐应该是颇为感动悠徊的真情流露,在疗伤的同时,又以他自己的法力修复了悠徊的魂魄。这才使得悠徊死里逃生。” 项府众人听后都极为讶异,但是细细想来,又是十分合理。 只是那项悠徊本人不以为意,她扒开袖子露出那红色图腾,举到濯清的面前,口气是一惯的趾高气扬:“那么你说,这印记又是什么意思?” 濯清心平气和的回答:“我并非狐族,自然不懂这图腾的意义。但那红狐既然救了你,应当也没有什么恶意,与其同没头苍蝇一样乱寻方法,不如静观其变吧!” “静观其变?你的意思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就等着那狐妖带我走咯?若是你的推测错误,我不是要白白搭上一命?”项悠徊叉着腰,气鼓鼓的道。 第二十八章 月下花浓 “悠徊,你到底要我同你说多少遍!项家的规矩全忘记了吗?”项父嗔道。 悠徊见父亲站在濯清的一边,不高兴地别过头,嘴中极不服气的轻哼了一声。 “小丫头,不要这么生气!你若是信我,我愿意留下来,同你一起见见那狐灵,看看他到底为何要带你走。”濯清微笑,没有因此而有一丝恼怒。 “这...这...”悠徊支支吾吾,良久,才极为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项悠徊本就心地善良,平时也不是这种不讲道理的性子。所以濯清越是温柔的对她,她越是觉得内疚。但是一想起墨逸望着濯清的眼神,心中就像窝了一团火,话也说得尖酸刻薄起来,着实奇怪。 “如此,便先行拜谢仙子了!”项父礼数周到的行礼。 于是,墨逸同濯清暂时在这项府留住了下来。 “对了,那生铁可有保留好?”濯清坐在墨逸房间的小桌边问道。 “嗯。包袱都在这里。”墨逸说完便去解开包袱,将那万宝袋取出来查看。 “咦~”濯清眼瞅着包袱里樱色的衣角,立刻走过去一把夺了过来。 抖开那衣服,对着烛光看了半天,见是一套女衫,更是讶异。 “你买的?是送给我的吗?”濯清近近地贴过去,望着墨逸问。 墨逸低下头,极轻的敷衍:“这个...是我当时买衣服的时候,掌柜硬塞给我的。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女衫我留着也没用。” 濯清歪着头,直直盯着他的眼,揶揄道:“从衣料来看,明明是这件女衫更好嘛!并且买男衣送女衫,那掌柜的眼神实在太有问题了吧!” “是了!你既是这样说,明天我就将这衣服还给掌柜!”墨逸准备将那女衫夺回来。 谁知濯清一下退到床边,死死攥住衣角:“不给,我偏不给!哪里有送了人还要回去的道理?” 说完,她继又指着自己被那道士烧着的一个衣角:“唔...你看,你看,明明人家正是缺新衣的时候。” 墨逸微微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算是做允。 濯清满心欢喜的将这樱色长裙捧起来,悠悠转了一圈,那身衣衫就极合称的被穿到了身上。 “怎样?好看吗?”她仰起脸,极天真的问。 烛火的碎光落进她的眼里,随着那极柔的眼波,蓦然生动起来。 墨逸的心跳渐快,额上起了一圈薄汗。 “只是一件衣服,哪里会有什么变化...”口不随心,来不及想,他就如此脱口而出。 “你啊!真是连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果真是块大石头。”濯清嘟嘟嚷嚷。 墨逸垂下头,悄悄按住心口,那是一种克制的姿态。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项悠徊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墨公子,你睡了吗?” 不等墨逸答话,濯清就跑上前,将门打开,对着门口的项悠徊咧嘴一笑。 项悠徊手中捧着一碟糕点,本来愉悦的笑容瞬时僵在唇边:“你...你怎么在这里?” 濯清疑惑不解:“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啊!” 墨逸立刻上前调解:“她是来我这里取些东西。倒是项小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我...我是见你晚上并未吃什么东西,这才送些糕点过来...”悠徊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将盘碟搁置在小圆桌上。 “哇~有钱人家的东西就是精致。”濯清倒是不客气的先挑了一块核桃糕放进嘴里。 项悠徊定定望着濯清的那身新衣衫,倏然想起来,那是曾在墨逸包袱里见过的那一件衣服。 原来,那本就是为她所采买的吗?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悠徊故作老成的对着濯清说教:“你们这些异类的民风都是这么粗俗的吗?都这般光景了还呆在成年男子的房中,实在不像话。” 濯清嘴巴里含满了东西,并未听出她语气里的戏谑,极天真的回答:“这有什么。别说是留在这里,就是同一个床榻都是睡过的呢!” 望着悠徊那几乎变绿了的脸,濯清复又添了一句:“对了,还不止一次!” “你...你!!!”项悠徊指着濯清,气不打一处来。泪水含在眼里转转悠悠。 “果真是不知廉耻的妖类!”说完,掉头就跑,还不忘将门大力的给摔上。 濯清眨着眼,愣愣地望着墨逸,指着自己极疑惑的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墨逸按了按额角,并未答话,只是无奈地淡笑着望着她。 夜凉如水,床前花瓶中的木槿花开得异常妖娆。 月下万重飞红,室内暗香正浓。 光是一个早餐,濯清就见识了何谓家大业大。 十二碟小菜,十八碟精致茶点。五谷杂粮,牛乳果水,一应尽全。 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濯清拍了拍肚子,终于连半个桂花糕也塞不进去了。 喝了杯清茶,闲来无事,又因这早饭实在吃得太饱,她便拉着墨逸到项府的庭院里遛弯消食。 濯清望着依旧开得繁盛的木槿花,忽而一笑:“这红狐肯定特别喜欢这种花。” “为什么?说不定这本就是项府所栽培的。”墨逸有些疑惑。 “这是木槿花,朝开暮落。只是,从昨夜开始,你可见过它们零落的样子?” 墨逸摇了摇头,看来,这的确是那红狐的杰作。 两人一直晃悠到昨天布设祭坛的位置,墨逸这才想起早早便想问的那件极重要的事,于是停下脚步,沉声问道:“你的那些修为已经恢复了吗?” 濯清偏头望着他,语气倒是轻松:“哪里有那么简单,丢了就是丢了。” 墨逸轻轻“哦”了一声,眼望着跟前红艳的木槿花继又问:“你说入仙定要过三劫。只是那样危险的事情,倒还不如就像保持原状吧?你看,当神仙也不一定好。” 濯清斜眼望着他,有些不明白一惯对什么都淡淡的墨逸,今日为何对这个感起兴趣来。 微微想了想怎么跟他解释清楚,突然发现这的确是个十分伤感的问题。 面上凝了些许严肃,极认真的回答:“这世间万物都有个终,连神仙也是一样。若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那个期限吧!比方,凡人的生命大都不过七十,而我们精灵,即使费力修行,也不会超过五千年。时间到了,是必然要有劫数的。如果过不了,就是灰飞烟灭。如若像你所说不想渡劫便如此呆着,那这世界的精灵企不泛滥成灾了?” 袅袅清风抚发,墨逸的心中涌上一阵怅然,颓然道:“那...你已经过了几劫?” “两劫。”她的声音淡淡,瞬时便化在了风中。 徒然按紧了心口,他似乎看到了些什么。 四海晨雾迷障,金色光丈暴涨如锁命之链,一个威严的女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以为成仙就能逃过了吗?那是你的劫数,命定的要成为我的...” “你怎么了,小石头?”濯清拿手在墨逸的眼前晃了晃,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墨逸恍恍惚惚回答。 他觉得许是因为最近自己心绪烦乱,方才会看到刚刚那荒诞的,与己无关的景象。 “你这第三劫过得去吗?”重新绕回方才的话题。 濯清十分坦然的摇了摇头。 墨逸愣愣地望着她,眸中瞬时起了一层苍茫的雾霭,黯淡无光。 濯清歪着脑袋轻笑一声:“不要这么伤感好吗?我不是还有你吗?托你的福,不久,我可是直接能入到司命星君的名下当弟子的呢!也就是不用渡劫就能成仙了!” 是啊...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她若是得个那样的结果,也好... 墨逸如是想着。 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人都不再说什么话,四周安谧,只是那木槿花的清香越来越盛。 “咦?”濯清突然轻呓了一声,“这项家小姐着实是有趣得紧。” 说完随手揪了一片嫩叶,嗖地往对面的木槿花丛丢了过去。 “啊!”项悠徊惊叫一声,十分狼狈地从木槿花丛中走出来。 “小丫头,你躲在那里也不怕虫子咬吗?”濯清打趣道。 项悠徊朝她吐了吐舌头,旋即尽量迈着淑女般的小碎步,缓缓走到了墨逸的身边站定。 濯清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悠徊今天同自己穿了差不多款式的同色长裙。 叹了口气,她似乎有点明白这小丫头的心思了。 悠徊不好意思的垂着头,颊边一片飞霞。 她面向墨逸,轻声细语的说:“之前是我冒犯了,差点害了你一命。作为道歉,我陪你到这镇上转转好不好?‘夫子庙’附近有庙会,可热闹了!” “多谢好意,不必了!”墨逸婉言拒绝,作势要走。 项悠佪狠狠瞪了濯清一眼,心想都怪这白兔精迷惑人。 濯清一愣,看懂了她的埋怨,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心冤枉。 但是总不能吃人家用人家的,还惹人家生气吧?无奈快走了几步,拉住墨逸,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道:“去吧...我想去...” “想去你自己去!” “一起吧,一起吧!人家大小姐只邀请了你,你就当我沾沾光嘛!”说完还摇了摇他的手。 墨逸偏头看了她一眼,嘴里轻哼了一声,却终是点了点头。 濯清邀功似的对着项悠佪挤了挤眼,却发现这个千金小姐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对,应该说她现在更加生气了... 第二十九章 方知初心 项府的家仆们手脚极为麻利,不出一会儿,便备好了马车,在门前等候。 濯清吐了吐舌头,她识相地选择了骑马,而不与项大小姐同乘马车。 摸了摸白马的鬃毛,马儿心情愉悦地打了个响鼻。 “这马儿平时可不让生人碰的,没想到倒是极喜欢你的。”项家大公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缓缓行了过来。 “你也要去吗?”濯清疑惑的问。 “自然。我要保护家妹的安全。”项悠徘回答。 濯清莞尔一笑:“你这怕是不相信我吧?” “并非如此,只是我更相信我自己。”项悠徘淡淡一笑,一下跃上马背。 他今天依旧一袭玄色衣袍,提着马缰缓步向前行,倒的确少了些相貌上的柔美,多了点侠士风骨出来。 墨逸本想上前,但见濯清与项悠徘相谈甚欢,步下一滞,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而项悠徊此时刚好抬起车帘往外看。她见墨逸独自站在一边,立刻招手唤他进马车同坐。 墨逸心中虽不愿,但着实寻不到另外空出来的马匹,只好点了点头,弯身进了马车。 还好这马车宽敞,且小萍也在,避免了不少尴尬。 一路上,悠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墨逸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并未有多少只言片语。 到了夫子庙前,马车停了下来。 小萍扶着悠徊走下马车,站在树荫处纳凉。 濯清立刻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交给车夫,左手搭了个凉棚,环顾四周,即刻便对这热闹的庙会来了兴趣。 “我同马夫一起去寻地方喂马,你们暂且在这原地等一等我。”项悠徘说道,并同马夫一起牵着马往不远的饲马处行去。 这悠徘刚走不久,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个十来岁大小的男童。 那男童本是项府管家的儿子,因家在附近,故独自一人跑出来玩耍。 他见了项府马车,本想上前同悠徊小姐打个招呼,却第一时间看到了濯清。 左右打量:一副倾城之姿,头上插一支曲青玉簪,且同项家小姐出现在一处。立刻惊觉她就是父亲所提过的‘兔妖’。 那黄口小儿见身前既是的庙宇,便壮着胆子上前踢了濯清两脚。一边踢还一边大声嚷着:“打死你这妖怪!” 濯清皱了皱眉,却也不甚在意,往旁边站了两步,不愿去理会。 男童见濯清不躲也不打骂于他,便又得寸进尺的捡起地上的石头想要砸过去。 忽而手腕被紧紧攥住,男童吃疼得厉害,一边叫嚷着一边回头望过去。 于是,正对上墨逸那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那样冷冽的神情,将那黄口小儿吓得一下子噤了声,只敢咧着嘴抽气。 濯清见状摇了摇头,走过去将墨逸的手松开,放了那孩童,并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教训他。”淡淡的回答。 “呼~我不疼不痒,有什么好教训的。”濯清说得轻松自在。 墨逸的神情一黯,极轻的说:“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我不会法术,也不会武功。唯一能做的事,似乎也就是跟一个孩童计较了。” 濯清扑哧一笑,好像他说了极好笑的一件事情。继而十分自然的回答他:“怎么会?你笛子吹得那么好。” “对了,你饭也做的好,头脑也好。”瞅了瞅墨逸似乎并未打起精神,复又添了一句。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我就是学不会嘛!”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娇蛮的样子十分可爱。 “还有,还有。万一哪天我要是犯了错误,被天庭贬成了一只兔子...”濯清继续阐述她的理由。 “你本来就是一只兔子。”墨逸打断她。 “不要打断我!我是说一只只是兔子的兔子。到那个时候,你还可以养着我,天天给我吃新鲜的胡萝卜,对吧?”她扬起脸,十分快乐的问。 “就算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知道哪只兔子是你...” 她叉着腰,十分得意的嚷道:“这个简单啊!一定是只顶漂亮顶漂亮的兔子。” 望着她那样纯净的笑颜,墨逸一滞。 街道依旧熙熙攘攘,阳光大好。只是他的世界像换了一番光景,眸中只有她的笑容明亮和那一抹樱色的温暖。 又是这样,心中一直有什么左冲右撞,想要冲破开来。他死死攥住心口,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那结局,因为那样的情感,已经无法再抑制... 项悠徘栓好马,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墨逸同濯清站在一起。 那样的两个背影,若是不知道实情的,定会以为他们只是来逛庙会的寻常夫妇。 再看向自家妹妹那边,却见她双手插着腰皱着眉。他摇了摇头,缓缓走了过去。 “哥哥...”见到悠徘过来,悠徊立刻收了自己的慌张,糯糯唤了一句。 项悠徘轻笑了一声:“这般乖巧,定是又有事求我吧?” “你看!”项悠徊指向濯清,“那兔妖还说自己不会迷惑人。你倒是说说那墨公子为何只肯对她那番热心?不论比什么,我也差不了多少...” 微微叹了口气,悠徘爱怜的抚了下家妹的发顶:“徊儿,你从小便没有尝试过什么叫‘得不到’。所以对于那墨公子,你究竟是因为不甘心而想得到还是真正的喜欢?” “就是不曾有过‘得不到’,所以我比平常人更是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悠徊争辩道。 悠徘展颜一笑,入沐春风:“也罢,也罢~反正他俩如此我也是看不惯的,就再帮你一次吧!” 话落便悠哉的踏着步子,跻身挤了到了墨逸及濯清的中间。 因年纪还较小,他的身高比濯清也高不了多少。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悠徘十分亲昵地说:“清姑娘,我看你喜欢热闹,而墨公子反是喜静之人。不如由家妹陪着他在这附近走走,我则带着你去其他地方看些新鲜的东西吧?” 濯清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同小石头一起随便转转就是了。” 项悠徘一笑,也不管她拒绝,直接拉着她的手臂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悄声同她说:“即使你无所谓,你也要为墨公子考虑考虑吧?他如果想同你一起,自会追上来的。若是不愿,你又何苦强迫他?” 濯清一愣,回头望着墨逸静静站在原地的样子,终是有些不甘心地随着悠徘离开。 只是,她并不知晓,在她看不见的他的眼底,分明有一丝落寞与不舍。 悠徊见濯清被哥哥成功的遣走,立刻高兴地走上前,自然地挽着他的衣袖,巧笑着说:“我们也走吧?陪我去庙里上柱香。” “男女有别,项小姐请自重。”墨逸说完便想抽开手,却不想被悠徊攥得死死的。 她那精致的小脸上瞬时写满了怒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何她可以这般拉着你,我便不行?” “她与你不一样...”他淡淡的回答,表情清冷。 “有何不一样?因为她是妖吗?” “她不是妖!”墨逸偏头望向悠徊,面上扬起一丝怒气。 悠徊愣在当场,她不知他竟会有如此愤怒的神情。 紧紧咬着下唇,放下小姐的架子,不甘心的说:“如果说错了,那么我道歉。只是明天那红狐就要来带我走了,都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你就陪我这一天,也是不行的吗?” 听她如此哀怨的语气,墨逸微叹了口气,和缓了神色:“那么走吧,我陪你去上柱香。” 悠佪立刻转忧为喜,稚雅的脸上浮现魅若春光的笑颜。 项悠徘领着濯清,先是看杂耍,再是听说书,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挤。 “喂~你就不能稍稍注意下我吗?”项悠徘盯着鼓掌吆喝的濯清,突然说了一句这种摸不清头脑的话。 “哈?”濯清疑惑的看向他。 悠徘戏谑的一笑,将她从人群里拖走。一路无话,直到立在一株无人的柳树下,方才道:“我陪你一直逛了两个时辰,你都不曾认真看过我一眼,我觉得很不开心。” 濯清蹙眉望着他,杨柳堆烟,翩翩少年长身玉立。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项悠徘,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是啊!”没有停顿和思索,他居然极自然的回答,似乎就在等着她这么问一般。 “这么坦白,你定然也是明白我的想法吧?”濯清随手揪了一片柳叶,在手中把玩着道。 “你怎么想的我并不知。只是你我殊途,就算心意相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喜欢你是实话,但也不求得到。特地将你扯出来,权当安慰下自己。” 濯清拍了拍他的背,莞尔一笑:“少年,我喜欢你的这番坦诚!” “喜欢?” “喜欢。但是同你的喜欢又不一样。我活了这么久,情爱之事自然是想过的。如果非要我选个郎君,不求他有多高的身份和地位,却也不希望他像你这样现实及坦然。既然是独一份的喜欢,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那种。轻易就能放手的喜欢,当不得我的惦记。”濯清平静地说着。 第三十章 情自醉人 悠徘微怔,目光投向远处,默了一阵后又道:“只怕是就算我如此对你,你的心也不会分半点到我这里。” 濯清点了点头:“所以,还是当朋友的好。无所谓得到就无所谓伤害。” “那么,他呢?”项悠徘手指向远处。 他们地处高势,整个庙会几乎尽收眼底。濯清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眼见着项悠徊正拉着墨逸的手往庙中行走,十分的亲昵。 “你看,即使那般冷淡的人,也不是只有你才可以亲近的,对吗?”项悠徘继续说着。 濯清没有回答。良久,打了个呵欠,淡淡道:“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项悠徘挑眉一笑,也不再逼问她。牵了马来,同她一起往项府骑。 夫子庙中人潮拥挤,待墨逸陪着悠徊上完香,已经日近黄昏。 “好晚了,回去吧。”墨逸看了看天色道。 悠徊嘟着嘴:“不晚,不晚!你看哥哥都没来寻我们,他们也一定还没玩够呢!”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心中竟涌上一阵烦乱。 “你若想继续,便让小萍陪着你。我先告辞了。”墨逸急着抽身。 悠徊依旧拉着他不放,忽而语气戏谑的问:“你喜欢她对不对?你喜欢那个兔妖。” 墨逸身形一滞,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答。 悠徊索性放开来,将心中的话全部说出。 “你应当知道你与她本是异类。不管是传说抑或是民间故事,即使有所交集,最后还是会分开的。她是妖是神,终与你陌路。你不能喜欢她,永远也不能!!!” 永远...不能... 墨逸按住心口,手指微颤,那里如刀割一般的痛。 良久,回头冷冷瞥了悠徊一眼。 那样冷冽的眼神,惊得悠徊心下一跳,手上瞬时松了力气。等回过神来,墨逸已经走出去好远。 本想唤他,可那样的背影衬着热闹的人群竟有些萧索。 缓缓抿住唇,终是由他去了。 入夜,人影渐疏。 炊烟袅袅,乍暖还寒。 墨逸初初走得匆忙,而后越行越慢。 各家各户都已经闭起了门,只有两三个摊子还点着灯火。 他驻在路边,抬眼望着一个摊前的红色旌旗,上书了一个‘酒’字。 他想了起来,世人说过,那白色透明的液体能解千愁,遂抬了步子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冷冷清清的铺子,只有他一人,形单影只对着月色饮了许多。 好奇怪,明明滴酒不沾,喝了这许久,却是越喝越清醒。 “永远...不能...” 越想忘记她,心里就满是她的影子。 举起酒壶,想要再往杯中续,又是一滴也无。 兀自一笑,哑着声嚷了一句:“再来壶酒。” 小二依声走了过来,并未拿酒,只是有些不悦的回答:“我们准备收摊了。” 墨逸愣了愣,摇了摇有些眩晕的头,一步也走不动,却还是想要再多喝一些。 因那凉凉的东西,入喉灼热,却似乎能缓些心痛。 “去拿一壶吧!我带走,连同这个醉得像泥巴一样的人。” 那样熟悉的女音响在耳边。 他蓦然抬起头,视线模模糊糊,眼底一片樱色。 清风徐徐,月如玉盘。 濯清搀着墨逸,提着酒,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踉踉跄跄一直行到了渠河的堤边。 濯清叹了口气,将他扶坐到草地上,拖着腮安静地看着他。 十里莺草,百里月光。 他伸手拿过她身旁的那壶酒,嘴中尚呢喃着:“我没醉...” 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用力想要拔开壶塞,却觉得手上无力。 “越是会这么说的人,越是醉了。”濯清手指一晃,使了些法术,那塞子便落在了草地上。 “你看,这是渠河,那是月亮。”墨逸手指着那些景物,极认真的说,想要向她证明自己真的未醉。 “那么我呢?”濯清望着他问。 “你...你是...是...白兔精。”他醉眼迷蒙地回答。 话落,手指便无力的放下来,唇角一抿,心痛得厉害,似乎非得依靠着什么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若不是酒,还可以是什么? 颤抖着,眼见着月光在她的轮廓上镀上一层柔银。 他倏然松掉手里的酒壶,将手伸至她的脑后,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那样用力的拥抱,那样深情的辗转。 他温热的吐息混着陈年酒香沁入心肺,濯清没有躲,甚至十分的纵容。 许是因为他已经烂醉,许是这夜色迷了她的眼。 月色渐薄,万籁俱静,仅细细可闻壶中之酒流进土壤的声音。 他闭着眼,不愿去管它。只因这一刻,他再也无须那些苍凉的救赎... 兰若素夜,瘦蝉清鸣。 一袖沉香,子夜悠长。 墨逸微微睁开眼,晨光透过薄纸窗,天已大亮。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己在项府的房间。 挣扎着坐起来,头疼欲裂。 按了按额角,恍惚忆起昨日的些许片段。 一阵愣怔,摊开五指放在眼前。 指端似乎还留有她发间的清香,原来竟不是个梦! 天!他到底做了什么?酒竟是如此会迷人性情的东西吗? 只是她也醉了吗?为何不曾躲避? 还是.... 正想着这些,门前忽而立了人,挡了些许微光,在房间的石板上印下窈窕的身影。 “你醒了?”濯清站在门口极轻的问了一句。 墨逸急忙走到门前,手已经放到门格上,正待打开,却又顿了一下。 这种时候,怕是最最尴尬吧? 于是松了手,轻轻应了一句:“刚醒。昨晚...我...” “昨晚你喝醉了。所以...我明白的,那不是出自你的本意。本就不会同你计较的啦!”她打断他,匆忙说道。 “嗯。”淡淡诺了一句,喉咙干哑,心中却倏然有些失望。 “今天要开始准备红狐出现的事情了。我先去悠徊的房前守着。宿醉可不好受,你再多睡会儿吧!不过,记得喝点粥,小萍呆会会送过来。”濯清声音轻柔地嘱咐着。话落便抽身离开。 墨逸站在门前,好一会儿,直到她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方才静静的坐在床榻之上,脑海中混沌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有些沉闷。似乎大雨将至,连一丝清风也无。 唯那月色反倒莹润,光华如水银一般透过屋檐及树叶的缝隙铺洒到地面上,恍如初冬新雪。 悠徊静静坐在床边,房中烛火摇曳,印出她颤抖的影子。 濯清则闲闲的坐在房外,一手打着小扇,一手拿一根白萝卜啃着,顺便自言自语地品评:“干巴巴的,这么大的府邸,连挑个萝卜都不会。” “喏~”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根水灵灵的胡萝卜。 濯清抬起眼,四目相对,墨逸正低头望着她。 白衣翩翩,爽朗清举,天质自然。 “我倒并不是饿的。”濯清垂下头,脸颊上飞上一抹霞红。 “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墨逸将胡萝卜塞进她的怀里,蹲下身来问。 “我特地遣了他们走。无端一堆人在旁边,反而手忙脚乱。” 墨逸四下环顾:“都已经这番光景了,那红狐会不会不来了?” 濯清抿唇思索了下方道:“他没有必要这样做,我倒是担心,会不会是觉察到突然来了生人,所以故意推辞了日期?” 只是话音还未落,凭空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风卷起地上落叶,团成小小的漩涡形状,连带着濯清的裙角都有些纷乱。 墨逸神情一凝,伸手挡在了濯清的身侧,沉沉只道:“他来了。” 濯清蹙眉望着他,心想我都没感觉到动静,你一个凡人怎么这样肯定? 旦见庭中枝叶晃动,木槿花刹时开得娇艳繁盛,浓香扑鼻,像是要尽了一辈子的芬芳。 缓缓,风止树静,两人面前立了个身穿绛红色衣服的男子。 衣襟微敞,金丝凤纹腰带斜斜的随意系着。 面如莹妍玉月,美不输繁华木槿。 濯清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墨逸,继而面向那红衣男子问道:“你是?” “哦?难不成你们竟不是在等我吗?”红衣男子和颜悦色,极易亲近的模样。 濯清跳过去,围着他转圈打量,眸中满是疑惑:“你当真是红狐所化?当真渡了三劫?” “为何这样问?”红衣男子挑眉望着她。 “你的红尘味太重,半点没有要归仙的样子。”濯清抱着手说着,并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红衣男子畅快地一笑:“是了。自是舍不得红尘,才耽误到今天。你也见了,我又惹了如今这样一桩闲事。” “若是项家这桩闲事,我倒还真想问个究竟。你为何几次三番提醒项悠徊要带她离开,难不成是看上了她,要娶回去当老婆?”濯清继续问道。 “你这白兔精,凡间的戏传怕是看多了吧!你难道看不出我是想要救她吗?”红衣男子一眼便看出了濯清的原身。 救?听到这个字,濯清立马觉察到古怪的地方。 话说他们也聊了这么久,动静也不小。为何那项悠徊一丝反应也无,就连这偌大的项府也没有跑出一个看热闹的人来? 第三十一章 取道竹弥 红衣男子看出了她的心思,沉声道:“不要想了。这府中的其他人已经被我下了睡咒,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来了。” 话落便径直向项悠徊房间走去,并在路过墨逸身边的时候,十分明显的将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极为考究的端详了一番。 推开房门,只见项悠徊卧倒在床上,已经睡得极为深沉。 红衣男子也不说话,只是走过去一把打横抱起她来,作势要走。 濯清这下可急了,一下子拦到他的身前,急声问道:“道友,你这是干什么?” 道友?红衣男子在心里将这个词虑了一下。他和她本是同类,如此称呼,倒是贴切。 “怎么,现下是想挡我的道了?”红衣男子微微一笑道。 濯清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你都是渡了三劫之人,我哪里拦得住你?只是,我同我的朋友承了这项府的情面,你若是要带她走,也好给我个理由,我方能给她家人一个交代。” 红衣男子点了点头,他将悠徊复又放在床上,解释起这理由来:“一年前,我偶遇悠徊残魂。因感慨她的心善,遂替她补了魂魄。只是那时我刚刚历劫,命气不足,虽救了她一命,却续不了多久。算算时日,差不多就是这两日,我那维持她生命的修为就要到头了。今天带她走,是要去那竹弥山,借那竹林的仙家气泽,补全她的命气。”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竹什么仙泽的?”濯清突然紧张的问道。 红衣男子虽然讶异,却还是缓缓道:“我修行的地方叫竹弥山。几千年前,不知是哪位仙人路过此处,误漏了龙竹的种子到土里,又是历了不知多少岁月,长成了一片竹林。其中有几株主竹带有仙泽,能养人魂魄。我这次带悠徊走,便是想了解这桩闲事。” “既是仙家之物,那样的龙竹可否做仙家之物所用?”濯清靠近一步,急切的问道。 “我没有试过,按理是可行的。”红衣男子回答。 “我们也要一起去!!!”一左一右,濯清及墨逸一同嚷道,俱是表情严肃的样子。 “这...”这次换红衣男子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静下心来听两人将事情的始末描述完,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上心。 “你当真有四千年修为?”红衣男子打量着濯清,实在不肯相信。 “是啊。方才不是才告诉你我因为开了锁魂阵,这才到如今这般田地吗?”濯清吐了吐舌头。 不想,那红衣男子一把拉住濯清的手腕,去探她的元神。 良久,神情一滞,面色沉重:“果然丢了那么多的修为,只剩下一个空壳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你这么傻的人。” 濯清勉强笑笑:“只是没有救回本以为能成行的伙伴...” 听到此处,红狐和墨逸皆是一阵沉默,气氛变得有些悲戚。 濯清强扯出一丝笑,转开话题:“对了,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绯烟。”红狐回答。 “噗~”濯清忍不住笑出来,“这也太像女子的名字了,而且还有些风尘之味。不过...”她拖长音尾,打量着他的样子,“不过倒是同你挺配的。” 绯烟唇角弯了弯:“名字自己喜欢便是,无关风月。你们既是想去竹弥山便快些同我一起上路吧!” 濯清眨了眨眼,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爽快之人,于是矜持的问:“你为何要这样帮我?那些龙竹对你的修为也是大有裨益的,何必还特意带我去寻,延了你的得道之日?”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绯烟沉吟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兔死狐悲...”濯清喃喃重复了一遍。 旋即展颜一笑:“即使修为再不济,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翘辫子的人。” 正说着,门被哗啦一下推开。 只见项悠徘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提着一把剑,大片汗水濡湿了襟前衣衫,使那玄色更深。 绯烟回眸一笑:“啧~这么快便醒了,少年,你的身子骨倒是比其他人要强健许多。” 项悠徘怒目圆睁,举剑对着他喝道:“妖狐?你将全府人放倒有何居心!” 绯烟轻佻的一笑,微眯着眸。只见锐光一闪,项悠徘手中的利剑竟生生断成了两截。 悠徊轻呼一声,正准备上去拳脚相向,却被濯清拦住。 “也不看清状况,他若是真有恶意,我会站在这里不管吗?他是来救你家妹的。” 项悠徘听到此话,虽止了动作,却依旧不妥协:“既是救人,何必使这种偷偷摸摸的伎俩!” “自是不愿招惹你这般冲动的人。”绯烟的柳叶眉向上挑了挑,极淡的回答。 “你!!!”悠徘的怒火更甚。 濯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静下心来,并将绯烟准备带项悠徊去竹弥山的事情同他仔细说了一遍。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项悠徘极认真的要求道。 绯烟的眉头皱到了一块:“一个两个都要跟过去,这竹弥山距此千里,若行得慢了,耽误了这女孩的性命我可不管。” 濯清思忖了一会儿,方才转向同墨逸道:“绯烟说得有道理,不如我先同他一起走,你和项公子随后赶到吧?也好留你们同项家长辈解释一番。” 墨逸自是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立刻依了濯清的方案。 只是那项悠徘依旧有些狐兔。他上前一步问道:“为何不能一起同行?无论你们是走水路还是陆路,我们项府定能寻到更快抵达的方法。” “哈哈!!!”绯烟妖娆的一笑,“若要快,自然是御空之路。” 话落便一抚袖,携着项悠徊消失在空气之中。 “等等我!!!”濯清急得直跺脚,旋即念了咒语,追了上去。 项悠徘愣在当场,良久,方才喃喃道:“果然是无法触碰的异类啊...” 墨逸的肩膀微抖,心中因他无意说出的这句话乱了几分。 打点好了一切,项悠徘同墨逸立刻上路,前往竹弥山。 两人因恐生变化,一路上马不停蹄,几乎都没有歇脚。 一直行了五百里,连马匹都踏不动了步子,这才停下来喘口气。 毕竟年少,项悠徘对于墨逸及濯清的这一路行程十分感兴趣,于是趁着这休息的空档,问了许多。 墨逸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搪塞的,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说来,等我们到了竹弥山,你取了那龙竹,清姑娘便马上可以成仙了?”项悠徘没见过活的神仙,如今许能见到这样稀奇的景象,着实有些兴奋。 “大抵是这样的。”墨逸点了点头。 项悠徘扳了块干馍丢进嘴里,继又说道:“对于清姑娘来说,这倒是极好的事情。只是这样一别,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了吧。” 墨逸拿着牛皮水壶的手顿了顿,声音因为高温而有些沙哑:“为什么?” “这是自然啊!你想想,神仙定有神仙的道,与凡间肯定不能有过多交集的吧?不然,像项家如此家大业大的千古名门,也从没有听说与哪个神仙有过什么渊源之类的呢!”项悠徘分析道。 墨逸垂了眸,缓缓饮了口水,却觉得入肚苦涩。 自己明明比这项悠徘还要明白这些道理,如今却要装作故意不知了吗? 悠徘见墨逸不说话,倒是看穿了些他的心思,继而沉声道:“我本也是十分喜欢清姑娘的。只是在她的眼里并不曾把我当做能与她平等相处的男子。” “那又是当做什么?”墨逸恍恍惚惚开口。 “把我当做稚子幼童,其实我明明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有些烦闷,“只是对于你,她反倒亲近许多。” 墨逸眸中光华一闪,心中那方沉寂的古潭像被丢了一粒石子,荡起一丝涟漪。 “她对我这样无非是因为没有另外的路可走了。若是不帮助我,即使不丢那些修为,她要过那劫数,也是极难的。”墨逸如此说着,声音清清静静。 “所以,在你的心里,她竟只是个胆小怕死的人吗?”项悠徘有些不高兴了。 墨逸望着远处的山脉,声音浅淡:“不。” 良久,极轻地又添了一句,“我倒是希望她是如此。” 这次换项悠徘愣了愣,他望着墨逸孤寂的样子,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开口。 墨逸默默的想:是的,濯清她,必定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这样的答案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光阴如轻烟淡去,二十载寒苦,墨逸觉得自己最好的时光,不过这几月韶华。 虽遭遇生死苦痛,却从不曾悔过。 也许,从始至终,被困在这个局当中的,只有他一人... 当初濯清选定同他一起成行的时候就已经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却不敢也不能让她知晓。 所以,这一切,不过镜花水月一场幻梦。 这该醒的日子,终究近了... 第三十二章 再次会和 另一边,濯清同绯烟在天亮之前便赶到了竹弥山。 轻烟缭绕,晨曦透过葱茏的竹叶漏到地上,斑驳艳肃。 龙竹苍劲,笔直矗立,高得恍若直上青云彼端。 入到竹林深处,绯烟撤了结界,呈在濯清眼前的竟又是另一番景象。 依旧是无异于方才见到的龙竹,只是竹身泛着金色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绯烟用法术扫开地面的零落竹叶,将悠徊平平地放在地上。 摊开衣袍,曲腿坐到地上,溶了自己的法术,从龙竹上方引了金色光蔓笼罩着项悠徊。 濯清揉了揉眼,果真清晰可见悠徊残破的魂魄浮在身侧,正在被绯烟缓慢修补。 “想问什么你便说吧!”绯烟忽而对濯清说道。 “不会打搅你吗?”濯清凑近了点。 “呵呵。无妨。只是耗些时间的法术,看你憋得难受,还是说吧!” 濯清点了点头,在绯烟身旁坐定,拖着腮道:“你动用了修为。” “这是自然。”绯烟坦然的回答。 濯清抿了抿唇,更加迷惑:“之前便想问,你明明渡了三劫,按理离飞升就差一步,怎么还费这么多的修为替一个陌生女子修补魂魄。还有,这龙竹的仙泽按理能助长你许多修为,为何你还肯将它舍于我们?” 明显的,濯清发现绯烟身体微颤,连声音也沉了下来:“不愿意飞升,并不是贪恋红尘,而是我还未想好。” “想什么?”她大为不解。 “到底要不要做神仙。”这一句话,绯烟说得极为淡定。 濯清猛地一下站起来:“说什么傻话!若是再耽误下去,到了期限,你连元神也会湮灭的。” “那又怎样?”绯烟偏头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身上找到个答案。 “哈?”濯清不明。 “活了如此久,若为仙道也不过是漫无止境的清心寡欲的日子。我没有所求,也没有放不下的东西,是湮灭或是长存又有什么不同?我找不到答案,所以不愿做那样的选择。”绯烟沉声解释道。 濯清默了一阵,极为认真的思忖着这个问题。 良久,忽而一笑,扬起脸望着绯烟道:“我啊,不久也是要做神仙的呢!那么,作为报答,以后我与你作伴吧?不要看我修为不过关,我可是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定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而且,据说天庭可大了,一天一个样子。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同游可好?” 绯烟一愣,旦见她说得信誓旦旦,眸中有明亮的色彩。 他咬了咬下唇,方才继续道:“同为长寿的灵族,你应当明白这许诺的期限到底有多久。只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你不知道有句话是....是...狐陨兔泣,勿挫其伤。”濯清一本正经的回复。 “哪有那句话!”绯烟的口气虽不屑,唇角却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再也没有同她计较。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同游可好? 他一袭红衣,衣衫半敞,依旧轻浮的模样。只是眉目倏然变得柔和,没有回答,心中却是极愉悦的道了一句:好。 濯清实在困得不行,也不愿再去打搅绯烟,遂变了张小榻出来,不一会儿便瞌睡了过去。 日渐黄昏的时候,项悠徊的残魂全部被修补完毕。 绯烟走过去,揪起濯清的一缕头发,疼得她一叫唤,立刻醒了过来。 “睡得这样死,也不怕着了别人的道。”绯烟嗔道。 濯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这不是有你在吗?最最放心不过了!” 绯烟浅淡一笑,轻轻掸了掸衣袍。 披散下来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缭乱,遂使了些法术变化出一根发带将头发束起,整个人立刻精神了许多。 只是他迎风而立,袍角纷乱,那样的侧颜,依旧是柔美多过刚毅。 濯清斜眼望着他,嘴里轻声嘟嚷着:“怎么我最近老是遇些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男子?项悠徘也是,这个也是...” 又打了个呵欠,濯清望着依旧沉睡的项悠徊问道:“你怎么还给她使着睡咒?” “自然是怕她醒来后害怕,若是哭闹一番,我可受不了,还是等她那家兄来了再说吧!” “他们估计最快也要等到明夜了。”濯清望了望天色。 绯烟笑眯眯地看着她:“闲来无事,去我屋中喝些清茶怎样?” 濯清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竟然有屋?在哪?” “不是一直都在那里吗?”绯烟长指一弹,一个青竹舍居便幻出在眼前。 用封存的雪水泡了茶,濯清坐到了窗边。 闭起眼,微风抚发,旦听到竹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分的悠然自得。 绯烟坐到她的对面,也捧了口杯饮起来。 忽而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濯清不解。 “我想起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绯烟闲闲地撑着下巴,挑眉看着她。 那眼神考究,落在她的身上如蚂蚁啃咬一般。 “阴阳怪气的,你倒是说啊!” “初见墨逸的时候就觉得他气度不像凡人。只是再次查探,发现的确是凡胎,许是同上仙有过交集,这才带了点渺然的味道。” “你就是笑这种事情?”濯清有些不屑一顾。 “我笑的是,明明你也明白这一点,可你却...”说到这里一停,绯烟似乎不愿再往下说了。 “我怎么了?”濯清不明白,端了口茶往嘴里送。 “果然!你居然不觉你喜欢他!”绯烟笑望着她。 “噗!”一大口茶被喷了出来。 “咳~咳~咳~”濯清想要解释,却不停的咳嗽起来。 绯烟站起身,踱到她的身边,缓缓道:“不要急着否认。你知道吗?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他的眼神,同我们是不一样的。” “咳~你...你真的误会了!我...”濯清站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停!”绯烟打断她,“你不需要同我做任何解释,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若是偏要说误会,那便是误会吧!” 只是如此这般说着,他唇边的笑容却更加浓艳。 “你...你...我不理你了!”濯清别过头去,果真不再理他。 这个气一直斗到半夜,只是眼见着月亮都晃到了竹林的另一边,向来以睡觉当长处的濯清居然失眠了。 月色浅淡,银汉清寒。 自己喜欢他? 墨逸...那样的两个字,大多时候是冷淡的,却也有分外暖心的时候。 那个人,常常嘴上是一番‘与己无关’的言论,实际上却事无巨细的相顾。 那个人,明明只是一个凡人,没有足够守护的力量,却会拼了命的保护自己。 那个人...哦,自己居然这样了解那个人... 所以...果然是喜欢的吗? 如此迷迷糊糊的想着,混着万千思绪,混着淡淡竹叶清香,一夜无眠。 第二日午后,本来闲闲坐在榻上捧着一本书细看着的绯烟突然眉头一跳。 和缓了神色,走到门口,冲坐在台阶上,依旧不知在生着什么闷气的濯清道:“他们来了。你去带他们进来吧。” 本想继续不理他的濯清,听到这里,身体一颤,继而缓缓地点了点头。 “什么破地方,除了竹子还是竹子!”项悠徘恨恨道,顺手举剑准备往身边的竹子上砍。他与墨逸在原地已经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实在是寻不到绯烟的住处。 “它又没惹你,你跟它置气做什么?”但闻不远处传来濯清的声音。 墨逸猛然抬头,朦朦胧胧看到她樱色的身影,薄雾散开,她静丽的模样越来越近。 四目相对,两人心中皆因怀了心思,立刻分开。 一路上,虽是三人同行,濯清却只与悠徘两人交谈。她特意站在另一边,免了同墨逸相对的尴尬。 悠徘难得见濯清这样热情,咬了咬唇,问道:“清姑娘,是不是家妹出什么事了?你不要吓我!” “没...没有啊!残魂都补好了,一切都十分顺利啊!”濯清回答道。 悠徘斜眼望着她:“那么,你吃坏了什么东西吗?这种态度对我,果然十分可疑啊!”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濯清一副无辜的表情。 “呼~”悠徘停下步子,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可是你明明只有对墨公子才有那般热情吧?” 唰的一下,听到这句话,连带墨逸,两人都是羞红了脸。 “乱...乱说...才没有的事!”濯清一跺脚,迅速跑开了去。 悠徘朝着墨逸摊了摊手:“得~她这个样子,明明就是不打自招了嘛!” 墨逸一阵恍惚,继又迅速摇了摇头。 “等等我们啊!”项悠徘一边嚷着一边拖着站在一边发呆的墨逸往前追去。 墨逸微眯着眸深深望过去。 又是日落时刻,夕阳如醉,染了一世橙光,连带着她的背影也更加温暖起来。 绯烟见人已到齐,一甩手,红色微光笼罩悠徊,睡咒被迅速解掉了。 项悠徊徐徐睁开眼,床边的三人都凑过去查看。 “你也来了啊...我很开心...”她环顾了一周,将目光落在墨逸身上,如此喃喃说了一句。 第三十三章 月夜离殇 濯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烦闷,却又没有烦闷的理由。 转身绕到绯烟的桌边,猛灌了一口凉茶,忽而冲着墨逸大声嚷道:“你们有话快说!说完了赶快收了龙竹,我时间宝贵得很!” 绯烟淡淡一笑,爱怜地拍了拍她的发顶:“我带你去吧!把那万宝袋带上。” 墨逸神情些许恍惚地将万宝袋取出来,心里默念着,终于到最后了吗...? 走至屋外,绯烟笑看着濯清气鼓鼓的样子,悄声说了一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 绯烟摇了摇头,手指着她道:“酸得很!你不会是醋了吧?” “...你...你...”这一次,濯清羞得连耳根都鲜红。 “好了,不诓逗你了!”绯烟抬眼望着前方笑道,“就是这里了,我现在就帮你们把龙竹伐下来吧!” 月白风清,衣袂轻摆。 绯烟使了些法术,那金色的龙竹便被生铁伐了下来,缓缓平摊在地上。 “好了。剩下的便是制笛了。不过这个是最简单的一步了。只要心里想着样子就是了。不如你自己来吧?”绯烟望着墨逸说道。 “这么简单?不需要再找些高人什么之类的吗?”濯清急急的问。 绯烟淡若清风的道:“这是仙物,集齐材料便可,哪里需要那么多讲究。” “怎么这样...”濯清沮丧地垂了头。 “这么简单你反而不高兴吗?”绯烟拖着下巴问道,十足看戏的样子。 “怎么会!我还想早点成仙呢!”濯清立刻争辩着。 只是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无法接受这里就是所谓的‘最后’。 她偷偷去瞧墨逸的神色,却见他面上依旧平静,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紧咬着下唇,濯清觉得心里的沮丧越来越盛。 只是她不知道,她看不见的,他藏在袖中的手已经因为克制,而被攥得指尖发白。 打点好一切,项悠徘和项悠徊也围了过来。 龙竹及生铁被放在正中,或是因为本带有仙泽,莹亮的月光被吸引其上,倏然变得神圣起来。 绯烟拍了拍墨逸的肩头:“开始吧!将神思放在那上面,想着你要的样子,便能成了。” 点了点头,墨逸凝神,尽力试着心无杂念。 只见那生铁缓缓化作精致的削刀,龙竹也变成合适的长短。 两两相碰,不到半个时辰,一柄精致的横笛便悬停在空中,就连那削刀也变成了笛上精致的流云形状的金属刻纹装饰。 “你控制神思的资质倒是不错,若是尝试下修道,定是比其他人要容易入门许多。”绯烟赞赏的说道。 墨逸没有回答,他定定的望着那柄笛子,并未伸手去取。 “快去吧~我想听!”项悠徊见他不动,着急地推了他一把。 墨逸一怔,缓缓踏出步子。 只有两步,却明显有些踉跄。 濯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神情,她紧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月色渐薄,空气沉闷,青竹的味道反而愈渐浓郁。 墨逸的指尖颤抖,慢慢离那柄横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明天再开始吧!!!” 同样的话语,却是从两个人的嘴里齐声嚷出来。 一个他,一个她。 四目相对,似乎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初心。 像得到了救赎,墨逸立刻使用万宝袋将横笛收了进去。 “今天有些累了,明天...明天再开始吧...”他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是解释给谁听。 “是啊~而且...那个,今天的云层太厚了,的确择日比较好...”濯清支支吾吾为自己的阻拦找着理由。 良久,四下无声,墨逸微微偏头望向她。 浅淡月光透过竹叶照上他的侧颜,却尚不及他的脸色苍白。 濯清以为他要同她说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 他就那样转身离开,脚步踩在竹叶上,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 濯清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侧一片淋漓的冰凉。 缓缓抬手拂过眼角,指端一大片苦涩的水渍... 夜,月夜。 情思浓如酒,离心苦胜连。 第二日 “绯烟...我可不可以不要吃竹笋了...”濯清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那就饿着!”绯烟挑眉望着她,“你马上都是要吃香火的仙了,哪里还需要吃什么东西。” 濯清叹了口气:“那总要有人供奉我吧!”突然又一本正经的问:“啊!我会不会因为没有人供奉就死掉了?” 听到这句话,墨逸怔了怔,目光深深地朝她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说。 四目相对,濯清故作轻松的问:“小石头都休息好了吗?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的...可以开始了。” “嗯。晚上吧...那时候清净。”墨逸淡淡回答她。 绯烟不动声色的坐在一边,却将那两人的窘迫尽收眼底。 他淡淡一笑,起身走到悠徊的面前道:“算起来我总也折了些修为救你,按理该问你讨要些东西。不然你无端收了人家的情,也是会折阳寿的。” “以身相许我可不干!!!”项悠徊拼命的摆着手。 “放心~你太小了!我可没兴趣!若是想要强迫你,哪里由得你反抗?”绯烟笑道。 悠徊松了口气,扬起脸问:“那要什么?不管是钱财还是稀世珍宝,项府定能办到的。” “那些身外之物,我从不稀罕。今天天气晴朗,你就同你家兄一起为我伐几根竹子来吧!” 悠徊眨了眨眼:“只是这样?” 绯烟将衣袖卷起来:“不要小看这件事。我的要求是粗不过半怀,高越过十尺。而能满足这些的,只有更远一些的闭荫竹林中才有。你们早些出发吧,兴许还能赶回来吃晚饭。” 悠徊虽不大愿意,但是毕竟承了绯烟的情面,只得点了点头,同悠徘一起离开。 两兄妹一走,整个竹舍就更加安静起来。 “我去下卧室,你们慢用。”墨逸沉声说着,旋即离开。 濯清微微叹了口气,望着那被掩上的门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绯烟走到桌边,一拂袖,变了茶具出来,继而问道:“虽然我心里也是不赞成这种不被看好的感情,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你们又都在逃避什么?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内敛了?” 濯清依旧无精打采的回答:“不是逃避...只是我心里乱得很。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有些话,如果不说,也许永没有机会了。凡人的寿命浅短,他等不了你想得那样清楚。”绯烟重新沏了一壶茶,热气氤氲而上。 濯清心里反复想着绯烟说的这句话,视线或是因为雾气而变得朦胧。 突然,她一下子站起来,竹桌轻微摇晃,满壶的水溅了好些到桌面上。 绯烟蹙眉看过去,她却已经推开门迅速的跑离了他的视线。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心性这样冲动,哪里是能做神仙的人?” 施了法术将桌上的水渍抹干,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复又添了一句,“只是,这也是你最珍贵和秉直的地方...” 濯清一把将门推开,墨逸讶异的回头望着她。 “那个...那个...我不想做神仙了。”她双手紧张的握在胸前,极严肃的说。 墨逸有些恍惚,良久,垂下头,笑道:“在说什么傻话呢...?不做神仙,你会死的...” 唇角弯了弯,她的心境反而因为他这种关心的话语而有些释然。 慢慢坐到他的身旁,咬了咬唇,故作轻松的道:“死便死吧,反正就算我做了神仙也没有人会供奉我,到时候定要受人欺负的。你看,你以前也说过的,做神仙也没什么好的。我...” “我来供奉你。”他打断她的话,声音倏然变得温柔。 濯清心中一滞,面上却又倔强的说:“才...才不要呢!只有你一个人!而且凡人的生命太过短小了,要是我习惯了怎么办?” 他神色一黯,继而低低的道:“是啊...那么还是不要习惯的好。若是不放在心上,当它可有可无,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濯清支支吾吾,脸变得通红,“我不需要供奉,我只是想要陪着你...” 终于说了出来。 墨逸一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因为...因为你总是不能让人放心嘛!我...”濯清的声音越说越小,几乎要吞进肚中。 “我明白。”他平静的说着。 明白?不,他一定是误会了! “你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明白?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奇怪!我...”如此说着,濯清忽而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泪水毫无症状的就落了下来。 一滴,两滴,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落在裙上,缓缓晕开,如一朵朵绽放的红莲。 就在她无所适从,不知如何表达她心中想法的时候。轻轻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捧起了她的脸。 她睁大了眼,只见他熟悉的面容越离越近,近得可以从他的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讶异的模样。 然后,他的凉薄贴上她的颤抖。 他含着她的唇瓣辗转吸吮,由浅入深,极度的温柔。 灼热的吐息,衣袍上沾染的龙竹雅淡的味道。 没有喝酒,没有混乱,所以,这是真心,是他的真心... 濯清闭起眼,糟糕,果然很糟糕!那样温柔的吻,让人上瘾,让人迷醉,连哭泣都早已经全部忘记了。 风撩开了窗前的清纱,阳光忽明忽暗的落在眼睑上。 她觉得心里很满足很平静,就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藏。 濯清想起他曾经说过,每个人活着都是为了寻找什么或是等待着遇到什么人... 所以,她一直孤独地走过了四千年的时光,等待的原不过这个他... 第三十四章 一曲清笛 冗长的一吻结束,她倚在他的肩上,贴着他的耳畔轻轻道:“等见到了司命星君我就去回绝了他,到时,我们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 他却扶起她的肩,望着她摇了摇头:“又在说这种傻话。你若是因此而陨了性命,我会后悔方才所做的那些。” 濯清一愣,红着脸微低着头:“但是...神和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的眼神闪烁一下,继而低低说道:“神仙的命都会很长的吧?你陪陪我,等我死了,你再做你的神仙,这样也算不得在一起吧?” 她定定望着他。思忖了半天,沉默了许久,终于微抿着唇一笑:“好。” 墨逸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紧了紧手臂。 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她发间的清香萦绕鼻尖。 微微阖了眼,唇角弯了弯。二十年,不!包括他曾经为仙的近万年的时光中,也没有笑得如此幸福过... 夜晚,月白风清。 那两人十指相握着站在了大家的面前。 绯烟笑得诡异,项悠徘紧蹙着眉头,项悠徊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只是濯清可不愿意去分析他们的各种古怪情绪。她的食欲忽而好了起来,竹笋吃得极为畅怀。 绯烟正准备调笑她的时候,心神一晃,继而抿着唇道:“似乎有贵客到了。” 门无风敞开,司命星君一袭寻常的布衣打扮,静静站在了门口。 “这老头是谁?”项悠徘指着他问。 “若没有猜错,他便是那掌管万物轮回,生之道的六星君之一的司命星君吧!”绯烟沉声道。 “他?活的...神仙?”项悠徘瞪大了眼,愣在当场。 司命星君走进竹屋,摆手笑了笑:“无事,称呼随意,叫老头也无妨。” 话落便绕过连嘴巴都合不上的悠徘,径直走到了濯清的面前:“怎样?我是来履行承诺的。什么时候跟我上天界呢?” 濯清微怔,压低声音喃喃道:“星君你每次都是这样...紫玉那时也是...该出现的时候却不出现。” “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数。即使不是那西渊魔尊,他也会有此一劫。”司命星君淡淡说道。 濯清垂下头,心里十分难受。 “不过,”司命星君安慰她,“你不是拿着他的内丹吗?天界倒是有些法子能养人魂魄,万事皆有转机。” 濯清猛然抬起头:“当真?” “自是不会骗你。”司命星君笑了笑。 说完这番事情,他又转身踱到了墨逸的面前:“心中所愿快些去了了吧!这世上本就没有不散的筵席。” 墨逸抬眸望着他,司命星君惊觉他眼中晃过的神采已经多了些柔软,少了些为仙时的隐忍和刚毅。 缓缓地点了点头,墨逸取出了随身的万宝袋,挽袖走出竹屋。 其他人也静静跟了上去。 月色柔柔如湖水,竹叶依依恰风清。 情思正索索,别离愁密密... 墨逸在竹舍的空地前站定,一众人与他保持了些距离,站在四周。 项悠徘轻叹了口气,他总觉得今天的墨逸十分的特别。 容颜虽未改,只是那眸中的光华明亮得堪比寒天星子,但却也只容得下一人。 而那人,偏偏不是自己。 墨逸顿了顿,旋即打开万宝袋,取出横笛。 抬手放在唇边,头低垂,微微合上眼。 清笛悠悠银霜满地,夜风袭袭竹香溢空。 或是因为本是仙人所用乐器,从脚下湿润的泥土里飞出许多本应尚在睡眠中的萤火虫。 萤绿的光芒,忽明忽暗,围绕在四周旋转,让人不知到底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来,还是本就置身于星空。 蓦然间,他抬眸望向她,眉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月白风清,不知拂过谁眼里一汪脉脉的清泪,心上一点肝肠寸断。 濯清尽量笑着,若是分别,便让他最后记住的定要是自己的笑容才好! 往事如走马灯,皆在墨逸的脑海里流转。 濯清...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相交时的浅笑迤逦。 倏然想起那日的‘流云诀别’。 此处诀别,何时归? 人生如戏,那样的舞竟生生与今日景致重叠,如梦似幻。 曲音清丽婉转,像有了形状,汇成流光满溢的光华在上空悠扬,直上九重天阙。 那样的曲子,汇聚了千般情感,足以撼动万物之心。 布星的仙倌停了散布星辰的手,赶路的夜神勒停了奔跑的牛车,吴刚停下了千百年来不曾静止的斧头,牛郎织女虽看不见对方,却倚着银河畔两两相望。 万重宫殿的最深处,凤鸾团簇纹路的鎏金宝座之上,头戴凤冠的女子却因为听闻此曲,眉头紧紧蹙起。那冠上的十二垂珠帘虽挡了她的相貌,只是那威严气势却不减分毫。 单手托腮,极尽慵懒的姿势。 她偏头望向牡丹流云拖盘铜镜。镜中最打眼的,自然是头顶上那雍容奢华的凤冠。 只是这独一无二的凤冠的正中却有个凹洞,像缺了一个最主要的点缀之物一般。 女子的目光倏然变得锐利,唇角轻抿,压低声音狠狠道:“墨逸,什么叫物尽其用和不逆天道,我会让你明白个彻底。” 话落,隐约可见她唇边一丝轻蔑的淡笑,让人不由心头一寒。 一曲终止,墨逸的手上渐空。竹笛化作点点流萤光芒浮上天际,只留下了一些虚妄的影子。 濯清定定望着他,虽不知他吹的什么曲子,却听出了那缱绻的柔情。 墨逸默了一阵,直到方才他才明白了自己真正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不是为了那柄笛子也不是想要将自己的心情上达九重天阙。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有她陪伴,就连这样的一首曲子,也只想吹给她听。 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即使知道异类之别,即使明白他蜉蝣般浅短的生命,也想要一直一直与她在一起。 “所愿已经达成,濯清,你速同我回天界吧!”司命星君上前一步,打断了他们各自的思绪。 濯清猛然回头望着司命,那样的一句话,明明之前还十分熟悉,现下却有些不明他指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他指的不过是别离... 司命星君轻一挥手,五彩霞光编制的丝带便挽上了濯清的周身。 淡淡笑了笑,旋即甩袖,首先消失在了原地。 濯清惊觉自己身上的五彩霞光丝带浮动飘舞,脚尖竟缓缓离开地面,整个身体将要飞入上空。 “墨逸!!!”她朝他伸出手,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那个月白色的身影紧奔两步,终于抓紧了她的手。 濯清拼命睁着眼睛,那眼泪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大颗的泪滴落在他的手上,他将她半扯着拥在怀里。 只是那五彩霞光丝带像是急着回归上界,濯清下半身已经浮到半空。 额际相抵,眸中俱是悱恻满溢的情。 “不要哭,我等着你!”他慌张的说道。 并迅速从怀中取出那颗自他出生便跟着他的金刚石,塞进了她的怀里。 丝带扯着濯清的身体越来越高,他和她的手,纠缠,不舍,十指紧握,缓缓抽离。 最终,拼命拼命,却连指尖也不得相碰。 手背上还有她未干的泪水,指端似乎还停留她发间的清香。 一如往昔的景,只是不见她。 本不明何为思念,何为深爱。仅这样的几月,懂了这些,是她教自己懂了这些。 墨逸抬起头,终于觉得天高,真的很远... 绯烟走过去,淡淡道:“你是打算在这里等她吗?” 墨逸愣了愣,良久,眸中方才有了些焦点,这才答道:“不。家中还有母亲在等我。我准备回家。” “也好。”绯烟没有挽留。 “什么时候?” “明日便走。” 绯烟点了点头。 第二日告别的时候,绯烟依旧披散着发,脚下着一对竹木屐。 拍了拍墨逸的肩膀,轻笑着道:“若是见到了濯清,带我告诉她,我还需二十个年头便可飞升上界。要她在这段时间里迅速摸清楚这上界的状况,到时的相陪之约可不能忘了!” “放心,她是守信之人。”墨逸淡淡回答,他觉得他们的相遇必定不会远。 绯烟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微眯着眸,许是日头高热,那墨逸的轮廓黯淡,如失了魂魄之人。 心中倏然涌上一个念头,总觉得他与她那不相宜的感情,千辛万苦似乎没有个止境。 沿着竹林幽径向下,墨逸同项家兄妹一起同行。 “你的家乡在哪里?”项悠徊主动同他攀谈。 “很远。”墨逸沉吟道。 悠徊抿了抿唇,声音低低的说:“其实你可以留在项府的。” “谢谢好意,可我没有办法留下来。”他的表情雕塑一般的冷漠。 项悠徊立刻变得无精打采。 其实,看到了他同濯清的种种,她怎可能还不明白他的真心? 只是这是她的第一段感情,若就此放下总觉得无法释怀。 “那...我可以去看你吗?”她鼓起勇气问。 墨逸疑惑的望向她。 “因为...因为我还没好好谢一谢清姑娘。她毕竟救了我,而且,我也希望你们过得好。”悠徊口不对心的说道。 墨逸微眯着眸,思忖了一会儿,总算点了点头。 到了燕归镇,墨逸与两人分道扬镳,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又走了差不多一月,方才抵到了家乡的山前。 本来怀抱着希望,想着是否能在睡醒之后就能看到她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托着腮,调皮地望着他笑。 只是,没有。 有一丝失望,却依旧怀抱着希望。总觉得能活着,能与她相遇,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珍惜的事情。 还未走进家门,便远远望着娘亲正在为门前的桃花树浇水。 执一方手帕,吴氏轻轻为墨逸拭去额上的汗水,语气慈祥:“一早上,那桃花精便变回了这株桃花树,我便料想到,吾儿肯定是快要回来了。怎么,那个叫濯清女子没有同你一起回来吗?” “她...现在已经是司命星君座下的弟子了...”墨逸平静的回答,眸中却有隐不住的忧伤。 吴氏的眉跳了跳,旋即问道:“不会再来了吗?” 墨逸摇了摇头,扯出一丝笑:“会的。并且我答应了她,一定会等她。” 从房中取了一柄极素的竹笛,墨逸紧紧握在手里。 夕日余晖落在他的肩头,他在院前吹起那日的曲。 曲中深藏日益缱绻的思念,却又不知她能否倾听。 命运是一张网,那些不知善恶或是恶意的谋划已经逐渐萌发。那羸弱的一段红线,又能承受住几番撞击? 谁家玉笛暗飞声,难忆向月舞罗衣... 第三十五章 半阙相思 濯清随司命星君到了上界,见着的第一位上神不是天帝也不是随伺文官,而是另一位白胡子老头,称号为‘司禄星君’的人。 当然,与其说是司命带着她去拜访这位司禄星君,倒不如说是司禄星君气势汹汹的半路杀了过来。 “你怎么将她给带上来了!!!”司禄星君手指着濯清,面上写满了怒色。 司命星君伸手往下轻压了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极恬淡的一副样子,但脱口而出的话却无疑是火上浇油:“自然是想带便带了,司禄你这是怒急攻心了吗?” 气血往上翻涌,明明无风,濯清却眼见着司禄星君的白毛几乎炸开。 小心翼翼的往外挪了两步,见两人无暇顾及她,便躲到了石柱子的后面。 偷偷探出脑袋查看,原想难得见一场神仙打架,不想那两人居然又心平气和的交谈起来。 不知是离得远了还是故意使了仙法,濯清竖起耳朵,却也听不大真切。 无聊的倚着石柱站着,微微偏头,眼前一亮,再也无法移开眼来。 原来,在她的身后,恰好就是那司禄星君的心头之好,人间不寻,天界也仅此一处的一池极品红莲。 池上波光粼粼,莲影荡漾。 圆润碧绿的莲叶若浮萍,轻薄烟蔓袅袅其间。 红莲绽放,艳丽得如天边的红霞。 明明知道那不过只是一池俗物,却又美得摄人心魄,让人过目不忘。 而正当濯清贪看这一池红莲的时候,司命星君和司禄星君就进行了一场极为严肃的谈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虽说你有这资格,只是凭白无故就收了一个法术不济且即将面临第三劫的兔精,未免说不过去吧?”司禄虽面带怒色,语气中却还是存了些担心。 司命看出他故作的不友好,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做神仙也有不少年头了,怎会不知你的意思?天道自不可违,但若是有些理由,这九重天阙也并非不通情理。” 司禄星君微愣:“什么理由?” “自然还是那情劫。”司命淡淡道。 司禄合上眼,掐指一算,立刻讶异道:“你要为墨逸改命格?” “不。”司命摇了摇头,“但墨逸是为了受情劫才下凡间的,若不受些情伤,哪里又能再次回到上界呢?” “所以,你打算让那兔精继续做他的情劫?既是这样,又为何让她成仙,做了你的弟子?”司禄疑惑道。 司命面上透出一丝隐隐的苦色,沉吟道:“所谓情劫,最磨人的不过相思不得,相爱相离。” 司禄点了点头:“明白了。所以,你也是秉着这个理由才擢升了这个兔精。虽说这前路已经铺好,但是已经留白了墨逸的命格,后事的走向如何还不可知啊!” “不!没有不可知!这个劫数,定是那样的结果。”司命星君口气笃定,似乎已经清楚看到了那必然的结局。 司禄星君神情凝重,良久后释然,只道了一句:“人命如蜉蝣,万事皆空方得永存,希望墨逸这次能有所悟道。” 说到此处,继又默默站了一会儿,方才道了别。 司禄星君转身离开的时候,凭空里扬起一阵风,树叶飒飒,庭檐上的铜铃叮叮作响。于是,混着这些沉浮弥音,似乎听到司命极轻的道了一句:“只是,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些未免有些重了...” 脚步一顿,终当只是风声,身影渐渐远去。 濯清一边看着红莲,一边分神注意着那两位星君的行动。只是一晃眼,司禄星君就已经瞧不见了影子,徒留司命星君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缓缓朝她走来。濯清立刻从石柱后面窜出来,心想这老头的脚程倒是够快。 继续随了司命星君往前走,没过多久就来到一敞小院中。 门上的红木匾额上书着‘莲水阁’三个字,司命星君告诉她这里便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 濯清上下打量着,三间小屋围成一个小院,院中空旷,墙壁上却爬满了枫藤,风起的时候犹如池塘里的清波,起伏一圈一圈的涟漪,十分好看。 她不想仅仅就是一个小仙倌便能独有一处住处,虽不是富丽堂皇,倒也不失仙家气度。 最最主要的是,这地方毗邻着那一池红莲,水雾浅薄的时候只要推开轩窗便能时时看到那样的美景。 “仙家规矩和归仙朝拜的事宜我稍后会让‘若华’仙倌来教导你,繁文缛节不可省,这几日你便安心留下来打点这些事情吧!”司命星君吩咐道。 濯清点头应承,只是待司命走至门口的时候,终于又忍不住唤住他。 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道:“那个...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到凡间去呢?” 司命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道:“这几日是无望了,等到一应事情都办好了,到时秉了我,就可以去了。” 旋即抽身离开。 濯清静静坐在窗前,方明白何叫一日三秋。 不久,若华仙倌到访。 他一身素淡的衣裳,面相温和,倒像是兄长般的男子。 他同濯清道了一应的事情安排,并告诉她除了这天府宫,其他地方尚不能随意走动。 第一日,濯清在庭前种了些桃树,向若华讨要了些灵水,一个时辰便长成了一小片桃树林。 第二日,她见若华仙倌身边的侍婢皆是泥土捏成,顿觉有趣。立刻寻了方法,也试着捏了几个泥巴人。但见个个都同墨逸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心跳没有温度,且不会说话。若华对着这几个泥巴人端详了许久,只觉得十分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故并未同濯清提起此事。 第三日,若华带着濯清开始前往各个大小宫殿拜会,虽足足走了一天,却也只是拜见些上仙,似乎她这样的品级并不够得见天帝或者王母。 第四日,去录册仙使处领了名牌,本以为有个什么封号,却不想还是濯清两个字。她将名牌挂于床榻的边上,蓦然觉得十分想他。 第五日,趴在桌上写东西,这上界果然有许多稀奇的事情,她怕自己忘记了,遂记下来,以后好讲给他听... 第六日,司命星君再次到访,并赋了仙职给她。 濯清望着司命星君递给自己的一个白瓷盘子,十分纳闷的问:“这是什么?” “这是仙器。因天界仙器较多,不可能集中保管。天帝主张分散管理,所以但凡大小仙者根据品阶高低掌管各类仙器。”司命星君回答。 濯清眨了眨眼,不想这其貌不扬的小盘子居然还是个仙器。 “那么,这个叫什么?又有什么作用呢?” 司命星君淡淡一笑道:“这个叫‘时盘’,是能倒回时间十秒的仙器。不过,需摔碎才能使用,故只能使用那么一次而已。” 濯清瞥了瞥嘴,一只手懒懒散散的把玩着:“本来这倒回时间的功能还挺厉害的,只是这时间太短,且只能使用一次,实在是变得没有什么意思了呢!” 司命星君背着手走到窗前,推开窗道:“这神器既已经交给你保管,按着天界规矩便是同你的命气连在了一起。” “什么意思?”濯清皱眉望着他。 司命星君极为轻松的回答:“自是神器在你便在,神器陨你便陨。” 手抖了一下,濯清立刻将那时盘捏得紧紧的,带了些哭腔埋怨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啊?而且为什么单单我这么倒霉,掌管如此不耐折腾的神器?司命你果然是在坑我嘛!” “哈哈!”司命星君极畅快的笑道,“放心。这神器既是由你保管,便被你的心力封了咒印,若不是你主动要使用,其他人是很难弄坏它的。” “呼~”濯清叹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那这个东西有了同没有可不是一样的吗?旁人用不了,我又不会笨得拿自己的一条仙命去换区区倒回的十秒,真真是无聊得很!” 听到这里,司命星君面色一沉,抬起头望着她,语气严肃:“你既是这样说了,可别忘了这句话,不要到时反而做了痴傻之人!” 濯清茫然的望着他,虽不明他这话的意思,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第七日,濯清折了桃木枝,做了木简。自己磨了墨,想要试着在这木简上写点什么。 抬起笔,还未落,脑海里便满是他的影子。 庭前桃花香细,窗外红莲微醺。 不知不觉,写在简上的便是些情意绵长。 排写了一半,若华在此时走了进来。 这位仙倌似乎也是闲得很,这几日更是来得频繁。 濯清手忙脚乱的将木简掩起来,支支吾吾的道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若华斜眼瞅了一下濯清藏起的东西,轻笑一声:“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发酸的情诗吧?” 她的眼神躲闪,立刻敷衍道:“是啊!这里可做的事情不多,只得无聊地写写画画。倒是若华仙倌你,明明来往自由,若是觉得上界无趣,怎不秉了司命星君到凡间去打发时间呢?” 若华微微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这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即使我到下界游个两三月,这里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何来打发时间之说?” 濯清愣了愣,喃喃重复着:“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瞬然间,脑海里电闪雷鸣。她在天上呆了近七日,这凡间岂不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 她猛然站起身,不顾若华讶异的目光,不顾打翻的桌几,冲出了屋子,拼命的奔跑。 下界,她要下界,他在等着她,他在等着她... 莲水阁中,桃花依旧,一室芬芳。 徒留地上的桃木简,孤寂的落在那里,上面的清瘦字迹,是她未写完的半阙相思... 第三十六章 怨不同时 若华仙倌虽不明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濯清跑得紧急,只好先追了上去,到时见机行事。 濯清一直跑出天府宫,眼见着四周烟雾缭绕,不见门庭和出口,这才惊觉自己竟连如何下凡也是不知道的。 她回头看到若华紧赶慢赶的跑过来,立刻反抓住他的袖子。 “该如何下凡,你快告诉我!!!”她双眼透红,声音嘶哑,尽量忍住氤氲的泪水。 “师尊说过,没有命令,你不得下界。”若华没见过她如此心焦的样子,长期的为仙之道却告诉他不可有违师命。 濯清没有时间同他解释,只是扯着他的衣袖恳求,呜咽道:“若华,求你!我必须下去!” 若华皱起眉头,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斜半空劈下一道光,正落在濯清的背心。她眸中的神采瞬然散开来,缓缓倒了下去,指尖还紧紧攥着若华的半截衣袖。 司命星君腾云过来,淡淡道:“不用担心,我只是下了睡咒于她,你将她抱回去,锁到禁闭室去吧!” 话落,凉凉的回身,却还是让若华瞧出了一丝他面上愁苦的神情。 若华将濯清打横抱起来,怀中的她虽被下了咒,一双眉却依旧紧皱到了一块。 他想起她方才的那一双红眼,颓然嘶哑的声音。 为仙了数几千年,这九重天阙近万众仙神,他也不曾见谁有过这般伤情的样子。一个也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濯清怅然的醒来,眼见着被关进了一个黑屋,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若华仙倌在她醒后便隔着门同她说话,想要安慰它:“是司命星君要我将你关起来。但他并未提处罚之事,你就安心呆着,等过段日子便会放你出来了。” 等了良久,也不见房中有什么声音,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濯清自嘲般的笑了一声:“过段日子...?天上一日,凡间一年。难道是要等到他只剩一堆白骨了,再放我下去祭拜吗?” 若华身形一滞,心中这般才明白,她下凡是要见一个人,她居然爱上了凡人!!! 良久,沉叹了一声,觉得那是仙者本不应该沾染的,无心再劝,拂袖离开。 仙道悠长,浮世短薄。 莺飞草长,凡间的确到了第七个年头。 那桃花乡中依旧是如故的景象,只是那少年已不再年少,原本清隽的脸上写满了风霜。 他每天怀抱希望,闲时便立于院前吹一曲横笛,却在日头渐落的时候,眼神同着一颗心缓缓黯淡下去。 七年的时间,尚未至而立之年,终究相思太苦,墨逸的鬓边已染了丝丝冰雪之色。 往昔不堪回首,却又无法遗忘。 第一年,他虽是思念,但想着许是这天界繁文缛节过多,她又不是细腻的性子,定是没法得闲下来,倒也平淡而过。 第二年,第三年,墨逸想着,也许这仙者定有自家规矩,所以这几年时光她没法来凡间探望他。 第四年,屋前死了两株桃花树。他在原地重新栽种,心中却着急的想着,会不会因为这变了的景致她便找不到他的家了? 第五年,从林中捡回了只受了伤的白兔,细心养着,想起她曾经玩笑般的话。 “若我犯了错误,被天庭贬成了一只白兔,你还可以养着我,对我好。” “那时我怎么知道哪只是你呢?” “当然是顶漂亮顶漂亮的那只!” 墨逸摇了摇头,手中这只的样子定不会是她。 虽只是痴念,却依旧圈养起来,只当寄托个念想。 第六年,满了二十岁的项悠徊同项悠徘来访。 昔日稚嫩的样子已经完成长开,项悠徊虽不能同濯清比,但也是倾城之姿,并未逊色多少。 她本以为会见到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致,不想不见濯清,只看到了情伤的墨逸一人。 悠徊本想对这份感情做个告别,只是如今见他身边无人相伴,心中反倒存了些念想。 于是找了机会与墨逸单独相处,柔声规劝道:“逸哥哥...你都等了这么久了,她不会再回来了!那里可是天界啊!所谓极乐不过是指那里,去了的人哪里还愿意回来?” 墨逸心神恍惚,嗓音颤抖,却又尽量扯出一丝笑:“是啊...但她若是因为快乐而不愿意回来。这样也好...” 项悠徊的眉头一跳,眸中瞬然间就含了将要溢出的泪水。倔強的侧过头,悄悄抹了下眼角,突然觉得这个男子,自己永远也无法企及了。 那个成仙的兔精在离去的时候就将他的整个心给带走了,一寸也没有留下... 项悠徘将这些看在眼里,将要告别的时候,同墨逸说了一段话。 “以前我便不服气,总觉得自己同你比起来除了年岁小点,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输你。我一辈子没见过像清姑娘那般的女子,美丽善良,既有巾帼的气势又不乏柔软的时候。特别是肯真心相待,不疑人,不抱怨,当真难得!”说到这里一顿,去看墨逸的脸色。 只见他淡淡一笑,似乎也在回忆着她的种种。 项悠徘忽而提高音量:“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曾经告诉过她,我喜欢她。” 墨逸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一丝讶异,似乎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却被拒绝了~”项悠徘苦笑,“她告诉我,若她定要选个如意郎君,一定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的那种。轻易就能放手的喜欢,当不得她的惦记。” 墨逸微怔,抬眸望向他。 项悠徘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传达到,没有再做停留,扭头就走。 他将手背过身后摇了摇,权当告别,嘴中却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结果到最后,我终究还是输给了你,墨逸...也罢,我再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清姑娘她,能选择你,再好不过...” 第七年,墨逸的一颗心骤冷,却依旧呆在原地等待着什么,似乎除了这个,他也不知该做些其他什么才好。因为他同她说过,他会等她。 第八年也就是濯清到天界的第八日,天阙中一直平静的玉山传出一个消息—西王母抱恙。 据说这消息来源于西王母停办了今年的蟠桃宴。 世人皆知,这蟠桃盛宴乃是一大事,突然停办定有蹊跷。于是仙人们接踵而至瑶池玉山‘探病’,以示对西王母的尊重。 司命星君也不可免俗,跟随一众道友前去拜访。 本想走个过场,未想却被西王母单单留住。 司命星君望着座上威严的女君,恭敬的站着,却不明自己被留下来的理由。 “据说,那墨逸的情劫是司命星君你一手促成?”西王母声音清冷的问道。 “是。”司命垂首回答,却不明她怎会问起如此一桩事情。 “呵呵~”西王母笑了笑,殿中的寒意却更重。 “这是桩小事,本轮不到本座过问。只是这情劫中牵扯了一个魔族的魔尊,便当不得一场小事了。那西渊魔尊虽作恶多端,死在紫灵蛇族手上也便罢了,如今却牵扯到你的一位弟子和下凡历劫的上仙,着实让本座有些头疼。” “弟子不知,望座上指点。”司命星君行礼说道。 西王母站起身朝司命星君缓缓走过来,金丝衣袍曳地,满身绫罗叮铃作响。 “魔族也是自开天辟地便存在的长寿族群,他们在天地间的地位可不比我们为仙者少上一分。虽然我们两族纷争不断,但也都是些明斗。若是墨逸的身份可以公开,那便罢了。单单他顶了那凡人的幌子掺合了那么一脚。若魔族较起真来,发现了墨逸的真身。到时再上至天庭一闹,反诬陷我们故意安插仙者化为凡人身份对他们采取暗战,那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司命星君费神思考着,没想到这中间还能牵扯出这么多利弊。 西王母在他的身边踱着步子,姿态慵懒的继续说道:“我们同魔族怕是有万儿八千年没有开战了。到时并不怕打上一场,只怕即使我们赢了也难不被那魔族诟病。天帝事务繁多,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分神,你们这些当值的应当多权衡些利弊,做好万全之备,必要关头杀伐决断也是需要的。” 司命星君眉头跳了跳,方才,他明显感到西王母在说‘杀伐’两字的时候语气故意放重了些。 思忖了一会儿,循了她的意思回答:“弟子明白。这墨逸的情劫几近结束,我自会修书,请天帝着战将结束掉墨逸的凡间生命,早早归入天界,以免徒生事端。” 西王母默了一阵,继又放缓声音道:“修书之事定当细办,只是事情不可再耽误了。我会着我座下玄女去了结墨逸之事,你且在这之前速速修书禀呈上去吧!” “是。”司命诺下此事,旋即告退。 走出大殿之时,他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西王母正抚摸着手中拿着的凤冠。 虽是逆着光,却恍惚可见那冠上正中的凹缺及西王母面上那略显诡异的笑容。 第三十七章 相思不得 待司命星君走后,西王母立刻召见了玄女。 灭了几盏殿前灯,光影暗魅,西王母压低声音道:“去取了我置在‘无妄殿’第三十六阁的紫木柄宝剑,这两日你便去到下界用此剑刺死一个历劫仙者即可。” 玄女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西王母单独委派任务了,所以仅是那简简单单的两句交代,她便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不作多问,只是点头诺下了此事。 西王母唇边扬起一丝笑。她向来性格古怪,尤其不喜欢多嘴和多虑之人,所以对于自己座下玄女的这种性子倒是难得的欣赏。 她抬手幻化出一黄一白两张写了字的符纸,皆带着莹白色的光泽,缓缓飘到了玄女的手心。 西王母背过身,声音威严:“白色符纸写了他的生辰八字和名号,黄色则是解那宝剑封印的符咒。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传音告知你,你先速去解了剑上封印吧!切记,必须用此剑斩杀!” “是。”玄女曲身行礼,继而离去。 这仙者的生辰八字可窥得其为仙的一生,玄女查看后皱了皱眉,实在不明这司禄星君的座下弟子到底和西王母有何渊源。 摇了摇头,不愿细想,迅速朝无妄殿飞去。 来到第三十六阁,施法术点了明灯,上下打量着这存在阁中的独一柄的宝剑。 剑上无名,玄女却莫名地对这剑存了一丝心怯。 定了定神,将黄色符纸贴于剑上,只见电气流转,封印正在被缓慢噬除。 在玄女的印象中,西王母的法器中是没有这样的一柄剑的。 从天规来看,仙家除了拥有自己的法器,一些品阶较高的也可承了陨殁仙家遗留下来的其他法器,这无名之剑应该就是基于那样的原因所得。只是,单独用一阁保管,如此慎重的对待,如若不是这法器法力太过高深便是它不可妄用。 如此琢磨了许久也没得出答案,但那封印却已经解除完毕。 玄女微微叹了口气,缓缓伸出右手握住了紫木剑柄,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正待离去,却见原先存着剑的地方微微闪烁着几个鎏金的光字。 玄女眯眸看过去,忽而面色苍白,哐当一声,宝剑因手上失了力气而跌落于地上。 她立刻一步跳开,良久也不敢去拾那柄剑。 因那鎏金的几个光字是:非铜非铁,钝重易折,却可诛仙。 诛仙...这便是西王母一定要用此剑的原因吗? 玄女试着尽量平复心绪,还是将那剑沉稳的拾了起来。此时再看向存剑台,那几个鎏金光字已经不见了踪迹。 遂掩了门,不动声色的离开。 司命星君回到天府宫之后,立刻修书想要向天帝上达此事。 写了一半,脑中净是最后所见的西王母的笑容,一向沉稳的他也有些心神不宁。若墨逸真应了西王母的安排,没有让他体会到这‘相思不得’,这情劫就相当于没有完整渡过。濯清怕是要因此被重新丢入下界了。她已经有四千年修为,若失去了这种成仙得道的机会,不久后的第三劫定是熬不过去的。 难为自己的一番苦心,对于这样的两个人,那段红线着实是牵强了点。 对这濯清自己终是有些亏欠,还是让她断了对墨逸的念想才好,毕竟无论他为人为仙,他们都是无法触碰的。 遂搁了笔,去了一趟思过室。 室中无光,司命极轻的隔门踏了进去。 “若华?”濯清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响起来。 司命星君摇了摇头,沉沉道:“是本座。” “星君?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悉悉索索,听到濯清脚上锁链的声音。 司命一扬手,她的脚链倏然解开,却并未放她,只道:“墨逸这一生的命格即是相思不得,他理应顺命。” “顺命?”濯清笑得清冷,“因为是仙就可以随意践踏人命吗?你不知道他那样努力活着的辛苦,却要他顺命。管他什么命理,你们可以对他不管不顾,我可是万万做不到的!” 司命默了一下,方道:“你自己好生思考,情欲不过是迷眼的雾障,放下才得解脱。” 说完便转身要走。 临到门口既又叹了一句:“这才关了多久?你身上就生了些奇怪的味道。” 濯清无意识的回答:“所以,不像神仙吗?” “不像。倒像个凡人。”司命星君淡淡说着,继而穿门而去。 只是听到这里,她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喃喃自语:“像个凡人啊?那样,真好...” 短短的一封呈函,司命星君足足写了一天,并在第二日递交于天帝的随侍文官。 几层审核,兜兜转转,濯清上界的第十日,呈函被工工整整的放在了天帝的案上。 天帝事务繁多,粗粗看过,就按照呈函上所状,将此事交给了西王母座下据说很闲很闲,无事可做的玄女。 玄女得命的同时,西王母的传音密令也刚好抵达。 她着了身轻装,提了紫木柄宝剑,急急往凡间飞去。 若华仙倌依旧于清晨便去思过室探望濯清。 “今天是第几日了?”濯清隔着门轻轻的问。 “第十日。”若华回答。 濯清的声音消沉:“凡间已过了九年...” “师尊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是仙,怎么可以爱上凡人?”若华试着安慰她。 “那又怎样?”隔着门,濯清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决然,“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好是个凡人而已。” 若华愣了愣,心中蓦然涌出些不明的情感。 濯清淡笑了下,继又自嘲般的说着:“以前做梦都想成仙,如今看来神仙也有悲哀的时候。他们的寿命那样长,长到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 若华默了一阵,良久,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浮尘,长叹了一口气:“今天师尊是不会过来了,你速速走吧!” 濯清一愣,却眼见着结界被破开,大门缓缓打开。 日头耀眼,她不禁拿手挡在眼前,模模糊糊见到若华淡若清风的样子。 “若华,你...”濯清有些不明。 若华偏头看向她,声音沉沉:“由此出去,左行五里有一口井。跳下去便是下界。” “为何帮我?” “你就当我可怜你,再不走我可后悔了!”若华声音变得严肃。 濯清却反而笑了出来,道了谢,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忽又记起一件事情。 她从怀里掏出紫玉的内丹放进若华的手心,望着他极为诚恳的道:“此次下界必定犯了天规,也许再没有办法回来。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内丹,你帮我好生保管。我听闻仙界有许多养魂的地方,不知可否求你帮我寻访?若实在没有起色,便帮我埋在南方的‘桃花乡’吧!” 若华点了点头,将那内丹揣进怀里,复又问了一句:“你若是因此陨了,可否后悔?” 濯清嫣然一笑,极平静的回答:“无怨无悔...” 继而转身离开。 那日以后,若华常常想起他与濯清最后的那一番对话。 十秒,似乎短短不过十秒,但是...那时,他没有问过便好了... 可是,单单那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回不了头。 他记忆犹新,连带她最后的笑容,宛若近在眼前。那样的笑,虽是赴死,却是他见过最为真实而美丽的笑颜... 这一日,凡间的第十个年头,墨逸独自一人坐在河畔吹笛。 空中远远掠过一丝光,狂风刹起,河面水浪翻涌。 定神看过去的时候,玄色衣衫的陌生女子踏风而至,执一柄宝剑,正是玄女。 一句话也没问,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将宝剑整个插进了他的心口。 墨逸的身子一颤,半跪到地上。 眸中神色倏然变得虚晃,斜斜扫到半空,唇角反而弯出一个笑来。 只见五彩霞光绕身的另一个仙子正急急朝他飞来,樱色长裙,曲型玉簪,虽是最后,但是自己总算是等到她了。 濯清...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以为的最后却并不是个最后。 恍惚听到一声玉碎的声响,身上一轻,伤口倏然不见,濯清已经挡在了他与玄衣仙子的面前,大片大片的鲜红,那样的刺眼,疼得他几乎视不了物。 濯清不知玄女为何要杀害墨逸,她赶到的时候,那把气势慑人的紫木柄宝剑已经没入了墨逸的心口。 他,近十年的光阴,面上早已染上了时间的尘华。 但是,他还是他,即使苍老得无人能识,她也绝不会做那因为可笑的既定命运而抛弃他的人。 神情轻松,没有一丝犹豫,濯清毅然举起了时盘,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那个破碎的声音,如一声嗤笑又如一种解脱。 濯清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还好,没有须臾成空,还好,终于等到你... 倒退时间,拖着濒死的身体,将那刺过来的紫木柄宝剑双手握住。 剑气凶猛,十指连心,她却不动声色,拼上全身修为震断了紫木柄宝剑,并连带重伤了毫无防备的玄女。 血如雾气般散漫,在她的脸庞上落下一连串血痕。 玄女呕出一大口血,见剑已被毁,西王母托付的使命无法完成,便立刻拖着重伤的身体遁走而去。 心脏像被碾碎了一般的痛,墨逸摇摇晃晃走过去,抱住了瘫倒的她。 以前一直调侃她总也吃不饱,现下竟轻如棉絮。 濯清色如白纸,大口喘着气,只是神情反而平静。 一双手皆被剑气灼伤,血肉模糊。 她微咬着唇,忍痛覆上他的脸,缓缓贴过去。 一吻明明一瞬,却已经是她的一生。 眼见着这个从不轻易落泪的男子,眸中满溢泪水,她竟有一丝慌乱。 努力提高声音,却气若游丝:“你不要哭,好好...活下去...” 旋即全身失了力气,双手重重的垂到身侧。 她唇边一抹轻笑,渐渐合上的眼帘里是他徒然悲伤至极的脸,那样的一眼,再也不见。 黑暗在深思消弭前包裹住她,最后一刻,超过对黑暗的颤抖,满满的,还是舍不得... 第三十八章 奈何孱愁 九重天阙,极南中宫。 司命星君的心中骤然一空,他知道,这是天府宫中应当保管的某样神器消失了的征兆。 掐指一算,心神随之颤动,急急腾云奔往下界。 到得桃花河畔上方,看清楚状况,反而静静立在云头,神情一片苦涩。 云的下方,风声呜咽,尘沙弥散。 墨逸眼见着怀中的她唇色渐失,心中如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痛得无以加复。 缓缓地,那双漆黑的眼闭起,连着他的世界天崩地裂,什么也不见... 紧紧抱住她,她的身体却逐渐消失,化成萤黄色的光斑,手中倏然一空,只留下那件他送于她的樱色长裙。 九年的期盼和等待,只是为了看这样一场闹剧吗? 所以...她,死了吗? 骗人!她是神仙啊!那么多的难关都过来了,怎么会死呢? 睁大了眼,仓皇若失。双手用力攥着那套衣衫,指尖发白。 空中突然响起一阵梵音,桃花如雨般簌落,冲散了视线。 天边霞光若火,金光万丈。 云头上倏然立了三五仙人,缓缓踏下云头,俱是面带笑意。 黄衫慈眉的仙倌上前一步,拱手善言:“恭喜上仙渡过情劫,已得圆满。请即刻随我等上界,听由天帝擢取封号吧!” “你说...什么...?”墨逸摇摇晃晃站起来,满面血痕,愣愣的望着他。 仙倌淡淡笑了笑,低头在掌中化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并将其弹入墨逸的脑里,那珠中封存了他为仙时的记忆。 万般往事涌入脑海,如汹涌的河水将现世记忆卷入河底。原来一切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到底她是他的劫数,还是他是她的呢? 已经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眸色一暗,如蒙上迷茫大雾,混沌不清。 环顾四周,树静风止,梵音袅袅,雀鸟纷飞,似乎是十分热闹和喜庆的场面。 多么可笑... 他明明刚刚失去了她,却没有一个人为她惋惜,为她哪怕流一滴泪水。 仙,到底是无欲还是无情?他有些分不清。 凝神分辨迎接他的仙友,的确是些熟悉面孔。只是他们脸上和气的神色印在眼里,竟觉得胃中翻滚,只想作呕。 凡间种种如穿心万箭,他低头望着那件满布血色的长裙,一滴极大的泪水落在衣衫上,混着赤红,晕开心碎的颜色。 “你不要哭,好好...活下去...”耳边蓦然想起她说给他听的最后一句话。 紧咬着唇,微微阖上眼,随着众仙倌腾上云头。 云的彼端,站着一个身形熟悉的神仙。白须银袍,只是神情些许萧索。 司命星君定定望着墨逸,终于缓缓纵着云朵,靠了过来。 伸手拍在他的肩上,试着尽力做出长辈的和蔼样子,就如以前在天界时一般。 墨逸却拂掉他的手掌,冷冷瞥了他一眼,继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万籁俱静,司命星君独自在云头上又立了许久。 他骤然觉得春短苦长,高处的确不胜寒凉。 玉山瑶池,玄女负伤跪在殿内不敢起身,虽有些难熬,却终归好于触怒西王母。 西王母托腮沉思了许久,方才冷冷的说道:“这点事也未办成,我要你何用?” “咳~”玄女急于辩解,“我没有想到会有其他仙子追过来,并且肯为了一个凡胎毁了法器牺牲自己。” “过失便是过失,容不得那些理由。自去思过吧!暂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西王母脸也未抬,冷淡的说道。 玄女皱着眉头站起来,道了句‘是’,便转身往殿外走。 西王母忽又叫住她,沉声道:“这关于第三十六阁宝剑的事情,你就当是白日梦一场!切不可与他人提起!” “明白。”玄女的声音发颤,却还是应承了下来。 西王母半阖着眼,瞅着光滑如镜的地面,更多的不甘让她的脸显得些许狰狞。 柔融暖阳,歌舞升平,九重天阙总是这般祥和的景象。 墨逸回到天界的消息传入天帝耳里。 天帝自是十分高兴,立刻宣他入殿。 金鸾鸟衔来封召,佛音传遍九重。 墨逸擢升为撷光星君,赐第七天般宫。从此南斗再不是六星,而是与北斗相应的七星。 天帝见他脸上满是血迹,神情黯淡,手上犹抓着一件樱色长裙,实在有违仙家气质,遂挑了挑眉,似赏赐又似命令的说:“这情劫也是难为你了。现在功德圆满,该放下的便要放下,下界你至亲的记忆皆已经被抹去,而关于你心中的凡间种种去‘洗尘池’净了吧!” 墨逸抬眼望着天帝,明明是想反驳的,嘴中却溢出一个‘是’字。 洗尘池,位于天界之东。池中略显浑浊的池水即为遗忘之水。 凡是入池之人,可以洗去一些记忆。 因众神皆洗掉了烦恼,这原本澄清的池水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屛退了仙侍,墨逸独自一人在池边立了许久,终是没有踏进池中半步。 心中再是疼痛难忍,他却也没有存了将她遗忘的这个选项。 痛便痛吧,自己最起码是记得她的。 也许是池中之水带了许多怨念,双眼瞅得久了,竟氤氲出一片水汽。 他抹了抹眼角,耳边蓦然想起她的声音:“你不要哭...” 微微合上眼,身体却不停颤抖起来。 重重吸了一口气,使了些法术将自己收拾干净,樱色长裙则隐在袖中,全然一副已经沐过洗尘池水的样子。 按了按心口,抬步离开,面上又换上雕塑般的冰冷。 天般宫毗邻司命星君的天府宫和司禄星君的天相宫,也许是天帝有意安排,这三座宫殿呈三角之态排布。 历了这番情劫,众仙皆议这墨逸的性子倒是越发沉静了,除了偶尔听得天帝传召去下上殿,几乎很少在天般宫以外见到他。 这日,墨逸刚从上殿的云头落下来,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无奈的倚在一棵巨大的桂树下,一动也不愿动。 关于这心痛他没有去寻过太上老君,也没有请南极仙翁看过。他知道这是情劫的旧伤,他甫一想起她,便会这般痛苦。 许久,桂树前走过三两仙童,正是司命星君府上之人。 他们本是代星君传递呈折给天帝,许是走得累了,便也坐在桂花树下休息。 “你说这昴日星君也是奇怪得很,这几日将这天上的日头布得这样猛烈,都快赶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了。”双团发髻的仙童抱怨道。 单发髻的仙童立刻笑起来:“你有所不知,这昴日星君最近在与风伯打赌,看看他是否能在七日内晒干了虹桥下的虹河水。” “唔...这种赌有什么意思?真真无聊得很!不过说到这赌局,关于撷光星君的那一番倒还算得上点谈资。” 坐在桂树后休息的墨逸本想不动声色的离开,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号和‘赌局’两个字,不禁心下一紧,遂静静的继续听了下去。 单发髻仙童立刻怂恿同伴:“关于那个赌局我也有所耳闻,不过知道得并不详细,听说那天你可是侍奉在侧的呢!” 双团发髻仙童得意的扬起脸:“对啊!那日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呢!” “快些说说!” “本来司禄星君是不愿意让墨逸,也就是现在的撷光星君下凡历劫的。只是不知为何,座上反倒对这事情感兴趣得很,并且拿了府上半池红莲作为赌筹,继又找了月老要了红线连了撷光星君与一凡间精灵的缘分。” 墨逸神情恍惚,原来这只是一场赌局? “那个凡间精灵我倒是也有所耳闻呢!毕竟座上给她执掌了‘时盘’嘛!只是不知为何,没过多久,她便和那法器一起陨了,许是与仙无缘吧!”单团子发髻仙童叹了口气说道。 听到这里,墨逸突然呕出一大口心头血,眼睛睁得大大的。 仙童们听到动静,立刻绕到树后查看。眼见着撷光星君一双眼睛猩红,面色苍白,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叩拜。 墨逸无暇去管,招来祥云立刻朝着天府宫的方向腾去。 他不是不知道濯清当时使用的是时盘,也早就听从其他人解释了玄女之所以刺杀他的原因。只是,他一直以为这一番命理乃是他与濯清命定的劫数,不过一场巧合。 他陷在情伤中尚不得缓和,并未认真思考这些事情的蹊跷之处,但方才听了那两个仙童的闲语,这才觉得许多事情变得极为可疑。 若是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么司命星君早就看破了他的前世今生,是故意将他与濯清相连,又故意让濯清掌管时盘,并早已蓄谋好这样的一个结果了吗? 不管是不是这样,这些都显得多么可笑... 往事种种,不过是为了那半池红莲和打发仙家无聊而漫长的生命吗? 悲愤至极,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已经落到了天府宫的门口。 感到上仙气泽,出来相迎的若华仙倌在望到墨逸的相貌时愣了愣。 那个样子,可不是同濯清用泥巴造的人一模一样吗? 墨逸并未瞧见若华眼中的讶异,他快速掠过他,径直来到了一个小亭中。 司命星君正淡淡的望着他,似乎已经恭候了许久。 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若华先退下去,继而走近一步,沉声道;“你是来要个答案的吧?” 墨逸不语,唇边犹带着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司命,凶煞的样子如中了魔蛊。 第三十九章 前世今生 亭檐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司命手中幻化出一面镜子,里面封存了墨逸的前世今生,包括连墨逸本人都不曾知晓的,他与濯清真正的最初的缘分。 往事不堪回首,如烟似梦... 镜中混沌,云雷隐隐。 墨逸伸出手探进去,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妄年记忆。 初始,天地鸿蒙,未有成形。 盘古开天辟地,一斧肇立乾坤。 后因其神力衰竭,横卧大地而殁。 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 又经过百年之久,盘古残留于天地之间的神力逐渐被万物吸收殆尽。 一些借此修道成仙或入魔,一些化作神器,一些依旧长眠,不理世外。 镜中无法呈现墨逸的由来,司命星君思忖着,如若没有猜错,他应当便属吸收了盘古残留神力的金刚石。 只是他并不知晓,这样一番猜测,当真是小看了墨逸不知多少,当然,此为后话。 百年之后,由此孕出的上古魔神两道开始征战,最终一占天,一占地,各自为界。 于是,天上地下厮杀一片的时候他在沉睡,天界初始建立,天帝登位的时候他在沉睡。万儿八千年过去,他独自静默地躺在地底,此时也并没有神识,不懂成仙之道。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万灵之森逐渐长成。 森中本有一只普通白兔,因生之虚弱,未断气之时便被族亲埋于地下。 而那地下,恰巧便是墨逸长眠的地方。 白兔倚了灵石,睡了数百年,不仅逃脱了生死,且因吸收了石中灵气,得以能靠精灵的姿态修炼长存。 因她体内大部分的元气为金刚石所赐,故本能的与墨逸亲近,日日卧于他的身边。 待白兔能说话的时候,时常与他交谈,俨然把他当做最亲的朋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墨逸渐渐能听懂她的话语,只是动不了身,也说不了话,偶尔闪些光泽,权当回应。 寂寞不知与谁道,翠蔓扶疏露华清。 如此相伴了六百年,漫长的时光将这些寻常无澜的日子变成了各自的习惯。 “我不知自己的父母手足,你也不明自己的由来,从今以后我们便相互作伴,好不好?这样,你有我,我有你,我们便都不会寂寞了。”那一日,白兔精如此说着,声音柔婉。 墨逸想了起来,那个模糊的声音,若不是濯清还会是谁? 流风回雪,旧事沧海。 六百年之后,魔族与天族又是一番争斗。 天雷骤降,将万灵之森的地面劈开一个巨大的裂痕。 三日后,战争止,斩魔族千纵,天族披霞获胜而归。 南极长生大帝在修补战争残痕之时,发现了隐于地缝中的金刚石。感其灵气充沛,将他带上了天庭。 此时,恰逢西王母散蟠桃予战胜的仙家,作为褒奖。 而西王母亲自呈送九千年蟠桃到南极长生大帝府上之时,一眼便看中了他案上的金刚石。 长生大帝见西王母喜欢,便将其作为回礼赠送于她。 西王母正苦于没有合适的宝石镶嵌于她的凤冠之上,得此金刚石正好足了她的念想。 但因这灵石毕竟是下界所得之物,需先置于洗尘池三日,涤尽凡间气泽。 故墨逸在洗尘池中整整浸泡了三天,凡间的记忆由此消失,并不再记得他与濯清的那一段懵懂的尘缘。 三日之后,西王母下令去池中取回金刚石,即刻要镶嵌于她的凤冠之上。 因这是一桩极有面子的事情,西王母几乎将九重天阙的所有上神请至洗尘池边观礼。 柳叶如烟,鸾雀啼鸣。 众神齐聚,却并未看到什么万年难遇的金刚石。 洗尘池烟雾散尽,独见清隽飘逸的陌生男仙站在池水中央,正缓步往上行来。 正当众人错愕的时候,南极长生大帝的面上反而涌现一丝喜悦。 原来他一看便知,那金刚石并非没有神识的灵物,而是天造地孕的神仙。 结果,好好的一个凤冠大典变成了上天接纳新神的仪式。 长生大帝掐指一算,给这金刚石取了墨逸这个名字,并将其归入司禄星君座下。 回忆至此中断,镜中风雷停止,墨逸的神识回归。 “这剩下的事情你也是知道了。”司命星君收回镜子,缓缓说道。 似自言自语,墨逸目无焦点,极轻的说:“原来,她在找的一直是我...我还没有告诉她,以后却也没有机会了...” 司命挽袖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叹了口气:“你同濯清,终究有缘无份。以前我就不明白,南极长生大帝为何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如今才知,你生于‘黑土’之下,不过‘兔走’的命运。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一生。” 墨逸重新抬眸望着司命星君,这个面貌和蔼的人,却觉得越来越陌生,就像从不曾相识过一般。 他心中苦痛,连话语也变得尖刻起来:“不要同我讲什么命理!若不是因为有那个赌局,你会做这些事情吗?虽若没有这些,我也许永不会遇见她,但是那又如何?最起码她是活着的。只是,得到又失去,还是永远的失去...你说这又算些什么?算些什么!!!” 司命星君皱着眉,神色郁结。良久,才低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什么能补偿给你的,你...” 墨逸突然觉得好笑,用极戏谑的口吻打断他:“我也想知道,除了她,我还会有什么想要的。”话毕便背过身,“等我想到了再来拜访吧!告辞了!” 司命星君并未拦他,只是淡淡问了句:“你现在定是十分恨我的吧?” 墨逸微微合上眼,按了按心口,终是沉沉的道:“已经重新为仙,哪里来的恨欲?” 微风拂面,亭檐上铜铃声声,月白色长袍的仙者,形单影只,已经走出老远。 若华仙倌一直守在天府宫门口,好不容易等到撷光星君走过来,便想立刻唤住他。 但是撷光星君的脚程着实够快,怕是只能让他听到一句便会隔了无法交谈的距离。 脑袋飞速的转着,终是对他嚷了一句。 若华嚷的不是星君不是墨逸,而是濯清。 果然,听得这样两个字,墨逸停下了脚步,只是望向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及漠然。 若华立刻过去拉住墨逸的衣袍,也不管合不合规矩,没有行礼便急急道:“有些濯清的东西想要交给你!” 墨逸定定的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若华坚信,那样的一瞬,他从这个冷淡的撷光星君雾蒙蒙的眼里看到了一些清明。 两人转至莲水阁,推开门,小小的桃花林,落英缤纷,竟同墨逸凡间的屋前一模一样。 抬脚踏进去,桃花正茂,却是满面秋霜。 眼见门前立着三两个泥巴人,身高样貌俱是一模一样。 “这泥人是濯清住在这里的时候造的,彼时还是能动的,只是因为她...”若华顿了顿,复又轻声道,“因为无法得到她仙法的照顾,这才又化作了泥土的样子。” 墨逸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去,即使若华不说,他也是知道的。因为这几个泥人,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偏头望向正中的主卧,里面有些昏暗,却似乎能隐约见着一个樱色的身影。 极轻的走进去,怕是会惊扰了什么。 桌上一层薄灰,凌乱摊着几本书卷。 恍惚能看到她对着昏黄青灯,蹙眉思索的样子。 紧走两步上前,还未得触碰,那些虚妄的影子便散了。 沉沉叹了口气,拿干净的衣袖拂了尘埃。 没有施法术,缓缓点了桌上灯,对着摇曳的烛火,又是一阵沉默。 若华在一旁立了好久,终于出声打破了这沉默。 “这房中留了一笺桃花木,上面写了些东西,我想,是她想要送给你的。” 墨逸回首,轻轻接过若华递过来的桃花木笺。 逐字逐句看下去,满满的,是她未写完的半阙相思。 微微合上眼,恍见她浅笑依稀。 只是故人去,空留了这纸上迹。 心中骤然觉得寒冷,并且似乎再也没有办法温暖起来。 “还有这个内丹,濯清本是托我想些法子,但是我觉得,星君你必定比我要中用一些。放在你这里,她定是更加安心的。”若华接着又将一颗紫色的内丹放在墨逸的手心。 紫玉... 墨逸识得这个,收了内丹,算是应承了下来。 他继又静静坐了许久,才向若华淡淡道了谢,将那桃花木笺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走出了院门。 他走得十分决然,似乎再也不会到来这个地方了。 若华摇了摇头,吹熄了灯火。 暗下来的房间中似乎还能听到濯清昔时扯着他问东问西的巧笑声音。 若华明白,不知何时,他已经喜欢上了她。只是喜欢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深沉爱着一个人的真心,哪怕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轻轻掩了院门,也掩了一院的桃花清香及一世的情意绵长... 第四十章 合欢婚帖 天般宫内,烛火映着屏风上的素淡墨迹,窗外是未歇的疏雨。 新遣来的陆云仙童燃了一捧月麟香,静静立在案旁。 随伺了几天,他大概摸清了这位新任星君的脾气。 喜静,沉郁,不爱说话。 犹豫了好一会儿,陆云终于踌躇地开口:“星君,这雨该让它停了吧?宫里的花都快落尽了。” 听得此言,墨逸淡淡望了眼窗外,确实落红千重,漓雨朦胧。 遂拂袖施法停了雨,唇角极浅的弯了弯,似自言自语的道:“她要是知道了,定要埋怨我了。” 陆云自是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只是偏偏将那不易察觉的笑看了去。他觉得星君今日的心情大好,极易亲近的样子。 遂壮了胆子,像闲聊一般说:“听闻星君您的乐音造诣在众仙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我前日收拾库房的时候发现一把极好的古琴,要搬来与您拨弹两下吗?也好打发点时间。” “古琴...”墨逸微眯了眸,默了一会儿,转而询问,“可有横笛?” 陆云愣了愣,立刻在脑海里飞速的回想,旋即回复:“横笛倒是没有。若是星君您喜欢,我明日可去寻一把来。” 墨逸摇了摇头,又变成冷淡的样子。只是心中倏然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情劫里,他曾经为她吹曲时的初心。 他失去了她,变得一无所有。而她留给他的,也只剩这些让他思念的习惯。 缓缓站起身,背过双手走到门前,偏头道:“我有事出一趟府,你不用再此侯着了。” “是。”陆云应道,旋即将门掩上,退了出去。 墨逸腾着云头下界,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去了竹弥山。 他记得,那里应该还存有两根仙竹,还能做一柄横笛。 十里绿涛,百里月光,抵达竹弥山时,明月正升至中空。 刚下云头,就有三两个锐利的小刀就朝他袭来。 墨逸偏头躲过,但见小刀斜斜插入身旁的竹中,竟只是两片略带红芒的竹叶。 回头看向袭击之人,四目相对,俱是惊诧。 绯烟赤脚站在微湿的泥土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墨逸?” “嗯。”他点了点头。 绯烟有一丝恍惚。 眼前的男子,月白色长袍,容颜一如往昔,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而那周身气泽早已超脱凡尘。 “你原是上仙?”绯烟走近一步,试探地问道。 墨逸望着他,再次点了点头。 绯烟轻叹了口气,似是放下心来,淡笑着问:“那为何之前却是凡人之身?” 墨逸垂了眸,神情些许萧索,沉声道:“情劫。” “情劫?”绯烟喃喃的重复。良久,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尽力稳下心神,“那,濯清呢?你们既是同为仙道,她为何不同你来?” 这一次,墨逸没有答话,只是长久的沉默。 风声飒沓,迅速穿过竹林,吹起他的月白色袍角,又扬起绯烟未束的青丝。 “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啊...”绯烟的声音有些颤抖。 墨逸微合了眼,重重咬着唇:“她便是我的情劫,已经...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绯烟一把冲过去攥住他的襟口。 “你说啊!你说啊!”大力摇晃着墨逸的身体,他却只是别过头,不愿回答。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绯烟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天崩地裂般的轰鸣。 “为什么...明明是你的情劫,你现在却安安稳稳的做着上仙,她却冰冰冷冷的死去了?”绯烟不停地摇着头,狂风骤起,竹株垂身。 “濯清答应过我的,若是为仙,便像朋友一般的在天庭相伴,一起同游...你...你如今却告诉我她不在了!” 竹林中刹时藤出红色的烟霾,绯烟的一双眼变得猩红,杀相毕露。 “她死了,你为何不跟着去?你这叫什么情意?”绯烟咬牙质问他。 墨逸静静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抗的样子。眸中一片大雾般的朦胧。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活下去吗?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是她要我好好活下去。” 一字一句,如剜心般的痛,墨逸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我不会放过你!!!”绯烟怒喝,竹叶如刀雨般涌向墨逸。 他却不躲不闪,只是认真的望着不远去的仙竹,连仙障都未化出抵挡。 眼神空洞,似乎现在及以后要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携了绯烟法力的竹刀将他伤得几乎体无完肤,淋漓的鲜血在风中形成红色水雾。 他却只是偶尔皱了皱眉头,依旧脚步缓缓的向仙竹走去。 离得近了,这才使出些仙法护住竹子,并勉力将它做成了一柄横笛。 轻轻握在手里,眼神柔软,似乎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绯烟微微退了一步,停了攻击,大声嚷着:“这又是为何?不还手是在藐视我吗!” “我欠了她的,你代她讨要点也好。”墨逸偏头望向他,说得清清静静。 然后,脚步些许蹒跚,连云都腾得不够利索,却终是直上九重天阙,空留了绯烟一人孤单的站在原地。 “我不会原谅你的...”绯烟恨恨道。 墨逸满身血污的回到府中,伤有些重了。 向来沉稳不惊的他,一连碰翻了房间的两个桌凳。 睡在隔壁的陆云仙童被惊醒,立刻跑过去查看。 陆云眼见着那个像从血潭里捞出来的星君,一时乱了分寸, 正准备出去找人帮忙,却被墨逸生生叫住:“不打紧...你就当今日什么也没见,回去休息吧!” 陆云着实不愿意,却又不能忤逆了座上的意思,只得掩门离开。 出去归出去,但陆云觉得自己一直是个挺有上进心的仙童,又怎能放着自己的座上不管呢? 思忖了良久,遂想着去太上老君府上要些仙丹,也算不得逆了星君的意思吧! 于是一溜烟小跑,就往兜率宫奔去。 不想路过天相府时恰巧碰到一位上仙在露桥边钓鱼。 自己跑得太快,刹不下来,一脚就踢翻了上仙装鱼的小桶。 陆云也自知自己的鲁莽,立刻躬身像上仙道歉。 “这不是天般府的若云吗?”上仙淡笑着说。 陆云心下一喜,不想这么快便有其他上仙记得自己的名字。 抬头望过去,想将这上仙看个明白。 哦,还是个熟人,这上仙不是司禄星君又是谁。 “小徒有要事要办,今日踢坏了星君的鱼桶,还望见谅,待下次有机会,再到府上请罪。”陆云急忙说道。 礼数周到,司禄星君却反而抬起手挡了路,一副不放他走的架势。 “你府上的那位星君,向来便是寡淡的性子,若是说到他有什么要事,我倒想听一听呢!” 陆云不停搔着后脑勺:“这...” “你若是不愿意告诉我,那我便只好留你在此处,把我那个鱼桶的账算算清啦!”司禄的表情浅淡,语气却有十足的压迫感。 陆云左思右想,再加上自己确是有些担心撷光星君,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我去看看吧。”司禄听完轻叹了一句。 “司禄星君...” “你不必担心。难道你并不知晓你府上的那位曾经一直是我的座下弟子吗?” 陆云摇了摇头。这天上的闲话太多,他向来是不去专研的。 “也罢,我虽是他的师尊,却似乎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照拂。走吧!”司禄星君掸了掸衣袖说道。 到了天般府,进了房间。 眼见墨逸靠在床边,几乎成了个血人。 “怎地这般难堪?” 司禄走得近了才发现,墨逸身上的伤口一个连着一个,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 “师尊放心,死不了。只是会疼一点。”墨逸挣扎着开口。 司禄星君的神色一恍,不想他竟还是称呼自己为他的师尊。 按住墨逸的手腕,想要替他疗伤,却被他止住了。 墨逸望着他,尽量扯出一丝笑:“身上痛些也好,这样心痛便会淡一些了。” 司禄星君定定望着他,烛火摇曳,剪下他消瘦的身影,瞳瞳地贴在屏风上,道不尽的萧索。 “以前不曾照拂你,实在有愧师道,现下你还有些什么愿望,便同我直说吧。”司禄星君沉声说道。 “咳咳~”墨逸压下声音咳嗽,心想,为什么一个两个皆是问他想要什么?他要的总不过一个她,却再也得不到。 抬眸望着师尊的样子,以往他面相上虽是老者姿态,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有垂暮之伤。 月麟香早已燃尽,这室中满是鲜血的腥气。 良久,墨逸的声音些许空洞,极轻的道:“听闻月老乃是师尊的旧交。若师尊想帮助徒儿,烦请为我去月老处求一张合欢婚帖吧!” 司禄星君怔了怔,继而缓了神色,第一次试着讲些规劝的话:“你若没有那番情劫也不会有如此伤情的时候。洗尘池还是去一趟吧!以前不知自己认识她,你也是恬淡的过来了。如今,就当没有那些吧!” “合欢婚帖。”墨逸又重复了一遍,并未回答司禄的那番苦劝。眼里像着了火一般,藏满了仙家所认为的执迷不悟。 “她都不在了。”司禄怅然道。 “没有,她在这里。”墨逸指了指心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桌上的灯烛刚好燃到了头。 室内倏然暗了下来,只留窗外流进来的夜色,在他被染成血色的袍上洒下一段素淡的银辉。 陆云静静站在门口,总觉得今日夜霜深重,露浓愁人。 第四十一章 此情谁诉 司禄星君缓缓站起身,终是诺了一个‘好’字。 墨逸微微一笑,沉吟道:“多谢师尊。” 司禄星君点了点头,即刻便去了一趟月老府上。 府内的巨大合欢树,一年四季盛放。参差树影,纤纤铺翠。 合欢,合欢,无论枝叶和花瓣都是对对生,如今堪比,不过是一番凄凉境。 红衣老头正在很紧张的解一段红线,头也不抬的问:“怎么这么晚了你跑到我这来了?快来帮我看看这根红线的头和尾在哪里。” 司禄星君走过去,低下身,一下子捏住红线的一端,轻轻一扯,纠缠一团的红线豁然开朗。 月老颇为高兴的接过红线:“你我差不多年岁,怎么每次你都比我要清醒些?” “也许...不过当局者迷吧!”司禄星君沉沉道。 月老将理好的红线绕在婚牍上,笑咪咪的说:“你今天不会只是来同我来参禅悟道的吧?” “问你讨一样东西。”司禄星君极认真的说。 月老讶异地望着他:“红线?” 司禄星君摇了摇头,淡淡道:“合欢婚帖。” 月老眨了眨眼,嘴巴张得大大的:“这合欢婚帖是仙家用于婚媒之物,乃是海枯石烂的真心权证。难道司禄你红鸾星动了?” 摇了摇头,司禄瞅着那写满了凡间尘缘的婚牍,淡淡道:“不是我,还是我那个徒弟。” 原来是撷光星君。 月老默了一下,望着有些憔悴的司禄星君,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责。要知道,我虽司着缘分这个职位,却也是尊天意,顺势而为。如果那两人没有缘分,纵使我给予你们百根红线,他们两人也是连不上的。” “此事终究因我和司命而起,难逃自己良心的谴责。”司禄摇了摇头,“当时我一直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不曾输些什么。如今一看,我却是输了墨逸一颗已死的心,当真是作孽啊!” “罢了,这合欢婚帖你且拿去吧!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月老将金色烫金纹路的红色婚帖递于司禄星君。 道了谢,司禄携着婚帖告辞。 走至门口却又回头道了句:“以前觉得你这姻缘神的职位不甚重要,如此看来,这凡是与情字沾染的,大抵都是最最重要不过的。” 陆云一早起来,揉了揉眼,续又揉了揉。 只见天般府内艳阳高照,莺雀婉转啼鸣。 香泽十里,繁花万重。 他立刻奔到墨逸的房前,轻扣响了桐木门。 “进来。”只闻师尊的声音煞是柔和。 陆云愣愣地将门推开。 房中十分明亮,月麟香悠悠染了一室,连桌几上都插了新摘的桃花。 只见墨逸穿了大红色的青竹暗纹衣袍。表情恬淡,手中执一只毛笔,正十分认真的写着什么。 “师尊...您今日的心情十分好的样子?”陆云踌躇着开口问。 墨逸笔下一顿:“今日...是最重要的日子。若是现下都笑不出来,这一生怕也没有什么盼的了。” 话毕搁了笔,缓缓走过去,十分温柔的摸了下陆云的发顶:“我也教不了你什么,跟着我实在是有些浪费了。你若是有看得上的师尊,我可以修书将你送过去。” 阳光下,他整个人都像贴了一层光晕,原来他若是肯笑得话,也是极好看的。 陆云觉得即便是在相貌上数一数二的南海龙太子,也是不能拿来与他相比的,终究只是他的性子太过沉淡了而已。 立刻摇了摇头,仰着脸望着墨逸:“君上多虑了,陆云愿意跟着你。” 墨逸又淡淡的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陆云呆呆在门口立了好久,方才想起自己过来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禀告。 遂拍了脑顶,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递了过去:“昨日若华仙倌来访,托我带给您一样东西。我怕扰了你的休息,想着现在再交给你。” 墨逸来过来,拿在手中一看,是写着仙者名字的木牌。 上书的两个字是‘濯清’。 兀自笑了笑,紧了紧握住的手,另一只手顺着笔刻纹路拂下去。 只是那木牌上的字迹冰冷,不像她,总是能给自己温暖的感觉。 入夜,宫灯袅袅,红烛银光。 墨逸静静盯着床头的两根龙凤花烛,神情缱绻并柔和。 “燃了花烛,这般你可喜欢?” “你放心,我已经用法术护了它们,定是可以一直燃到天明的。” 墨逸自言自语,手里紧攥着那块木牌。 烛火昏黄,一寸相思一寸灰。 他身边的床侧轻铺了一方红绸披盖,蓦然回首,就着阑珊烛火,似乎能看到她轻轻揭开盖头,调皮的朝自己吐着舌头的样子。 唇边扯出一丝笑,掩了芙蓉帐,合衣而眠。 烛火摇曳,圆桌上,大红底,合欢花金色纹路的婚帖写着那两人的名字。 字尾纠缠,如双生腾蔓,脉脉深情胶着入骨。 此日以后,陆云在府内便难以见得星君了,每每只在自己房中的桌案上,看到星君留给自己的课业。偌大的天般府,清冷得不得了。 用星君的话说,这众仙友不是闲怠便是热情。那种太过频繁的拜访,让他觉得有些烦。 却又不好闭门谢客,干脆留一空府,倒是怡然自得。 墨逸将整个天界都转变了,似乎除了施以刑法的罚仙台处稍微清净一些。 这九重天阙也存在了上万年之久,神仙大都识得大体,这罚仙台怕是有些年月不曾启用了。 据说这刑法严重,又不得使用仙法庇护,即使是神仙也都是凄声厉厉,闻之断肠。 故这是个极晦气的地方,一般人也不会到得此处。 但就是因为人少,墨逸才选了这地方,日日立于罚仙台前,拿着自己辗转得了得横笛,压低声音吹些相思之调。 再说这西王母。 因墨逸逃此一劫,且擢升了星君,自己已经没有合适的理由再对他予以摧毁。 所以这几日倒是肝火旺盛,整日都是一副愠怒的样子。 西王母女儿众多,光算得上名号的便有二十七位。 这一日,排行第二十二位的‘清娥’仙子一大早便来同西王母请安。 清娥有些惶恐的跪在殿下,一袭青莲花纹的衣群,层层叠叠在理石地板上层层铺开,如湖面上的清波莲叶。 清娥想着,自己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西王母了。 这天庭之上,最大不过天帝,而女仙之中的至尊莫不过这西王母。 西王母一直掌管灾疫和刑罚,威严至上,对于自己的子女倒是有些颇为严厉及冷淡。 等了良久,还未见其人,便听到绫罗珠翠的伶仃之音。 西王母并不垂头看清娥,只是淡淡道:“你不在你的清澄宫好好呆着,到我这里来所谓何事?” “给母后请安!”清娥尽量稳住颤抖的声音。 “真无其他事情?” “的确是还有一事....”清娥踌躇着开口。 西王母垂下眸,清娥可以听到她鼻中极其轻蔑的哼声。 只是话已经开了头,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故抬头望着座上之人,大声说道:“孩儿至今已经长了三万岁,希望母后交代些事情,能让孩儿多些磨练。” 西王母将五指在宝座上轻轻敲着,心想自己的一众儿女中,主动想请些事情做的,这清娥怕是头一个了。 自己的女儿,本是打算嫁给各路上神,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若是派些任务,导致无端陨落了一两个,那可不是得不偿失? 遂压低声音:“无论天上人间,但凡想做些事情便要明白些厉害!动辄有损仙元之事你当真要做?” 清娥紧咬着唇道:“无怨无悔。” “哈哈~”西王母大笑,“那么,你先去罚仙台,将那仙人所需受尽的刑罚背全了,再来我处理任务吧!”西王母心想着,等清娥熟读了那些刑罚,定会知难而退,不会再来扰她。 “罚仙台...”清娥喃喃念道,却依旧轻轻道了一句:“听命!” 第二日,清娥独自一人到得罚仙台。 这里雾霭迷障,没有任何生气,一点也不像是仙家之地。 本想赶快寻到那块罚仙台上的条例文献,熟读一番便走,不想竟听到一阵笛声。 这地方着实诡异,按理向来胆小的清娥本该立刻遁走,择日再来。 只是那笛音婉转,道不尽的深情,反倒将她缓缓吸引了过去。 觅着笛音而上,云雾渐渐散了些。 透过层层锁仙天链,清娥的眼中融了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她并不认识他,甚至不明白这种鬼地方为何会有人吹笛。 可是她挪不开步子,甚至想要再走近点。 曲中闻折柳,吹梦落空山。 脚步轻移了一下,手不禁搭上了身前的锁仙链。 骤然间,百道天锁震动,如猛虎嗅了血腥,眼前的十道锁链竟生生要朝她袭来。 清娥惊呼一声,将双手挡在眼前。 只是没有如期而至的疼痛,她的眼前腾起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锁仙链在耳边嚓嚓做响,自己被带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天旋地转间,清娥满眼是他清隽的容颜,鼻尖是他衣上沾染的月麟香。 风有些喧嚣,锁仙链的恐怖声响还听得分明。她蜷在他的怀里,却并不觉得冷,也没有一丝惧意。 第四十二章 两道之别 墨逸从锁仙链下救下清娥,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雷鸣声声,那百根锁链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你一个人来这罚仙台干嘛?这锁仙链可不是通情理之物,只要是有人触碰,便会锁了那人。到时,雷霆之力会顺着锁链下来,你可就冤枉受了刑罚了。”墨逸皱着眉同她说道。 清娥愣了愣,方才支支吾吾的说:“是西王母让我来此处熟读刑罚的...” 刚刚那危险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十分可怕,清娥见墨逸的样子又十分严厉,泪水立刻便在眼眶里打转了。 墨逸见她一副可怜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拂袖散了云雾,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巨石板,道:“那里便是刑罚记录的石头,你小心看完便回去吧!” 清娥点了点头,见墨逸要走,突然又立刻拦在他的身前:“你救了我。我...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号...” 墨逸偏头望了下她,极轻的说:“举手之劳,当不得什么大事。”话毕便转身离开,也顾不得清娥一副沮丧的样子。 第二日,清娥按捺不住,还是去了一趟罚仙台。 昨日她便打听了一番,这个陌生的男仙,八九不离十应当就是新近被天帝擢升的撷光星君。 她隐在云雾中站了许久,果然见得昨日的那个身影。 执一柄横笛,长身玉立。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良久,待日暮渐淡,他才停下乐音,微微侧身,似乎准备离开。 清娥一急,立刻跑了出来,嚷了一声:“撷光星君!!!” 墨逸脚步一顿,回首看她,沉沉的问:“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脑子笨,这刑罚太多了,我记不清。” “哦。我先告辞了,仙子你也早日回去吧!”墨逸挽袖说道。 “那个...星君...我叫清娥。”她急得红了眼,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墨逸身形一滞,回首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许久不见的柔情。 “清儿?” 清娥摇了摇头:“三水青,女首娥。” “清...”墨逸喃喃念道。 眼前的人,头顶斜插一柄素簪,又着青衣,同初见时的她,到底是极像的。 忽而一笑,声音淡淡:“我记住了,清娥。” 话落,施了颔首之礼,旋即离去。 清娥愣愣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他方才的笑容温柔,同仙人间流传的冷淡倒像是两个人。 唇角弯了弯,心情忽而极好,就连这一向阴冷的罚仙台也骤然变得可爱起来。 蓦然间,心中滋生出异样的感觉,甜蜜而又心慌。 一层百里,地下十八层,所谓阴司。 濯清飘了许久,脑中混沌,四周影影瞳瞳,都是些看不见样子的影子,绕得她眼花,也记不得什么事情。 就连自己为何在此处,之前又做了些什么都是模模糊糊一片,除了自己的名号,一概忘得干干净净。 又是如此飘荡了许久,终于沉到了底。 身边突然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精灵,牛马造型居多,各执着叉戟,却又不敢靠近。 濯清友好的表示笑笑,却反而惊得那些精灵四下逃窜。 她心中不明,难道自己的样貌竟是十分吓人的吗? 吐了吐舌头,想要抬脚往前走,谁知一下子便跌到地上。 想要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良久,似乎有人将她抬了起来,濯清干脆闭起眼睛养神,心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阴风阵阵,哀声戚戚。 阴曹地府,阎王慵懒的坐在獠牙纹路的玄色宝座上。 “禀报阎王,阴司突然出现一个自己飘下来的魂魄,查不到姓甚名谁,也不知如何处理。”魑魅单膝下跪禀报。 “不知如何处理的那便丢到畜生道去,这不是以往的规矩么?”座上的阎王轻哼道。 魑魅有些为难:“这...这个魂魄一下来便是不全的,像是被诛魂魄的东西伤过一样。而且,她怀里还踹着个奇怪的东西,想拔都拔不下来。” “什么东西?”阎王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去查看。 他挑开眼前的珠帘,心想不知是谁想出的这种彰显身份的装饰方法,每每看个东西如此麻烦,着实让人火大。 而恰在此时,濯清睁开了眼睛。 虽说这阎王算不得什么特别俊俏的人,但那模样却也不赖,若是拿到人间一比,也是能压倒一排众人的。 濯清看多了那些牛头马面,魑魅魍魉,一个对比,豁然觉得眼前一亮。 于是伸手指着阎王,唇边一抹极明媚的笑,道:“你...好看~” 继而又昏睡了过去。 这阎王虽是当值了不知多少年岁,但生平第一次被人说好看。 向来属下赞赏他,也只是说王上威严,王上精明,哪里会有人赞他好看。 如此双颊一红,看也未看那濯清到底携着什么古怪东西,便将珠帘放下来,双手极威严的背在身后,往前踱了一步,清了清喉咙道:“那北沼魔尊前些日子不是供了许多贡品到这阴司吗?本来按理他作恶多端,其夫人的这一胎当是死胎。但看在他自知的情况下,便将这少了魂魄的女子投于他夫人肚中吧!只是生来便是残了魂魄,也不算给他多大恩惠,最多算的上还个礼给他。” 殿下魑魅魍魉立刻应允,手忙脚乱的又把濯清围了起来。 濯清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旁边很吵,微微睁开眼,又是些不认识的精怪,说些她如何也听不懂的话语。 只觉得口干,想讨碗水喝。 正这么想着,就有精怪将她扶起来,一双手凉如寒冰。递了一个白瓷碗过来,装着类似粥一样的东西,十分的浓稠。 濯清心想,这里的人倒是善解人意,遂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说也奇怪,明明是粥食入嘴却是如清水一般的质感和滋味。 脑中也逐渐清明起来,整个人宛若新生,却终于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 哼哧哼哧,又有精怪将她抬起来要往其他的地方转,濯清又陷入一片昏暗之地,心想:“希望下次到得的地方,人也能如此和蔼才好。” 中原极北,是为北沼,此地常年烟雨朦胧。 树木多藤蔓,鸟兽集栖,并无人烟。 若深入雨林之中,临着一条窄河畔,有一个洞穴。 入口较窄,后愈渐宽阔。 到得里处,豁然开朗,是为北沼魔尊和一众妖徒所居住的地方。 今日的北沼一改往日的阴郁气息,恰是喜事要到的趋向。 北沼魔尊楼万壑一袭绛紫色锦帽貂裘立在道口,面前摆了祭坛。 其手下的魔药师溟远,一团绿油油的对襟短装,朝祭坛奉了香盏,与魔尊相视而笑。 “溟远,夫人的胎像定再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吧?”楼万壑问道。 “已经再次查看过了,我确定此次不会再有问题了。” 楼万壑点了点头,按着祖制上了柱香,继又沉声道:“之前我的杀气太重,几乎折损了夫人胎中的骨血。只是这两日,胎中脉象突然平和,看来,向阴司供奉的那一堆贡品倒还是有些用处的。这阎王待我不薄,这次还愿更要大度一些,排场可不能输了上次。” “这是当然。已经按足了两倍去操办了,还请魔尊放心。”溟远垂首立在他的身后道。 “对了,这稚子的名字你可有替我定下来?”楼万壑突然问道。 溟远沉思了良久,将一块檀木珠串拿在手中把玩了会儿,方道:“因您不久前才平定北方众妖,积了不少怨气。所以不管是男是女,还是随夫人的姓氏比较好。” “姓氏倒不甚要紧,你倒是说说你定的名字?”楼万壑今日的心情极佳。 “夫人主倾姓,若是男儿可唤倾磬,若是女儿可唤倾渺。”溟远淡笑着回禀。 楼万壑默了一下,继而点头做允:“我已有两个儿子,若此次能得一女最好不过。倾渺,这名字倒是不错。” 十日后,北沼魔尊的夫人产下一女,偌大的北方,白鹭朝贺,一片欢腾愉悦。 溟远望着襁褓中玉雪可爱的婴孩,眸中却有一丝担忧。 “魔尊请进一步说话。”溟远压低声音说道。 楼万壑点头,随溟远来到了偏室。 “魔尊,您这幺女怕是缺了些许魂魄..”溟远沉声说道。 “你说什么?!”楼万壑原本舒展的眉头立刻紧皱到了一起。 “我也是刚刚探查而知的。” “性命可有影响?”楼万壑紧张的问道。 溟远沉声回答:“暂时无虞,不过怕是也得立刻寻个法子,不然无法渡过五年!” “溟远,且不论这魔界,怕是上至碧落,下至黄泉,也找不到多少可与你相媲美的药师。你定是知道方法的对不对?”楼万壑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 溟远托腮沉思了会儿,许久,轻笑道:“魔尊您不是新得了夔牛一族进贡的腿骨吗?此物乃集天地灵气,可替补魂魄,只是只有此一根,怕是也只能撑个八百年。”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若那夔牛不肯再交出腿骨来,我便将他们屠个殆尽!”楼万壑面露凶光。 “这个也不是完全之策,若要做到完魂,需像对养魂和结魄比较擅长的天族讨些法宝。”溟远将檀木珠串收回袖中,继又说道。 “什么法宝?”楼万壑焦急的问。 溟远摇了摇头:“这天族法宝向来不向外人道。若要知晓,必须使些法子探听才是。” “明白了,我这便吩咐下去。”楼万壑立刻准备着手去办。 两人走至室外,魔尊瞅了眼主卧,复又添了一句:“此事就你知我知便好,小女及我夫人还是不要告知,以免她们伤心难过。” “是。属下明白。”溟远点了点头。 北沼魔尊再次走进房中,从侍女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柔声道:“渺渺放心,有我在一日,定不会让你受一丝苦,即使你要那空中的明月,我也会将它扯下来当你的玩物!” 只见那婴孩抱住魔尊的一个拇指,咯咯的笑着,唇边是甜美的梨涡,如美酒般甜美醉人。 第四十三章 思音不知 凝云澄不动,寒浸一天星。 玉山瑶池畔,金堆玉砌的宫殿中只有两人。 西王母低下身,取下头上的三凤衔环发簪轻轻拨了拨牡丹雕花香炉中的香灰。 瞬时间,香泽如水,晕开了一室的馨香。 “你可知这是什么香?”她抬头瞥向殿下单膝跪着的玄女,声音微浮。 “是凤麝香...”玄女低头回答,即使不去看那座上之人,她也能感到一种十足的压迫感,这便是那九重天阙西王母的女君之相,从来不怒而威。 “这天底下,不出十只凤凰。且这百鸟之皇孕又不过两胎,可想而知这凤麝的稀有。”西王母说到此处唇角弯了弯,缓缓沿着碧玉台阶行下来。 “玄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她轻轻抬起玄女的下巴,盯着她那略带颤栗的眼眸道。 “只...只有您才配得上用这凤麝香。”玄女声音轻颤着回答。 “呵~”西王母轻笑了一声,“你永远要记住,配与不配我都只会用最好的东西。” 话毕,将目光落向座侧东珠点缀的翠玉呈盘上,那一顶许久不曾再戴的凤冠,十分扎眼的缺着一块足以配上它主饰,当真有些讽刺。 玄女望着西王母渐渐变得严肃的面庞,立刻垂下头,匆忙道:“玄女明白,定不敢忘记了。” 听到这里,西王母眸中的寒冰之水才渐渐隐去,转而言其他。 “对了,清娥最近倒是没再来扰我,她已经被那罚仙台的刑罚吓破了胆吗?” 玄女咬了咬唇,心中明白这句问话实际就是在探查她的职责。 这西王母虽姿色上优,俨然正常的女仙模样,却着实不止一双耳一双手。 而自己便属于她散在仙界的一对耳目,凡是与西王母有沾染一丝的关系,便都要打听清楚。 于是,玄女抬手回禀:“清娥这几日倒是日日呆在罚仙台,不过...倒不是一个人。” “还有其他人?是谁?”西王母怒目问道。 她心想,这清娥差不多两万岁的仙龄,正是易受情爱干扰的时期,若是被哪个下仙拨得红鸾星动,岂不坏了她本想将清娥嫁给中天紫微北极大帝的想法? “是...是新任的撷光星君。”玄女局促的开口。 的确,这个人对于玄女来说倒并不陌生,之前领了思过的惩罚也是因为自己没有按照指示断了他的仙命。 玄女见西王母神色暗沉,沉默不语,揣测了下她的想法,复又添了一句:“座上请放心,我会尽量寻些机会让他吃点苦头。” 不想西王母却是一笑,连灯火都些许跳跃起来:“让他吃些苦头?他都身居南斗星君的职位了,你又能如何奈何他?既是他,便让那清娥陪在身边也无妨。” 话毕便又是一阵沉默。 凤麝的香气缭绕,玄女觉得衣角都被熏得软魅。 良久,只见西王母背着身扬了下宽大迤逦的金缕衣袖,玄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上,西王母兀自轻笑了几声,石板地上倾洒的冷光印出她一张浓艳的脸。 她压低声音,糯糯自语:“我已经等了你上万年,难道还会在乎如今这短暂的日子吗?要知道,越是难以得到的心爱之物,我的耐性便会越发的好。” 罚仙台 眼前依旧是遮眼的雾障,仅有那记载刑罚的石板处,被人施法团了个结界,以致云雾无法侵扰。 清娥明白,这是撷光星君的‘举手之劳’,但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开心的。 仔细算算,自己摩蹭了半月有余,莫说是那台上所记,就连这锁仙之链上共有多少个孔洞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只是,心里并不想离开。她开始明白那个感觉是什么,不过是执迷,却无法醒悟。 果然,撷光星君在今日准备离开的时候,便如此问起她来。 “半个月了,你还没背下来吗?”语气温柔,倒不像是看不起她的样子。 清娥局促的咬了咬唇,盯着脚尖,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轻声问:“你是觉得我在这里扰了你吗?” 墨逸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会,你很安静。” 清娥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眸中宛若倒影了绚丽的色彩:“那么,我以后还能过来听你吹笛吗?” 墨逸愣愣望着她,皱了皱眉头。 清娥见到他迟疑,复又添了一句:“我保证同现在一样安静,嗯...就跟空气一样!” 她神情焦急,心跳纷乱,话说得有些大声,连泪水都氤氲了一些含在眼里。 墨逸不知清娥是西王母的女儿,只当她是一个犯了错事的仙子,才被罚到此处思过。 望着她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想她平时定是受了人欺负,也没有什么朋友,终是点了点头。 清娥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叹了出来,她眼角眯起,唇上缓缓漾开极愉快的一个淡笑。 至此之后,清娥几乎天天都等在罚仙台处。 其实,她的性子本没有这么安静,只是想着他或许喜欢这种类型的,便掩了自己原来的心性。 在她的心里,自己虽活了两万岁,但只有此时才是自己最好的一段韶华。 她悄悄掩在心中,盼他知又盼他不知... 笛音袅袅,不知看过了多少月圆月缺,不知染青了多少荒野大漠。 天上漫漫三千日,人间芳华万季催。 北沼之地,魔尊的幺女已经长到了三千岁。 如出水芙蓉,拥有繁花不敌之貌。 因是家中唯一的小女,不仅魔尊十分宠爱,就连她的两个哥哥也是将她捧到了天上。 只是她的父亲及兄长总是有太多战事,与她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却是她应当唤作叔伯的溟远。 小泽岸畔,翠蔓扶疏。 魔药师溟远狐疑的望着空无一人的‘擎冠树’,大声唤了一句:“渺渺?不要玩了,快些出来吧!” 不远处,倾渺拿芭叶遮了身子,只露出一只眼睛往外探去,不时捂着嘴吃吃笑着。 随着溟远的步子,她嘴中轻声数着:“一,二,三!” 得意的打了一个响指,只见从溟远脚下的枯叶层中突然冒出一张大网,将溟远牢牢的兜在了里面。 倾渺摇头晃脑的走出来,仰着头调皮地冲他嚷道:“我最最喜欢欺负不会法术的溟远了。” 倾渺说得的确不假,这溟远虽是魔族之人,身体体质却特殊,生来没有修习法术的资质。只是,上天对人公平,虽没有法术,他对于万物的药理和毒性却是极为精通。北沼一众大小妖徒都尊称他为‘药尊’,地位仅次于魔尊楼万壑一族。 “叫叔伯!溟远可不是你叫的!”药尊皱着眉头道。 倾渺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我偏不!你这相貌,哪里比我二哥差得了多少?叫叔伯才显得幼稚呢!” 这不管是魔族还是仙族,成年之后,相貌上大抵变化不大,所以溟远虽是长了倾渺不止五千岁,但是模样却同二十八的少年没有多少分别。 只是这样貌归样貌,辽阔的北沼倒也没有几人有胆子敢直呼他的名讳。 偏偏这倾渺被宠惯了,不仅直接唤他溟远,还常常如此戏弄他,权当游戏。 溟远正待发火,可是对上倾渺一方人畜无害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毕竟这小妮子不仅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且这条命也是自己费尽心思才看护到现在,活泼点总归是好的。 折腾了半会儿,溟远抿唇一笑,心想自己虽不会法术,存不住魔力,但这万物构造及相生相克之理便像刻在脑海中一般深刻,这些小把戏可难不倒他。 遂定神瞅了下困住自己的网,发现是由韧性极好的银蚕丝所制。 故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些橙色的粉末,洒在网上。 只见那银色的网染了一层橙光,并有消融之势。 站在一边的倾渺倒是不急不缓,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容。 溟远双脚落到实地,正准备冲开丝网,不想丝网却骤然变得浓稠,并迅速缠在了他的身上,怎么也甩不开。且因为挣扎的缘故,一身绿油油的衣服变成了土黄黄,双手双脚也胶着在了一块。 倾渺叼着疤叶的根茎蹲下来,托着腮,故作惊讶的道:“咦,这里怎么多出一只大黄虫?” “渺渺!!!”溟远怒喝道。 “嘿嘿~”,倾渺轻笑着,歪着脑袋望着他,“溟远,你刚刚洒的橙色粉末是铁阙草磨成的吧!前些日子你才教过我,铁阙可化银蚕丝。不过啊,我在这银蚕丝抹了些其他的东西呢~” 倾渺故意拖长了尾音。 “胡鱼的鱼鳞粉!”溟远惊嚷道。 “答对了!!!胡鱼的鱼鳞与铁阙粉接触会变成粘稠的液体,这也是溟远你教我的!”倾渺巧笑着。 “鬼丫头!你早就料到我会用铁阙粉,所以故意添了胡鱼的鱼鳞!”溟远瞪了她一眼。 倾渺吐了吐舌头,用另外一种黑色粉末化了他周身的黏着之物。 她见溟远脱身之后依旧沉默不语,于是立刻贴上去问:“啊!你不会生我气了吧!” 溟远偏头笑望着她:“怎么会!我教出来的徒弟如此聪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毕,爱怜的拍了拍倾渺的发顶。 “既然高兴的话,是不是要奖励一坛好酒给我?”倾渺仰着头望着他。 要知道这溟远除了善制百药,酿酒的技术也是一流。只是按倾渺的话讲,好是好,就是忒小气了点! 每每自己非要使些法子才能骗得些许酒喝。 溟远今天的心情尤其好,他一边走一边说:“哈哈!走吧!就知道你必有所图!” 倾渺点了点头,愉快的跟了上去。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只是那蓝色的苍穹掩了倾渺不曾知的,远至九重天阙的相思... 第四十四章 擦肩而过 十日后,捷鸟衔来战事捷报,北沼魔尊楼万壑并倾渺的两个兄长一起赶回了北沼。 只是三人甫一到家,连照面都未与倾渺打,便扯了溟远在偏厅里议事。 倾渺顿觉蹊跷,贴着门,竖起耳朵听了许久。只是这桐木门的隔音效果太好,什么也没听到。 遂垂头丧气的坐在门边,打算等他们出来直接问个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都快睡着了的倾渺,总算盼到桐木门打开。 正准备上前,却见魔尊的眉头皱到一起,步子也十分沉重。 倾渺还未来得及询问,便见她父君一边走一边冲门口守着的小妖嚷道:“去取我的紫金麒麟甲来!” 她愣了愣,立刻紧走两步上前试探着问道:“父君,你这是又要去哪里吗?” 楼万壑见是自己的小女,旋即换做一方笑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去收服小沼泽里的一条赤链蛇,过两日便回来了。” “可是你才刚回来没多久!不然,你带我一起去吧?”倾渺嘟起嘴,撒娇似的摇着魔尊的衣袖道。 “渺渺听话,这是战事,可不是儿戏。”楼万壑稍稍严厉的说。 倾渺瞬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垂了头道:“那好吧,我先去做完溟远留给我的课业好了!” 然后十分乖巧的走了出去。 只是一走到门口,倾渺便闪身隐在一丛藤蔓后面,静静等着他们出来。 倾渺明白,若是父君要动用紫金麒麟甲,可就不是一条赤链蛇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要知道,就算是几千年前,收服整个北沼的那一番战事,他也没有想过要穿那件宝甲。 所以,她刚刚的那一番撒娇完全是做给父君和兄长看的,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不仅楼万壑装备了最好的兵器和铠甲,就连她的二个兄长也是重重武装,从来没有过的慎重。 这倾渺的大哥名唤楼玄天,身高近九尺,相貌肖父君,胸脯横阔,心雄胆大,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而她的二哥名唤楼岚风,身高八尺,相貌更似母亲一些,风姿特秀,爽朗清举。他虽没有大哥那般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但是在战斗谋略以及审时度势的方面却属难得之才。 两人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 待三人携着溟远踏上云头,倾渺也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她淋了些消味树的汁水到身上,又跟得十分远,一路上小心翼翼。 前方的四人因为赶着办那件特别重要的事,故并未发现倾渺跟在身后。相反,楼万壑心里还有一丝庆幸,心想倾渺果然是越大越懂事了,愿意呆在北沼学些课业,若是铁了心要跟来,自己当真没办法解释。 风声疏狂,流云袅袅。 倾渺跟着飞了许久,额上一层细密的汗水,却也不见那四人有往下界行去的迹象。 眼见着越飞越高,倾渺这才吃惊的猜想:“难道他们这是要去九重天阙?” 想到这里,心神不宁,越发不敢懈怠的跟了上去。 要知道,这神魔两道势不两立是亘古不变的事实。虽然明白,自己身为魔族是迟早要与天上的神仙打上一架的。 但是自己父君及兄长不带一兵一卒,只携了溟远,这不是送死又是在干嘛? 心中越想越急,从怀里掏了一簇扩音草,就往耳朵孔里塞,想要靠此听清那四人之间的交谈。 无奈风声太大,只有些没头没脑的句子钻进她的耳里。 “此次去到天庭,大家见机行事。取到东西便走,不可大动干戈。”溟远说道。 “放心,区区几千天兵倒还拦不住我们。”大哥楼玄天自信满满。 “实在若要打一架倒好说。只是这天庭虽标榜仁慈之道,却着实记仇得很。若是这次让他们知道是我们的所作所为,怕是会连累了北沼一众兄弟姐妹。”二哥楼岚风分析得十分有理。 “生死由命,魔族向来敢爱敢恨,不畏生死!”父君的声音多了一丝潇洒。 倾渺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家人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十分让人自豪。 并且越发肯定自己这一趟是真的来对了!虽只有三千岁,但是关键时刻或许还能帮些忙呢!楼家的子孙定当像父君说得那样,生生死死都是一副潇洒的姿态。 又御风飞了良久,总算到得南天门附近。这天家的排场果然是大,区区一个大门便立了四位天将并两头湘水兽把守。 这湘水兽最是难缠,一旦交锋,若不拼个你死我亡定不善罢甘休。 溟远观察了下形势,不慌不忙地摊开手掌,掌中卧了几只绿翼小虫。 只见他轻笑着不知喃喃说了些什么,轻吹出一口气,小虫子便朝着南天门飞了出去。 倾渺缩在小云层里,露出一只眼探望,心想:溟远果然有备而来,连培育了百年的瞌睡虫都用上了。 这瞌睡虫可不是普通的瞌睡虫,那可是日夜用幽树果实喂养的魔宠。 不仅能使人昏睡,且会失去自己这段昏睡的记忆,着实是梁上君子必备之物。 只是这种瞌睡虫极难养育,百年也就只得了六只,如今一下子全用上了,连倾渺都觉得有些可惜。 正当她兀自叹息的时候,只见那四人也淋了消味草,并用了极珍贵的,能暂时隐身障木。 倾渺皱起眉,有些纠结的想着;若是一早便用了障木,何必还浪费那六个瞌睡虫呢? 正当她认为溟远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的时候,只见那四人在通过南天门的一刹那,身影一闪,现形了两秒便又消失了。 原来,这南天门有辟邪的功效。看来,这天庭倒还真不是能随便闯的地方。 降下点云头,倾渺旋即也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只是因为消味草和障木的原因,她把父君及溟远他们给跟丢了。 左手搭了个凉棚,想要寻个蛛丝马迹,不想从身侧居然走出三个仙童。 这天庭宽广,附近也没个大树遮身,立刻逃走必定是不行了。 倾渺灵机一动,垂下头立在一边,想要装个普通得再普通不了的仙子。 那三个仙童果然只是好奇的瞥了她一眼,并未对她产生任何怀疑。 毕竟这天庭之上,仙众万千,除了一些上仙,谁还记得全其他的人? 待仙童走得远了,倾渺正准备离开,只是耳中的扩音草还未拿出来,于是并非本意的将仙童的闲聊听得了去。 仙童甲:“刚刚那仙子也是个陌生的面孔啊!” 仙童乙:“莫说是个仙子,就说说之前天帝亲自擢升的撷光星君,你难道见过吗?” 仙童甲:“这倒是没有,那个星君实在太过低调了。” 倾渺一边继续走一边想:原来,这天上也有不爱出风头的上仙。 她在天庭闲闲逛了许久,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可疑,胆子越发大了起来。甚至主动调戏起仙童来。 比方近旁的柳树下立着个放马的打瞌睡的仙童,她硬是走到身边用力咳嗽了一声。 仙童立刻从梦中吓醒,垂下头道:“我...我方才睡了一会儿,并没有很久。” 倾渺立刻嘻嘻笑起来,除了戏弄溟远,她难得如此开心了。 仙童见来人并非是师尊,紧张得涨红了脸,却又倔強的叉起腰:“我可是文曲星君府上的文脉,你是哪里来的仙子,如此呱噪!” “我...我...”倾渺没想到他会问她师承何处,她哪里清楚这天上的神仙都有哪些称号,这下玩儿脱了。 “哼!支支吾吾,非奸即盗!”文脉仙童颐指气使。 倾渺皱了皱眉,心想,不巧,我还真是来偷东西的。 想是这么想,面上却立刻恢复镇静的样子,也叉起腰踮起脚,大声道:“我是撷光星君府上的,叫...倾...叫倾倾。” 她琢磨着,反正那是个低调的上仙,拿他的名号用一下,应当不容易被发现才是。 只见文脉仙童果然默了一阵,十分考究的打量着她。 倾渺有些心虚,打着哈哈道:“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去给星君复命呢!你也赶紧喂你的马儿吧!先告辞了!” 说完抬脚一溜烟就跑。 文脉仙童望着她的背影,骚了骚后脑勺,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记得那个方向是去罚仙台,而不是去天般府啊...” 倾渺吃了瘪,收了性子,更加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谁知越走雾气越是浓密。 恍恍惚惚间,还清晰可闻一阵笛音。 如此悲风之调,倒叫倾渺想起了北沼严冬里的寒松。 但虽是凄楚,却情不自禁的挪动了脚步,缓缓觅着笛音而上。 还未见到人影,旦见云中现出红艳艳的三个字‘罚仙台’。 倾渺抖了抖牙齿,避开那些古怪的锁链,继续前进。 终于,得见两个人影。 白袍墨发的男子和牡丹色衣服的女子并肩站着,皆是背对着她。 倾渺撇了撇嘴,心想:到这里来私会,仙家也会做这种不光明的事情。 旋即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墨逸的心神一晃,蓦然回首,透过云影,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青衫身影。 “怎么了,星君?”清娥唤道。 墨逸闭上眼睛又睁开,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只道是自己的痴念。 遂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看时候不早了,今天便到这里吧!” “好的。”清娥巧笑着,半蹲着身行礼。 墨逸点了点头,挽袖离开。 走到方才倾渺站过的地方,又是一阵沉默。 果然是太想她了吗?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第四十五章 生魂之物 星河落日明,水榭月踟蹰。 九重天阙,天般府。 墨逸独坐在房中,并未掌灯。 黑暗里,怀中的衣衫处透出点紫色的光芒。 掏出来一看,竟是紫玉的内丹。 正想着,为什么沉静了许久的内丹会发出光亮,陆云却在此时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的托着燃了火烛的灯架,轻声问道:“师尊回来了怎么也不点灯呢?” 瞬时,室中变得明亮,紫玉的内丹似乎又黯淡了下去。 墨逸蹙眉凝神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上次我让你查找的关于天界养魂的法子,可有些眉目了?” 陆云摇了摇头:“书册我都翻遍了,可行的,似乎也就是师尊您之前说的那两个法子了。” 墨逸点了点头,但是这两个法子也是极难的。 其中一个便是找西王母要那存放在十七殿的‘仙绫’。这法宝可直接生人魂魄,即刻便成。但是,这天界独一份的瑰宝,怎会甘心用在区区一条紫灵蛇的身上? 而另外一个方法,便是将紫玉的内丹供在天界西边的泽泉之中。只是这个法子着实慢得很,也许放个三万年也不一定养得齐。就怕那时,连这内丹都泡烂了,也不见能得个想见的结果。 “师尊,这内丹是师母的吗?”陆云双手托腮坐到桌前,十分认真的问。 其实他是知道的,他曾见过那一夜的花烛,也见过合欢婚帖上写着一个叫‘濯清’的名字。 “不是。”墨逸垂了眸,明显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些压抑及忍耐,“这是我同她的一个朋友的内丹。而她,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陆云一愣,随后极轻的道:“这天界的大部分人都同我说,师尊的元身是这世上最硬的石头。所以,那性子也沉静,并不通什么情面。” 墨逸淡淡一笑:“他们说的倒是不假。” “可是,师尊。我觉得他们有些偏颇。”陆云的语气笃定。 “为何这样说?”墨逸随口一问,他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以前,我去过紫微大帝那里听讲学。有一段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关于紫微大帝对于情爱的比喻。他说,情之物,一旦沾染,便会难以放下,有时还会受些情伤,就如仙人失了修为一般。但是,这仙家是靠汲取天地灵气得以长存的。时间久了,失去的修为自会回来。意在说,情不会长,情伤也会随着时间淡忘。若不能忘,那也不过是时间还不够久而已。只是,如今光是看到师尊你的这番样子,我便觉得紫微大帝的讲学也没有那么有道理。”陆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墨逸盯着摇曳的烛火,轻声道:“那是情并未到刻骨而已。有些东西我也想忘,却又舍不得。那虽是我最痛苦的一段记忆,却同时也是我最好的一段。若是忘记了,我当真不知道往后的生命还有什么好惦记的了。” 陆云定定望着他:“师尊...” “陆云,也许你以后也会遇到那样一个人,她会让你觉得,能与她相遇,本身就是一件美好却又无悔的事情。”墨逸继续说着,似乎像回忆起了什么,唇边一抹淡笑。 陆云歪着头,有些迷惑,却还是觉得这份话有些许暖意。 待陆云走后,墨逸觉得还是无法释怀。他明白,自己目前已经没有能替她做的事情了,除了尽量尝试将紫玉带回来。 思忖了良久,他起身往西王母藏着仙绫的十七殿走去,看看是否能直接让紫玉的内丹吸收点法宝灵气。 再说这倾渺。 她离开了‘罚仙台’后,又闲逛了良久,直到银河布满了星辰,天庭也暗了下来,这才发现肚中无物,而那四人的影子都没得见着一个。 百无聊奈的在池边寻了块石头坐下来,哀声叹气了许久。 盯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偶尔依稀可见一两条锦鲤朝她甩甩尾巴。 她自语自语的道:“你讨好我也没有用,不要说你饿,就连我如今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只是她的这一番话,恰巧随着清风落进了行到此处的墨逸的耳里。 墨逸偏头看过去,却被河畔的小土坡挡了视线。只闻人声不闻其人。 抬眉望着河边,心想,这旁边可不就是结满了果实的桃树吗? 遂好心的施了法术,让树上的桃子掉了下来。 “哎呦~谁偷袭我!咦,居然是桃子!!!果然真心祈求就会灵验吗?老天你对我太好了!”接着便是啃桃子的声音。 不知为何,听到那个陌生女音如此兴奋的自语,墨逸的唇角不禁向上扬了扬,旋即离开。 缓缓行到第十七殿附近,墨逸皱起眉,这里实在太不对劲了! 因为神器上大多被封了结界,所以这里并没有神兵天将看守,只留了一些机关和一头龙鲵。 而那些机关竟已悉数被破坏了。 紧走两步,血腥味浓重,果真发现了一只龙鲵的尸体。 这龙鲵的战斗力并非有多高,但是身手却敏捷,技艺是‘吼叫’。 它的嗓音独特,可断人经脉,即使对方法力高强,承受得了这种音波干扰,却也无法阻止它那巨大的声音响彻九重天阙。 到时,天兵天将围剿过来,真真是插翅难飞。 可是这只死掉的龙鲵,几乎还未来得及发声便被击中了喉咙。能有如此快的手法,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墨逸凝了神,小心翼翼往前走。 忽然,后方听到有人惊呼一声,似乎是谁误入了天界的陷阱。 墨逸心想,方才杀掉龙鲵的人定当不会在他的身后,也不会如此便落了能轻易避开陷阱,遂立刻走了过去查看。 这陷阱是一口深井。 里面没有多深的水,却被封了结界,法力不高的人实难爬上来。 墨逸眯眸望下去,只是这陷阱很深,看不清里面被困之人的样子。 于是沉沉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并一个清丽的女声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我迷了路,不小心跌到了这里。” 墨逸觉得这声音有些许熟悉,像他方才在池畔听见的那个仙子的声音。 只是以防万一,他继又盘问了一句:“你是哪个仙君府上的人,怎会游荡到这里?” “我...我是撷光星君府上的仙婢,替仙君办些重要的,不可告人的事情...”倾渺哪里知道现在问她话的便是撷光星君本人,心想自己特地加上‘不可告人’这两字,应该能逃过这仙人的问三问四。 墨逸蹙起眉,当然明白这是一番实打实的胡诌,却还是淡淡问:“你的名号是?” “倾倾!我叫倾倾!”倾渺立刻回答,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取得这个陌生仙人的完全信任了。 “清清...”墨逸喃喃念着,心中一阵闷痛。 倾渺见上头的陌生仙倌一阵沉默,立刻大声提醒他:“仙倌你倒是先弄我上去啊!” 墨逸从思绪中转醒,心想不管是敌是友,放在下面不管定是没有道理的。 遂施法解了陷阱上的结界道:“好了。你自己上来吧!” 倾渺点了点头。 只是还未上去,便听得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墨逸方才站起身,便隐隐看到有四个人影跃过十七殿的殿门,手中是光彩夺目的仙绫。 他立刻一挥手,在空中化出一个屏障,挡了那四人的去路。 “溟远,你这障木到关键时刻就没用了!”一身紫金麒麟甲,威风凛凛的楼万壑有些抱怨的说。 “这十七殿上的机关太多,的确比预期要慢了许多,这障木也只能用到此处了。”溟远沉声回答。 “竟然已经被发现的踪迹,只得打上一架了!”楼玄天依旧是个好战的性子。 楼岚风眯着眼瞅过去,唇边扬起一丝笑:“不可大意啊!从气泽上看起来,这家伙还是个上仙呢!” 倾渺听出自家人的声音,本想大嚷一句:“我在这里!”却又立刻压了下去。 心想,他们四对一,虽然那溟远是个拖油瓶,但是他用毒倒是十分高超。这种有利的情况,自己还是先在这陷阱里多呆上一会儿,等他们打完了自己再悄悄跟回去的好,以免回家又要被父君和兄长轮番唠叨。 遂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留心上面的状况。 楼万壑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只是目前最好的结果,还是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之下,杀死这个上仙,好不留把柄的带了仙绫离开。 所以虽有三人,但是缚手缚脚,纠缠了好久,也只划伤了墨逸的一个手腕。 溟远突然同魔尊道:“你同岚风先带着仙绫走,我同玄天断后,不然这样僵持久了怕是天界总会有人发现!” 魔尊楼万壑觉得有道理,遂朝岚风使了眼色,两人立刻一跃而起。 墨逸见仙绫将要被带走,心想这岂不又断了一条拯救紫玉的方法? 遂咬着下唇,手掌一翻,刹那间金光一闪,迅如闪电,一股强劲的风流直朝着楼万壑而去。 只是还未打到魔尊的身上,半路横出一把大刀,楼玄天劈开金风,一擦鼻子嚷道:“你的对手可是我!” 风起云涌,柳暗披风。 夜月一帘,他一袭白衣,望着面前身高九尺的魔族,脸上多了一分凝重。 第四十六章 镜花水月 手腕上的血顺着指尖嗒嗒的落到地上,墨逸冷着脸,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到这一步。 他哪里想与这个大高个纠缠,只是时间拖久了怕是间接纵走了那些人。 于是举起左手立在胸前,念了声诀,刹时千风涌动,扬起他的袍角。 仅一息之间,他的头顶上空幻化出数十把宝剑,随着墨逸手指的方向,齐齐向楼玄天袭去。 但这倾渺的大哥可不是白当了魔界中‘力将’的称号。 他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的琅邪刀,千斤重的巨刀被他舞得呼呼作响。 刀气形成狮虎的形状,朝宝剑扑过去。 “锵,锵!!” 碰上去的宝剑皆断成几节,落于地面。 溟远站在一边摇了摇头,心想不要这上仙没将同伴招来,这沉不住气的玄天反倒弄出什么大动静。 到时若将天兵十万给引过来,即使有十个‘力将’他们也未必能脱身。 遂悄悄从袖口掏出一包药粉,打算用些本不想使用的‘下三滥’手段。 趁两人战得难解难分,溟远瞅准机会,一个闪身便将药粉撒在了墨逸的口鼻之前。 墨逸一时无法分心,竟堪堪吸入了许多。 浑身瞬时犹如万只蚂蚁在啃咬着心肺和骨头,疼痛难忍,跌倒在地,缩成了一团。 “走!”溟远冲楼玄天嚷道。 于是,两人立刻腾上云头。 只是还未行多远,不想从下方突然冒出一个青色身影,直直跟了上来。 楼玄天正准备一掌打上去,发现来人正是倾渺。 立刻收了掌,火冒三丈地嚷:“你怎么跟了过来?我的那一掌要是再快一点,你的魂魄怕是都要葬在这天庭了!” 倾渺吐了吐舌头,嘟嚷着:“要打要骂回去再说嘛!人家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们才跟来的!” “渺渺说得对。目前还是逃跑要紧!”溟远拍了拍楼玄天的背,沉声说道。 玄天这才点了点头,加快了腾云的速度。 倾渺一边跟着大哥,一边回望了下已经看不见的下方,语气担忧的问着溟远:“你方才使毒了吧?是什么毒呢?之前我听你们还打得不分胜负,怎么突然就没了声息?” “噬骨散。”溟远头也不回,淡淡答道。 倾渺一愣,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天也不敢吐出来。 这噬骨散她倒是十分熟悉的。溟远所炼的毒药,怕是没有几个能与它相比的。 若是中了此毒,不仅会全身无力,且会饱受噬骨之痛直至惨死,着实是万分狠毒的毒药。 “解药给我!”她突然伸出手,冲溟远嚷道。 溟远皱眉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快啊!!!”倾渺急得想跺脚。 溟远默了会儿,继而和缓了神色,沉声说:“渺渺,你从小就是一副好心肠。但是,他是仙,今日是他处于下风你才想到要可怜他。但山不转水转,若是改日你也处于此种情况,他必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斩于剑下的。在他的眼里,单单你是妖这个理由就足够斩杀你百次了。” 倾渺自然是明白他所说的道理,但是要她现在便置那人于不顾,她是断断做不到的。 话不多说,她一把拉过溟远,径直伸手从他的左袖捞了所有的解药,一共三个白色小瓷瓶,就迅速朝下面飞去。 她知道那是溟远的习惯,右袖藏毒,左袖藏药。 溟远蹙眉望着那道已经远去的青色背影,怔怔道:“这丫头是魔风了吗?” “可不是!这下可这么办?我去将她拉回来?”楼玄天焦急的问。 “你带了我腾云,哪里会有她的速度快?拦是拦不住了,且等在这里,见机行事吧!”溟远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倾渺御风而行,很快便看到了躺在地上,正处于昏迷中的墨逸。 她一把扶起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将三个瓷瓶中的药尽数往他嘴里倒。 她虽然明白解药也有相生相克之理,但再怎么糟糕也总比丢了一条性命要好吧! 墨逸觉得身上的疼痛逐渐缓解,鼻尖萦绕一段茴草的香气,他依稀记起这种草常常长在天界的池畔旁。 上次似乎听陆云说过,西王母嫌弃这种野草随处可见的品性,无端贬低了天界的档次,本想让天帝下令斩草除根,也不知最后被谁拦了下来。 只是这种味道,如此让人安心,即是野草那又如何呢? 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女子一袭青衣,没有配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焦急的望着他,清丽的容貌那般的熟悉。 她!不是濯清又会是谁? 墨逸原本雾蒙蒙的眸子倏然清亮起来,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情,这才想到,自己怕是已经死了吧?所以才会见到同样早已死去的她... 呵,早知如此,当时便来寻她了! 墨逸想要笑,喉头却一阵腥甜,坐起身,猛然咳嗽着,月白色的袍子上立刻溅了些颜色不正常的,乌黑的血迹。 脑中轰的一阵响,环顾这周遭熟悉的环境,自己竟还没有死?那濯清怎么会...? 他猛然抬起头望着她,使不上力气,却倔強的扯着她的一片衣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魇,哑着声唤了一句:“清...清...” 倾倾? 倾渺一愣,这上仙就发现自己是方才掉到井里的人了吗?那他一定也知道自己同溟远他们是一伙的了,如今拉着自己是想将她就法咯? 那怎么行!自己才活了三千来岁呢! 遂急忙站起身,准备腾起云头,走为上计! 不想那上仙倒十分倔強,死命攥着自己的衣袖,连指尖都发白,也不肯松开手。 “清...”他依旧如此唤着,眸中有许多她看不懂的神采。 倾渺紧张的咬着下唇,突然从怀中掏出父君送给她的,用于防身的,极锋利的一把匕首。 手起刀落,一下割断了衣袖,也割断了与他的联系,继而头也不回的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墨逸手上一轻,眼前蓦然失了那片青色,急得又呕出一口血,再次昏迷了过去。 云层渐稀,风扬起袍角。他的脸色苍白,手中徒留一截青色衣衫的碎片... 半个时辰之后,巡查的天将发现了昏死在地上的撷光星君,并将此事立刻禀报了天帝。 龙鲵惨死,上仙重伤,仙绫被盗,天帝好不震怒。连夜发布天令,彻查此事。 天般府内,陆云焦急的守在墨逸的床边。 也不知道谁给他喂了些什么,许多种复杂的药性在他体内乱窜,伤了他的经脉,以致目前还在昏睡。 “师尊,师尊!” 墨逸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陆云。 他猛然翻身坐起来,摇晃着陆云问道:“她在哪儿?” “她?”陆云皱着眉,有些疑惑。 “你看到了谁?”司命星君和司禄星君也聚了过来,他们是奉天帝之命特来追查此事的,一早便守在了这里。 墨逸一副惝恍的样子,喃喃道:“濯清...我见到她了。她没有死,是她救了我...” 司命星君皱着眉道:“我方才查看你的伤势,应该是中了十分古怪的毒。我想,定是这个原因,让你精神迷糊,以致产生了幻觉。虽然我不愿这样说,但你心里应当比我还要明白,濯清是不可能还在的。” 墨逸瞅着手中依旧紧紧攥着的一丝衣袖,眸中光华一闪,立刻举着问起来:“那这又是什么?” 司禄星君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很容易分析了。那些偷窃之人当中,有一位女子对你起了恻隐之心,便偷用解药救了你。我想,这衣衫碎片应当只是她留下的吧!” 原来,又是一场空吗? 墨逸低下头,默了良久,方淡淡道:“我明白了。只是身体尚有些不适,暂时不方便待客,各位还是请回吧!” 司命及司禄星君听闻他的此话,互望了一眼,然后各自摇了摇头,还是离开了。 墨逸不甘心的紧着双手,心中倒是希望有谁骗骗他,骗骗他也好... 玉山,瑶池畔。 “嘭!” 西王母极用力地一拍宝座,柳叶眉紧紧皱成一团:“无端丢了法宝就算了,这墨逸到底是什么命格,居然会被好心的敌人所救,捡回了一条命!” 玄女低头跪在殿下,西王母正在气头上,她实不敢妄言什么。 西王母继又缓缓站起身,来回在殿上踱着步子。 走到玄女身边停下来,询问道:“天帝那边可有查到什么?” 玄女不敢抬头,只敢望着她五彩斑斓的裙裾回答:“还没有。但是从线索上看来,应当是魔族所为。” “哼!这魔族之中,西渊已灭。剩下的那些,敢与天庭抗衡的,也不过是目前最为兵强马壮的北沼。难道他们连这事都看不出来吗?”西王母轻哼道。 “座上请息怒!天帝虽也明白这个道理,却是苦于没有证据。若是强行开战,实在有违仙家的‘尽理’之道。”玄女如实回禀。 西王母锐利的眼风扫过去,玄女感到一阵寒风,立刻噤了声。 只见西王母走到铜镜前,理了理额前散乱的两根发丝,朱唇轻启,淡淡道:“结果,行到这一步,还是需要我亲自出马来敲定那一枚死棋!” 话毕,高傲的扬起头,斜瞥了一眼玄女:“去让侍婢将我的九凤羽衣取来,我要亲自去一趟天帝处。” “是。”玄女立即诺道。 殿中灯火跳跃,灯油似乎快要燃尽了。 西王母静静坐在宝座之上,就着半昏黄的灯影,隐隐可见她唇边一丝魅可至骨的蔑笑。 第四十七章 成行北沼 云雾浓密,六角拱檐翘,琉璃瓦上辉。 云霄宝殿之上,天帝坐在紫金琼玉宝座上,单手托腮,愁眉苦脸的一方样子。 殿外忽传来通报,朗朗之声响彻大殿:“西王母求见!!!” 天帝抬起头,眯眸向外望去。 只见殿外红霞霏霏,染了半边天空,祥龙浮云雕栏的拱桥上,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九凤羽衣流光四溢,让人的目光移不开半寸。 “快快请她上殿!”天帝立刻正襟危坐,面上的愁容一扫而光。 只见西王母独自一人款款走上来,嬛嬛纤腰,珠翠满头。 天帝迎过去,朝她伸出手。 盈盈一握,软香扑鼻,半嗔道:“外边这样凉,你等着通报干什么?不是允你直接进来吗?看这手凉的!” 西王母莞尔一笑,眉目婉转含情:“规矩自然还是要依的,总不能为我一人乱了分寸。就像我才丢失的那仙绫,就算我再是着急,不是也还得等着天帝你做主吗?” 天帝一揽她的纤腰,将她拥向自己,轻叹道:“你看看这口气,分明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吧?” “不敢。”西王母故意推开天帝,半曲膝作揖,微微侧低下头。 天帝兀自一笑:“好了,你来找我,定是已经有些法子了!不妨直言!若是你的主意,我又有何不依你的道理?” 西王母轻轻拉过他的手,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手心抚着道:“你每次都这样说,就好像我真的是个不讲理的人一般。” “这...算我失言,当是向西王母讨教一番咯~”天帝摸了摸腮处的胡须,轻笑道。 “其实,你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跟下界北沼有关?你只是差一个出兵讨要的理由。”西王母仰起头,笑容满面,如春花烂漫。 “的确不错。这仙绫上有封印,魔族想要立即使用怕是不可能。但是若待到他们找到破解的办法,仙绫没了踪迹,我们便更难拿他们的罪了。这北沼的人也定是明白这个道理,这才如此大胆的来盗。”天帝分析道。 西王母柳眉一挑,轻声细语的说:“暂且不论这问罪的理由。我前些日子可是听说,这撷光星君座下的陆云可是一直奉师命在这天界寻访补魂的法子呢!” “真有此事?”天帝皱了皱眉。 西王母翘起兰花指:“自然不会空穴来风。”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仙绫被窃走,撷光星君有参与其中吗?”天帝沉声问道。 殿外红霞印了些橙红至殿中的墨色石阶上,在鸾鸟的清啼中,西王母缓缓回答:“天般府离第十七殿甚远,为何他会一人来到那里?既然发现了敌人,又为何不在第一时间请求援兵?且,敌人已经对他下了狠毒,又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救他?若只是巧合,那也实在是太多了!” 天帝瞅着地板橙光,默了一会儿。继而双手负在身后,走至殿中央:“若是别人当真可疑,只是墨逸,那是信得过的!就连南极长生大帝也曾经暗嘱过我,要好生待他。” 西王母背对着天帝,不甘的紧咬了下朱唇,旋即又换做轻松的样子道:“我当然知道天帝你看中他,不然也不会给区区一个仙倌擢升的机会。只是,他这星君的名号也当了不短的时间,是时候委托些重任于他了。” “你是指...?”天帝狐疑道。 西王母极近凑到他的耳边,身上的凤麝香味十分撩人。 “天帝,不妨您下令让撷光星君直接负责追查仙绫的下落。一来,在这天庭中,唯有他一人见过北沼的那群魔族;二来,你便当交代个任务给他,也好堵了悠悠众口,觉得您对他实在偏颇。” 天帝一听此计,立刻摇了摇头:“如果北沼的魔族对他再次绞杀可怎么办?这是很明显的寡不敌众啊!” “不!那北沼之人自是明白我们的底线,如果他们胆敢动天庭之人,我们便更有理由对他们堂而皇之的宣战了!”西王母看着天帝的眼睛道。 “这...”天帝反复回想她的话,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西王母说得有理,那我这便下令如此照办。” 西王母的唇边扬起一丝十分绚目的笑容:“另外,我希望派小女清娥同去。” “清娥?”天帝大为不解。 西王母笑意盈盈:“是。您总是盛赞撷光星君冷静聪明,正巧清娥找我寻个成长的机会。如今正好让她去跟着学习一番。且您虽是信任撷光星君,但还需给众仙一个正常的交代。有清娥跟着,权当对他行为的一个见证和监督。” “有道理。”天帝点了点头,并对殿外大声喝道:“去取我的金印来,我要下一道召令。” 声音沉沉,回荡殿中。 “是。”一直站在殿外的随侍文官立刻应道。 西王母微眯着眸,举起宽大飘逸的百褶团花袖悄悄掩住了唇边邪魅的笑容。 墨逸在收到天帝的文召时并没有表现出多大讶异。 只是陆云反倒唉声叹气:“师尊,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去的好。这魔族向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几乎没有什么好名声。” 墨逸淡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即使天帝此次不下召令我也是想去一趟的,毕竟仙绫这世上也就那一个而已。所以这样一来反而随了我心里的意思。” “唉~那也没有办法。不过不知为什么天帝会派西王母的女儿同你一起去,倒真真不如巨灵神或者二郎真君靠谱呢!”陆云嘟嚷着。 “你是说清娥?”墨逸一愣。 “是啊。这召令上不是写着她的名字吗?师尊你认识她?”陆云指着金色召令上清娥的名字道。 墨逸再次认真的看了一眼,淡淡回答:“认识是认识,只是不知道她竟是西王母的女儿。” 陆云跑去柜中取了一个布袋,在桌几上平平摊开,闲聊般的说:“这也难怪!这西王母儿女众多,您又是不常外出走动的人,所以不知她同西王母的关系倒是正常。不过,你是怎么同她认识的?我从前也只在蟠桃宴上悄悄看过两眼,当真是清丽的女子,怕是连这天庭也很难有几个姿色胜于她的人。” “点头之交而已。”墨逸冷声回答。 他以前并未在意过清娥的存在,虽相处了这许久,但是话没说过几句,在墨逸的心里,的确只是点头之交。而若是论到容貌,这世上除了濯清,其他女子的长相于他而言,当真没有什么好惦记的。 陆云点了点头,将一些衣物及仙丹放到锦布中,正准备打个结,却被墨逸拦住。 他从枕下取了濯清的名牌并合欢婚帖,一起放了进去。 “师尊,这些也要带上?”陆云问道。 “嗯。既是重要的东西,当然还是要一直跟着我的好。此次凶险,能不能回来都未有可能。”一片虚妄的寂静中,墨逸静静开口说道。 “师尊!!!”陆云立刻拉住他的手,十分伤心的样子。 “好了。别太在意。往来不过筵席。且我向来命硬,哪会那么容易便有去无回?”墨逸将行囊背在身后,继又从床头取下那柄笛子,拿在手中敲了敲陆云的脑袋,淡笑着,“我走了。课业别忘记了。还有府里的桃花树也一并交给你了,若是少了一朵,那心经便多抄上一百遍。” “嗯。”陆云用力点了点头,“师尊你早点回来,陆云在这里等着您!” 墨逸刚出了天般府便见到清娥独自一人站在府外等他。 芙蕖花纹样的雪白夹衫,长至脚踝的一色轻纱襦裙,发上斜簪着牡丹团锦流苏金钗,耳著东珠明月珰。 软红丝履短背小鞋,露出白皙的脚背皮肤。 满园春色,尚不及她回眸的浅浅一笑。 墨逸走上前,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只是淡淡说:“走吧!” 清娥的眉跳了跳,心生了许多沮丧,却也只得无奈的跟了上去。 由天庭往下腾云,墨逸的速度很快,清娥虽勉力追上,却着实狼狈。 风吹乱了她特意挽的流云髻,发簪也难以插稳,只得取下。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两人方才抵达下界。 清娥微红着脸颊,立刻低头整理衣衫。 她本以为墨逸会嗔上一句,不想他只是轻轻道了一声:“我去林外等你。”,便再没有说什么。 他的脚步很轻,踩着枯叶之上,却还是有些破碎的声响。 清娥有些埋怨自己考虑不周,这明明是来应敌的,怎么也不该是一副参加筵席的打扮啊!只是星君他的反应也太冷淡了些,难道真如大家所传言,他是受了极重的情伤之人? 收拾得当后,清娥与墨逸会合。 因为已经进入了北沼的范围,两人打算放弃腾云,改为步行,以免打草惊蛇。 清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因为太过安静,故试着找些话题。 “撷光星君...” 墨逸脚步一顿:“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我本就不喜那些礼制,何况你身为西王母的女儿,身份上倒还要比我更尊贵一些。” 清娥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开口:“墨...墨逸,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请求援兵?我是指在保护仙绫的时候。” 墨逸的眼神闪烁,沉沓的声音恍若穿过了轮回间隙:“因为觉得,若无法保护好仙绫,就这般死了也好...” 话毕,依旧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像是方才只说了一句极平常的话。 清娥怔了怔,因为她分明看到,极力隐藏心情的他,眸中有一丝寒如百年冰山的寂寞... 第四十八章 再次相会 严冬刚刚过去,北沼的地面是雪化后的一片枯黄,而地上是茂盛的枝藤叶蔓。 倾渺同大哥及溟远回到家,家里早就乱成了一团。 只见楼万壑领了数千精兵站在下方北沼,火把连成一条巨龙,一副随时准备迎战的姿态。 直到看到倾渺及楼玄天的云头近了,这才放下心来。一挥手,传令撤了阵势。 “渺渺!你果然跟去了!你当这是游戏吗?”魔尊楼万壑似乎是第一次对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动怒。 “还好我去了!父君,去天界偷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带上我!”倾渺嘟嘟嚷嚷。 楼万壑横眉一挑:“你也知道是去天界?那是何等危险的地方,你区区三千年修为能全身而退都该偷笑了!你可知道你母亲有多担心?” 倾渺见母亲脸上犹带着泪痕,思忖着自己是有些鲁莽了。 她冲站在父君身边的二哥楼岚风使眼色,暗示其帮她说说情。 楼岚风微微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描花绣金的折扇闲闲摊开扇了扇,继又走到魔尊身前道:“渺渺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才像是父君您的女儿呢!反正如今也没出什么大事,就当让她见识了一下。” 倾渺一听此话,立刻挤到二哥的身边,讨好般的说:“还是二哥明事理。” 溟远反而轻哼了一声:“谁说没出什么大事?那个与我们纠缠的上仙好不容易被我用毒毒倒,结果渺渺又半路杀回去救他!哪里有如此好心的魔族?” 楼岚风一愣,把扇子‘啪’的一合,望着倾渺大声问道:“这是真的?” 她吐了吐舌头:“的确不假,不过我也是有苦衷呢!”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去救他?”楼万壑虽然明白自家女儿顽皮,但是也懂分寸,她如此的行为的确蹊跷。 “我之前误入了陷阱,是他替我解了封印。”倾渺低头,双手绞着裙角回答。 楼岚风叹了口气道:“那时他定然不知道你是魔族之人,不然,怕即使明白你救了他,他也不会放过你!” 倾渺沉默了。的确,他会救她,多半是因为她是撷光星君的仙侍,是他同一族的仙友。而当他明白了她是魔族之人,不是也的确死死攥住她,不肯让她离去吗? 若是当时没有逃跑,如今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他的手里了? 只是他的那个眼神.... “好在这天庭的人做事畏畏缩缩。他们没有抓到现行便没法找我们治罪,如今只要我们将这仙绫藏好,再寻到解封印的办法便可。”楼岚风打断倾渺的思绪。 听到这里,她的眼睛倏地一亮:“对了,你们这么神神秘秘偷那仙绫干什么?有什么用?” 如此一问,一屋子的人反倒沉默了。 二哥楼岚风拿扇子敲了倾渺的头,干笑道:“这仙绫是补齐魂魄的法宝,偷来自是为了救人。” “救谁?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定是很亲的人才是?”倾渺也有些焦急。 “这...是...东漠魔尊的女儿。”楼岚风支支吾吾回答。 “哈?为什么?” 倾渺更加纳闷了,他们魔族四分为北沼,东漠,南冰,西渊。但是若要问起点血缘及亲戚关系,也只有与那已经几乎不存的西渊有些联系,至于东漠,真心想不出来原因。 “联姻啊!你大哥同他们定了婚事。那魔尊的小女儿魂魄不齐,我们总要摆出点诚意来。这仙器偷过来权当是聘礼。”楼岚风故作轻松的说道。 楼玄天一愣,一边朝他丢眼刀子,一边朝着倾渺笑着,算是默了这件事。 倾渺皱着眉冥想:“我要是没记错,这东漠魔尊的女儿两百年前才出生,现下怕还是个两三岁娃娃的模样吧?” “这...这年龄不是问题嘛!”楼玄天好半天崩出这一句话,搔了搔后脑勺。 “噗~”倾渺捂着嘴笑出来,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头,“想不到大哥也会说出如此好听的话来。” 楼玄天的脸一红,虽不愿摊了这莫名的婚事,但不管如何,此事算是敷衍了过去。 一场闹剧收场,倾渺也累得不行。 她打着呵欠往自己房中走,侍女兰兰立刻迎了过来,准备伺候她休息。 突然,兰兰十分讶异的指着倾渺的半截衣袖道:“怎么破成了这样?这样补也补不了了。” “嗯?”倾渺这才想起来,去看那个被割断的地方。 “真是可惜呢!这可是魔尊花了好多心思从南冰之地带回来的呢!”兰兰在一边絮絮叨叨的叹息。 倾渺一句也未听进去,不知为何,她的眼前骤然浮现出那个不知名字的上仙。那时,他的眸中是一副凄寂和满足的神情。 就像是终于盼得万年的冰山消融,露出自己盼了一辈子的宝藏。 倾倾,他的嗓音有些哑然。就着夜色,除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月麟香味,迷迷懵懵,半熟悉半陌生的眉眼,其他的一概变得混沌。 倾渺默默的趴在桌上想着,夜色染了一室的寂寞。 秘密石室中,溟远尝试解开仙绫的封印。 只是整整试了两个时辰,一些进展也没有。 “这封印的门道完全摸不清,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破解得掉的。”他叹了口气。 魔尊楼万壑笑了笑:“东西已经在手中便不急于这一两刻。只是这仙族向来小心眼,我们倒要防范他们前来讨要。” “讨要他们怕是不敢。只是这暗访怕是还会有的。”楼岚风分析道。 “没事,这石室被下了血印,若不是你们王室的血液是启不开这里的。”溟远淡淡道。 “有劳了!今日便先如此吧!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楼万壑说道,一众人便悄悄退出了石室。 第二日,晴空万里,雀鸟嘤嘤。 倾渺一大早就守在溟远的房前,只等他醒来。 正谋划着在门口给他使个什么陷阱才好,不想门忽然一下子自己打开了。 溟远低低的嗓音在晨光中化开:“进来吧!在外面只会乱给我添乱。” 倾渺嘻嘻笑着,立刻走了进去。 溟远的房间总是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如今他已经坐在桌前一手拿着调勺,一手捧着药材典籍在看了。 倾渺拿起一颗丹丸放到鼻前嗅了嗅:“好古怪的味道,这是什么?” “百颜丹。”溟远抬起头笑看着她。 “功效呢?”倾渺问道。 溟远续又捧起书,闲闲道:“游戏之作而已,服用此丹,面貌上一日一变,百日方解。” “味道咸了点,不过不算难吃。”倾渺说道。 溟远一愣,盯着空空的药盘问:“你吃了?” 倾渺眨巴着眼:“是啊!” “这个不是敲定下来的成功品啊!你怎么说吞就吞了?”溟远埋怨着。 “就当我帮你试验一下咯!怎么样?样貌开始变了没有?”倾渺问道。 溟远歪着头,研究了半天:“药效倒是快,已经开始有点变化了。不过...” “不过什么啊?”倾渺按捺不住,自己拿起旁边的铜镜看起来。 “啊!!!怎么这么难看!”倾渺气得想将铜镜摔到地上。 溟远摊了摊手:“这不能怪我~你自己要吃的。不过每天的样貌是不一样的,说不定明天会好看点。对了,男人的相貌也是可能有的哦!” “你说什么!!!我要解药...”倾渺立刻没有了脾气,可怜巴巴的去求溟远。 “都说了是刚刚做出来的,而且百日就解了,要什么解药。”溟远难得占次上风,故作轻松的说道。 “可你说这是还未敲定的药品啊!会不会一辈子也解不了?”倾渺一边拿丝帕掩了脸一边踌躇的问道。 “这个嘛~还真不一定。不过渺渺你也不要担心因为此事而嫁不出去,就你父君那个威名,就算你同你大哥长得一模一样,怕是也有人挤破头想要娶你呢!”溟远自顾自倒了口茶,调笑她道。 “嘭~” 一整壶茶从头淋到脚,溟远盯着气呼呼跑出门外的倾渺和发上不断往下滴的水,心想,果然自己方才的话说得过了一些么? 一连两天,倾渺不曾出过房门,整个北沼倒还真心安静了下来。 溟远抬了自酿的好酒,本想借此安慰下倾渺,不想门都快敲烂了也不见有人开。 良久,路过的兰兰才出声提醒:“药尊,小姐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如此便适应了?”溟远皱着眉,觉得自己果然小看了她。 倾渺坐在巨大的擎冠树顶上,脸上依旧罩着轻纱。 今天这变化的样貌虽然比自己原先的样子不知差了多少,但是总算是可以见人的那种。她哪里是肯乖乖待在房中的人,遂趁着这正常的样貌赶紧出来晃荡晃荡。 倾渺哀声叹气的将一个个小石子往密林里丢,时不时惊起一两只雀鸟,扑扇着翅膀飞上高高的天空。 她抬手遮住眼睑看着朗朗白日,心想,不知那天阙中的人都是如何打发时间的呢? 墨逸同清娥行到一棵擎冠树下。 他突然抬手拦住清娥并沉声嚷道:“树上何人?” 倾渺感到上仙气泽,却并未躲藏。 她自小便是个胆大的个性,想着在自家地盘总不能让人家看扁了去,遂轻轻一跃便跳了下来,微仰着头,叉着纤腰,看着对面的两人。 墨逸微眯着眸,感觉到了她身上魔族的气息,旋即轻哼道:“原是妖女。” 倾渺半点粉黛不施,又带着面纱,发髻上也素的连朵花都没有。 只是那双眼,濯黑的眼眸,黑白分明,宛如两颗黑宝石。 她清清朗朗的笑望着他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幺女?” 第四十九章 痛的余味 擎冠树的扇形叶子簌落而下,风声飒沓。 隔着叶帘,倾渺见他愣在那里,复又走近一步,重复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幺女?所以,因为我年纪小就欺负我吗?” 墨逸不禁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这个声音他记得,是那个在天界装作是自己府上侍婢的女子,也是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他立刻摇了摇头,再次定神看过去,眼前的这个人,眸中带笑,神情同濯清几乎一模一样。 身子微颤,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扯下倾渺的面纱。 风扬起她的额发,他与她四目相对,四下静得厉害。 只是那个相貌着实平淡,除了瞳色及眼神,她与濯清再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遂兀自一笑,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果真是痴妄。” 倾渺眼睛瞪得大大的,自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古怪话。 她一把从墨逸的手中夺过遮面的轻纱,嘟嚷了一句:“莫名其妙!” 只是埋怨归埋怨,如今两人离得这样近,她倒是也看清了他的相貌,心中也立刻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上仙便是自己当日所救之人。 又偷偷打量了几眼,似乎除了那棺材一般的表情,这上仙还是挺好看的。 清娥见这气氛着实奇怪,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默默想着,自己可断断不能在此时失了仙家气势,不然还未开始正式打交道便会被这傲慢的魔族看扁了。 遂捏紧了拳头,大声冲着倾渺嚷道:“妖女!快些收了你这迷惑人心的法术!” 倾渺皱着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指的妖女并不是幺女么...? 生气的咬了咬唇,将轻纱重新罩上,故作戏谑的道:“是了。在你们神仙眼里,我们魔族就都是讲句话便要使用魅惑之术的人。只是,若真是这样,我们过得该是有多累啊!” “你...你...”清娥有些不知如何回复,急得轻轻推了墨逸一把。 墨逸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打量了下倾渺,继而拱袖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得罪。” 倾渺撇了撇嘴,打算不去搭理他。 墨逸续又说道:“那日,是你救了我一命吧?这事我是记得的,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偿还!” 倾渺挑眉望着他想:上仙偿还魔族恩情,这事怕是自古以来便没有的吧?但是人家既然已经道歉了,自己也不能失了大家之风。 遂清了清喉咙道:“好了。不知两位上仙来访有何贵干?” “若是别人这样问便也算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意图。”墨逸沉声道。 倾渺心想方才你还说要报恩呢,现下就开始质问我了?这仙族的人果然都是小肚鸡肠。况且若自己要是认了,岂不是主动自家一班人去天界偷了仙绫?才没有这么傻呢! 她朝墨逸吐了吐舌头道:“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慢慢参观吧,我先走一步!” 话落,脚尖点地,如风般离开。 清娥见倾渺走得潇洒,于是上前询问:“这下怎么办?他们这是死不承认啊!” “早料到会是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不主动挑起战火便是。”墨逸淡淡说道,然后一步步向北沼的更深处行去。 玉山,瑶池畔。 殿中灯火通明,华彩四溢。 玄女站在西王母的身边,毕恭毕敬的向她禀报自己近日所探得的一些事情。 西王母抿唇一笑:“好了。既然他们俩已经去到北沼,就不是我们再好干涉的了。反正不管能否找回仙绫,这墨逸都已经落了个无法进退的地步,剩下的戏码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观赏一番了。” 玄女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会儿,方才问:“座上,属下有些不明,您为何要派清娥同去?” 西王母抚着自己的鎏金梅蕊甲套,淡淡道:“玄女,你还没看懂吗?我可是一开始便故意让清娥呆在他的身边了。” “请座上赐教!”玄女觉得西王母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 西王母站起身,殿外黄昏正浓,斜斜扯出她的影子。 她压低声音道:“你要知道,要打倒一个人并不是非得使用蛮力的。若是想让他死得其所,不惹天帝的怀疑,便要让他自取灭亡。而这一条路,唯一的方法便是要让他动情。只要他的心中有了惦记和思念,才更加容易任我摆布。” 话落,指尖一挽,殿外立刻彩蝶纷飞,香雾入帘清。 玄女静静的望着她,心中莫名的一寒。 她面前的这个人,在人前露出的总是端庄威严甚至繁华并美好的一面,谁也不会想到这天界中最美丽的花朵其实暗藏着这世上最狠的剧毒。 北沼,魔尊府。 倾渺气呼呼的回到家,见到房门口的那一坛酒却立马换上笑颜。 她直接把酒坛的封口打开,大口大口喝了个满足。 “当真没个公主的样子!”溟远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在一旁摇着头叹道。 “公主?什么公主?”倾渺抬袖擦了下嘴问道。 溟远微微一笑:“我早些年曾在人间住过百年。在那里,帝王之女便称为公主。若是从封地和权利上来讲,倒还真比不上你半个手指。但是那教养和规矩倒是真的令人叹为观止,所谓淑女也不过如是。” 倾渺推开门,将酒坛放到桌上说:“那个啊,我在书上看过呢!那有什么好稀罕的,除了不愁吃穿,做什么都要受人约束,连喝口水也要讲究三套规矩。还是像我这般的好,想怎样便怎样,永远都可以按着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而不是长成别人希望的样子。” “你倒是怡然自得。”溟远坐到近旁道。 “那当然!”倾渺淡淡一笑。 她拿来了两个海大的碗,将酒斟得满满的:“对了,溟远。我方才见到上次我救的那个上仙了。” “在哪里?”溟远狐疑的望着她。 “就在林外呢!估计马上就该破开父君下的封印了。”倾渺又从桌上拿了一个白苏果,咔擦咬了一口。 “这么快?” “是啊!你快去将那法宝藏好,不要一下子便让人家给找到了。”倾渺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拿一只眼瞅他的神情。 溟远轻哼了一声:“那还不至于!且就算他知道在哪里,也一定解不开那封印!” 倾渺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哦?该不会又是血印之类的吧?” 溟远的脸色倏地一白:“不要套我的话,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是吗?”倾渺凑得近近的,“可是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哦!” “渺渺,有些事情你真不可当做游戏啊!”溟远表情严肃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比我母亲还要唠叨了?我自有分寸的,那可是大哥的聘礼,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啦!”倾渺摆了摆手,示意他放下心来。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忽而听到林中传来一阵群鸟跃飞的声音。 溟远皱起眉头,没想到真会这么快! 待倾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魔尊楼万壑已经威风凛凛的站在人前,冷眼看着那两个上仙。 “这是哪一阵风将九重天阙的上仙请到了我这蛮荒之地?”楼万壑的声音气势磅礴。 墨逸眯眸望过去,如此更加确定是此帮人夺了仙绫。而眼前的这个人,想来应是这北沼的魔尊。 心中虽有些气恼,却还是压低声音道:“本想更有礼数的拜访,不想这北沼被魔尊您设下了禁锢,无奈之下只好破坏,若有不当之处,甘愿受罚。” 楼万壑心下一滞。他本想这上仙会直接问他讨要仙绫,那时他便可顺水推舟,赖仙族一个诬蔑的罪名,并以此将这两个来暗访的上仙给赶回去。 可是如今他只字不提原先交手的事情,自己反而不好轰赶了。 不过这楼万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他抛开思绪,轻笑一声问道:“不知上仙名号,又是为了何事前来拜访?” “在下墨逸,乃是到此地打探些消息。”墨逸和缓了声音答道。 “墨逸?这个名字倒是生得很,本座不曾听过。”魔尊轻哼了一句。 该威风的时候便要狠狠的威风,这向来就是北沼的淳朴‘妖风’。 站在一旁的清娥见这楼万壑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遂不甘心的在一旁添了一句:“他可是这九重天阙第七天般府的撷光星君。” 听闻此话的倾渺猛然抬头看过去:他是撷光星君?那自己冒充侍女的事情岂不是又玩儿脱了一次? 想到这里羞愧万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 “渺渺,你的脸怎么红得这样厉害?”溟远闲闲问了一句。 “哪有,你乱说!”倾渺心想我明明带着面纱,你哪里看得到。 谁知溟远拿手指着她的耳根道:“还说没有。你看,一直都红到这里了!” 倾渺好不恼火,用力踩了溟远一脚,大声嚷了一句:“我不理你了!” 墨逸闻声看过去,骤然与她四目相对。 倾渺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跑。 墨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因她方才那气鼓鼓的神情也是与濯清极像的,难道连这些也是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