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紧急锣 “我怎么在这?” 夜色笼罩着三合土夯成的老旧河堤,吕冬推开铁皮手电筒开关,黄色光圈落下去,浑浊的河水就在堤下一米多点的地方,卷着成片的水葫芦翻滚而过。 这是随时可能冲垮河堤的洪水! 回过头,河堤后面不远处,老家吕家村隐没在黑暗中。 这不是2019年! 吕冬记得非常清楚:2019年利奇马台风来袭,老家青照河发洪水,回去协助抗洪,连续在河边奋战三天,离开时驾车途经高速公路下桥洞,因为过于疲劳,冲进了桥洞积水中,然后就不知道了…… 九成九在高速桥洞出了车祸。 结果却在青照河河堤外面醒来,还年轻了。 从河堤外侧爬上来时,吕冬就感觉到了变化,大肚腩不见踪影,身上特有劲。 此刻借着铁皮手电低头扫了一眼,衣服也天翻地覆。 脚上是沾泥的千层底,两只鞋前面都开了小窗户,躲在后面的大哥格外凉快——透风、透气、透水! 腿上是粗布大裤衩,高端大气上档次,纯手工缝制! 再往上是浅蓝色短袖T恤,够肥,够大,款式也够老气,自带变丑光环,胸口有四个字:青照一中! 吕冬有印象,最后穿一中校服,是在高考后的夏天。 记得当初高考结束,洪水肆虐,青照河决堤,吕家村被毁! 吕冬受过网络时代轰炸,对现在的情况大致有所猜测。 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高考结束后的夏天?年轻了?油腻中年肥男变成了壮小伙? 精神还在恍惚,铁皮手电敲了下额头,疼! 吕冬看向远处,夜幕下闪烁着点点灯光,隐约有人影晃动,河堤上隔一段就有人值夜。 东南边二百多米外,灯光最为明亮,一座桥连接着吕家村中心集街和对面的马家村,这也是吕家村靠河最近的地方。 桥头的闸口已经上了闸板吧? 这奔涌翻滚着浊浪的河流,紧贴吕家村北而过,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夜风送来的歌声中带着滋滋啦啦的杂音:“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 昏黄移动的手电光圈后面,一个人沿着河堤走来。 人没到,一股臭味扑到了吕冬的鼻子上。 吕冬是农家子弟,闻得出鸡粪的臭味。 比起猪牛羊马,鸡粪的臭味更加浓烈刺鼻。 “冬子!”带着乡音的话传来:“叫你巡河,跑哪了!” 随着人越来越近,吕冬看清了手电光晕后面的人。 来人四十左右,脸上尽是农家汉子的粗糙,他右手拿着手电,左手腕挂着小收音机,指上提着铜锣,锣上用绳子拴着只破布鞋。 吕冬记起这是谁:“你是……铁叔……” 铁叔姓吕,老家的养鸡专业户,为人有点抠,八十年代就被人叫铁公鸡,时间长了,比他小的开始叫铁哥,晚一辈的就叫铁叔。 叫着叫着,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大号叫啥了。 铁叔停下,瞅着吕冬:“你个冬瓜,连你铁叔都不认识了?” 吕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记忆里,高考结束第二天,青照河在晚间凌晨决堤,滚滚洪水冲向吕家村,村北的养鸡场首当其冲,铁叔和他老婆放不下场里的鸡,一起没了。 还有! 发小李文越在那段堤上值夜,也没了。 当时那是吕家村最厉害的学霸,没能见到211通知书。 这条青照河除了最北汇入黄河的一段,其余全在泉南市青照县境内,泉南以泉水驰名,青照县也不例外,南部山区众多泉水汇聚成青照河源头,一路向北流下。 河不算大,冬季枯水期会断流,正常雨季也就十几米宽,两米多深,河水低于河岸外的平地。 流经吕家村北的这部分,河道是一个长达数百米的“S”型,连续几处急弯带来的水流冲击,让河堤压力陡增。 垮塌的就是最后一个急弯河堤。 吕家村段河堤高过地面近三米,宽阔处能跑轻卡,窄处也能过农用三轮,以三合土夯成,修建于五十年代末,但吕冬打小就没见维护修葺过。 这与建国以来青照县内没有发过大水有关,上上下下都不重视,也缺乏应对经验。 这次洪水之前,根本没人会把青照河与抗洪联系在一起。 猜测转为现实,吕冬曾经目睹和听说过的渐渐在脑海汇成画面:汹涌的河水翻滚咆哮,泡透的三合土成块掉落,不断激起水花,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河堤崩塌出巨大缺口,浊浪奔腾而出。 洪峰一泻千里,冲入缺口背后的村庄,席卷大片农田果园。 他的家,他大伯的家,他家承包的苹果园,乃至整个吕家村所有的家,大都被洪水冲倒,泡垮! 这个生他养他的村庄,遭遇了建国以来最大的劫难! 吕冬心间的恍惚快速消散,做最后确认:“铁叔,今天几号?阳历!” 农村很多人第一习惯说阴历。 铁叔似乎很诧异,手电照向吕冬身上:“阳历十号!” “九八年?”吕冬问道。 铁叔奇怪了:“还能九九年不成?你昨天才高考回来!这就忘了?还没问你,考的咋样?算,你那成绩,当我没问。” 吕冬没在意后面的话,高中就是买上的,胡乱混了三年,成绩不提也罢。 他心思完全在另一面,昨天高考结束?今天是……1998年7月10号! 吕冬了然,他真的回到了1998年! 但没时间多想。 这河堤,垮掉的那一段,就在今晚凌晨三点半! 吕家村的命运拐点! 吕冬顾不上多说,上前抢过铁叔的铜锣,冲着北边撒腿就跑。 铁叔措不及防,朝吕冬喊道:“都十八了,还犯浑?留下锣!” 人跑得飞快,他没办法,又喊道:“冬子,慢点!别掉河里,这大水,你水性好不顶用!” 吕冬没回头,没时间跟人解释,也没时间多想其他,手电照亮河岸,脚踩高低不平的硬化三合土,朝北边跑去。 铁叔失望摇头:“建军是英雄,咋就生了个混小子?也就有把力气,其他都不着调,迟早变混不吝……” 河岸不是直线,又是晚上,吕冬心急如焚,哪怕没搭理遇上的其他值守人,也跑不了多快。 右手拿着手电,左手要拨开河堤外侧探出头的酸枣枝,吕冬干脆把铜锣拴鞋的绳子挂在脖子上。 左边是锣,比香油商贩惯用的大些。 右边那只布鞋,鞋底尽是干硬黑泥,飘起的臭味说明这是铁叔在鸡场穿废的破鞋。 布鞋拉住脖子另一边的铜锣,干化的那层鸡粪足斤足两。 吕冬顾不得臭味,瞥眼看着离岸顶不远的浑浊河水,只希望来得及! 谁也不想无家可归! 1998年到2019年,21年时间,他混过、累过、哭过、拼过,尽管不怎么成功,甚至当上齐天大剩,却也懂得了家乡和责任。 脚下硌人的三合土疙瘩,河堤外侧挂疼人的酸枣枝,无一不告诉吕冬,这不是一场梦! 吕冬越来越多的记忆浮现,青照县中北部从高考开始就没再下雨,但南部山区连降暴雨,几个大型水库承受不住压力,向下游泄洪,导致中下游全面告急。 缺乏抗洪经验,对水势预计严重不足,今晚这种情况,吕家村也只有十来个人分散在河堤上值守,曾经付出了惨痛代价。 沿着河堤跑到最后一个急弯,吕冬看到了李文越。 这个秀气的大男孩先天不足,长大后身高可以,却非常瘦弱,坐在弯道三角形大坝靠近河水的尖角那边,诧异问道:“冬子,你咋来了?” 吕冬没回应,越过三角大坝继续向北,手电灯光落在河下,搜寻可能异常的地方。 李文越奇怪,一向不靠谱的发小,这是要干啥? 没等他想清楚,吕冬已经出去近二十米,李文越连忙跟了上去。 噗通—— 好像有东西掉进水里?吕冬赶紧停下来查看,除了浑浊的河水,就是一些夹杂着各种垃圾的水葫芦。 “冬子,我好像听到啥声音了?”李文越也在仔细看。 声音不大,隔远了根本听不见。 又是若有若无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就在李文越手电照亮的地方,一块湿透的三合土碎裂后落进了水里。 “不会有事吧?”李文越往后退了两步:“这个弯道堤最厚,还有三角坝……” 吕冬结合一些记忆,脸色难看起来。 曾经听人提过水利专家的分析,为什么垮掉的是这一段河堤。 正常情况来说,这个弯道河堤最厚,还有三角坝的尖角劈开直冲过来的激流,不该出问题。 但按照水利专家的说法,三角坝劈开激流,降低了水流的直冲,在坝北侧形成了一个缓冲区,但缓冲区北侧的岸边,却因为水流变化出现水下旋涡,导致平缓区外水流速度更快更复杂,对老旧河堤带来了致命威胁。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年久失修。 吕冬拉起李文越,赶紧退回牢固的三角坝上,说道:“文越,你去找三爷爷!”三爷爷是村高官:“叫他快过来看看!” 李文越看着仿佛换了个人般的发小,确定这不是犯浑,立即下了河岸,撒腿朝东南边跑。 曾经这片河岸吞没了李文越的生命,现在他终于滚蛋了。 等李文越消失在夜幕中,吕冬摘下脖子上挂的铜锣,左手提锣,右手抓住破布鞋的鞋后跟,用力挥动手臂,鞋底狠狠扇在铜锣上。 咣—— 无数黑色碎渣飞起,落在河水中,落在河岸上,落在吕冬身上。 咣—— 更多的黑色碎渣飞了起来,那隐藏在里面的气味,刺激的人精神倍发! 吕冬敲响了紧急锣! 第2章 主心骨 刺耳的锣声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唤醒了沉睡的村庄,无数灯光点亮,吕家村醒了过来,活了过来! 咣——咣—— 吕冬继续用破鞋敲锣,同时思考后续怎么做。 “谁敲锣!”东南边有吼声:“谁在敲锣!” 吕家村就在河边上,村北与河上值守的,已经有人跑了过来。 其中有铁叔。 “冬子,你敲锣干啥!”铁叔沿着河堤而来:“这事不能闹着玩!” 吕冬见陆续有人过来,使劲喊:“大坝北边落三合土了,我和文越亲眼见的!” 一直没来得及关注时间,吕冬特地问了下走在前面的一个本家叔,得知还不到十点半,多少松了口气,记得大坝是凌晨三点半塌的。 二三十条农家汉子迅速聚集过来,有人睡眼朦胧,有人暂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坝上有点乱。 李文越的喊声这时传来:“三爷爷来了!冬子,三爷爷来了!” 众人一下找到主心骨,手电光圈和目光齐齐转向那边。 李文越紧跟着个短发老头一路小跑,老头身体硬朗,撑起的确良衬褂的腰背笔直,跑起来平稳有力。 他最醒目的是那两道剑眉,尽管染上点点白霜,却仍旧浓密,吕冬每次见到,都莫名想起电影里的九叔。 老头顺着过道大步上了堤坝,众人纷纷打招呼。 “三叔!” “三伯!” 吕冬也喊道:“三爷爷。” “嗯。” 这是吕家村村高官吕振林,同辈堂兄弟中排行第三,从吕冬记事起,就对他家帮助极多。 “啥情况了?”吕振林一开口,其他人自觉住嘴。 这不是多说的时候,吕冬赶紧接话:“坝北边二十多米,有一段堤,刚才连着往下落三合土。”他着重说道:“文越也见了。” 吕振林目光转向身边,李文越赶紧搭话:“我和冬子亲眼所见。” 周围的气氛一下凝滞。 吕冬不再是十八岁的冲动少年,不会为众人更相信发小的话有意见。 话说回来,这也是他前十八年打架斗殴、各种不靠谱作的。 在场的所有人,哪怕是年龄最大的吕振林,全没有实际抗洪经验,但吕振林必须稳住人心:“值夜的,回各自地继续守着!都给我睁大眼!” 没人反对,包括铁公鸡在内,赶紧回各自岗位。 吕冬小声说道:“让铁叔留下?他鸡场隔着近,工具多。” 吕振林瞥了吕冬一眼,略带诧异,却没计较,直接说道:“建斌,你留下!” 李文越看向吕冬,转性了?以前不添乱就烧高香! 吕振林继续说道:“其他人等着。文越,手电给我。冬子,建斌,建设,你仨跟我过去。” 吕冬把铜锣递给李文越,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来到之前的地方,吕冬手电往下照,同时提醒:“各人隔远点,别集中!” 吕振林距离吕冬一米远停下,往下看的同时,说道:“听冬子的。” 铁公鸡加快速度,到了吕冬前面两米,吕建设落在最后面。 手电光圈下,这段河堤靠近水面的地方,不算多的三合土碎渣,像时下时停的稀疏小雨一样落进河里。 “好像没大有事。”吕建设在后面嘀咕了一句。 吕冬赶紧扯道:“上面落渣,说明水下都泡开了。” 这话当然是根据记忆瞎蒙的。 铁公鸡的养鸡场就在不远:“可不敢赌。” 吕振林不懂水利,上一次修河是五十年代,太遥远了。 今次,去镇上开会时,只是说上游放水,各村重视防洪,但怎么重视怎么防,几十年没经历过洪水的人,也不清楚。 “要查看清楚!”吕振林说道:“全村老老少少一千多口子……” 谁都知道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但没专业的人怎么办? 吕冬好歹看过些98洪水资料,还跟父老乡亲和兵哥哥们奋战数天挺过了19年利奇马台风,虽然最后输给了下雨就闹洪灾的高速路桥洞子,但矬子里面选高个,也算有点经验? 这也不是谦虚顾虑的时候! “三爷爷,我这两天看电视,南方也开始发大水了。”吕冬找到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以增加可信度:“新闻有说过大堤快出事时的预兆。” 吕振林不相信吕冬这个不靠谱的,但相信新闻:“你说!” 他不懂,但他有判断能力。 吕冬先指了下堤坝外侧的斜坡:“专家说,河堤出事前,一般会渗水或者管涌。” 吕振林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在电视上看到过,吩咐:“建设,去喊几个人,仔细瞅瞅。” 吕建设应了一声,跑了回去。 因为刚才的锣声,大坝附近汇聚了更多人。 吕冬又转回河里:“要下去看看,水下的堤有没冲出坑?有的话多大?具体在哪……” 虽然说这话的以前不太靠谱,但吕振林丰富的人生经验,足以做出判断。 很多农村宗族关系错综复杂,尤其太东这种保守传统的省份。 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在宗族关系复杂的村里成为主心骨。 这不仅仅需要辈分。 “还有。”吕冬的语速一直极快:“编织袋和砂石啥的,早点运过来……” 吕振林吐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做出决定:“做最坏打算。”他掉头回三角大坝,边走边说:“建斌,带几个人去场里拿工具,绳子、铁锨多拿。” 这些是用完能还回去的东西,铁公鸡稍微犹豫:“啊,好,我这就去。” 吕冬没管下了河堤的铁公鸡,跟在吕振林后面。 吕振林不做任何耽搁,对着河上河下的几十号人吼道:“老少爷们,河堤不保险!关系全村安危!果子,红星,开你们拖拉机,把村南口的石子和黄沙拉过来!去些人帮忙!家里有编织袋的,都去拿!越多越好!有砂石的,找会计去做统计!” “我大前天拉的黄沙,还没卖掉,就在车上。”很多人文化程度不高,却也知道河堤决口的后果,红星急乎乎说道:“我先拉过来。” 吕冬默默的看着一批人去村南,大家伙其实都明白,想保住家园,这时不能计较。 吕振林还在吼:“文越,李林,吕坤,刚子,去村里敲锣,壮劳力全喊过来,明天当值的也来!一会车来了,女人装袋子,男的往上扛!” 这个年代机械设备不用想,村里卡车没几辆,拖拉机两只手能数过来。 别说是吕家庄,南方那么大水,大多也是人力往上冲。 比起吕冬,吕振林考虑的更多更成熟,特地对敲锣的几人说道:“叫各街小的和老的都起来,去各街最新的二起楼上。去给肉食店程立峰和办宴的孙庆海敲门,叫他们准备水和吃的,先记大队账!干活累了没食不成!” 他们刚走,铁公鸡带人扛着铁锨,抱着几捆绳子回来了。 吕振林看了眼绳子,吼道:“老七!老七呢?赶紧的,准备下水!” 有人弱弱回道:“老七下午喝高了,放炮也叫不醒。” “这个兔崽子!”吕振林咬牙说道:“做事掉链子的混账玩意!” 不知道为什么,吕冬觉得三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好像看了他一眼。 论起犯浑,两个他也比不上一个七叔好吧? 吕冬脑袋里胡思乱想,嘴上却不慢:“三爷爷,我下去吧。” 吕振林看他的眼神越发诧异:“你?” “不算七叔,村里有谁水性比我好?”吕冬自觉走向铁叔:“也没我年轻力壮……” 曾经也是到了后来,他真正明白故乡的重要,懂得父亲早早在老山没了,吕家上上下下帮过他家不知几多。 况且,有绳子,也没多危险。 吕冬接过绳子,套在腰上,绑了个死结,朝北边走去,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说道:“铁叔,你们几个拉紧绳子,咱先试试。” 后面的人很快拽紧了绳子,吕冬使劲往前拉,啪嗒一声,绳子……断了! 吕冬脸都绿了,铁叔这老抠,拿来的是哪年的老绳子? 铁公鸡后面一个本家叔突然开口:“断的好!断的好啊!现在断,好过下水再断!” 吕冬一时无语,又接过另一捆绳子,试过没有问题,才准备下水。 七八个人分布在河岸上下,抓住手里的绳子,最后面的一人为防止万一,干脆将绳子尾段绑在河岸下的一棵大树上。 有在矿上干活的,提供了一顶防水矿工帽,既能照明,又能当安全帽。 吕冬戴好帽子,再次检查过腰间绳结,面向河堤抓住绳子,对拉绳子的人点了点头。 “往下放!”前面的人充当临时指挥:“慢一点!抓好了!” 站在河堤边的吕振林叮嘱:“注意安全。” 绳子一段段放下去,吕冬踩着三合土河堤往下滑,半截身子进水,湍急的水流冲的他立即往北走,险些失去平衡。 好在吕冬有心理准备,水性也极佳,脚底踩水,抓紧绳子,借助拉力,尽可能贴到岸边。 “啊——呸——” 刚才闭了气,还是沾上满嘴唇泥沙。 吕冬保持好平衡,一手拨拉开挂在岸边的几根水葫芦,人往水里沉下去一截,手向水下的河堤摸去。 这一摸,原本是河堤的地方,空了! 他手继续往里摸,还好,只探出去大半手臂,就摸到了边。 河岸冲开了坑,暂时不深。 吕冬要确定有多长,让堤上往北边动,手还在摸深浅。 突然,有滑腻的东西游过,手心被尖锐硬物刺了一下,吕冬疼的叫了一声。 那东西翻了下水,接着被冲走了。 “咋了?”头顶响起问话声。 吕冬甩了下出血的手:“没事,让嘎牙鱼扎了!” 第3章 没人能置身事外 借着绳子上的拉力,吕冬爬上河堤,抹了把脸上的水,满是细密的沙土,大口喘气,不等人问,直接说道:“水下面开了个大口子。” 吕冬走在堤上比划位置,快变成土黄色的千层底,每次落地都窜出些黄汤:“从这到这,估测两米多长,半米多高,坑最深的地方,进堤里超过五十公分。” 吕建设几个人这时跑了过来:“三叔,堤背面没瞅见渗水。” 吕振林浓密的眉毛动了动,说道:“还好,还有时间。” 情况不算特别坏,吕冬先看了看手,没啥问题,脱下鞋,把黄泥巴汤汁倒出来。 吕振林仍旧做最坏打算:“建斌,建设,带人去场里扯灯线过来,今晚上不能睡了!” 吕建设这就要走,铁公鸡连忙收绳子:“等一下,我捎绳子回去。” 吕冬穿好鞋,说道:“铁叔,绳子说不准还用。” “都啥时候了!”吕振林吼道。 堤下亮起车大灯,拖拉机的突突声格外响亮,拉沙的来了! 这会功夫,河上堤下已经有了上百口子人,大卷化肥袋子和水泥袋子扔在路边,女人们拿着铁锨,准备上阵。 吕振林指挥壮劳力上下排了五列,一会直接把沙袋传上来。 大灯照耀下,吕冬看到了母亲胡春兰。 她扛着厚厚的一卷编织袋,沿着堤下的土路从北边过来。 那边有他家承包的苹果园,离青照河也不远,每年天气转暖,老娘就会搬到果园住,这也是家里主要收入来源。 在农村,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长大,即便有大伯家和吕家人帮扶,也很不容易。 拖拉机发动机轰鸣,自卸车厢往外倒黄沙,女人们开始忙碌。 五列队伍排好汇聚到堤上,吕振林过来,拍了吕冬一下:“有长进!” 吕冬笑笑,以前给人的印象也太差了。 随着时间推移,安排好家里事的人纷纷来到河边,干活的人越来越多,第一个装好沙子的编织袋传到吕冬手里。 吕冬力气够大,独自提到堤边,顺着三合土外沿丢了下去。 噗通—— 矿工帽的灯光照射下,巨大水花翻起,沙袋好像让水冲偏了? “冬子,别愣!继续!”后面的人催促,吕冬从他手里接过沙袋,又扔了下去。 这次看得仔细,沙袋落水后,冲到了北边靠外的地方。 噗通——噗通—— 其他位置也有人把沙袋丢进水里,同样让激流冲偏了位置。 “不太对。”后面的本家叔也发现了问题。 吕振林过来,问道:“咋了?” 吕冬直接说道:“水太急,扔下去沙袋冲偏了。” 本家叔附和:“是!” 吕振林对后面挥了下手:“找大袋子,试试。” 一个撑满鸡饲料袋子的沙袋被两个人架过来,扔了下去。 吕冬一直盯着看:“好像……又冲偏了。” 水太大,还在上涨,加上是大坝平缓区外面,水流速度非常快。 哗啦啦—— 突然有声音传来,吕冬下意识拉着吕振林和本家叔往后退,同时大喊:“退后!退后!哪塌了?哪塌了?” 众人脸色发白,水火无情! “水上面塌下去一块!”南边有人照着手电喊:“塌了个口子!都小心!” 吕冬等人分散开换了地方,脸色难看。 就在吕冬发现的那个坑上方,塌陷了一个长冬瓜般大小的洞,手电灯光下还能看到咕噜噜冒水泡。 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吕振林有点急:“堵沙袋,赶紧!” 吕冬这次没有动,沙袋下去就会冲偏位置,不知道扔多少才管用。 他想到了穿过来之前的利奇马抗洪,也是这长长的S弯河堤出了问题,吊车放下几个装满碎石的吨袋,立即稳住局面。 吨袋,吊车,这些不用想。 吕冬回想着亲眼见过的那些抗洪物资,想起一样东西——防洪铁网笼。 对抗利奇马的一位兵哥哥好像提过,这是98抗洪总结出的经验之一。 “当心电缆!当心电缆!”铁公鸡拖着黑色电缆线过来,后面两个人各自扛着长竹竿,手里还拿着200瓦大号灯泡。 这场仗真的是没有多少准备,吕冬看了眼跟随铁叔而来的李文越,曾经他没发出警报,有可能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睡着了。 没有经验,缺乏准备,水势不断上涨。 很要命,但吕家村不认输! 吕冬找到吕振林:“三爷爷,我仔细瞅了,沙袋扔下去全冲偏了。新闻里播报抗洪时,我记得他们有用过铁笼子,里面装满石头和沙袋,长江那么大的水都能用!” “铁笼子……”吕振林精神一振,仔细想想这办法靠谱。 “三叔!”铁公鸡急匆匆跑上河堤,挂在手腕上的收音机荡来荡去:“线缆铺过来了,杆子架好就点亮!” 吕冬闻到刺鼻的鸡粪味,立即想到养鸡场,喊道:“铁叔!” 铁公鸡见吕冬直勾勾盯着,下意识后退一步:“冬子,你想干啥?” 吕冬毫不废话:“铁叔,咱这需要大号铁网笼,你养蛋鸡的鸡笼子我记得很大很结实。” 铁叔几乎跳起来:“你个冬瓜,咋光想占你铁叔便宜!我那是新上的!鸡笼子能干啥!” “有用!”吕振林大声说道:“这啥时候了!快去拿!” 周围不少人看向这边,吕冬赶紧说道:“水太急,沙袋扔下去就冲偏。一起装大笼子里,水就冲不动了。” 三爷爷不缺决断,但宗族大家长式做派也很浓,吕冬多说一句:“铁叔,堤垮了,距离最近的是养鸡场!” 铁公鸡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哪能不懂这简单道理,只是想到新上的鸡笼子,心就抽抽的慌。 他带着哭腔,拍了下手:“木人能置身事外,要了老命!” 吕家村没人能置身事外! 大概碰到了收音机开关,带着滋滋啦啦杂音的歌声响起。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铁公鸡转身就走,决绝中带起鸡粪味的旋风:“多来点人,跟我去场里扛笼子!” 吕冬招呼周围的人:“沙袋先别扔,堆堤上!” 大部分人都看向吕振林,养鸡场很近,不差这片刻,吕振林说道:“听冬子的。” 他低声自语:“我五十八了,还没见过这么大水!” 吕冬见过两次,九八年和利奇马,后者水更大,几乎漫顶。 “二哥,你过来下。”吕振林叫来自家堂哥。 吕冬叫道:“二爷爷。” 吕振林压低声音:“二哥,你去大队办公室,给镇里H县里打求救电话。我不能走,我一走,人心会动。”他声音更低:“把情况说严重一点,就说快决堤了!叫他们赶紧救援。还有,给冬子他大伯建国也打,叫他带人从大学城工地上过来,咱村在那还有几十号劳力打夜班!拉上砂石!村里这点,不够用!” 吕冬的大伯是老的镇建筑站,也就是县建筑三公司的工程师,工程兵退伍。 “镇上H县里这个点可能没人。”吕冬适时说道:“大学城十来里路,一顿饭功夫就到,先给大伯打。” 打电话的去了,铁公鸡带人抬着六七个大笼子赶了回来。 这些大号鸡笼子两人抬一个,用粗铁丝制成,相当结实。 不过,刚从鸡棚里抬出来,上面还沾着鸡屎,河堤上一时间臭气弥漫。 但这是救命用的,谁管那些。 铁笼子一到,堤上立即忙起来,吕冬弄了把钳子,先把鸡笼朝上一层拧开,招呼人往里面放沙袋。 装满的水泥编织袋,塞了十几袋子进去。 等堆满沙袋,吕冬和铁公鸡等人再用铁丝绑牢,众人挂上绳子,顺着河岸外沿,缓缓放下去。 噗通—— 水声中,铁笼子稳稳落进预计的位置。 “好使!”吕振林大吼:“继续!” 吕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仍旧跟铁笼子较劲,一个个沙袋传上来,装满铁笼子,然后送进水里,堵在河堤缺口上。 几个铁笼子下水后,多辆卡车开来,吕家村几十号人从大学城工地赶回,还带来了重要的救灾物资——砂石和水泥编织袋。 忙碌到天边亮起一道线,利用防洪铁鸡笼的阻碍,河堤内侧堆起了厚实的沙袋堤,就连河堤外侧也堆了三层。 内外加厚加固,出问题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 留下足够的观察人手,吕振林让众人赶紧休息,因为水位没降低,接下来还有硬仗! 吕冬下河堤,摘掉矿工帽,找水桶涮了把手,从孙庆海送来的饭箱里拿了个包子,坐在路边的一个沙袋上开吃。 周围不少人或蹲或坐,不知滋味的狼吞虎咽,一晚上忙碌,早已耗光肚子里存货。 但比起之前的紧张,此时气氛轻松,还有笑声响起。 吕冬啃完包子,在快变成土黄色的T恤上抹了把手,看了眼东边的亮光。 已经四点多了! 这段河堤保住了,洪水还没退,后续会怎么发展,吕冬不清楚,但只要河堤不倒,吕家村的人心理防线不会崩,就能团结、乐观,挺过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旁边:“我听你三爷爷说了,做得不错。” 吕冬下意识站起来:“大伯……” 吕建国一脸严肃,上了前面的卡车:“走!去拉沙石!” 吕振林从堤上下来,停下脚步,拍了吕冬一下:“混小子,长大了。赶紧回去休息,这水一时半会消不了,还要靠年轻人顶。” 吕冬微微点头。 三爷爷刚走,无精打采的铁公鸡下了堤,两步一回头,似乎还在看大堆沙袋下的鸡笼子,手腕上挂着的收音机只剩下杂音,电台没节目了。 “村里会报销。”吕冬忍不住提醒:“三爷爷还能亏待?” 铁公鸡叹了口气,突然说道:“冬子,你铁叔看错人了。建军是英雄,你小子也不赖。” 吕冬只能沉默,未来……不能再走曾经的老路。 第4章 男人的保证 天光大亮,大部分人暂时回家休息,只留下少数值守,吕冬没有去果园,沿着河边的路进了吕家村。 他想先到老屋看看。 村里是典型的水泥路,前阵子下过雨,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烂泥没过脚腕。 太东省属于人口大省,经济总量连年位居全国前列,泉南是省会,去年还晋升副省级城市,紧挨着泉NS区东侧的青照县,在泉南所有县里,始终排在第一,多份全国百强县名单中,也能在八十名左右打转。 就连太东省和泉南市全力打造的大学城,都在青照县境内。 按照正常发展,再过几年,青照县就会改为青照区。 但年代和社会大环境摆在这里,哪怕以青照县的经济,硬化道路也只到了各村村口,村里情况较好的,能自己补贴一部分,修条村中主路。 吕家村硬化了主路集街,从村南口到北边青照河新桥闸口,过了桥就是马家村。 这也是古时候青照县的官道。 吕家村历史悠久,吕家的家谱能追溯到明朝早期,由洪洞大槐树迁来。 随着时代发展,这条官道早已变成乡村道路,吕家大集的一度繁荣,也淹没在时代更迭中。 吕姓聚居在村西,像他大伯这样撑起村庄的一辈,大都批新地基去村南盖了新房,吕家街基本是些老屋。 吕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烂泥路上,看着老街上的青砖房子,如果凌晨决堤,这一切会在汪洋浊浪中化为废墟。 来到老街南边,吕冬轻易找到了自家老屋。 跟老街大部分房屋类似,老屋以条石为基,青砖砌墙,青瓦盖顶,遍布岁月刻痕,不见古朴,只有衰败。 屋顶长有杂草,随风而倒。 大门油漆脱落,虫蛀明显,门梁上挂着块干干净净的红底黄字木牌——光荣人家! 默默看了一会,吕冬目光落在锁住门鼻的大锁,略作回忆,在左边墙上抠出一小节碎砖,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农村不少人这样做,主要是穷的没啥可偷。 进门,有裂纹的老影壁被粗铁丝捆住好几个地方,拉在后面粗壮的香椿树上。 香椿树的枝杈和影壁之间,绑着小臂粗细的木棍,悬挂着面粉口袋缝成的自制沙包,上面隐隐有拍打印痕。 吕冬过去,嘭的打了一拳,沙包晃动起来。 大堂哥吕春退伍转业到派出所时,教过几次军体拳,中二少年受电影电视影响,弄上沙包瞎练,其实啥也不会,打架始终靠王八拳、力气大、敢下手。 这些年没少惹是生非。 回头想想做过的傻事,臊得慌。 老娘回了果园,不在老屋,吕冬关好大门,来到压水机边,倒上引水,用力压水。 村里早通了自来水,但只在早上和傍晚放水。 有时拉闸限电,傍晚就不放水了。 水位暴涨,没费多大劲,铁皮桶就满了。 吕冬脱掉脏衣服,扔进铸铝大盆中,拿起舀子,舀水冲洗身体。 一道道黄色的泥水,顺着铺地的青砖流淌。 手上的伤早已不疼,对农家放养长大的孩子来说,不算事。 清洗干净,穿上双拖鞋,吕冬先去他住的东屋穿衣服,仍然是一中夏校服和粗布裤衩。 屋内布设简单,用两条长凳外加三块木板支起的单人床,漆成棕色的桌子和凳子,还有一个父母结婚时买的大立柜。 双开门的大立柜,中间有半身镜,吕冬穿好衣服看了眼:小伙子高大强壮,长得不赖,就中分又土又傻,像刘魁胜。 貌似在学校也有个魁胜的外号。 转身准备走,注意到了墙上的古惑仔海报,吕冬毫不犹豫全撕了下来,反倒是两张动画海报下不去手。 那是充满正气的红色机器人和满身邪恶的白色机器人。 吕冬收回手,将古惑仔海报团成废纸,留下了柱子和天哥。 出了东屋,吕冬把废纸扔进旧涂料桶做成的垃圾桶,也将无知扔掉,然后进堂屋,伸手抓住拉线,拉亮电灯。 偏黄的灯光洒满全屋,堂屋布设同样简单,两把大椅子中间是黑色八仙桌,桌子下面塞着用来吃饭的圆桌,陈旧的马扎堆放在墙边。 东西两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高低柜上放着青瓷圆罐和白瓷茶杯,玻璃抽拉门后面,还有一摞青瓷碟子,带着丝古色古香。 这不是老物件,字画是吕冬去世的爷爷在八十年代末所书所画,他早年间当过中学老师。 书画挂在墙上时间长了,画纸和装裱明显泛黄。 瓷器吕冬也有印象,十岁左右时,程立峰的表哥搞来外贸陶瓷,便宜精美结实,附近村不少人买过,但很快被打成投机倒把,那人后来去了南方,再也没见过。 这家里没有真正的老物件,或许以前有,但破四旧时全都砸光烧光了。 八仙桌正上方的墙壁不同一般人家,未曾挂中堂,而是一个黑白相框。 相片中的人头戴大沿帽,坚毅的目光凝视远方。 吕冬跪下磕了个头,眼神渐渐聚拢坚毅,就像相框中的男人一样。 “我会撑起这个家!”吕冬心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堂屋陷入沉寂,简易的家具衬托的是一个男人的保证。 吕冬拉灯离开堂屋,回到东屋倒头就睡,一晚重体力劳动带来的疲惫,让他迅速进入梦乡。 心中挂念水情,这一觉睡得不长,吕冬起床后,太阳还挂在正东方。 简单洗漱过,吕冬锁上门,出了村北,上河岸。 沿河岸去果园,青照河水势仍大,昨晚天黑看不真切,如今放眼望去,将大片水葫芦不断往下游送去的黄色激流,距离堤顶也就一米,咆哮的洪水猛兽就在脚下奔涌。 河岸对面,马家村也有人值守,那边承受的压力同样不小。 来到昨晚奋战的地方,李文越就坐在沙袋上,紧盯着河水堤岸。 “你没睡?”吕冬停下来问道。 李文越头发垂落,习惯性甩头,带着无奈说道:“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昨晚除了敲锣叫人,啥都没干,村里这情况,总要出份力。” 两人光屁股一起玩到大,从育红班到高三全是同班同学,他有话就说:“你转性了。” 吕冬翻了个白眼:“我也有靠谱的时候好不好!”他赶紧转话题:“有没有好消息。” “刚三爷爷来过,他说上面打电话了,水库不会再提闸。”李文越说话声音不高:“暂时保持现在流量。” 他突然笑了:“还件事,咱宁秀镇镇长一早从县城过来,车在高速路桥洞积水里趴窝,后面车全给挡住了,建设叔带人去了。” 吕冬摇头,高速路桥洞下雨积水,早就是困扰青照县农村地区正常出行的老大难。 “我去果园吃早饭,你吃了吗?” 李文越摆手:“吃过了。” 吕冬下河岸,朝果园走去,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果园里熟悉的青砖青瓦建筑,房屋不但高大,屋脊还有不知名神兽坐镇。 那神兽冷冷盯着地面,莫名阴森。 这是吕家村的骨灰堂,旁边低矮许多的屋子,就是果园的住处。 因为父亲吕建军的关系,村里非常照顾他家,也当作守骨灰堂,村里不给钱,但二十多亩果园只收很少的承包费。 不过社会经济环境摆在这里,更多的还要靠自己。 果园栽种的是国光,近些年红富士大行其道,国光卖不上价。 这年头,农民种地挣不着几个钱,果园一样,村里低价承包给你,不可能给代缴公粮。 二十多亩果园,仅公粮就是巨大成本。 种果子种到交不起公粮的,大有人在。 吕冬顺着酸枣枝扎成的外墙来到果园门口,进去后看到了老娘胡春兰。 四十多岁的人,因为常年劳作,皮肤粗糙红黑,头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 “冬子,快来吃饭!”胡春兰看到了儿子。 吕冬有千言万语,最后全汇聚成一个字:“妈……” 胡春兰问道:“这是咋了?” “昨晚水大,担心堤垮了……” 吕冬还没说完,就被胡春兰打断:“净说些不吉利话。”她指了指树荫处的小桌子:“过去吧,我给你端饭。” 吕冬没有过去,陪着胡春兰一起端了菜和饭碗出来。 菜有三个,西红柿黄瓜炒鸡蛋,猪耳朵拌黄瓜,油炸金蝉,远超家里正常饭菜标准。 “妈,你也吃。”吕冬招呼老娘:“早晨,随便做点就行。” 胡春兰拿起筷子:“你昨晚下大力,多吃点。哎,这样才好,村里对我们一直挺好,有事你也要顶上去。” 她催促吕冬:“你快尝尝,猪耳朵是我去程立峰肉食店买的,昨晚新卤的,他家做的下水一向好。” 吕冬吃了块猪耳朵,脆骨咬的嘎嘣响:“我觉得吧,还是你煮的猪下水最好吃。” 说到这个,胡春兰当仁不让:“吕家村擅长这手艺的人不少,咱家算数得着的。但不过年不过节的,也不能买下水卤。” 她把那盘金蝉往吕冬这边推了下:“尝尝,你打小喜欢,这两天果园里抓的。天一热,雨水又多,知了猴到处爬,昨晚门口凉快,还有个爬我鞋上。” 吕冬能看到,周围地上有很多食指粗的洞,大多是知了猴爬出来留下的。 由于骨灰堂的存在,这边很少有人过来抓,果园十多年了,树又多,这东西用泛滥来形容都不为过。 对果园来说,知了是害虫,一度还上过农药防治名单。 胡春兰又说道:“我看到你大伯了,让后天晚上过去吃饭,你大哥回来。吕春刚调到大学城派出所,难得歇班…… “国光卖不上价,承包冬天也到期,镇上开会,让各村集体果园改种红富士,这些老树都要砍,咱这条件等不起新树下果子,这季过完就不承包了,再寻别的营生。” 听着老娘的唠叨,吃着家里的饭菜,吕冬心中满满都是幸福感。 曾经他意识到这也是一种幸福时,却再也听不到了。 第5章 吕建仁 吃过饭,胡春兰催促吕冬去河上,同时给大伯家送点腌好的知了猴。 或许是再见到老娘太过激动,又强忍着,出果园的时候,右眼不太舒服,揉了几下后,右眼皮一抽抽的跳。 吕冬先去村南大伯家。 大伯母一人在家,吕冬专门问了下,大堂哥吕春后天下午才能从大学城回来,二堂哥在部队上,回家探亲要到过年。 吕冬没有多待,从村南沿着集街往北走,想着曾经熟悉的大学城。 没记错的话,大学城今年九月份正式启用,泉NS区很多大学都会搬迁过来,至少是搬迁一部分过来,用不了几年大学城会成为泉南市的高新产业城,连带着青照县划为青照区。 一个新城的出现,总是伴随无数机会。 但吕冬更加清楚,有能力抓住的才叫机会。 曾经瞎混到三十多岁,才真正懂得务实。 所以,吕冬首先提醒自己,脚踏实地不要飘。 话说回来,曾经一个混到三十四五岁,才在泉南新城凑够三居室首付的人,也没飘的资本。 集街是吕家村最宽的街道,能容纳两辆老解放并排行驶还有余。 有七八辆拉着砂石等物资的卡车和三轮车,停在街道东侧,吕冬找人问了下,大都是附近不临河村庄自发过来帮忙的。 一辆大头车中,驾驶位上的司机眺望集街北口,只能看到大堆人在忙碌,问副驾驶上的中年人:“泉哥,吕家的泥瓦匠在大学城跟咱抢活,咱干嘛还送东西?” “动动脑子!”中年人点了点司机头:“咱刘湾村就在吕家南边,青照河这成了地上河,吕家地势高,开口子会不会淹咱?” 司机想想是这个理。 中年人又教训:“咱村有多少媳妇是吕家嫁来的?有多少闺女嫁到了吕家?” “呃……也是。”司机恍然大悟:“泉哥,还是你有那个啥……对,大局观。” 中年人掏出烟:“叫书记!书记!说几次了?能记住不?” 司机赶紧说道:“记住了,这次记住了。” 中年人直摇头,不跟憨货一般见识,下车来到街道敞亮处抽烟,吕冬正好走过来。 这人吕冬眼熟,回想一番,记起是同学家长,主动打招呼:“泉叔。” 中年人看着吕冬面熟,叫不出名字:“你是……” 吕冬笑着说道:“我是招娣同学,招娣对题了吗?考的好吧?” “就算考状元有啥用?早晚嫁人。”中年人郁结多年,习惯性念叨:“我宁要个倒数第一的小子。” 吕冬不好接话,能想起这个中年人,也是因为他女儿,也就是同学刘招娣是98高考县状元。 隐约有印象,刘招娣还有个妹妹。 在重男轻女顽固的农村,中年人的郁闷可想而知。 “冬子!”有人喊他。 这人从南边晃悠悠走来,相貌端正,人高马大,偏偏耷拉着肩膀,走路鞋底拖地,带起难听的刺啦声。 “七叔!”吕冬招了下手,这是三爷爷那一大家子的,大号吕建仁。 从小他就跟着七叔下河、摸鱼、挖泥鳅、盘蚂蟥…… 吕建仁掏出根烟叼嘴上,抽出一根要给吕冬:“来根?” 吕冬揉了下右眼,不接,捏住鼻子:“好大酒味。” 吕建仁打了个呵欠:“烟酒在手,烦恼滚球!”他点着烟,招呼吕冬往闸口走,前面有水淌来:“胡子都开长了,不抽烟,不喝酒,不算男人。” 吕冬挤右眼:“真男人不看这些。” 吕建仁看了看他:“眼咋了?脏东西上身?” 吕冬无奈,回击:“你不懂,右眼跳财,我今天能捡一大钱包。” “屁!”吕建仁吐出一大口烟:“没文化,右眼跳灾!你懂不?” 吕冬毫不示弱:“七叔,你多大人了,还搞封建迷信?” “我!”吕建仁一口烟憋在喉咙眼子上。 吕冬加快速度,越往前水越多,很快就到了集街闸口附近。 这一段,河道正东正西,大桥南北跨越,连接两边闸口。 五十年代修建的闸口,自然没有起落的闸板,这本就是通往桥对面马家村的路,河堤到此留出一个路口,以石头垒成俩小坝,相对的地方留有石制滑道,将长度合适的木板一块块卡进去,就成了闸板。 临时闸板有缝隙,也谈不上结实,吕家村的人又在后面堆了四五排河堤高的沙袋,挡住河水灌进来。 还有一点水顺着沙袋间隙渗入,闸口附近的路上,水没过脚腕子。 吕振林眼睛通红,站在小坝上,正指挥堤上的人用棍子竹竿在水里挑,偶尔还能见到水葫芦叶子飞上半空。 “老七,昨天哪喝的?” “小心三叔剥你皮!” 这附近人不少,吕建仁一到就成焦点。 “冬哥!” “冬哥!” 俩年龄稍小的大男孩带着几分小心,冲吕冬笑。 吕冬点头,没有废话,直接爬上沙袋堤坝,混浊的河水早已没过通往马家村的新桥,桥有当胸高的石头护栏,拦下大批以水葫芦为主的杂物,只有最上面一层隐约露出来。 杂物看似轻便,实则危害极大,堆积在桥上桥边,成了一道垃圾堤坝,严重阻碍水流倾泻。 尤其大水冲下来比重大的东西,让杂物一拦,极有可能沉底堵塞桥洞。 那时就要命了。 吕振林就是在指挥人挑开垃圾。 河对面,马家村的人也在干同样的事。 “好大的水。”吕建仁的声音就在旁边,酒味烟味混杂一起:“鱼少不了,忘带网了!” 吕冬无语,都啥时候了,还想着打渔。 “这样不成。”小坝顶上有人喊:“三叔,只能挑到桥头附近,不顶事。” 竹竿能有多长?也不好发力,挑走的有限。 吕振林不缺决断:“找绳子,下水!”他目光落在吕建仁身上:“老七,你个兔崽子昨晚干啥去了?” “去上游掘堤了。”吕建仁扔掉烟头,嬉皮笑脸:“上游开口子,咱这就安全了!” 周围那么多人,齐刷刷看了过来,吕建仁毫不在意,抓起吕冬胳膊:“走。” 吕冬也就是知道七叔昨儿喝高了,否则真怀疑他为了自家村去掘别人的堤。 有人拿来几大盘绳子,有昨晚那一出,吕振林先让人检查。 吕冬盯着大桥上堆积出的水葫芦和垃圾,昨晚河堤保住,吕家村的命运已然改写,但洪水仍旧肆虐,谁也无法保证不再出问题。 水流不畅,就会导致这一段水位增高。 这水位不能再高了。 吕建仁蹲在小坝上,瞅着大桥,说道:“三叔,水葫芦太多,清了一批还一批,要砸护栏!” 拿竹竿的一人说道:“老七,桥去年县里新修的,砸了,咱咋交待!” 吕冬认为七叔说得有理,赶紧对吕振林说道:“三爷爷,总派人下去也不是事,白天好说,晚上危险。” “去找大锤!”吕振林红着眼睛咬牙说道:“砸!有事我担着!” 吕建仁当仁不让:“我下水!” 吕冬说道:“我跟七叔去,有个照应。” 昨晚铁叔有句话说的很对,吕家村没人能置身事外! “老七,你昨天喝高了,行不行?”有人关心问。 吕建仁呲起牙豁子:“老婆孩子,老爹老娘都在村里,不行也得行!” 他在腰上捆好绳子,见后面多人拽住了绳子,接过长柄大锤,对吕冬说道:“冬子,别怂,跟上你七叔!” 说完,直接跳到水里,吼道:“早干完,早打渔!” 吕冬捆上绳子,对后面拽绳子的人点点头,抓着大锤,也跳了下去。 桥挑的高,两人又身高体壮,水到不了胸。 靠近河堤这一段,杂物大多被挑走了,不用先清理。 吕建仁抓着吕冬胳膊,大喊:“你顺水砸西边,我砸东边,你先砸!稳住!水冲跑了别慌,按我打小教你的闭气,上面能拉回去!” “放心!”吕冬拖着落在水里的大锤朝西边走。 有桥和护栏,桥上的水流速度不至于把人冲跑。 不管另一边七叔,吕冬稳住身体,抡起大锤,朝着石头护栏狠狠砸了下去。 锤头落进水里,力道有所减弱,但吕冬力气非常大,大锤仍旧咚的一声砸在了护栏上。 咔—— 不是太明显的断裂声响起。 吕冬抹了把落在脸上的水花,又抡起大锤狠砸,一下又一下。 护栏经过一夜冲刷,又挨了几下狠的,有一大块立即断开掉了下去。 吕冬再接再厉,又是几锤子砸下,连在一起的石头护栏,咔嚓嚓倒了两三米,前边淤积的水葫芦等垃圾,立即冲走一大片。 “往前走!”吕建仁提醒吕冬:“别停下,先去清水葫芦!” 吕冬走开,吕建仁逆水砸倒西侧护栏,这段桥上水流速度骤然加快,险些把他冲走。 吕建仁拄着大锤稳住,也往前走,同时冲桥对面吼道:“马家的,别他酿的当怂货,当啥缩头乌龟?还有带把的吗?是爷们赶紧下人!” 吕冬算服了七叔这张破嘴,啥时候了,还开群嘲? 大批水葫芦和垃圾顺水冲走,吕冬不断拉起来扔出去,中间还遇到头小猪,不知死几天,都泡发了,有蚂蟥贴在上面,还有大肥蛆钻进钻出,那味道无法形容。 吕冬清理出一段,准备再砸护栏时,对面马家村也有人下了水,冲这边骂骂咧咧:“老七,你个座山雕,等水消了,咱再算账!” 小坝上,有几个人爬了上去,打头的是个戴眼睛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长筒黑胶鞋,白衬褂扎进腰里,腰带头亮的反光。 “三叔,杨镇长来了。”紧跟而上的吕建设提醒盯着河里的吕振林。 “老书记你好!”镇长杨烈文上前主动握手:“援助很快就到,交通条件问题,需要绕路。” 杨烈文挺窝心,刚上任一个月,碰上五十年不遇的洪水,今早接到电话急匆匆赶过来,洪水没看见,就先被高速路桥洞里的积水干趴了…… 基层工作不好干,到处是坑! 第6章 吕冬门 太阳挂在天空,烤的脸上通红,吕冬和吕建仁又砸倒一段,大桥护栏倒下去一多半。 吕建仁吼道:“冬子,回去!剩下是马家的,不干咱事!” 按地域划分,大桥有一半算马家村的,马家村的人已经下水了。 “走!” 吕冬扔掉大锤,汇合七叔,两人互相扶持,沿着桥一起往回走。 这时候,他才察觉到腿上胳膊上针扎般疼! “咋了?”吕建仁问道。 吕冬咧嘴:“水葫芦上净是蚂蟥,可能吸身上了。” 青照河里大都是宽体金线蛭,挂身上轻易不下去。 疼痛很短暂,很快就感觉不到了,但这意味着蚂蟥开始吸血了。 河边长大的人眼里这不算事,吕建仁哈哈笑起来:“蚂蟥能治你眼抽抽。” 吕冬右眼确实不跳了:“灾有了,就不跳了。” “封建迷信!”吕建仁还没忘呢。 小坝上,吕振林瞅了眼新来的镇长,冲水里两人吼道:“注意安全,快回来!” 两人不再废话,赶紧来到桥头,上面人拉,下面上爬,平安无事上了小坝。 杨烈文打量爬上来的两个人,前面那个面孔带些稚嫩,也就十八九岁,上身穿着清照一中校服。 太阳晒黑的面庞隐隐带着憨厚。 估计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使了个眼色,跟在后面的宣传干事再次拿起相机。 吕冬解开腰间绳子,脱下校服,扔给旁边一人,喊道:“谁有打火机?” 酒精和肥皂之类的一时半会没有,总不能拿鞋底扇,太掉分。 杨烈文就在附近,能看见吕冬胳膊上有虫子贴着,鼓起的虫身像指头肚子。 这画面有点惊悚。 “我的泡水了!”吕建仁试了下,打不着火。 杨烈文淘衣兜,摸出一个塑料打火机,递给吕冬:“用我的吧?” 听到夹带泉NS区口音的普通话,吕冬看了杨烈文一眼,不认识,斯斯文文的,这个时候衬褂还扎进腰里,穿着打扮不像农家人…… “谢了。”吕冬打着火机,去烧胳膊上的蚂蟥。 嘶—— 呲牙,疼! 蚂蟥吧嗒掉在地上。 吕冬再去烧别的。 这有技巧,实际没看起来那么吓人。 对河边常下水的人来说,吸上蚂蟥拔蚂蟥很常见,吕冬称得上业务熟练。 吕家村的人司空见惯,也不在意。 杨烈文这市区来的,表面不动声色,实际有点惊悚,面带憨厚的健壮少年,满不在乎拿火去烧身体,烧一会就落下个指头肚大的虫子。 以前电视书中见过,但跟现实看到,完全两码事。 “拍下来!”杨烈文吩咐后面的宣传干事。 刚才他跟村里的老书记和其他人有过一段交流,也了解了昨晚的险情,这些人的乐观和积极,出乎预料。 没有积极自救,根本坚持不到现在,可能昨晚就垮了。 杨烈文的窝心去了不少,吕家村的表现,也让他精神振奋,就算五十年一遇的洪水,也必须扛过去! 之前砸护栏的时候,他就有意识的让宣传干事开始拍照。 包括前面的少年,等战胜洪水,都是极佳的宣传素材。 杨烈文从机关上下来,虽然工作刚展开,但嗅觉灵敏。 咔嚓—— 相机快门声响起。 吕冬抬起头,见有人拍照,赶紧捂住上身要害:“干嘛呢?干嘛呢?光天化日之下偷拍!” 这要闹出“吕冬门”,以后还要不要脸? 他还想当一辈子憨厚老实人呢。 旁边李家一位大哥连忙拉住吕冬胳膊,怕他又犯浑,抬下巴点了杨烈文以及后面两个人:“这是杨镇长和镇上的干事。” 杨烈文微微对吕冬点头,文绉绉说道:“冲锋在前,很有大局意识!” 吕振林人老成精,加了把柴:“他叫吕冬,昨晚险情他发现的,也是他下水确认的,吕家村的功臣。” 杨烈文兴趣更大了。 吕冬已经不是啥都不懂的中二少年,猜测可能是搞模范宣传之类的,比变脸还快:“要摆造型吗?我没问题,姿势随便挑。” 宣传干事说道:“你继续就行。” 吕冬打着火机,去烧另一根胳膊上的蚂蟥,火不热了,烧不疼了,牙也不呲了。 神情坚毅,目光悠远…… 吕建仁憋不住:“冬子,脱了裤拍,效果更好!媳妇都不愁找。”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吕冬绷住的脸立即垮了。 杨烈文受到感染,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村民心态乐观,士气高涨,起码不用担心恐慌引发恶性事件。 县里镇上的救援随后到来,主要以物资为主,青照河在青照县上百里,宁秀镇河段数十里,水位全线告急,即便县镇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下到一线,分到吕家村也没几个。 中上游有几个村,情况不比吕家村好。 水位不退,险情不降。 包括吕冬在内,吕家村和邻近几个村过来援助的人,继续加固河岸。 长时间高水位浸泡,本就年久失修的河堤险情不断。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附近村庄很多人都赶了过来,有些连自家盖新房用的砂石都直接送到岸边。 真要决口,被淹的不止一个吕家村。 女人装砂石,男人扛起一个个口袋,在大自然的咆哮面前,个人力量渺小,只有团结才能对抗。 数百名壮劳力分散在吕家村段的河岸上下,扑灭了一个又一个险情。 这只是98抗洪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 风雨劫难从来打不倒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杨烈文带来一个好消息,上面联系了部队,泉NS区的部队很快就到! 这一消息瞬间振奋了所有参战人员的精神。 临近中午时分,包括吕家村在内,周边无数饭店、餐馆乃至馒头包子作坊,自发送来饭菜饮食。 还有一些代销店送来了面包、方便面、火腿肠和瓶装水。 吕振林叫来大队会计和李文越等人,叫他们一一做好统计,全都记录在册。 吕冬擦了把身体,光膀子站在路边,卫生室的人在蚂蟥叮咬的地方抹着碘酒。 小坝上面铜锣突然敲响,李文越他爹扯着嗓子大喊:“东边三十米,塌了个口子!” 吕振林扔下饭盒就跑,吼声震天:“沙袋!铁鸡笼!快!” 吕冬随手套上校服,扛起脚边的沙袋往那边冲,沾满水的沙袋格外沉重,饭前洗净的脸上又染满泥污。 卫生室的人扔掉碘酒棉棒,抓起另一个沙袋,也朝那边跑。 就在吕冬后边,杨烈文扛着稍小点的沙袋跟了上来,白色衬褂早变成了黄黑色。 镇上的干事边扛起沙袋,边冲拿相机的宣传干事喊道:“快!快跟上!多拍点!” 短暂的午饭骤然结束,聚集在集街上的人,再次投入到了救险中。 五十年代修的河堤太过老旧,S弯天然险峻,又有数个地方告急,调集不出人手支援这边。 旧的塌口还未全部堵上,东边又有新的塌口出现。 而且连续奋战之下,疲劳无法避免。 这场缺乏准备,没有计划的遭遇战,为了保卫家园,一有险情所有人全压了上去,没有分出批次轮流休息,也没有预备队,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吕冬这种公认力气大的,也快扛不动了。 很多四五十岁的人站在街边不动,有些甚至坐在地上,不是他们偷懒,而是无力再动。 从早上乃至昨夜坚持到现在,以双手和肩膀往河上堆了上百吨物料! 邻村、镇上H县里送砂石过来的人,也顶了上去。 来到街上堆砂石的地方,吕冬弯下腰,对挣口袋的人说道:“婶子,送一下!” 他没有力气直接扛起来了。 沉重的口袋扛上肩膀,趟着快到小腿肚子的积水,吕冬奋力往前走,周围许多人跟他一样,哪怕被沙袋压弯了脊背,仍不放弃! 滔滔洪水冲刷着河堤,带走一片片堤土,留下一个个孔洞。 扛下去,就有希望! 放弃,家毁村亡! 吕冬每个关节都像生锈一样,似乎动一下就会发出声音,在这炎热的夏季,双腿泡在水中时间太长,骨头里都是凉的! 杨烈文早已瘫坐在小坝上,看着这前赴后继的抗灾,心中触动。 “老少爷们!”就在他旁边,昨晚到这没合眼的吕振林大吼,声音嘶哑却仍旧洪亮:“坚持住!部队就到了!” 坚持!坚持—— 呜——呜—— 高昂的大车喇叭声响起,一辆接一辆绿色解放从村南口驶来。 吕冬转头去看,不自觉停下脚步。 街上,堤上,所有人都看向那边。 军车停在集街中段,一个又一个身影从车上跳下。 那是最强有力的援助! 那是一抹又一抹橄榄绿! 看到一个个绿色身影迈着有力的步伐冲过来,吕冬笑了,放松了,再也扛不住肩上的沙袋,噗通一声扔进街边水里,一屁股坐上去,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 “这波稳了!”他笑,他落泪,太累太紧张,这一放松,情绪失控:“糙你丫的洪水,弄(neng)不死你!” 李文越他爹压抑不住喜悦:“部队来了!这天塌不了!” 一个个橄榄绿身影,扛起一袋袋砂石,沿着人流朝河堤上冲去。 不是走,是冲! 就像他们的先辈为国家民族冲出未来一样,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现场谁负责!”有军官大声问道。 吕冬指了指小坝:“镇长和大队书记在那里!” 军官大步走向那边,吕冬喘匀气,撑着爬起来,扛起沙袋,一步一步朝河堤走去。 第7章 兵哥哥 桥东边的两个口子成功堵上加固,部队在吕振林和军官的带领下,转去支援西边。 这边的人,暂时无力再战,歪倒在堤上堤下休息。 堤外有树伸过来,遮挡出一片阴凉,吕冬挤着个干燥的沙袋,抓到只溜上岸的长蚂蟥。 吕建仁叼着根火腿肠:“这网扔下去,也没劲拖回来,晚上没下酒菜了。” “晚上不定啥情况。”吕冬一根指头按住蚂蟥背,盘了起来,足有七八公分的滑腻,手感相当不错:“七叔,你喝多一头扎水里就上不来了!” 有人接话:“变水鬼!” 吕建仁几口吃完火腿肠:“我找俩漂亮女水鬼,更自在!” 吕冬继续盘蚂蟥:“七婶拿大耳刮子抽你。” 七叔七婶两个人日常干仗,能拿铁锨互拍。 蚂蟥在吕冬手里变短变圆,缩成近乎一个球体,吕冬找平坦处拍了一下,弹力十足。 俩半大小子溜上河岸,悄悄来到吕冬身边,正是上午打招呼的。 其中一个叫李林,吕冬大伯母的娘家侄,另一个叫吕坤。 他们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没正经工作,整天瞎混。 吕坤凑过来,低声说道:“冬哥,乔思亮明天在县城找人壮声势,一个人头两块钱,咱去不?” 这两年,古惑仔流行,荼毒了很多人,尤其爱模仿的青少年。 吕冬摇头:“不去。” 李林笑嘻嘻说道:“我都说了,两块钱掉价!没十块能请动冬哥?” 吕坤连忙说:“冬哥去了,肯定不是两块这价,乔思亮也没脸两块请冬哥。” “你俩也别去!”吕冬指了指河下:“想啥呢?水都淹到家门口了!少看点古惑仔。” 李林和吕坤悻悻然走了。 吕冬拍着蚂蟥弹力球,古惑仔毒害了一大批人,很多青少年因为对电影的憧憬,走上了歪路。 ………… “镇长,换件衣服?” 小坝上面,那个干事建议:“车里有短袖。” 杨烈文低头瞄了眼白底黑衬衣:“不用,过会可能还有状况。”他指指树荫下略带憨厚的少年:“我去找人聊聊。” 抹了把脸上的泥点子,杨烈文朝吕冬走去。 那位干事对拿相机的宣传干事说道:“跟上去,多拍几张。” 宣传干事心领神会,跟在后面。 “吕冬同学。” 杨烈文上午就对吕冬产生了兴趣,吕冬该有的礼貌不会缺,站起来说道:“你好,杨镇长。” “坐,坐。”杨烈文面朝青照河,率先坐在一个沙袋上,看向吕冬校服上的字:“你在一中读书?” 吕冬坐下,边拍着生物弹力球,边回答:“刚毕业。” 杨烈文微微颔首:“今年高考?考的怎么样?” 吕冬停下拍球的手,心说明明是队友,干嘛要逼着当对手?含糊道:“还凑合。” 杨烈文以为吕冬谦虚:“本科?” 这人会不会聊天?哪壶不开提哪壶!吕冬不漏痕迹:“能不说学习吗?” “好。”杨烈文不至于跟个少年郎计较,指着吕冬手里的东西,好奇:“这是什么?弹力球?看着不像。” 吕冬看向青照河:“河里特产。” 杨烈文觉得有特产就有搞头,来兴趣了:“我能看看吗?” “确定?”吕冬问道。 杨烈文伸出手,吕冬干脆把蚂蟥球放在了他手上。 手心充满弹性的滑腻触感,让杨烈文用力捏了两下:“鱼卵?还是别的水生生物?” 吕冬说道:“蚂蟥,就上午我烧的那些。” 杨烈文立即想起吕冬身上吸血后膨胀起来的虫子,下意识想扔掉,瞥见宣传干事正举着相机,忍了下来。 轰隆—— 河对面突然传来房子倒塌般的巨响。 吕冬转头去看,下意识蹦出口头禅:“我弄(neng)!” 河堤上的全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哪塌了?” 堤下一片乱哄哄的吼声。 这声音太触动人敏感的神经了。 “别慌!”大队会计在这边,吼回去:“对面马家堤塌了。” 就在吕冬这些人斜对着的地方,北岸马家村紧挨着的河堤垮塌了足有十米,土块碎渣不断往水里落。 长时间高水位浸泡,那片堤撑不下去了。 幸运的是,没有人落水,而且靠近桥的河堤很厚,塌掉的不足一半,还有一层矗立在那,不至于立即决堤。 但河水冲刷,随时可能二次垮塌。 “赶紧堵口子!” 马家村同样是宁秀镇辖区,杨烈文急得往前蹦了一大步。 吕冬赶紧一把拉住,大声提醒:“别往前了!掉下去谁都捞不上来!” 杨烈文急得额头鼓起根根青筋,吼道:“堵口子!堵口子!人命关天!” 河对岸锣声响起,密集的锣声,仿佛敲在人心上。 吕冬也急,但急也不能松手。 别看七叔跟对面开群嘲,实际上俩村隔桥相望,多年通婚往来,打断骨头连着筋。 比如他老舅,就是马家村的。 七叔的丈人家,也在马家村。 杨烈文冷静一点,看看左右,吼道:“要组织救援!” 众人黯然,这么大水,咋过去? “有船吗?”杨烈文问道。 吕冬说道:“村里船小,过不去,这要冲锋舟。” 吕建仁先骂了句口头禅,接着说道:“没有大船,下水白搭人命!” 杨烈文问后面的干事:“有冲锋舟吗?” 干事沉默摇头。 河对岸的人已经行动了起来,一个个沙袋扔进缺口。 吕冬吼道:“笼子!找笼子装一起!” 其他人也在喊,不清楚对面听到了吗,只是人来人往疯狂堵口子。 杨烈文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后悔的只抓头发,为什么没重视?为什么没做好准备? 吕冬似乎看到了老舅家的表哥,只能在这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吕建仁急了,脱掉上衣光起膀子。 吕冬也急了,吼道:“七叔,别犯浑!想想七婶和孩子!” 吕建仁没下水的打算,深吸一口气,大喊:“马家的!顶住!他酿的顶住啊!” 立即有人跟着喊:“马家的,顶住!” “马家村,别怂!” “老少爷们,顶住!” 这边响起一片加油鼓劲的声音,除此之外,短时间内也做不了什么。 北岸的缺口还在落土,马家村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群身穿橄榄绿,套着橙色救生衣的人冲上了河堤,他们腰上绑着绳子,手里抱着沙袋,果断跳进水里,堵上沙袋后手挽手紧紧站在一起,面向奔腾的河流,铸成一道人形堤坝! 浑浊的洪流冲刷过来,被血肉之躯挡下来! 他们牢牢钉在那里,仿佛血肉铸就的钢铁长城! 冲力减小,堤岸渐渐不再落土,一个个沙袋扔下去,情况开始稳定。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看着那一个个撑起希望的肩膀,南岸的人沉默了,震撼了,感动了。 哪怕他们此刻守护的不是吕家村! 吕冬眼眶湿润,他们才是共和国真正的长城!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冲刷着吕冬的内心,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兵哥哥!好样的!”吕冬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兵哥哥!加油!” 立即有人跟着喊:“解放军是英雄!” “当兵的,辛苦了!”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他们坚毅沉默的就像是长城。 太阳接近西边地平线的时候,北岸的缺口堵上了,兵哥哥们沉默着离开,留下的是守住村民安全的堤坝。 水位终于开始下降,下午六点半左右,连通吕家村与马家村的新桥露出桥面,上面有歪倒的石头护栏,还有一地垃圾。 上面打来电话,几个主要水库的水位即将降到警戒水位以下,只要不再突降暴雨,水势很快就会消下去。 部队没有撤,会再待一段时间,视水情撤离。 原本村里是要部队住民居,已经开始腾房子,但部队坚决不同意,村里只好打开放暑假的小学,作为部队临时驻地。 部队留下一定人手与村里一起值夜,其他人陆续返回小学,以保证有险情时能以充足的体力顶上去。 吕冬为一队军人带路,也到了学校。 吕家小学建校极早,占地面积广阔,其中成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就有几十棵。 不过,校舍跟这个年代农村不少学校类似,偏向破旧。 严格说起来,吕冬上小学时就是危房。 发大水的消息彻底传开,四邻八乡过来送饭,李文越身体不好,被安排与大队会计一起统计记账。 外村的人情,大水过后要登门道谢,有机会要还回去。 吕冬来到小学办公室门口,李文越正忙着记录,对面站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 “文越,要分开记!”中年人强调:“所有肉食都分开!耳朵,肚子,猪蹄,猪肝,杂碎,价格不一样。回头我要跟大队对账算钱,可不能少记了!” 听到这话,吕冬记了起来,这人是李文越的邻居,吕家村的名人,程立峰肉食店的老板。 他家从上一代就从事卤下水的营生,有不小名气。 李文越说道:“都记好了,不会错。” 程立峰不放心,又亲自对了一遍,这才离开。 附近没有别的人,吕冬问道:“他送的肉食?” “嗯。”李文越收拾账本:“三爷爷让准备的,部队帮咱,咱也要让人家吃饱吃好。” 他突然说道:“冬子,你能揍程立峰一顿吗?” “咋了?”吕冬奇怪,李文越不是喊打的人。 李文越看了眼校门口:“从中午送饭,程立峰就不停提钱,咱村这样,谁不出份力?死要钱!” 吕冬帮他搬桌子进办公室:“这事只凭自觉,不能强求。” 李文越又说道:“从去年,程立峰给镇办企业H县里一些单位提供中秋福利与年货开始,算掉钱眼里了。” 吕冬没有接话,掉钱眼里的何止一个?他拉着李文越:“走,一起去吃饭。” 第8章 捞上来个醋碟 这一夜,吕冬数次惊醒,好在要命的紧急锣没再响过。 心里有事,不到五点钟,吕冬就爬了起来,在老屋院子里砰砰打起沙包。 他不会专业的东西,纯粹是王八拳,权当锻炼身体。 打了会沙包,简单洗漱过,吕冬找个马扎,坐下思考起来。 从前天晚上重回九八开始,就忙着抗洪,很多事来不及想。 尤其关于未来。 曾经那一世,98年以后很长时间,吕冬过得浑浑噩噩。 在街面上混过,沉迷过网络游戏,挣到的钱仅够维持生活,时不时还要老娘和堂哥帮助,直到2010年之后,才醒悟过来。 不能再走老路,要致富! 幸福有多种衡量标准,富裕是基石。 但这两年具体有什么机会,吕冬稀里糊涂。 真正印象深刻的也就是大学城。 想要做什么,必须先实地调查看看。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再就是钱。 社会很现实。 家里不用指望,吕冬不问也知道家里情况。 今天7月12号,刚交完公粮不久,果园还没下苹果,家里连500块钱都不会有。 果园二十多亩地,又不产粮食,公粮也是暂借的,等下果子卖掉再还账。 公粮不能拖欠,否则后果严重。 老娘这一辈子不容易,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十八岁的成年人,该自己扛的事就要扛起来。 大伯那边,这些年的帮助数也数不过来,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即便血脉至亲也不能理所当然。 未来还是要靠自己去闯,去努力,去拼搏。 小人物努力拼搏不一定能成功,但不努力拼搏连成功的希望都没有。 现实情况摆在这里,人穷,周围也是一帮穷人,谁能帮谁? 在农村,有太多人光是维持基本生活,就累到筋疲力尽。 最紧要的是先养活自己,挣到一笔起码立足的钱。 这才是现阶段最切合实际的目标。 说到底,钱是最基础的!吕冬满脑门都是要赚钱。 锁门去果园吃早饭,吕冬中间又上河堤看了眼,经过一晚上时间,水位比最高时下降两米有余,快要与河堤外的道路持平了。 这次洪水即将结束,只要上游不再突降暴雨,基本不会出问题。 早饭是清汤面,清水煮的面条,以酱油、老醋和香油作为调料,放上香菜末当青头,简单方便。 吕冬吃面条的时候,胡春兰在旁边开始例行唠叨:“我一早去村里换面条,听说部队下午要走,人帮咱这么大忙,咱家果子和种的丝瓜、黄瓜啥的又没熟,也没啥送的。冬子,去找你七叔借网,看能不能打几条大鱼送给部队。” “嗯,我吃完就去。”吕冬往骨灰堂东边扫了眼,那边堆着麦收后剩余的成捆麦秆,旁边开出的临时菜地里,丝瓜和黄瓜刚往上爬秧。 家里也确实没啥能拿得出手的。 总不能送麦秆?部队又不是造纸厂。 这次水大,水库里的鱼,不知道顺水下来多少。 吃完早饭,吕冬回到村里,找七叔借渔网,进门吓了一跳。 七叔拄着铁锨,七婶抱着鱼叉,两口子正在院子里对峙。 堂屋门口,竹椅子上坐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不断把花生米扔进嘴里,兴致勃勃看大戏。 “咋了?”吕冬头疼:“这又咋了?” 虽说属于七叔七婶日常开战,但这明晃晃的鱼叉着实吓人。 七婶个头不高,人精瘦,收起鱼叉拄地上:“冬子,来了。”她指着七叔,几乎跳脚:“你来评评理,大早晨就喝酒,这一天还能清醒?” 吕建仁伸着脖子:“不喝点能有劲干活?说你没见识还不承认!” 吕冬这才看到,院子西边厨房门口摔了个瓷葫芦酒瓶,旁边有棕色酒盒子,从他这角度看过去,正好能见到盒子上的名句。 “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 青照酒。 “七叔,昨天不是说打渔吗?”吕冬也不劝架,这两口子整天闹,劝也没用:“走,拿上两张网,咱一起去!” 又对小男孩说道:“钉子,去哄哄你妈!一会给你逮鱼吃!” “不好看!”钉子吃着花生米进堂屋:“没打起来……” 吕建仁扔下铁锨,喊上吕冬取了两张渔网和几个自制水袋,直奔北边河堤。 俩人选了前晚差点决堤的那段河道。 上了三角大坝,吕建仁常年打渔逮兔子,经验丰富,指了下北侧的平缓区:“这地水流慢,绝对有鱼!网空没事,等等再下。我往北去,你在这。” 吕冬低头看了眼,水位下降明显,北边无数沙袋堆成斜坡,完全看不到里面的铁鸡笼。 岸上基本空了,灯和线缆应该让铁叔收了回去,光剩下两根长竹竿。 平缓区里不少水葫芦,等吕建仁去了北边,吕冬拿来竹竿,将水葫芦挑走,竹竿下水一动,有东西噗通跳出水面,看上去不是鲤鱼就是草鱼,个头还不小。 可能水葫芦上蚂蟥太多,吕冬取回竹竿,带上来两条小指头大的。 吕冬用千层底蹬下来,踢到太阳底下暴晒。 据说早年间闹饥荒的时候,村里人将这玩意晒干做熟当吃食。 比起穷到吃大闸蟹的那些地方,更为艰难。 吕冬顺好渔网,耐心等,刚挑走水葫芦,可能惊动了水下。 水非常浑浊,看不清下面是啥情况,等了七八分钟,吕冬站起来,撒出了网。 虽然从十二三岁开始,他就跟着七叔撒网叉鱼,但回来后还没碰过,这一网没完全撒开,准头还算不错,渔网落在平缓区里。 等网沉底,吕冬抓住拴在手腕上的绳子,缓缓往上拉网,绳子绷紧之后,手上的感觉告诉他有货! 渔网一尺一尺拉上岸,出水的瞬间,吕冬眉毛挑起,夹杂在铅坠之间的,是鱼! 吕冬提网上岸,开网捡鱼,先扔夹带的石头和垃圾,再拿鱼。 最大的是条草鱼,手掂可能二斤多;有两条黄色的嘎牙鱼,身侧背上有三根尖刺,扎一下非常疼。 再就是几个蚂蟥。 吕冬把鱼装进水袋,蚂蟥扔堤上接受阳光洗礼,两个水袋丢坝南侧水里,水袋的绳子拴在堤外侧树上。 顺好网,坐在坝上,又等了起来。 两个巡河的兵哥哥这时走过来,看到吕冬打渔,好奇停下。 其中面庞黝黑的一个,用脚碰了碰暴晒中的蚂蟥,随后又蹲下来拿起看了眼。 吕冬笑着打招呼:“兵哥哥好。” 这比较新奇的称呼,让两位兵哥哥笑了起来,礼貌回道:“你好。” 面庞黝黑的那个带着南方口音,问吕冬:“晒干入药?” “入药?”吕冬没想过这种事:“能入药?” 这位兵哥哥又说道:“能啊。我们驻地附近有中药市场,我在里面见过。” 吕冬想了想,问道:“他们收?” “不太清楚。”兵哥哥笑了笑:“我没问过。” 吕冬有所猜测:“能问下你们驻地在哪吗?” 兵哥哥说道:“泉南西市场那边。” 吕冬知道这地方,泉南市最大的综合类批发市场,哪怕曾经到了2019年,在周边地区仍然首屈一指。 “谢谢。”吕冬道谢。 “不客气。”两位兵哥哥继续巡河。 吕冬再次下网,第二网偏了一些,进了激流区,但他及时拉了回来。 七叔确实经验丰富,这地是个鱼窝子,第二网上来条大鲶鱼。 跟后来一落千丈不同,现在土鲶鱼是热门鱼,肉多油多没乱刺。 因为兵哥哥的话,捞上来的蚂蟥,吕冬全都扔到太阳底下暴晒。 太阳升高,有网有闲的人,纷纷拿着网来到河上,从闸口东侧,到吕冬这边,打渔的有七八个。 水大鱼多,吕冬收获不错,接近中午时,有十来斤。 这也就是特殊时期,放到平时,运气逆天。 离开前,吕冬撒了最后一网,这一网又偏了,落进激流区里。 水位虽然下降不少,但水势仍然很急。 渔网被冲偏,吕冬手上发力,拽着绳子拖回来。 拉网上岸,网里没鱼,却有个苹果大的浅口碟子,吕冬抹去泥污,碟子花样古朴,白瓷质地,底上有花。 翻过来,碟底有款,四个繁体字,学渣吕冬只认出第一个字是王。 好吧,这字简体繁体一样。 “古董?”人穷志短,吕冬难免幻想。 七叔提着渔网走过来:“啥玩意?” 吕冬晃了晃:“网上来个碟子。” 七叔接过来仔细看了眼,随后扔给吕冬:“这种醋碟,早年间咱这不少,我小时用过,破四旧时都砸了,你二叔藏了个,前两年卖给个舜山下乡收古董的,好像卖了50块钱。” 吕冬穷的半毛钱都没有:“50块钱?” 七叔又说道:“收了去骗人!舜山文化市场到处是破烂,我去过几次,那些练摊的专收不值钱的老玩意,当了不得的东西卖出去坑钱。” 这几年下乡收古董的人非常多。 吕冬知道舜山文化市场,与西市场不同,这是专门做花鸟、旧书、古玩和奇石的市场。 或许可以拿去看看?别说50了,10块钱对他来说都不少。 再说了,万一值钱呢? 吕冬接下来还要借网,嘎牙鱼全都给了七叔,回去给钉子炖汤。 这鱼肉质鲜美,比黑鱼好吃。 蚂蟥在岸上继续暴晒,没人会捡这喂鸡鸡都嫌的玩意。 其余的拿回果园放盆里暂时养着,一条留着自家吃,另一条吃完饭给大伯家送过去。 去大伯家送鱼,得知部队很快开拔,吕冬跑回果园装了鱼回来,吕家村的人自发来到小学门口道路两边相送,手里提着馒头、鸡蛋、水果、蔬菜等等。 部队全都谢绝了,连村里送的方便面和瓶装水都不要。 一辆辆解放卡车往南而去。 看着军装整齐的兵哥哥,想到昨天堵水的英勇,吕冬旁边的吕坤,向他家老子哭求:“我要去当兵!” 对这些被古惑仔荼毒的少年来说,当兵其实是条好路。 最后一辆解放卡车驶过,吕冬抓住机会,将装鱼的袋子扔了上去。 第9章 十三块钱 送走兵哥哥,吕冬回果园取网,又让胡春兰看了下碟子。 胡春兰瞅了会:“这醋碟子以前很多,后来都砸没了,不是稀罕玩意。” 吕冬难免失望:“七叔说二叔卖过一个,50块钱。” 胡春兰想了下:“有这回事,前年还是大前年。” 哪怕只有五十块钱,也是手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吕冬郑重收好,打算抽时间去舜山文化市场看看。 能卖50也好。 工地上当小工一天才十来块。 取了渔网和水袋,吕冬回三角坝上继续撒网打鱼,再试试运气,就算只有鱼也好,毕竟能卖钱。 那些蚂蟥全晒死了。 水位又降一截,河面只有十五六米宽了。 吕冬撒了一网,还没往上拉,突然有滋滋啦啦的歌声从堤下传来,随后是熟悉的鸡粪味。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果不其然,铁公鸡吕建斌手腕挂着一个收音机,上了河堤,收起两根竹竿,来到三角坝上。 “好大一条白鲢!” 渔网刚好出水,铁公鸡瞪大眼睛:“还有别的,快拉上来,别跑了。冬子,运气不错!” 吕冬提上渔网,放在坝上:“这两天鱼多,等上游落了闸,好运气就到头了。” 翻开渔网,扔掉垃圾,吕冬先摘出一条鲶鱼,这比上午网到的大多了,在手里沉甸甸的,估计快三斤。 这是北方的土鲶鱼。 “鲶鱼好养活,轻易死不了。”铁公鸡像个专家:“去年我逮了一条,扔鸡粪池子里,活了半年多,拿出来吃时都五斤了。” 吕冬忍不住说道:“铁叔,咱能不说鸡粪吗?你还叫人吃鲶鱼不?” 铁公鸡不在乎:“这咋了?吃进去的是鸡粪,长出来的是肉!没毒!你看你铁叔吃了不也好好的。” 这没法说话了,吕冬摘出那条两斤多的白鲢,直接塞过去:“回去给我妹炖汤。” 铁公鸡没听出吕冬话里的意思,从堤外拽了根拉拉秧,回来穿白鲢鱼鳃,眼睛正好瞄到堤下那一大堆堵口子的沙袋。 “冬子,水降下去了。”铁公鸡悲从心生:“等水再小点,咱把鸡笼子拖出来?” 吕冬无奈:“拖出来也没法用。” 铁公鸡没有放弃:“能卖废铁!钱分你五分之一……不,四分之一。” 鸡笼子上堆了多少沙袋?要论吨!吕冬只能推:“再说吧。” 看着河下小山般的沙袋,铁公鸡满脸悲痛,似乎舍不得,也不着急走,白鲢扔树荫下草窝子里,坐在三角坝上不说话。 也不知道他在看打渔,还是跟鸡笼子诀别。 吕冬先后又撒了两网,一网有几根鲫鱼白条,另一网又上来两条鲶鱼,一大一小,大的也接近三斤。 蚂蟥少了,继续扔太阳底下晒。 太阳很毒,吕冬满头大汗。 嘭咚嘭咚的摩托声从北边传来,噪音非常大,加上河堤多少有起伏,光听见声,却看不见人。 “这谁?”铁公鸡站起来往北看:“也不修修消声器,隔三里地都能听见。” 吕冬眺望北边,只见尘土飞扬,等他又撒了一网,提上空网来,才看见挂着拖斗的摩托车。 骑车的人胆子很大,沿着河岸开来,三合土路面并不好走。 隔着近了,噪音震的耳朵疼,是一辆橙色的嘉陵CJ50,这车农村常见,挂上个自焊拖斗,能跑能拉又泼辣。 骑车的是个中年妇女,跟大部分农村女人一样,脸色黝黑,后座上有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小脸晒得通红。 中年女人看到吕冬手上的渔网,停下车。 铁公鸡塞住耳朵:“大妹子,这车该修了!” “准备换新车!”中年女人熄火,笑容爽朗:“过一阵子就不用了。” 吕冬瞅了眼拖斗,里面一个大水箱,有鱼在游动。 中年女人下车,又把小女孩抱下来,问吕冬:“大兄弟,打到鱼了?” 吕冬示意了下拴水袋的绳子:“有一些。” 铁公鸡干养殖场的,马上问道:“你收鱼?” 中年女人说道:“只要鲶鱼和黑鱼,别的不要。” “为啥?”铁公鸡不明白。 “天太热,别的鱼好死,死了不值钱。”中年女人说得是实情:“这俩好养活,轻易不死。” 吕冬需要钱:“有鲶鱼。” “大丫,别皮!”中年女人先训了孩子,又对吕冬说道:“大兄弟,能叫我先看看吗?” 吕冬拉上水袋,解开绑口绳子,提到女人面前:“都在这了。” 鲶鱼总共三条,两大一小,女人上手颠了下,问道:“咋卖?” 不等吕冬开口,铁公鸡提醒:“集上一斤能卖三块。” 鲶鱼在泉南地区很吃香,哪怕在这省会好单位职工工资七八百的年代里,像中秋过年零售价高时能到一斤五六块。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鲶鱼跌落神坛。 中年女人看了眼铁公鸡:“那是集上价。” 吕冬问女人:“鱼在这,你出价,不合适我再放回去。” “大的五块一条,小的三块。”中年女人显得很痛快:“我不要谎,车上鱼都这价收的,水库提闸鱼掉价,我大热天出来,也要有个赚头。” 吕冬不了解行情,转头去看铁叔,见他点头,说道:“鱼是你的了。” 中年女人抓鱼放进拖斗里,点出三张五块的,吕冬摇头:“我找不开。” 他兜里比脸上还干净,个人存款数目——零! 女人翻衣兜,找出三张红色1元,连同两张五块,一起给了吕冬。 钱接到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吕冬觉得沉甸甸的。 下一刻,吕冬明白了,除去充人头的钱,这是十八岁来凭劳动挣到的第一笔! 女人上了摩托车,说道:“大兄弟,再有我还要。” 铁公鸡担心吕冬没经验吃亏,问:“你哪村的。” “刁家庄。”中年女人说道。 吕冬知道:“大学城那边?” 中年女人应了一声:“鱼多,你送去刁家庄,才十里路,找人问刁娟,价格能给你高点。” 吕冬把水袋扔回河里:“知道了。” 刁娟踹着嘉陵摩托,难听的声音让吕冬捂耳朵,他想到一件事,赶紧把暴晒的蚂蟥挪走,提醒:“前面有下道,下去从村里过,再往前是闸口,你过不去。” “谢了。”中年女人加油门走了。 铁公鸡捡回白鲢,对吕冬挥挥手,也走了。 吕冬收好钱,使劲在口袋里按了下,生怕从裤衩口袋里掉出来。 这是回来后启动崭新人生的第一笔资金,高达——13元! 去市里看下具体情况的车钱有了。 当然,骑自行车去泉南市也行,但二十多年天翻地覆的变化,吕冬需要先熟悉一下道路。 因为大学城的关系,青照县到泉南市这一片,旧颜新貌变化巨大。 吕建仁提着渔网,拖拉着鞋底,慢悠悠走来。 “才来?”吕冬诧异,七叔一向是打渔积极分子。 “你大伯找我。”吕建仁一手提着网和水袋,一手挠着刚剪的头,愁的不轻:“喊我过几天去大学城工地……” 吕冬说道:“在家晃荡也不是个事。” 吕建仁瞪了吕冬一眼:“毛都没长齐,懂个屁。我这手艺,是十几二十块能请到的吗?” “是!是……”吕冬懒得反驳,七叔这人手特别巧,打渔的网,逮鱼的叉等等,都是亲手制作。 大工活,电焊活,钢筋活都一把好手,放在2019,一天挣个几百块稀松平常。 但手巧不等于愿意干活。 看到七叔剪过的头,吕冬想到脑袋上的中分:“我先走了。” 吕建仁怼过来:“咋了?不待见你七叔?我来你就走?” 吕冬指着头:“剪头发去。” “挺好看。” “太傻了,像刘魁胜!” 吕冬拉起水袋,脱下衣服兜上晒死的蚂蟥,朝果园走去。 回果园放好鱼和渔网,又找方便袋装了蚂蟥,吕冬推出他的二八大杠,去集街剪头发。 天热,路干的快,自行车基本能跑了。 吕冬图省事,叫剃头大爷推了个平头。 刚到手的十三块,花出去一块五。 这还省了五毛,找村里年轻小媳妇剪,要两块。 吕冬出了店门,被三爷爷吕振林抓到,让去大队办公室帮忙。 吕振林还给他透了个消息:“杨镇长打算把你的事整理材料递上去,县里发大水,没出事,后面应该有表彰大会,争取拿个先进个人。” 这是好消息,就是不知道先进个人有没有物质奖励。 问题太俗,又有人过来,吕冬不好问。 洪水退了,后续事情一大堆。 砂石和饭菜,各村免费支援的要郑重道谢。 还有吕建国拉来的,要通过镇里、县里与建筑三公司协调,杨烈文已经接走了这活。 吕冬暗叹,新镇长挺有意思,建筑三公司管事的人是吕家村出去的,与三爷爷属于堂兄弟,他还要叫五爷爷来着。 这是一大堆难题里挑走了个最简单的? 大队办公室,几个放假的高中生、中专生都让吕振林叫了过来,跟大队会计和妇女主任一起对账,清点剩余物资。 吕冬分配到的工作是裁剪红纸,由二爷爷用毛笔写感谢信,先送到前来援助过的村庄或者单位上。 大队会计会去订做锦旗,等锦旗好了,再正式上门道谢。 正忙着,李文越突然说道:“三爷爷,程立峰送来的账单不对,各种肉食比平时普遍贵五毛。” 他家与程立峰邻居,价格知道的多点。 吕振林想了想:“按他报的价算。” 这种事,事先没议价,当时也没人想着去议价,大家伙都在抢险。 妇女主任说道:“太便宜他了! 吕振林浓密的剑眉动了下:“关键时刻送来吃的,这是情分,付钱是本分。他也算出力了,不能太计较。杨镇长保证过,这次的花费,会从统筹提留里划一部分。”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前来援助的人和物资很多,后续的事也多,吕冬晚饭也是在大队吃的,一直忙到晚上十点。 出了大队,吕冬骑着二八大杠送下李文越,去果园跟老娘说明天去趟城里,拿白瓷碟子和装蚂蟥的黑方便袋返回老屋。 洗漱过后,吕冬掏出十一块五毛钱,一张一张摆在桌子上,这是他所有资金! 加油吧,拼搏吧,少年! 第10章 前途未卜 早上五点半,吕冬起床收拾东西,从堂屋找出个黑色人造革手提包装白瓷碟子和方便袋,打算先去舜山文化市场,再去西市场。 对了,还有知了猴,也要打听一下。 以前这东西有人收。 快速洗漱过后换衣服,农家人有什么穿什么,但今天做的事,不适合穿一中校服,吕冬翻遍大立柜,夏衣除了校服,就两身球衣。 没办法,只能选红色足球队服,当然是盗版,今年县里春季物资交流大会花20块钱买的。 又在床下找出一双五成新黑底带绿边的双星胶底球鞋换上。 按购买价算的话,吕冬这一身有30块了。 手提包挂车把,骑上二八大杠出门,刚拐上集街,吕冬看到发小李文越坐在门前石头上,满脸黯然,好像天塌了。 吕冬停下车,脚叉地上,问:“这是咋了?” 李文越出神,没听到。 吕冬看了眼大门紧闭的程立峰肉食店:“他家找你麻烦?” 瘦弱的少年郎充满正义感,对程立峰不满,吕冬担心程立峰找事。 “没有。”李文越回过神来,看了眼吕冬的红色球衣,问道:“你没看吗?” 吕冬诧异:“看啥呀?” 李文越说道:“昨晚世界杯决赛!你不会忘了吧?” 吕冬想想今天十三号,好像98世界杯决赛在凌晨? 李文越满怀悲痛:“巴西输了!输了!罗纳尔多整场梦游!法国秃子太阴险!以前角球都他罚,决赛却跑中间抢点,还进了俩!” “看开点。”吕冬早不在乎这些:“输赢常事。” 他挥了挥手:“我去趟城里,回来再说。” 集街上水退了,硬化过的路骑起来轻松畅快,青照县这边,连通村与村的基本是柏油路。 吕家村南口就有私人中巴通往泉南,但吕冬还是选择去县城坐车。 县城在吕家村南边,宁秀镇镇上就是青照县城所在地,隔着不过五六里路,骑自行车十来分钟就到。 通泉南的中巴也是先去县城,再去泉南。 这五六里路,可能要半个多小时,中巴要挨个村转着拉人,如果人少,还会在大路口等上十几分钟。 甚至人太少时,中巴会把乘客转让给其他车,干脆不跑。 再说,吕冬也要去大学城看看。 吕冬来到高速桥洞,里面水没了,杨烈文那天发了火,镇上调集抽水机连夜排干水。 看了眼桥洞,吕冬没做停留,骑车穿行而过。 过去的多想没用,往前看。 出了桥洞,吕冬没有继续往南,转而向西,这条柏油路通往西南边的大学城。 乡村路倒没太大变化。 大学城紧贴泉南东侧,夹在青照县城西侧与泉南城区之间,省里市里对此有着极为清晰的规划。 泉南南边是山区,北边有黄河,只有东扩和西进两条路。 大学城只要发展起来,就会把泉南城区与青照县连成一片,城区顺势完成东扩,同时打造出一座高新产业城。 这是泉南发展的关键一步。 来到大学城,吕冬看到的是陌生,跟记忆中高楼林立、学府成群、商业发达完全不同。 虽然基础建设做的极好,一条条马路宽敞笔直,路灯新树耸立,崭新的学院建筑群落随处可见,但呼啸而过的拉建筑材料的车和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倒更像是热火朝天的工地。 等到九月份,大学城会真正活过来。 顺着还未命名的大学城1号路,吕冬见到了泉南市最有名的几所高校,它们相距不算太远,坐落在道路两侧,往南往北有大片发展空间,崭新的校门和楼群已经建成,就等着新生入学。 吕冬见到个流动商贩,过去买了烧饼当早餐。 这边卖东西的极少,烧饼高达五毛钱一个,这边乡村地区普遍一块钱仨。 吕冬还换了几张五毛零钱,借此机会聊了一阵,以了解情况。 又转了一圈,将有用的东西记在心中,大学城没地方放自行车,随便放绝对会丢。 这是一个需要严打的年代! 吕冬回头赶往县城,很快就到了县城西侧的车站。 县城就是座大点的小城镇,同时作为宁秀镇和青照县的驻地。 这年代,最高的建筑才七层。 吕冬存好自行车,提着黑色方便袋,没有进车站,而是在西侧路边等,这里有个公告栏,上面有张陈旧变色的悬赏通缉令。 通缉令上的头像风吹日晒雨淋,有些模糊,下面的人名叫乔克力,先后入室和拦路抢劫杀人,潜逃以后又在外地犯过事,悬赏通缉金额最高达五千。 数字足以说明此人罪大恶极。 吕冬见过一次乔克力本人,当年他刚进宁秀中学读初一,上初三的乔克力就给同学捅了手掌,虽然赔钱了事,但乔克力被学校开除。 这人在上学时留下无数恶名,胆大心狠手黑,据说小学五年级时离家出走,晚上住坟窟窿,白天偷代销店度日,有次被代销店老板娘抓住,用马扎砸破了老板娘的头。 宁秀镇至今还留着乔克力的传说。 等了几分钟,有辆老中巴过来,吕冬问了一声,然后才上车。 别看离车站只有几十米,在车站买票3块,这里上车只要2块5。 吕冬个人资产掉到十块以下,后面收入未定,每一毛都要珍惜。 随便找个空着的双人座坐下,中巴晃晃悠悠往前开,车窗玻璃晃朗朗直响,吹进来的风,抵不过车里的闷热。 空调是不可能有的,吕冬尽量靠近窗边,多吹点风。 县城到市区本就不远,穿过大学城,市区东郊车站是终点站。 中巴走的从大学城到泉南东外环的路,后来没有了,变成一片住宅区。 吕冬庆幸没骑自行车,否则认路也是麻烦。 在站外下车,吕冬换乘无人售票公交车,他提前换好了五毛零钱。 中间换趟车,半个多小时后,吕冬才到舜山文化市场。 市场在山下的广场边上,分为数个区域,最外面是旧书和花鸟市场,再往里有一条南面靠山的石板路,路北边是些仿古店铺,南边挡泥墙下全是练摊的。 这里是早市,太阳已高高升起,人不算多。 吕冬没急于进去,先站在外边观察了会。 摊位上琳罗满目,老秤杆,旧马扎,红像章,袁大头,甚至连冥币和烧纸都有。 吕冬本就不算高的期待值下降不少,但到了这里,总要进去看看。 走上石板路,吕冬忽然发现,自个非常扎眼。 十八年,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一种属于农家人的气质刻在骨子里。 不过,吕冬脸皮向来不薄,脸皮薄的人也干不出那么多操蛋事,他特意找了个老头子的摊位,那边正好没人。 来到摊位前,脸上摆出骨子里透出来的憨厚,吕冬瞅着上面的瓷器和青铜器,这要真的,老头够交钱买花生米了。 老头摇着折扇:“小伙子,想要什么?” 吕冬蹲下来,四处瞅了眼,似乎有俩穿白衬衣的在关注这边,憨笑着低声问道:“大爷,你这收东西吗?” 老头合上折扇,仔细打量吕冬,岁数不超过二十,脸上黑黝黝的,手上有茧子和伤口,一脸傻乎乎。 乡下来的! “带了?”老头知道乡下老东西多,即便不值钱,到手里也能糊弄别人:“拿来看看。” 吕冬掏出白瓷碟子,递了过去,老头看了他一眼,不接:“放下。” 等到吕冬放在摊位上,老头掏出老花镜,仔细审视一遍,这才拿了起来。 吕冬虽然不抱希望,还是有些期待。 他太需要钱了,致富需要启动资金!而他穷的叮当响。 老头正面反面看了看,放回吕冬面前,大概人生经历的足够多,从头到尾都相当谨慎。 “收吗?”吕冬很干脆。 老头伸出两根指头,吕冬眼睛一亮:“二百?” “啧……”老头一摆头:“二十!卖我就留着。” 吕冬那丝期待瞬间消失:“太少了!这可是祖传的!” 老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冲吕冬摆了摆手,打开折扇不再说话。 虽然值好几条大鲶鱼钱,但这里摊位店铺众多,吕冬总要再看看。 从头走到尾,问了七八个摊位,连店铺也进去过四家,出价最高的二十五,还有个只给五块钱。 吕冬这样扎眼,很快引来关注。 这种地方,在有心人眼里,目标和一般人的区别就像黑夜与白昼。 “看到没,他又出来了。” 路南一棵树遮挡出的阴凉下,有个穿白衬衣的年轻男人对同伴说道:“他有东西要脱手。” 另一个是女人也穿白衬衣,年纪更小:“现在过去?” 白衬衣男人摇头:“不急。”他像是女人的老师:“仔细观察,穿着劣质球衣球鞋,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值20块,应该农村来的。非泉南城区,非富人,非敏感职业,完全符合要求!二十岁左右,独自一人卖古玩,说明什么?” 不等女人回答,他就给出答案:“急用钱!来这里卖东西的人,要么缺钱,要么贪钱,要么急用钱,把握好一个钱字,无往不利!” 年轻女人有疑虑:“太年轻吧?还农村的。” 白衬衣男人听得懂这话意思:“没关系,年轻好,需求大。如果他是学生,这年纪需要高额学费。如果没读书,农村地区,到定亲年龄了。农村人情社会,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走动密切,一家有事能借十几二十家钱。而且他能一个人来,说明有自主权。” 年轻女人受教:“赵老师,跟你一块,总能学到很多。” 白衬衣男人呵呵笑着说道:“不要小看在这扫街,这儿是太东最大的旧货市场!不要小看农村人,没见识的农村人最好摆弄!” 他看着远处的少年,有种天然的轻视:“知道我上月为什么连续成交三单吗?全是农村客户!透漏个秘诀,没见识的农村人,成交率更高!”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乡下少年又转进了一家店铺里面。 第11章 拍卖公司 古色古香的店铺里面,中年平头坐在风扇边,放下白瓷碟子:“小伙子,你愿意卖呢,十块钱,我留下。不愿意,就拿走。” “麻烦你了。” 吕冬拿起白瓷碟子,收进包里。 出了石板街,来到安静点的地方,吕冬正想着去不去找那个出二十五的摊主,俩人突然过来。 “你好……” 这声音如同黄鹂鸟般清脆。 打招呼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不算多漂亮,但半高跟、一步裙加修身白衬衣,衬托出玲珑身段,很容易叫人产生好感。 旁边还有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戴着眼镜,衬衣西裤皮鞋比杨烈文板正,看上去特正派。 这俩人,穿着打扮像这年代外企里的白领。 吕冬下意识抓紧提包,搞不懂这一男一女为什么找过来。 正派男人笑起来很阳光:“你好,我是太东正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经理人,叫赵伟,她是我的助手黄翠翠。” 艺术品拍卖公司?吕冬想起来了,在老头那摊位上时,瞄到过这俩人。 “有事?”吕冬疑惑。 赵伟说道:“刚在市场上看到你有古董出售?” 黄翠翠见吕冬一头汗,从附近商亭买来冰镇旭日升:“喝点水,今天很热。” 吕冬接过来,塞进包里,没有打开,却笑着回道:“谢谢。” 这地方,陌生人的饮料,谁敢喝? 虽然穷的连十块钱都没有,但丢钱是小…… 黄翠翠问道:“怎么称呼?” 吕冬存了几分小心,按农村习惯,隐去大名:“我叫冬子。” 赵伟不是第一次面对农村客户,笑着说道:“冬子,你的古董没出手,对吧?市场上开价非常低,对吧?” 吕冬没必要否认,叹气道:“比我想的低好多。” 下乡收都给50啊!这最高的才给25!真黑! 赵伟说道:“你第一次来?不了解情况,这种市场有默契,再好的东西都不会开高价,你的东西哪怕价值很高,也只会开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低价,他们称为捡漏。这行讲究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宁愿不收,也不开符合古董价值的价格,因为他们赚不到大钱。” 吕冬戒心不减,故意挠头:“是吗?” 赵伟进一步说道:“古董,懂得人少,所以很难判断价值。冬子,建议你多看,多问,也能多个选择,最好选择正规交易场所。” 他伸手往后一指:“而不是这种地方。” 吕冬微微皱眉:“老东西不都在这卖吗?” “你听说过拍卖行吗?”黄翠翠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苏富比,佳士得,还有我们正大。” 赵伟接话道:“当然,正大跟苏富比和佳士得没法比,业务只在国内展开。但正大的宗旨在于物有所值。” 担心吕冬听不懂,专门解释:“我们力求让客户的古董或者艺术品实现最大价值,卖出更高价钱,正大能得到佣金,而像冬子你……我是打个比方,可以得到很多——钱!” 最后一个字,语调尤其重。 吕冬没钱,急需钱,哪怕这个年代,没钱照样歇菜。 但他没有昏头,问道:“你意思,我的东西,你们能帮着卖?” 赵伟不怕人提问,就怕人不问,但也不急:“前提是古董有价值,又愿意委托给我们。”他问道:“拍卖会你知道吧?” “电视上见过。”吕冬在思考,这事靠谱? 曾经新闻上很火爆,古董屡创拍卖纪录啥的,好像还有各种鉴定节目,记得和珅还拿锤子砸赝品,貌似市场一片火热。 不过,他从没真正接触过这个行当,要小心。 吕冬戒心一点都没降低,自个拿东西来文化市场卖,碰到拍卖公司的,有点巧? 黄翠翠清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能成为我们客户的话,到公司一看就知道了。” 赵伟看上去很有职业道德:“我们也要为买家负责,对吧?所以先要确定古董有价值。” “你们鉴定?”吕冬问道。 “我们只能做初步判断。”赵伟表现的很稳当,很谦逊:“毕竟年龄和阅历都不够,最终要由公司专家鉴定。我们与皇城博物馆是合作单位,正在征集艺术品,准备展销会和拍卖会,现在有位专家正好来泉南坐镇。” 黄翠翠递来一份《太东周刊》,翻开说道:“你看,媒体上也有报道。” 这是太东省最大的周刊,吕冬搂了两眼,关于正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报道,占据整整两页。 说得这些都很靠谱,吕冬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拍卖公司,征集艺术品,大媒体报道,顶级协议单位专家坐镇,有展销会和拍卖会,还有佣金抽成…… 赵伟终于提议:“能看下你的古董吗?” 吕冬略微打量这两人,确定不会构成威胁,掏出白瓷小碟。 赵伟没接:“我就不过手了,冬子,你拿我看。” 他外在气质,说出的话,实际的行动,处处叫人觉得可靠。 收起笑容,赵伟一脸严肃的看过白瓷小碟,微微点头。 吕冬是个正常人,难免有侥幸:“咋样?” 赵伟很慎重:“我眼力有限,看不准。”但他牢牢把握住关键:“今年春拍上,苏富比有只类似的浅口小碟,卖出30万高价!” 这话一出,吕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哪怕警惕十足,心底仍有个声音在狂喊。 急需要资金的人,对钱有着莫名渴望。 这种渴望会影响绝大多数人的判断。 甚至,吕冬脑海里蹦出个念头:文化市场上的人故意压价,老娘和七叔可能记错了。 但他瞬间警醒,不要昏头! “不如这样。”黄翠翠的声音清脆好听:“去趟正大公司,让专家掌掌眼,那可是大专家大学者,错过很难再遇到。” 吕冬收起小碟子,哪怕警惕十足,仍难避免万一的企望。 因为穷!因为有钱才能发展! 赵伟从口袋掏出个本子:“这是我们的工作证。” 吕冬瞅了眼,工作证制作精良,上面还卡着文物局的鲜红印章。 “冬子,公司在大观园,打车一会就到。”赵伟又说道:“你去看一下,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对吧?万一你的古董有价值呢?” 吕冬直接说道:“我没钱打车。” 赵伟笑了起来:“你选车,我们付钱。” 从言行到举止,他处处透着可信。 吕冬去西市场也要路经大观园,略一迟疑,最终点头:“好吧。” 说到底,他太穷了,不想放过任何机会。 想做事,愿意做事,却没钱做事,那种痛苦,痛不欲生。 但吕冬也一再提醒自己,多听多看,不要冲动,更不要胡乱做决定。 出了舜山文化市场,赵伟和黄翠翠主动跟吕冬保持一定距离,吕冬在路边随机叫了一辆黄面的,躲开副驾驶位,上了后面。 没钱坐副驾驶多尴尬? 大观园并不远,不到十分钟,黄面的就停在东门口,赵伟头前带路,黄翠翠陪着吕冬,一起进了东门南侧崭新的商业大厦。 坐电梯上到第八层,刚出电梯间,吕冬眼前一亮,对开玻璃门后面,一行金色大字异常醒目——太东正大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 “请进。”赵伟邀请。 一进门,前台一漂亮小姑娘笑脸相迎:“欢迎光临正大拍卖。” 黄翠翠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 拐过前台,视线顿时开朗,这是片100多平的展览区,放置着博古架和各式玻璃展柜,其中摆满了艺术品。 吕冬忍不住上前去看,瓷器、书画、印章、玉石、首饰、钱币、木雕等等,可谓应有尽有。 真的可以用高端、大气、上档次来形容。 换成个普通农家人,这种环境可能带来巨大冲击,信任度无限上升。 这么多不知道仿古还是真古的玩意摆在眼前,吕冬眼花缭乱,一时间有点发愣。 赵伟很满意,轻描淡写:“这是做展销的,能上拍的都是珍品,不放在这,锁保险库里。” 等吕冬浏览过展品,赵伟邀请他进了一个隔间,黄翠翠送来茶水,赵伟让吕冬稍等片刻。 没多大会,赵伟拿来三份证件和两盒录像带,将证件交给吕冬过目。 吕冬认真看了下,是正大拍卖的工商营业执照、组织机构代码证和税务登记证。 以他的眼光看,这些真的不能再真。 赵伟打开隔间里的电视,录像带塞进录像机:“专家那边人多,你先看看正大举行的燕京和港城两场拍卖会。” 录像带播放,里面的人操持着粤语,但画面能看出来,这是一场大型拍卖会,会场随处可见正大拍卖的名字,足有上百人参加,时不时就有人叫价,争夺很激烈。 然后是燕京的拍卖会…… 一切都那么正规!比很多公家单位都考究! 吕冬还是第一次看到艺术品拍卖会现场录像。 赵伟出门又回来:“专家那边有空了,我们过去吧。”他边走边说:“专家也不容易,今早七点开始鉴定,过手三十多件艺术品。” 吕冬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去看看,拿起手提包就走,赵伟头前带路,说道:“专家鉴定免费,如果是真品,可以出具鉴定证书,需要50块钱工本费和手续费,这钱不是我们收,文物局那边需要走手续。” 吕冬直接说道:“证书我不要,我没钱。” 赵伟说道:“我跟领导申请一下,问题不大。” 农村傻小子来了,基本信任也建立起来了,专家鉴定是加强信心的重要环节。 这年头,人都愿意信任专家,专家给出鉴定,后续工作才好展开。 第12章 光明正大 (前面两章,重新修改了一下。) 不长的走廊里面非常安静,尽头是间红门办公室,两侧墙壁悬挂着一排相框,一位白发老人是主角。 他参与拍卖会的合影,与皇城博物院展品合影,与荣誉证书合影,与某位大领导合影,甚至还有与拉链顿的合影…… 吕冬眼睛落在那两张人物合影上 “这是正大请来的专家,在业内是这个。”赵伟竖起一个大拇指。 公司这些布设,无往不利,除非天生谨慎又不缺钱。 他特地指了指人物合影:“被很多重要领导人接见。” 相片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这年代,大部分人都会这么看。 吕冬微微低头,掩饰瞬间闪过的不自然。 “我弄!”他心中嘀咕:“现在就有类似PS的邪术了?这合成效果比小姐姐的照骗差太多了!” 由点及面…… 赵伟以为吕冬又一次被镇住,去看了眼,回来说道:“里面还一个人,你先坐会。” 吕冬坐在长椅上,耐心等起来。 心中开始盘算。 警惕提高到了十二分。 没多大会,红门打开,一对头发花白的中年夫妇出来,其中搬着箱子的男人返回身,一脸感激:“谢谢!谢谢!梁教授,您是我们的恩人。” 中年女人眼中闪着泪花:“梁教授,您是大好人!” 吕冬能听出来,这是太东西部口音。 泉南很少能听到的标准普通话响起:“后面有问题,随时来这找我。” “哎!”中年男人千恩万谢。 一个扎马尾辫的职装女人这时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小宋啊,姨和叔要好好谢你。”中年女人拉起马尾辫女人的手:“家里三胞胎今年考学,要不是看到报纸,又有你帮忙跑腿,我跟你叔都不知道该咋办!” 中年男人看向箱子中的俩瓶瓶罐罐:“以前听说老东西值钱,也没地方卖,多亏了你们。” 马尾辫说道:“叔叔,阿姨,这都是我的工作,我应该做的。” 中年女人拉着马尾辫的手在颤抖,显然很激动。 马尾辫笑着说道:“您二老沉住气,等好消息。” “哎!”中年女人眼中有泪,脸上带笑。 吕冬保持沉默,猜测是不是演戏,但为了骗他一个人,不值得吧? “我们走吧,别影响专家。”马尾辫头前领路。 中年女人跟上:“小宋,前期费用5000块,太高了吧?我家这情况你也知道……” “阿姨,我了解。”马尾辫不得不接话,似乎在为客户着想:“我一会去找领导,争取把费用降到3000。” 这些话竟然不避人?吕冬从接触这公司起,一切都光明正大。 但真正了解这行业的人太少。 尤其这年代。 “闺女,谢谢你,真不知道说啥才好。但3000……也挺多……” “阿姨,您想想,俩宝贝卖出去,最少5万,这3000不是毛毛雨?” “也是!他娘,你留在省会,我回去筹钱,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咱认识那么多人,挨着借一遍,3000应该有。” 这些话传过来,赵伟突然说道:“他们一家子,翻身了。” 吕冬有所猜测,可能不是演戏,那本《太东周刊》全省发行,看到的人不止泉南地区。 至于翻不翻身…… 现在的人可能没充分意识到,但曾经无数案例证明,先交钱的事,大部分不靠谱。 “我们进去吧。”赵伟邀请。 吕冬进门前,又看了眼那两张合影。 赵伟看到,只是轻笑,这领导人的合影,正是专家权威最好证明! 曾经生活给吕冬磨砺带来的警惕一直都在。 普通人不了解的行业太多太多。 脱离并不难,就这么走?先看看。吕冬不动声色,脑袋快速转动,坐在专家对面。 “这位是梁永,梁教授,皇城博物院的专家。”赵伟简单做了介绍:“这位是杨玲小姐,梁教授的助手。” 吕冬腼腆笑:“梁教授好。” 这位梁永教授顶多五十,头发整齐梳在脑后,露出大额头,坐在桌子后面,有种说不出的派头。 旁边坐着的女助理二十来岁,大波浪、戴眼镜、红嘴唇、束腰连衣裙,很漂亮。 梁永不废话,点了下桌子:“古玩呢?” 吕冬掏出白瓷小碟,放在桌子上,梁永拿起来,认认真真看。 “白瓷浅口碟,落款王胡隶制,民窑的。”梁永看起来相当靠谱:“王胡隶是清末名家,存世作品不多,瓷器是收藏大类,白瓷市场行情一向不错。” 梁永摸着小碟边缘,突然停下,让吕冬看:“有伤,没保存好。” 吕冬不可能说从河里捞上来的,干脆贪婪点:“值钱吗?” 梁永不满的看了吕冬一眼:“古玩不能简单的用金钱来衡量,它代表着文化传承。” 这话很有大师范,他接着摇头:“市场经济嘛,总有衡量标准……嗯,我个人看法,市价3万左右。如果没伤,它可能值5万,但古玩讲究个完整,有伤价值就低了。” 梁永说了很多,很有耐心,吕冬提了几个问题,也一一解答,就吕冬这种学渣而言,梁永当得起学识渊博。 “谢谢梁教授。”吕冬说道。 女助理突然说道:“开鉴定证书吗?” 吕冬不好意思说道:“暂时不用了。” 女助理没再说话。 随后,赵伟带着吕冬出去。 门关上,女助理不满:“小死孩子又穷又小气,五十块钱鉴定证书都不要!” 梁永摆摆手:“他家这公司再干半年没问题,我长期坐镇,细水长流。” 女助理抱住梁永胳膊:“那碟子怎么样?” “建国后泉南一小窑出的仿古款,还是日用品,卖舜山能值几十块,坑人很好用。”梁永打了个呵欠:“一上午蒙了三十多个,累死我了,让他们找车送我回白河,下午有人要去算卦” 女助理起来:“当古玩专家不挺好吗?算卦……” 梁永摇头:“我站这儿看下去,蠢货成群,一天蒙十个,还能蒙到死。。” 出门下楼,吕冬已经有了清晰判断。 从专家鉴定室出来,吕冬就在考虑一个问题,这种正大光明的局,很容易引人上钩。 从开始遇见到鉴宝,处处光明正大,这些人信心十足。 如果换成真正十八岁的他,绝对会被耍的团团转。 别说这年代的人,同样的局,扔在二十年后,上当的也大有人在。 当人满脑门子心思要发大财的时候,就像在脑门子上刻着“快来骗我”一样,特别容易被人利用。 吕冬由此想到一个关键,想发财的不止是他吧?对面这俩…… 少年郎的心思活泛起来,金钱就是一颗迷魂丹,魔力太大了,大到能冲垮太多理智。 吕冬冒出些想法,要不试试?不行就撤,也没啥投入。 回到隔间,黄翠翠坐着只看不说话。 赵伟笑着说道:“恭喜你,冬子。怎么样,跟正大合作?上正大的拍卖展销?” 吕冬笑得很开心,仿佛被冲昏了头:“就交给你们!”他特意问道:“很快就能拿到钱?” 赵伟安他的心:“对!非常快!” 曾经常年混迹社会底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并不难,吕冬人往后靠在椅子背上,仿佛放下千斤重担:“总算能喘口气。” 赵伟之前忙着建立信任,没随便打听吕冬情况,这时关心问道:“怎么了?” 吕冬不好意思笑了笑,似乎不想说,看似犹豫实则前后斟酌,好一会才说道:“怕说出来让你们笑话。” “不会,绝对不会。”赵伟再次拉近距离,毕竟还没提交钱:“不瞒你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 这话似乎赢得少年郎的认可:“今年下学,家里定了门亲,女方定亲要八千!我家靠种苹果,家里刚交了公粮,又不到下苹果的季节,去哪弄这么多钱?东挪西借,才凑了五千,后面三千实在没办法,快愁死我和我娘了。” 吕冬认为他穷可以,家里不能穷,谁愿在一文不名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黄翠翠佩服的看了赵伟一眼:果然是个急用钱的,火眼金睛! 赵伟以前下乡找过客户,有所了解:“这习俗不好。” 吕冬挠挠小平头:“是啊,愁的老娘没办法,只能从爷爷留下来的那堆东西里找了一件,去舜山碰碰运气。我运气好,碰到了你俩……” 赵伟立即被后面的话吸引到了,其中一件?还有别的? 他在思索,嘴上不停:“卖掉东西,回去让女方看看什么叫有钱。” “嗯!”吕冬忙不迭点头。 赵伟见时机成熟,说道:“冬子,拍卖和展销呢,还有个前期费用。” 吕冬瞬间苦脸:“要交钱?” 赵伟解释道:“听我跟你说,古玩上拍卖和展销,等于商品,需要做宣传,要制作图册,要打广告,要给客户推送,拍卖展销还要租场地等等,这些都需要费用。我们是替你卖东西,你也是最大获益方,这些费用不该我们承担吧?图册费、广告费、展览费,需要前期缴纳。” “就像农村大集卖菜,要不要交摊位费、卫生费和管理费?” 这话好有道理,怪不得很多人说,坑蒙拐骗需要渊博的知识。 赵伟见吕冬沉默,又说道:“一般呢,费用是预估价值的百分之十。” 吕冬瞪眼问道:“3000?” “你的情况,我了解。”赵伟很痛快:“我是经理人级别,有一定权限,冬子,我做主,先期只要2000就行。” “不能等拍卖完扣除?”吕冬问的合情合理。 赵伟解释的也不差:“冬子,这些费用都是在拍卖前产生的,商业上有谁获利谁负责的说法,你是最大受益者,不能让别人承担吧?” “农村大集上卖菜,收费的人不会等你卖出菜才收费吧?” 赵伟又抛出最为关键的:“卖出去,就有5万。” 吕冬仿佛被5万吸引住了,傻乐:“也是啊。”他又无奈:“我这没钱……” 赵伟很沉着:“没事,你带好钱明天再过来,明天这还有活动,专家还在。” 吕冬站起来,特意着重问道:“明天就搞活动?很快就能卖出去拿到钱?” “对!”赵伟言之凿凿,接着问道:“冬子,听你刚才说,家里还有老东西?” “是啊。”吕冬挠头笑:“我爷爷以前当老师,爱好这方面,后来变成臭老九,砸了烧了很多,只剩下藏起来的几件。” 赵伟说道:“明个一起带来看看,说不定有值钱的。” 他可是记得,这傻小子有5000块! 吕冬心思越发活泛:“这件没卖掉,再拿别的我娘不乐意,还有钱……我回去和她好好说说。” 第13章 打虎上山 从正大艺术品公司出来,吕冬在附近转了转,没再去西市场,坐上车返回青照县,蚂蟥和知了猴的事不急,虽然属于季节性害虫,但夏天还有很长时间。 反而古董这事,明天可能会有结果。 这公司让先交钱,先交钱九成是骗子,加上吕冬观察,基本能确定。 作为一个大好青年,立志当个憨厚老实人,当然不能放过骗子! 一定要举报! 但举报分方式方法。 所以,吕冬还是决定,明天继续去,要彻底摸清骗子的门道。 顺带着,想点办法卖掉自个的东西,挣一笔钱。 嗯……是卖! 吕冬没有本钱,家里情况一般,没值钱的资源,倒是能去工地上干活。 问题是大工技艺不会,小工一天十几块,钱还是好几个月,甚至半年才发一次。 大部分快速发财的办法,那啥上都写着呢,绝对不能碰。 所以,这群骗子可能是个机会,以吕冬面临的情况,也很难找一次性赚几百上千的机会。 就算一无所得,也没啥损失。 吕冬发誓,这真的只是顺带着。 马上就是青照县的先进个人了,他思想觉悟很高好不好! 话说回来,必须加强家里的抗风险能力,上次在大队办公室,他听会计提过,青照这边又快收统筹提留款了。 两口人起码几百块。 还有果园,变数太大,一场恶劣天气,果子就可能全部完蛋。 吕冬在正大公司时,就有了个初步想法,所以做了些铺垫。 坐车经过大学城,部分路段交通管制,好像有领导来视察。 吕冬想到大哥吕春在大学城派出所,这架势…… 果不其然,回到家里,老娘胡春兰告诉他,吕春单位有事,今天回不来,改天再去大伯那里。 下午,吕冬没到处跑,跟老娘一起去玉米地里打除草剂,同时也仔细思考明天的事。 忙到傍晚,回果园吃饭,吕冬也没心思去抓知了猴,带着点吃的早早返回老屋,冲过澡洗完衣服,边想着明天的事,边收拾东西。 白瓷小碟继续带着,还要别的老物件。 吕冬很清楚,生意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憨厚少年和信任正大公司的形象,今天竖立的差不多。 如果不是有信心,赵伟应该会催单,比如说让他给家里打电话筹钱,而不是明天再去。 剩下的,就是兔子了。 钱,吕冬没有。 今天坐了三趟公交,来回各一趟中巴,买烧饼,加上存自行车,花费7块5。 理发剩下的11块5,只有4块钱了。 明天不顺利,坐车回来的钱都不够。 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吕冬最终决定,骑自行车到东外环车站,那里有存放自行车的地方,然后坐公交去舜山。 不能骑自行车过去,要方便灵活撤退。 再就是那些老东西,同样是兔子。 吕冬去了堂屋,里面有好几样古色古香的东西,高低柜上的仿古青瓷花瓶,太大了,携带不方便,万一有意外,虽然不值钱,但丢掉太可惜。 再往下,玻璃抽拉门后有青瓷碗和盘子,这些是程立峰的表哥搞来的外贸陶瓷,便宜精美结实。 也当了多年饭碗和菜盘子。 吕冬拿了俩碗一个盘子,加上白瓷小碟,找来破布和废棉絮,层层包裹起来,防止碰撞。 接着,看了眼墙上,找到最小泛黄最严重的横轴楷书,摘下来擦掉尘土,卷起来系好。 没用人造革手提包,吕冬找了个初中时的旧书包,放进包好的碗和盘子,再以破衣服填充。 想了想,又找了些纸,按照100元大小,用布层层包好,又拿红绳子绑了一圈,塞进包里。 卷轴有点长,放不进去,干脆找个包袱皮包起来,明天随身携带。 今天没去西市场,吕冬拿出手提包里的黑方便袋,打开一股臭味冲了出来,也就是这两天时常受铁叔熏陶,不然非吐不可。 暴晒的蚂蟥只晒死了,没干透,方便袋捂一天,臭了。 只能扔垃圾桶里,好在可以直接去西市场问。 收拾好,时间已经不早,吕冬早早躺下,但满脑袋都想着明天如何,一时半会睡不着。 翻来覆去好一会,吕冬想通了,这种事除了做好准备,更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实在不行,撤就是了。 第二天,吕冬早早起床,洗漱过后,换上一身白球衣,特地找来家里记电话的本子,将大哥吕春的电话和呼机号牢牢记住。 这是以防万一。 就着咸菜凉水,啃了半块馒头,还不到六点,吕冬背上旧书包,包袱皮绑好横轴,蹬上自行车出发,直奔泉南城区。 这一去,要么变成身家三四位数的有钱人,要么继续当个位数的穷光蛋。 今天天气适合外出,云彩遮住太阳,东北风带来阵阵凉爽。 出村南口,吕冬遇到早起锻炼的铁公鸡。 “冬子,去哪?”铁公鸡手腕上挂着收音机,有激昂的音乐前奏在响。 “早,铁叔。” 吕冬笑笑:“去城里转转。” 他骑车与铁公鸡错身而过,音乐中传来京剧唱腔。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吕冬蹬着自行车越走越远,听到的最后一句:“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 天凉,顺风,吕冬斗志高昂,仅用一个小时多点,就赶到东外环车站,寄存好自行车,搭乘公交电车前往舜山文化市场。 八点半,吕冬下车抵达舜山。 这里跟以后变动并不大,吕冬曾经来过,又特意转了两圈,确定几个市场出口都通畅,专门将背包调整到胸口,一只手牢牢抱住,另一只手抓着横轴,来到仿古楼前。 楼门口人不少,吕冬问了声厕所在哪。 跟大部分老式建筑一样,小楼内部没有卫生间,要去东边三十米外的公用厕所。 上完厕所,吕冬进入正大艺术品公司,今天来得早,一楼七八个人在排队,估计等待鉴定的人不少 很多人手上拿着《太东周刊》,可见报刊宣传效果很好。 这年代人们对媒体的信任度相对比较高。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即使大媒体,也会为五斗米折腰,各种软文和广告下限不要太低。 吕冬还看到,有人从隔间里出来,摇头离开,对与正大艺术品公司合作不感兴趣。 贪欲冲昏头的人有,谨慎的人也有。 “冬子!”赵伟迎了上来,看到吕冬紧紧抱着背包,暗自点头。 吕冬赶紧上前两步,略带不安:“今天人多?” 赵伟笑着说道:“都慕名过来鉴定的。”他名为叮嘱,实则试探:“人多手杂,钱装好了。” 吕冬拍了下背包:“放心,在这里面呢,丢不了。” 赵伟这下放心了,拉着吕冬进隔间,看了眼背包:“古玩也拿来了?” “嗯。”吕冬放下横轴:“你先看看这个。” 接着打开旧书包,掏出严严实实的包裹,掏碗的时候,吕冬特意把包纸的布包拿出来,放在手边上。 赵伟手上拆卷轴,目光时不时从吕冬这边扫过,立即看到那个布包,从大小长宽,不难判断包的是百元大钞。 这厚度不知道包了多少层,也太小心了。 掏出四件瓷器,吕冬赶紧把布包收回包里。 赵伟的目光也转到了书包上,布包仿佛自带磁性…… 一个横轴,三件瓷器展现真容,赵伟一一打量,横轴纸张发黄,瓷器精美古朴。 “不会是真的吧?”他问道:“就这些?” 吕冬不好意思说道:“家里还有,我娘不让多带。” 赵伟说道:“以我的眼光,都是真品!翠翠!翠翠!去梁教授那帮冬子插个队。” 吕冬带着腼腆:“不急。” “没事。”赵伟看到了钱,吕冬不急,他急! 5000块钱!泉南这个副省级城市统计的去年城镇职工年均收入也不过就这么多。 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 黄翠翠离开很快又回来,说道:“教授那边好了,我们过去?” 赵伟看向吕冬,吕冬牢牢抱着包:“好。” 黄翠翠端着俩饭碗头前开道,吕冬一手抱包,一手拿横轴,赵伟端着醋碟和菜盘子在后面压阵。 这奇特的一队,吸引了所有前来鉴定者的注意力。 进入红门办公间,所有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梁永先拿起横轴,摇头晃脑,仿佛在仔细品鉴。 过了一会,梁永说道:“这幅横轴了不得!笔走银蛇,力透纸背,行云流水,铁画银钩。落款振山居士,这是大家!唯一可惜的,时间短了点,民国初期的书法大家!” 吕冬虽然坐着,但非常辛苦,既要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还要强忍着不笑出来,真不容易。 什么民国大家!他爷爷叫吕振山好不好! 这是八几年写的好不好! 这就一大忽悠。 那浅口小碟的价值,估计也就几十块,在舜山市场可能卖出几百上千,但前提是能忽悠住人。 他算明白了,这行当坑蒙拐骗无所不及,一个个心黑着呢。 比起来,趁洪灾赚自个村钱的程立峰算老好人了。 后面,梁大教授鉴定俩饭碗和一菜盘子为清中晚期青瓷,没忽悠的太狠,只说是民窑的。 这要来个宫廷造办处的,梁大教授也兜不住。 最后,梁永给四件东西总计14万市场估价。 吕冬乐得合不上嘴,怎么看都是被钱冲昏头的傻小子。 赵伟想到那个厚实的布包,也跟着乐,很替吕冬高兴的样子。 黄翠翠,吕冬,再加上赵伟,抱着东西离开鉴定室,回到了隔间。 放好东西,赵伟故意轻轻捶了吕冬一拳:“行啊,冬子!这就成富翁了,以后要记得我!” “当然!当然!”吕冬乐呵呵笑:“你们两位,是我的财神!” 第14章 猎人猎物 “跟正大拍卖合作,东西一卖,十万元户。”赵伟能看到,农家少年被挂在钩子上的钱,迷的神魂颠倒。 吕冬连连点头:“好!好!” 黄翠翠拿来一台拍立得,给桌子上的东西一一拍照。 “我们都留个底。”赵伟解释道:“东西错不了,对吧。” 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依然表现的很正规。 吕冬认可道:“负责任!” 赵伟脸上全是阳光般的笑,无论从哪方面看,这张网都套的牢牢的,对方别说挣扎出去,连挣扎的想法都没有。 这样的模式,杀伤力大的惊人!赵伟目光又落在吕冬身上:傻小子有5000块! 优质客户,带着大笔现金来到公司,不能跑了! 黄翠翠拍完照,吕冬先用包袱皮包好横轴,系在身上,又打开书包,往外掏破布旧棉絮,准备把东西包起来,长方形的布包又一次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赵伟和黄翠翠的目光从布包上扫过。 虽然隔着布,但外型非常明显,5000块钱! 很多人一年的收入! 吕冬认真仔细包着饭碗,仿佛贵重珍宝一般。 赵伟和黄翠翠给他抛出5万+14万的诱饵,他没那么牛掰,只能回以很现实的5000的饵。 这饵当然要配合线,线昨天就埋了。 吕冬停下来,问赵伟:“今个卖哪几件?我留出来,先不收。” 赵伟诧异:“今天卖?” 吕冬更加诧异:“我昨个问你,你说很快就能卖出去,拿到钱?” 赵伟以为吕冬误会了,解释道:“冬子,我说的很快是要到秋拍!也就是秋天!” “你昨个不是这么说的!”吕冬有点急了:“你说今天搞活动,让我多带东西过来,很快就能卖掉拿钱!” 我说过这话?赵伟回想,貌似……还真说过。 但他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 吕冬越发着急:“我昨个回去,跟家里说,家里不同意。我向家里保证,今天最少能卖出一件东西,能拿到钱,家里才给了这些,才给我5000块钱。这……我这回去咋交待……” 赵伟无语,你这个傻小子,理解错我意思了! “冬子,我说的活动是梁教授鉴定。”赵伟只能解释:“不是秋拍!很快是指过几个月。” 吕冬快急哭了:“你这人咋能这么说话,几个月叫很快?我这回去咋交待。” 赵伟瞥了眼5000块:“冬子,我们拿到你的古玩,要做宣传,要找买家,这都需要时间。” 吕冬犯愁,愁的不得了:“我拿这么些东西,这么些钱出来,啥也拿不回去,没法交待。” “放心。”赵伟安慰道:“我们会跟你签合同。” 吕冬更愁了:“不能先卖掉一件?” 赵伟说道:“冬子,这需要时间,我们也没办法。” 吕冬急得直挠头:“那咋办?咋办?赵伟,你们是大单位,又有钱,要不买下我一件,再卖给客户?梁教授说市价能到5万,我不贪,一万也行,我回去也能有交待。” 这种情况有时会遇到,赵伟也不意外:“冬子,我想帮你,但这不合公司规定。你放心,只要跟我们合作,秋拍展销结束,你就能收到钱。” 吕冬继续收拾剩下的东西,一件件塞回包里:“这样我没法跟家里交待,总不能叫我和家里闹僵吧?算了,我就留下碟子,先卖这一件。” 他的失望和沮丧,肉眼可见:“那些前期费用交给谁?赵伟,直接给你?” 听到这话,赵伟觉得双方间信任没问题,说道:“冬子,先别忙着做决定。” 这里有5000块,只留昨天那件,才2000块! 剩下的那些钱让傻小子带回去?都到嘴边了。 吕冬特地把白瓷小碟留出来,推给赵伟。 到了现在,其实没啥好说的了。 饵只有五千,对方不会给一万,可能一毛都不给。 还有一种可能,掏点钱暂时安他的心。 吕冬其实在赌,如果输了,带东西走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他抓起长方形装“钱”布包:“这碟子留下,别的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这不是多高明的手段,吕冬赌的是赵伟想不到他能看破骗局,依然相信他是砧板上的肉,根本没有防备。 就像打渔的不会去防备渔网里的鱼。 当然,更是在赌贪欲和金钱对一个人的冲击。 这是一场人性的比拼。 吕冬抓着布包,眼见赵伟没有表示,准备放弃塞回包里,拿白瓷小碟走人。 看着布包,想到里面的钱,赵伟就像丢了一大笔钱般难受。 “等等,冬子。”赵伟不肯放过嘴边的肉:“稍安勿躁,你在这坐会,我帮你想想办法。” 吕冬无精打采:“有法子?” “你等会。”赵伟给黄翠翠使了个眼色,然后出门。 黄翠翠连忙开口,利用女性的优势,好一番安慰。 来到一间大门紧闭的办公室门前,赵伟轻轻敲门,得到回应,开门进去。 里面有两个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分头男,一个二十来岁的长发女人。 “老板……”赵伟不认识女人。 分头男说道:“说吧,不用避讳。” 赵伟将吕冬的情况快速描述一遍。 “你怎么想的?”分头男问道。 赵伟过来时就有所考虑:“跟以前类似情况一样,与他签售卖协议,买下白瓷浅口碟,一万块钱不可能。我给他百分之十做首款,这钱放在他面前,我保证他会乖乖听话。” 长发女人插话:“5000里面让他留下1000不行吗?” 赵伟有所研究:“我们先给他1000,与后面他自己钱里留1000,感受和效果完全不同。” 女人仔细想想:“是这个理。” 分头男统筹全局,哪会管具体每个人的事,况且赵伟是上个月连续成交三单的熟手。 他只是确认:“确定没问题?” 赵伟眼前有5000块钱在晃荡:“那小子没见识,家里有很多不值钱的老物件,给他1000,今天我就有把握套回5000,过几天我也能让他吐出这1000。他人就在我们一亩三分地上,还不任由我们摆布。” 这傻小子什么样,他还不清楚? 最紧要的是包里那5000块钱! 说到底,所有的局都在一个地方下工夫,那就是怎么能让人贪上。 贪欲就像一颗迷魂丹,它能冲垮人的理智。 得到领导同意,赵伟去财务申请了十张百元大钞,回到隔间时,发现吕冬正被黄翠翠哄的不停笑,脸都笑红了。 不但没见过世面,还没见过女人。 赵伟想着5000块钱,笑着说道:“冬子,我跟领导反应了你的实际情况,尽力为你申请,领导破例通过,可以买下浅口碟,但要分期付钱,今天只能给你1000,剩余部分等东西卖掉再一次性付清。” 掏出口袋里的钱,赵伟把十张百元大钞摆在吕冬面前。 吕冬盯着1000元:“这个……就1000?” 赵伟拍了拍钱,故意往吕冬面前推:“已经破例了,1万我无能为力,冬子,我真的尽力了。” 吕冬的手仿佛不受控制的放在1000块钱上面,脸上带着不好意思说道:“赵伟,让你为难了。“ 赵伟强调:“冬子,真没必要着急,把东西全都留下吧。回去跟你家里好好说说,只要再等几十天,就能有更多收入,这些古玩留在正大,最少能拿十几万。” 吕冬颇为感动:“赵伟,你是个好人!以前没人这么帮过我。”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好!全留下!我跟家里好好说说!你能不能给我个交易证明或者合同,注明刚你说的,我也好说话。” “小事。”赵伟示意黄翠翠去弄合同:“另外四份委托协议一起拿来。” 两人等在隔间里,闲聊起来,赵伟不经意说道:“再有东西出手,你随时过来。” 吕冬说道:“再卖,一定找你们。”他拍了拍包:“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除了换钱有啥用?” 赵伟看到包,又想到那五千块钱。 黄翠翠很快回来,带回来十份打印合同。 合同全都一式两份,每份后面备有物件照片。 吕冬快速浏览一遍,白瓷小碟为售卖合同,1000元为首款,其余款项要等物件卖出后付清。 正大不正规的地方开始露出,合同并不规范,充其量只是个形式。 想到这家公司的真实面目,吕冬大致有所猜测:规范严密的合同,属于自找麻烦。 其实到了这个地方,愿意签合同后去交钱的,都是被忽悠瘸了的,哪怕有律师告诉他们不规范,也没用。 小心谨慎的人到不了这一步就撤了。 赵伟拿来几份合同,在上面刷刷签字,签完拿手戳沾印泥卡章。 吕冬也在上面签字,黄翠翠提醒下,又按了手印。 沾印泥时,吕冬不小心弄到右手上很多。 然后,两个人换过继续。 吕冬发现更多猫腻,比如他签的名字叫李冬,那俩人根本没问,貌似他们也没问过他大名,甚至连他身份证复印件都不需要。 他猜测,赵伟这名字,八成也是假的。 这合同就个形式,屁用没有。 签完合同,吕冬专门拿起售卖那份,折了折随手塞进口袋里,其余那些合同,连同那一千块钱,当着赵伟的面,全都塞进包里。 赵伟笑着叮嘱:“合同回家收好,别丢了。” “好来。”吕冬开心的笑。 赵伟转身把合同交给黄翠翠,让她去档案室收好,顺便让财务室那边准备手续收钱。 趁着这片刻功夫,吕冬攥紧的左手伸到背后挠了挠痒痒,还很不文明的拉起大裤衩,挠了下屁股。 拉上包,他看了下右手沾染的红印泥。 “怎么了?”赵伟过来问道。 吕冬张开手让他看了眼:“不小心沾多了。”他拿过书包,塞给赵伟:“我去下厕所,洗洗手,省的一会拿钱沾钱上。赵伟,你帮我拿下包。” 赵伟笑道:“这么相信我。“ 吕冬正儿八经说道:“赵伟,连你都信不过,人和人还能有信任吗?” “你小子。”赵伟接过书包,轻轻锤了吕冬一拳:“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钱和东西全在包里,满脑袋都是钱的傻小子能去哪? 吕冬不紧不慢出了隔间,以正常走路的速度来到前台,前台小姑娘冲他笑的时候,他还回以善意笑容。 出了仿古楼,吕冬朝公用厕所走去,快到厕所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转而拐上另一条路,小跑着进了旧书市场。 书包和里面的东西都不要了,就俩饭碗、一醋碟和一个菜盘子,还有一包废纸而已。 爷爷的横轴不能丢,所以一早绑在身上。 不留下包,赵伟八成不会让他一个人去厕所。 吕冬没走来时路,往西一路快走,从西边出了市场区,然后再往南走,同时摸出大裤衩崩在后背上的钱,塞进裤兜里。 来到西南边一条主路的站牌,正好有公交过来,他上车投币,去西市场。 吕冬坐在车上,考虑起后续事宜。 作为一个大好青年,深入虎穴验证这是骗子公司,还完成取证,肯定要尽快举报。 但举报的方式方法很重要。 那1000块钱,他当然要留下,现在是经济社会,讲究劳有所得。 (说个事,众位看官大老爷目光如炬,就当一笑话吧。) 很多很多年前,某个即将踏入社会,尚未经过毒打的二货,整天做着发财梦,想着一夜暴富,那时电视类藏宝节目刚刚兴起,二货某天在本地影响力最大的晚报上,看到了征集藏品的报道,想到了家里的紫砂罐,抱着对媒体的信任,拨打了征集电话。 后面,拍照片,传照片,互相联络等一系列事宜,那边告诉二货,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可能值几十万,但不能确定,需要看实物。于是,满脑袋都是钱的二货买上票,千里迢迢赶到魔都闸北,在一座高大上的写字楼里,见到了占据一整层楼的艺术品公司。 接待方很热情,得知二货下火车没吃饭,买来了麦当劳,又给免费安排旅社,等待第二天大专家的鉴定活动。 第二天一早,二货抱着对金钱的期待,来到写字楼,长长的鉴定队伍足有四五十人,等待N久之后,见到了专家。一位经常在魔都电视台某个收藏节目上露脸的专家,鉴定价值35万,二货自然深信无疑,还掏200块钱买了张鉴定证书。 再后面,就是谈委托了,对接人员对二货说不需要提前缴纳拍卖费,拍卖的相关费用公司承担,但客户需要承担前期宣传费用,3000块钱。 那个年代,这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二货被冲昏的头脑,有一瞬间清醒,但对方砸下杀手锏,直接给了二货500块钱预付金,二货沦陷了,当天下午就打电话筹集3000块,转给了人家,根本没想过,这500其实是他那3000里面的。 二货高高兴兴回学校,等待拍卖收钱,梦想着35万创业或者买房。 秋天到了,拍卖结束了,紫砂罐流拍了。 二货接到通知,又到了魔都,去拿紫砂罐,看到了拍卖和展览的录像,依然对公司深信无疑,但手头没钱,只能放弃公司宣传费减半的热情邀请,无奈回去了。 毕业后,二货知道了英雄山市场,一位同事认识那里卖紫砂的,二货跟着去咨询时,讲述了这段经历,这才知道上当受骗,后来让卖紫砂的看了看罐子,说不是紫砂,只是紫泥的。 二货吃一堑长一智,拒绝卖紫砂的买下罐子的要求,迄今保留着。 从此之后,二货对社会抱有极大戒心,成了性格多疑的人,甚至影响到人际交往,但好处是没再出现过那种吃大亏上煞笔当的情况。 古董里面,不是十个九个骗,而是十个全是骗,包括电视上那些非常有名的专家。) 第15章 人才啊 仿古楼,正大拍卖公司。 赵伟提着包,坐在椅子上等了会,却不见吕冬回来,心里突然不安。 “可能大号?” 吕冬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赵伟还心存侥幸,没有声张,提着包出了公司,来到男厕所。 厕所里面……没人! 到处找了一圈,赵伟没找到人,阴沉着脸回到隔间。 隔间中,黄翠翠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不见了?” 赵伟强作镇定,盯着桌上的旧书包:“别慌!可能有事出去了,包和钱还在这呢。” 话是这么说,心里的不安却压不住,赵伟的手终于伸向旧书包,刺啦一声拉开拉链,破布头撑得里面鼓鼓囊囊。 黄翠翠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书包。 赵伟深吸一口气,果断掏出包中的东西,白纸合同,破布裹住的碗,然后一个长方形布包。 他赶紧拿起来,用手捏一下,好像纸一类的。 赵伟稍微放了点心,可能是钱。 双手速度加卡,几下拆开布包,真容显现。 废纸! 一摞折叠成百元钞票大小的废纸! “这……”黄翠翠满脸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赵伟用力攥紧废纸,狠狠扔在桌子上,再翻包去找,那一千块钱应该在,只要找回来,问题不大。 所有的破布头子都被他抓了出来,拆开扔在地上,钱……半毛没有! 这混蛋!这骗子!赵伟抓起青瓷碗想摔地上,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到了这一步,就算再心存侥幸,赵伟也彻底明白,叫那傻小子耍了! 猎人什么时候成了猎物? 黄翠翠的不可思议变成震惊,火眼金睛怎么就成了睁眼瞎? “要不要上报?”她轻声说道。 赵伟没有摔碎青瓷碗,拿起俩碗、一盘子、一碟子,出了隔间,来到办公室前轻轻敲门。 黄翠翠知道跑不了,主动跟在后面。 进入办公室,分头男好奇打量赵伟,问道:“怎么了?” “老板,我瞎眼,叫人骗了。”赵伟不敢推脱,尽快说了一遍。 “哈哈。”长发女人还没走,忍不住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这乡下小子太有意思了。” 赵伟和黄翠翠脸色很难看,却不敢说话。 分头男摇摇头:“叫你们不要飘,一个个全不当回事,这就是教训。” 长发女人故意插话:“我帮忙报警?” 分头男瞪了她一眼:“报警是给谁找麻烦?”这点钱这点事他不放在心上,随口说道:“你们可以出去找,找到把钱追回来……嗯,把人也找……不,请回来,这是人才啊。找不到当花钱买教训,从你们工资中扣。” 老板怎么都有理。 赵伟没法反对,问道:“这些怎么办?” 分头男看了眼他手上的瓷器:“让老梁看看,有没有价值。” 赵伟和黄翠翠先后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长发女人问道:“为什么跑这边改行?来钱快?” “比不上做阳光工程。”分头男说道:“但这行稳妥,风险低。” 长发女人忍不住笑了:“还不是骗?你就不怕让人举报?” 分头男反驳:“我可没骗,不说协议有没有法律效力,单说我的模式。古玩这东西,鉴定出错很正常,顶级专家也不敢保证。承诺的展销和拍卖,我会按时找人举行,还会录像给客户看,这都是履行协议。谁也不能保证东西一定卖出去,东西流拍,当然不能给钱。” 长发女人说道:“租个便宜场地,随便雇点人充当买家,真是好算计。” 分头男哈哈笑道:“这行当水深着呢,十个里面九个骗。古董这两年在民间升温,实质是骗局增多。” 他故意说道:“建议你也转过来,我们合法行骗。” 鉴定室里,专家梁永梁教授又一次看过四件瓷器。 “怎么样?”赵伟对找到傻小子不抱任何希望,但留下的几件东西,多值点钱,也能挽回点损失。 黄翠翠同样关注,扣钱她也跑不了。 梁永能坐在这唬人,还是有点水平的,拿起湿毛巾擦手:“这三件青花,90年左右的,看样式和落款,可能是当年的外贸瓷器,工业机械化量产的日用品,算上那个浅口碟,去舜山能卖个四五十块。” 赵伟彻底死心,等着被扣钱吧。 “你怎么不早说一声呢?”涉及自身收入,黄翠翠声音不再清脆,变得尖利:“早说我们也能有心理准备。” 梁永脸马上黑了:“小姑娘,怎么说话呢?鉴定前,是你专门过来,让我把价开的高一点!” ………… 公交车上,吕冬一只手始终抄在裤兜里,生怕1000元钱出意外。 这年头,治安形势严峻,很多扒手在公交车上行窃,被发现后敢直接抢,遇到反抗的动刀子都有可能。 一场严打正在进行,会持续好几年。 至于怎么举报正大艺术品拍卖公司,吕冬没有妄动,打算回去路过大学城时,去找大哥吕春。 那是专业人士。 西市场遥遥在望,吕冬暂时不再考虑这些,接下来要去打听关于蚂蟥的事。 这1000块钱可以让他稍微喘口气,最起码家里有点事,能应急。 交统筹提留款,老娘也不至于压力太大。 但想要致富,不能停下脚步。 幸福生活不会凭空而来。 兵哥哥提过蚂蟥的事,有人收知了猴在农村不是新闻。 吕冬先要看看具体情况。 下了车,站在西市场站台上,吕冬放眼前后左右,全是由楼群、大棚、钢结构和自由摊位组成的市场。 这里集服装、副食、建材、药材和小商品等于一体,目前是太东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 西市场也撑起了泉南市西部半边天。 吕冬用泉普找人问路:“老师,药材市场怎么走?” 泉南青照相隔极近,口音却有差异,这人指了北边:“穿过小商品市场,过个红绿灯就是。” 吕冬道过谢,往北进入小商品市场,这里货物琳琅满目,颇有几分义乌的风采。 尤其各式小饰品,树脂手镯、玻璃吊坠、塑料发卡等等,价钱便宜却样式精美。 途经一个门外摆摊的大商铺时,吕冬见到了感兴趣的东西,凑过去多看了眼。 那是些变形金刚塑料模型,柱子和天哥摆在正中间。 “老板。”吕冬问整理货物的中年男:“变形金刚怎么卖?” 中年男带着茶色眼镜,留着三七大分头,看了吕冬一眼:“大的十块,小的五块。” 吕冬克制住了购买的欲望,又看了看摊位上的饰品,没再说话,掉头往北走。 钱太少,要用到刀刃上。 吕冬来到药材市场,一进入大棚区,浓郁的药味直钻鼻子,有点呛人。 这里,摊位上的药材都用麻袋或者筐子装,除了日常能见到的干蝎子和蜈蚣之类的,大多不认识。 干掉的蚂蟥,吕冬当然认识,但转了十来个摊位,没见到有卖的。 一个个摊位看过去,就在吕冬想随便找家先问问时,终于在一家商铺门口,看到了干蚂蟥。 丝线捆成一串,挂在通风处,像风铃一般摆动。 吕冬找过去,老板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他这样的年龄和衣着,一看就不是采购药材的。 人第一次见面,连认识都谈不上时,自然去看外在的东西,往往是车子和衣饰。 吕冬很有礼貌,露出憨厚笑容:“你好,能问一下吗?” 老板听到客气的问话声,抬起头来:“有事?” 吕冬指了指那串干蚂蟥:“你们这收蚂蟥吗?” “我是卖药的。”老板直接说道:“不收药。” “谢谢。”吕冬始终很礼貌很客气。 这种态度给人不错的观感,老板随手一指:“你去市场北门,那边有个药材公司开的门店,就最大那个,经常收活虫子。” 吕冬再次道谢,赶往市场北门,很快就找到了硕大的门面。 他带着股憨厚,姿态摆的低,对人客客气气,说话前笑脸开路,很快跟人搭上了话。 “蚂蟥啊,确实能入药。”中年人手里拿个计算器。 吕冬郑重问道:“您这收吗?” 中年人不回答,反而上下打量吕冬,难免轻视:“看你年纪不大,家在河边?” 吕冬不在意旁枝末节:“我青照河边上的,听说有收蚂蟥当药的,过来碰碰运气。” 中年人问道:“有样品吗?” 吕冬不好意思笑了笑:“忘带了。” “知道品种吗?”中年人还算有耐性。 吕冬回想一下,说道:“应该叫宽体金线蛭。” “是能入药的品种。”中年人话音突然一转:“这东西用量不大,卖不上价。” 作为商人,收东西第一习惯就是压价,哪怕对面是个少年:“蚂蟥是冷门药,用的少,价格不高,正常情况来说,我这里不收,南方货源充足,个头还大。” 吕冬礼貌的笑着听。 中年人淡淡的说道:“你运气不错,今年南方闹洪水,很多东西过来困难。” 吕冬没资本,接中年人话问道:“您怎么收?价格?” 中年人略一沉吟:“活得,八块一斤。” 第16章 仨学渣 “活的或者干的我都收,制干需要工艺,你没条件。”中年人在这行当经验丰富,懂得怎么牟利,后加工有利润空间,当然不会留给别人:“这样吧,农村孩子挣钱不容易,我给你个机会。” 他看上去相当大气:“活蚂蟥,不短于五厘米,每斤八块钱。” 这价格听上去还不错,斤半猪肉钱了,但吕冬在河边长大,接触过太多蚂蟥,即便五厘米以上的活蚂蟥,一斤也要二十来条。 蚂蟥虽然一窝一窝的,但五厘米以上的,不好抓。 吸血倒是能变沉,但血不好弄不说,成本也不低。 总不能吸自个血吧? 而且收购方不傻。 吕冬挠头:“八块钱是不是少点?” 中年人说道:“我不至于跟你个小孩要谎,你出去打听,这东西本就没几个人收,我给的是良心价。” 说完,他自顾自忙碌,不再管吕冬。 这种冷门商品,没有一定利润,宁愿不做。 吕冬看得出来,中年人不在意这买卖成功与否,面对这么大门面,又是冷门货物,他绝对弱势。 没资本哪有谈的本钱,吕冬主动开口:“能给个您的联系方式吗?” 中年人拿了一张名片给吕冬:“你再抓到直接拿过来,不要喂东西,饿一晚上。” “明白。” 吕冬收好名片,出了店门,没有离开药材市场,花费近一个小时,又打探一番,收蚂蟥的极少,总共三家,开价最高的就8块。 他记好这几家位置,如果真抓了蚂蟥,万一中年人不要,还有其他销路。 离开药材市场前,吕冬在一家摊位上见到了熟悉的东西,果园里面到处都是。 “知了皮?”吕冬指着一个竹筐问道。 老板应了一句:“这叫蝉蜕。” 吕冬不管它叫啥,只关心一样:“收吗?” 老板看他不像城里人:“收,有多少要多少。” 吕冬问道:“多钱一斤?” 老板笑了笑:“十五。” 价钱不错!吕冬刚有这种想法,立即意识到一件事,问道:“一斤蝉蜕多少个?” 老板很有耐心:“1000个左右。” 吕冬瞬间无语。 这要专门去找,俩人一天也弄不了一千个。 不过,这让吕冬想到另一件事:“知了猴你们收吗?” 老板耐心耗尽:“你问错地方了,该去菜市场。” 吕冬不好意思说道:“麻烦了。” 回到西市场站台,吕冬坐上公交回东外环,取了自行车,去附近最大的十里堡蔬菜批发市场,尽管时近中午不算繁忙,仍然找到不少兼做金蝉收卖的商贩。 这东西是害虫,农村人晚上经常逮,也有商贩下乡收,下面的收购价1毛左右一个。 吕冬在多个摊铺详细打听,就泉南今年来说,批发市场收购价高点,价格每斤十四五,随市场波动,一斤金蝉因大小90到110个不等。 这东西好抓不好找,出土后很快爬上高处蜕皮,市场上基本属于积少成多。 了解到情况,吕冬心下有所思考,果园因为骨灰堂的关系,晚上一向没人去,里面遍布树龄较大的国光苹果树。 或许能有作为? 这算暂时找到俩来钱门道? 不能急,试过之后再说。 目前青照的农村,几乎没人将它们当生意或者副业,甚至很多人哪怕没钱,也不愿意做这些。 主要在村里丢不起人。 像太东这种传统守旧的地方,太多人思维相对僵化,一些几十年形成的传统思维,改变起来何其艰难。 话说回来,城市农村,1998年生活不易,普通人每天在为基本生活打拼,哪里能考虑太多。 在十里堡市场找了个公用电话,吕冬打了大哥吕春的呼机,等待几分钟后,吕春电话打了过来。 昨天领导视察,吕春忙到很晚,今晚要值夜班,这会正轮休。 兄弟俩约好一起吃午饭。 吕冬蹬上自行车,一路赶往大学城,头顶的云彩遮住太阳,迎面凉风吹来,不觉得多热。 用了近1个小时,吕冬来到大学城,按记忆找到了大学城派出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便装男子,正站在门前。 这人穿着蓝衬褂、白裤子和带网眼的凉皮鞋,衬褂整齐扎进腰里,全身上下干净利落。 他相貌堂堂,身高肩宽,腰板笔直,头上短发根根竖立,太阳晒黑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冬子。”吕春迎过来,每一步都像量过。 吕冬下车,格外亲切:“大哥。” 这是大堂哥吕春,从军队转业以后,一直在公安系统工作。 他们这一脉到第三代有堂兄弟三个,大伯家的二堂哥叫吕夏,读高中时走的空军,每年顶多回来一次。 按照吕冬爷爷春夏秋冬取名顺序,吕冬跳了一格,因为胡春兰年轻时下地干活流过产,吕冬爷爷觉得叫吕秋不吉利,跳过不用取名吕冬。 吕春捶了吕冬胸膛一下:“又壮实了。” 吕冬咧开嘴笑道:“我每天锻炼。” 吕春看了眼表:“你等等,我去骑车,咱去吃饭。” “嗯。”吕冬应了一声。 吕春回去推辆凤凰自行车出来,招呼吕冬跟他走,就跟吕冬昨天观察的一样,大学城暂时没商业可言,别说店面,连个摊贩都看不到。 过了七八分钟,来到附近一个村里,在村头找到家小餐馆。 “没办法,啥都缺。”过了饭点,餐馆里面没客人,吕春选了张靠近风扇的桌子:“这两天有任务,所里不让随便进,只能来这。” 他指了指墙上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 吕冬要了俩菜,吕春又加一个,还要了两罐旭日升。 吕春关心问道:“你去泉南了?” 吕冬掏出裤兜里的那份合同,递给吕春:“你看看这个。” 吕春折开,看了起来:“首付款1000元?白瓷浅口碟?这是交易合同吧?李冬?怎么回事?” 他看到最后的照片:“这东西眼熟,好像在二叔那见过。” 老板过来上菜,吕冬说道:“大哥,咱边吃边说。” 为了不影响吕春判断,吕冬来前就考虑好了,当即以相对比较客观的方式,从撒网捞起醋碟,骗子主动找来行骗,一直到丢包逃遁,详细说了一遍。 “你行啊!”吕春诧异的看着过往不靠谱的弟弟:“钱呢?” 吕冬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在这。” 吕春看了一眼,叮嘱:“别乱花。” 这年代,有些地方与部门并没有那么仔细和讲究。 甚至做事有点糙。 吕冬也不含糊,赶紧收起来。” 吕春担心:“这是一群骗子,别再跟他们牵扯,后面的钱别去要!” “绝对不去。”吕冬保证。 吕春语气却陡然严肃:“冬子,下不为例!” “没下一次!大哥,主要是他们骗到我头上,我很气愤,昨天还看到了其他受害者。”吕冬描述了下那对夫妻:“如果骗子得手,他们那个家就完了!“ 这话正气凛然,仿佛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吕春喝口饮料:“你说的情况,我回头反应给上面,这不是我的辖区,只能通报给相关人员。冬子,你做的足够了,别再掺合。” “好。”无利可图,吕冬才不掺合。 “按你说的情况,不太乐观。”吕春虽然不太懂商业,但按照吕冬的说法,真不好抓他们痛脚。他想了想:“最好的办法是媒体曝光,我试着问问吧。” 他转了话题:“昨个给家里打电话,听你大伯说了。冬子,不赖!咱兄弟个把月没见,你转变不小。” 吕冬很认真说道:“大水一发,突然就觉得不能犯浑了,咱家就在这,不往上顶咋办?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吕春公职在身,想回回不去:“你大伯说镇上准备给你申请先进个人,我打电话托人问了,新来的镇长很重视你,咱宁秀镇是县城所在地,推上去的人十拿九稳。” 吕冬跟自家大哥也不用含蓄:“不如多奖点钱。” 吕春为人方正中不缺务实:“拿个荣誉,将来有好处。”说到这里,他想到一件事:“我还没问,高考咋样?” 吕冬回想一下,实话实说:“三百分希望不大。” 太东高考五门课,满分七百五。 这不出吕春预料,平时成绩摆着,不可能高考学渣变学霸:“你咋想的?复读?” 吕冬没有立即答话,高等教育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机会来临时,普遍性更有优势。 读书也是农家子弟走出去的最好方式。 不过,个人情况总有区别。 如果是十八岁的吕冬,复读一年拼一把再加好运气,也许能走个大专或者普通本科。 但现在的吕冬,不接触这些课程二十多年了,面对数理化真心无力。 况且,曾经是个学渣中的学渣,从二十多年后回来,学习只会更渣。 这里又是太东,即便明年开始扩招,仍旧是高考竞争最激烈的省份之一。 “读不了。”吕冬不会跟自家大哥打哈哈:“不是那块料。” 吕春工作几年,有所感触:“文凭非常有用。”他从自身出发:“就说今次调动,我要有大专文凭,不会是副所长。” 吕冬顺势转走话题:“你这年龄,不可能吧。” 吕春笑了笑,随口说一句:“系统里部队转业的人不少。。” 吕冬明白这话的意思,吕春本就交际广泛。 “冬子,能有个文凭,总是好事。”吕春又把歪掉的话拉了回来。 吕冬干脆放绝招:“大哥,你和二哥为啥高中参军,不去高考?” 吕春抬手点了点吕冬:“嘿,你小子!” 兄弟三,谁也别说谁。 第17章 除害虫(为盟主┆百炼┆加更) 回到吕家村,吕冬刚进果园,胡春兰就问道:“午饭吃了?” “吃了。”吕冬想到今天在泉南的情况,说道:“妈,我把醋碟卖了……” 后面的话还没出,胡春兰说道:“钱你自个留着,别乱花,需要了我找你要。”她关心问道:“你不是去打听蚂蟥和知了猴吗?咋样?” “城里市场上有人专门收。”吕冬大体说了一下。 胡春兰叹口气:“能多个来钱的营生也好。冬子,别出去说。” 吕冬没那么圣人:“不会。” 胡春兰与他说的根本不是一个意思:“淘换这些换钱,没来的叫村里笑话,我年纪大了,没关系,不能影响到你,让你跟着丢脸,你下学就该找媳妇了。” 吕冬自动忽略最后一句:“妈,我脸皮厚,没事。” 接着,他意识到一件事,好像老娘没打算再叫他上学。 想来也是,多年超级学渣,老娘即便有过希望,也早就破灭了。 胡春兰回屋,叮嘱吕冬:“跑了一上午,去睡会。” 上午劳心劳力,吕冬没再多说,骑上二八大杠回老屋,睡了半个小时。 下午,吕冬开始挣钱大计。 正大拍卖这种事,也就瞎猫碰上死耗子。 必须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哪怕季节性的蚂蟥和知了猴。 吕冬掏出1000块钱,夹在高中的汉语大辞典里面,放进装课本的纸箱子中。 知了猴要到晚上,蚂蟥河里就有。 略一琢磨,吕冬想到俩抓蚂蟥的办法,一是渔网捞,顺带还能打鱼上来;二是水葫芦里找。 前者试过,效率一般,吕冬打算试试后者。 他找出一根长竹竿,上面带钩子,春天折香椿树嫩芽用的。 拽了个黑方便袋,吕冬扛了竹竿,去集街闸口,打算沿着河岸往北走。 洪水消散,青照河水位已经恢复往年夏天正常值,因为水流速度变慢,大片水葫芦淤积在河道两侧。 吕冬站在堤边,竹竿勾住水葫芦,用力往上拖。 这东西根系连在一起,都是一片一片的。 费了好大劲,才拖上来一片。 吕冬扒拉叶子根茎找蚂蟥。 很多东西,不找的时候自个往外冒,专门去找了,却没想象的多。 翻了一会,吕冬多少有点失望,水葫芦里蚂蟥有,像他拉上来的这片里,足有十来条。 问题是太小了,别说五公分,超过三公分的都少。 吕冬只找到两条五公分以上的。 扔方便兜里,吕冬把水葫芦推回河里,再去拽新的水葫芦,这次拽上来的少,一条大蚂蟥都没找到。 连续拖了四五次水葫芦上岸,总共抓了六条。 这活并不轻松,与想象的完全不同,蚂蟥很多,个头大的寥寥。 任何能赚钱的活干起来都不容易。 吕冬并不气馁,边用这笨法子,边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天上云彩逐渐散开,虽然还有东北风在吹,但炽烈的阳光落下来,气温急剧上升。 拖拖找找一百多米,吕冬收获不到二十条,实在是个头大的太少。 河岸外侧有枣树伸进来,遮挡出一片阴凉,吕冬脱掉被汗湿透的上衣,站在阴凉下凉快。 放下竹竿的时候,碰到了一根枣枝,啪嗒从树上掉下个虫子。 吕冬下意识挪了一步,虫子落在堤上。 这虫子两公分长,黄绿色,身上满是细密刺毛。 吕冬赶紧走开,这是痒辣子,刺毛钻人身上又痒又痛,那滋味爽到没朋友。 这东西农村到处都是,从杨树、槐树到各种果树,再到玉米棵,简直无处不在。 甚至不用现身,留在树上叶间的刺毛,就能让人黯然销魂。 它一力担起无数人上树摘果子的阴影。 吕冬躲远了再看,发现这棵枣树上痒辣子好多,简直泛滥成灾。 野生的没人管。 想到河堤外侧不少地方有枣树和酸枣树,吕冬老老实实穿上衣服,继续去拖水葫芦,太阳偏西时到了三角大坝附近,总计收获四十多条。 看起来不少,却没有持续性,翻找过的区域,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大蚂蟥。 三角大坝上,渔网散乱张开,吕建仁坐在三合土上,吞云吐雾。 吕冬扛着竹竿过去:“七叔,哪天去大学城工地?” “明天就去。”吕建仁吐出一口烟,愁眉不展:“我舍不得咱家这河,这水,这鱼……” 吕冬信了才有鬼:“你舍不得无拘无束。” 不管怎么说,吕建仁是长辈,吕冬只能点到即止。 吕建仁烟头扔河里,问吕冬:“这干嘛呢?” “抓蚂蟥。”吕冬蹲下来。 吕建仁又掏出烟点上:“冬子,行啊,想吃这一口!你七叔有经验,先用开水煮透,晾干刷上蒜蓉酱,再用火烤干,咬一口嘎嘣脆。” “停!”吕冬没这么重口:“我抓了卖。” 为防止七叔再蹦出不靠谱的话,他赶紧问道:“七叔,有没办法大量捉蚂蟥?” 吕建仁对付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是一把好手,仔细想了想,说道:“蚂蟥这玩意闻不得血腥味,有血躲泥里都钻出来。有了,去铁公鸡那偷几只鸡,放血拴住扔河里……” 吕冬已决定痛改前非:“铁叔会找我拼命。” 吕建仁又说道:“铁公鸡经常杀鸡,杀掉老弱病残集上卖白条鸡,你去找他要点鸡血,找东西抹上扔河里,做饵窝试试。” “是个办法。” 吕冬继续去捞水葫芦找蚂蟥,太阳落山以后,回果园途中,去了养鸡场一趟。 七月份正是热的时候,还没到鸡场,就闻到了刺鼻的鸡粪味。 即便农村人,也顶不住鸡粪那浓郁醇厚的味道。 这种环境下待久了,身上自然会沾味,自身还闻不出来。 刚进养鸡场,吕冬看到人,打招呼:“铁婶。” “冬子,你咋来了?” 铁婶辨识度极高,从肩膀到脚下一样粗,性格跟铁叔恰好相反,是个大方爽快的。 有间屋子掀开门帘,露出张十三四岁的女孩脸,上面眉毛弯弯,天生笑脸。 她笑眯眯问道:“冬哥,还去打渔吗?” “兰兰。”吕冬招了下手:“明个晚饭前你去三角坝上找我。” 吕兰兰高兴:“好来!” 铁婶说道:“这丫头,就馋嘴。冬子,别听她的,你刚给了条大白鲢。” 吕冬笑着说道:“婶子,我正好来问点东西用,就当拿鱼换。” “要啥东西?要啥东西?” 敞门的鸡棚中,铁公鸡吕建斌一个健步窜出来,一手提着杂毛鸡,一手拿着快刀。 后面,有收音机滋滋啦啦响起歌声。 “我是谁,我是执刀的人……” “干嘛呢?干嘛呢?”铁婶不高兴了:“瞅瞅你这样,要干嘛?” 铁公鸡吕建斌赶紧收起刀:“冬子,刚坑了你铁叔鸡笼子,又上门要啥?” 吕冬说道:“铁叔,杀鸡时能把鸡血留下来不?” 铁婶好奇:“你要这东西干嘛?不是拿来吃吧?冬子,我跟你说,你年轻力壮,本来就火大,吃鸡血容易犯错……” 吕冬赶紧解释:“七叔教了个新招,我拿河里下饵。” 铁婶大手一挥:“行,给你留着,反正也是当垃圾扔。” 铁公鸡吕建斌本来还要说话,见媳妇答应,只好忍住。 “最近杀鸡的血都给我留留?”吕冬见铁婶应下来,对门口那边说道:“兰兰,别忘了明天拿鱼。” 即便铁婶嘴里的垃圾,吕冬也不会白拿。 当垃圾扔的东西,能从吕冬那里换鱼,铁公鸡吕建斌没再反对:“我这会杀两只,你要?” 吕冬扛起竹竿:“我先去果园吃饭,一会过来?” 铁婶爽快:“啥时候过来都行。” 吕冬掉头往回走,又听到了滋滋啦啦的收音机声。 “我是谁,我是杀人的人……” 背后一阵阴凉,他下意识回头,还好,铁叔没追上来。 回到果园,吕冬找来个破瓦盆,倒上点水,把蚂蟥扔到里面。 潮湿的环境里面,这玩意堪比小强。 吃着晚饭,吕冬考虑怎么给蚂蟥下饵。 血有了,还要既能装血又能让蚂蟥附着的载体。 吕冬转头看向骨灰堂东边,成捆的麦秆垛。 这东西浮在河上,不也与水葫芦类似? 抹上血,吸引力更大! 胡春兰见吕冬出神,说道:“等天黑了,再抓知了猴。” 吕冬放下饭碗:“我去铁叔那一趟。” 他先去骨灰堂后面找到些施工线,这是大伯工地上用过后废弃的,可以作粮食口袋的绑绳。 又拿了两捆麦秆,抱着就走。 “这是干啥去?”胡春兰奇怪。 吕冬说道:“去给蚂蟥下饵。” 来到养鸡场,铁婶非常痛快,给了个方便袋,里面是鸡血,因为刚杀不久,还没凝固。 吕冬回到河岸上,打渔的已经很少了。 村里人大多当成闲时爱好,毕竟各有各的营生,像吕建仁那样属于极少数。 吕冬在麦秆上涂抹鸡血,绑上废施工线找僻静处扔河里,上面搬块破石头拴住。 换人少地方下第二个,拴在堤外树上。 至于效果如何,等晚上抓过一遍知了猴再来看。 天色黑下来,吕冬回到果园,胡春兰指了指树杈上挂着的一个袋子:“你七叔送来的。他还说了,渔网水袋你继续用。” 吕冬摘下袋子,里面十来条大蚂蟥,仍旧放进破瓦盆里。 胡春兰过来看了眼,说道:“逮鱼啥的,你七叔懂得多,你爸这一辈里,你七叔干这些最厉害。咱村和马家守着这条河,逮河里的营生,早年有八大金刚,哼哈二将,外加一个座山雕,你七叔就是座山雕。” 吕冬去找塑料桶,准备抓知了猴:“别人都说七叔心灵手巧。” 蚂蟥和知了猴,在农村都是害虫,今天除害虫! “就是不往正地方使,也不怪你七婶整天跟他打。”胡春兰见儿子愿意听,敞开话匣子:“不想着挣钱养家,再好手艺有啥用?他那家,不是你七婶做小工撑着?等钉子大了,拿啥娶媳妇?” 第18章 撑起一片天空 天色黑透,胡春兰拉亮屋门口的灯,拿着俩铁皮手电,交给吕冬一个。 吕冬打开试了试,光有点闪,估计电池不太行了。 拧开后盖,倒出两节干电池,挨个咬了咬,再放回去,亮多了。 吕冬给小塑料桶灌上水,说道:“妈,我自个抓就行,你歇着吧。” “这就是歇着,抓知了猴算啥活。”胡春兰拧开手电,在屋前树上找了起来,同时提醒吕冬:“抓知了猴去卖的事,可别说出去,记得!” 吕冬说道:“这东西是害虫,吸树汁,咱这是给果园除虫害。” “对,除虫害!”胡春兰接受了这个理由。 吕冬一手提着小塑料桶,一手拿着手电,从果园最西边走进苹果林。 都是有些年岁的国光树,树比较粗,大都从一米多高的地方分叉,树杈众多,枝繁叶茂,挂着些青果子。 第一棵树上,吕冬就抓到三个,扔水桶里泡着。 这是七八岁时就知道的事情,知了猴泡水里相当一段时间不会死,却能有效防止蜕皮。 胡春兰顺着另一排树跟了上来,叮嘱:“你去卖的时候,装严实,别叫人看见。” 果林里蚊子多,嗡嗡直响,农家人皮糙肉厚,倒也不怕,偶尔还有瞎撞子碰到身上。 这虫子因看不到东西,四处瞎撞得名,撞人头上,还是有点疼的。 “林子里黑灯瞎火,我自个抓就行。”吕冬再次提到。 胡春兰不会听,继续找:“两个人比一个人抓的多。冬子,你下学了,就该找媳妇定亲了,手头得留钱。” 吕冬脸都黑了,差点撞树上:“大哥二哥还没结婚呢。” 胡春兰不自觉提高声音:“吕夏在部队上,情况特殊。吕春的条件,十八九的姑娘,附近村也由着挑。冬子,不上学了就得抓紧,咱家条件一般,越早越好找。” 这一刻,吕冬才真正明白,老娘为什么同意摸知了猴去卖,想得比他多…… 这就是母亲。 其实有一点胡春兰没说,有点事做拴住吕冬,比出去惹是生非好。 “现在不比早年间,女方的心大着呢。”胡春兰还在说:“小见面,大见面,改口,三金,结婚,女方能要大几万。懂事的人家还好,结完婚钱就给新人了。不懂事家里又有弟弟的,一分也回不来。” 胡春兰朴实中带着精明:“冬子,咱可要注意,找媳妇最好找家里俩姐妹的,有弟弟的往后排,咱这条件扶不起。” 吕冬没放心上,但当个倾听者,能让老娘心情好。 “独生女不行吗?”吕冬随口搭话。 “农村几个这样的人家?”胡春兰反问。 吕冬想了想,有,但很少。 这边,八零左右出生的,第一个是女孩,后面基本都有妹妹或者弟弟。 胡春兰又说道:“找个独生女,将来要给俩家庭养老,太重了。” 看到吕冬越发懂事,胡春兰恨不得把人生经验全部灌输给儿子,好让吕冬避开陷坑,将来少吃亏上当。 吕冬能体会老娘的心情,时不时就搭话。 果园占地二十多亩,多年未曾大动,今夏雨水又多,地里爬出来的知了猴不少,很多树上都有收获。 转了几排树下来,因为小塑料桶里有水,吕冬已经抓了小半桶,倒进铸铝大盆中,乌压压一片。 胡春兰提的是个厚塑料袋,倒下去不比吕冬的少。 “这有百十个了吧?”比吕冬预想的多。 胡春兰估摸一番:“差不多。找完这一遍,等十一点再找一遍。” 吕冬问道:“有没有窍门?” 胡春兰不是吕建仁:“谁没事琢磨这个。” 二十多亩果园,抛去菜地生活区,数百棵果树,吕冬后面边找边想,怎么才能有更多收获。 知了猴季节性极强,以小时候记忆,到八月份就比较少了。 既然确定能卖钱,吕冬当然想多收获一些。 这样的话,也能有钱做更多准备。 来到一棵树干较高的果树前,吕冬手电照上去,不禁蹲了下来。 树干中间,缠着一层破塑料布,足有四五个知了猴,被塑料布挡在树干下半截。 知了猴在挣扎,却爬不过这层塑料布。 吕冬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林业站前些年发过材料,树上缠光滑塑料布,能防止地里蛾子幼虫往上爬。 后来有人说这会耽误树长粗,老娘又扯掉了。 他仔细看一会,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塑料布比较滑,知了猴爪子挂不住,无法继续往上爬,只能在塑料布下打转。 吕冬抓住那些知了猴,全都扔桶里,去查看塑料布,塑料布本身没有粘性,是用一小块宽胶带捆树上的。 胶带?宽胶带能起到一样效果? 吕冬觉得这可能是个办法,找到胡春兰,从屋里翻出卷剩下的黄色宽胶带,返回果林随便找了棵树,撕开胶带绕树两圈绑住。 胶带剩下的不多,绑了五棵树就没了。 吕冬去别的地方继续找知了猴,果园找完一圈后,劝老娘回去睡觉,他换了手电去河岸上。 找到麦秆饵,拉住施工线,将泡透的麦秆拖上岸。 手电照下去,几条大小不一的蚂蟥,紧紧贴在麦秆上面,其中一条能有十公分长。 这些小东西滑滑腻腻,手感相当不错。 它们承担了河两岸少年们众多的童年乐趣。 除了盘成团当弹力球,还可以放在女生铅笔盒中。 吕冬表示,这种事跟他没任何关系,他也就放过癞蛤蟆。 蚂蟥一旦吸住东西,撑死都不松口,不能拿火去烧或者用鞋底扇,又没有酒精和肥皂水,吕冬只好连着一小点麦秆,扔进水袋。 拨开麦秆,里面也有,不足五厘米的一律不管,大的全部取下。 一捆涂血麦秆,吕冬收获大蚂蟥八条。 第二个少点,也有七条。 比起拖水葫芦,省时省力。 虽然没有新的鸡血,吕冬还是把麦秆扔回水里,铁婶之前说过,明天一早还会杀鸡。 回果园,所有蚂蟥一起放在破瓦盆里,总共七十多条。 吕冬喝点水,略微休息一会,又一头钻进果林里,先去看缠胶带的树。 成了!有用! 五棵树上全都有知了猴,最少的一只,最多的六只,全都在胶带以下打转,根本爬不上去! 这抓起来,轻松写意! 其他树上,只能继续用笨办法找,吕冬决定了,明天卖掉抓到的,先去买胶带! 会不会阻碍果树长粗,却不用担心,胡春兰早就说了,这一季果子之后,国光树全都会砍掉,明年县里推广红富士。 他家也没法承包了,等不起红富士结果子。 十二点的时候,吕冬顶不住了,塑料桶里的倒进大盆,打手电骑着二八大杠回老屋睡觉。 有收获就有动力,第二天不到五点半,吕冬就出门来到果园,快速吃过早饭,骑车带上两捆麦秆和施工线,赶到养鸡场取了鸡血,加上昨晚两个麦秆,换地方下了四个饵窝。 然后,准备去泉南城区。 先骑自行车去卖知了猴,再换乘公交去西市场。 这样来回能省五块钱车费。 老中巴转转悠悠挨村拉人,走得也不快。 东外环去西市场,比吕家村到东外环远很多,骑自行车要俩小时,来回一块钱公交费不好省,真要骑车过去,这一天也不用干别的了。 知了猴好说,装塑料桶里泡着,捆后车座上就行。 蚂蟥却不能这样。 去西市场要坐公交车,随便带上去,司机有可能不让上车,中途万一出点事,说不准就变成生化恐怖事件。 吕冬拿来人造革黑色手提包,先把蚂蟥装厚方便袋里,撒点水系上,扎几个气眼,再装进手提包,乍一看上去像装着贵重东西。 中途开包撒点水,到十里堡再撒点水,以蚂蟥的生命力,坚持到西市场小意思。 找水杯灌上水,吕冬骑上自行车赶往泉NS区。 过了高速桥洞,吕冬向西穿过大学城,大学城在快速建设,路上拉土拉沙的车很多,一阵风吹来,灰头土脸。 比起昨天的凉爽,今天太阳高挂,天气炎热,吕冬数次停车喝水,汗还是止不住从头上流下来,冲刷过脸上的灰尘,留下一道道难看的黑泥印子。 吕冬小臂在额头上擦过,手臂成了黑的。 很热,很苦,也很累,吕冬弓着身子用力往前蹬,头脑反而格外清醒。 曾经就一每日为房贷和生计奔波,再普通不过的人, 重回九八,像他这种无背景、无资金、无学习成绩的三无小人物,想要改变命运,有些时候真要拿命去拼。 骑野马100摩托的人呼啸而过,吕冬多少有些羡慕,烧油果然比烧粮食跑的快。 一辆拉渣土的卡车驶过,速度不算快,后车斗上抓着个骑自行车的人。 “哥们!”那人看吕冬满头泥汗,好心喊道:“还有个位置,趁司机没注意,快点!” 吕冬忍住没去,好意提醒:“注意安全!小心刹车!” 渣土车遇到紧急情况刹车的话,后面的人就要亲车屁股了。 烈日与灰尘下,还没看到东外环的影子,吕冬就喝光了一大杯子水,却没有半点尿意,水几乎都排了汗。 一身球衣早已湿透,沾染上灰尘,红色快成了黑色。 但吕冬并不孤单,一路上像他这样的人很多很多,有太多人骑着自行车,乃至用双脚赶路,努力为自身,为后面的家撑起一片天空。 这也让吕冬进一步认识到,现在他只是底层众生中的平凡一员。 因为正大拍卖而起的一点浮躁,消散的无影无踪。 一个小时又十分钟,来到十里堡市场,吕冬在自行车区锁好车,喉咙干到冒烟,挂着手提包,提着水桶到门卫室外找了一个水龙头,礼貌的跟看门大爷说了一声,先洗了把脸,又张嘴凑到水龙头下面,灌了一阵凉水,瞬间舒服了许多。 悲哀的是,为解热解暑图一时爽快,凉水喝得太多,吕冬提着水桶进市场,能感觉肚子里有水来回晃荡,还咕噜噜出声。 第19章 高收入 提着手提包,拎着水桶,吕冬一路在几个地方问了价,然后找到上次感觉不错的一个铺位,笑着跟三十岁左右的矮个男人打招呼:“牛哥,我又来了。” 这铺位像个卖杂货的,从猪肉下水和羊肉羊杂,到蚕蛹、金蝉和山水牛全都有。 牛哥看吕冬脸熟,略显稚嫩憨厚的面孔让他想了起来,问道:“真有货?” 吕冬放下水桶,打开盖子,密密麻麻全是知了猴:“今天啥价?” 牛哥弯腰捞起一把,翻着看了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下,随后扔回桶里,也不啰嗦:“十五块一斤,我全要。” 市场上收知了猴的不是一家,价格基本一样,吕冬很痛快:“行!” 牛哥找来一个塑料筐,先过秤,让吕冬看过,搁门前大盆上,吕冬把知了猴倒进里面,水哗啦啦往下流,牛哥不停在里面翻动,看到变黑的知了猴拿出来扔掉。 等待这段时间,牛哥做了几单买卖,其中就有人提走一袋知了猴和山水牛。 很显然,他有大客户。 吕冬没有说话,一直耐心等。 沥干水,牛哥去过秤,吕冬在旁边看。 果园里有秤,今早没去时,老娘就秤过蚂蟥和知了猴。 牛哥在泉南的几个大排档和烧烤一条街上有稳定客户,知了猴比较小众,却有一批爱好者,生意大小向来受限于货源。 他让吕冬过来看:“三斤一两多,算你三斤二两!” 因为有水,又挑出些坏的,多少有点出入,很正常,吕冬应道:“好。” 牛哥点出48块钱,交给吕冬,见他要走,指指空掉的水杯:“灌满再走。” 吕冬也不客气,接过牛哥从屋里拿来的水壶,灌满凉开水,塞进包里:“谢谢。” 牛哥专门问道:“明天还来?” 吕冬确定:“来,还这个时间。” 牛哥翘起拇指:“现在小孩,晓得赚钱的不多。” 市场有专门放自行车的区域,又有看门大爷,吕冬为了节省五毛钱存车费,干脆没动车子,步行赶往附近站台,也没多少距离。 几分钟后,他找到直达西市场的公交车站牌,正是早高峰期间,站台上人很多。 吕冬的黑提包里有蚂蟥,没往人群中挤,安稳待在人少的地方。 “别急,我一会就到。”旁边隐约有个女人声音:“稿子等我到公司再改。” 吕冬转头看了眼,女人大概二十五岁靠上,留着利落的短发,带着黑框眼镜,下巴上有颗红痣,穿着粉色衬衣和直筒裤,一手提包,另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 周围不少人都在看她,倒不是有多漂亮,而是手机。 哪怕98年,有手机的人仍然属于少数中的少数。 要么有钱,要么单位特别。 手机加上入网费,很多人一年的收入。 瞄了眼,吕冬转回头来,加长公交车到了。 这年代,泉南已经普及了无人售票车。 掏出准备好的五毛钱,吕冬往前门走,因为不想使劲往里挤,落在了后面。 眼见上去不可能有座,他随着人群慢吞吞往前挪。 早高峰,想在公交车上抢到座位,真要杀出一条血路。 上了车后也挤,站着的人都排到了前车门附近。 吕冬往后看了看,他倒数第三个,刚打手机的短发女人在最后。 公交车很挤,尤其前门附近站上人,去后面都要挤过去。 吕冬拿着黑提包,抓着五角钱,刚上车一步,就瞄到靠前面站着的人里,有个二十多岁的矮个男人,趁着上车的人从车前往车后挤,手落在一个挎包上。 这是个扒手! 这个需要严打的年代,公交车上扒手相当多,往往不是一个人。 吕冬赶紧收回目光,以免扒手注意到。 他不是圣母,没傻到去喊抓小偷。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吕冬以青照口音傻乎乎问司机:“师傅,这趟车到不到西市场!” 这声音非常大,不少人都转头看过来。 矮个男缩回手,看向吕冬这边,见他脸上有泥,衣服变色,就一乡下来的傻小子,视线转了回去。 “终点站就是。”司机师傅提醒道:“你去最后面,注意听报站!” “谢谢!”吕冬忙不迭道谢,投钱上车,仿佛没看到过扒手,径直去了车后面。 但他记住了扒手的模样,以后坐车再遇到也能提防。 公交车很长,去后车厢时,提包的手特地档在裤兜前,里面装着四十多块钱呢。 吕冬往回看了眼,短发女人也来了车后半截,扒手好像没动,暗中松了口气。 这年头,小偷真敢动刀子,好人好事要量力而为,更要讲究方式方法。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何况,他只会王八拳。 车到中心医院时,扒手跟在几个人后面下了车,吕冬特地往车外看了会,扒手与下车的一个平头男人走一块,明显一伙的。 车上人渐渐变少,吕冬熬到座位坐下,想到赚钱的事,愣愣出神。 快到西市场,车上人不多了,短发女人提醒吕冬:“小伙子,下站就是西市场。” 这人明显听到了吕冬上车时跟司机说的话。 吕冬回过神,笑着说道:“谢谢。” 还是好人多。 下车,吕冬没耽搁时间,直奔药材市场北门,见到了中年人。 对方在算账,吕冬特地等他歇息,才礼貌说道:“你好,我是……” 中年人抬头,认出他来,直接打断:“有蚂蟥?” 吕冬手脚麻利打开提包,掏出方便袋,数十只软体动物来回蠕动。 中年人扫了眼,随口喊道:“小王,去给他过秤,八块一斤,放后面盆里。” 过来个胖小伙,招呼吕冬:“跟我来。” 吕冬方便袋递给胖小伙,跟着来到电子秤前。 胖小伙隔着方便袋捏了两把,确定水不多,直接放在秤上。 七十多条蚂蟥,总共三斤半,给了吕冬28块钱。 吕冬问好了还收,装好钱出门离开。 中年人没再看过他一眼,吕冬有自知之明,比起这么大的店,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小买卖。 今天这一趟,知了猴加蚂蟥,总计收入76元。 论单日薪酬,这年代属于高收入。 主要是知了猴,蚂蟥抓的少,价格也低。 从小商品市场经过,吕冬以批发价买了干电池和十卷宽胶带,花了27块钱。 回到东外环,又五毛钱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个肉火烧,吃起来真香,主要是饿了。 来回折腾,肚子空,不吃东西,扛不住了。 吃完一个火烧,喝了小半杯水,吕冬取了自行车,顶着11点的太阳往回赶,顺路先去河上收了四个饵窝。 运气不错,四捆抹鸡血的麦秆,收获近四十条大蚂蟥。 回到果园,稍微休息,吕冬往果树上缠胶带,胡春兰睡过午觉也来帮忙。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这点活不算活。 吕冬也提了这次的收获,给钱胡春兰不要。 “钱别乱花!”胡春兰见过因为找钱花走上歪路的年轻人,这社会也越发现实:“你手里没钱不行,小姑娘都不搭理。” 这话题,吕冬不接,继续埋头干活。 俩人忙了大半个下午才完成,等太阳偏西时,吕冬拿着渔网和水袋去河上。 他欠铁叔家的吕兰兰鱼,后面还要用鸡血,不能白用,三不五时拿鱼去换,也不用听铁叔念叨。 吕冬又来到三角坝。 水库泄洪带来的鱼潮已经散去,大鱼分散在河里,第一网只一条巴掌大的嘎牙鱼,连蚂蟥都没有。 放好鱼,吕冬换个地方,继续下网,大鱼一直不见踪影,仅收获几条蚂蟥和鲫鱼。 撒下第五网的时候,终于捞上来条斤半的草鱼。 返回坝上,吕冬收好鱼再下网,一改之前的坏运气,足有三斤半的大鲶鱼被拖了上来。 这肯定是水库里下来的,吕家村段旱季经常断流,偶尔还会干水,根本长不了这么大。 后面两个多小时,吕冬又网到些嘎牙和鲶鱼,个头都一般,后者最大的不过一斤多。 没过多大会,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从养鸡场那边过来,爬上河堤,冲吕冬喊:“冬哥!我来了!” 吕兰兰拿个硬质烟盒,不停捏出瓜子仁往嘴里扔,吃得特别香。 来到三角坝上,她烟盒递吕冬这边:“冬哥,吃瓜子。” “你吃吧。”吕冬拖上水袋,让她过来看:“大鱼就草鱼和鲶鱼,另一个袋子有些嘎牙鱼。兰兰,你随便挑。” 吕兰兰打小就跟吕冬认识,也不客气:“鲶鱼行吗?上次我爸杀过一条,五斤沉呢,可好吃了!” 吕冬无语望天,想到了铁叔鸡粪池子里的那条鲶鱼,九成九跟兰兰说的是一条。 给闺女吃鸡粪喂大的鲶鱼,铁叔你是兰兰亲爹吗? 吕冬想到那条鲶鱼,觉得以后没法吃鲶鱼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鲶鱼为什么掉落神坛。 吕冬找来拉拉秧,就要拿最大那条鲶鱼。 “小的就行。”吕兰兰连忙阻止:“要小的就行。” 吕冬没拿最小的,抓起一斤多的鲶鱼,用拉拉秧穿嘴,递给吕兰兰,特意叮嘱:“兰兰,回去就让你妈杀了炖掉,可别让你爸养着。” “晓得了。”吕兰兰吃光瓜子仁,烟盒随手扔岸上,接过鱼,问道:“冬哥,你今个去城里了?”。 吕冬含糊道:“去了一趟。” 吕兰兰晃着鲶鱼:“我也想去城里玩,我爸不愿意,说城里坏人多。” 想到今天看见的扒手,吕冬说道:“坏人不少。” 吕兰兰忽然想起来,叫了一声:“我先走了,回去让我妈做鱼吃。” 小姑娘急乎乎跑下岸。 吕冬看看天色,不着急回去,继续下网。 同时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年头,多少有点乱,包括农村城市,以后他可能经常坐公交车,再遇到扒手几率很大。 他干的这点小买卖都现金交易,被扒手盯上,偷不走说不定直接抢。 要不要弄刀子之类的防身?吕冬立即摇头,好人怎么能用刀子,现在正严打,一旦出事说都说不清楚。 第20章 不一般的宠物 总体来说,十多年后的扒手,论及凶悍程度,也就够给这年代的提鞋。 吕冬有印象,去年还是今年,高中班主任去泉南学习,在公交上丢过包,据说开始是偷,后面被发现后,三个人硬生生从他手里抢走了。 没人敢说话,因为有刀子。 不是吕冬过于小心,而是这年代的社会治安形势,跟四五年后根本没法比。 否则也不会有严打。 再遇到扒手,属于大概率事件,万一盯上自个,被人硬抢的话,反抗还是认怂? 带刀子什么的不可取,对自身风险也很大。 貌似这时候已经有银行卡了,隐约有印象,泉南和青照都有工商行的自动取款机,就是存款有点麻烦,实在不行开张卡,及时存进去。 就是有点麻烦。 吕冬换个地方撒网,拖上来几个蚂蟥,正想着这事,看到了河堤外侧的枣树。 有了! 别说刀子,就是武器啥的,也不是大好青年该考虑的! 作为预备先进个人,一定要有积极向上的思想觉悟。 所以,吕冬决定临时养点宠物,像狗啊、猫啊、鸟啊、乌龟啊、老鼠啊什么的,都太俗了! 养就要养不一般的,卓尔不群的,别人不敢养的。 吕冬放下渔网,来到酸枣树附近,仔细看了一会。 这野生的树,没人打药水,痒辣子真不少! 吕冬相中的就是这痒辣子,整个泉南估计也没人养痒辣子当宠物。 但这虫子浑身长刺毛,毛上自带毒性,碰一下红肿骚痛都是轻的,弄不好伤人伤己。 比如找东西装裤兜里,一旦掉出来,乐子就大了。 所以,选择的宠物笼一定要高大上。 吕冬想到个好东西,回到三角坝上,捡起吕兰兰扔掉的硬质烟盒。 痒辣子装进去,盖好盒盖,虫子顶不开,刺毛也穿不透。 另外,还能随时拿出来放痒辣子……嗯,放风。 死了也不打紧,死了的痒辣子仍然魅力无穷。 吕冬试了下硬质烟盒,盒盖能够扣紧,跑到堤下的杨树前,折断一根枯枝,做成临时筷子,回到酸枣树那边,选了几条两公分左右的痒辣子,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夹进硬质烟盒里面。 棍子扔进河里,摘两片叶子放盒子中,又扣紧盒盖,吕冬这才敢正常呼吸。 不因为别的,痒辣子的刺毛容易掉,一口气吹下来落自个手上,回去就要胶带、肥皂、牙膏一起上了。 不敢直接装裤兜,害怕万一掉出来,吕冬找了根长点的狗尾巴草,竖着捆上提在手中。 天色见黑,胡春兰来河上叫吕冬吃饭,娘俩拿着渔网水袋等东西,一起回了果园。 鲶鱼放进果园储水的大水缸中养着,总共网到五条,给了吕兰兰一条,剩下最大的三斤半多。 其他的鱼,最大的草鱼,胡春兰打算给吕振林送去,那些杂鱼和嘎牙拿回老街上,街坊邻居送一些。 这些年,街坊邻居没少帮他家忙。 不说别的,果园活多的时候,喊一声都会来帮忙。 比如果园又要打防虫害药水了,吕冬这几天在老街上遇到人,人还告诉他到时说一声,会带着喷雾器来帮忙。 人情社会,总是有来有往。 蚂蟥比昨天少,连饵窝带下网,也就五十条出头。 吃过饭,胡春兰去了村里,吕冬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推开手电,提上水桶,钻进了果林。 比起昨晚树上树下,前前后后费力去找,今晚真的是轻松太多了,只要蹲下来,一一捡起知了猴,扔进桶里就行。 没有知了猴能越过宽胶带这道天堑爬到高处去。 这样不仅省时省力,还产量大增。 不过,对果园的知了来说,称得上断子绝孙的损招。 这些就不是吕冬考虑的了,不说别的,知了本就是果园的害虫。 吕冬没让老娘帮忙,一晚上都是自个抓,到十二点时,收获比昨晚多多了。 知了猴都是他一个人抓,大致有个印象,600个以上。 回到老屋,吕冬想起件事,把爷爷的横轴挂了回去。 送去正大的所有东西里,这是唯一一件真品,但那位梁教授吹的太过了。 他爷爷的字,在村里倒是挺出名,但放到青照县,籍籍无名。 吕冬去冲澡,搓泥的时候,发现手粗糙不少,这几天打渔拉网,手上起了很多茧子。 洗过衣服回屋睡觉,忙碌一天,几乎闭眼就着。 天一亮,吕冬准时醒来,洗漱过后先骑自行车去养鸡场,但今天铁叔铁婶没有杀鸡,因为鸡场的肉食鸡即将出栏。 这种事没法强求,吕冬去果园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出发,与昨天相比,多了一样。 他将新养的宠物们一起带上了。 塞裤兜是绝对不可能的,吕冬放进了装蚂蟥的手提包外夹层。 “路上小心。”胡春兰叮嘱。 吕冬蹬上自行车:“知道了。” 胡春兰又叮嘱:“别人有问的,就说去城里耍。” 传统的观念不容易改变,尤其老一辈人。 今天仍然很热,吕冬来到十里堡市场,照旧先去水龙头洗脸,否则道道泥汗印子,没脸见人。 有昨天的交易,牛哥那边比较顺利,今天价格稍跌,有14块5每斤,6斤多知了猴,吕冬到手92块钱。 吕冬拿着黑色手提包,准备走,牛哥喊住:“小老弟,等一下!” “咋了?”吕冬回头。 牛哥回屋子里面,接着又出来,扔给吕冬一瓶水:“路上喝。” 吕冬接过,竟然是瓶装纯净水,装进提包里,说道:“谢了,牛哥。” 卖的货多了,待遇也升级?有意思。 “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吕冬拿起手提包,跟昨天一样,离开十里堡市场,步行去站台坐车。 来到临近站台的路口,正好变绿灯,刚要往前走,摩托车发动机轰鸣声传来,后面有人提醒:“小心!” 吕冬的脚本就没有迈出去,此刻更不会往前走。 犹如鬼火一般炸街的发动机声轰鸣而过。 一辆外观像是赛车般的黑色摩托车,就在前面不远处,抢在绿灯向车辆之前,冲了过去。 这摩托车似乎专门改装过,特地让声音能炸街。 闯红灯!害人害己。 吕冬回头,礼貌说道:“谢谢。” 这一看,发现提醒的人见过,昨天在公交车上,那个带黑边眼镜的短发女人,还提醒过他西市场到了。 短发女人微点长痣的下巴:“不客气。” 她越过吕冬,提着挎包,朝公交站台走去。 吕冬也朝那边走去。 来到站台,等车的人很多,站台不大,吕冬只能站在后面。 短发女人也在这,她看了眼吕冬,应该是记得昨天遇到过,随口问道:“还去西市场?” 她也是农村出来的,对吕冬并不反感。 吕冬回答:“去西市场。” 短发女人略微打量吕冬,目光落在他的手提包上:“做生意?” 吕冬想了想:“去卖东西。” 公交车过来,人群蜂拥而上,吕冬和短发女人又落在了后面。 碰上早高峰,车上人非常多,等吕冬上了车,车厢后面人已经很多了,他只好在站在下车门口附近。 公交车一动,摇摇摆摆,晃过来晃过去。 短发女人这时从前面挤过来,吕冬看她隔着人抓扶手吃力,稍稍往后挪,给她让了个位置。 “谢谢。”短发女人又对吕冬轻轻点了下头。。 吕冬回以笑容,没有说话,炎热的夏天里,公交车就像个沙丁鱼罐头。 这趟车经过科技市场和中心医院时,大批人下车,车上人少了一些,拥挤程度稍差。 有人从前面挤过来,站在短发女人旁边。 吕冬下意识扫了一眼,立即移开视线。 这人印象深刻,昨天的矮个扒手。 记得他还有个同伙…… 吕冬微微低头,不想让矮个扒手注意到自个,手里的提包下意识挡在身前。 矮个扒手压根没有关注他这边,明显对他没印象了。 公交车又来到一个站台,有人下车,有人上车,人碰人无法避免。 吕冬让人碰到转了下身体,因为身高有优势,恰好看到矮个扒手貌似懒洋洋站着,实际上紧盯着短发女人的包。 虽然没有动手,但似乎确定了目标。 吕冬记得,短发女人昨天打过手机,如果带手机的话,肯定在包里。 瞬间,吕冬脑海里跳出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别管闲事,别自找麻烦;另一个声音在帮他回忆短发女人前后两次提醒。 昨天,短发女人提醒他西市场到了。 今天,短发女人提醒他前面摩托车闯红灯。 这是真正的好意。 如果是没关系的陌生人,就算了…… 正好下车的人多,后面空了一点,吕冬对短发女人说道:“姐,后面空大,咱去后面。” 短发女人愣了一下,两人就说过几句话,好像不太熟吧?但她所从事的职业积攒了丰富的社会经验,当即点头:“好。” 她率先朝后面走去。 吕冬故意侧着身体往后挤,黑色手提包落在靠矮个扒手的那边,真要有什么事,一包就能砸人脸上,里面的虫子估计也会爬出来。 公交车就能变成生化袭击现场了。 矮个扒手朝吕冬这边挤了一步,以几乎听不到的外地口音,阴测测警告:“识趣点!”他揣在裤兜里面的手往外翻,隐隐露出铜色刀把:“不然给你放血!” 吕冬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但也没有乱来,一步一步退到后车厢里。 大概吕冬身高体壮,也让矮个扒手感觉到了压力,主动掉过头,往另一边挤去。 第21章 生化危机 公交车晃晃悠悠往前行驶,没几个人注意到扒手跟吕冬的对话,就算附近几个中年人可能听到,也选择了沉默。 吕冬同样沉默,看着矮个扒手又挪去前车厢。 车上这时很安静,没有议论,没有喧闹,只有广播响起的“车辆行驶中,请抓紧。”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吕冬亲身经历,仿佛那短暂的一刻根本不曾发生。 吕冬退过后车门,上了后车厢台阶,抓住头顶扶手。 作为当事人,短发女人注意到了,低声问道:“怎么了?” 吕冬低声说道:“有小偷。” 短发女人立即明白怎么回事,抓紧挎包摸了两下,单位配发的手机还在,松了口气,低声说道:“谢谢。” 吕冬眼睛一直盯着前面:“不客气。” 如果不是短发女人昨天今天两次提醒,他八成会选择沉默。 虽然曾经一再经历社会毒打,但基本良知还是有的。 吕冬和短发女人并不熟悉,对话短暂而迅速,很快陷入沉寂。 两人同时选择沉默,都没有喊抓小偷的意思,这也是绝大多数人会采取的应对措施。 本身没有损失,对方极有可能带来危险,保证自身安全重要。 即便短发女人职业特殊,也做了这种选择。 不是不想提醒别人,不是没有良知,也不是半点事都扛不起来。 太多时候,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因为一个人不仅仅是一个人,背后还有一个家庭,自己垮了,可能整个家庭就垮了。 吕冬这样十八九的还好,像那几个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谁敢垮? 风险一大,冒不起。 吕冬也不是肩挑道义的时代俊杰,洪水避无可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公交车继续朝西边行驶,过了市中心步行街,后车厢有了空座,吕冬和短发女人坐在前后相邻的位置上,吕冬紧靠着下车的后车门。 短发女人可能在西市场附近上班,没有下车的意思。 上车下车,乘客来来往往。 这年代跑长路线的公交车很长,但随着车上人减少,后面也能看到前面了。 吕冬发现,矮个扒手不仅没有下车,还盯上了新目标。 这些疯狂跨越社会底线的人,丧心病狂。 不等他多想,车厢里突然爆出喊声:“我糙!有小偷!” 这声音瞬间打破车厢里的安静。 吕冬能看到,矮个扒手的手被一个穿着身耐克运动衣的男人抓住了! “放手!”矮个扒手瞪着凶狠的眼睛,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砸在耐克男眼眶下面。 耐克男没躲开,眼下青一块,他仿佛没觉出疼,用力去拧矮个胳膊。 矮个扒手不是一个人,侧面有个平头冲过来,一把推开耐克男,因为车子还在行驶,耐克男重心不稳,撞在侧后方座位上。 两个扒手立即抓着扶手往后车门跑,恶狠狠冲司机吼:“开门!开门!” 这年头扒手嚣张凶悍,司机又跑固定线路,难免会有顾虑。 但耐克男身体素质极好,爬起来就追,一脚踹在平头跨上,平头连带着矮个往前冲了几步,一起摔在后车门附近。 车里已经炸锅,矮个和平头犹如自带瘟疫,乘客纷纷躲开他们,连坐着的人都跑开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谁也不能责怪。 这年头扒手出名的经常动刀子。 于是,长长的公交车内泾渭分明,前半截人尽量往前挪,包括后门位置的后半截尽量往后跑,以至于吕冬坐的位置,成后半截最靠前的了。 吕冬本来处于大后方,结果变成了最前线。 好在俩扒手倒在地上,短时间内看不到他。 “抓小偷!” 往前涌的乘客挡了耐克男一下,再加上司机减速,耐克男惯性之下差点摔倒。 那俩贼也不好受,刚想爬起来,受到惯性影响,又倒地板上。 吕冬距离很近,看到矮个扒手一只手摸进口袋里。 别人不知道,但吕冬刚被威胁放血,知道这兜里有把刀子! 耐克男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吕冬的背后,短发女人见事情骤然爆发,犹豫一下,还是从包里掏出手机,拨打起来。 吕冬一只手摸进黑色手提包外夹层,碰触到硬质烟盒,却在犹豫。 没办法,他实质上不是血勇当头的年轻人,又见过扒手隐隐露出的刀子,难免会有疑虑。 矮子一手掏裤兜,一手撑在地板上,就要爬起来! 耐克男正冲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吕冬眼前忽然闪过堵在河堤决口前的那抹橄榄绿! 还有,特喜欢相机镜头跟随的杨烈文,他满头青筋喊过一句话——人命关天! 连吕冬都没意识到,抗洪目睹的一幕幕,已经对他产生了影响。 但就这么冲上去,绝不可能! 吕冬不会犯傻,不会以身犯险。 所以,他掏出硬质烟盒,撕掉盒盖,决定放出宠物。 猎人遇到危机情况先放宠物,属于常规操作! 公交车大门紧闭! 关门,放……痒辣子! 吕冬本就在后门边上,距离俩贼极近,右手一甩,几条绿油油的虫子,划着美妙的弧线,落在矮子头上。 虫子落在身上,刺毛立即顺着毛孔钻了进去,矮子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头上脖子上,又痒又痛。 “谁!”矮子吼了一声。 几条绿油油的毛毛虫,从他头上掉到了地板上。 司机师傅正好刹死车,公交车停下,巨大的惯性下,矮个扒手啪叽又倒了下去,旁边平头因为惯性抓了他一把,矮子正好面朝下。 矮个扒手的脸与地板上的两条痒辣子来了次负距离接触,痒辣子立即爆浆,矮子扒手发出惨嚎。 公交车太长,停车晃动几下,矮个扒手脸贴着地板左右晃动。 “吭!”矮子抬起头来,上下嘴唇附近,不知道钻进去多少刺毛,红肿起一片,像夹了两片肥香肠。 余矮子瞬间升级,变成欧阳锋! 吕冬要么不动手,动手就要让俩贼无力反抗! 他手下速度极快,扔出痒辣子之后,立即拉开手提包,解开了方便袋。 俩贼还没反应过来,吕冬提起方便袋,将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部洒了出去,数十条饿了好久的蚂蟥,扭动着滑腻可爱的小身体,做着三百六十度再加三百六十度大回环,落在俩扒手头上身上,顺着夏天敞开的领口,往下面滑落。 大部分砸在身上,掉到了地上,但有极少几条,滑着滑着,就停下不动了。 “这啥鬼东西……”平头鬼叫一声。 矮个更甚,掏刀子的手去摸脸上红肿,这痒辣子刺毛弄出来的伤,不摸顶多又痒又痛,一摸简直爽到起飞。 “哦咬……” 矮子香肠嘴发出模糊不清的惨嚎,身上突然泛起奇特的滑腻感,犹如情人的手指轻轻滑过,让他不自觉陶醉。 陶醉是不可能陶醉的,想爽哪能这么快! 针扎般的疼从滑腻的地方传来,矮个看到了地上的虫子,来自干旱地区的他根本不认识,但从外形看就不是啥好玩意,哪顾得上刀子,伸手就去针扎般的地方拉虫子。 但蚂蟥这东西,一旦咬住吸血,撑死都不松口,哪能轻易拔下来。 满车人都惊呆了,这是在干什么? 连耐克男都下意识停住脚步,地上那滑滑腻腻的小东西,着实吓人。 “别愣!”吕冬放完宠物,冲耐克男喊道:“上啊!” 耐克男忍着不适,冲上前去,一脚踹在平头小腹上面,平头惨叫着倒在车板抽抽,一条条蚂蟥摆动着可爱的尾巴,爬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吕冬跳过去将矮子的两条手臂扭在背后,喊道:“来俩帮忙!” 司机这时停好车,招呼人一起过来帮忙。 眼见吕冬和耐克男制服俩贼,几个男人鼓起勇气,过来压住矮子和平头,吕冬顺下黑色方便袋,也不管里面是不是还有蚂蟥,捆住矮个扒手的双手。 “小心点!小心点!别把我虫子踩死!”吕冬还在提醒过来的人:“带毛的别碰!有毒!” 不用他提醒,众人也在小心翼翼躲着虫子。 另一边,耐克男接过一根鞋带,捆住了平头。 吕冬喊道:“把他们腰带抽出来,再捆一道!” 众人听了,都不自觉看向吕冬,这伙子带着几分憨厚,做起事来却不含糊,先用毒虫,再抽腰带…… 看那耐克男,人高马大,白白净净,如果他像李寻欢,这黑黝黝的小伙子就活生生五毒童子! “我报警了!”短发女人拿个手机在晃:“有空的耽搁一会,做个证!” 话是这么说,但大部分人还是下车走了,毕竟要上班,要工作,要讨生活。 加上吕冬、司机、耐克男和短发妇女,总共六个人留下来。 吕冬的蚂蟥都在这,不留不行。 耐克男眼眶下面带个青印子,却不在乎,躲开蠕动的蚂蟥,来到吕冬旁边:“厉害,兄弟!你这随身携带生化武器!这什么毒虫?我怎么没见过?你不会是传说中养蛊的吧?这抓贼,你愣是搞成生化危机。生化危机听说过吗?一游戏。” 他不等吕冬回答,又说道:“教我一手?咱们今天一起抓贼,也算战友……” “你们这群混蛋,都给我等着!”平头扒手喊道:“老子进去一趟几天就出来,都等着!看老子怎么拿刀捅你们!” 矮个子只是哼唧,没再说话。 有两个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吕冬随口扯道:“别嚣张,还是先顾着你们自个吧!不怕告诉你,前面我放的叫绿毛蛊王,吸你身上的叫金线蛭,全有毒。别不信,是不是开始疼,现在不疼了?对不?毒素已经进去了,所以就不疼了……” 其他人看向吕冬和蚂蟥、绿毛虫子的眼神全变了。 这年头,武侠剧横行,很多人都相信武林高手在民间。 滑腻的地方,针刺般疼之后,矮个扒手确实感觉不到疼了,吓得脸上全是汗。 短发女人倒是很镇定,平时她也不敢招惹亡命徒,但对落网的就不怕了,说道:“还想几天出来,知不知道正严打!” 耐克男凑过来,低声问道:“不会真有毒吧?” 吕冬点头,很认真说道:“有毒。” 不过,痒辣子是叫人爽到难受,而蚂蟥的那点毒素,主要起麻痹作用,吸血时让人感觉不到疼。 警灯闪烁,警察来了! 第22章 谈笑间虫飞人灭 “这俩贼,也忒惨了点。” 派出所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年轻警察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矮个扒手:“嘴上挂了俩香肠,在演东成西就?” 后面有个国字脸,相当严肃:“你处理不了?” 年轻警察瞅了眼俩贼身上挂着的虫子,不自觉打个寒颤:“医务室条件有限,处理刮伤蹭伤还行,这种诡异的伤……我打电话找医生了,等会吧。” “不能等!”平头满脸恐惧,喊道:“有毒!有毒!再等就死人了!” 矮个扒手吧唧着香肠嘴也在说话,受限于造型奇特的嘴,具体说的什么,没人听得懂。 国字脸多少担心,扒手可恶,该狠狠治,但也不能在所里出意外,问在所里掌管医疗箱的年轻警察:“有危险吗?” “放心,没危险。”年轻警察说道:“我看了现场,两样东西我都见过,顶多吃点苦。” 要不是认识,这俩贼早送医院了。 国字脸放下心来,这些扒手该! “救我……” 矮个扒手终于从两条香肠当中挤出句清晰的话。 他上衣已经脱掉,由于手被控制没法动,只能低头看身上的虫子。 虫子不停鼓动,仿佛小孩吞咽奶水,原本扁平的身体渐渐鼓起来,变得又圆又涨,眼瞅着从开始时的五公分长到近十公分,鬼知道吸了多少血。 矮子凭感觉,身上虫子最少有两条。 更可怕的是,这么吸血,他竟然不觉得疼。 还有嘴,又疼又痒,比针扎还难受。 不会真有毒吧?矮个扒手眼前闪过一张傻儿吧唧带着泥汗印子的脸,乡下小子太阴险! 好像听人说过,乡村少年不能惹!果然没错…… 国字脸看着矮子扒手身上吸血变长耷拉下来的蚂蟥,伸手就要去抓,年轻警察赶紧制止:“不能硬拽,伤口扩大会感染。” “你不是认识蚂蟥吗?”国字脸问道:“不会处理?” 年轻警察说道:“我只在老家见过几次,谁没事研究这么恶心的东西。还是去找事主,老这么吸也不是办法。” 国字脸指指矮子:“这俩肥香肠呢?” 年轻警察想了一下,说道:“这是痒辣子弄的,我老家都拿黏性大的胶带或者膏药往外粘,他这个位置不太好,容易粘秃噜了……” 国字脸摆摆手:“我去问事主,这俩笨贼,倒霉催的。” “不是贼笨。”年轻警察说道:“是遇到有心人了,乡下也没人随身带这玩意,那少年不简单。” ………… 另一个房间内。 一位方脸女警说道:“情况都了解清楚了,你们挨着看看,没问题签个名,都留下联系方式或者联系地址。” 她特意问短发女人:“方燕记者,你有要补充的吗?” 方燕摇摇头:“事情发生在公交车上,我们看到的都一样。” 耐克男主动开口:“有问题找我,我是事主!” 吕冬接过笔录迅速翻看。 案子事实清晰,证据确凿。 这年头,很多东西并不规范,尤其吕冬这帮证人里,还有个大报的正式记者,本就是证人的一方,一切按流程处理就是了。 记者这个职业,还不是后来,有一定威慑力。 国字脸这时进来,问道:“完事了?” 女警应了一声,将笔录交给他,低声说道:“有个晚报的女记者。” “记者?”国字脸有点头疼,快速翻了遍笔录。 情况并不复杂,不用担心记者,但处理起来还是要小心谨慎,端媒体碗的难伺候。 国字脸放下笔录,挨着看了眼分散坐在椅子上的几人,问道:“蚂蟥和……” 那虫子名他忘了,干脆说道:“还有毛毛虫,谁的。” 吕冬不可能否认:“我的。” 国字脸习惯性绷紧脸,质问:“带虫子上公交干什么?” 不等吕冬回答,对吕冬印象不错的短发女记者方燕轻声说道:“同志,我们是证人。” 国字脸表情稍缓,看了眼笔录:“吕冬,高三刚毕业的学生?” “是。”吕冬应了一声,直接说道:“蚂蟥是我从河里捞出来带去卖的,西市场有药材店收,刚刚我跟那位女同志说了,也留了药材店电话。” 女警接话道:“小王打过电话,确实有个少年去那边卖蚂蟥,但老板不知道他名字。” 吕冬继续说道:“毛毛虫叫痒辣子,是我养的宠物。” 国字脸皱眉:“养这玩意当宠物?” 吕冬很认真的说道:“是啊,有人喜欢狗,有人喜欢猫,我就喜欢毛毛虫。”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 挨着吕冬的方燕和耐克男,悄无声息挪着屁股,想要离远一点,生怕吕冬身上再有虫子跑出来。 吕冬担心警察叔叔不信,特意解释:“毛毛虫不需要溜,不乱叫打扰邻居,不随地大小便,不会吓到小朋友,不会胡乱扑人,不携带狂犬病毒……” “停!”国字脸朝吕冬摆了下手:“你放虫子咬的俩人有点麻烦,有解决办法?” 吕冬挠挠头:“我得看看情况。” 国字脸放下笔录:“行,你跟我来。” 吕冬站起来要跟国字脸出门,方燕突然低声说道:“有情况你就大叫。” 很小心!吕冬知道她是好意,微微点头。 吕冬出门,发现耐克男也跟了过来,耐克男低声说道:“这事因我而起,是我把你们拖进来的,你扔的生化武器有麻烦,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国字脸回头看了眼,因为不算大事,什么也没说。 来到旁边的房间,国字根本没让他们进去的意思,隔着窗户往里面看了看。 耐克男扫了一眼,赶紧转回头来,看吕冬的眼神都变了。 那个倒霉催的矮子,中了蛊王之王的毒,嘴唇肿的能切下来当香肠。 另外的虫子更狠,才多大会没见,就长那么长了,从矮子身上垂下来,就像突然冒出来俩吉吉。 耐克男觉得自个够猛的,现在才发现猛是猛了,却有勇无谋。 看人家,谈笑间虫飞人灭! 国字脸问道:“他的嘴,还有蚂蟥,有办法? 听到国字脸这么问,耐克男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从证人变凶手。 面对警察叔叔,吕冬当然要实话实说:“嘴好说,找胶带粘,粘上十几次,虫刺毛拔出来,再上点风油精就好了。” 国字脸嘴角微抖,扒手那破嘴还要不要了? “我们那边,下河经常吸上蚂蟥。”吕冬还是说实话:“我们都是拿鞋底扇,扇个二三十下,蚂蟥就掉下来了。” “噗——”耐克男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俩扒手够惨了,要是再被扇上二三十鞋底,还有人样? 国字脸皱眉:“没别的办法?” 吕冬说道:“我自个经常拿火烧。点着火,在蚂蟥咬的地方烧一会,蚂蟥就松口了,这办法又快又准。” 耐克男在心里补充,还又狠! “没别的了?” “我知道的就这两种。”吕冬说道。 酒精和肥皂水之类的,他没说。 警察肯定会找医生,说不定还会送俩扒手去就医,医生总会知道。 耐克男突然掏出一个银白色的高档打火机,热心肠:“警察叔叔,要不我帮忙?”他低头看了眼耐克鞋:“鞋底扇也行,我自带!” “胡闹!”国字脸警告道:“这什么地方!” 耐克男只好闭嘴。 国字脸看了眼吕冬,提醒道:“蚂蟥和……毛毛虫不要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携带!这是危险生物。” 吕冬认真说道:“晓得了。” 铁叔鸡场杂毛肉鸡即将出栏,以后不好弄血,这蚂蟥需要另外想办法。 至于放弃,吕冬没那么听话。 吕冬和耐克男回刚才那个房间,公交司机等人已经走了,证人团只剩下方燕。 “我们能走吗?”方燕问女警察。 “可以。”女警察说道:“后面有事会联系你们。” 吕冬问道:“我的蚂蟥和手提包……” 女警察拿起黑色手提包:“虫子有危险性,不能给你。” 吕冬不死心:“当药材卖的。” 女警只递给他手提包,吕冬看了眼女记者,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接过包,一起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医生到了,隔壁突然有莫名惨叫响起,听含糊不清的声音貌似是矮个扒手。 耐克男眼皮抖了抖,问道:“这是火烧呢?还是在扇鞋底?” 吕冬顺口胡扯:“也可能一个扇鞋底,另一个用火烧。” 国字脸站在门口,也没法去看,三人只能离开。 出了派出所,耐克男主动说道:“再认识一下,我叫杜小兵,体育学院的。” “吕冬。” 好奇看了吕冬一眼,方燕说道:“方燕。” 杜小兵指了指他的运动款手表:“快11点半了,一起吃个饭?这事你们帮了我大忙,总要让我表示一下。” 如果不是那几个人走了,他会一块请。 吕冬婉拒:“不用麻烦了。” 杜小兵一把抓住吕冬胳膊:“别着,我还没请教你怎么养虫子。”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什么,赶紧松开手,不自觉的往旁边移了一步。 吕冬无奈的笑了笑:“虫子都没了。” 杜小兵不好意思说道:“没别的意思,主要那些虫子留下的印象太深。”他再次邀请:“总要让我有个表达感谢的机会。” “一起吧。”女记者方燕看了眼杜小兵的衣服和手表,大方接受:“我也有事跟你们说。” 第23章 有奖征集 耐克男杜小兵选了附近的春江饭店,饭店里面人不多,三人连续换了几张桌子,才找地方坐下。 因为这的实木桌子不知道多长时间没维修过,晃动的厉害。 各自轮流洗手回来,方燕独自坐在桌子一边,杜小兵和吕冬坐另一边。 杜小兵见没人过来招呼,冲前台那边喊道:“服务员,点菜。” 有回应声响起:“自个过来拿菜单。” 杜小兵无奈,去拿了菜单回来,让吕冬和方燕点菜。 三人客套一番,点好菜之后,杜小兵又喊道:“服务员……” 话没说完,厨房那有声音响起:“点的啥,拿菜单过来。” 仿佛杜小兵是服务员,她们才是顾客。 既然请客选了这里,杜小兵也不好再换地方,送回去菜单,顺带一起拿了筷子、茶杯和茶壶回来。 这架势很明显,你不去拿,没人给送过来。 “国营饭店,真是大爷。”杜小兵给吕冬和方燕倒水:“以后说什么也不来国营饭店吃饭了。” 方燕推了下黑框眼镜:“春江还算好的,便宜坊的服务,拿鼻孔看人……” 便宜坊是泉南有名的老字号,主打锅贴。 比锅贴更出名的,就是服务。 杜小兵又说道:“晚报前段时间还给国营老字号叫屈,呼吁多去国营老字号吃饭,别让老字号消失。就这?还不如消失。” 方燕见吕冬不说话,未免他受到冷落,主动问道:“吕冬,刚在派出所你说是学生?” 吕冬接话:“毕业,下学了。” 杜小兵紧跟着问道:“高三?考的怎么样?” 吕冬直接说道:“聊高考咱就没说头了。” 杜小兵是个体育生,明白学习的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学习也不行,上大学凭的是体育。” 吕冬好奇:“你在体育学院练散打?” “练篮球的,水平一般,顶多当个体育老师。”杜小兵自嘲一句,问道:“为什么猜我是练散打的?” 吕冬比划了一下:“在车上你很能打,一脚踹趴下俩贼。” 杜小兵不好意思说道:“别提了。兄弟,今天要不是你带着牛掰的生化武器,我就栽了。打一个没问题,打俩够呛,你没听警察说,矮个子兜里搜出把弹簧刀,我真后怕。” 方燕意外:“你后怕?还动手。” 杜小兵说道:“手都摸到我口袋里,就差硬抢钱包了,我眼睁睁看着?” 方燕想到一些传闻:“好多人可不就看着钱包被抢走。” 杜小兵拍了吕冬肩膀一下:“人人都能像兄弟你这样站出来,扒手不至于嚣张成今天这样。” 方燕看向吕冬,先是提醒她,又帮杜小兵,这小伙子真不错。 所以,她有个想法。 “吕冬,杜小兵。”方燕试探说道:“你们知道,我呢,是晚报的记者,社会时事栏目的。今天的事我想写个报道,见报。” “好啊!”杜小兵很高兴。 吕冬暂时没做回应。 菜到了,服务员总算有点职业素养,没让自个去厨房里端菜。 “边吃边说。”杜小兵招呼。 春江如今还是比较正宗的鲁菜饭馆,服务质量虽然聊胜于无,但菜的味道还可以。 三人一起喝了杯健力宝,方燕提醒道:“扒手经常团伙作案,你们最近别坐那路公交。” 吕冬应道:“明白。” 杜小兵虽然冲动,但也不是没脑子的:“我很少坐公交,干脆不坐了。”他感兴趣的是方燕刚才的话:“能见报?我能见报?” “不难。”方燕看着吕冬,这少年比杜小兵沉稳太多:“吕冬,你呢?” 吕冬想了想,说道:“我没意见,能化名吗?” 杜小兵抢着说道:“干嘛用化名!” 方燕看了他一眼,杜小兵笑着闭嘴,方燕说道:“在派出所时,我有个想法,公交扒手日益严重,肆无忌惮,我想结合今天的事,写一篇专题报道,引起更多人关注,吕冬你是我这篇报道的关键。” 杜小兵放下筷子,又忍不住了:“我也是关键好不好!” “不一样。”方燕从客观立场出发:“你是受害者,保护的是自我权益,吕冬属于见义勇为。” 她认真说道:“一个真实的榜样,能唤醒更多人。” 杜小兵替吕冬着急:“兄弟,这是见报露面的好机会!” 方燕看着吕冬,眼神中满是期待,从有限的接触来看,这是个淳厚少年,有在危急时刻拔刀相助的精神。 至于毛毛虫和蚂蟥,那是宠物和维持生活的手段,也能证明少年郎自强自立。 吕冬吃口菜,抬起头,正好看到方燕下巴上不大的红痣,从符合自身需求的角度,问道:“有报酬吗?” 方燕眼中的期待变成惊讶。 杜小兵满脸不解:“兄弟,想什么呢?这是上报纸,晚报!机会难得!” 吕冬笑了笑:“没想啥,生活。” 方燕的惊讶一闪而过,但看看杜小兵身上的耐克,再看看吕冬的劣质球衣,瞬间明悟。 她也是农村出来的人。 吕冬能看得出来,杜小兵出于好心,但生活的阶层不同,所需所求自然不同。 “方记者,报纸不都有奖征集新闻吗?”吕冬问道。 方燕认为自己理解了吕冬:“我是参与者之一,所以只能争取。”她旧话重提:“吕冬,这事有很积极的社会意义。” 吕冬摆手:“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 杜小兵诧异:“那你问报酬做什么?” 吕冬算看出来了,这家伙就一直性子,也不尴尬,端起杯子,说道:“今天认识你们挺高兴,我敬两位。” 方燕端起杯子,喝了口健力宝,越发感觉这少年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做记者的都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又跟吕冬说了一句,方燕决定不管吕冬同意不同意,她都会推动这事见报。 当然,因为涉及到公交和派出所等方方面面,过审并不容易。 杜小兵很热情,专门给吕冬和方燕留了呼机号,告诉吕冬九月份体育学院就搬到新建的大学城,让吕冬一定打呼机,带他游览青照,尤其想看看吕冬抓虫子的地方。 方燕给两人留了手机号,也要了吕冬的联系地址,真要有事能联系上。 杜小兵去结账,方燕想到生活这两个沉甸甸的字,对吕冬说道:“我管社会时事,你有新闻线索,可以打我电话,有奖征集。” 吕冬看着名片,真想到一件事。 但杜小兵还在,不太好说。 结完账,三人出了春江饭店,杜小兵要去办事,先走了。 方燕也准备走,报社那还一摊子事。 吕冬却喊住了她:“方记者,我前两天碰见个事,挺奇怪,想不通,你帮参谋一下?看有没新闻价值?” 方燕瞥眼杜小兵离开的身影,有所明悟,指了指前面:“去那边聊。” 前方人行道明显变宽,枝叶繁茂的法桐树下,安置着张圆形石桌,周围放了四个石头凳子,因为中午较热,这会没人。 来到石桌前,方燕抽出纸巾,给吕冬一张,又拿另一张擦过凳子,这才坐下:“什么事?” 通过吃饭时的一番接触,她不再把吕冬当成一个普通少年。 吕冬斟酌了下内容,有选择说道:“前几天,我打渔时,从河里捞上一个小碟子,拿去舜山文化市场卖,碰到一个古董拍卖公司搞免费鉴定,我就进去看了看,他们说碟子值35万,但上拍卖需要先交2000块钱前期运作费用……” 听到这话,方燕先是觉得吕冬幸运,打渔能遇到古董,接着又意识到哪里不对。 除去卖掉白瓷小碟挣到1000块钱的部分,吕冬将在正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所见所闻,大体上描述了一遍。 至于挣了骗子钱,反手再卖了骗子挣一笔新闻奖励,吕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吕春说过,最好的方式就是媒体大曝光,避免更多人上当。 吕冬心说:我这是做好事! 方燕不了解这行业,仔细思考:“我在太东周刊上看过相关报道,还跟同事讨论过谁家有宝贝。听你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哪里不对呢?” 放在未来,这可能不算多精妙的骗局,但在这个年代,足以迷惑大多数人。 “你为什么没交钱?”方燕问道。 吕冬不交钱当然是为了赚钱,但话不能这么说,他挠头说道:“我这人疑心大,见识又少。就想着,交上钱,他们随便找个地,花点钱雇些人搞个假拍卖,我也分辨不出来,到时东西卖不掉不说,钱也白交了。” 方燕毕竟是个记者,听到这话立即想到了关键:“你说很多人排队鉴定,如果真是骗局,每个人骗几千块,这还了得?” 吕冬特意加了一句:“青照农村条件算不差的,我家一年都不定能挣两三千块钱。” 方燕手指轻轻扣着石桌,也不管上面的灰尘了:“吕冬,这事不对劲!明天你带我去那公司看看。” 吕冬赶紧拒绝:“不行,不行,明个我有事,要卖东西。我在那里露过脸,再去被逮着交钱咋办?他们就在旧书市场边上,很好找。” “照你说的,那么多人可能上当,揭发他们能救多少家庭?”方燕渐渐把握到了吕冬的一点特质:“如果骗局是真的,能报道出来,我向报社给你申请重奖!” 吕冬很想问重奖有多少,但想到其中风险,还是忍下来,说道:“你是大记者,能量大,人面广,肯定不缺帮手。对了,你去市场上,随便买一仿古瓷碗,去鉴定就知道了。” 他准备撤,最后提醒:“别忘了,这是我提供的新闻线索,上报有奖励!” 回去前,吕冬去东外环附近的工商行开了张卡,今天卖的钱,整的存了进去。 他也问了,泉N县城有自动柜员机,取钱也算方便。 第24章 千万富翁 回到报社,方燕专门找来前几期的《太东周刊》,每一期都看到了正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报道或者广告,考虑到周刊巨大的发行量,如果真是骗局,后果可能比想象的更严重。 是否骗局,不能听信片面之词,必须亲自去看看。 下班先去买件仿古瓷器? 可惜,那个看似憨厚的少年,实则油滑油滑的,不肯帮忙。 要不然,由他这样熟门熟路的人进去,更容易调查。 方燕不会想到,真要吕冬带她进去,两人不一定能完整走出来。 吕冬拒绝了方燕口中的重奖诱惑,搭乘另一路公交去十里堡市场西门,再穿过市场取了自行车回家。 重奖很诱人,安全更重要。 从骗子头上拔完毛,再去人面前晃悠,这不找死吗? 吕冬顶着烈日,蹬自行车回到吕家村,从大队门口经过时,吕振林正好出来。 “冬子!”吕振林老远就看见了他。 吕冬下车,跟人打招呼:“三爷爷。” 吕振林看了眼自行车后座上的水桶和车把上的手提包:“干啥去了。” 吕冬笑着说道:“卖了点东西。” 吕振林没再问,说道:“抗洪先进个人的事,定了。” 吕冬问出上次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先进个人有没物质奖励?” 吕振林的脸瞬间黑了一下:“这是荣誉,对你个人和村里都是。” 吕冬挠头:“我看报纸上,奖励不都讲究精神激励和物质激励一起吗?” 吕振林想了想,说道:“应该有,不会太多。” 吕冬明白了,还是以精神激励为主。 不管如何,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到。 “锦旗快做好了。”吕振林又说道:“你这个预备先进个人陪我一起去送锦旗,就这几天,先去县里,具体啥时候,我再叫人通知你。” 这是吕振林给他刷存在感的机会,想到有物质奖励,吕冬连忙应道:“好的,需要我做啥,三爷爷你吩咐。” 吕振林又看了眼水桶和提包,提醒:“下了学,锻炼锻炼是好事,别在外面惹事,要不我亲手把你送派出所。” 吕冬知道这是关心,老一辈的表达方式总很特别:“我晓得了。” 想到吕冬自水灾来的表现,吕振林确实放心许多:“你先自个长长见识,等积攒点经验,让建国寻摸个厂子,弄个正式编制,没编制总归不是个事,媳妇都不好找。” 吕冬只能含糊以对,吕振林摆了摆手,朝小学走去,还嘀咕着树不树的。 小学里到处是大树。 吕冬骑上自行车,进厂弄编制的事,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这里朴实而又保守,有些思想影响深远,比如不孝有三,无编制为大。 农村要差一些,城镇上家庭的稳定和安全感,与铁饭碗紧紧捆绑在一起。 千好万好,不如铁饭碗好。 没有铁饭碗,种地打工也比投机倒把好。 哪怕到了1998年,吕冬老家这边,老一辈很多人仍然把做买卖看成投机倒把。 吕冬不可能进工厂去捧铁饭碗。 这时间段,就算弄到编制进去,估计很快也要出来。 青照这边的厂子,除了早早转股份制的,几乎全军覆没。 去果园放下水桶,吕冬回到老宅,找来本子,专门记下方燕和杜小兵的联系方式。 一个能配上手机的记者,在报社怎么都有点地位。 堂屋有块墙皮掉了下来,吕冬简单收拾了一下。 老式的青砖青瓦房子,很难说能再坚持多少年。 这样的老房子看起来古色古香,似乎深具文化传统,但住起来很不方便,不说别的,哪天在窗台饭桌上,看见个蝎子或者老鼠啥的,也别惊奇,属于正常现象。 七叔跟吕冬讲过一个事,南邻家特别不讲卫生,老鼠啥的成群,七叔有次去他家串门,看他家储藏室米缸盖子特精致,一个个灰黑色的圆珠子拼起来,每个珠子上还穿着根下粗上细的绳子,绝对称得上稀罕。 用七叔的话来说,他好奇去看,米缸盖子突然解体,一哄而散。 原来是一群老鼠撅着屁股紧挨着偷米吃。 这话当然有点夸张,不过老房子里面,称得上藏龙卧虎。 蛇和黄鼬不算稀客,老街上甚至还有大兔和皮狐子的传说。 下午果园要打药水,吕冬收拾完掉落的墙皮,就骑上自行车去了果园。 吕建仁那一脉的二奶奶、三奶奶和四奶奶都过来帮忙,她们年纪大了,背喷雾器打药水有点困难,却能帮着烧水和做晚饭。 吕冬去帮老娘把准备好的农药搬出来,果园所有的容器,全都放满了水。 隐隐约约有鸡粪味飘过来,从肩膀到脚一样粗的铁婶背着喷雾器走进果园,后面吕兰兰伸伸头又缩回去,好像有点害怕。 吕冬先给铁婶搬来马扎,冲门口招手:“兰兰,进来。” 吕兰兰指了指骨灰堂屋脊上蹲着的莫名神兽:“我怕,它老盯着我。” “别看它就没事。”吕冬传授小时候总结出来的秘诀。 吕兰兰低下头,慢吞吞挪进果园,先去看水缸里的鲶鱼,见吕冬过来,低声说道:“冬哥,你给的鲶鱼我爸拿走了,说太小没肉,先养养,等肥了再吃。” 听到这话,吕冬目光不自觉越过果园大门,眺望根本看不到的鸡粪池子:真不愧是铁叔! 再看看吕兰兰,十三四挺水灵的小姑娘,铁叔你就舍得? 吕冬异常认真的说道:“兰兰,以后别吃鲶鱼了。” 吕兰兰诧异:“为啥?” 事实太残酷,吕冬没法说出口:“相信你冬哥。” 随后,大伯母李敏,二婶子,七婶子,还有老街上的几个街坊到了,来了十几个人,还自带喷雾器。 当然是手压式的。 这也是吕冬不当软蛋,义无反顾抗洪的原因之一。 人心都是肉长的。 虽然偶尔也有闲言碎语,但老街上的本家街坊们,对他们一点都不差。 但凡有希望,谁能无动于衷? 人多力量大,又都是地里讨生活的,胡春兰只要兑好农药,二十多亩果园说大也不算大。 打农药,可能会影响到知了猴,但主次还是要分清的。 食心虫、卷叶蛾、黄蚜虫已经不少了,不喷农药,收果子的时候能叫人哭出来。 果园交的公粮都是借的,还指望下果子卖掉还上。 不止果树,果园里种的自吃的蔬菜,同样要打药水。 不打药水,各式蛾子幼虫、蝼蛄、蚜虫、蜗牛等等,就会把叶子啃的千疮百孔。 别说吃了,看见就没胃口,除非想补充蛋白质。 不到五点半,农药就打完了,众人简单洗过手脸,在果园吃过饭,又休息一会,都去了铁叔的鸡场。 今晚杂毛肉食鸡出栏。 逮鸡的货车已经来了,装鸡的笼子就堆在车边。 铁叔把铁婶拉到一边说话,有些传到了吕冬耳朵里面。 收鸡的人是铁叔铁婶多年的朋友,建议两人在养鸡场基础上,发展肉鸡加工这一块。 养鸡看行情,行情时好时坏,抗风险能力太差。 碰上流行病啥的,赔掉老本。 这边有句老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但做肉鸡加工,又需要投资。 这不是小事,铁叔铁婶都很谨慎。 关系别人家的前途命运,吕冬只能听听,听过就算了。 天色黑下来,鸡棚亮起灯光,吕冬和铁叔夫妇负责逮鸡,这些肉食杂毛鸡胆子小,很好抓。 养够65天的杂毛鸡,份量十足。 这属于出栏时间相对比较长的肉食用鸡,吕冬记得铁叔养过一批大肉食鸡,四十天就能出栏。 至于肉质,别有啥指望。 炖个土鸡,满街飘香。 炖个大肉食鸡,厨房里都闻不到香。 夸张点来说,跟啃木头渣子似的。 杂毛鸡好得多,也是市场上的主流。 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三个鸡棚里面的鸡才全部逮完,人人一身鸡粪味。 完事后,吕冬率先离开,回到果园抓知了猴,可能药性没有针对性,农药影响没有想象的大,但时间有点长,被胶带堵住的一些知了猴,已经蜕了皮。 今晚的收获比前一天略微减少。 但别人帮过你的忙,你自然要去帮别人忙,属于最正常的人情往来。 这毕竟是个人情社会。 ………… 泉南市,靠近十里堡市场的一个家属区,方燕背着包下班回来,跟邻居打着招呼,顺着楼梯上筒子楼,进了一个有厨房没卫生间的二居室。 她老家在泉南经济条件最差的北河,同样来自农村。 泉南已经有了商品房,但对这年代的年轻人来说,同样可望不可及。 至于单位分房,年轻同志自然长期排队。 这里的小二居室是方燕姑姑的房子,她姑姑姑父是铁路部门职工,调到了荷西工作。 进屋,方燕打开包,拿了一个样式造型相当古朴的小碗放桌子上。 盯着看了会,她又摸出一个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一个洪亮的声音以标准普通话说道:“这碗造型、花样和落款,都是明晚期的经典款式,虽然民窑作品,但存世量极少,让我估算……市场价最少40万!” 方燕听完录音,又从包里掏出50块钱买来的鉴定证书,上面签有梁永教授的签名和印章。 “我这是发财了?”方燕自嘲:“路边摊5块钱买的碗,值40万。” 她想到卖碗的地摊老板:“要这么算,摊主是个千万富翁!” 方燕决定明天继续行动,看能不能申请到社里的小型录像机。 还要给线索提供者申请相应的奖金,凭借几年从业经验,她判断这会是个影响很大的新闻! 第25章 大局和小家 早晨七点半,吕冬准时赶到十里堡市场,来到了牛哥的摊铺。 牛哥正指挥人往铺子的摊位上卸货,几大扇猪肉吊起来,猪蹄子堆在摊位上,猪尾巴顺上几根。 他看到了吕冬,招呼:“小老弟,等会。” “不急,你先忙。”吕冬找来个马扎,坐在摊位边歇息。 这边卖的货杂,卸货的还拎了一大桶椭圆形的东西过来,吕冬扫了一眼,竟然是一桶白腰。 想到牛哥有客户是烧烤街的,这倒也正常。 送货的人走了,牛哥又在摊子上摆了个大猪头,猪头没有完全处理好,像耳蜗鼻孔等地方还有毛,一般人看过去,会有点瘆得慌。 吕冬司空见惯,以前过年帮老娘处理下水,经常拿斧子劈猪头。 后来很多店铺为了吸引顾客,都当街宰羊杀驴,那血淋淋的场面,总能吸引大批老饕驻足。 “小老弟!”牛哥招呼吕冬。 有位大妈过来,指着猪头问道:“老板,这个猪头切一半给我。” 牛哥没动:“要就全要,哪有切一半的。” 大妈瞪着牛哥:“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牛哥似乎知道起口舌争执只会落败,干脆啥也不说,招呼吕冬一起去电子秤那边。 知了猴倒在塑料筐上沥水,牛哥跟吕冬聊了几句,指着旁边装山水牛的桶,问道:“你那能逮到这东西吗?” 吕冬直接说道:“山上和荒草地多,我那一片平原,到处耕地。” 其实果林里面也有,但数量极少。 牛哥不无遗憾:“有几家点名要,这东西不好弄,价格比金蝉高。” 吕冬是没地方去弄,就算能逮到,顶多就几只,他指了指猪头那边,问道:“牛哥,猪下水咋卖?” “要看买哪个部位了。”牛哥大致说了一下:“买一整挂的话,大致五花一半的价。” 他问道:“你要买?” 吕冬随口说道:“问问。我老村里,很多人擅长卤煮下水。” 牛哥来了兴趣:“很多人做这个生意?” 吕冬摇头:“没有,就一家。” “为什么?”牛哥兴趣消散,接着不解,又想明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些老土思想。” 吕冬笑笑:“老一辈的事,不好说。” 放眼整个东部地区,太东的保守程度,都一等一的。 知了猴沥干了水,牛哥简单的挑挑,扔掉几个明显变黑的,看了眼秤:“5斤6两,今天涨价,给你算15块5。” 吕冬过来时打听过价,牛哥给了吕冬87块钱。 接着,牛哥进屋里,拿出一瓶水,扔给吕冬:“路上喝。” 吕冬低头一看,又升级了——冰镇雪碧! 牛哥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人。 因为没有蚂蟥,吕冬不需要去西市场,蹬上自行车往回走,九点多就回到果园。 胡春兰告诉吕冬,吕振林要他吃完午饭就去大队,下午一起去县里。 吕冬见时间还早,拎着渔网水袋,又去了河上。 随着水势见小,鱼也在变少,吕冬下了几网,除去小鱼之外,大都是鲶鱼或者嘎牙, 接近中午,吕冬回到果园,几条鲶鱼放进水缸里,嘎牙和其他小鱼扔盆中,任由老娘去送人。 中午吃过饭,吕冬骑上二八大杠去了大队,来得太早,办公室里就李文越一个人。 “你来的够早。”吕冬拉开张椅子坐他桌子对面:“客串会计上瘾?” 李文越放下笔:“放假没事干,我倒想去工地上干活。”他亮了亮堪比竹竿子的细胳膊:“我爸不让去,害怕挣得钱不够看病的。” 吕冬知道他从小体弱多病:“你安稳待着吧。” 吕家村村委,除了吕振林,还有一个会计,一个妇女主任。 其他职务都兼着,多个能算会写的李文越,其他人轻松不少。 李文越犯愁:“这也不是办法。” 吕冬问道:“咋了?” 李文越看看办公室门外面,稍稍压低声音:“上午我听见三爷爷和我二伯说话。”他二伯是大队会计:“统筹提留指标定了,每口人160块,要求两个月内收齐。” 就像公粮一样,生活在农村,不可能不跟统筹提留打交道,具体数额和缴纳时间各地区有差异。 吕冬双臂压在桌子上:“320块,幸好最近我赚了点。” 从正大挣来的1000块,还没有捂热,就要出去近三分之一。 李文越会算:“你家就两口人,我家还有爷爷奶奶,让我算算,五口人是800。接下来还有我上学的钱,我爸要难受了。” 他爸在大学城工地上当大工:“我爸要到中秋发工资,得提前要。冬子,提前要工资,是不是建筑站不给中秋福利了?” 作为集体企业,县镇建筑站业绩好的,哪怕工地上干活的人,逢年过节也有福利。 吕冬回想一下,说道:“好像有这个事。”他建议:“你跟三爷爷说说,让他打个电话,建筑三公司毕竟五爷爷管事。” 李文越觉得是个办法:“让我爷爷跟三爷爷说,我份量轻。” 吕冬给个建议:“先别提。文越,等你高考成绩出来,最好拿到通知书,然后再提,保证没问题。” 这年头,大学生,尤其重点本科,还是备受重视的。 不出意外,李文越是重本,以吕家村的传统,不光重视,还会有所表示。 李文越一点都不笨,欠缺的是社会经验,听过吕冬这些话,仔细想了一阵,歪头看着吕冬:“冬子,你变化可真大。” 吕冬翘起二郎腿:“这叫开窍,懂不懂!”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统筹提留数额出来了,剩下公粮的债就看苹果行情了。 国光这价,印象里实在愁人。 吕振林这时进来,两道浓厚的剑眉拧在一块,对李文越说:“等会你二伯来了,有人再打电话说统筹提留,让他先应付着,别给保证和期限!有人找我就说我不在,这才发了大水,叫不叫人过日子?” 李文越应了一声,吕冬没说话,也说不上话。 吕振林招呼吕冬:“走,去县里。” 吕振林拿了一个卷起来的锦旗,塞进自行车横梁的布兜里面,和吕冬各自骑着二八大杠往县里赶。 宁秀镇就是县城驻地,镇政府位于车站东侧不远处的宁秀电影院旁边,吕冬和吕振林只用十来分钟就到了。 吕振林时不时过来开会,熟门熟路,领着吕冬直接上三层办公楼的第二层。 洪水时见过的那位干事,接待了两人。 “杨镇长在打电话,你们稍微坐会。” 相比这年头的很多工作人员,干事比较客气,每人给倒了杯水。 “谢谢。”吕冬很有礼貌。 对于这位干事,吕冬印象深刻,扛沙袋堵口子的时候,指挥拿相机的宣传干事围绕镇长团团转。 干事走后,吕冬看向窗户外面,镇府大院后面在施工。 吕振林看了一眼,说道:“镇上在编人员和老师集资盖楼,每人交两万,后期看情况再补。” “冬子,你想下学闯闯,不是坏事。”他旧话重提:“年轻,没定性,闯两年也好,后面再让建国在县里找厂子寻摸个编制。” 他目光落在施工工地上:“有编制才有保障。” 三爷爷出自好心,吕冬没有多说,只是应了一声。 社会在急剧变动,也在冲击着几十年来的传统观念。 过了七八分钟,那名干事过来,带着吕冬和吕振林去了旁边的办公室,有人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主动上前与吕振林握手。 “吕冬同学。”杨烈文也与吕冬握了下手:“我们又见面了。” “杨镇长,你好。”吕冬不会缺了礼貌。 同时快速扫了一眼,这位年轻镇长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裤,衬衣扎进腰里,腰带头亮到反光。 非常注重个人形象。 杨烈文与吕振林说话,吕冬明智的保持沉默。 泉南已经定性青照河洪水为五十年一遇,宁秀镇虽然出现了吕家村和马家村这种千钧一发的险情,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决口,全部平安度过。 对杨烈文来说,危机成功化为机遇。 不过,吕振林想要的更为现实。 “这场洪水影响挺大,邻村给了很多援助。”吕振林考虑的永远只有吕家村:“说是无偿救援,吕家村不能真当免费,要有所表示。杨镇长,你看统筹提留这块,能不能松松绑,让吕家村喘口气,压力真挺大……” 杨烈文从机关下来的,以前没仔细研究过,这两个月深有体会:“老吕,我知道吕家村难,镇上也在想办法帮吕家村解决实际难题。建筑三公司的砂石,我已经沟通好了,他们算无偿捐献,不收一分钱。” 说起这件事,吕振林有点不乐意了,老一辈的村带头人,也不太买年轻镇干部的帐:“三公司管事的是我五弟,他哪出来的?杨镇长,你不知道?” 杨烈文这人太能钻空子,说不定接下这差事时,就知道管三公司的是吕家村出去的人。 这些在大机关混过的,个个人精! 杨烈文刚来,作风相对柔和,但仍旧是吕振林的顶头上司,而且坐在这个位置,必须考虑全镇情况:“这场洪水,宁秀镇难的不止吕家村,吕家村松绑,其他村呢?工作还要不要开展?老吕,你要从大局考虑。” 吕振林剑眉抖起来:“别的村我不管,我是吕家村的,我只管吕家村!只对吕家村负责。” 杨烈文不得不加重语气:“老吕同志!” 地方小团体主义!这些人眼里,只有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吕振林懂得组织纪律,没有再争,说道:“吕家村河堤需要重修,小学的危房报告我一年打两次……” 杨烈文也头疼,但工作需要一项一项做,着急更容易犯错:“等忙过这段特殊时期,再研究。” 他看了眼吕冬:“老吕,你去三楼。” 吕振林明白:“我去找老梁聊聊。” 老梁是镇一把手,但即将到点,不太管事了。 第26章 品学兼优 洪水过去了,但重新修缮青照河河堤是个大工程,更是全县一盘棋,别说吕振林和杨烈文,连吕冬这个完全体系外的人也知道,这是件非常复杂的工作。 重修吕家村的村小学同样不容易。 吕冬读小学时就是危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危房。 小学里面上百棵大树越来越粗,教室越来越破。 吕冬有点出神,想到曾经玩过的网络游戏,要有个现实版的召唤技能多好,发动大招——召唤古仔! 当然是二十年后的。 作为全镇数一数二的人物,面对吕冬这个少年郎,杨烈文脸上全是随和与亲切。 “吕冬同学。”杨烈文从机关上下来,与一般乡镇干部不同:“这次抗洪,宁秀涌现出不少具有大局意识、敢于冲锋在前的优秀同志。” 吕冬分得清轻重,一直保持礼貌与尊重。 “你的表现有目共睹。”杨烈文笑着说道:“你应该听说了,县里有个表彰会,镇上为你申请到先进个人,已经批了,到时你要上台领奖发言,有个心理准备。” 吕冬很想问问有多少奖金,但理智压过冲动,礼貌笑道:“谢谢领导关心。” 宁秀镇扛过五十年一遇洪水,危机变成机遇,但杨烈文懂得机遇不会自动掉下来落头上,而是要用主动去争取。 树立典型,加大宣传,就是手段之一。 杨烈文下来真想做事,但他同样清楚,想做事的前提是能坐在做事的位置上。 否则,你有再大本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吕冬不会考虑体制内那些复杂的事,想法相对简单点,有荣誉当然是好的,物质激励一下,干劲会更足。 杨烈文又说D县电视台可能会有采访,我会让人提前给你稿子,不用慌。市里报社会有记者下来,应该采访不到你。” 吕冬不笨,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我听领导安排。” 杨烈文对吕冬相当满意,要是每个人都有这觉悟,工作就好展开了。 这少年从第一次见到,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虽然有点惊悚,但无疑是个积极分子。 吕冬想到整天放盗版港剧港片的县电视台,貌似就俩自制节目,点歌台和青照新闻,采访的话,估计是后者。 青照台在这年代算比较克制的,有些小电视台连徐老师的艺术片都敢放。 杨烈文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轻咳一声,问道:“高考估分了吗?” 吕冬心说咋又聊到高考上了? 杨烈文有个计划,需要高考成绩当支撑:“本科有希望吗?” 吕冬实话实说:“三百,悬。” “什么?“杨烈文不愿意相信耳朵,七百五的总分,三百还悬?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临场爆发呢?” 这种事,不可能来虚的,吕冬不会误导杨烈文,很负责任:“我成绩一直稳定,特别稳定。” 杨烈文上下打量吕冬,稳定?这也好意思说稳定?他掩盖失望:“我知道了。” 计划还没开始,就要夭折。 吕冬能看出杨烈文有想法,但具体猜不到,保持沉默。 领导面前,少说少错。 杨烈文结束这场谈话:“表彰会时间确定,我会通知老吕,最近别去外地。” 吕冬出门,汇合吕振林,去骑自行车。 杨烈文给宣传口的负责人打了电话,对方很快到了他的办公室。 “这就比较麻烦了,在咱县里还好说。”负责人皱眉说道:“一旦出了县里,很可能会上大报,他高三毕业生的身份瞒不过人,这成绩没法交待。” “学生嘛,品学兼优最基本,品行很重要,学习成绩一样重要,学习成绩太差,社会上咋看?咱们不能不顾及。” 这话得到杨烈文认可:“看他高考成绩再说。” 骑上自行车,出了镇府大门,吕振林带着吕冬来到建筑三公司的大院子,同样熟门熟路,进了一间平房办公室。 “三哥,你咋来了?”迎上来个年纪比吕振林小七八岁的中年人。 吕振林把卷起来的锦旗递过去:“老五,咱哥俩不来虚的,敲锣打鼓在县里影响不好,你收起来叫人挂上。” 吕振飞接过锦旗放桌子上:“三哥,你笑话我不是?我哪里的?能忘了根?” 有些人离开农村,就真的离开了,再也不想回去。 同样,也有人无论走到哪里,做些什么,都认为家乡才是归属地。 哪怕死了,也要落叶归根。 “冬子也来了。”吕振飞经常回去,认识吕冬:“几个月没见,又长了。” 吕冬叫人:“五爷爷。” “坐!”吕振飞招呼吕振林和吕冬,拿茶杯冲茶。 吕冬赶紧接过来,两位都爷爷辈的,这种活自然要他这个小辈动手。 吕振飞看吕冬一眼:“懂事了。” 吕振林说道:“谁说不是。吕春和吕夏两个混小子,也都是十七八才懂事,这兄弟仨……” 他又说了县里准备表彰的事,吕振飞也有所耳闻,夸奖了吕冬几句。 吕冬大多数时间都在听,长辈偶尔问,才会插话。 时间过的很快,吕振林没有多待,半下午就跟吕冬出了县城往回走。 来到刘家湾路口,一辆三轮自行车迎面而来。 车子锈迹斑斑,不大的车斗里堆着三袋子尿素,骑在车上的大女孩弯腰用力蹬,后面的小女孩往前推。 吕冬看了眼,对吕振林说道:“有同学,我说句话。” 吕振林停下自行车,吕冬下车,主动对三轮车那边打招呼:“招娣!” 听到吕冬的问话,前面的大女孩停车,直起腰。 她不长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小辫,有一张瓜子脸和立体的五官,但正处于人生战痘最为激烈的阶段,额头脸颊长出一个又一个红疙瘩,有些连成片,其中几个含苞待放,红中泛白。 另外,露出半截袖的胳膊晒得通红,小臂朝上的部位可能晒得时间太长,明显爆皮了。 这让大女孩看起来有点吓人。 大女孩微微低下头,声音不大却坚定如铁:“吕冬,叫我刘琳琳,我不叫招娣。” “知道了。”吕冬一直都这么叫,想改很难。 吕冬看向刘招娣,刘招娣头落得更低,刘琳琳只是她私下里改的,户口本子在她老子手里,又牵扯到高考,想改也改不了。 吕冬又冲三轮车后面的小女孩说道:“你是再招吧?” 小女孩十四五岁,伶牙俐齿:“我认得你,我姐班里年年考倒数第一的。” 吕冬无言以对,无从反驳。 刘招娣似乎不想让人看到长满痘的脸,低着头问:“你有事?” 吕冬哪有事,只是见到同学说句话:“咱六年同班同学,见到不打个招呼?前几天,我还看到你爸来。” 刘招娣脸色变了下,她爸对同学,尤其男同学说啥话,猜也能猜到。 男孩就那么好?自个还不够给他挣脸?干的活还不够多?还要咋样? 吕冬暗叹了口气,农村类似的家长很多,但像她老子那么明显的,倒也不多见。 “你估分了吗?”吕冬问道。 刘招娣默默点头:“嗯。” 吕冬再问:“700分?” 刘招娣突然抬头,不大的声音中带着无比自信:“最少700!” 阳光照在痘痘上,冒白的尖头更白了,刘招娣又低头蹬车:“不跟你说了,去给我妈送肥。” “行。” 吕冬没有帮忙,也不会帮这种忙,农村普通家庭谁也不比谁活得容易。 俩姐妹一个骑一个推,继续往南走。 有黑色的嘉陵50摩托车过来,停在自行车边,问道:“吕老哥,干啥呢?” 吕振林说道:“冬子跟招娣打个招呼。” 吕冬一看,竟然是刘招娣她老子:“泉叔好。” 这辈分有点乱? 他看看衣衫整齐的泉叔,又偷眼撇了下南边的三轮自行车…… 泉叔好奇问吕冬:“你们说啥了?” 吕冬担心他多想:“也没说啥,就问问招娣成绩,她说有希望700分。” 吕振林不无羡慕:“明泉,了不得,这是要出状元!” “这有啥?”泉叔根本不在乎:“就算走清华北大,还不得嫁人?生的孩子还不得跟人姓?” 对他这种人是解不开的死结:“我还不是要断根?” 吕冬无语,刘招娣放别的家里,谁不当宝贝疙瘩? 吕振林见多识广,从小在农村长大,见怪不怪,随口说道:“要孙子还不好说?你是刘湾书记,招娣大学毕业也能到个好单位,到时招一上门女婿……” 泉叔愣住,猛地拍了下车把:“我咋就没想到呢!”他接着又发愁:“这劈叉妮子上大学不回来咋办?” 这话不好接,吕振林摆了摆手:“自个想去。”他招呼吕冬:“我们走。” 泉叔骑着摩托车突突走了。 吕冬用力去蹬脚踏,啪嗒一声,链条掉了。 “真倒霉!” 吕冬嘀咕一声,下车上链条,沾了一手油,去路边拽了几个杨树叶子擦手,刚擦了两把,手指背面火燎燎的。 低头一看,手背红了一片。 吕冬赶紧检查树叶,其中一片上有个不大的毛毛虫,痒辣子! 连忙扔地上,一脚踩爆浆。 “倒八辈子血霉!”吕冬轻轻碰一下,火燎燎刺痛。 这叫什么事! 回到果园,赶紧用肥皂洗手,晾干净,找来胶带,贴在手背红肿上面,忍着火燎燎的疼压结实,猛地发力撕下来。 这一下,更疼了,汗毛被粘下来不少! 连粘七八次,感觉好了一点,吕冬又找来牙膏,抹在手背上面。 等牙膏干透,拔掉牙膏,吕冬活动一下手,感觉好多了。 第27章 不能拖后腿 还有三四天,高考成绩就能查到了,吕冬这样的高中毕业生,也会返回学校,走完高中最后一段。 有很多人会选择复读。 但更多人要进入社会。 这年头,能考上大学的毕竟是少数。 像李文越家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供个高中生也不轻松。 不算粮食换来的饭票,包括吕冬在内,不少高中生每周生活费也就十几块钱,每周不足十块钱的也大有人在。 吕冬所在的青照一中今年评上了省级规范化学校,学费从500涨到800,有些复读的人,可能会做出另外的选择。 当然,吕冬不会去复读,一年时间不足以让二十多年没接触过相关知识的人,从超级学渣变成学霸。 有些人可能偏科,比如说数学或者英语不好,吕冬不存在这种现象,他绝对不偏科,因为每门课成绩都差不多。 嗯……英语稍微好点,倒不是相对擅长,而是选择题比较多。 反正都看不懂,答案挑长的选就是了。 吕冬骑车从老街走,经过七叔门前时,斜对面聚集不少人,包括七婶在内,都围在那里,中间有人在发东西。 “别急,大家都有!”略显沙哑的女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吕冬骑在自行车上够高,能看到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发塑料扇子。 就十几年后商场搞活动赠送的那种,这年头算个稀罕物。 拿到扇子,人群渐渐散开,里面的女人看到了吕冬,喊住他:“冬子,等等,拿着!” 吕冬停车,接过塑料扇子:“明兰姑好。” 这是本家的一个姑姑,早已嫁人,婆家是同村李家的。 吕明兰又给吕冬塞了个酒起子,说道:“拿着,这个起啤酒好用。” 吕冬扫一眼,扇子和酒起子商标明显,上面都有太平洋保险的商标。 吕明兰郑重说道:“你和你妈想上保险,一定要找姑。” “好来!”吕冬一口应下来:“上的话肯定找你。” 吕明兰没跟吕冬多说,又凑到老街人群中,继续说保险去了。 吕冬回到果园,见时间还早,提上渔网和水袋,去了河上。 今天不算热,三角大坝附近早早坐了好几个钓鱼的老一辈。 “冬子,来晚喽。”有人说道。 这里钓鱼的都是长辈,吕冬惹不起,笑着说道:“叔爷们,你们钓,我去下游。” 他顺着河岸往北走,找适合下网的地方,没走多远,看到吕建设从河堤下上来,手里提着个直挺挺的小猪。 小猪不大,连四十公分都没有,明显死了。 “建设叔。”吕冬的目光落在他提着的小猪上:“这是咋了?” 吕建设晃了下小猪,说道:“拉稀,治不好,死了,扔河里去。” 对于沿河村庄来说,青照河还承担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作用——垃圾倾倒场。 别的不说,吕冬之前就遇到过死猪。 吕冬忽然想到蚂蟥:“刚死?别扔,给我吧。” 吕建设正色说道:“别胡闹,病死的,不能吃!” 吕冬解释:“我用它在河里下饵,抓东西。” “真的?”吕建设确认。 吕冬信誓旦旦:“建设叔,我又不是小毛孩子,干嘛骗你。” 反正是扔河里的东西,吕建设递给吕冬,说道:“给你吧,抓紧处理,这天很快就臭了。” 有了这头死猪,可以继续下饵,吕冬赶紧返回果园,看着不大的小死猪考虑起来。 以前只用鸡血是没别的用的,鸡肉、鸡胗甚至鸡肠子,铁叔铁婶都能卖,不可能给他,但这头小猪不同,除了血还有一身肉能用。 猪血放出来,可以继续用之前的办法,猪肉和内脏呢? 吕冬很快有了主意,跑到骨灰堂后面,翻出些去年装苹果剩下的大眼网兜,过会用来装肉。 接着,他找来把破刀、砍树的斧子和之前装蚂蟥的瓦盆,暂时化身为屠夫。 吕冬没有杀过猪,只在集上见人杀过,如果是头活猪,未必下得去手,死的就没心理障碍了。 这是正儿八经的废物再利用,响应号召勤劳致富。 于是上演了一场苹果园少年砍猪事件! 这活不是看过就会的,吕冬搞的现场惨不忍睹,好在就一小死猪,以前过年胡春兰卤下水,他用斧子劈过大猪头,耗费些时间,也就搞定了。 出林子洗掉身上的血,找网兜分别装好猪肉和内脏,吕冬害怕出去吓到人,又全都装进化肥编织袋里。 东西有点多,不好拿麦秆,吕冬看到果林一角有些胡春兰扔掉的碎布头子,干脆捡起来,一块塞编织袋里面,又去骨灰堂后面翻找出沾着砂灰和泥巴的施工线,再次去河上。 吕冬没有去三角坝,一群爷爷辈在那钓鱼,往河里扔东西属于找不自在,干脆出果园往北,去了下游。 先弄碎布和猪血,碎布团成一团,沾上瓦盆里的猪血,塞进网兜里面,再绑上施工线,扔进河里等着往下沉一点,然后拴在岸边树上。 换个地方,继续用猪血,猪血用完之后,用网兜装肉或者内脏,由于小死猪太小,吕冬只凑合着下了十几个饵窝。 下完饵,吕冬回去洗掉身上血腥味,又拿了网出来。 “我说冬子!你一会都不得闲!”有人看到了他。 吕冬故意开玩笑:“晚上下酒菜还没有呢。” 现在挣的这点钱,干啥都不够,在大学城正式启用之前,他还想着准备很多东西呢。 希望先进个人的物质奖励高一点。 远离钓鱼的长辈们,吕冬找好地方下网,拖上来不出所料,一条鱼都没见到。 倒也没空网,拖上些石头和蛤蜊来,这边都叫嘎啦。 吕冬挑了挑,大小不算,有七八个,再多打些,够盘菜。 嘎啦放香油吐沙,挑出肉开水煮透,再过油炒,扔嘴里嘎嘣脆。 但挑嘎啦打开壳看到一包小蚂蟥扭曲蠕动,也不要恶心惊慌,这边概率不算低。 这东西要熟透再吃。 不光嘎啦,河里捞上来的东西,都要做熟才能吃。 河里寄生虫多,任何东西都不能生吃,以前水质好的时候,李家有个媳妇河边田里干活口渴,看着河水挺干净,就鞠水喝了两口,一段时间后喉咙疼吐血,医院检查有条小蚂蟥吸在喉咙上,受了老大罪。 至于肝吸虫之类的,就不用多说了。 到天黑,吕冬又捞上来些鲶鱼和嘎牙,其他鱼很少,最大的也不过是巴掌大的鲫鱼。 天色渐晚,吕冬收拾东西,准备回果园。 爬上岸,有人喊道:“冬子,打到鲫鱼了吗?” 吕冬晃了晃水袋:“甲爷爷,就一条。” 吕振甲草帽挂在背后,顶着秃头走过来,打开网兜说道:“你嫂子坐月子,要鲫鱼汤下奶,我用鲶鱼跟你换,听老铁那个不拔毛的说你在养鲶鱼?” 吕冬打开水袋,捞出巴掌大的鲫鱼:“不用,你拿着就行。” 吕振甲接过鲫鱼收起来,取出最大的鲶鱼扔进吕冬水袋里:“咱这不是一杆子买卖,以后打到鲫鱼都给我留留,钓的鲶鱼跟你换。” 吕冬不再客套:“没问题。” 吕振甲收起网兜:“水质一年比一年差,这河里净是鲶鱼嘎牙了。” 鲶鱼现在还畅销,再过几年就渐渐没人吃了。 甚至,后来一些鲶鱼科的食用鱼,各种名字层出不穷,以躲鲶鱼远远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吕冬问胡春兰:“下午我听三爷爷说,要交新一年的提留统筹,一人160,你刚买了农药,还有钱?” 胡春兰想到吕冬最近几天的小买卖,也不掩饰:“不够了,先用你的钱。” 吕冬想了想:“妈,一会我去给你拿500。” “不用。”胡春兰说道:“我这还有点,你给我300就行。” 吕冬没接话,说道:“好多人都拖……” 胡春兰非常坚定:“咱不能拖,不能给你爸抹黑。政府待咱不薄,咱不能拖后腿。” 不说别的,如果不是有吕建军的客观情况,吕建国又豁出脸找关系,以吕冬中考的烂成绩,花钱青照一中也不会要。 胡春兰掏出张条子给吕冬:“林站发新的果林害虫防治手册,明个从泉南回来,去趟县里。” “好来。” 吕冬接下条子,吃完饭回老屋取了500块钱过来,胡春兰只肯要300,两人说了好一会,最终收了400。 毕竟还要有两个人的生活费。 农村消费低,吃的基本都是地里种的,现在又是夏天,也就集上稍买点菜和肉。 节俭早已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吕家街老街上,一个月用不了5块钱电钱的不是一户两户。 院子里种上点丝瓜和扁豆等爬秧的蔬菜,调剂着能吃一夏天。 天色黑下来前,吕冬又找到个烟盒,去抓了几只痒辣子,以备不时之需。 城里不安全,当猎人不能没宠物! 八点多,吕冬先去抓知了猴,有胶带绑在树上,这本需要耗时耗力的工作,变得极其简单。 抓完一遍,提着黑色大方便袋,打手电去河上,挨着拖施工线。 成果相当喜人,不知道是猪血比鸡血好用,还是网兜装衣服效果更好,第一个饵窝里面,吕冬抓出近十条超过五厘米的蚂蟥。 似乎附近一大片地区的蚂蟥,都从泥里钻出来享用美食。 后面的饵窝有多有少,内脏还可以,放了血的猪肉效果一般,最后收了上百条。 饵全都扔回河里,明天再来看效果。 这是一次大丰收,别再遇上贼就好。 回到果园,放了点水进方便袋,上百条滑腻的蚂蟥纠缠在一起扭动翻滚,场面相当壮观。 休息一会,吕冬继续钻果林。 这一晚,收获颇丰。 第28章 古惑仔综合症 烈日当空而照,柏油路似乎都烤软了,吕冬下了公交,来到路边的法桐树荫下,掏出还带着点凉爽的瓶装雪碧,连灌好几口。 这是十里堡牛哥给的。 知了猴今天有99块钱进账,创了历史新高。 吕冬左右观察,迅速进入西市场,这一路他没有乘坐以前的公交车,特意换了不同路线的一趟,以免发生意外。 小心无大错。 摸摸黑色手提包,里面装着大块猪血,这是吕冬花费2块钱从牛哥那买的。 准备回去继续给蚂蟥下饵。 猪血下面,装蚂蟥的黑色方便袋足够潮湿,旁边夹层里的烟盒安安稳稳,吕冬大步来到药材市场。 中年人看到吕冬,叫来胖小伙过秤,仿佛警察给他打电话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当然,对中年人来说,这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 蚂蟥价格低,100多条不过卖了43块钱。 但有140块钱总收入,吕冬还是比较开心的。 不是没见过世面,而是看着劳动得到回报,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即使不是很大的收获,在自个心里也是珍贵的。 想努力的人都会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牛掰人物自然是一个亿,吕冬只是个小人物,这个阶段的小目标很明确,先挣到能立足的钱。 这正在一步步实现。 跟在十里堡市场一样,吕冬在西市场打听了一番某些商品的价格,作为下一步前期考察。 之前,每天回去还会在大学城转转,今天吕冬没多留。 昨天胡春兰叮嘱去县林站领取新的果林害虫防治手册,吕冬还要到县里去一趟,不能直接回村,紧赶着往回走,争取上午下班前就能到林站。 ………… 泉南城北,一辆黄色面的冲出市区,来到黄河大桥前,排队缴费过桥,一路朝着北河县疾驰。 北河位于泉南最北边,也是泉南经济最差的县之一。 方燕坐在副驾驶上,再次问道:“师傅,你确定是回的北河。” 女司机说道:“同志,我昨天亲自送的他俩,还能有错?” 今天正大公司没搞鉴定,专家没过去,方燕决定亲自探下专家老底。 昨天她亲眼看着梁教授和漂亮的女助理一起上了这辆面的,通过车牌利用报社关系联系上出租车公司,然后付钱请司机师傅专门跑这一趟。 黄色面的进入北河地界,看着熟悉的道路,方燕心里有点复杂。 她就是北河人,却很久没有回来了。 面的车驶入北河县城,这里只有几条主街,司机师傅很快停在一片PF区,指着一条宽敞的胡同,说道:“就这,具体哪个门我没注意。” 方燕知道她有顾虑,不勉强,下车独自朝那边走去。 来到街口,方燕没有贸然进去,观察半天,决定随机应变,找个老头问道:“您知道梁永梁先生吗?” 老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找梁半仙?找他算卦?” 他话中所谓的“半仙”,听起来更像讥讽。 方燕略微错愕,顺着他话说道:“是啊。” 照片都假的,之前是猜测,现在可以确定了。 美利坚大统领接见算命先生? 莫名有种喜感。 “对啊。”似乎方燕顺眼,这人提醒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别胡乱信人,姓梁的这张嘴,死人都能说活了。你该不会找他治不孕不育吧?千万别信,造孽!” 方燕明白了一些,又摸不着头脑,等老头走后,又用算卦当借口在附近打听,很长时间才回车上。 返回泉南的时候,方燕前思后想,忽然有点佩服提供线索的吕冬,那公司看起来无比正规,连三证都真的,布设堪称高大上,如果不是提前知晓,她都不好识破。 一个刚出高中校门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真不简单! 方燕一手资料收集差不多,感觉可以将稿件撰写提上日程,这个新闻与一直压着的公交扒手事件不同,得到主编大力支持。 扒手事件涉及公安和公交等部门,需要沟通,顾全大局,不能妄动。 这新闻不同,主编隐隐漏过消息,同为泉南顶级纸媒,晚报与《太东周刊》关系不太好,总编和一把手那边,好像跟周刊高层有竞争。 这涉及宣传口体系内一些复杂人事,方燕了解不是很多,但相关新闻可以见报,总能让很多人避免上当受骗。 不知道征集新闻的奖金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 中午下班之前,吕冬急匆匆来到林站,简单打听过后,找到了发材料的办公室。 沿着花砖路过去,有个中年人正在锁平房办公室门。 “同志,你好。”吕冬紧走几步,递上条子:“我是来领材料的。” 中年人接过条子,看了一眼,目光从吕冬脸上扫过,见他满头大汗,当即打开办公室门,说道:“进来吧。” 里面一张办公桌上,整齐码放着几大摞资料,中年人挨着拿了一份,递给吕冬,善意提醒:“下周五农业大学有专家搞讲座,叫你家里过来听听。” 吕冬收好资料,说道:“谢谢。” 中年人提醒过后,催促道:“走吧,下班了。” 吕冬出了平房,到车棚去推自行车,资料放在手提包里,沿着东西向的大街往西走。 虽然宁秀镇是青照县城,但面积并不大,南北东西各三条主街,也就方圆几公里。 往西会经过北边的宁秀电影院,电影院门前有个小广场,上面摆着些台球桌,与不远处的街机室,火车站站前街上的录像厅,并列县城年轻人三大娱乐场所。 这些地方是年轻人的汇集地,年轻人火气大,又拉帮结派,经常打架斗殴。 吕冬从影院前经过,往那边看了眼,有些人在打台球,再往上是大台阶,他在台阶上面看到了电影海报:一艘大船,上面有杰克与肉丝。 陌生而又熟悉。 对,九八年夏天,这艘大船正在电影院里横冲直撞,没想到已经开来了青照县。 记得宁秀影院放映的无删减版本,肉丝画画那段,吸引到无数年轻人反复观看。 吕冬没有去看的想法,毕竟肉丝后来真的变成了肉丝,他刚想蹬自行车走人,打台球的人里面突然出来个黄毛,喊道:“吕冬!” 这人台球杆扛在肩膀上,刻意摆出一副“我是坏人”的模样,生怕别人误会他是好人,留长的头发染成黄色不说,右手虎口还纹了只蝎子。 “上次喊你帮忙站台,你不来。”黄毛抬起下巴:“太不给哥们脸。” 仿佛脸比天大。 吕冬脚叉地,想起这是谁来,李林和吕坤前段时间提过。 “那天忙,没空。” 听到这话,黄毛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忙啥?瞧不起哥们?” 吕冬险些没笑出来,这也太中二了吧?是我过时了?还是黄毛降智了? 李林和吕坤说过,这帮家伙喜欢看古惑仔,古惑仔降智效应强大,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模仿电影,前赴后继走上通往监狱的大道。 黄毛面色严肃,似乎不给面子,就是天大侮辱,上前两步:“吕冬,你想咋地?” 吕冬莫名其妙,我就一骑车经过的路人好不好! “乔思亮,我没空和你闲扯。”吕冬自问无法与崇拜古惑仔的二货交流:“再见。” 吕冬蹬上自行车走人,再说下去,就要绷不住笑起来,那也太不尊重人了。 乔思亮伸台球杆冲吕冬这边一指:“你站住!” 由己度人,吕冬怕二货青年出手没轻没重,赶紧停车回头,戒备看向后面。 乔思亮眼见吕冬真的停车,不自觉往后退两步,台球杆有点抖:“你,你想干啥?” 吕冬摸不着头脑,我想干啥?我还问你想干啥呢? 实在无法交流,看了一眼乔思亮,确定他不敢动手,吕冬蹬上自行车走了。 回去的路上,吕冬前后思量,还是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我出了问题,还是对方出了问题?或者这个世界有问题? 这涉及严肃的社会哲学,学渣搞不定。 吕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乔思亮患有古惑仔综合症,不早点就医有可能变成重症,只有花生米才能治疗的那种。 这可是处于严打中的年代! 宁秀电影院门前,乔思亮回到台球桌前,看向一个光头,带上几分委屈:“卫国,有人不给我脸,你得帮我!” 光头个子较矮,精瘦如猴,一脸彪悍,穿着黑拖鞋,破裤衩,红背心,背心胸口正中印着“少林寺”三个大字! 与这仨字交映成辉的是光头右上臂外侧的刺青:I. luve. Yo。 似乎纹身的人不太懂英语,把O纹成U,后面没纹完,发现搞错,放弃了。 这让光头在彪悍之外,越发与众不同。 “他谁?”光头问道。 乔思亮放下球杆,比划着说:“青照一中的吕冬,也有人叫他吕魁胜。”他特意激发光头兴趣:“初中起就特能打。” 光头看向吕冬消失的方向:“真能打?” 乔思亮又说道:“卫国,你在少林寺练武两年……” “是少邻武校!”光头乔卫国纠正:“不是少林寺。” 乔思亮不管这些,看过的电视电影,还有电视台节目里面,包括细细体味台,练武的个顶个厉害:“卫国,他适合当你切磋对手,顺便帮我出口气。” 光头摸了摸自个的电灯泡:“习武之人不该争强好胜,要讲规矩!不过,好对手难得,有机会到可以会会他。” 乔思亮握紧拳头:“再遇上让他好看!”他好奇问道:“卫国,你练了两年,能不能打过乔克力?” 这话引来笼罩他们少年时期的那片乌云,光头乔卫国沉默片刻,说道:“乔克力用刀。” 乔思亮奇怪:“少林寺不是有金钟罩铁布衫吗?” 光头不得不再次纠正:“少邻武校!我去的是少邻武校!” 乔思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冲老板喊了句记账,拉着光头就走:“我请你去录像厅,看好看的,古惑仔!” 光头说道:“亮子,少看这些,上面的人嘴上讲规矩,我看一点都不规矩,你模仿他们,早晚不得好。” 第29章 学渣没人权 转眼间,高考出成绩的日子到了。 这个夏天,许多人一生命运就此改变。 七月下旬放榜日,高三学子期待又忐忑不安。 这些对吕冬来说是不存在的,以他稳定的成绩,不会有任何意外。 如果不是要领毕业证,吕冬都不想去了。 高中毕业证,说不定啥时候用上,再去一趟,也算跟学生生涯彻底说句再见。 今天之后,就不会再以学生身份进入学校了。 一大早,吕冬在果园吃过早饭,看着整理水桶准备去村南坐车的胡春兰,说道:“妈,你要找不到姓牛的,就找个公用电话,打我给你的号码。” 胡春兰盖上水桶,说道:“我去十里堡卖过苹果,很熟。” 这也是吕冬放心让胡春兰去的原因。 原本,今天要返校,吕冬打算给知了猴们放个假,但昨天下午下了阵雨,知了猴呼呼从地下往外钻,屋门口的帘子上都爬了好几只,吕冬不能看着害虫祸害果园,只好戴上草帽灭害虫。 下午加晚上,从偌大的果园里抓到了足有八九百个。 吕冬今早要去学校,胡春兰不想知了猴浪费,决定亲自跑一趟十里堡。 胡春兰倒没觉得什么,以前为了卖苹果,县里和城里的市场没少跑。 眼瞅时间不早,吕冬骑上自行车先出门,去集街上汇合李文越,骑车赶往镇上,也就是县城的青照一中。 “电话查了吗?”吕冬问道。 李文越心态很好:“半天打不进去,没再打,反正就这样了。” 吕冬微微点头:“对,咋也能考650分以上。” 李文越笑了笑,骑着自行车跟上来。 早就对过题,考多少分,大体心里有数。 说实话,他挺佩服吕冬,心态特别好,不管考多少分,都稳如泰山。 本就距离县城不远,两人骑得又快,县城车站很快遥遥在望,李文越对吕冬指了下:“好像招娣。” 前面有个穿一中校服的女孩独自骑着自行车,头比一般人放得低,似乎只看眼前那点路。 吕冬想到前两天的事:“别叫招娣。” 李文越是家里独生子,这方面迟钝:“六年同学,不都叫招娣?”他恍然:“因为她爸?” 吕冬提醒:“她不是自个起了名字?” “刘琳琳?”这在同学中不是秘密,李文越嘀咕:“又没正式改名。” 一辆老中巴呼啸着跑过去,吕冬和李文越追上了刘招娣。 吕冬主动打招呼:“一个人?” 刘招娣抬头,额头脸颊上的痘痘红中泛白,她又低头:“吕冬,文越。” 三人是初中起就同班的老同学。 嘭—— 似乎有声音响。 很快,吕冬后车轮疙疙瘩瘩震起来,赶紧下车。 李文越和刘招娣也停下了。 吕冬支好车子,后车轮已经跑没了气,再细细检查,爆胎了。 “咋了?”李文越问道。 吕冬踢了脚后车轮:“倒霉催的,爆车胎了。” 这本就是辆服役超过六年的老车子,最近每天跑泉南,出问题倒也不奇怪。 李文越下车,接过吕冬的自行车:“幸好快到了,扔修车的那吧。” 吕冬去换骑李文越自行车,李文越上车后座,抓好爆胎车车把:“好了!” 这年头路不好,对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学生来说,扎胎爆胎常事,大多数男孩子都练就了相应技能。 吕冬蹬自行车往前走,李文越坐在后座上,一只手熟练的扶着爆胎车车把,拖着一起走。 刘招娣也见惯了,后面跟上。 刚进县城,就有修自行车的。 经常爆胎扎胎的路段,不远处总能找到修车的。 但没监控没证据,抓不到把柄普通人也没啥办法。 县城这块应该不是,公共汽车进进出出,领导也时常路过,搞不好会出大事,一般人还没疯狂到这地步。 吕冬自行车爆了个大口子,内胎肯定废了,外胎也不大行了,干脆内外胎一起换新的,自行车先放在这里,等回来时再取。 “冬子,你真倒霉。”吕冬载着李文越,李文越说道:“小二十块钱没了。” 刘招娣一直陪着俩老同学,却不说话。 吕冬加快速度:“快走吧,学校估计放榜了。” 三人拐上南北向站前街,从火车站边经过,再往东走一段,来到一中校门口。 人已经很多了,家长也不少。 吕冬成绩稳定到可怕,李文越父母忙着干活挣钱,刘招娣家里不提也罢…… 家长都没来。 自行车放校门一侧,三人刚进校门,许多人就看过来。 “刘招娣来了。” “县状元!还是女的!” 关注的自然不是吕冬,而是刘招娣。 学校大门到教学楼前是一段宽敞的水泥路,道路两侧墙上有黑板,今天黑板张贴着红纸榜单,按照班级从前往后排。 同班很多同学凑过来,但很少有人搭理吕冬,吕冬没少干欺负人的混账事,除了少数老同学,跟其他人关系一般。 吕冬也乐得自在,一个人站在外围,去看本班成绩。 除了自个,他只关注李文越和刘招娣。 三人成绩都特别好找,刘招娣排第一,李文越排第三,吕冬自己的,从榜尾看就是了。 总分287分。 李文越考了661分,刘招娣721分。 后者清华北大没问题,前者也能去心心所念的省内第一重点。 李文越从人群中挤出来,脸上都是笑,吕冬说道:“这下放心了。” “放心了。”李文越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有人从路对面过来:“冬子,文越。” 李文越问道:“田大榜,考得咋样?” “比冬子少点。”来人乐呵呵说道,也没把高考当回事。 他叫田传杰,吕冬文理没分科前的同桌,学习一样渣,分科时没在一个班。 因为发量稀少,天生老相,只要张口说话,脸上就出现一圈皱纹,颇像86版《乌龙山剿匪记》里面的匪首田大榜,从初中起就挂上了外号。 田传杰诧异看向吕冬:“魁胜,你的中分呢?” 吕冬摸了摸自个的小平头:“太热,剃了凉快。” 有人过来跟李文越说话,这里就剩下吕冬和田传杰,吕冬问道:“复读?” 田传杰说道:“受够了,不来招老师烦。” 吕冬想到件荒唐事:“养兔子的事,我也没跟你说对不起。” 田传杰一副非常讲义气的模样:“咱兄弟谁跟谁。” 吕冬笑了笑,没再多说。 刚上高三的时候,两人受不了紧张压抑的气氛,约好退学回家一起养兔子,田传杰这人比较实在,当天就收拾课本被褥回家了。 吕冬就当一玩笑,压根没动。 田传杰回去,被他老爹那个揍,又灰头土脸回了学校。 吕冬想到这些中二荒唐事,觉得自个以前不是不靠谱,而是非常不靠谱。 “你下学干啥?”田传杰问道。 吕冬说道:“有些想法,还没确定。” 田传杰提议:“不如跟我一起去南方。”他详细说道:“我表姨家一个姐姐,泉南城里的,在南方挣了大钱,这次回来招人,我爹让我去看看。” 吕冬问道:“靠谱?” 田传杰说道:“靠谱!那姐姐我打小就认识,初中下学去了南方,在那边打拼好多年。” 吕冬不了解情况,只是多说了一句:“南方机会多,形势也复杂,多长个心眼,别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田传杰笑:“不会,有我姐姐呢。” 看完榜,要回各自教室,刘招娣还被人围观,吕冬和李文越先去东边上厕所,从东门进教学楼。 他们班就在一楼,教学楼东半部分都是各科和各年级的办公室,经过物理组办公室时, 有声音从敞开通风的门口传过来,是班主任郭英:“张斌,回去好好跟家里商量,你这成绩,复读一年,再努力一把,明年重本希望很大。开学我带理科复习班,你还跟着我。” “你走专科太可惜,回来吧!像吕冬和田传杰那样的地摊子,来我都不收!” 李文越听到这话,赶紧看向吕冬,准备随时抱住他。 吕冬仿佛没有听到,从办公室门口经过,走向教室。 学渣不讨老师喜欢,没啥好奇怪的。 从某种程度来说,学校就像商务公司,学生就是业务员,业务成绩出色,干啥啥有理。 业务不出成绩,说一千道一万都百搭。 学校同样是个小社会,也不是想象中的净土。 这点很多人都清楚。 话说回来,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老师。 “你酿比!” 办公室里,传来小孩骂人声音,接着是郭英训斥,然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呱嗒呱嗒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冲向教学楼东门。 李文越看向吕冬,低声说道:“熊孩子来了。” 吕冬点头,郭英的儿子,嘴不太好,经常骂人,估计刚才骂张斌了。 这熊孩子不止骂学生,连教职工也骂,老师们看他是个孩子,又顾及郭英面子,一般都不计较。 也有计较的,有女老师曾经在物理组办公室跟郭英开战。 那一天,试卷与课本齐飞,指甲共爪痕一色。 来到教室,等了一会,包括刘招娣在内,大批同学回来,郭英也进了教室,班里出了个县状元,整个人精神焕发。 刘招娣成绩一直非常好,能分到这个班,足以说明郭英不简单。 众人知道的,郭英是校长夫人的学生。 人情社会,有些事心知肚明。 郭英在讲台上滔滔讲起来,学校过会要在操场上开大会,吕冬成绩这烂样,讲啥其实都跟他没关系,就等着开完会拿毕业证。 大夏天的一个教室挤了五十多个人,实在气闷。 吕冬就在最后一排,干脆从教室后门出去,溜达出教学楼,站在教学楼通往操场的通道口,享受过堂风送来的凉爽。 “吕冬!”有个女同学沿着教学楼左边走过来。 这人一米七有余,身高腿细,留齐耳短发,露出较为精致的面容,穿着农村大集上劣质的确良半截袖和过膝裤,显得土里土气。 但看过她的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一方面是两条腿特别长,连带人显得特别细。 另一方面是黑,黑到发亮。 这也是印象深刻的人,吕冬冲她招招手:“黑蛋,你刚从非洲回来?” 第30章 熊孩子 “你也不白。”女同学指了指吕冬脸。 吕冬摸着脸,说道:“干活晒的。”他问道:“咋回事,煤窑里出来都没你黑。” 女同学抬起胳膊,跟吕冬比了一下,发现确实比吕冬黑,说道:“我也晒的,露天干活,哪有白的。今年天不好,最近山里下雨,下一阵,出一阵太阳,刚淋透,太阳又出来晒,本来就不白,就变这样了。” 她来自青照南部山区,名叫宋娜,青照一中特招的体育生,专业练跳高,人从小就黑,周围人都叫她黑蛋,这名字也就带到了学校。 “能黑到放亮,也是门技术活。”吕冬跟同级的体育生非常熟,他身体条件好,练过一阵体育,后来主动放弃了,因为要求他练举重。 吕春告诉他,这项运动严重摧残身体。 宋娜耸肩:“就是门技术活,石场看粉碎机,推石子,没彻底变黑人,要感谢粉尘,没厚厚粉尘落身上,真变非洲人。” 吕冬目光落在宋娜手上,明显有磨破的血泡和老茧:“你一女孩,干这活?” 宋娜大大方方翻过手掌,露出满手茧子:“不比平时训练累,山里能有啥挣钱活?除了石头就是树,我得把学费挣出来。刚我看到刘招娣,过得也不轻松,都晒爆皮了。” 生活不易,山里更难,宋娜问道:“你考的咋样?” 吕冬不回避:“老样子,你呢?” 宋娜说道:“比你多,我考500多。” 吕冬无奈了:“你一体育生,专业分过关,文化课考500多!” 宋娜收起笑容,有点沉重:“上体育学院,不用求人。体育组那点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考好了,不用管他们咋样。体育学院就在大学城,离家近,有啥事也方便。” 她也犯愁:“学费不好凑,回去还要粉石头,推石子,这暑假窝山里了。” 吕冬有些佩服:“自强自立。” 宋娜说大实话:“不自强咋办,我爹娘就种地的,幸好家里就我一个,当年不是一中看重我跳高,免了学费,我高中不会念。” 吕冬点点头,提醒她:“戴好口罩,做点防护,粉尘吸多了,身体会出问题。” 虽然有些大学还有补助之类的,但到了现在,家境一般的家庭供个大学生不容易。 青照南部山区更困难。 说起来,宋娜比他家条件还差。 “晓得。”宋娜关心问道:“你呢,下学有啥打算?” 吕冬简单说道:“先做点小买卖,到时我也去大学城。” 宋娜笑了:“大学城好,还能常见到。” 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从右边过来,先看了眼宋娜,又看了看吕冬,明显认识吕冬,停在远处。 宋娜发出警报:“郭英儿子来了。” 这小孩,在一中名头不小。 吕冬还没搭话,小孩冲他喊道:“你酿笔!” 说完,小孩溜溜往教学楼里跑,生怕吕冬追上去。 似乎这是个非常好玩的游戏。 “小死孩子!”宋娜忍不住。 熊孩子停在后门,又冲宋娜骂道:“你酿比!” 掉头跑到教学楼里。 宋娜忍住打人的冲动,她也知道,不可能把这小屁孩咋样:“郭英这破孩子,仗着他爹,见谁骂谁,每次跟他爹来学校,骂一堆人,真想揍他。” 吕冬实话实说:“真打他,就麻烦了。” 说话间,就见小屁孩又从教学楼后门跑出来。 随后,俩年轻老师出后门,其中一个很生气:“死孩子!” 另一个说道:“小孩子,别一般见识。” 这俩老师也是受害者。 宋娜忍不住说道:“我要他妈,非一巴掌扇死!” “你酿比!” 隐约又有骂人声音传过来。 吕冬装作没听见,等过个十几年网络发达之后,能看到的熊孩子太多了。 熊孩子熊起来,不需要理由,也不看场合。 陆续有人从教学楼出来,搬着凳子去操场集合开大会,这应该是所有人高中生涯最后一场大会。 李文越独自搬个凳子过来,招呼吕冬:“不去?” 吕冬接过凳子,放在树荫下面:“文越,黑蛋,坐。沉住气,这去晒太阳?” 大热的天,操场上无遮无挡,早去纯粹受罪。 宋娜不急,一屁股坐在吕冬左边,李文越看了眼操场上明晃晃的太阳,想到自个瘦弱的体格,干脆也坐下。 结果,一些跟吕冬和宋娜熟悉的人,都围在这里聊起来。 田传杰,几个体育生,人越聚越多,很快就有十几个。 说着高考,说着世界杯,说着以后,说着同学趣事…… 考上大学的,未来有康庄大道。 落榜的,未来同样有无限可能。 高考,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尽力做到公平公正。 这也是普通人改变命运最好的机会。 当然,不是唯一的机会。 众人聊的很欢快,因为年龄相对比较小,又是一个县里的,并没有多少离愁别绪。 十八岁左右的一群人,没有互道珍重,也没有约定聚餐,有的只是说说笑笑。 仿佛距离社会还很遥远。 但哪怕是高中,这也可能是有些人最后一次见面。 教学楼出来的学生减少,有些老师也开始去操场上。 田大榜替他表姨家的姐姐做广告:“有想去南方打工的跟我说,我姐带路,挣大钱,想去的到刁家庄找我……” 他加在大学城附近刁家庄,跟收吕冬鱼的一个村。 多数人没反应,打工,暂时没考虑过。 七八个人从教学楼后门出来,中心处是刘招娣,陪在旁边的有郭英。 一个五十多岁戴厚片眼镜的人边走边对刘招娣说道:“招娣同学,有困难就说,不要担心家里,教委H县里已经做过你父亲工作,他是刘湾的带头人,要服从组织纪律!” 郭英接话道:“下午,我再跑一趟招娣同学家里。” 厚片眼镜知道他是刘招娣班主任,着重叮嘱:“工作要跟上,打消家长情绪,招娣同学是青照县的荣耀。” 想到那个重男轻女写在骨子里,表现在脸上的家长,他也头疼。 谁选的刘湾带头人,简直乱弹琴! 看到教学楼那边来了一群同学和领导,吕冬这边聚集的人准备散掉。 呱嗒呱嗒的脚步声中,熊孩子跑了过来,刚要开口,宋娜灵机一动,突然瞪起眼睛,起身作势欲追。 熊孩子胆怯,冲到他爸旁边,厚片眼镜看了眼,随口问道:“你孩子?” “是。”郭英跟大部分家长一样,拉过小孩见领导:“叫爷爷。” 熊孩子为什么是熊孩子?因为熊起来不分场合,何况是个见谁都想骂的熊孩子。 周围七八个人,附近十来个人注视中,熊孩子开口,喊出今天不知道喊过多少次的话:“你酿比!” 瞬间,方圆数十米,所有声音全都消失,寂静一片。 宋娜捂住嘴,憋着笑,因为忍的辛苦,黑亮的脸挤成一朵大丽花。 厚片眼镜很大度,温言说道:“没关系,童言无忌。” 周围人笑了起来,一起朝操场主席台走去,郭英落在最后面。 郭英怒目而视:“熊玩意!看我回去收拾你。” 熊孩子哭起来,冲郭英骂:“你酿比!” 趁着领导们没过来,吕冬看了眼宋娜,招呼所有人:“都去操场,赶紧。” 谁也不是傻子,一窝蜂散了,前往操场本班。 吕冬跟李文越坐了一张凳子,落在班级最后面,宋娜是邻班的,没带凳子,继续跟他俩坐一块。 “咋样?”宋娜朝吕冬挤挤眼:“出气了吧?” “谢了。”吕冬发现宋娜连眼皮都黑的发亮。 上面领导校长在大讲,吕冬、宋娜和李文越在下面嘀咕。 两个班主任看到了,但都不管。 这个时候,只要不闹翻天,老师睁眼闭眼。 宋娜问李文越:“刚听你说在干活,干的啥?” 李文越低声说道:“替大队写写算算,义务劳动。” 宋娜说道:“还寻思着,你这小身板能干的,我也能干,让你带带我一起挣钱。” 听到这话,吕冬想到一件事,问道:“黑蛋,你家那有山水牛?” 上次十里堡的牛哥问过他,但宁秀镇基本没山和荒地,山水牛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刚宋娜算计那熊孩子,也算在帮他。 “有!下完雨,林子里,山坡子上,呼呼往外出。”宋娜好奇:“你想吃?回头我抓些给你。” 吕冬低声解释:“十里堡市场上,有人专门收山水牛。” 宋娜不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多钱收?” 吕冬回忆一下牛哥的话:“没仔细问,估计二十左右。” 当时牛哥说过,因为稀少,比知了猴贵。 “二十!”宋娜有点意外:“我倒是听人说过有收的,没想这么贵!比我推一天石子挣得多。” 但山水牛不像知了,下雨才出的多,宋娜心里盘算起来,低声嘀咕:“粉石子的活继续干,晚上下雨抓山水牛,当副业……” 吕冬提醒一句:“及时卖,要活的。” 李文越看看吕冬,再看看宋娜,他们之间的话题,他完全插不进话,就像个局外人。 宋娜又对吕冬说道:“十里堡市场?我抽空过去看看。” 吕冬简单说了下牛哥的铺位:“你去问问,这家老板还不错。” 大会开完,具体说的啥吕冬一概不知,回教室领了高中毕业证,跟李文越准备一起回去。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继续抓东西挣钱。 出校门,有人蹲在放自行车边的马路牙子上,看到吕冬和李文越,立即跑了过来。 “冬哥,乔思亮要带人堵你!”却是吕冬大伯母的娘家侄李林。 (十三就一学渣,从小不招老师待见,这些事看看就好,个别情况,别太当真。) 第31章 等他内伤发作 “乔思亮?”吕冬想了一会,才记起那个古惑仔综合症患者,问道:“具体咋回事?” 李文越急急问道:“为啥?” 这堵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李林先回答简单的:“乔思亮说冬哥不给他脸。” 李文越完全无法理解:“脸?啥脸?” 吕冬同样无法理解:“那家伙脑袋有病?” 李林快速说道:“我和个同学来影院打台球,乔思亮也在,他没注意到我,我听乔思亮和人说,冬哥不给他脸,今天一中返校,要在路上堵你。” 吕冬想起上次影院前的事,这看古惑仔看得脑袋秀逗了吗? 李文越担心,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李林伸出俩指头。 李文越倒吸口气:“二十个?” 要不要回校搬救兵?田大榜没问题,宋娜和那几个体育生能来,别的就不太好说了。 宋娜是女的,不算数。 李林纠正道:“俩人!” “啥?”李文越由着急变成吃惊:“俩人就想堵冬子,乔思亮脑袋叫驴踢了?” 吕冬问道:“确实俩人?” 李林非常肯定:“就俩!”他声音变重:“冬哥,别轻敌,跟乔思亮一起的是个光头,最近游戏室和录像厅都在传,光头是乔思亮发小,在少林寺出家练武,这个月刚回来。” 他比划着说道:“有人亲眼看到,光头能一巴掌摁断红砖,有真功夫!” 吕冬回想,貌似上次在影院前,确实瞄到个光头,但他连乔思亮都没放心上,对光头根本没啥印象。 可惜今天来学校,没带痒辣子。 大招没了…… 这年头武侠剧和武侠片横行,连细细体味台都播放各种功夫大师的节目,李文越不能免俗,有点害怕:“冬子,咋办。” 吕冬不担心,但也不想跟古惑仔综合症患者打交道,说道:“取了自行车,出县城走小道回去。” “好。”李文越真怕吕冬来硬的,那可是练家子! 自行车不可能扔在车铺,明天还要继续跑泉南,李林也是骑自行车来的,三人上了两辆车,很快到了县城西口附近的修车铺。 捏了下新轮胎,确定没问题,吕冬付过钱,三人骑上自行车,刚走出去没五十米,俩年轻人从旁边胡同拐出来,堵在三人前面,其中的黄毛喊道:“吕冬!” 见到乔思亮,李林下意识往吕冬和李文越后面躲。 乔思亮斜着眼,吊着腮帮子,晃着右手虎口纹的蝎子,努力堆出一副“我是坏人”的模样。 旁边是个光头,个子不高,精瘦如猴,一脸彪悍,穿着黑拖鞋,破裤衩,红背心,背心胸口正中印着“少林寺”三个大字! 李文越瞥见光头右臂上的“I. luve. Yo”纹身,暗自嘀咕:“这是纹错了,还是没弄完?” 吕冬提高警惕,这年头二十左右的小年轻不知道厉害,出手都没轻没重。 他仔细打量过这俩人,都是背心裤衩加拖鞋,没带武器,一目了然。 “有事?”吕冬皱眉。 光头练过武?他多少有点虚,但脑袋里闪过一些回忆,也不算很虚。 乔思亮盯着吕冬:“你不给我脸这事,咱得说道说道。”他冲吕冬后面喊道:“李林,过来,站哪边想好了!” 李林没说话,但也没动。 “没啥好说的。”吕冬跟不上乔思亮的思路,甘拜下风:“你过你的桥,我走我的路,不相干。” 乔思亮伸出手,学着某个电影人物,摸了下鼻子:“不相干也行,章记饭店摆一桌,把台球厅、游戏室和录像厅的头面人物叫一下,当面给我赔礼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你古惑仔看多了!”李文越没忍住。 吕冬心底有一万个槽想吐,没想到让李文越抢了先。 这帮下学无所事事的小年轻,把古惑仔当成真实,甚至说话做事都模仿,还认为酷到法力无边,拽的白日升仙。 殊不知,这是在把自个往铁栏杆里面送,严重的还要掏钱买花生米。 这种脑袋有坑的患者,不用搭理他,他自个就能挖坑玩死。 乔思亮甩下黄毛:“吕冬,你咋说。” 吕冬摇头:“我跟你说不着,真有事叫你家大人去吕家村找我。” 还台球厅、游戏室和录像厅的头面人物,是不是还要找个丐帮帮主?这都啥脑回路? 他示意李林和李文越,上自行车走人。 乔思亮指着这边说道:“你们敢跑,我见李林一次,就揍他一次!” 光头突然低声说道:“亮子,这不合规矩。” “卫国!”乔思亮低声回道:“我们说的就是规矩。” 光头似乎有不同看法,但有外人,得给发小面子,最终忍下了。 李林快哭了:“冬哥,咋办……” 吕冬停下,真恶心人。 他相信乔思亮这傻缺干的出来。 不说李林是吕冬大伯母的娘家侄这层关系,单就李林跑过来报信,吕冬就承这份情。 “乔思亮,把自个当个人!”吕冬警告。 听到这话,乔思亮转头对光头说道:“卫国,看到没,不给脸,只能麻烦你了。”他冲吕冬吼道:“这我哥们,在少林寺练过,吕冬,后悔还来得及。” 光头乔卫国立即反驳:“少邻武校!是少邻武校!” 吕冬不知道是少林武校,还是少邻武校,只是有点后悔,因为今天来学校,没带痒辣子…… 乔卫国往前一步:“你叫吕冬?听亮子说你挺能打?咱切磋一下?” 吕冬再次打量光头,比自个矮了足有一头,瘦了一大圈,跟个猴子似的。 乔卫国不像个古惑仔综合症患者,正儿八经说道:“你跟谁练过?亮个名号,咱俩再练也不迟。” 吕冬哪懂得这些,问道:“你练过啥?” 说实话,别的都不怕,就怕碰见个练散打或者搏击的。 要不是担心李林以后被欺负,他早走了。 一个村的,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撒手不管,传胡春兰耳朵里,绝对挨训。 不知道是受电视影响,还是武校规矩,乔卫国拱拱手:“练过猴拳,金刚罗汉拳,太极八卦掌……” 光头给人的感觉与乔思亮完全不同,听到他的话,吕冬莫名放了一大半心:“咱们无冤无仇,你一边去。” 放好自行车,朝乔思亮走去,吕冬并不乐于助人,但他知道好歹,别人帮过他,他不能看着人倒霉。 像乔思亮这种傻缺,讲理不如吓唬一下管用。 李文越看了李林一眼,跟了上去,李林不怂,也跟上了。 吕冬看着乔思亮:“你往后敢动李林,我打断你腿,你不信可以试试。”为了提高效果,唬道:“我哥是警察,打你半死我也没事。” 这年头,警察威慑力十足,不仅仅能抓人。 李林是吕春表弟,借用下名头,吕春应该没意见。 乔思亮看着人高马大的吕冬接近,想到以前见的吕冬跟人打架的场面,不自觉往后退。 但敢跟吕冬叫板,他有凭仗,喊道:“卫国!” “跟你练的人是我。”有个人冲过来拦在吕冬面前。 吕冬一直注意着乔卫国,毕竟练过那么多拳,挺吓人。 眼见他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记王八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乔卫国腮帮子下面,硕大的光头往后仰。 扑通一声,乔卫国半边身子摔在地上。 乔思亮傻了,说好的高手呢?咋一拳就被秒杀? 李林和李文越也有点发愣,这是光头习武不精,还是吕冬深藏不露? 倒听说吕冬跟吕春练过军体拳,但也看过吕冬打沙包和打架,除了不抓头发,就一烂架专业户。 “你不讲规矩!”乔卫国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比起趴下的时候,动作当真潇洒漂亮。 乔思亮信心莫名回来,赶紧上前问道:“卫国,咋回事?” “没事!没事!”乔卫国揉了下腮帮子,指着吕冬说道:“你这人不讲规矩,还没说开始,就动手。” 刚刚那一拳,吕冬确定了某些事,为避免李林后面的麻烦,点头:“你说开始再开始。” “好!” 乔卫国摆出个门户,双手放在面前,手指半垂,既不像掌,又不握拳。 这能跟拳头好用? 不说别的,这乔卫国很讲规矩,特意提醒:“开始了!” 话音落下,他往前窜,两只手前后朝着吕冬打来。 不愧是练过武的,速度非常快,吕冬自问不好躲,左胳膊往前一档,仗着人高体壮力气大,右手握紧拳头朝乔卫国光头砸去。 吕冬知道自个力气大,对方瘦的像猴,不敢用全力。 因为个头矮了一截,乔卫国说巴掌不是巴掌,说拳头不是拳头的两下,像爪子一样,先后落在吕冬小臂上。 大夏天的,吕冬就觉得胳膊被抓的火辣辣疼,倒也没别的。 这是猴拳?倒更像华山派绝学?吕冬闪过这念头时,比沙包还大的拳头,砸在了乔卫国脸上。 扑通一声,乔卫国又倒了,比第一次倒得还干脆,还利落。 乔思亮彻底傻了,这不对啊,习武数年的高手,咋就被乡村瘪三打趴下了呢? 第一次是偷袭,第二次可是做了好准备! 不对啊!他见过乔卫国运内力调整一番,一巴掌按下去,红砖断开…… 乔卫国两次被打趴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吕冬更厉害! 乔思亮手有点抖,想到初中高中那些传言,怪不得都说吕冬能打。 原来真的能打! 吕冬低头去看乔卫国,虽然收了些力气,但也怕把对方打出个好歹,见到乔卫国摇头晃脑,应该没啥事。 “我的话听明白了?”吕冬警告乔思亮。 “明……白。”乔思亮眼见乔卫国都一时半会爬不起来,赶紧说道:“我以后见李林,就当不认识。” 他去拉乔卫国:“咋回事?” 乔卫国也没想到,在武校师兄弟过招经常胜出的自己,连习武三四十年的老教练都不是对手的自己,竟然被人两拳揍趴下。 关键是,对方第二次非常讲规矩。 自个也大意了。 太丢人,在发小前他落不下面子,强撑着说道:“没事,亮子,别看他站着,实际中了我内力,等内伤发作起来,要吐血。” 乔思亮半信半疑:“咋办?” 乔卫国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吕冬:“先撤,等他内伤发作再说。” 李林和李文越眼珠子都快掉了,练武高手就这么被王八拳打跑了? 第32章 涉嫌抢劫 三辆自行车出了县城,一路往北而去。 李文越看看吕冬,有些担忧:“冬子,你确定没事?” 吕冬笑了起来:“能有啥事?” 李林紧蹬自行车,凑过来:“冬哥,光头说你中了内力,受了内伤,会吐血,你真没事?” 吕冬蹬着自行车轻松自在,没半点毛病,说道:“哪有啥内力,电视上唬人的。” 经过这会缓冲,胸口都不疼了。 “说不定有。”李文越反驳:“电视上有节目演过,那可是细细体味台!” 吕冬只能说道:“电视上的东西不能全信。”他举例:“要真有内力,光头干嘛不当场打趴下我?我不会武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李林和李文越全都疑惑,刚刚发生的一幕,给他们固有观念带来强烈冲击。 这与书里写的,电视里演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他们希望看到吕冬被打倒,而是一个习武几年的人,在只会打烂架的吕冬面前,别说招架之功了,连一拳都撑不住,跟想象的差别实在太大。 大到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 高手就这么趴下了…… 究竟哪里不对? 大概是那个光头学艺不精! 这俩人,最终把答案扔在光头身上。 光头太废,吕冬太狠。 这是他们不约而同得出的结论。 回到村里,分开之前,吕冬提醒李林:“没事少跟人胡混,吕坤都转性,准备去参军了,你安稳点。” 李林忙不迭应道:“我晓得了,冬哥。” 独自回到果园,胡春兰已经从泉南回来,今天知了猴卖了上百块钱,吕冬不要老娘给的钱,要她留着家用。 胡春兰也买了两块钱猪血回来,快到中午,吕冬没有去河上,先吃午饭。 今天卖的钱多,胡春兰心情好,特意做了好吃的。 她烙的死面薄饼,刷上自制的酱,卷上炒熟的土豆丝,味道一级棒。 尤其自制的酱,非常提味。 这是胡春兰用甜面酱、卤肉汁加香菇碎等先炒后熬制做成的。 “咱家没卤下水,买的程立峰家的,味道差了点。”胡春兰不太满意:“没自个卤的用起来顺手。” 吕冬当然要捧一句:“妈,你卤的下水最好。” 吃着薄饼卷土豆丝,吕冬五味杂陈,曾经混账多年之后,也是凭着老娘留下的手艺,他才能一点点挣钱回到正轨。 吃过饭休息一会,吕冬担心猪血臭掉,去河上下饵,也不用拿东西,把之前的网兜和碎布换个河段重新下饵窝。 回果园拿上渔网,最近老上鲶鱼,吕冬看能不能多网点,去卖掉换钱。 没多大会,李文越沿着河岸找了过来,兴高采烈的,一看心情就很好。 “你咋来了?”吕冬蹲在堤上,问道。 李文越坐他旁边,明显有事要说:“我爷爷刚去大队了。”好事要跟好友分享:“跟三爷爷说了我的成绩,三爷爷答应了,去跟五爷爷协调我爸的工资和福利。” 吕冬也坐下:“好事,按往年,村里会给点奖励,再借点,你学费和杂七杂八的费用够了。” 吕家村经济条件一般,也就奖励个几百块,有副业发展好的村,村里全额承担大学学费。 李文越看了眼吕冬手里的网:“像你多好,能从河里捞钱,我除了读书,啥都不会。” 吕冬笑起来,说道:“会读书就很了不起。你将来一毕业,站在高起点上,成功唾手可得。” 李文越拽了根狗尾巴草,叼着说道:“你说的那是刘招娣。”他想起件事:“差点忘了,三爷爷说了,让我们明个下午准备好,去刘湾、张家和夏码送锦旗。” 吕冬问道:“敲锣打鼓?” 李文越嚼着狗尾巴草:“肯定的!三爷爷说,外村来帮忙,送那么多东西,咱回不起别的,上门感谢时一定要叫人觉得风光,叫人有面子,觉得咱吕家村办事地道。” 吕冬赞同:“对。” 人家帮了你,你不能觉得理所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必然要有所回馈。 别人不知道,反正他一直都这么做的。 李文越突然说道:“七叔去大学城工地了,你力气大,三爷爷应该会让你架鼓打鼓。” 吕冬说道:“我抽空熟悉下九龙翻身的节奏。” 九龙翻身是泉南以及周边几个市的传统打击乐,每到过年过节,婚庆嫁娶,开业庆典,喜迎欢送,都离不开它。 七叔同样是打鼓的一把好手,吕冬也是跟他学的。 果不其然,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有人过来喊吕冬去大队,跟村里锣鼓队其他成员收拾锣鼓,调整熟悉一下节奏,别出去了闹笑话。 ………… 天色见黑,青照县城的夜市活跃起来,其中的大排档吸引到了众多食客。 比起酒店饭馆,大排档便捷、便宜、菜量足,目前这种经济环境下,更适合普罗大众。 当然,来这里就餐也不能太过于讲究。 乔思亮骑着辆半新摩托,载着光头乔卫国,来到夜市里面,停好摩托车,进了一个大排档。 “几位?”老板问道。 乔思亮甩了下黄毛,一脸“我是坏人”样:“七八个人,老板,给我凑一大桌!一会菜做的好点,别让我没脸。” 老板挺着肚子看了眼他头上的黄毛,敞开门做生意当然以和为贵,应道:“小兄弟放心!绝对给你整的规规矩矩,体体面面。” 那边老板娘把两张小桌拼成一个能坐八人的大桌,乔思亮招呼乔卫国:“坐,等会,他们很快就来。” 坐在桌边,看着乔卫国肿起的腮帮子,他问道:“卫国,今个咋回事?” 乔思亮有古惑仔综合症,却不是傻瓜,事后想起来,总觉得不对头。 乔卫国揉了揉腮帮子:“我打不过他。” 乔思亮已有心理准备,毕竟亲眼目睹:“没听说过吕冬学武。卫国,你这几年咋练的?” 乔卫国面色一正:“亮子,你啥意思?” 乔思亮心里不痛快,乔卫国学武回来,他将乔卫国当成武力依靠,还想着凭借乔卫国这个硬茬,能像古惑仔里演的那样,在青照县打出一方天地。 结果,还没行动呢,乔卫国就被人两拳砸地上,连带着他都灰头土脸。 本来想去堵吕冬找脸,却丢了更大脸。 “没啥意思。”乔思亮不是能藏住话的人:“卫国,你这武艺太……” 乔卫国听出他话的意思,也不高兴:“在武校里,所有师兄弟过招,我是胜率最高的,俩练了三四十年的老教练都打不过我。我们习武之人比武,讲究点到即止,那个吕冬不讲规矩!” 乔思亮嗤之以鼻:“啥规矩,打趴下人不就是规矩?” 乔卫国刚要反驳,有几个人过来,纷纷跟他和乔思亮打招呼。 七个人很快全部到齐,凑在一起吃吃喝喝,两瓶啤酒进肚,一个个牛皮吹上天。 全是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子,甚至连小混混都称不上,比如乔思亮,喝了酒之后叫嚣要统一青照地下,做青照县的陈浩南。 跟前几天不同,乔卫国感觉到了冷落,乔思亮不再卫国前卫国后的叫,也不再跟朋友说他这个发小多厉害…… 乔卫国知道这是为什么,今天他打输了。 由此,想到另一件事,他当作发小的乔思亮,可能只把他当成打人的棍子用。 看着同桌一个个牛皮吹上天的同龄人,乔卫国摸着隐隐作痛的腮帮子,忽然有些迷茫,这就是未来的生活? 太不规矩了吧? “最近真倒霉,干啥啥不顺!”同桌一个龅牙男声音极高:“上个星期新买的传呼机,昨天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丢了,好几百块!” 另一个人不屑:“不就一个传呼机?我还以为手机!” 龅牙推了他一把:“别拿哥们打趣!” 那人昂起脖子,就像没了脑子的斗鸡:“咋地?” 作为主人的乔思亮赶紧站起来充当和事老:“吵啥!多大点事!一个传呼机,大街上到处见。你们俩也别吵,再弄个不就成?” 龅牙哼唧:“说得轻松,去哪弄!” 乔思亮一杯啤酒灌进肚子:“有传呼机的人很多,咱堵个人,去要一个!” 龅牙一拍桌子,如同上学时跟低年级要钱一样:“好主意!咱哥们往那一站,要东西谁敢不给!” 昂起脖子的人附和:“走,这就去,去大学城,那来了不少老师,晚上经常加班,他们都有呼机。” 乔思亮结账,一群人乱哄哄出了夜市,去骑摩托车。 乔卫国跟在最后面,悄悄拉开距离,虽然这两年在武校与社会脱节,被忽悠的也有点晕头转向,但还没像前面那帮人脑子秀逗。 尽管不太明白去要个传呼机代表什么,却觉得这不合规矩。 来到放摩托车的地方,乔卫国说道:“亮子,我就不去了。” 乔思亮本就对他不满,听到这话忍不住了:“卫国,还有没有点兄弟义气?” 其他人酒喝得多,纷纷嘲笑:“摸摸长没长胡子!” “卫国,裤裆里的东西丢了?” 乔卫国也喝酒了,被激得有所动摇,差点就上乔思亮的摩托车,最终还是没动。 五辆摩托车呼啸着朝前跑去,只留给乔卫国难闻的尾气。 乔卫国看着尾灯,包括乔思亮在内,三辆摩托车挂了牌。 回到乔家村,这一晚上,乔卫国睡得都不踏实,天刚蒙蒙亮,突然听到警笛声。 穿上衣服跑出去,发现警车就停在街口上,一名身高肩宽、腰板笔直的年轻警察,正指挥另外两个警察,把乔思亮压进警车。 中午时分,消息传开,乔卫国只觉得侥幸。 乔思亮涉嫌抢劫!还是主谋! 他们在大学城堵住一名中年女老师,要了个呼机,女老师记住摩托车牌照,随后报警…… 乔卫国突然想到乔思亮请他看的古惑仔录像,他觉得自个属于比较笨的,但这群整天崇拜古惑仔的人,该有多缺脑子? 这人,得讲规矩! 第33章 歪门邪道 漆成黄色的写字台前,刘招娣坐在椅子上,两根小臂晒爆皮的地方,就像干裂的田地一样难看。 从高考结束,她每天都围着家里种的几亩葱打转,只希望付出多一点,上大学时阻碍少一点。 小臂的伤,就是田间地头上,太阳的恩赐。 每个女孩都爱美,刘招娣不忍去看胳膊,目光落在面前的玻璃罐子上。 里面有小半罐香油,泡着几只没毛的小老鼠,看起来有点恶心,有点恐怖。 这是老鼠油,同宿舍的朋友给的,说是前段时间她家里有人烫伤,抹上之后连疤都没留下。 朋友说烫伤和晒伤都是温度过高,先试试,应该有效。 其实吸引刘招娣的,还是不留疤这条。 没人愿意留下难看的印子。 尤其即将去大城市。 刘招娣拧开玻璃罐盖子,拿起棉签准备沾老鼠油,一股混合香油味的奇特臭味从开口飘出,差点让她吐出来。 用还是不用?这是个问题。 就在刘招娣犹豫的时候,震天的锣鼓声突然响起。 刘招娣扔下棉签,盖上玻璃罐,跑出门去看,一行人举着红色条幅,敲锣打鼓朝斜对面大队院子走去,其中有老同学吕冬和李文越。 最吸引关注的,是高高打起的红色条幅。 “吕家村全体村民感谢刘湾村仗义援手!” 刘招娣明白了,这是前段时间清照河洪水的事。 咚——咚—— 牛皮鼓挂在脖子上,吕冬随着节奏挥动鼓槌,跟着队伍进了刘湾村大队院子。 今天上午去泉南卖掉蚂蟥和知了猴,揣着100多块钱,他就赶紧回来,吃午饭去河上下完饵窝到大队,没有耽搁下午的事。 刘湾村书记刘明泉迎了上来,接过吕振林送上的锦旗,面向众人展示。 “危难时刻显身手,洪水无情人有情!” 两行金色大字熠熠生辉。 “太见外了,太见外了。”刘明泉说着客气话:“吕家刘湾是一家,打断骨头连着筋。” 吕振林跟他握手:“吕家村永远记得刘湾这份情!” 刘明泉请吕振林进大队办公室,让人招呼其余人休息。 吕冬和大队人马一起进了旁边的房子,里面早已放了长凳,有人过来冲茶倒水。 “那就是招娣她爹?”李文越小声问道。 吕冬端着茶杯,说道:“是,刘湾书记。” 李文越疑惑:“人看着挺不错。” 吕冬抿口茶:“态度,具体要看对什么人,什么事。” “就因为招娣是女的?”李文越作为独生子,从来就没感受过:“太不公平了。” 吕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 像刘明泉这种,某些观念刻入骨子里,毫不介意表现出来,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喝了半杯茶,李文越碰了下吕冬:“出去透气?” 这里一群年龄较大的人在聊天,也没他们啥事,吕冬说道:“走。” 两人出门,大队院子很大,里面种着些桐树和槐树,槐树下面垂着些吊死鬼。 这也是农村常见的虫子,比起痒辣子,除了视觉效果,没多大杀伤力。 李文越指了下大队院子门口:“招娣。” 吕冬转头看去,大队斜对面,大门屋檐下站着个留短辫的女孩,脸上红斑白点隐隐可见。 未来几年,战痘将是女孩无法摆脱的人生宿命。 命运垂青于她,似乎又对她不公。 刘招娣也看到了吕冬和李文越,头不自觉垂下,忽然又抬起,鼓起勇气冲两人招了下手。 毕竟六年老同学,以后见面就难了。 吕冬和李文越出了大院,来到刘招娣所在的大门屋檐下。 李文越看了眼刘招娣胳膊:“你爸他……” 吕冬脚底碰下李文越,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刘招娣亲爹,哪有当面说人亲爹不是的。 刘招娣明白李文越意思,手臂悄悄往身后挪:“没啥,就晒爆皮了,黄娟给我瓶老鼠油,抹抹就好了。” 同为农村人,李文越知道老鼠油是什么东西,问吕冬:“管用?” 在他印象当中,发小擅长这些歪门邪道。 吕冬提醒刘招娣:“别乱抹,有人烧伤啥的抹了确实管用,有人却感染了,咱都学过生物,谁能保证老鼠身上没病菌。” 听到学渣给学霸上生物课,李文越突然有种凌乱感。 刘招娣低声说道:“晓得了。” 吕冬建议:“最好去卫生室看看,去医院也行……” 想到刘明泉,吕冬没再说下去。 李文越又说道:“听冬子的,这些事他懂得多。” “回头我还给黄娟。”六年老同学,刘招娣信得过这俩人。 而且那罐老鼠油太臭了。 “你爸那边……”李文越有所耳闻:“没问题了吧?” 吕冬和刘招娣都知道他问的啥,刘招娣低声说D县里和教委来过,昨天班主任又来了,没啥大事。” 她努力笑了下:“我爸挺通情达理,只要我答应大学毕业回来。” 吕冬问道:“你答应了?” 刘招娣轻轻点头:“我想着先出去再说。” “对!”李文越赞同:“先出去。” 在他想来,只要刘招娣出去了,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血脉亲情,故土乡愁,对大多数人来说,哪能轻易放得下。 吕冬想了一下,再次建议:“出去了,想办法挣学费生活费,经济不依赖了,就能跟家里坐下来好好谈。” 刘招娣诧异的看了吕冬一眼,最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谢谢你们。” “老同学,客气啥。”吕冬招呼李文越回去。 跨入成人世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了解情况的人看到刘招娣的成绩,会羡慕和嫉妒,却难想象这样的学霸可能无法读大学。 这一切,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孩。 曾经有人说过,太东这片古代文化兴盛的土地,传下来许多宝贵财富,却也留下了不亚于财富的糟粕。 大概想的有点多,吕冬刚转过去往回走,一脚踩在块碎砖头上,身体歪了歪,差点摔倒。 脚腕扭了下,幸亏身体素质好,没太大影响。 “没事。”吕冬招呼李文越:“我们走。” 两人进入斜对面大队院子,刘招娣从屋檐下出来,一脚踢开碎砖头。 大队办公室里面,刘明泉给吕振林茶杯蓄水。 “吕老哥。”刘明泉放下水壶,问道:“快换届了,你还继续?” 吕振林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剑眉平铺:“继续!” 刘明泉坐他对面,说道:“我记得老哥快六十了?何必。” “咱们这几个村,都没拿得出手的营生,一穷二白。”吕振林有想法,不缺决断力,在吕家村号召力又强:“我就想着,争取给吕家村建立点能传下去的基业。” 刘明泉笑着说道:“老哥宝刀未老。” 吕振林摆手:“不行,精力跟不上了,干完这届就下去,以后是年轻人天下。”他不由羡慕道:“你家招娣,毕业如果回来,能直接进县委或者县政府,刘湾到时就方便了。” “回来?”刘明泉自嘲:“放出去的风筝,断掉线,有回来的?” 吕振林劝道:“老弟,你可不能犯糊涂,耽误孩子前程。” 说到孩子,刘明泉突然垮了脸:“谁造的孽!我就想要个带把的,要传宗接代养老的,要求高吗?” 吕振林暗叹口气,说道:“看开点,社会不一样了,女孩不也是血脉?” 血脉让刘明泉想到最近考虑的事:“吕老哥,还记得前阵子你跟我说过的吗?” “啥事?”吕振林早忘了。 刘明泉放低声音:“老哥上次说,可以找个上门女婿。” 吕振林无奈:“我就随口一说,别当真。” 刘明泉认真说道:“我想过了,争取开学前给招娣找一上门女婿,把事定下来,拴上根结实的线!毕业说啥都得回来,老刘家不能断根!再招是个没出息的,我养老指望老大。” 吕振林额头出汗,当时就一句玩笑话,这要给女状元招灾惹祸!刘明泉想男娃魔障了! 为了传宗接代,值得吗? 吕振林回答不出来,因为他有儿子,虽然常年在外地,但要出言指责刘明泉,也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明泉又凑近一些:“老哥,帮我从你村里寻摸一合适的上门女婿?家庭条件不好没关系,只要身强力壮……” 吕振林断然拒绝:“抱歉,老弟,这事我帮不上忙。” 刘明泉不死心,还想说话,外面突然闯进一个人,喊道:“泉哥!泉哥!电视台来人,要采访咱家招娣!” “书记!”刘明泉强调:“叫书记!” 吕振林趁机告辞:“你先去忙,我们走了,改天再来。” 刘明泉知道电视台采访是件大事,也不挽留:“我送老哥出去。” 吕家村的感谢队伍跟着吕振林出了大队,与一辆喷着县电视台彩绘的面包车迎面而过。 出了刘湾村,拆下红色条幅上面的三个字,贴上新的夏码村,赶去附近另一个村送锦旗。 路上,吕振林想起不小心惹出的事,叫来吕冬,简单说了下:“你与招娣同学,跟她提个醒。” 吕冬有点发愣,刘招娣他爹真是太强大了,这是要宇宙无敌的节奏! “好。”毕竟老同学,又是随便几句话的事,吕冬应下来:“再看到招娣,我提醒她。” 一下午时间,去三个村登门道谢,吕冬晚上回来继续收饵窝抓知了猴,第二天跑泉南十里堡和西市场换钱。 吕冬后面的几天里,都是上午跑泉南,下午捞鱼逮蚂蟥,晚上抓知了猴,每天平均有一百左右进账。 第34章 走出来 闪电滑过,照亮夜幕笼罩的天空,雨点密密麻麻落下,砸在院里的青砖地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时间已经不早,吕冬却没睡着,时不时就在几间屋里转一圈,担心房子年限太长,会漏雨。 屋顶的杂草早就倒下了,老房子仍然坚强。 吕冬观察十几分钟,没有漏雨迹象,回自个屋里准备睡觉。 掏出今天刚存过钱的工商卡,吕冬夹在书箱的汉语大词典里面,除了少部分日常用的零钱,他回来半个多月赚的所有钱都在卡里。 最大的一笔收入是将白瓷醋碟卖给正大艺术品公司,那1000块钱吕冬给了胡春兰400,其中320交了统筹提留款,剩下的作为家用。 期间,因为去学校的关系,胡春兰还替吕冬跑过一次十里堡市场,吕冬当然不会跟老妈要钱。 刨除掉这些,以及坐车、买猪血和日常等开销,银行卡里仍然有1300块钱! 小小的知了猴,与喂鸡鸡都嫌的蚂蟥,短时间内给吕冬带来了这年代绝对的高收入。 当然,这两种商品具有极强的季节性。 随着青照河水势进一步回落,八月份逐渐接近,蚂蟥和知了猴会越来越少。 吕冬在筹备新计划,这几天每天回来路过大学城,都会熟悉环境,了解工地情况,打探各学校开学时间等等。 担心遗忘,还专门买了个小本子记下来。 就吕冬所掌握的情况,大学城目前毫无商业可言,别说饭店、商店和商场,连流动摊贩都少之又少。 今年搬进大学城的学生们注定要艰苦奋斗一段时间,原本上大学都想去大城市,结果来到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县城,买啥都不方便,有钱都不好消费,等到他们毕业走人,大学城却建设完善,变为新城了。 或许他们的大学生活都是灰色的。 各个学校里面自然预留了商业配套设施,但吕冬托大哥吕春打听过后,自动放弃。 想要进大学里面开个店,不止需要钱。 吕冬找不到关系,也没有那么多钱去喂一张张大嘴。 所以,那些飘在天上的中高端路子,全都不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自身资本摆在这里,计划要符合实际情况。 吕冬这些天在大学城,在十里堡蔬菜批发市场,在西市场,看过许多,问过许多,也想过许多,新计划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经过多日实地观察。 但他仍然没有做最终决定,因为后面还要多看,多了解。 前期了解的越多,后期风险就越小。 毕竟手里资金太少,经不起折腾。 吕冬躺下,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发现忘了另外三样。 捞上来的鲶鱼一直没卖,因为水库提闸导致价格偏低,一直在水缸里养着,随着水势变小,附近鲶鱼价格有所回升,等再积攒一些拖去卖掉。 还有方燕那边的新闻线索奖金,最近忙的脚不沾地,也没空去问。 这种新闻想来需要时间调查求证,等下个月再打电话问也不迟。 做了好人好事,能收到报酬的话,才能长期做下去。 对于像他这样的普罗大众来说,只付出不求回报不现实。 至于县里抗洪救灾先进个人奖励,暂时无从打听,不过表彰会就快举行了。 物质奖励奖有什么?但愿是现金,千万别给一奖杯。 想着有的没的,吕冬进入了梦想。 天一亮,他准时起床,照例先揍沙包,然后洗刷去果园吃饭拿东西,昨天蚂蟥抓的少,不值得专门跑一趟西市场。 这东西生命力强,多积攒点再卖也不迟。 吕冬带上知了猴,找个方便袋包紧硬质烟盒塞进兜里。 宠物必须带在身边! 那天遇到乔思亮和乔卫国后,吕冬发现不能小心大意,自个的独门暗器要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天刚下过雨,土路变成水泥路,吕冬骑到集街,烂泥塞住挡泥瓦和车轮三次,不得不下来投开再走。 天气开始还很凉爽,太阳升起来以后,瞬间变成大蒸笼。 到十里堡市场,吕冬出了一身汗,好在没有扬尘。 六百多个知了猴,卖了96块钱,牛哥点钱给吕冬,说道:“老弟,你这毅力,不佩服不行!我像你这么大时,能这么吃苦,那年代早发了,当什么二道贩子,早成大老板了。” 吕冬接过钱,笑着说道:“牛哥,在我眼里,你就是大老板。” 这人确实现实,但做生意哪有不现实的?这么多天打交道,牛哥不说是个好人,起码心肠不坏。 话也不能这么说,生活不易,能守住道德底线的就是好人。 牛哥又从屋里拿出瓶冰镇雪碧,扔给吕冬:“借你吉言,我早日当上大老板。” “到时别忘拉你兄弟一把。”吕冬顺嘴接话。 牛哥哈哈笑起来:“真有那一天,忘不了你!” 雪碧放进塑料桶里,吕冬冲牛哥挥挥手,一路打量着市场上的各式商品,朝大门那边走去。 来到有水龙头的传达室附近,吕冬看到熟悉的身影提着兜从自行车存放区出来。 这人细高挑的个,黝黑发亮的脸上挂满汗珠,齐耳短发沾染成灰白色,头顶附近还有点点黑泥,身上的半截袖和长裤也是灰白色。 除了脸和手臂,整个人就像在水泥灰里打了滚。 她提着个袋子,看到了吕冬。 “你改烧石灰了?”吕冬迎过去:“宋娜,要不是前几天见过,我都认不出你。” 宋娜抹了把脸上的汗:“着急过来,下夜班洗了把手和脸就骑自行车出来了。” 吕冬问道:“这么急?” 宋娜简单说道:“昨晚下过雨,我去抓了些山水牛,石场有人急要货,晚上又加夜班粉石子,今早五点多回家,山水牛有些死了,没来得及收拾,就赶紧过来了。” 吕冬走近,看得更为清楚,宋娜身上哪里是灰,全是碎石屑,还有些米粒大小的,夹杂在头发之间。 “太渴!”宋娜指了指传达室外的水龙头:“我去喝口水。” 吕冬掏出冰镇雪碧,拧开,递过去:“喝点?” 宋娜只是个体育生,没那么多讲究,接过来仰头喝了两小口。 这一仰头,有碎屑粉末从她头上落下去。 吕冬发现,宋娜背后衣服正中间,有一道粗粗的黑泥印子,一直到头上。 宋娜稍微缓解干渴,立即停下不喝,说道:“真爽!” 吕冬指了指她背后:“自行车后轮没挡泥瓦?” 宋娜摸了摸头顶的泥,结果摸下一手灰,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大金鹿,太老了,后车座和挡泥瓦早坏掉了,下雨容易甩一身泥。” 她想起手中的提兜:“我先去卖山水牛,你着急走不?还去别的地?不的话等会一块走。” 吕冬示意自行车棚:“我在那等你。” “好!”宋娜急匆匆进市场。 吕冬回头看了眼,宋娜的灰色头发和后背的黑泥印子分外醒目。 宋娜家在青照南部山区,回去经过县城再往南,比去吕家村远不少,按照宋娜说的时间,她出发比吕冬早,到的比吕冬晚。 吕冬不知道宋娜家里具体什么情况,但一个山区女孩,要在碎石场打工挣学费,想来也好不到哪里。 自强自立说起来容易,十八岁的人做起来会有多难? 宋娜一个特招进校的体育生,高考愣是考了500多分,就是不想去求人,因为求不起。 学校从来不孤立于社会之外。 人情,关系,往往与钱直接挂钩。 吕冬忽然想起练体育的喝碳酸类饮料不好,去附近商店花一块钱买了瓶纯净水,等了几分钟,宋娜急匆匆回来,黑黝黝的脸又笑成大丽花。 不用问,她付出的劳动得到了回报。 “总算没白跑一趟。”宋娜快步过来:“幸好来了,死了就不值钱了。” 吕冬递给她纯净水:“给,喝这个。” 宋娜不跟吕冬客气,接过来,拧开,灌了一大口,抹下嘴角:“爽!比我干一天活挣得多,可惜不是每天都有。” 吕冬去推自行车:“夏天虫子多,有机会多挣点,上学能轻松不少。” 宋娜也推出自行车来,二八大金鹿,没有后挡泥瓦和后座,像是两辆旧车拼装的:“走!”她骑上骑行车,等吕冬跟上来,说道:“没你给的消息我挣不到山水牛钱,到县城我请你吃午饭。” 吕冬不直接拒绝,指指她衣服,婉拒:“改天。” 宋娜低头看到自个灰灰样:“也好。” 两人经过大学城,特意从省体育学院门前经过,新建好的学校相当气派。 吕冬说着打听到的一些事情:“大学城很多学校都有老师上班了,准备新校区开学,估计你们很快就能收到入学通知书。” 大金鹿停在体育学院门口,宋娜长腿叉在地上,忽然觉得不累了,不苦了,不痛了,人生充满希望。 这里有属于她的未来! “你以后想做什么?”宋娜突然问道。 吕冬回答很庸俗:“赚钱,我和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宋娜说道:“我以前就想着能从山里出来,不是搬出来,是真正走出来。” 吕冬笑了起来:“你做到了。” 宋娜也笑:“我做到了。” 两人出大学城,来到一个路口,分开朝各自家骑去。 吕冬回到村里,接到通知,让他准备参加县里的抗洪表彰会。 第35章 奖金 宁秀电影院,门前的台球桌早已清理一空,杰克与肉丝的海报全部撤掉。 今天,条幅高挂,彩旗招展,红旗飘扬。 “同甘苦,共患难,干群团结渡难关!” “风雨同舟,共筑家园!” 类似的标语随处可见,让老旧的影院增添几分庄严肃穆。 吕冬穿着昨天新买的衣服,跟在吕振林后面,从侧门进了影院,直接去后面办公区。 人很多,吕冬大多不认识。 一间门口贴着宁秀镇字样的房间中,吕冬见到了杨烈文和镇上的干部干事们。 还有几个,明显是其他村里过来的。 所有人里面,吕冬年纪最小。 上次在镇政府接待的干事过来,找到吕冬,递来一张纸条,着重提醒:“记下来,表彰之后如果让发言,就说这个。不让,别乱说话。” “晓得了。”吕冬接过纸条,上面都是些四平八稳的套话。 接下来的场合,套话也是最合适的。 虽然是个学渣,但以防万一,吕冬还是努力背了下来,总共也没几句话。 吕冬没经历过类似的场合,来之前就想好了,多听,多看,少说话。 对他来说,就是领奖,不乱说就不会犯错。 至于县电视台会不会采访,镇上肯定会提前沟通,电视台是县里的,必然要遵守全县一盘棋的大局。 吕冬找了个地方坐下,想着能有啥物质奖励。 为了参加表彰会,做了大投入,今天穿的白T恤、长裤子和黑球鞋,都是从大集上专门买的,花了四十五块钱。 校服太旧,杨镇长专门给三爷爷打电话,不让穿校服。 吕冬能理解。 那些足球队服,不适合这种场合。 按照吕冬的想法,衣服可以便宜,但要分场合穿,既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大会快要开始,宣传干事进来,招呼宁秀镇的人入场。 出门的时候,杨烈文从吕冬身边经过,展现出领导的随和:“别紧张。” 吕冬礼貌的回以笑容。 老式的电影院非常大,能容纳上千人,吕冬跟在吕振林后面,刚进入大门,就有时代特色的音乐声传来。 “……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 在工作人员带领下,吕冬被安排进了第二排,就坐之前,有人确认过他身份,拿来条红绶带,帮他戴上。 “抗洪救灾先进个人!” 刚戴好,有穿着警服的人过来,拍了下吕冬肩膀:“冬子。” 吕冬意外:“大哥。” 吕春也戴着红绶带,相同的字样。 “我是党员。”吕春低声说道:“大学城被淹的也不少,有事当然冲在前面。” 吕冬联想到吕春是副所长,因为学历差点更上一步,大致能想明白。 有领导陆续进来,吕春需要回到公安队伍所在区域,低声叮嘱:“咋安排的,你就咋做,别乱来。” 吕冬说道:“放心,我晓得轻重。” 这种场合,敢闹幺蛾子,就别怪人后面给穿小鞋。 吕冬坐在第二排,周围没人说话,他也安静闭嘴,左右看看,貌似有电视台和带相机的记者。 然后,吕冬斜对着的主席台侧面,那里有几张桌子,上面有托盘,盘子上放着些东西。 红色的本子! 金黄色的奖杯! 见到这两样,吕冬脸都绿了! 不用看,也能猜到。 红本子是荣誉证书,系着红缎带的金色奖杯难道是物质奖励…… 这也太坑了吧? 后面,杨烈文准备去前排就坐。 镇里的宣传干事小跑过来,低声说道:“晚报来记者了。” 杨烈文转头看向影院门口,就见县里宣传口的人,陪着几个陌生面孔进来,其中打头的是一个******、下巴上长有红痣的年轻女人。 这是晚报来的记者。 大会很快开始,这种会议,当然不会有创意和新意,领导讲话,先进单位代表发言,先进个人发言等等。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吕冬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过来,大会开始表彰这次洪水中涌现出的先进。 吕家村成为青照县抗洪救灾先进村集体! 吕冬发绿的脸正常了一点,因为奖杯是颁发给单位的,不给个人。 接着,吕冬脸色恢复正常,还笑了起来。 主席台上有人宣布,为了表彰和激励好人好事,先进个人每人奖励500元! 有工作人员提醒,包括吕冬在内,十几个人从左侧上了主席台。 领导挨个握手,颁发荣誉证书和奖金。 这在青照县也算开了先河,貌似以前给荣誉证书也给奖金的,只有每年的大葱状元。 有荣誉,有物质激励,普通人做起好人好事,底气会更足。 主席台下面,晚报记者们所在的区域,方燕扶了下眼镜,确定没有看错。 也不会错,刚宣布的表彰名单,就有一个名字叫吕冬!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公交车上见义勇为、敢于向媒体揭露古董骗局的少年,还是青照县五十年一遇洪水的抗洪救灾先进个人? 方燕凭借职业素养,嗅到了大新闻的味道。 这吕冬真是处处给人惊喜! 方燕对青照县宣传口的人说道:“会后我能不能见见吕冬。” “你认识吕冬?”这人问道。 方燕简单解释:“吕冬在一篇新闻报道中帮过我。” 不是私底下跑过来搞突然袭击,而是配合县里宣传,当然不会拒绝:“我带你过去。” 从主席台一侧退场,吕冬把奖金塞进兜里,算上昨天卖的东西,个人资产涨到了1900多块。 县里很给力,很大方,不错…… 资金一步步增长,本钱也越来越厚实。 吕春从后面过来,问道:“感觉咋样?” 吕冬正儿八经说道:“这份沉甸甸的荣誉,让我更有动力了。” 有奖金当然就有动力。 突然有声音叫他:“吕冬。” 听到有点熟悉的女声,吕冬见到了熟人,有些意外:“方记者?” 方燕笑着说道:“我来报道这次表彰会。”她指指周围的人:“咱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 吕冬看向走廊尽头:“那边人少。” 吕春看看吕冬,再看看挂着吊牌的女记者,搞不明白怎么回事,担心吕冬吃亏,跟了过去。 方燕看向吕春,警服绶带,客气问道:“你是……” 吕冬介绍:“我大哥吕春。大哥,这是方燕,晚报记者。” “你好。”吕春颇为客气的打了招呼。 方燕笑着回应,不动声色打量过吕春,警服加绶带,上面也有先进个人,这一家子不简单? 长廊尽头,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新鲜空气驱散闷热。 “几天没见,吕冬,你成先进个人了。”方燕看着吕冬身上的绶带。 吕冬笑了笑:“前段时间老家发洪水,其实也没干啥。” “插句话。”吕春看向方燕:“你们怎么认识?” 在他认知里,记者都很难缠,吕冬别叫人当枪使了。 吕冬也不隐瞒,快速说了一下,吕春仿佛才认识他一般:“前两天在泉南开会,系统内传有个少年高手驱使毒虫抓贼,还起了个奇虫少年的名号,没想到是你!” “奇虫少年?”方燕接话:“这名字不错。” 吕冬不好意思的笑:“我怕有危险,把手里的虫子和蚂蟥,全扔贼头上了。” 方燕插话道:“吕冬,你提供的新闻线索奖金申请下来了。” 吕冬立即来了兴趣,追问:“多少?” 方燕的皮包没带:“100。我皮包在车里,一会拿给你。” 吕冬难免失望:“才100。” “因为新闻重大才有100。”方燕简单解释:“普通新闻线索钱很少。” 吕春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关注点与吕冬不同,问道:“你调查清楚了?要登报?” 方燕说道:“今天登报了,相关部门正在处理。” 像晚报这样的媒体,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报道重要事件必须考虑全局。 吕冬没看报纸,但听方燕说,也放下心来,既然把群骗子卖给报社,当然不想看到他们有好下场。 虽然100块钱少了点,但他只是动了下嘴皮子。 关键今天有600块钱入账! 方燕跟吕春说了会话,主要是古董骗局的事,又转回吕冬身上。 这篇古董骗局报道,方燕获益匪浅,尤其直接打压老竞争对手《太东周刊》,让报社上层也注意到了她。 虽然报道今天见报,但她已经获得更多自主权,能独当一面。 “吕冬,你见义勇为抓扒手,提供线索揭露骗局,又是抗洪先进个人。”方燕很有诚意邀请:“接受晚报采访,我专门为你写一篇报道,怎么样?” 当着吕春面,吕冬不好意思问有没有报酬,而且知道可能牵扯到镇上H县里,不能随便答应。 正好,瞥见有宣传口的人带着杨烈文过来,当即提高声音,说道:“方记者,采访这种事,我得先请示一下我们镇长……” 这话全部落在正走过来的杨烈文耳朵里,除了学习成绩,杨烈文对吕冬其他方面印象一直挺好,这下更觉得他识大体。 “方记者,你好,你好。”杨烈文上前与方燕握手:“怎么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谈?” 方燕看了眼吕冬,这人果然油滑油滑的。 杨烈文很热情,邀请完方燕,又跟吕春握手,连带着夸了几句吕家村,不愧是大机关待过的人,处理人际关系一套一套的。 县里宣传口的一位副职人也来了,吕冬很自觉,自动靠边站。 方燕被宣传口的人和杨烈文单独请进一个房间里,方燕将之前的事说了一下,又描述了遍认识吕冬以来的事。 杨烈文有点发愣,原本因为高考成绩放下的想法,又涌了上来。 成绩不好,单独一件事可能没说服力,但再加上两件呢? 镇上能出个典型人物,也是他的成绩! 老梁就快到点了,但老梁退休,他这个外来户一定能接班? 第36章 好人吕冬 作为一名社会时事类记者,方燕不缺乏正义心,否则也不会冒着风险探求正大公司背后的真相。 但记者对新闻往往有执著追求。 当一个拥有正面社会意义的新闻摆在面前时,方燕不会无动于衷。 “王部长,杨镇长。”方燕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年市团委联合晚报,在全市范围内评选十大杰出团员,吕冬抗洪救灾,就很有代表意义。公交车面对扒手见义勇为,提供线索揭发古董骗局,这些集中在一人身上,全市都罕见。” 宣传口的人是排行靠后的副职,并不搭话,他在这里更多起到监督作用,晚报方面做的事要对青照县有正面效果。 起码不能抹黑。 杨烈文接话道:“吕冬这孩子确实不错,抗洪时的很多事,都是我亲眼所见,镇上也拍过一些照片。” 方燕笑着说道:“这样更好,更有说服力。” 杨烈文有疑虑:“但吕冬今年高考,成绩很不理想,品学兼优这项……” “吕冬已经毕业了。”方燕所做的工作,带来更为灵活的思考方式:“就当他是社会青年。杨镇长,王部长,你们比我更清楚,政府正在大力整顿社会秩序,吕冬所做的事,符合社会大势,报社一旦报道出来,影响广泛……” “你确定能见报?”杨烈文追求实际。 能上报,真正成为典型,才能作为成绩。 宁秀镇在他任上,出一个全市典型,有莫大好处。 杨烈文想做事,必须去到做事的位置上。 方燕说道:“我有一定自主权,也跟主编和总编电话沟通过了。” 严打形势明确,这点非常容易判断,杨烈文与宣传口的人很快达成一致。 向上面请示,这对青照也是好事,自然获得通过。 大会结束吕冬被留下来,直接去宁秀镇政府,宣传口的人已经在与晚报方面协商采访和报道方案了。 那位副部长和杨烈文与吕冬进行了积极友好深入的交谈,作为一件有利于县里、镇上和个人的事,吕冬保证自个就是颗螺丝钉! 虽然没有报酬,但上报不会少块肉,万一真评上十大杰出团员,短期内也能当个护身符。 到了这种时候,吕冬看得非常清楚,有进无退。 会议室里面,杨烈文看着面前的少年郎,说道:“吕冬,你做了这些好人好事,应该大力宣传,上报这件事,是镇上交给你的政治任务,你要配合方记者。” 吕冬知道反对无效,干脆说道:“我听领导安排。” 县官不如现管,对人对己都有利的事,再拒绝就是缺心眼了。 在宁秀镇这一亩三分地上,与杨烈文打好关系没坏处。 杨烈文暗自点头,吕冬这孩子,有担当,有责任心,有大局观,有正义感,推上一把也是应该的。 如果社会上这种人多点,治安形势也不至于严峻成现在这样。 可惜,学习成绩…… 刚他问了吕冬高考成绩,一阵头疼,只能说人无完人。 杨烈文由学习成绩想到忽略的一件事:“吕冬,你入团了吧?” 这要不是团员,还来得及? 吕冬挠挠头,略显不好意思说道:“初三入的。” 杨烈文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不用仔细问,肯定初中最后一批入团的。 看学习成绩下菜,学校的传统。 午饭在镇里吃的,吃饭前,方燕让吕冬签收了那100块钱。 吃完饭,采访开始。 杨烈文有很多工作处理,不可能盯着,身边那位干事,跟县里宣传口的一个人,一直陪同吕冬坐在会议室里。 采访不像后来那么正式,吕冬与方燕本身也算熟人,基本以谈话聊天的形式进行,放虫抓贼和向媒体揭露古董骗局,方燕基本都清楚,抗洪救灾那么多人看到,吕冬自然实话实说。 吕冬也帮过方燕,方燕想要的是正面宣传,不会故意弄语言陷阱坑人。 “抗洪过程中,有哪些人哪些事让你觉得很感动?”方燕偶尔的问题也特正面。 “部队!他们以血肉之躯阻挡洪水。”吕冬描述一番当时的情景,想到杨烈文,继续实话实说:“还有杨镇长,他不但亲临一线指挥,还跟我们吕家村的人一样,扛沙袋堵口子,我记得特别清楚,杨镇长穿了一件白衬衣,堵完一个口子从堤上下来,白衬衣变成了黑衬衣。”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虽然杨烈文不在,但吕冬相信这些话会传到杨烈文耳朵里。 那位干事接话道:“对!我也在现场!”他变魔术式的掏出一叠照片:“这是吕家村抗洪救灾的照片。” 方燕拿起来看,最上面几张全是杨烈文,扛着沙袋往岸上跑,身上那件黑乎乎的衬衣,证明这不是扛一袋子作作秀。 再往后,都是抗洪一线的照片,方燕看到了吕冬在洪水中抡大锤砸桥护栏,看到了吕冬腰上拴着绳子往回爬,看到了吕冬用打火机烧蚂蟥…… 上次,方燕听到吕冬和杜小兵议论烧蚂蟥,以为调侃俩贼,没想到都是真的! 一张张照片看过去,少年郎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上面吸着一条条虫子,拿火机自己烧自己…… 方燕忽然鼻子发酸,眼睛也不太舒服,泉南和青照为什么在五十年一遇的大水中安然无恙?因为有这样的人堵在前面! 她快速扫了吕冬一眼,这人或许油滑,或许市侩,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方燕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份报道见报! 追求新闻的同时,宣传好人好事,弘扬正气,这不是记者的职责吗? 这次采访进行到最后,方燕让同来的摄影师分别给吕冬和杨烈文拍照,吕冬又戴上绶带,拿起荣誉证书。 吕冬也不再考虑有的没的,这不是信息时代,即便上了报,对他日常生活也没多大影响。 再说了,他堂堂正正做人,也不需要藏头露尾。 又不是见不得人。 下午四点多,这份临时工作结束,吕冬和方燕带来的人一起出了三层楼。 “送你回去?”方燕对吕家村有点好奇。 他们一行人开车来的。 吕冬指了指自行车棚:“我有车子。” 自行车棚那边有人过来,却是吕春。 “大哥?”吕冬奇怪。 吕春说D县局下午开会,我没回去,正好过来看看。” 他不太放心。 吕冬简单描述几句,又说道:“没啥事。” 吕春看了眼方燕,直接过去:“方记者,能给个联系方式吗?我们有时候遇上一些事,可能需要媒体帮忙。” 有些拐卖案和走失案,媒体能发挥的力量,甚至超过他们。 方燕找出名片,递给吕春一张:“欢迎你为我们提供新闻线索。” 吕春收好名片,笑着说道:“有的话我会打你电话。” 当然需要帮助时才会打电话,平时记者还是有多远闪多远。 警察不喜欢记者,偏偏记者对警察这职业特别感兴趣。 吕冬和吕春骑着各自自行车出了镇政府大院,一路上都在聊下午的事。 “别多想,这是很多人盼都盼不到的好事。”吕春再次给了这样的论断:“别小看这个头衔,如果能评上,总有好处。你也就不在体系内,不然……” 他笑了:“有个头衔,你跟体系内的人打交道,也会方便一些。” 吕冬挠挠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社会现实,不可能避的开。 吕春认真说道:“冬子,好事要做,但要力量而行,更要保护好自个!” 吕冬赞同:“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拿安全开玩笑。” 出县城来到岔路口,吕春继续往西去大学城,吕冬往北拐,去吕家村。 过了高速桥洞,快到刘湾路口,吕冬忽然想到件事,吕振林让他去提醒刘招娣,他还没去。 吕冬暗叹:三爷爷随口一句话,可能给刘招娣惹出很大的麻烦。 刘招娣要有个弟弟,将来肯定会被家里逼着成为伏地魔。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老同学,提醒一句也不费事。 吕冬来到路口,转弯去刘湾村,刚到村口,就看到刘招娣推着手推独轮车过来。 车上放着喷雾器、农药瓶和一大桶水,这是要下地打农药。 “招……”吕冬后一个字咽回去。 刘招娣也看到了他:“吕冬。” 吕冬骑车过去,下车站在独轮车边,说道:“有点事。” 刘招娣这次没低头。 “上次过来,你爸对我三爷爷说了件事,他想找个上门女婿。”吕冬尽可能婉转的说了一遍。 咣当—— 刘招娣手松开,手推车车脚砸在柏油路上,人愣愣的站着,头不自觉低下,一句话也不说。 怪不得他最近四乡八镇到处跑,还在张罗事。 吕冬知道这对人的冲击有多大,又说道:“别担心,你去找学校,找教委,找县里,他们总有办法。” 这个县里,有太多希望刘招娣功成名就的人,其中有很多能治得了刘明泉。 刘招娣默默点头,好一会才说道:“我会的。” 别人的家事,提醒过后吕冬不好再多说,蹬上自行车:“我走了。” 刘招娣看着吕冬调头,稍微提高声音:“吕冬,谢谢你!” 吕冬头也不回:“老同学了,别客气。” 希望这个受命运垂青,又被命运折磨的女孩,能顺利走入大学。 从刘湾路口拐弯的时候,一辆四不像拖拉机猛的拐过来,路口长高的玉米棵遮挡视线,吓得吕冬直接骑进玉米地里。 四不像突突走了,吕冬推着自行车回路上,对着车屁股骂了句:“我弄!” 第37章 新计划新目标 八月中旬,天气依然炎热,青照区大学城各工地热火朝天,原本冷清的大学校园也有了人气,部分老师和老生提前入驻,为新学期开学做准备。 大学城1号路正式更名学府路,二号路挂牌文化路。 吕冬放好自行车,站在学府路与文化路交叉口的东北侧。 站了近五分钟,除了过路的汽车,愣是没看到几个人。 一般人或许还没意识到,这里将是大学城和未来泉南高XC区的中心点。 路口不远处,西北是省大,西南是师大,东南为财政学院。 三所泉南比较能拿得出手的大学,各自占据一角,资源集中而又互不干扰,各自拥有极大的拓展面积。 吕冬所在东北侧,就是吕建国工作的工地,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住宅小区,也是附近几所大学的配套设施之一。 小区靠近路口的位置,两层商铺刚挖地基,未来可以想象。 再往东往北,还有体育学院和艺术学院。 大学城的规划充分体现了时代特征:集中优势资源办大事,促发展! 除了大学,一些附属中小学也在建设,商品房早已出现,在泉南不是新鲜事物,泉南从九十年代早中期就开始建设商品房小区,积累了丰富经验。 想要吸引人口,想要这里的地块升值,想要加快发展,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泉南已经搞明白了。 学校! 众所周知,教育正在变革,正在朝某些方面转变。 这半个月来,吕冬围绕着大学城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毕竟曾经他真正进入大学城谋求生活,是在2010年之后。 十二年时间,何止天翻地覆。 当初洪水刚消退时,吕冬就确定,未来在大学城,机会也在大学城。 像他这样平平无奇的小人物,脑袋里不自带金融信息和搜索引擎,本身资源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当然要选择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行业。 曾经吕冬到了三十岁才幡然醒悟,才开始在这座新城打拼,历经社会毒打和千辛万苦,挣到了一个两居室首付。 这段经历简单到可以用三个词汇概括:摆地摊、卖小吃、餐饮店。 但他进场时间较晚,哪怕后来在一般路段开了个山寨炸鸡店,一年大部分收入也都给了房东。 提前十二年进入,时间不同,环境不同,吕冬经过半个多月前期考察,确定这三方面仍然大有作为。 想到开店,吕冬的目光落在刚挖地基的商铺上面,曾经听人提过,大学城第一批商铺建成出售后,售价还不如青照县城的门店。 吕冬专门问过吕建国,现今泉南城区房价平均1500左右,青照县城是按套卖,因为大都是平房。 商铺价格肯定比住房高,目前泉南私营经济并不活跃,商品房与商铺的对比还不像曾经那么夸张。 话说回来,哪怕二十年后,太东私营经济也一般。 随着大学城即将全面启动,吕冬的致富计划也进入新阶段。 计划总要有个目标,有明确的目标,会更有动力。 吕冬没有好高骛远,这个阶段的目标就是在对面买到商铺,开一间店。 即便如此,这仍然算得上长远计划,因为完成这些,可能需要15万以上的资金。 吕冬银行卡里只有3200元。 够在泉南买两平米房子,相对于收入来说,商品房价格一直都很高。 以3200赚取15万,任务艰巨。 实际资金与长远目标相差巨大,所以需要符合实际的赚钱项目。 吕冬选了大学城这片熟地,自然也会选相熟的行业。 人有四项基本消费,分别是衣食住行,现在这个社会,可以再加上一项,用! 也就是日用品。 缺乏日用品的生活现代人无法忍受。 衣食住行用,吕冬打算选择两样——食和用。 这两样,要结合今时今地和他自身实际情况来选择。 需要大投资的,全都不用考虑,吕冬没那么多资源,所以选择摆地摊和卖小吃。 这也是曾经吕冬幡然醒悟后,将自身生活拉入正常轨道的两个小买卖,而且是长久不会过时的小买卖。 大学城刚启用,各种商业配套不是缺乏,而是几乎没有,这其中存在极大商机。 小吃,吕冬有家传的手艺,不说多美味,但也能作为大学饮食的调剂,尤其对北方人。 地摊,主要卖些小日用品和饰品。 吕冬最近频繁出入西市场和十里堡市场,早已有所考察。 这些都不是飘在天上的高大上项目,却是吕冬实地考察适合他自身的买卖。 踏踏实实干,小买卖也能赚大钱。 吕冬从提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唰唰写了起来。 写的很简单,给自个的提示。 大学城长远目标:新城中心点开店! 短期项目:小吃和日用品,尽快赚钱。 这两项小计划并非一成不变,中间遇到能赚钱的买卖,也可以适当调整。 写完这些,吕冬难免幻想,心思往远处往高处飘。 如果能创业成功,先在青照县打下基础,再考虑泉南,然后临近的市,全省,北方邻省…… 吕冬摇头,这些都是理想化状态。 基础都没做好,谈宏大目标都是虚的。 目标和计划确定,考察和准备工作还要继续。 吕冬将准备工作分为两部分,硬件和软件。 硬件包括资金、货源、货物、盛具和运输等等。 比如两个计划都必须要有拉货的交通工具,还要价格不能太高的。 软件主要是社会环境,比如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各学校内部商店和食堂的情况等等。 尤其一点,作为摊贩,这年代已经有天敌存在了。 吕冬全都记在了本子上,能解决的就要尽力解决。 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蹬着三轮自行车,从远处过来,悠闲的像是在散步。 “这大哥!”吕冬看了眼,觉得他可能是大学城开建前的原住民,喊道:“大热的天,干啥去?” 听到是本地口音,老大哥停下车,踱步过来:“没啥,庄拆没了,楼建起来了,回来看看。” 吕冬从提包里摸出准备着的大鸡烟,递给老大哥一根,问道:“大哥家是这一片的?” 建设大学城,拆迁不可避免,还有农田等等,政府方面很优厚,不仅安排新居,各家赔的钱也不少。 这也是吕冬认为最大可能出现的竞争对手。 远处村庄的,大都各有各的营生,老一辈还在说做生意是投机倒把,真正抹下脸来做小买卖的并不多。 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个观念保守的地方,很多人宁愿没钱闲着,也不乐意去做叫人说闲话的营生。 相比之下,搬迁的那些人,真的是有钱有闲。 老大哥点上烟:“是。” “很悠闲。”吕冬随口说道。 老大哥笑了起来:“国家政策好。” 吕冬把话题往想了解的方面引:“咱这边,没了田又有钱,都打算做啥呢?” 老大哥吐出口烟雾:“大部分像我,存银行,吃利息,混日子。还有一些,觉得自个有钱了,胡搞八搞。” 吕冬试探问道:“不打算再干点啥?。” “老弟,你傻的?”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仿佛提前退休:“吃利息过得很舒服,干嘛再下大力?” 或许话不投机,他灭掉烟头,上三轮车走掉了。 吕冬看着他远走,若有所思。 大学城之前的原住民,愿意出来吃苦受累的,大概不会多。 绕着正在打地基的商铺看了一圈,吕冬推着自行车往东,来到财政学院对门。 这地方不错,铺好地砖的人行道特别宽敞,像片小广场,对面是财政学院大门,背后是工地的围挡。 工地非常大,仅吕家村在这干活的就有近百号壮劳力。 包括他大伯和七叔。 吕冬之前已经打听到,最先开学的是财政学院,动作最大的也是财政学院。 这所不在211范围,却在省内名声赫赫的大学,放弃了市区逼仄的老校区,整体搬迁到大学城。 他来到财政学院门口,等门卫上的一中年大叔出来,凑了过去。 满脸笑,又带着股憨厚劲,还主动递烟,中年保安很快与吕冬聊起来。 都青照人,熟络起来也快。 “我家就在青照,报考的咱学校,住校需要带啥?”吕冬特意咨询:“听说学校会发东西?” 中年大叔吐出个烟圈:“不是发,一样算钱。被褥、床单、暖瓶和水壶等大件生活物品,学校会有偿提供。” 吕冬点头:“小件东西?咱学校有卖的不?” “现在开了俩商店。”中年大叔似乎很气愤:“关系户,卖东西那叫黑!外面两块的烟敢卖五块!东西比外面贵一倍!” 吕冬明白,房租肯定很贵,最主要的是需要喂不少嘴。 “宿舍有空调或者风扇吗?”他又问。 “想什么呢?还空调?”中年大叔直摇头:“风扇也没有!不怕告诉你,新楼返潮,蚊子特别多!到时受罪吧!” 他伸出胳膊,让吕冬看一个个红疙瘩:“看看,这都蚊子咬的。” 吕冬记在心里,又跟中年大叔套了会近乎,拿出一包烟塞进他手里:“能不能让我进学校看看?提前熟悉下环境。” 学校也不是没人进去,有极少数学生会提前来看学校,吕冬又将自行车压在门卫室这里,顺利进去。 他主要看的是学校的宿舍、食堂和商店。 这三样,大学城新建的各个学校相差不大,普通学生条件差不多,也就留学生楼条件好到飞起。 大学,这方面一言难尽。 吕冬俩商店瞅了下,没开门,正在铺货,卖的东西非常贵。 其中食堂附近的商店较大,里面有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妇,男的中等个,女的薄嘴唇。 吕冬隔着玻璃窗户往里瞅了眼,女的看到了他,薄嘴唇一翻:“看什么看?” 男的横眼看了过来,吕冬不想惹事,赶紧离开这里。 薄嘴唇以为吕冬是提前来学校探路的学生,说道:“隋波,赶紧上货贴价签!” 隋波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王茜,咱身家全砸上了……” 王茜薄嘴唇翻动:“开学开宰!” 第38章 未雨绸缪 从财政学院出来,吕冬又以类似的办法进师大转了一圈,但省大没进去,门卫不是本地人,不吃他这一套。 即便如此,也掌握到了许多一手数据。 学生一旦开学,除去学校提供的少部分,会有大量日用品需求。 而校内商店,比外面零售价基本贵一倍。 其实也可以理解,因为进校开店不容易,单单后勤一个部门,就不知道有多少关卡。 所以,小日用品绝对大有可为。 有了亲眼所见,吕冬也敢于把手里不多的资金投进去。 吕冬往回走,出大学城到刁家庄去了一趟,找到收过他鱼的刁娟门面,问了她还收鲶鱼,准备把这些天攒下的鱼拉过来卖掉。 上个月因为几个水库提闸泄洪,大批鱼下来,鲶鱼价格一直走低,所以吕冬打到的鲶鱼一直养着,进入这个月后,每斤鲶鱼涨了有一块钱。 现在除了知了猴,河上的营生已经停了。 随着雨季收尾,青照河水势变小,相关部门监管力度放松,上游有几个化工厂恢复向青照河排污,其中有一家村办企业,距离吕家村不足十里地。 化工污水威力强大,河里死鱼死虾死蚂蟥日渐增多。 就连鲶鱼,也有大片死掉的。 老二不说老大,工业污染只是一方面,生活污染同样严重,沿岸包括吕家村在内的各个村庄,一向把青照河当成垃圾倾泻场,死狗子烂猫咪,洗衣服涮化肥袋子等等,青照河无不是首选目标。 水流大时,很快就冲走了,水流变小,都在河里淤积发酵,各种水生生物倒了大霉。 水葫芦例外,这东西长的反而更加旺盛,有些地方甚至铺满整个河面。 不到八月中旬,青照河隐隐有了发臭的迹象。 吕冬连续两天抓到的蚂蟥收不回投入的猪血等成本后,果断放弃。 连鱼也不打了,一网下去倒是有鱼,净是死的和臭的。 想要在大学城做的事,吕冬也跟胡春兰商议过,胡春兰仔细问过之后,没有反对。 这些天吕冬赚了多少钱,胡春兰大体上有个计算,知道吕冬转了性,不再整天胡混,既然下了学,肯定要找活干,从地里刨食没前途,有个正经营生拴住,总强过游手好闲。 况且,吕冬也证明了,真的能通过正经买卖挣到钱。 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农村妇女,朴实中不失精明,多年艰辛劳作,已经察觉到钱在社会上越来越重要。 不说别的,能挣到钱,将来也好找媳妇。 没钱,别说结婚,一个小见面的礼钱就能叫人傻眼。 吕冬找到个公用电话,打了吕春的呼机,想问问他什么时候休班。 到大哥的辖区来打拼,肯定要打个招呼。 没想到,吕春已经回了吕家村,让吕冬过去吃午饭,吕建国昨天加夜班,正好也在家。 吕冬赶回去,先到程立峰肉食店买点肉菜。 “程叔,来十个凤爪。”吕冬隔着纱帐,选肉菜:“再来斤猪头肉。” 程立峰长得很敦实,肉呼呼的,一脸憨厚:“好来!稍等!” 他拿方便兜,抓了一大把凤爪,又切了块猪头肉,秤过之后说道:“二十二。” 接过递来的方便袋,吕冬准备付钱,觉得不太对,仔细看,他要十个凤爪,这得有十七八个。 猪头肉,远超一斤。 东西装上过秤了,又是带去大伯家,多点比少点好,吕冬也没计较,付过钱出门,碰上从大队回来的李文越。 “买好吃的?”李文越问道。 吕冬提了下方便袋:“去我大伯那。” 李文越看了眼他邻居程立峰肉食店,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改而说到:“上午招娣过来,她通知书到了,她爸月底摆宴席庆贺,老师和要好的同学也让去,你不在家,她让我通知,到时一起去。” 吕冬问了具体时间,说道:“行,一起去。” 李文越说道:“招娣他爸这是想通了,她总算熬出来了。” 吕冬也有点感慨:“不容易。” 可能学校和教委,甚至县里,又去给刘明泉做了工作。 刘招娣这也算苦尽甘来? 吕冬把买的肉菜交给大伯母,大伯母客套了几句。 吕春拿着本书正从自个屋里出来。 “大哥。”吕冬过去,好奇看了眼吕春手里的书。 吕春晃了晃,说道:“吃了没学历的亏,准备找补回来,我找方记者帮忙报了电大函授班。” 这好事,吕冬没啥好说的:“加油。” 兄弟俩说了会话,主要是晚报已经刊登的报道,想到方燕执笔的文章,吕冬有种跳进自个挖的陷阱出不来的感觉。 《英雄就在我们身边——记奇虫少年吕冬》。 莫名一种羞耻感,有木有? 这虫子,算是从头上摘不掉了。 大伯母做好饭,端进堂屋,吕建国居中而坐。 在太东,家里有正式饭局,女人不能上桌,但自家人,没那些穷讲究。 太东和泉南这地方,有些所谓的传统规矩,哪怕吕冬这个本地人,都非常无语。 打开一箱趵突泉啤酒,吕冬用筷子撬开,给大伯和大哥各一瓶,自己也拿了一瓶。 仨人喝过一杯,吕建国因为报纸上的事,稍微夸奖几句,问吕冬:“下了学,想做什么?参军?进厂?” 吕冬说道:“先自个闯闯。” 吕建国为人方正,思想虽然相对保守,但也是退伍多年在社会摸爬滚打的人:“先闯闯也好,积累点经验,将来处理起人事关系容易一些。”他想了想,又说:“还是要找稳定工作,要能解决编制,我想想办法。” 吕春维护大家长权威,不好说啥,提醒吕冬:“别跑远处,社会比你想的复杂。” “绝对不跑远处。”吕冬保证:“就在咱家这片,能在咱这找机会,干嘛跑远处受罪。三爷爷就说过,千好万好,不如家好。” 在大学城打拼,本地人这一条就能带来很多无形优势。 距离家近,年轻力壮有点名声,吕家村在大学城工地上有近百号壮劳力,大伯是工地管事的等等,这能规避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再就是大哥吕春,大学城是他所在的辖区,他又交际广泛。 吕冬没想过让吕春做任何擦边或者越线的事,但吕春人在大学城,就是一种保护。 人生真正跨入社会的第一步,能在熟悉的老家找到好机会,殊为难得。 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关系网,能让迈入社会的第一步难度骤降。 路要一步步走,好高骛远只会摔到沟里。 吕冬特意说了下今天的事。 吕建国本就在大学城,说道:“有心,观察的很仔细,大学城刚启用,配套设施少,商业设施基本没有,是个机会。” 吕春跟吕冬碰杯:“我看也不错。” 吕建国像个大家长,直接说道:“冬子要在大学城闯闯,春子你照拂点。”特意强调:“你俩,都不要违背原则,别给咱家脸上抹黑!” 兄弟俩连忙保证。 “大学城各方面现在管得松,以后会严起来。”吕春未雨绸缪,琢磨一会:“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晚上跟我去趟县城,一起吃个饭。” 吕冬说道:“好来。” 吕春本就是跑基层一线的,介绍的估计也是一线的。 有时候,县官不如现管。 酒足饭饱,吕冬告辞离开,准备收拾鲶鱼去刁家庄。 堂屋里,吕建国对吕春说道:“冬子年轻,有闯劲,不是坏事。”想到报纸上的赞扬:“现在也是个懂事的,不违背组织纪律,能帮就要帮。” 吕春笑着说道:“爸,我跟冬子是兄弟。你放心,我们不欺负人,但也不能让人欺负我们。”他看了下时间:“我去大队打个电话。” 村北果园里,吕冬捞出水缸里的鲶鱼,装了一个大水桶和一个大水袋,水桶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水袋搭在横梁上,跟胡春兰打过招呼,骑车去吕家村。 刁娟的鱼店,就在刁家庄村口,这里也是刁家庄的集街,跟吕家村大集没落消失不同,刁家庄每五天会有一次大集。 鱼店就一临街的屋打了道门。 门前停着辆崭新的雅马哈80弯梁摩托车,车上焊有钢架,挂着一个新的大拖斗。 那辆橙色的小嘉陵和略显破旧的大拖斗,孤零零停在角落里。 这是装备大升级了。 “大姐!”吕冬看到忙活擦车的刁娟,从车后座上解下水桶:“鲶鱼来了。” 刁娟放下抹布,过去看了眼,又抓起两条颠了颠:“按上午说的,3块钱一斤。” 最近鲶鱼涨价明显,但非节非年,基本也涨到头了,吕冬痛快说道:“行,过秤。” 近二十条鲶鱼,最小的也有一斤多沉,过完秤后,刁娟点给吕冬136块钱。 收好钱,吕冬目光落在崭新的雅马哈80摩托车上:“大姐,新买的?不便宜吧?” 刁娟拍了下车座:“连车斗带改装,花了7000多。” 吕冬看了眼橙色的小嘉陵和生锈的大拖斗:“比这车贵多了!” “谁说不是!”刁娟买了新车,心情好:“三年前,嘉陵这一**完了才2000多。” 吕冬笑着奉承一句:“新车换旧车,大姐你这升级速度够快。” 刁娟看似谦虚:“村里都有买小汽车的,我这点跟人比,毛毛雨。现在有钱人多了,前几天还有人开了辆崭新的桑塔纳2000进村。” 吕冬指了指橙色嘉陵那边:“这车淘汰了?” 刁娟做生意的,嗅觉灵敏:“大兄弟,你想要?” 第39章 见报的好处 后面无论小吃,还是日用品,都需要运输工具,自行车无法胜任。 吕冬没不好意思,笑笑:“我做点小买卖,有个车方便。”他特意说道:“手头不宽裕,新车买不起。” 刁娟略微考虑:“连车带斗,700块钱。” “700……有点贵。” 吕冬走到嘉陵车边,看过车和车斗:“大姐,我能试下吗?” 这在刁家庄,刁娟很痛快,找来钥匙给吕冬:“别远了。” 吕冬踹着火,比鬼火还响的声音震的耳朵嗡嗡叫,想起第一次遇见刁娟,车还没见到,声音就传过来,知道是消音器坏了。 他也没走远,骑车拉着拖斗在店边转了两圈。 车子有点旧,但很有劲。 吕冬将车停回原位置:“大姐,声音大的吓人。” 刁娟笑着说道:“消音器坏了,修修就好了。” 吕冬直接说道:“大姐,我手头紧,700块钱太多了,你看我还得去修消音器,能不能便宜点。” “100块钱修车费,我给你减出来。”刁娟收起笑:“600,不能再少了。” 吕冬围着车子和车斗转了一圈,能再用很长一段时间。 “我身上没带现金,能等会不?”他说道:“我这就取钱去。” 刁娟无所谓:“行,我今个都在,你随时可以来。” 吕冬骑上自行车,直奔县城,本就没多远,自动柜员机使用的人少,根本不用去银行里面排队,加上打听修摩托车的地方,只用半个多小时就回了刁家庄。 点出六百块钱,给刁娟之前,吕冬说道:“大姐,摩托车没手续,咱写个条子?” 刁娟常年做生意,并不意外:“行!” 写个简单的交易协议,付过钱后,吕冬把自行车放拖斗里捆好,骑上小嘉陵去修车的地方。 最近的修车店,在县城西边。 这摩托车响起来震耳朵,要是跑到县城里面,哪怕对摩托车管的不算严,交警也非过来查不可。 好在不用进县城,县城靠近乔家村附近,有家修摩托车的。 橙色的嘉陵摩托车保有量巨大,修车师傅熟门熟路,吕冬坐马扎等着修车的时候,有个光头骑着自行车从乔家村那边过来。 随着来人接近,吕冬看清面容,站了起来,手摸进口袋,里面用方便兜包着一个硬质烟盒。 这是奇虫少年的独门暗器。 光头是乔卫国,仍然穿着红背心、破裤衩和黑拖鞋,只是光头有了一层青茬。 乔卫国下了自行车,主动打招呼:“吕冬。” 吕冬轻轻点头:“你好。” “我不是来切磋的。”乔卫国支好自行车,走过来:“碰巧看到你,有几句话要说。” 吕冬见他确实没出手的意思,颇为客气:“说吧。” “谢谢你那两拳。”乔卫国的话出乎预料:“虽然你有点不讲规矩,但两拳打醒了我,让我看清楚乔思亮,没坏大规矩,没跟着他进去。” “进去?”吕冬不太明白。 乔卫国说道:“你不知道?乔思亮带着人,晚上去要了个传呼机……” 他将那晚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吕冬哭笑不得,即便觉得乔思亮脑袋有坑,整天模仿古惑仔,早晚得把自个玩进去,却没到会这样快,还是以这种方式。 骑带牌照的摩托车?这是怕人找不到? 还去要个传呼机?这是初中生欺负小学生要钱? 这些人,恐怕连最简单的法律概念都没有。 吕冬说道:“不用谢我,主要还在你,你明白是非。” 他也看出来了,乔卫国这人本质上与乔思亮不同。 “谢谢!”乔卫国还是说了句,回去骑自行车,转上去大学城的路。 一路上,乔卫国脸上带着迷茫,离开武校回到家乡,干嘛呢?跟乔思亮那样瞎混?习武之人不能恃强凌弱。 貌似自个也不算强…… 要找点规矩事做,人闲着容易出问题。 乔卫国在大学城到处游荡。 花了二十块钱,修了消音器,又加上5块钱混合油,吕冬踹着火,声音仍然很大,但效果也挺明显。 跟不上新车,起码比较正常了。 吕冬一路回了吕家村,村里不少人好奇,打趣他鸟枪换炮。 来到果园,胡春兰看着车和拖斗,问道:“花了多钱?” 吕冬实话实说:“600。” 橙色小嘉陵加自焊拖斗,向来是农村运输一大主力,胡春兰大致有判断:“不算贵,能拉能跑,经得住造。” 这也是吕冬选择小嘉陵的原因,性价比高,他放好车,又对胡春兰说道:“妈,你找块适合的篷布和绳子,明个我就开始从泉南进货。” 胡春兰知道吕冬要做的事,说道:“我去骨灰堂后面翻翻。” 很多暂时没用的东西,都在骨灰堂后面的棚子中放着,那里也是每年下苹果后,暂时放苹果的地方。 时间不早,吕冬准备去找吕春,今晚约了人。 胡春兰想到一件事:“还有你说的小吃,提前寻摸个烧饼便宜的店,咱也得先做出来试试,不好吃不能卖,坑人不说,也糟蹋自个名声。” 吕冬早就想好了:“妈,我心里有数。” 做小吃,不仅仅要材料,还要再焊个适合的拖斗,吕冬考虑到手头资金,等先忙过财政学院开学再说。 由于大学城错时开学,加上整体搬迁,吕冬仔细问过,财政学院八月下旬就会开学,老生先去城区老校做准备,学生会和部分志愿者以及老师提前过来迎新,新生安顿好之后,老生再搬迁过来。 学校制定了这样的计划,吕冬只能跟着他们走。 资金会先压在日用品上面,等回流之后,再考虑小吃。 吕冬卸下自行车,到大伯家汇合吕春,一起赶往县城西的一家饭店。 路上,吕冬专门问吕春最近有没有摩托车专项整治,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摩托车手续问题。 饭店不大,有俩包间,两人等了一会,有人骑着辆野马100过来。 吕冬迎过去,吕春示意先去包间,接着给双方做引荐。 “王朝,这是我弟弟吕冬。”吕春跟这人很熟:“冬子,叫王哥,他是大学城新成立的联合执法队的副队长。” 这人大脑壳,上面顶着一个大平头,天生大骨架,身上有种跟吕春类似的气质,比如腰板挺的笔直。 吕冬笑着打招呼:“王哥好!” 王朝身上烟味很大。 “自家人,别见外。”王朝轻拍了下吕冬胳膊:“蠢驴兄弟就我兄弟。” 吕春怒目而视…… 吕冬想笑,顾及大哥脸面,没笑出来。 但这一句话,让他有所判断,能这样喊吕春的人,关系必然很好。 王朝摸摸大脑壳,笑着说道:“叫习惯了,蠢驴你别在意……” “你个大烟筒!”吕春手指头点着他:“回头看我不找你媳妇告状。” 吕冬不贸然插话,多看少说。 服务员送来茶水菜单,吕冬给三人倒水,又让服务员拿烟,他不吸烟,但王朝吸。 吕春当仁不让,拿来菜单点菜,王朝跟吕春不是一般熟,也不客气。 王朝接过吕冬倒的茶水,说道:“王哥托大,跟蠢……你哥一样,叫你冬子。”他哈哈笑着说道:“不一般!厉害!我看了报纸,也听你大哥说了,少年英雄!” 吕冬知道他说的是报纸上的事,谦虚道:“王哥过奖了,当时就碰巧。” “不是碰巧。”王朝对吕冬观感好,不仅因为是吕春弟弟:“有胆有识,我跟你哥一样,都部队下来的,就喜欢有担当的人。” 吕冬听得出来,这话不是客套。 见报的好处,已然有所显现。 吕春了解王朝,继续深入话题:“冬子脑袋瓜比我好使,就那搞古董骗局的,冬子愣是把一个十几二十块钱的破醋碟卖给他们,卖了1000块钱。” 王朝吃惊,兴趣十足:“卖了1000?咋回事?冬子,好好说说。” 服务员端菜和酒进来,离开后,吕冬主动倒酒,简单说了下当时的事。 看着十八九的小伙子,王朝深感佩服:“兄弟,你高!真高!不佩服都不行!”有吕春在,也不见外:“但有一点,我直说,咱这样对付骗子行,可不兴对一般人。“ 他拿起酒杯:“冬子,别怪你王哥啰嗦……” 吕冬放低酒杯,跟他碰一下:“这是王哥没把我当外人。” 很明显,吕春交的朋友,不会差到哪里去。 吕春也加入进来:“这两年,诈骗案越来越多,莫不是因为一个贪字,人一旦贪上了,眼里就啥也看不到了。” 王朝喝了口酒,拿烟点上:“老卫为啥倒台?还不是贪。”他吐出口烟:“不说这个了,人贵在自知。” 吃吃喝喝,吕冬一直在仔细观察,王朝喝酒不多,抽烟特别频繁,吃饭这会功夫,抽了小半盒白将。 吕冬暗自记在心里,虽然他不吸烟,但这年头人际交往,烟酒少不了。 喝的差不多,吕冬出去上厕所,直接把帐结了。 回到房间,吕春对王朝说道:“冬子今年下学,过几天大学城就有学校开学,他寻摸着在大学城干点小买卖,你得空时帮忙看一眼,别叫人欺负了。” “冬子,你放心。”一晚上下来,王朝也看吕冬顺眼,不说报纸上那些,单知进退懂礼貌,就叫人不反感:“有我和你哥,在大学城,万不能叫人欺负咱。” 他又对吕春说道:“上面也有文件,拆迁了不少人,要保证人员灵活就业。我会给下面那帮兔崽子打招呼,叫他们长着眼点。” 吕冬又敬了王朝一杯,就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县官还真不如现管。 都心知肚明,很多事情不在于上面怎么规定,要看下面怎么执行。 从这上面,吕冬也能看出大哥用心良苦,联合执法队恰好对口。 这些,吕冬全都会记在心里。 现在他没法回报,将来只要有机会,肯定也要帮自家大哥。 吕冬也顺势要到了王朝的呼机号。 局散,吕春要结账,吕冬已经结了,自家兄弟也不说两家话。 第40章 现身说法(求收藏) 夜间天气渐渐凉爽,知了猴越发见少,胡春兰之前找了一遍,吕冬回来又找了两遍,总共不到300个。 跟蚂蟥一样,这营生快到头了。 而且大学城那边一旦开学,吕冬计划同时操持两项小生意,也不会有时间再弄知了猴。 实地去探查过财政学院内的状况,进货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 吕冬回到老屋,拿出最近记录的情况,认真看了一遍,记录要进的货物,完全以日用小商品为主。 他进行了大量的实地考察,准备提前备货,然后等学生开学。 进货的地方不可能跑的太远,首选多次去过和观察过的西市场。 吕冬此前专门问过吕春,最近没有摩托车专项整治,直接骑摩托车挂拖斗,来到十里堡市场。 十里堡市场在城区边上,再往里吕冬就不敢骑了,这要被交警叔叔抓住,不止罚款,车也要没收。 牛哥看着吕冬过来,问道:“今天咋骑车进来了?” 吕冬直接说道:“牛哥,你这空大,我要去市里买东西,车子能不能暂时放放?” 多天下来,俩人也混熟了,牛哥指了指旁边的空处:“停最里面,别挡住送货的进车。” 吕冬停好车,提下水桶来,照例倒在塑料筐里,说道:“天开始凉了,知了猴少了。” 牛哥摇头:“这本就是季节性生意。”他又说道:“老弟,快入秋了,蚂蚱和豆虫我这也收。” 吕冬应道:“行,我看下面有没人逮。” 跟牛哥聊了一会,收好42块钱,吕冬搭乘公交车去西市场,一头扎进小商品市场里面转悠起来,边转边看边问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来到一家门面较大的铺子前。 铺子门口放着很多日用品和小饰品,玻璃窗户后面还有玩具等等。 在同一个市场上做生意,货物价格相差不大,不过这里货品更全一些,质量也要好一些。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戴着茶色眼镜,留着三七大分头,看身上衣服和饰品,全都牌子货,正坐在门口躺椅上面休息。 吕冬从摊位上拿起一个塑料水杯:“老板,多少钱?” 茶色眼镜抬头扫了一眼,随口回道:“五块!” 这种店铺主做批发,零售基本能宰一个是一个。 “牙膏牙刷?”吕冬又拿起别的。 “这个一块五,那个一块五两支。” 吕冬问道:“批发呢?” 茶色眼镜抬起头:“你要多少?要哪些?”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吕冬不断指着,半真半假说道:“家里投了点资,我准备在青照卖日用品。” 他这口音瞒不了人。 听到吕冬如此说,茶色眼镜手脚麻利的从躺椅上爬起来,意识到这可能来了大客户。 做批发,有大客户才有生意。 茶色眼镜递过来个凳子,手腕上的钢表从吕冬面前晃过,大概有阳光落在表壳上,明光铮亮。 吕冬被晃了下眼。 茶色眼镜问道:“听口音,老弟是青照来的?贵姓?” 吕冬笑了笑,略显憨厚:“免贵姓吕,吕冬。老板怎么称呼?” 茶色眼镜自我介绍:“我叫唐维,虚长几岁,周围人都叫我维哥。”他问吕冬:“你都想要什么?” 吕冬没必要兜圈子:“小日用品。” 唐维再问:“进多少货?” “几百块钱的。”吕冬要考虑摩托车拖斗的装载能力,今天只能进一部分,后面几天陆续再过来。 唐维有点失望:“你对这门生意没信心?” 吕冬年纪摆在这里:“这不刚开始,先进点货试试。” 唐维明显是个老油条,指画着摆开的扇子、水杯和肥皂等等,说道:“刚开始干,进货要多进,你货品越全,越容易吸引顾客,越能挣钱。” 他唐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这门生意选对了!选了,就要坚持下去,别看卖的东西小,赚钱却不少。” 吕冬能猜到,这是老板卖货的手段。 总之就是让你多进货。 没想到,唐维突然从旁边拿来把富康车钥匙:“不怕跟你说,我就靠做这门小生意,在泉南买了楼房,买了小汽车,没事还能带老婆孩子去贵和购物中心买东西,你知道去年新开的贵和购物中心吧?” 吕冬应道:“听说过,有朋友说里面卖的东西老贵了。” “那是卖奢侈品的地方,外国顶级品牌。”唐维往上拉了拉T恤,露出个腰带头:“看到没,我在那买的,花了小一千,鳄鱼牌的。” 吕冬连连点头,心说这老板卖货方式不一般,都现身说法了。 唐维的手表又从吕冬面前晃过:“我这人不爱炫耀,也就跟你投缘,一般人我不告诉他这门生意很挣钱!” 小商品,尤其在在这个年代,确实很挣钱。 吕冬顺着他话说道:“一看维哥就是成功人士。” 话是这么说,吕冬要货砍价一点都不客气,不管唐维报价如何,最少拦腰一刀。 他想要的货物以生活用小商品为主,拖鞋、肥皂、水杯、牙刷、牙膏、镜子、梳子、蚊香、蚊帐、扇子、衣架、方便袋、瓶装水、洗衣粉和风油精等等。 今天肯定进不齐,后面几天陆续再过来。 吕冬没谈赊账的事,对方看似爱炫耀,实则是个老狐狸,一点可能都没有。 谈妥后,每一样货物,吕冬都亲自验看,以保证质量。 或许这项生意不会长久做下去,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会在大学城打拼,口碑还是很重要的。 货物点好,装了几个大纸箱,几个大编织袋。 吕冬想到件事:“维哥,市场上有卖电喇叭的吗?能录音能播放那种。” 想当年,通过电喇叭,那个风一样的男人火遍全国。 黄鹤已乘姨子去,传说仍在江湖流。 “电喇叭有,很多卖小电器的都卖。”唐维仔细回想:“能录音的我没看到过。” 吕冬点点头,问了具体哪里有卖的。 唐维拿出计算器,按照谈好的价格算价钱,很快算出一个数字,给吕冬看:“545块钱。” 吕冬砍道:“维哥,你实在人,四百吧。” 唐维倒吸一口气,谁家这破孩子,要货时就拦腰砍一半,现在又砍?白长了这幅憨厚样!: “我赔本!”他额头画上刻痕:“这价,我也就挣个二十三十的。” “维哥,你看,你都买了房子买了车。”吕冬正儿八经说道:“一千块的腰带扎腰上,这点小钱,再让让?” 他重点强调:“我明天后天还过来,进货不比这少,维哥你混的这么好,我也想长久干。” 唐维咬牙,十分痛心的样:“我就当结交你这个小朋友了,咱做人要有信誉,再过来进货要找我!” 吕冬信誓旦旦:“实不相瞒,我乡下来的,我们那最看重信誉。” 唐维张开手露出五根手指:“500!45块钱零头,让了。” 吕冬也没想着真能砍掉100多块钱,当即说道:“行!维哥,我就认准你这了!不过,维哥,你看我这人生地不熟,东西又多,你能不能雇个面包或者小货车,把我送回青照?” 唐维忙不迭摇头:“不行,没司机愿意跑。” 吕冬也知道这点,有些地方村匪路霸横行,很多司机掉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 “要不到十里堡?”这才是他目的。 唐维略一琢磨:“行,我找车。” 吕冬付过钱,要了唐维名片,又去买了太阳伞、泡沫箱、小录音机和电喇叭等东西,唐维打呼机叫来经常用的面包车,帮吕冬装上货,送他去十里堡市场。 面包车跑得快,半小时就回了十里堡,货物装进车斗里,吕冬用提前备好的塑料布和绳子捆住上面,防止货物颠出来。 牛哥凑过来问道:“这是进的货?” 吕冬说话留三分:“知了猴这就下去了,得想法挣钱,进点小东西卖。” 牛哥点头:“生意兴隆。” 吕冬又说道:“牛哥,咱这生意还得继续下去,过阵子我找你买肉,你可得给我打折。” 牛哥笑着说道:“给你全市场最低价。” 吕冬又从市场外的商店买了条白将烟,拆出两盒塞进提包里,以后随身携带。 回去经过大学城,吕冬在中心街口上,又看到了瘦的像猴般的乔卫国,他愣愣的坐在马路牙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在运行大周天?打通任督二脉?考虑到走火入魔这一可怕的恶果,吕冬不打算打搅他。 但二手小嘉陵的声音有点大,乔卫国看到了吕冬,主动招呼:“吕冬。” 上次见面,吕冬对乔卫国印象大为改观,停下车子:“有事?” “没事。”乔卫国摸了摸青色的脑门,看着拖斗好奇问:“你这是在跑货?还是卖东西?” 吕冬含糊道:“下学了,打算干点小买卖。” 乔卫国点点头:“正经营生。吕冬,你比乔思亮强多了。” 吕冬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有这么对比着称赞人的? 知道乔卫国是好意,吕冬也好心说道:“你也寻摸个事做,这年头,肯下力,总能挣到钱。” 乔卫国笑起来,大概太瘦了,笑比哭还难看:“我也这样想的。” 吕冬冲他挥手:“赶时间,走了。” 乔卫国也冲他挥手。 回到吕家村,吕冬把货卸到骨灰堂后面的棚子里,忽然想起塑料袋包裹的硬质烟盒,好几天没有喂了,小心翼翼打开看,痒辣子全死了。 这猎人当的不合格! 猎人不能没有宠物,吕冬又去河岸上抓了些,一口气塞进烟盒里六七条。 后面的几天里,他在十里堡卖掉不多的知了猴,都会去西市场进货,顺带着订做了彩旗和条幅等,为财政学院开学做最后准备。 第41章 卖方市场(求推荐票求收藏) 东风送来清晨的凉爽,太阳努力往地平线上爬,财政学院门口拉起迎新条幅,有些老生正在校门口前忙碌,为迎新工作做最后准备。 “对面怎么回事?”有学生会的人问道:“咱们拉的条幅?” 隔着宽敞笔直的马路,两棵绿化树之间条幅高挂,一行大字异常醒目——生活用品,物美价廉! 这是摆摊的? 吕冬拉上横幅,插上彩旗,在花格砖地面上铺好篷布,这片区域相当宽广,即便商铺工地的围挡伸出来一块,仍然像个小广场。 不能摆在学校大门口,吕冬这点数还是有的。 打开小嘉陵后的大拖斗,盆子、拖鞋、肥皂、水杯、牙刷、牙膏、镜子、梳子、蚊香、蚊帐、扇子、衣架、方便袋、瓶装水、洗衣粉和风油精等等,按照类别逐一放好。 太阳伞插在车斗后专门改装的地方,吕冬腰上缠好钱包,拿马扎坐在摊位后面检查提包,装有宠物的硬质烟盒依然放在外夹层中,调整好小录音机和电喇叭,按下播放键。 伸出提包一半的电喇叭,立即喊出嘹亮的声音。 “日用品,防暑防蚊用品,饮料瓶装水,洗漱用品,应有尽有!” 不管横幅还是喊话,都是在提醒即将到来的学生们,这里还有一个买必需品的选择! 嘹亮的声音穿过马路,甚至传到了对面的学校中。 学生食堂旁边的大商店里,王茜翻动薄嘴唇:“隋博,仓库的货准备好了吗?” 中等个隋博正在商店后面的小仓库里:“备齐了,我留了市场老王的电话,他能随时送货。” 王茜以前在泉南国营商场上班,虽然是一线销售员,但也有些商业嗅觉,朝门口走去:“学校大几千学生,集中在两三天开学,肯定要买很多东西,咱争取这两天先把开店欠的一腚账还了!” 她来到门口打开门,清新的空气飘进来,果然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充满希望的一天。 等等,这是啥声音? 王茜仔细听,好像广播声,太远了,听不清楚。 学校有大巴去火车站和汽车站接学生,这一时半会回不来。 吕冬坐在太阳伞下面,很有耐心的等。 电喇叭声音一响,传出去老远,还没有顾客过来,一辆面包车寻声找了过来,车尚未到,后车座玻璃降下去,也伸出来一电喇叭。 “干嘛呢!干嘛呢!”带着青照口音的喝声响起:“说你呢!摆地摊的!” 面包车突然停住,副驾驶上人对后面摆摆手,电喇叭哑了。 身形板正的大脑袋男人下副驾驶,冲吕冬这边走来。 吕冬打招呼:“王哥,这么早!” 王朝冲电喇叭指指:“声音小点,别太吵,注意影响。” “好来!”吕冬知道好歹,连忙将电喇叭声音关小一些,很懂事的征求王朝意见,然后暂时先关掉。 王朝冲下车的人招招手:“你们几个过来!”等人来了,他指着吕冬:“马汉,张龙,赵虎。这我兄弟,吕冬,派出所那头蠢驴的亲兄弟。” 这社会,本就现实,几人立马对吕冬正眼相看。 吕冬会做人,连忙掏出白将烟,挨个散烟,剩下的全部塞进王朝手里,又去拿瓶装水,直接拎了一提12瓶:“太阳出来就热了,拿着解暑。” 几人看向王朝,换成别人的话,王朝绝对不要,但跟吕冬不客气:“收下吧。” 叫赵虎的人立即接过来,冲吕冬笑着说道:“谢了,兄弟。” 吕冬问王朝:“王哥,摊位摆在这里,没问题?” “电喇叭别开太大,别影响人学校开学,没事。”王朝安吕冬心:“上面有文件,鼓励闲杂人员在大学城灵活就业。” 其实顶上也希望大学城能尽快活起来。 王朝知道社会秩序不大好,特意叮嘱:“今天这片是重点,我和你哥都在附近打转,遇到事莫慌,也别乱来。” 这是一颗定心丸,吕冬说道:“晓得了。” 吕冬又跟其他人客套几句,这些人上车离开。 看着面包车开走,吕冬知道,只要别做的太出格,联合执法队这最大的天敌不再是问题。 他打开电喇叭,稍微小一些的吆喝声再次传开。 很快,有巡逻的警用面包车路过,吕冬看到副驾驶上有人冲这边招手,那是吕春。 面包车停在对面学校门口,好像在与校方交流,包括吕春在内三人留下帮忙维持秩序。 上面也很重视大学城第一个开学日。 太阳升了起来,有辆大巴车从泉南那边驶过来,直接停在校门口,大批学生和家长下车,学校门口忙碌起来。 不过,吕冬这边依然冷清,只有他一人坐在太阳伞下面。 有不少人因为横幅、彩旗和电喇叭,好奇朝这边看了眼,但很快就进了学校。 吕冬没念过大学,却也看过电视,学生家长去报道才是第一要事。 随着太阳升高,天气渐渐变得炎热,吕冬拿把扇子扇风,一辆比较新的中巴车从县城方向过来,因为校门口又停了一辆大巴,车干脆停在了路北边工地这一侧。 接车的老师先下车,陆续有学生和家长跟下来,中巴车上没空调,不少人热的直喘气。 喇叭广告和堆起的瓶装水,吸引到了一些人视线。 有个穿着崭新运动服的男学生走了过来:“老板,来瓶水。” “好来!”吕冬很热情,站起来说道:“普利斯纯净水1块5,雪碧可乐4块……” 男学生又热又渴,直接掏钱:“两瓶纯净水。” 吕冬接钱拿水,男学生拧开一瓶,灌下去三分之一,拎着水回去,将其中一瓶递给戴眼镜的父亲。 有个女家长领着孩子过来:“老板,一瓶雪碧。” 吕冬仍旧满脸笑容,很热情:“4块钱。” 女家长皱眉:“不都3块吗?” 吕冬认真解释:“这里偏僻,进货远,成本高……” 女家长嘀咕着,付钱拿了瓶雪碧,递给儿子:“真黑!” 吕冬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还嘴,仍旧笑脸相对,态度极好。 贵贱都是比出来的,等看了学校里面的商店,他们就会明白,这是价格便宜又有良心的好老板。 学校商店卖的货物,最低是外面零售价翻倍。 吕冬比他们有良心太多了,都是从西市场批发进货价翻倍。 学校那边也陆续有人过来买水,但更多人选择进学校,学校有免费提供的开水,只要有杯子就行。 而且学校门口附近有快指示牌,上面标注有商店,很多人觉得商店总比外面摆地摊的靠谱。 处理好报到交接,办完宿舍入住手续,领了床铺用品,女家长领着儿子进了八人间宿舍。 因为来的早,他们是第一批进入宿舍的学生和家长。 崭新的宿舍,隐隐还带着油漆味,硬件总的来说不错,比高中十个人的鸽子笼强多了。 但软条件…… 泉南天气闷热,宿舍像个蒸笼,没有风扇不说,蚊子还特别多,收拾东西的一会功夫,女家长脸上胳膊上多了好几个包。 再看儿子,鼻尖高了一大块。 “很多东西要买。”女家长对儿子说道:“牙膏牙刷倒是从家带了,得防蚊子……” 儿子喝了口雪碧,说道:“学校里有商店。” 女家长想到买雪碧的不愉快经历,拿上贵重物品,说道:“走,咱去商店。” 来到食堂边的大商店,这里有不少人,但大部分在看,真正买的还不多。 女家长进去看了眼,门口的货架上,饮料区下面贴着价签,普通瓶装水3块钱,雪碧6块钱…… 这物价要上天! 再往里看,各种日用品,价格比老家商店卖的都贵了最少一倍。 比如一个破塑料盆子,就敢要八块钱,薄的盛上半盆水,端起来绝对会变形! 黑!太黑了! 门口结账的地方,有人在抱怨价格高,穿着圆领衫的老板娘抿着薄嘴唇,快要用鼻孔看人:“嫌贵可以不买。” 王茜之前在国营商场上班,自认为见惯了刁钻顾客,就不能给他们好脸! 看着对面还想抹掉零头的人,王茜很想喷他一脸:知不知道这是卖方市场! 女家长在犹豫,儿子很懂事,过来说道:“妈,要不咱去外面看看?” 想到那个黑黝黝的地摊老板,想到他脸上始终热情的笑容,女家长拉起儿子就走:“咱去校门口地摊看看。” 这话声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很多人都听到了,想到下车时见过的场景。 对啊!虽然学校里一大一小俩商店一样黑一样贵,但他们不是唯一选择,校门口还有卖东西的呢! 有部分人与女家长母子一样,出了商店去校门口,还有部分人仍然选择商店。 营业场所对人的影响力不能忽视。 尤其是手中不缺钱的人,哪怕同样的商品,面对地摊和正规商店,肯定选择后者。 王茜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地摊,但忙于结账,也没太放在心上。 走上学校宽敞的主路,透过学校敞开的大门,就能看到吕冬挑高挂起的横幅,带着魔性的喇叭声,也隐隐约约飘荡过来,越接近校门口越清楚。 随着很多家长办理完入住手续,部分之前留意到吕冬摊位的人,选择出来看看。 学校里面的东西太贵了,这年代大部分人条件一般,哪怕节约十块八块都是好的。 女家长属于办理完手续较早的一批,过来时吕冬刚送走两伙人。 “你好。”吕冬黑黝黝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尽量以普通话问道:“需要什么东西。” 女家长拿起个塑料盆,摸了一下,相当厚实,质量不错,问吕冬:“多少钱?” 吕冬笑着张开手:“五块!” 女家长放下:“学校有发盆子。” “就发了一个,对吧。”吕冬笑着说道:“宿舍楼是公用洗刷间,到时占用一个水龙头很难,总不能一个盆子洗脸洗脚洗袜子洗内裤?” 女家长的儿子把盆子拿了起来。 第42章 我要举报 货物一样一样塞进大方便袋里,吕冬边装东西,还要注意摊位上的情况,丢货这年头可不罕见。 “蚊帐、脸盆、风油精、肥皂、扇子、衣架、拖鞋、洗衣粉……”吕冬迅速按动计算器:“总共三十二块钱,您给三十就行。” 女家长也在心底下算过,有学校商店做比较,非常痛快掏钱:“三十给你。” 她儿子从吕冬手里接过东西,吕冬笑着说道:“同学,你舍友想买东西,可以介绍来我这,比学校质优价廉。” “知道。”男学生回了一句。 吕冬非常客气:“两位慢走。” 这边刚完事,又有顾客过来,吕冬一个人忙的脚不沾地。 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点半,越来越多家长和学生办完入住手续,即便在家中准备的再齐全,来到这里也会发现缺少东西,买买买不可避免。 很多人下车时就注意过吕冬的地摊,看到学校商店价格,难免抱了比较的心思。 随着一部分人买到东西返回学校,校外地摊的传说开始流传。 在这个缺乏商业的地方,最怕有比较。 来光顾地摊的人越来越多,隐隐有快被围住的趋势,人多手杂,吕冬一个人难免看不过来。 果园的苹果有滋味了,虽然又酸又涩,但没人看着,本村和邻村的小崽子,绝对给你祸害的不成样。 哪怕吕魁胜的赫赫名声也镇不住。 胡春兰根本离不开。 吕冬这边给人结账,一个学生摸起两盒肥皂要走。 占小便宜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少,这人刚要溜走,有人突然堵在后面:“讲点规矩,放下。” 学生转身看到一个光头。 光头个头不高,精瘦如猴,一脸彪悍,穿着黑拖鞋,大裤衩,红背心,背心胸口正中印着“少林寺”三个大字! 露出的手臂上面还有纹身! 这造型,明晃晃的告诉其他人,我不是好人! 学生放下肥皂,二话不说赶紧走人。 光头乔卫国捡起肥皂,绕过人堆,来到吕冬边上,挑空闲递给吕冬:“有人不讲规矩,我堵住他帮你要回来了。” 吕冬接过肥皂,看了眼乔卫国,大致明白发生了啥事,微微点头:“谢谢。” 他随手取来一瓶纯净水,塞给满头是汗的乔卫国:“喝口水。” 乔卫国确实渴了,略一犹豫,接下来拧开喝了一大口,看看陷入忙碌的吕冬,又看看手里的水:“我帮你看东西。” 吕冬很忙,只是应了一声。 乔卫国往吕冬身边一站,纹身加天生的凶悍模样,比人高马大却面相憨厚的吕冬更有威慑力。 即便在这个做事很糙的年头,对于喜欢占小便宜的人来说,警察很多时候也未必有坏人管用。 哪怕只是看起来像个坏人。 乔卫国这人,有自个的一套衡量标准,认为喝了吕冬的水,就该帮吕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况且,他除了闲逛啥事也没有。 因为人多,摊位上的货迅速减少,吕冬抽个人少的空去车斗里搬箱子出来上货。 乔卫国主动凑过来:“你招呼人,我帮你放东西。” 太忙,吕冬也没时间客套,将货交给了乔卫国。 从十点多到中午,吕冬这边就没断过人,而且人离开时,无不拎着大方便兜,最少的也要买五六样。 要十来样东西的最为普遍。 原本,他考虑过打包卖,但考虑不同人不同的需求,最终放弃。 可能打包卖很多人因为条件限制不得不买,却会坏口碑。 吕冬没读过大学,但上过需要住校的高中,整个高中三年,所有同学花钱最多的阶段,就是刚开学的第一周。 不管在家准备的多么充分,开学后都会发现,总有必需品要买。 当然,所有货品卖的最快的还是水和饮料,泉南天气太热,即使到了八月下旬,太阳出来人还是热的受不了。 到中午十二点之后,天气太过炎热,人明显变少,吕冬这才能抽空休息一下。 过去的一个小时当中,他几乎都在重复两个动作——点货,点钱! “卫国,别忙了!”眼见没人过来,吕冬喊住搬货的乔卫国,马扎递过去:“休息会。” 可能人最关注的永远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只是随手一瓶水,却换来个壮劳力帮忙,吕冬难免对乔卫国大为改观。 人最怕有比较,比如吕冬的地摊和学校商店。 比如乔卫国和乔思亮。 认知和改变往往就是比较出来的。 乔卫国放下编织袋,提醒道:“吕冬,你货快卖没了。” 吕冬刚想搭话,发现穿着短袖警服的吕春领着倆手下过来。 乔卫国下意识从马扎上站起来,这警察他认识,带人抓乔思亮的那个。 他看向吕冬,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难道吕冬也不讲规矩犯事了? 乔卫国心下忐忑,怀疑起自个目光,之前觉得发小乔思亮很好,结果乔思亮是个不讲规矩的。 这吕冬难道…… 不等乔思亮想下去,警察走过来:“冬子,没吃饭?” 乔卫国愣了下,立即明白自个想差了,这警察跟吕冬关系不一般。 出于职业的敏锐,吕春目光立即落到乔卫国身上,新理的大光头和胳膊上的纹身,在这年代难免叫人多想。 吕冬介绍道:“这乔卫国,我朋友,刚从武校出来,过来给我帮忙。”他又对乔卫国说道:“吕春,我哥。” 吕春将提着的袋子递给吕冬:“吃点饭。”顺嘴问道:“生意咋样?” “我带了饭。”吕冬接过来:“还行,拉来的东西快卖光了。” 吕春指了下财政学院大门:“有事喊我,我就在那边。” 等吕春离开,吕冬干脆把盒饭交给乔卫国:“吃点东西。” 乔卫国不想接:“这你午饭。” 吕冬从车里掏出个包,拿出里面的烧饼:“我有。”眼见乔卫国还不想接,他又说道:“这样,你帮我看下摊子,我回去再拉车货。” 按原本计划,吕冬想拖着回去再回来,但乔卫国这人,从最近几次看,还不错。 剩下的货不多了,钱他又随身携带,没啥大事。 况且,对面还有吕春。 乔卫国本身就没事做,整天浪荡,一口应下来:“行。” 吕冬快速吃完午饭,骑上摩托车,去对面跟吕春打个招呼,赶回吕家村拉货。 只用半个小时,吕冬就打了个来回。 摊位前等着好几个人,有点不耐烦,乔卫国见到吕冬,连忙说道:“老板来了。” 吕冬顾不得卸车,先招呼顾客,最后又把零头抹了,几个学生笑着走了。 一个学生往往意味着全宿舍八个人的市场。 他笑脸相迎,对人客气,加上面相憨厚,也容易给人好感。 吕冬看了眼帮忙上货的乔卫国,心中一动,问道:“卫国,找到事做了?” 乔卫国摇头:“都在闲逛。” 吕冬试探问道:“要不过来帮我几天?你来一天,我给你15块钱。” 这钱不算高,也不算比,比工地上小工多。 今上午的人流让他有了底气,不算那些小学校,单就中心口附近的大学,陆陆续续开学,这种情况就可能持续十几天。 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没仔细点,但吕冬一手过钱,大体心里有数,上午卖了绝对超过一千块钱。 至于其他的,乔卫国已经看到了,如果有心去做,谁也挡不住。 但吕冬也能看得出,乔卫国这人有自个一套做事原则。 乔卫国没啥事做,一口应下来:“不用给钱,管我顿吃的就行。” 吕冬也有原则:“卫国,咱亲兄弟,明算账,就从今个算起。” 他二话不说,掏出十五块钱,塞进乔卫国手里。 乔卫国随手收起三张五块,就像三张废纸。 下午比上午还要忙,乔卫国负责看摊子补货,吕冬主要算账收钱。 过来买东西的学生太多了,吕冬一度忙到点钱点的手腕发酸。 虽然大都是一块、两块和五块的小钱,但这感觉叫人酸爽到飞起。 吕冬绑在腰上的钱包,就像吸了血的蚂蟥一般,从干瘪迅速鼓胀。 …… 财政大学,食堂附近的大商店。 晚饭时间人少,隋博打了两份饭回来,穿着圆领衫的王茜还在算账,计算今天的收获。 隋博在柜台上放好饭菜,问道:“咋样?” 王茜脸色不好看,收起计算器:“比我预计少一多半。” 隋博从客流量上有所预计,但还是大大出乎所料:“怎么会这样?咱们的投资,帐……” 有人从敞开的门口经过:“都一个宿舍的,我能说谎?这里卖的东西又贵质量又差,不如去学校门口,你们来时看到没?就对门摆地摊的,卖的便宜,质量又好,良心摊贩!” “好,也没几步远,去那看看。” 原本可能进商店的人,转而向着学校大门走去。 王茜脸色更加难看,上午还没怎么注意,下午听不少人嘴里提过,学校门口来了一个摆地摊的! “你看着店,我去看看。” 全部身家都砸在这店上,还欠了一腚账,王茜两口子指望开学这几天捞回点本来。 学校内的另一家小店,早已达成默契,偏偏学校外面来了搅局的。 隋博知道媳妇在国营商场养了不少坏毛病,叮嘱:“就去看看,别上火。” 王茜应了一声,出门一路快走,很快来到学校门口,驻足观察。 醒目的大条幅挂在两棵树中间——生活用品,物美价廉! 王茜忍不住暗骂:美你麻痹!廉你麻痹! 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搞物美价廉,煞笔吗? 目光往下移,当看到一大群人将地摊围得水泄不通时,王茜脑袋嗡的一声。 突然间,飘过了房子抵押给私人时的难受,上门求人时的唯唯诺诺,进货时的精打细算,准备期的日夜煎熬…… 自个受过的苦,经受的罪,只有自个才知道。 原本这是苦尽甘来的一天,却…… 一辆面包车驶过来,停在学校门口,车身上涂有联合执法大队的字样。 王茜来自泉南,明白这是啥意思,赶紧朝车那边走去。 “举报!我要举报!” 第43章 混成反派(求收藏求推荐票) “同志,我要举报!我要举报!” 作为国营商场出来的人,王茜多少有点水平,也见识过执法大队的人清理商场门前摊贩,指着路对面人群聚集的地方,薄嘴唇快速翻动:“那边有人非法占道经营!” 以泉南的情况,这是他们的管理范围,青照也在泉南范围之内。 王朝摘下帽子扇风,仿佛没有听到。 手下张龙接话道:“别吵吵!” 做这一行,敌我首先要分清楚,否则天天穿小鞋,谁受得了? 王茜还有着国营单位员工的傲气:“非法占道经营,你们不管?” “非法当然管!”张龙有点理论水平:“但占道经营分情况,要分地点分时间管控,私营经济是有益补充嘛……” 话到这里,王茜听出不对味来。 张龙的理论一套一套的:“现阶段,针对青照县和大学城实际状况,上面有文件明确规定,鼓励下岗工人、失地农民和社会青年灵活再就业!” 他这不是扯淡,真找的话,能找出泉南和青照下过类似的文件:“这位女同志,那边是鼓励社会青年灵活就业,不是非法经营,这一点你要搞清楚!” 王茜被说的哑口无言,但想到抵押的房屋、辗转求关系得来的商店、数额巨大的债务,忍不住说道:“当地人包庇当地人!” 王朝看了她一眼:“同志,请不要干扰我们工作,如果有不满,你可以去投诉。” 王茜忽然想到前单位,明白再说下去没用,转身离开。 但她想到巨大的投入,那边围聚的人群,又不甘心,站在校门口看。 一个人从那边走过来,手里拎着大号方便袋,里面装的满满的。 又一个人,还是如此。 一个人过来,好几个人再过去。 还有不断传过来的电喇叭声,叫的人心烦意乱。 其他学校没有开学,也没有开放,周围缺乏配套设施,如果不是这个摊贩,这些应该都是学校商店的顾客。 王茜想的都没错,没有吕冬存在,这些人即便不情愿,也只能挨上狠狠的一刀,而不是吕冬不轻不重的一刀。 那边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王茜有点受不了,求人办事还好说,辛苦也好说,但抵押房子和借的债就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巨大的经济压力,带来的是同样巨大的精神压力。 过了好一会,路对面人少了些,王茜看到了点货收钱的人。 不到二十岁,肤色偏黑,面相憨厚,衣服普通,对人总带着傻笑。 类似这样的人,王茜在农村亲戚家见过,老实内向,三句话挤不出个屁来。 见到对面只是个憨厚的乡下少年,她难免有了些想法,巨大的压力迫使她朝马路对面走去。 “日用品,防暑防蚊用品,饮料瓶装水,洗漱用品,应有尽有!” 这喇叭声吵得她越发心烦。 吕冬递出满满两个大方便袋,接过五张十块钱,收进钱包里。 手提包就在脚边,刚换过电池的喇叭声音嘹亮。 乔卫国去后面车斗里找货,即便吕冬几乎把所有资金换成货,卖到现在还是有些商品断货了。 比如纯净水和饮料,除了自喝的两瓶,全都卖光了。 还有蚊帐之类的防蚊用品,出乎预料的畅销。 这个顾客刚提着两大方便袋离开,突然有个薄嘴唇女人从后面闪出来。 “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作为国营单位出来的人,自带一种颐指气使的威势,王茜想到了对策,装学校领导唬人!她声色俱厉:“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谁允许你摆摊?你已经影响到了学校正常秩序,赶紧的,收摊走人!” 见到有人来找麻烦,吕冬下意识摸进提包夹层,打开硬质烟盒盖子,随时准备放宠物。 接着,他想了起来,这不是商店那个薄嘴唇? 周围选货的都停下了,缓缓往后,大部分都外地人,不想惹事。 王茜见唬住人,进一步说道:“给你五分钟,收拾东西走人,否则后果自负!” 马路对面,王朝刚拧开瓶水准备喝,手底下马汉提醒:“刚那女人去找吕冬麻烦了。” 跟其他人不同,马汉没有编制,王朝冲他摆了下手:“你先过去看看啥情况,尽量劝走。” 马汉必须打头阵,二话不说朝那边小跑过去,王朝带着张龙和赵虎走在后面。 王茜看了眼手表,很有领导架势:“五分钟,现在开始计时。” 吕冬明白,这是利益所致,很难说明白,但也不想起冲突,说道:“这位女同志,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和气生财。” 听到这话,王茜心里咯噔一下,但电喇叭声音又到了一个循环:“日用品……” 这恼人的声音! 扯虎皮当大旗,到了这地步,王茜有进无退,一脚跨在快空掉的摊子上,伸手就去抢。 如果是个男人,吕冬绝对一脚蹬过去,将人踹个四脚朝天。 但像吕冬这样的好男人,面对女人难免束手束脚。 这也让很多女人变得肆无忌惮。 类似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吕冬先按住腰间钱包,今下午的钱都在里面,接着伸手想去摸提包。 他从小到大,最浑的时候,也没对女人动过手。 王茜见到吕冬只敢缩手,原本只有八分的胆气,瞬间膨胀到了二十分! 自个可是个女同志!他不敢跟女同志动手! 王茜一把抢过那个发着恼人声音的手提包,抓着提手往自己这边拉,因为过于气愤,用的力气太大,手提包被她高高拽起,一下朝她这边翻了过来,里面的电喇叭和录音机哗啦啦掉出来,摔在摊子上。 录音机的电池盖都摔掉了,电池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吕冬恼了,但忍着没出手,吼道:“你……” 话只说了半截,就吞回肚子里。 与电喇叭和录音机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个敞开口的硬质烟盒。 王茜用的力气太大,硬质烟盒里面有几条虫子落出来,大部分掉在地上,有一条落在她圆领衫与脖子之间的皮肤上。 不说刺毛,单单痒辣子的造型,就是女性杀手。 王茜胸口上面一阵痒痛,尖叫一声慌忙往后退,想要远离地上的虫子。 “住手!” 洪亮的喝声在王茜身后响起,马汉急匆匆赶过来,想要阻止王茜对吕冬下毒手! 他手刚刚伸出来,就见王茜往后退,赶紧让开。 王茜一脚从马路牙子踩空,摔在地上,距离马汉近在咫尺。 这电光火石之间,马汉愣了一下,这是干啥? 接着有种不好的感觉。 碰瓷! 马汉看向倒地的王茜,心说就喊你住手,用得着这么恶毒?穿这身衣服领个死工资容易?你竟然狠毒到要扒我的皮? 虽然我是个临时工,但临时工也不是好欺负的! 那女人惨叫,仿佛在控诉他这个临时工! 忍不了!不能忍! 所以,马汉按照自家头王朝培训的招数,故意让女人踢到腿,也啪叽也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不就碰瓷装惨吗?谁不会似的!没告诉你,咱家老大王朝培训过,咱是专业的! 老大说过,有些事说不清楚,也不好说,遇到类似的麻烦事,实在没办法了,也往地上躺! 吕冬有点发蒙,这到底啥情况,得捋一捋。 女人抢他包,往外倒东西,把自家宠物倒出来落在身上,这些还算正常。 但她摔在地上尖叫,腿碰了下王哥的手下,那大男人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摔倒了,咋回事? 女人不是贝克汉姆,男的也不叫西蒙尼啊? 这事,咋就越看越糊涂呢? 周围买东西的人也都傻了,搞不明白这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站在车斗边的乔卫国摸着光头发呆,那颗深受武侠荼毒的大脑,禁不住展开联想,难怪自个一拳就被吕冬揍趴下,原来他师承不一般。 这是……苗疆传人? 不对,那是痒辣子,他认识,枣树杨树上不少。 不是蛊虫! 也不对,这社会不能乱了规矩,所以吕冬用痒辣子! 要不然,正常人谁脑袋抽筋到随身带这玩意? 这一刻,乔卫国觉得,跟着吕冬干没错,赚钱不赚钱无所谓,关键是能学到秘传绝技。 或许能继续教练的大志,哪天打上少室山,挑少林山门! 但他不知道,对方即将变成超级RMB玩家。 王朝大步走过来,问道:“这是咋回事?” 马汉比西蒙尼还西蒙尼,比布教授还布教授,正捂着脸惨叫呢。 吕冬指指地上面带惊恐的女人:“领导,我报案!抢劫!她抢我包!” 打女人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意味着要白白吃亏!他又指着地上被踩爆浆的痒辣子:“她还抢我宠物,杀我宠物,绿绿,毛毛,死的好惨……” 王朝差点绷不住笑喷出来,果然是能骗骗子的高手,登上报纸的奇虫少年! 吕冬又看着地上的马汉说道:“他让那女的踢了一脚,可能骨折了吧。” 听到这话,王茜忘记惊悚,张大嘴反驳:“你胡……” 话没说完,胸口一阵火辣辣疼,愣是给憋了回去。 她脖子到圆领衫附近,红彤彤一大片。 马汉岔开捂脸的手指,冲吕冬挤了挤眼睛,真不愧是老大的兄弟,有一套! 这人交定了! “我不管治安问题。”王朝看到一辆警用面包车开过来:“找警察吧。” 吕冬知道要有证人,说道:“各位,谁帮做个见证?” 乔卫国第一个出来:“我帮你作证。” 张龙和赵虎也上前一步:“我们都看到了,可以作证。” 吕冬看到两人穿的制服,再看看吕春从面包车上下来,有种剧本写错了的感觉。 这不是本地恶霸联合警、管,一起对付弱女子吗? 怎么就混成反派了呢? 其他人里面,有去年女人商店,对她感官极差,孩子没跟着出来的家长,也愿意帮忙作证。 第44章 赔偿 大学城派出所。 吕春站在走廊上,人都带回来了,路上也问过,事实非常清晰,不是吕冬的问题,而是有人主动打上门找麻烦。 人都打上门了,不可能让吕冬擎着挨揍吃亏。 有人拿着本子过来,准备进去,招呼他:“人你带回来的,怎么在这站着?” 吕春直接说道:“摆摊的是我弟弟,我回避。” 这人不笨,点头:“明白了。” 他推门进了房间,对里面的人迅速展开询问,事情简单清晰,又有多位目击证人,很容易处理。 “别嚎了!”这人冲王茜吼道:“不就痒辣子嘛,回去拿胶带粘粘就好了。” 他冲乔卫国和一起来的家长等人招手:“过来签字。” 这些人挨着过去,看了遍证词,纷纷签名。 有本地人,有外地人,还有体制内的人,同时作证,这案子一点难度都没有。 本来就不是大事,这人先问马汉:“你什么情况。” 马汉不想弄的太麻烦,当时只是自保,说道:“我就摔了一跤,没事了。” 这人的目光扫过吕冬和王茜:“你们呢?” 王茜捂着火辣辣的胸口,极其不忿,但她不笨,一言不发。 吕冬也知道这不是大事,先声夺人:“她抢了我提包。” “我没抢!”王茜不傻,抢东西可不是小事:“你那喇叭吵的人心烦,我只是想关掉。” 这人拍拍桌子,冲王茜说:“别吵,有事解决事。” 吕冬一直都很平和,继续说道:“她破坏我摊位,摔了我的录音机和电喇叭,还弄死我养了好长时间的宠物……” 听到这话,满屋子的人差点笑出来。 这是养了好长时间的宠物?谁脑袋抽筋到养痒辣子当宠物! 吕冬很清楚,这种事肯定以调解为主:“我的要求很简单,她公开向我道歉,赔我摊位、录音机、电喇叭和宠物的损失……” 原本王茜不想说话,这时忍不了:“毛毛虫也叫宠物!” 吕冬绝对不会承认随身携带痒辣子当武器,说道:“有养狗的,有养猫的,有养蛇的,有养乌龟的,养毛毛虫很奇怪?个人爱好。” 乔卫国心说,苗疆传人,不养虫子养啥? 王茜知道自个不占理,何况有那么多证人,说道:“我可以道歉,赔偿不行!” “这位女同志,搞清事情性质!”这人又敲了敲桌子:“现在证人证物齐全,如果当事人不谅解,你抢包的行为可以视为抢夺罪!知道什么是抢夺罪不?情节严重者,可以判三到十年。” 他语气转向柔和:“我不是唬你,现在正严打,你应该听说过。” 这话一出,王茜有点慌了,严打她知道。 这人又对吕冬说道:“有什么要求,你一次性说出来。” 吕冬说道:“公开道歉,赔偿损失,书面承诺不再去我摊位闹事。” 王茜忍着胸口火辣辣的痒痛:“赔多少,你说个数字。” 吕冬当然要漫天要价:“小录音机和电喇叭,我总共花了200块钱,现在摔坏了。痒辣子到处可见,但盒子里的我精心饲养了好长时间,是我的精神寄托,按理说无价,我也不为难你,总共算100块钱。还有,你来我摊位闹事,耽误我卖货,我之前一个小时卖了400块钱货,这会只多不少。” 双方是利益之争,他不要赔偿,对方也不会感恩戴德。 难道他不再摆摊? 乔卫国举手:“我可以证明。” 有去过王茜店的人恼恨她心黑,说道:“我们七八个人当时都要买东西,她一闹,就散了。” 吕冬冲这人微微点头,平静说道:“公开道歉,赔我700块钱,写一份书面承诺,这事就算结了。” 王茜脑袋嗡的一声:“700?你怎么不去抢!” 这种补偿的事,本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王茜的丈夫隋博很快赶来,这中等个男人似乎很温和,耐下心来跟吕冬谈和解。 这种小事,不可能真的当成抢夺处理,吕冬也不可能让吕春去为难,警方肯定是以调解为主。 但让他大退步,放弃在大学城摆摊那也不可能。 今天这一天的销售额,已经让吕冬下定决心,像钉子一样扎在大学城。 至于吊炸天的利用所谓权势压人更不可能,吕冬哪来的权势,吕春也不过是个副所长而已。 单就这所里,吕春就有俩顶头上司。 况且,吕冬不能因为自个的事,就影响吕春的前途。 和解是必然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中间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吕春也趁机跟吕冬交待了几句,财政学院管后勤的一位给所里打过电话,虽然只问了几句,其他什么也没说,但也代表一种态度。 吕冬又不傻,懂得这是个人情社会,盘根错节的关系,能绕的人头脑发昏。 人情关系,即便体制内的人也跳不开。 最后,王茜一方向吕冬赔偿500块钱,写下书面承诺,公开道歉。 办公室里,王茜站起来,郑重向吕冬道歉:“对不起。” 吕冬看似很大度,笑了笑,没说话。 王茜和隋博两口子出去,隐隐传来争吵声。 吕冬能看出王茜的不忿和隋博的隐忍,但暂时只能这样。 利益之争本就是最无解的矛盾之一。 对方能放弃开店?他能放弃摆摊? 吕冬也不可能真把那俩人咋样,那样倒霉的就是他了。 他不想去打擦边球,也不想去捞偏门,那样后患无穷,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甚至得不偿失。 向几位帮忙作证的人一一道谢,吕冬收起承诺书和500块钱,出门准备回去。 吕春迎过来:“没事?” 吕冬压低声音:“大哥,没给你惹麻烦?” “有啥麻烦?”吕春不禁笑了:“记住我跟你说的,咱不主动惹事,但咱也不怕事。” 今天这事,从头到尾,哪点能怪到吕冬?生意争不过,就上门砸摊子,都这么做,社会秩序要不要? 吕春拍了下他肩膀:“你快把虫子玩出花来了。” “不能怪我。”吕冬也无奈:“我虫子就在包里装着,没招谁惹谁,她偏偏去抢包,还往外倒东西。” 吕春又拍了下他:“别诉苦了,奇虫少年!” 吕冬点头:“我先走了,王哥的人还在帮看着摊子。” 派出所距离中心点并不远,一行人步行往回赶,吕冬对人很热情,一再感谢。 就在他们前面几百米的地方,隋博骑着摩托车载着王茜,王茜心里难受,边走边抱怨:“你就是个软蛋,别人要钱你就给!有没有点骨气!现在好了,人没赶走,倒赔了500块钱,这日子怎么过?” 隋博耐着性子说道:“你还没看到吗?他们都是本地人,抱团!不给钱,拘你十五天?咱们不占理,一点理都没有。不是跟你说了,别上火,怎么去砸人摊子?” 王茜也知道冲动了:“想到抵押出去的房子和借的帐,我心里不得劲,一冲动就没忍住。” 隋博劝道:“别再做傻事。” 王茜应一声,忍不住说道:“这么大亏,就白吃了?” 隋博沉默一会,说道:“先忍忍,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后勤上是个远房亲戚,帮打电话到极限了,不会冒险与地方上撕破脸,你在国营单位待过,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比我清楚。” “我不甘心!”王茜薄嘴唇翻动:“他抢了咱的顾客!抢了咱的利润!凭什么?咱可是花钱进的学校,不说房租,光送礼……” “别光盯着别人看。”隋博说道:“你走后,我仔细算了,虽然不如预期,但咱还是很有赚头,来买东西的学生也不少,很多学生不相信地摊,咱就是赚的慢了点,这钱总能赚回来。” 他又劝慰:“这事暂时放放,先顾着商店卖货,咱单件利润高,不比摆地摊的挣得少。” 王茜不再说话。 …… 回到财政学校对面,吕冬感谢了帮忙看摊子的王朝,眼看时间不早,想邀请他们一起吃饭,被王朝以要回单位为理由推掉了。 王茜这一闹,不仅没有影响到生意,地摊反而在学校彻底传开,过来买东西的学生和家长更多。 吕冬摊位上的东西眼看着的减少,很多东西卖断货。 有些去过学校商店的学生,看到他卖的东西质量好,又相对便宜,甚至提前跟吕冬约定明天再来拿货。 吕冬专门用本子记下来。 刚过下午六点,吕冬的货快空了。 不是他前期不想进更多,而是资金有限,总进货价2000多块钱的东西,扔在刚开学的一所省内排名前十的学校里,也就溅起个稍大点的水花。 收拾好东西,吕冬准备回去,晚上还要去进货,问旁边推自行车的乔卫国:“明天还来不?” 乔卫国说道:“来!我早晨要打趟拳,得七点多才能过来。” 吕冬说道:“行。” 除了说好的十五,吕冬没有多给,雇人也切忌胡乱给钱。 吕冬骑上摩托车,先去对面问了声,接着往回赶,半路找公用电话给唐维打了电话,唐维表示他那边货足够,问题是找不到车送。 天这就快黑了,一般司机不敢胡乱往乡下跑。 吕冬倒是会开车,但是没有车,也没有驾照。 他这才发现忽略了一件事,已经年满十八岁了,该去考个驾照。 回到果园,胡春兰已经做好晚饭,吕冬洗把手,来到饭桌前。 “生意咋样?”胡春兰关心问道:“棚里东西都没了。” 吕冬饿的前胸贴后背,吃着东西咕哝:“就剩车斗里那一点,其余都卖没了,卖了大概4000多。” 第45章 投机倒把(求推荐票) 吕冬解下腰间钱包,放在饭桌上:“卖的钱都在这。” 胡春兰看着鼓鼓的钱包,就知道赚了不少,拿过来打开,里面全是钱。 十块的,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还有些零钱,各自码成厚厚一摞。 就连一百的也有十几张。 胡春兰习惯性抽出一摞,开始点数,越点越是心惊,等点过三叠之后,手都有些抖了。 不是没见过钱! 而是这一天流水也太多了! 放下最后一叠零钱,胡春兰陷入沉默。 “妈?”吕冬问道。 胡春兰揉揉脸,说道:“4561块钱。”她特意问道:“全是今天的?” 吕冬回答:“全是。” 这算上了王茜赔的五百。 除了摩托车和拖斗等必需品,留下一点钱应对日常不时之需,吕冬其余的钱全部用来进货,今天一天差点卖光。 他售价基本是进货价翻倍。 这没有竞争的生意,做起来太赚了,原本吕冬以为能卖两到三天的货,只坚持了一天。 刚回来时,吕冬在学校门口问过,新生今天报到人数近千,明天可能更多。 吕冬大致有个印象,从他这买东西的顶多200个。 其余的,要么自带装备,要么校内消费。 他确实截留了学校商店相当大一部分流量,但选择校内消费的也不少,那女人至于打上门来吗? 这些烦心事想也没用,生活继续,摆摊不止。 吕冬快速吃完饭,说道:“妈,你需要钱不?不要我今天全拿去进货。” 胡春兰把钱塞回包里,问道:“这个点还要去?” 吕冬说道:“好多学生跟我订了货,一早就去拿,我给批发市场老板打了电话,今晚他会等着。”他又问道:“我记得村里有人有货车,我雇个车去。” 没办法,城里的司机轻易不敢下村。 治安形势确实到了非严打不可的地步。 胡春兰说道:“你铁叔刚买了二手大头车拉饲料。” 想到铁叔,跟他纠缠的功夫,西市场都到了,吕冬问道:“别人?” 胡春兰稍微想了会:“红星好像月初把拖拉机换成了小货,每天在县城市场上趴活。” 天色开始发暗,吕冬赶去村里,找到红星家,门口就停着辆小货车。 吕冬跟红星大致说了下,两人谈好价钱,赶紧跑泉南。 “趁着时间早,抓紧去。”红星开车出村,对吕冬说:“再晚一点,路上就不太安全了。” 他又说道:“咱尽量走大道。“ 吕冬同意:“行,你老司机,比我熟。”他问道:“我最近这半月,晚上或者早上可能经常跑泉南,你有空?有空咱长跑。” 红星想了想,说道:“明天不行,明晚我姥那有人结婚,要去拉嫁妆。别的时候没问题。” 这无法强求,吕冬明天事明天说,今天拉的货多,说不定够两天卖的。 实在不行,就去借铁叔的车,记得七叔有本子。 一路急乎乎赶到西市场,接上唐维直接去仓库,这次吕冬要的货,是之前总和的翻倍,唐维很上心,特意叫了俩伙计帮忙上货。 仓库里灯火通明,唐维站在灯下面,晃着明光铮亮的手表问:“生意挺好?” 这个特殊时期,吕冬当然不会说实话:“日用品农村需求量大。对了,防晒霜多备点。” “行!”唐维笑呵呵:“我说的对不?多进货,多干两年,就能像我一样,在城里买车买房子。” 吕冬顺着他话说道:“借维哥吉言。” “这人,一定得有大目标,大追求。”唐维特意在灯光下又晃了晃手表:“看到我这块表没?值一套房子钱!我钱哪来的?就卖这些小玩意来的。” 吕冬笑着说道:“还是维哥厉害。” 唐维也在笑:“好好干,多进货,早晚也有我这规模。” 俩伙计整理完货,吕冬过去点数验货,确认没有问题,付钱走人。 回到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卸完货装车斗,吕冬赶紧回去冲澡睡觉,一天忙活下来,哪怕他年轻力壮,也又累又困。 挣钱是真的,高兴是真的,累和苦也是真的。 但没有付出,哪会有回报?总不能坐在院子里,张开嘴等着天上掉馅饼? 天上会掉东西,比如鸟屎。 天一亮,吕冬准时起床,吃饭收拾东西,特意跑到河岸上逮了新的痒辣子。 猎人不带宠物没安全感。 光兽王威力太小,想到昨天的事,他又找了跟棍子放在拖斗上。 吕冬让老娘准备了俩人的午饭,然后骑上小嘉陵,拖着车斗直奔大学城。 拉条幅摆货开喇叭,今天正式开工。 乔卫国来的比预想的早,不到七点就骑自行车过来了,有了昨天的事,吕冬也不跟他客气。 七点半,估计学校里面吃完了早饭,摊位开始上人,基本都是学生,很多昨天跟吕冬约好的人过来取货。 摊位前围了一大圈人。 大早晨,吕冬就忙得满头汗,连吕春和王朝过来,也只是打了个招呼。 除了跑工地里上趟厕所,他这一上午做的事,用三个词就能概括:点货,收钱,找零。 学校商店啥情况,吕冬不太清楚,反正他这边快忙不过来了。 一直到中午午餐时间,摊位前才空闲下来,吕冬赶紧取来水,嘴唇干的起皮,喉咙都快冒烟。 摊位后面,靠近工地围挡的地方,突然有声音传来:“行啊,冬子,咱这投机倒把干的不赖!哪天被打击了,连媳妇都找不上!” 吕冬转头:“七叔?” 围挡前面的破砖头上坐着仨人,其中一个左手端着搪瓷缸子,右手拿着勺子和馒头,咬一口馒头,往嘴里扒炖菜。 吕建仁咽下嘴里菜,一贯口吻:“搁以前,你就一重点打击对象,打一辈子光棍。” 吕冬不理会这些话,问道:“你咋来了。” 吕建仁哼了一声:“听李老二说你在这,还不信,嗨,你小子,还真跑这投机倒把。” 吕冬笑了笑:“总不能闲着。” “这是小光,这是红兵。”吕建仁摆头示意了下左右两边的年轻人:“我新收的徒弟。” 他特意叮嘱:“有事我不在,你去工地上喊他们。” 吕冬明白他意思:“好。” 吕建仁吃完饭,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道:“不跟你扯了,卖完东西早点回去,小心让劫道的劫了。” 吕冬想到件事:“七叔,晚上有空?开车跟我去泉南拉点货。” 今上午,防蚊用品卖的特别快,不少学生满头包。 吕建仁头也不回:“你找到车就行。” 他拖着鞋底,刺啦刺啦的走了。 吕冬多看了那俩徒弟一眼。 以七叔的手艺,带徒弟绰绰有余,问题是容易学歪。 谁知道会学出技艺精湛的大工、钢筋工或者电焊工,还是俩擅长抓鸟捞鱼逮兔子的? 吕冬找出胡春兰准备好的午饭,其中一个方便兜递给乔卫国:“趁着没人,吃点午饭,休息会。” 乔卫国摸摸光头,不好意思笑着说道:“我忘记带饭了。” 吕冬说道:“先尝尝。” 乔卫国打开袋子,里面是个烧饼,其中夹着肉,咬一口下去,满嘴油满嘴香。 “好吃。”他实话实说:“有肉,真好吃。” 吕冬坐在马扎上,细嚼慢咽,虽然喝了水,嗓子还是干的难受。 钱挣起来不容易。 忍着嗓子不舒服,吕冬将烧饼吃了下去,要不下午就没力气干活了。 吃完饭,趁着人少,他接连回去拉了两趟货,也让胡春兰去问问铁婶车的事。 可惜,大伯所在的三公司,只是负责工地一小块,否则可以租间仓库。 随着入学的新生增多,旺盛的购买需求在短期内爆发,下午吕冬的摊子前,人就没掉下过两位数。 天色发黑,人流依然不少,吕冬打开早准备好的充电灯。 有大学开学,学府路和文化路的路灯也亮了。 到八点多,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吕冬跟乔卫国道别,骑上车赶紧往回走,昨天进的货没有卖完,但也不够明天卖的,需要再跑一趟泉南。 回到果园,吕建仁已经等着他了:“听你妈说,你想借铁公鸡车,这赶紧去,我过来时老铁去村里打扑克了,找你铁婶借,保准行!等老铁回来,你给他200块钱他也不借给你。” 吕冬一想是这个理,揣上馒头咸菜和一瓶水就走。 吕建仁拿了两根手臂长的棍子:“一会放车上,有用。” 吕冬同意:“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咱回来从大学城北边走。”吕建仁跟他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专门看过,那边养狗的多,经常在路上跑,争取撞一个,到时补棍子。” 吕冬无语了:“七叔,咱能干点正事?” 七叔在大学城待工地干活,还是研究别的? 吕建仁耷拉着肩膀,理所当然说道:“这就正事!” 俩人来到养鸡场,吕冬跟铁婶一说,铁婶很痛快,把车钥匙给了吕建仁。 这是辆六成新的大头车,吕建仁棍子放在驾驶室里,吕冬上了副驾驶。 车出养鸡场,吕冬说道:“七叔,回来的时候走个加油站。”他打了个呵欠,摸出盒烟,拆开给吕建仁一根,其余放在他伸手拿到的地方:“你抽根提神?” 吕建仁点上,问道:“回来还给老铁加油?挣的不少。” 车一晃,吕冬眼皮有点沉,连打呵欠:“还行。” 今天买东西的应该过了250人,绝对上五千。 吕建仁吐出口烟:“你小子,长心眼了,跟我还留一手,就不想想,你七叔会干投机倒把?” 不等吕冬说话,他又说道:“咱自个人不用说,对外面的人,一定要留一手,防一手。” 第46章 花钱买路 仓库里,吕冬在点货,唐维站旁边来回翻手腕,明光铮亮的手表在灯光下有点晃眼。 吕建仁皱眉:“老板,你戴这么亮手表,就不怕劫道的把你劫了?” 唐维哈哈笑着说道:“有什么好怕的,我这是外国高级货,卡扣设计巧妙,一般人别说解开,见都没见过。” 吕建仁无聊,见他搭话,放开话匣子:“还用解开卡扣?多麻烦!换成我,就拿一把大砍刀,斧头也行,把你手腕压在地上。”他隔空对着唐维手比划:“就从这,一刀砍下去,手表和酱猪蹄都有了。” 唐维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吕建仁,不自觉说道:“这表就样子货。” 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按说应该是好人,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像徐大痞子那样的恶人,长在好人躯壳里。 吕冬也听到了,赶紧说道:“七叔,你别跟维哥开玩笑。维哥,这是我七叔,最爱开玩笑。” 话是这么说,唐维戴手表的手,却悄悄藏在身后,生怕有人见财起心。 “看好,别有问题。”吕建仁提醒。 吕冬一直坚持货物亲自盘点,就是担心出不必要的麻烦,眼见货物数量和质量没问题,与唐维商讨价钱,打开钱包点钱付钱。 吕建仁这会没事干,眼睛转着乱寻摸,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拉着个不大的方便兜过来,对唐维说道:“老板,这东西当搭头,行不行?” 吕冬看了眼,不大的方便兜里装了厚厚的两摞钱,乍一看上去很像100真钱,仔细看发现不对,一后面挂了四个零。 “七叔,你要冥币干嘛?”他诧异。 吕建仁说道:“快七月十五了。” 唐维接话:“这人给我的样品,新印的。” 吕建仁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头前两天托梦,说下面物价飞涨,让赶紧送钱下去。” 唐维有点怵吕建仁,摆摆手:“拿走。” 吕建仁绕过去,扔在副驾驶脚下,等吕冬算完钱,开车离西市场,穿过泉南城区,出东外环路过一个加油站时,吕冬特意让吕建仁进去,给大头车加满油。 借别人车用,直接给钱太生分,也容易引人反感,加满油是起码的。 进入大学城前,吕建仁突然往北拐。 吕冬看到方向不对:“七叔,你咋往北了?” 吕建仁一脚油门,车往北猛窜:“不跟你说了?有个地方狗多,到处乱跑,咱去撞狗!” 吕冬无奈,又说了几句,吕建仁兴致上来,根本不听他的。 车子继续往北走,天太黑有云彩,又是一片棒子地,连个参照物都没有,拐上的路吕冬也不认识。 路两边玉米棵长高了,找参照物都不好找,有些拐拐拉拉的小路,不熟悉的人进去,甚至会掉向。 吕建仁不同,似乎经常跑这片,熟得很。 …… 一条不算宽的马路上,几个人先后下了自行车,将车藏在长高的棒子地里。 领头的一大高个招呼道:“快点,衣服都换上!” 几个人脱下上衣,换上制服,但有俩人只有上衣,没制服裤子。 大高个说道:“没事,你俩站后面,都记住我说的话,车停下,我过去说话,等人下来,你们一起上,先把人按住!” “晓得!” “晓得!” “明哥,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大高个叮嘱:“有人敢反抗,先揍!”他对后面说道:“不停车的,直接拿枪轰,这枪隔远了顶多打个受伤,死不了人。” “好来!”后面一个只有上身穿制服的人说道:“明哥,这会不会太麻烦。咱人往中间一站,车停下把人拖下来,不给钱就揍,多简单省事。” 明哥呵斥:“狗子你不光没念过书,还没长脑子,现在司机都被抢出经验了,你敢站中间拦他他就敢撞你!老子带你们出来发财的,不是送死的!赶紧的,别啰嗦!” 狗子穿着大拖鞋,手里提着个自制短管兔子枪,说道:“好来!我这就去。” 明哥看到远方有车灯,提醒:“东西先放地上,等我信号!” 他拿起一个写有红色“检”的牌子,站在路边上。 后面的狗子,看到有车过来,非常兴奋,兔子枪抓在手里,根本没往地上放。 …… 大头车往前走,一路上没见到狗,野兔子倒是有,但车没过来就跑地里了。 前面有手电灯光,隐约能看到,有穿制服戴大檐帽的人单手拿个牌子在比划。 稍稍接近,牌子上面写着个“检”。 “这么晚,这么偏的地方,有检查的?”吕冬仔细看,同时对吕建仁说道:“七叔,不太对。” 吕建仁对歪门邪道懂得多:“是不对。” 他车速稍稍放慢,远近灯光交换,吕冬看得真切,拿牌子的人看上去很正规,后面几个咋看都有问题。 等等!穿拖鞋怎么回事?手里抱着啥? 吕冬赶紧说道:“七叔,劫道的,他们有土枪!” “这里不好掉头。”吕建仁说道:“沉住气。” 吕冬问道:“冲过去?” 吕建仁也玩土枪打过兔子:“有枪麻烦,咱现在起速冲,就怕他冲车上来一枪,隔远铁砂都是散的,这种枪随缘,万一打轮胎,运气不好咱爷俩就得交待在这。” 吕冬看到了脚下放的冥币,有了个想法:“七叔你摇低点车窗,到那边减速,我扔钱,就不信看到钱不心动。” 吕建仁瞥了眼吕冬,对方已然不远,说道:“行!”他摸了下座位旁边的棍子,叮嘱:“万一有事,我先下去干趴下拿枪的!拿枪的倒了,你再动!” 没时间再说话,吕冬抓了叠冥币在手里,迅速拆掉封纸。 吕建仁再次降低车速,同时摇低车窗,仿佛要接受检查。 明哥看到车快到跟前,马上就要停下来,跟后面比划个手势,让他们准备。 他一手举着临检牌,另一手抬起手电照向驾驶位。 “停车检查!”明哥大声喊道。 车到近前,吕建仁往后坐,身体贴在驾驶位上,吕冬猛地挥臂,一大摞钱从车窗里面扔了出去。 “花钱买路!”吕冬同时大喊。 吕建仁脚下猛踩油门,大头车窜了出去。 明哥第一反应:“开枪,打轮胎!” 却无人回应。 手电灯光下,一张张钞票正在飘落,还是百元大钞! 狗子哪管啥开枪,出来是发财的,不是开枪的,扔掉兔子枪去抢钞票。 看到钱,其余人哪还听招呼,一个个都在抢钱。 出来劫道,为的是啥? 明哥一看是钱,也不管冲过去的车,赶紧捡钱。 “发了,发了,发达了!”狗子兴奋的直喊:“明哥,咱发达了!全是最大的钱!” 因为天黑,手电灯看不真切,另一人高兴的直叫:“这花钱买路的真讲究!” 狗子喊道:“这钱真大!我数数,一后面几个零。”他没念过书,掰着指头数:“1,2,3,4,对应的是……一万!” 听到这话,其他人赶紧仔细看,每张钞票面额高达10000! 正在弯腰捡钱的明哥检查钱,骂道:“糙!这年头,花钱买路的也不要脸!你给假钞也行,竟然给咱冥币!” “冥币?死人的钱?”狗子赶紧往下扔。 其他人纷纷扔掉,接连说道:“晦气!” 明哥啪给了狗子后脑勺一巴掌:“让你开枪你不开!” ………… 大头车开出去老远,吕冬看看后面一片漆黑,这才放下心来。 吕建仁大咧咧说道:“怕啥?小场面!你七叔经历的多了。” 吕冬说道:“七叔,咱别走小道了。” 吕建仁摇头:“看你吓的,这就上省道!冬子,出去别和人说打小跟我混,你七叔丢不起人。” 话是这么说,吕冬却没放在心上,七叔是啥人,他能不知道? 刚刚,有情况七叔绝对会冲上去怼拿枪的。 吕冬喝了口水,理解泉南的小货车司机为啥不愿意跑下乡的活。 真有可能钱没赚到,还往里搭上不少,运气不好,命也悬。 怪不得有人说,这年代出门做生意跑运输,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他相信,那兔子枪绝对不是摆设,那些人真敢开枪! 吕冬看着不在乎的吕建仁,除了暗叹心大,又说道:“七叔,咱以后别去撞狗了。” “咋了?”吕建仁点上根烟:“吓着了?” 吕冬直接说道:“你不为自个想,就不为钉子想想?” 吕建仁突然沉默,好一会才说道:“你小子,长大了,七叔说不过你。” 吕冬想起件事:“刚是哪里?属于大学城管。” “靠近南辛庄。”吕建仁熟的很:“属于大学城的地,还没开发。” 吕冬点头,回头要跟吕春说一声。 回到省道上,车辆多起来,安全起码有保证。 当然,吕冬也见过新闻,有人照样敢劫省道上的车。 这一路没再遇到意外,顺顺利利回到果园,吕冬和吕建仁有默契,谁也没提路上的事。 天淅淅沥沥下起毛毛雨,赶紧卸车装货盖篷布。 吕冬陪吕建仁一起去还车。 鸡场大院灯光通明,铁公鸡手腕上挂着个收音机,蒙蒙细雨中走来走去,一阵鸡粪味飘来,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大头车停好,吕冬下车。 带着滋滋啦啦杂音的歌声,从蒙蒙细雨中传来。 “等你等到心痛,无情的北风将我吹送,孤孤单单的我有点冻,在这冷漠的夜里,等你等到我心碎……” “冬子!”铁公鸡迎过来,问道:“开车去哪了!” 不等吕冬说话,驾驶位上的吕建仁下来,抢先说道:“行了,别抠了!去趟泉南,冬子把你空掉的油箱加满了。” 铁公鸡脸色好看起来,有屋门打开,铁婶出来:“车随便用,加啥油。” 吕冬会做人,说道:“铁叔铁婶,不早了,你们早点睡。鸡场再逮鸡啥的,跟我妈说。” “好来!”铁公鸡一口应了下来。 吕冬不再多说,冲两人挥挥手,跟吕建仁一起回了村里。 第47章 乔卫国的悲伤故事(求推荐票) 财政学院新生报到进入最后一天,忙碌依然不减,新到的人要大采购,已经报到的人住过一晚宿舍,发现蚊子之肆虐猖獗,比学校商店的黑心吸血鬼还恶毒。 各种防蚊用品销量暴涨。 尤其风油精,备受欢迎,毕竟除了防温降暑,还有其他言语不可描绘的奇妙用途。 又是一上午忙碌结束,吕冬从吕家村拉货回来,看到吕春正坐太阳伞下面跟乔卫国闲聊。 吕冬顺着路口转着上马路牙子,吕春说道:“财政学院迎新快结束了。” 在王朝的建议下,吕冬暂时没再用电喇叭。 “我知道。”吕冬停好车:“他们老生明后天开始往这边般,总有需求。新生马上军训,还会有需求。在这边卖一周,师大就开学了。” 吕春说道:“行啊!生意连起趟了。” 吕冬认真说道:“也就今年,赶明年开学期,卖东西的能从东头摆到西头。” 未来一年,会有更多人下岗,在全家人的生存面前,脸面要往后摆。 当然,在太东这片保守的土地上,也会有大批宁愿待在家里没事做,也绝不搞投机倒把的人。 吕春站起来,看着对面的学校,颇有感慨:“大学……” 吕冬适时问道:“大哥,你自学的咋样了?” “你小子!”吕春皱眉:“还能不能好好聊天!” 吕冬明白了,想起件事,说道:“我和七叔昨晚去进货,遇到劫道的了。” 他快速说了一遍:“那片应该是大学城辖区,具体地点你去工地上问问七叔。” 吕春一脸严肃:“我这就去。”他叮嘱道:“以后多长点心,小心点。” 过多的他也没说,社会环境摆在这里,出来打拼总会遇到破烂事。 吕春去工地,最近收到过一起抢劫报案,却一无所获,或许这是条线索? 大热天正中午,这会没人,乔卫国挪动马扎,稍稍往这边凑:“吕冬,问你点事。” 吕冬点头:“说吧。” 乔卫国满脑袋都是武术:“你能教教我不?” 吕冬诧异:“教你?” “我没想学养虫驱虫的独门绝技。”乔卫国看起来特别认真:“指点我一下拳脚就行。” 吕冬实话实说:“我没练过武。” 让他指点,这不是孔明孔亮找宋江讨教枪棒功夫吗? 乔卫国不放弃:“你一拳就把我打倒了。在武校,我跟人切磋,很少输,教练都不是我对手。” 吕冬问道:“你教练多大?” 乔卫国疑惑,还是回答:“五十多,但功力深厚!铁砂掌和二指禅造诣很高,能从沸油中取物。” “这……”吕冬下意识就想说造假,但具体原理,他也说不明白。 况且,跟乔卫国这种深信功力的人说,他也不会信。 这年代,别说乔卫国,就连李文越等人,也深信武林高手那一套。 细细体味台的相关节目,更是一期接着一期出。 大环境如此,吕冬解释不清楚,也懒得解释,干脆说道:“我就练了两天军体拳,还没学会……” 乔卫国自动忽略后半句:“军队的武艺?怪不得威力大,我连一招都接不住,那都是杀人技!” 吕冬彻底无语了,但仔细想想,又不觉得太奇怪,漫天武侠剧、电影和小说,加上电视台的节目渲染,貌似部队也有表演节目,普通人不受影响才奇怪。 哪怕到了后来,依然有很多人对大师深信不疑,认为大师打不过训练更加专业科学的搏击选手,是因为规则限制,不允许用踢裆、插眼和锁喉之类的杀人技。 貌似他也会插眼和踢裆…… 乔卫国态度异常诚恳:“吕冬,指点我一下也行。” 吕冬想了想,干脆面向乔卫国,胳膊肘压在腿上,伸出手掌:“卫国,咱掰个手腕。” 乔卫国不明白,还是以相同的姿势握住吕冬的手。 “开始!” 吕冬手上加力,乔卫国更是发力,由于人瘦,手背上突起根根青筋。 但任凭他用多大力气,不但掰不动吕冬的手,反而被压了回来。 “你力气好大。”乔卫国松开,轻轻甩手腕。 吕冬说道:“上次,是你先打中的我,对吧?” 乔卫国回想一下,点头:“是,我两下都打在你胳膊上。” 吕冬继续说道:“我啥事都没有,你却连我一拳都撑不住。” 乔卫国细细琢磨,恍然大悟:“我力量不够!” 吕冬实话实说:“还有,身板太弱,抗击打能力不足。” 乔卫国看看自个身板,再看看吕冬的,差别非常明显。 吕冬怕乔卫国再说指点的事,太尴尬了,转而问道:“卫国,你咋想到去学武?” 乔卫国突然沉默,好一会才说道:“被人打的。” 吕冬原以为会听到一个江湖梦,听到一个少年儿郎的热血故事,却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你知道乔克力吗?”乔卫国突然问道。 “听说过。”吕冬微微点头:“也见过一次。” 最近还看到过陈年通缉令。 乔卫国摸了摸光头,缓缓说道:“乔克力也是乔家村的,离我家很近,小时候经常一起玩。他爹不正干,我十岁那年,他爹去南方再也没回来,他娘跟人跑了,乔克力就跟着他奶奶过,没爹没娘经常被我们欺负。” 吕冬能理解,玩耍的一群孩子里面,总有个头,还有个吊车尾受欺负。 乔卫国难得话多:“被欺负久了,连学校里的人也欺负他。上初中时变了,乔克力长高长壮,开始反抗,跟我们打,下手特别狠,敢用棍子和板砖,渐渐没人敢欺负他,变成了他欺负别人。” “乔克力家条件不好,不但欺负我们,还跟我们要钱要东西,不给最少也要挨顿揍。”乔卫国继续说:“他上初三,用刀子捅穿人手掌,就因为要一块钱,同学不给。” 这事吕冬听说过。 乔卫国在回忆:“乔克力下学那几年,我们街上的倒霉了,经常受他敲诈。前几年,他跟我要钱,我没有,他揍了我一顿,让我上学迟到,班主任抓到又揍了我一顿。我回家,我爹看到巴掌印,以为我在学校捣乱,也揍了我一顿。我就偷了家里卖葱的钱,跑到登封去学武,回来再找乔克力算账。” 吕冬只能说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乔卫国勉强笑了笑:“谁知道,回来乔克力已经跑了。” 如果乔克力不跑,这故事可能会更加悲伤。吕冬暗叹一句,说道:“乔克力犯事,很早就畏罪潜逃了。” 乔卫国嘀咕:“说不定还会回来。” 吕冬问道:“回来?回来找死?” “你不了解乔克力这人。”乔卫国说道:“乔克力跟着他奶奶长大,今冬是他奶奶三周年忌日,乔家村对三周年格外看重。” 吕冬冒出个想法,说道:“卫国,你注意点,如果乔克力回来,别轻举妄动,先告诉我。” 乔卫国想差了:“行,到时咱一起去会会乔克力!” “总之先告诉我。”吕冬压根没想过去会乔克力,那可是个亡命徒! 只要乔克力敢回来,有的是人收拾他。 吕春这时从工地出来,隔远向这边招招手,没再过来,朝对面学校走去。 吕冬坐回太阳伞下面,希望刚才的消息对吕春有用。 有个中年保安过来,问道:“老板,卖烟吗?” 吕冬转头一看,真巧了,还是熟人。 保安大叔也认出吕冬,指着他说道:“哎,你不是新生嘛?咋卖起东西了?” 卖烟需要单独证件,吕冬不卖烟,从包里摸出盒大鸡烟,扔给中年保安:“大叔,送你的。” 中年保安摇摇头,没再说啥,转头往回走。 没多大会,摊位跟前又开始上人,来买蚊帐等防蚊用品的人越来越多,幸好吕冬对此有所准备,货物充足。 很多人对大学充满憧憬,想象的各种高大上,却不曾预料蚊子泛滥成灾。 这一天,卖的最多的就是防蚊用品。 大学城刚启用,根本没有夜生活,晚上八点左右,路上就见不到人了,吕冬收拾好东西,跟乔卫国分别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吕冬赶紧吃饭,胡春兰清点钱包。 “有多少?”吕冬问道。 胡春兰把钱码好,稍微调整下呼吸:“5124块钱!” 吕冬轻轻点头,跟预计的差不多,前前后后二百多个买东西的,还有热销的防蚊用品。 胡春兰快速计算一番:“三天,1万5流水!”她有点茫然:“这钱也太好赚了……” 吕冬没有昏头,很清醒:“财政学院迎新结束,明天就少了。” 胡春兰放好钱,说道:“我总觉得不踏实。” 吕冬安老娘的心:“妈,这都合法做生意挣的。我大哥都看到了,不合法他能让我干。” “也是。”胡春兰笑了。 吕冬吃完饭,进村里汇合红星,再去泉南进货,今晚跑这一趟,可能未来两天都不用进货了。 有昨天的教训在,吕冬当然不敢再走小路,红星也不是七叔那种人,安稳走车多的大道,平安顺利最重要。 后面的几天里,生意难免回落,不过日均流水都保持在2000左右。 这几乎没有竞争对手的生意,让吕冬除去大批货物周转之外,手里的资金始终都保持在五位数以上。 第48章 报效家乡(求收藏求推荐票) 半旧的桑塔纳轿车驶出泉南城区,从东外环拐上通往大学城的路,很快进入到大学城区域,略显冷清的环境,让车内乘客颇为感慨。 “小赵。”杨烈文问副驾驶上的干事:“有几个学校开学了。” 那位特别能干的干事连忙回答:“就财政学院开学了,师大过两天开学,体育学院也快了。” 杨烈文关心问道:“省大呢?” 小赵显然做过功课:“要过了九一。” 杨烈文天没亮就赶回泉南处理家事,又见了老领导,受到表扬,心情极好,多说几句:“大学城人气还是不够,想要变成新城,任重道远。” 小赵适时接话:“可不,比不上咱宁秀。” 杨烈文转而问道:“距离刘湾还多远?” “前面就是学府路和文化路路口。”小赵介绍道:“过了这个路口,再往东,有条路直通刘湾和吕家,十几分钟就能到。” “吕家村……”杨烈文突然想到一张黝黑憨厚的面孔:“我记得吕冬和刘招娣是同学?” 小赵很能干:“同班同学,我看过招娣同学资料,两人初一起就是同学。” 杨烈文暗叹了口气,如果吕冬有刘招娣的成绩,那篇报道他会受益更多,年底这个十大杰出团员稳稳到手。 所在辖区出一个典型,也是相当有说服力的成绩。 桑塔纳经过路口,小赵突然指着东北方说道:“吕冬在那边。” 杨烈文也看到了,一个地摊后面,黝黑高大的吕冬正在收钱。 “过去看看。”他吩咐司机。 司机转到那边,停在路边,小赵下车给领导开门,眼力劲十足。 这会快中午,人不多,吕冬收起钱来,看到了桑塔纳和率先下车的那位干事,心中有所猜测,对乔卫国说一句,拿三瓶水,迎上前去。 果不其然,杨烈文从后车门里出来,衬衣扎进腰里,腰带头光亮可鉴。 “杨镇长。”吕冬主动打招呼,给干事水:“天热,喝点水。” 杨烈文示意小赵接下来,问道:“你怎么在这?” 吕冬指着自个的地摊说道:“从泉南进了点货卖,财政学院不是开学嘛,我就在这摆个地摊。我下学了,总要有个营生,自力更生。” “有点眼光。”杨烈文通过一路观察,能看出些东西来:“生意不错?” 吕冬含糊道:“还行,养家糊口。” “这是打算创业。”杨烈文本来随口一说。 但说完之后,想法止不住了,如今从上到下大力发展经济…… 吕冬看了杨烈文一眼:“想过,很难。我年轻,没经验,没资金,没靠山,只能先试试。” 杨烈文对吕冬感官一向不错,今次同样如此,十八九的学生刚出校门,有几个愿意摆地摊自力更生? 他务实,也欣赏务实的人。 比如小赵这种能干事会干事的人。 “方记者有没有再跟你联系?”杨烈文问道。 “没有。”吕冬实话实说:“她跟我大哥联系过,上报的那个事,再需要我配合,会主动跟我联系。” 杨烈文指了指地摊:“有顾客来了,你去忙吧。” 吕冬不啰嗦:“再见,杨镇长。” 有学生过来买防晒霜,财政学院正在军训,这两天防晒霜卖的特别好。 这年头大部分女学生条件有限,没以后那么多讲究,非名牌大牌不用,有防晒霜就不错了。 应付完两波顾客,吕冬看了眼电子表上的时间,说道:“卫国,我去趟同学那,一个小时左右回来。” 乔卫国说道:“行。我知道价的就卖,没记住价的不卖。” 这两天货出的慢,中午不用回去拉货,吕冬暂时拆下嘉陵车拖斗,拿上个皮本子,骑上小嘉陵直奔刘湾村。 刚拐过刘湾路口,就见刘湾村头一根电线杆和一颗树上拉起大条幅——热烈祝贺我村刘招娣同学升入青花大学! 刘招娣她爹真想开了? 吕冬难免有这种想法,毕竟刘明泉是刘湾书记,他不同意的话,村头不能挂这么大一条幅。 刘招娣家很好找,就在大队院子斜对过,吕冬到的时候,附近停了不少摩托车和自行车,还有几辆汽车。 其中,一辆半旧的桑塔纳看起来相当眼熟。 吕冬确定,杨烈文也来了。 进门前,大门下有一滩难看的印痕,明显擦过,却擦不干净。 吕冬抬头,大门正中的灯座上面有一燕子窝,还能看到燕子冒头。 “你是……”有二十来岁的人过来招呼。 吕冬笑着说道:“我是招娣同学。” “快进!”招呼吕冬往里走。 吕冬一进大门,大体观察一下,刘招娣家不一般。 院子很大,影壁前面种着棵石榴树,上面挂着很多拳头大的果子。 再往里,一颗枣树弯腰驼背,青色的枣子相当密集,枣树第一个大分杈上,还晾晒着东西,分别是用线穿起来的桂圆和花生。 枣树下面有一水池,里面种了不知道啥品种的莲花,有莲蓬伸出水面,钻出颗颗莲子。 再往里,屋前的花坛中,种满向日葵,花盘结了黑白相间的种子。 别人家的事,吕冬不好说,但刘招娣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不仅没有长歪,还考上青花,真不容易。 “吕冬来了,快进来。”刘明泉就站在堂屋门口。 “泉叔好。”吕冬打招呼,进门看了眼,果然在主桌上看到了杨烈文。 院子大,堂屋也大,里面八仙桌开了四桌席,吕冬到了最东边一桌,这桌上坐的都是学生,连刘招娣在内,只认识俩人。 另一个是李文越。 来的不算晚,菜还没上,刘招娣帮吕冬倒水,吕冬把本子塞给她。 刘招娣低头看了眼,本子封皮上有四个字——万事如意,小声说道:“谢谢。” “好久没见你了,都在忙啥。”李文越就坐吕冬旁边。 吕冬看了眼同桌的人,估计是刘招娣同村的年轻人,回答:“干点小买卖。” 李文越关心问道:“能挣到钱?” “能。”吕冬端起水杯喝了口:“想挣钱,得下大力。” 厨房那边有人吆喝,外面陆续有人进来上菜。 刘招娣给吕冬一瓶啤酒:“做生意辛苦不?” “我喝水就行,下午还要出去。”吕冬没要啤酒,又说道:“起早贪黑,啥事都得自个操心,就挣个辛苦钱。” 宴席开始,同桌共同喝了一杯,吕冬问李文越:“你家不开席?” 李文越摇头:“有招娣在,哪好意思,自家人吃顿饭就行了。” 吕冬想起大学城的现实状况,叮嘱:“文越,你开学前去找我,我给你个开学套装。” 现在升学宴举办的人还少,等过个十年,青照地区别说考上本科,哪怕高职,都会大宴宾客。 这也会成为重要的一项人情支出。 李文越低声说道:“开学前我没事,要不我去给你帮忙。” 考虑到李文越身体,吕冬拒绝:“你安稳在家待着,好好考虑大学生活。” 刘明泉端着酒杯过来,笑呵呵说道:“我敬大家一杯。你们都招娣同学,有小学的,也有初中高中的,我这个当爸的,谢谢你们对招娣的帮助。” 吕冬和李文越赶紧站起来,先后与刘明泉碰杯。 刘明泉对刘招娣说道:“跟我来,给领导们敬个酒。” 刘招娣端着自个的杯子走了。 李文越凑近一些,声音更低:“冬子,看到没,招娣她爸变了。” “招娣熬到出去就行。”吕冬大致了解这种人,转变太难。 刘明泉来到主桌所在的堂屋中央,突然从案头红纸下面翻出一摞东西拿在手里。 刘招娣站住了。 吕冬看了眼,好像是户口本和录取通知书。 李文越好奇:“他要做啥?” 吕冬也不清楚,随口说道:“可能主人要说两句。”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各位朋友,街坊邻居,你们今天来参加小女刘招娣的升学宴,我刘明泉脸上有光!” 刘明泉这个刘湾书记,说话有些水平:“刘招娣能有今天的成绩,受你们帮助良多,受家乡恩惠良好,没有青照,不会有今天的刘招娣和刘明泉!” 听到这里,吕冬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刘招娣还带着晒伤的手有点抖。 刘明泉朗声说道:“我刘明泉记得这份情,刘招娣也记得这份情!我们老刘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拿起录取通知书,看向刘招娣:“招娣,今天当着亲朋好友,领导老师,同学街坊的面,你做个保证,大学毕业以后,回青照报效生你养你的家乡!让大家都放心,你会回来!” 所有人都看向刘招娣,他们内心其实都认可刘明泉的话,青照出一个顶级学府大学生不容易,学成归来报效家乡不更不容易。 刘招娣带着晒伤的胳膊微微发抖,脸上红痘越发通红。 刘明泉拿着录取通知书的手指发紧。 在座的很多人,尤其本地的领导们,其实希望刘招娣能回来。 谁都希望家乡越来越好。 刘招娣看着录取通知书,忽然想明白很多事,不是父亲放弃了,而是要让她无法拒绝,不能拒绝。 她不敢赌,录取通知书不在手里。 就像这几年一样,刘招娣努力保持平静,说道:“我保证,大学毕业回来。” 第49章 村匪路霸(求推荐票求收藏) 随着刘招娣话音落下,刘明泉将户口本、迁移证和录取通知书全部交给她,堂屋里瞬间安静。 刘明泉笑,朗声说道:“各位,一定吃好,喝好!” 他了解这个女儿,忍了多年,还会忍下去,在这么多人面前应下来,很难反悔。 堂屋再次热闹起来。 在座的,不少都了解刘明泉为人,不难看出他真实意图。 主桌上的领导,个个都是人精,但哪怕是非常喜欢刘招娣的一中校长,也没说什么。 刘明泉大义压下来,叫人怎么开口。 李文越忍不住小声说道:“哪有当爹的这样给闺女下套!” 以他同学六年的了解,刘招娣既然应下来,反悔可能性极低。 吕冬一口喝掉杯子里的水,结合前段时间的事,大致猜到刘明泉想法,只有刘招娣人回来了,才好找上门女婿,他才能抱大孙子。 说句不好听的,刘招娣留在大城市里,他有再大本事,也使不出来。 还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正想着,李文越碰了碰他,吕冬抬头一看,发现高三班主任郭英过来了,明显冲他来的。 吕冬这人,不管心里咋想,大庭广众之下,礼数不会丢,赶紧站起来打招呼:“郭老师。” 而且这是他的老师,不会变。 郭英满脸都是笑:“吕冬,文越,好阵子没见。” 刚刚他在主桌旁,县教委的领导好生夸奖几句,这一届他带的班里,不仅出了刘招娣这样的高材生,还有上市里大报的典型,据说还被市团委列为十大杰出团员候选,脸上着实有光。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后者叫吕冬,能换个人就好了。 郭英说道:“吕冬,报道我看了,你做的不错,没辜负老师教导。” 吕冬客气道:“我一直记得咱一中校训。” 郭英满意点头:“沈校长也在关注你,让我告诉你,有时间多回学校看看。” 吕冬说道:“有时间一定回去。” 郭英又跟李文越说了几句,离开了。 “他当初那么对你!”李文越不忿,低声说道:“再看现在……” 吕冬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向前看。” 李文越又说道:“听说他复习班班主任丢了,开学下去教高一。” 听到这话,吕冬想到宋娜,可能是熊孩子惹的祸。 就像杨烈文,有些事根本不用领导开口,有眼色的人很多。 酒宴还在进行,满屋都能听见刘明泉劝酒的声音,泉南乃至太东这边,主人都会努力劝酒带酒,来客不喝到酩酊大醉,会显得招待不周。 这两年多少好点,前两年但凡开宴席,绝对一屋子醉汉。 像吕建仁这种好酒的,吃婚席能从中午喝到晚上,直接连成趟。 类似的人非常多。 那种心里没数的,吃白席都能喝得中午晚上连趟。 等上齐六个大碗,按照这边规矩,有事退席不算失礼,吕冬在大学城还有摊子,向刘招娣提出告辞。 刘招娣送吕冬出去。 “啥时候走?”吕冬问道。 刘招娣看眼枣树上的花生和桂圆,说道:“后天的火车,这走了,过年再回来。” 吕冬想到之前的事,提醒道:“去大城市,以青花的名声,当家教或者做别的,总能找到挣钱门道,挣点钱站住脚,将来有好处。” 刘招娣明白,也记起吕冬以前说过类似的话,轻轻点头:“晓得了。” 来到影壁附近,吕冬说道:“回去招呼人,别送了。” 老同学,刘招娣也不客气:“你慢点。” 吕冬独自往外走,出大门时,有东西从顶上掉下来,吧嗒落在他肩膀上。 低头去看,燕子屎! 他抬起头,指着灯座上的燕子窝:“信不信我弄了你的窝,拔了你的毛!” 又有东西落下来,吕冬赶紧往前走,燕子屎掉在地上,又一大摊污渍。 吕冬算是看明白,燕子窝下面如果是硬化地,一定要扔块破纸板之类的,否则地面洗都洗不干净。 他不能跟燕子置气,找纸擦掉燕子屎,骑上小嘉陵,返回大学城。 隔远着,就看到乔卫国在卖东西。 这不是多难的工作,对这年头的人来说,只要抹得下脸,张得开嘴,很快就会。 吕冬停好车,乔卫国递来一叠钱:“卖了104块钱。刚七叔、小光和红星来过,见你不在,跟我拉了几句。” 他摸摸光头:“他们喊我晚上一起去逮狗,说用药泡好了肉饵。” “你别去。”吕冬已经看出来了,乔卫国是个有些死脑筋的本分人:“我七叔那人,咋说呢,精通歪门邪道,一般人跟着他容易歪。” 貌似两个徒弟已经歪了? 乔卫国说道:“好,我不去。不讲规矩的事,我不做。” 有个女的这时从学校那边过来,穿的很时髦,从打扮上看,就不是新生。 “小老板。”这女可能性格使然,也没不好意思,大咧咧问道:“有卫生巾吗?” 乔卫国知道卫生巾是啥,听到一女大学生问这个,光头都红了,根本不好意思说话。 这东西在吕冬眼里,就一普通商品,笑着接话:“不好意思,我这没有。” 女大学生抱怨:“你卖的货也太不齐全了。” 吕冬仍然笑脸相对:“学校商店没有?” 女大学生恨恨说道:“有!卖的贵,质量差。”她转而问道:“附近哪有商店或者超市?” 吕冬摇头:“没有,最近的你也要去青照县城买。” 女大学生问道:“有公交车通县城?” 吕冬说道:“没有,你可以在校门口等等,有青照跑泉南的私人中巴。” “真麻烦。”女大学生抱怨着离开:“学校怎么就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东西都麻烦。” 吕冬在后面说道:“要不你忍一天?我晚上去进货。” 女大学生的话飘过来:“这种事怎么忍?” 人回到学校门口,等中巴车。 乔卫国红着光头问道:“吕冬,咱要卖……”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卖那东西? “顾客有需求,为啥不卖?”吕冬觉得很正常:“这是正当商品。晚上我去进货,先进点试试。” 乔卫国转过头去:“你卖,我不卖。” 吕冬说道:“没问题。” 过了新生入学,顾客没以前多,但陆陆续续也不断人,下午又有俩老生来问卫生巾。 很多女生,上两年大学,不再那么保守,脸皮也会厚起来。 这也是必须的一个改变,进入社会打拼,厚脸皮是一项基本素质。 由于老生还在搬过来,有一定购物需求,这一天下来,吕冬也有1700多块钱进账。 晚上,他照例去西市场进货。 ………… 夜色如墨,长高的玉米棵夹杂的道路一团漆黑。 有灯光划破黑暗,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沿着不宽的道路向前行驶。 面包车似乎改装成货车,除去驾驶位和副驾驶,其余窗户全部封死,透过驾驶位窗户,隐约能看到后面堆着货。 “小吕。”后面有个三十多岁的人低声问:“有没情况?” 吕春换挡准备转弯:“暂时没有。” 面包车拐上吕冬和吕建仁遭遇过劫匪的路,前方有手电灯光,隐约能看到几个穿制服的人站在路边。 “有情况!”吕春说道:“有人冒充临检。” 后面那人下达命令:“准备!”又对吕春说道:“小吕,稳住。” 吕春是部队上出来的,面对过不少复杂情况,关键时刻稳得住心,更稳得住手。 面包车停在临检牌前,吕春按要求开车门,看到有人弯腰拿藏着的武器,立即摸枪:“别动!公安!” 与此同时,面包车侧门后门打开,六七个壮汉冲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局势。 这就是面包车的优势,外面的人永远不知道车门一开会下来多少人。 “明哥!”有人哭丧着说道:“咱这李鬼咋就碰上李逵了?” 有人去检查劫匪武器,铁棍,菜刀,洋镐,还有自制短管土枪! 涉及到枪,就没小案子。 抓住的人一一查看,吕春在农村长大,一眼就看出来,全是些农民。 这也让他想到一个词,九十年代来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的一批人——村匪路霸! 三十多岁的指挥人员过来,说道:“小吕,这次你首功!” 吕春谦虚道:“我们管控工作没做好。” “治安形势严峻。”指挥人员很清楚:“全县都不轻松。” 吕春说道:“我也没想到,他们在这抢过一次未遂,还敢在附近继续,看样子周围村里的。” 指挥人员说道:“他们抢完,往村里一钻,找都不好找,要么宗族包庇,要么担心报复不敢说,很多劫道的犯罪分子为什么找不到?与这有很大关系。”他看着地上的武器:“胆大,心黑,法制观念淡薄,我们的普法教育,任重道远。” 吕春忽然想到了吕家村,如果吕家有人犯事,也许大部分街坊邻居都会三缄其口。 农村工作不好做。 后面有警车开过来,一行人被压上了车,收尾工作还在继续。 指挥人员拉着吕春上了一辆车,问道:“小吕,调过来帮我怎么样?” 吕春笑着说道:“工作要看领导安排。” “算了,当我没说。”指挥人员没坚持:“我不能耽误你小子大好前程。” 警笛划破平静的夜空,直接压着案犯进入附近一个村庄,去他们住处搜集赃物,固定证据。 第50章 搬救兵(求推荐票求收藏) 师大全名太东师范大学,不属于211范围,在省内同样名声赫赫,多年来始终占据太东师范类大学首位。 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学生众多,比财政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大开学,意味着更大的商机。 同样的,师大内部也有商店,最大的勉强可以说是微型超市。 因为师大和财政学院长年扎根在泉南城区,能托上关系开店的人,同样来自泉南。 当然,不是很有钱或者关系特别硬的人,大学后勤这一块,赚大钱的门道太多了。 大学城外围,一家不大的小饭店里,隋博正在请客。 受邀的只有一个人,三十多岁,戴金边眼镜,头发往后梳,单看脸的话文质彬彬,像个大学老师。 但再往下,风格完全变了,超级混搭。 身穿花衬衫,戴着大金链,两只手上各有一个方形的大金戒指,左手腕上还有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 至于纯金还是冲门面假货,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黄哥。”隋博拿酒瓶倒酒:“这店不大,菜做的地道,尤其驴肉,今天现杀的,绝对新鲜。” 这人叫黄勇,夹筷子吃菜,直接问道:“隋博,找我有事?” 两人不熟,最近因为在大学城的店装修进货,才认识。 同行不同校,勉强算不上冤家。 隋博笑着说道:“这不趁着师大还没开学,不算忙,出来聚聚,等黄哥忙起来,就没空了。” 黄勇捏着手上的大金戒指,问道:“财政学院开学,挣了不少?” “哪有多少。”隋博趁机诉苦:“勉强够本。” 黄勇诧异:“不能吧?财政学院新生大几千人,老生全都搬过来,不买东西?” 隋博一杯啤酒喝下去,说道:“谁说不是?起初我也这么想,趁着开学这段时间,学生需求大,赶紧挣点钱,回回本。咱进校门开店不容易,花钱托关系,求奶奶告爷爷,扔了那么多钱,喂了那么多张嘴,店总算开起来了,还不要赶紧回本?” 黄勇吃了口驴肉:“那是你,我这店开的轻松,可没去求爷爷告奶奶。” “是!是……”隋博笑着说道:“黄哥开的是超市,我开的是店。” 话是这么说,心中却不以为然,据他所知,黄勇也不轻松,真要有钱关系又硬,干嘛不在师大承包个食堂?那才是印钱机器。 隋博又说道:“本来一切都挺顺利,谁知开学那天出意外了。” 黄勇的小超市从本质上与隋博的店一样,连忙问道:“什么意外?” 隋博叹了口气:“财政学院开学那天,门口来了一个摆地摊的。”他边比划边说道:“拉了那么大一横幅,上面写着质优价廉……” “质优价廉?”黄勇差点笑出来:“脑袋有病!” 隋博附和:“谁说不是。但他卖的东西价格确实低,样式也多,吸引走了好多学生。咱成本比他高太多,降价不是办法,店里生意受冲击很大。” 黄勇问道:“我怎么没见?” 隋博说道:“你从泉南过来,到师大就进门了,再往东到财政学院门口就能看到。” 师大在路口西南侧。 黄勇摩挲着大金戒指:“也是。” 隋博端起酒杯,跟黄勇碰了一下,又说道:“不知黄哥怎么想的,我开这店,砸上老本不说,还欠了一腚帐。费了这么大劲,原本就想着,大学城短时间没有商业配套,再差也能赚个工资钱,但他一个摆地摊的,不交房租,不交管理费,不交水费电费,凭什么抢咱的肉?” 黄勇夹着筷子吃菜不说话。 隋博又说道:“我媳妇去找那小子理论过,不成。”他说的实话,却说半截:“找联合执法大队投诉,当地人包庇当地人!黄哥,师大马上开学,那小子绝对会把地摊摆到师大门口!到时影响最大的就是你。就算分流三分之一学生,你和师大其他店主,少挣多少钱?” 说到底,只有自个利益受到触动,人才会有想法,黄勇想了想,问道:“你有办法?” 隋博斟酌着说道:“黄哥那边人多,再加上我这边,咱们联合起来,一起找那个摊主商量商量。” 黄勇夹起一块驴肉,吃到嘴里:“大学城这地,现在萧条,但不是所有人都瞎,咱挡不住地摊,除非上面发文件。” 隋博明白这个理,他们这些人,充其量有点钱,人头广一点,说能影响到上面制定规则,那就是笑话了。 真有这影响力,用得着挣这种辛苦钱? 隋博笑着说道:“大学城不是咱们的,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小子想摆摊,可以。等过了开学期,随便他摆,是不是?实在不行,咱可以给他点补偿。” 他着重强调:“过了开学季,他们想怎么折腾都行。” 黄勇在思索,有家有产,有老婆孩子,行事要慎重一点。 隋博又说道:“我这边,也就能在搬过来的老生身上想点办法,黄哥你那边的市场马上就要开始了!” “行!”黄勇戴着金戒指的手敲了下桌子:“我回去联络一下,明天咱在师大门前会面,不图别的,就图学校门外清静几天。” 先去看看啥情况,人多找点,见机行事。 隋博附和:“对,要给新生创造个好的开学环境。” ………… 太阳升起来,吕冬的地摊已然摆下。 乔卫国不断从车斗里拿出货,熟练的放在摊位上,当他拿起包装袋上有小翅膀的纸巾时,脸不自觉的红了。 吕冬还真进这些东西! 大男人卖这个,多难为情。 要有人像昨天那么来问,乔卫国自问开不了口。 七点多,有人陆续从学校出来,买用于军训的防晒霜,或者涂抹蚊虫叮咬的风油精。 吕冬去车斗里翻东西,乔卫国看到个打扮时髦的女大学生过来,有点眼熟。 “小老板。”女大学生冲乔卫国说道:“昨天不是说去进卫生巾吗?进了没?” 乔卫国斜眼看着摊子上面,不好意思开口。 吕冬听到声音,几步过来,见是昨个下午的女大学生,问道:“你不是坐车去县城买了?” 女大学生一脸懊恼:“别提了,买来的质量不好,昨晚直接画地图。” 乔卫国转过头,默默往回走。 “得,咱别说这些了。”吕冬指了指摊位左侧:“你自个看,昨天晚上进的货,明星做代言的,质量有保证。” 女大学生不知道是天生脸皮厚,还是性格开放,说道:“正常生理现象,有什么不好说的。” 吕冬没接话,这还是他回来后,遇到的最胆大开放的女生。 话说回来,大学一向走在前沿。 女大学生挑了四包,装吕冬给的方便兜里,付完钱,临走说道:“看起来不错,回去我帮你做宣传。” 吕冬笑着说道:“那感情好,谢了。” 见到那个女大学生走远,乔卫国回来说道:“吕冬,跟人谈这个,你咋做到的。” 吕冬拉过马扎坐下:“等你见的多了,也能这样。” 别说,女大学生回去没多大会,又有几个女生跑过来买卫生巾。 吕冬发现,这生意同样大有赚头。 一上午,不是很忙,但也卖了几百块钱,临近中午时,有个骑三轮车的人过来,三轮车上还拉着个泡沫保温箱。 骑车的人五十来岁,面堂晒的黝黑,头上戴着个软草帽,张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小伙子。”他主动打招呼。 吕冬笑着说道:“大爷,你要点啥?” 这人指了指吕冬旁边的空地:“我能不能在这摆个摊。” 吕冬略作打量,好多天过去了,有人寻摸到商机也不奇怪。 “大爷,你卖啥?”吕冬问道。 这人看了眼后面的泡沫保温箱:“烧饼。” 吕冬说道:“这公家地方,大爷你愿意,摆就行。” 这人骑着三轮车从路口上了马路牙子,来到吕冬摊位东边,车斗朝外。 又拿出个硬纸板做的纸牌子,用棍子支起来,上面以毛笔写着“烧饼”两个大字。 乔卫国好奇的看着他,这还是吕冬之外,他在大学城见到第一个摆摊的。 这人问道:“小伙子,你姓啥?” 吕冬自我介绍:“我叫吕冬,他叫乔卫国。” 这人说道:“我姓赵,你们叫我老赵就行。” 吕冬这会没生意,试探问道:“赵大爷,你咋想到来这卖烧饼?” 彼此生意没冲突,老赵也就说道:“邻居家小子在这上学,昨个回家说食堂饭菜做的不好,我寻摸着,进点烧饼卖可能有销路。” 聊了几句,老赵发现吕冬这人好说话,也不排斥自个,也就多说了一会。 临近中午,有学生走出校门,吕冬这摊位在财政学院有些名气,吸引不少人过来,也有人在买过日用品之后,从老赵那里买上几个烧饼。 日后这就一普通主食,但现今在北方很多地方,烧饼还是调剂口味和解馋的吃食。 中心路口西南边,有七八个男人在盯着吕冬这边,看了有一会,朝这边走过来。 这么群人,还不是学生,目标非常大。 吕冬眼尖,不仅看到他们,还发现其中的隋博,再看这些人来的方向,立即有了不好的猜想。 跑?这么短时间,摊位上的东西来不及带走。 赌他们只是来买东西或者聊天打屁?吕冬没那么幼稚。 吕冬稳住心神,并不慌乱,吩咐乔卫国:“你赶紧去工地,找我七叔或者大伯,就说有人闹事。” 乔卫国也看到了那群人和其中的隋博,断然拒绝:“不行,习武之人,不能抛弃同伴逃跑!” “别犯傻!”吕冬冲他说道:“你去搬救兵!找来救兵,我屁事没有!明白不?” 乔卫国咬咬牙:“你坚持住,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