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挑着一站青灯,静静看着面前那尊容貌慈祥的大佛。 “我潜心修炼六世,只想等这一世过去,再重回神界。可是你啊,仍是如同那时一般,搅乱了我这一汪死水呢。”他目光有些空洞,轻轻呢喃着,似是自语。 只是佛非昔年佛,人非旧事人。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就这么缓缓消失在了大堂之中。 第1章 寺庙初遇 九华大陆,公元 550 年,五月下旬。 这是个战火锋飞的年代。 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劳苦的人儿没有了安逸的生活,只能在拜佛中寻觅着最后的一丝慰藉。 北齐皇都,邺城周遭的拜佛山。 山上有一条青石台阶的道儿,道上人潮汹涌。甚么王公子弟,甚么平民百姓俱在其中。 台阶上,一身着红襦裙,头梳小螺鬟儿,眉心缀着一粒红梅花钿,瞧上去左右不过龆龀之年的女童手里握着一根糖人儿,一边舔一边昂首朝高处看了过去。 青石山路的尽头,是那临近山顶的一座寺庙。寺庙巍峨耸立,四围云雾飘渺,钟鼎声在这空旷的山谷间清晰可闻,幽幽远长。 这是北齐最著名的长安寺。 洛璃听老一辈的们说,这长安寺建了百年了,虽比不上圣医谷,历史到底悠久着。 “知意,听师傅说这长安寺里有不少僻静的好地方呢。知意,知意?”洛璃见没人回应,回首一瞧,哪还有自家婢女的影子。 眼角抖了抖,唇畔牵起一抹弧度,洛璃丢了糖人儿,抬起小步儿,悄无声息地使了轻功朝那顶端攀了过去。 知意不在,可以找云空方丈多要一些怪事杂谈了。 那可都是失传了的孤本呢,师傅不喜她看这些,她只能偷偷摸摸地来找方丈借阅了。 一念及此,洛璃的步子越发快了起来。 旁头行人瞥见这蹦蹦跳跳的稚童,只当做是在游耍,也不多做在意,只是一步一平稳地朝着顶处走去。 寺中偏安一隅,某处僻静禅院内。 一数丈高的桑树静静矗立在禅院入门拐角,以庞大的枝干为这里带来一片绿荫。主干之上,有一女子斜靠,双手做枕眯眼假寐。 那女子一身白衣,容貌是世间罕有的,只消一眼便能难忘。她这般斜靠着,静静地也不动,便仿佛是那绝世之作了。 感受到有气息波动,女子缓缓睁开了银灰色的眸子。 “等了这么久,正主终于来了么?”看了看禅院门口,那几只安然啃食嫩草的兔儿,岑禾慵懒地睨起眼睛,缓缓坐直身子,双手撑起下巴望着下方。 “走的真慢。”岑禾有些嫌弃地皱皱眉,伸手打个响指,一道肉眼瞧不到的光倏然笼罩半山腰。 洛璃觉着甚是奇怪。 之前她来过几次,倒也认得这路。可怎生今儿这路,却是越走越陌生呢? “咦?兔子?!”远远地瞧见那安然啃食嫩草的兔儿,洛璃楞楞,跑过去一把抱起其中一只。 “小兔子,谁把你放在这边的啊?”洛璃抚摸着兔子温软的皮毛,眼角弯弯。 兔子依然安静啃着草。 洛璃倒也不在意,回头望了过去,那唇儿顿时张了开来。 谁家种的桑树,这般高? 心头腾起了好奇之心,洛璃悄无声息地提起步子,抱着兔儿走进了那不知为何没有上了门锁的禅院里头。 这禅院很是干净,还有一处小亭子哩。亭子内有一十台子,上头摆着一盘玉棋。 “倒是个讲究的和尚。”洛璃正要走向凉亭细细观望,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极浅极浅的咳嗽。 做贼心虚的她登时闭起了眼,转过身子连连福身行礼:“小女子无意闯入禅房,还请这位师父见谅!” “咳,小施主,此处乃是小僧的禅院。那兔子——也是小僧豢养的。” 清悦低沉的声儿不经意传来,听得洛璃一阵发愣。 她站直身子睁眼望了过去。 原来,这不是一个面目威严的老和尚啊。 只见身前少年,一身青色僧衣,五官煞是好看。尤其那长眉之下的凤眼及鼻下薄唇,似乎时时刻刻含着笑,却又叫人觉出明显的淡漠疏离。 这个小僧啊,纵是没了青丝,也难遮掩这一身风华。 “这位哥哥,你生得真好看。”洛璃看得有些愣,一时不知该怎般回答,只是下意识地道出心中念头来。 “小施主,小僧法号青灯。”青灯的眼皮子抖了抖,双手合十,微微俯首。 “青灯啊——”洛璃抱着兔子走上前,围着他转了一圈,见他纹丝不动,面上表情淡漠,连那若有若无的笑也收了起来,心头不爽间哼了一声,“果然和青灯一般是个呆板木讷的,连笑都不曾有。” “小施主,还请移步。”青灯淡淡看着她。 洛璃被盯得甚是不自在。 “木头给我记住喽,姑奶奶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唤作个洛璃,江湖圣医谷谷主亲传七弟子是也!”她把兔子塞到青灯手中,而后跳起来摸了摸青灯的头,再迅速跑到禅院门口,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迅速离了开去。 青灯抱着兔子,淡漠温润的目光注视着洛璃渐行渐远的背影,唇畔浅浅勾勒起来,旋即又隐匿下去,只是眼角那若隐若现的笑又折返了。 “弄风。”青灯轻启双唇。 “见过公子。”话音落下,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侧。 那是个容貌俊美刚毅的公子哥儿,他一身墨袍,将满身的冰冷书写得淋漓尽致。 此时此刻,他面对这个瞧上去只有垂髫之年的小僧,却是俯首作揖,模样谦恭。 “邺城那里传来消息了么?”他轻声问道。 “皇上说,他适才登基,根基未稳,且朝廷动荡,公子不可回朝。”弄风顿了顿,声音缓缓,“皇上还说,若公子愿意,可出长安寺,去陵寝祭拜。” 青灯抚摸兔子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目光里波光潋滟,深邃间涌出许多与之年龄不符合的无奈。 “我知道了。”他放下兔子,任由继续啃食嫩草,缓缓叹出一口气来,“他仍不愿接纳我,大抵还是怕我污了身份罢。” 弄风抿了抿唇。 公子的身份,明明很高贵啊。 “罢了,罢了。”青灯忽而握拳置于唇畔,轻轻咳嗽几声。 “公子?”弄风错愕抬头,“太医来时,不是说公子的病好了么?” “无妨,小风寒罢了。”青灯眸中慌乱一闪而逝,他转身看着那株桑树,脑海里忽而想起方才的小女童来。 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回头便会忘了他了罢。 殊不知,风流年华下,解了红衣袈裟,早已是冥冥注定的乱世佳画。 第2章 住持云空 “你且先去罢,过会我该要去佛堂守灯了。”青灯淡淡开口。 “喏。”弄风依言退下。 待察觉不到弄风的气息了,青灯这才抬头看向那高高的桑树。 桑树上空空如也。 青灯蹙了蹙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桑树之上有人。 大抵是臆想了罢。青灯扭头回了禅房。 岑禾瞥见青灯望过来时,还以为他瞧见了自己。但见他又回了开去,适才想起来自己使了咒法,他怎般也看不见的。 “这神君,怎生和前六世一般淡漠得紧,只怕是又要苦了那小丫头了。”她瞧着青灯那淡淡漠漠的模样,有些烦躁地折下一片树叶,咬在唇口。 “神上别来无恙啊。”一道平和的声音蓦然传来。 岑禾斜着眼望了过去。 但见来者踩着一朵祥云,身型肥胖,面目憨厚。两眼眯个线,一缕白须儿从下巴蔓延,拖到足前。他满身金光,手提拂尘,颇是个神仙似的。 唔,他本便是仙。 “崇德仙君,又闲来无事了?”岑禾缓缓挑眉。 崇德仙君咳嗽一声。 每每他承了君上的命儿前来探寻神上时,总会用闲来无事这个由头。现下不用自己开口,神上都晓得了。 “有事?”岑禾银灰色的眸中缓缓凝聚起一抹不耐烦。 “君上命小仙为神上带来了琼浆玉液,说神上劳苦,可须得歇着。”崇德身子抖了抖,连忙祭出一个酒葫芦,低头屁颠儿屁颠儿递了过去。 神上可是执掌蛮荒的帝神,执掌尘缘树的缘神,折尧上神啊。 若是惹了她不快,日后被那群涂山小辈们牵缘的时候,自己必是讨不得好果子吃的。不过说来也巧,每次他去青丘拜访帝君时,帝君总会叫他给神上带酒水物件儿。 帝君乐着了,可是把他吓得够呛。 回回都在神上面前溜须儿,他自己都觉着这万年老脸厚比城墙了。承德仙君苦哈哈地想。 “原是臭狐狸的。”岑禾接过那酒葫芦,拔了塞子小抿一口,目光微微一亮。 倒还不错,若是苏苏在的话,必定是喜欢的。 说起苏苏,她倒也是个命苦的。现在随着木灵珠漂泊到哪了,她都还不知道呢。 “那……神上先喝着,小仙这便告退了。”承德仙君悄悄看了一眼有些走神的岑禾,心头一喜,连忙作揖一拜,回去对某位帝君复命去了。 神上终于不说君上酿的酒难喝了,是个好兆头,定是个好兆头! 君上有望了,他便不用提心吊胆地给神上送这送那了。承德仙君美滋滋地心头念叨。 岑禾回神,将葫芦里头的酒一饮而尽,收起酒葫芦靠在树上,一边闭眼小憩,一边轻哼起一支小曲儿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却说洛璃离了青灯禅院之后,便寻到了原先去藏经阁的路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顺着那路去了。 这一去,她便看到了在藏经阁门口静静等待的自家婢女还有一位身着袈裟的青年和尚。 那婢女模样玲珑,一双眼水汪汪的甚是明艳,不难瞧出长成之后也是个好看极了的姑娘。 再看那青年和尚,他五官甚好,一身红色袈裟衬的他似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此时此刻,他见洛璃走来,温润随和的眼角瞬时牵起一抹笑意。 “我的小姐儿,你可算来啦!”知意见洛璃过来,也不惊讶,只是边抱着一串冰糖葫芦默默地舔着,边含糊不清地敷衍出口问好。 知意比自己长了四岁,却也只是个总角之年的稚女。对此,洛璃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朝着那青年和尚扑了过去:“云空方丈,好久不见啊。” “五月不见,小七又长高了些。”云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小姐,要喊住持。”知意咽下口中糖葫芦,默默挑着自家主子的口误。 就喜欢喊方丈嘛,方丈哪里不好听了。 洛璃吐吐舌头,拉着云空的手朝藏经阁里走去:“云空方丈,快带小七去找上次不曾看罢的书。” 知意瞥见自家小姐入内,便干脆蹲坐在藏经阁门口,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看着扫地僧用那竹笤帚,一点一点地扫着庭院里的尘埃,一边胡思乱想起来。 方——住持和公子是旧相识,当年小姐在圣医谷听闻公子旧友前来,好奇着去观望,头次见到这般年轻的住持时,心头可是惊讶了许久呢。 说来也是遗憾的。 想当年,这云空住持本也贵族人家的子弟呢。 住持的先辈乐善好施,接纳了得了疫病的贫苦百姓,却不料自己也被传染了。那病发的可是快,只是一月,变撒手人寰了。 也是从丧礼过后,住持的家族开始没落。 在幼时尝尽了这般的悲欢离合后,住持还不曾弱冠,便选择了脱尘出家。 因着慧根极好,被老住持看重,是以成了长安寺最年轻的住持。 “若是云空住持尚不曾出家的话,但凭他那皮囊,他那文采,那绝对是贵族里追捧的一代公子哥儿。”知意小声咕哝。 这厢,洛璃随着云空入了藏经阁,便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里头的古卷经书,那可都是极其稀罕的宝贝呢。 “小七,这是你先前阅览的怪世奇谈。”云空熟门熟路地走到最后一排架子,从上头抽出一卷竹简,递给前者,抚了抚她的头, “现在北齐刚刚建立,朝廷乱的很。小七聪明,替贫僧转告你师傅一声,若有朝廷里来的官员看病,切莫由着性子行事。现在的这位北齐皇帝,可是个雷厉风行的。” 云空在圣医谷第一次见到洛璃时,便晓得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心性较之同龄稚童,是成熟了许多的。 于是他便隐晦地叮嘱了一番。 “小七知道了。”洛璃捧着竹简,咧嘴眯着眼一笑,遮掩起眸中的茫然慌乱。 那件事她隐藏得很好了,为何云空方丈还能够看出来? 罢了罢了,既是方丈说的,她回去转告给师傅便是。 而且,这位北齐的君主,那可是晦迹韬光了许久,才登上位的呢。他那颗隐匿着的心思,大抵不用多长时间,便会显露出来了。 确是得好生提醒一下师傅。 第3章 公子洛泽 洛璃见借到了自己想要的典籍,便拉着仍在啃糖葫芦的知意驾了马车,回了圣医谷。 圣医谷入口,雾霭沉沉,桃林十里,交叠丛生。 一身着白衣的小公子哥儿早早站在雾霭尽头,伸直脖子朝外头张望着。 “小七怎生还不回来?”洛琤,也便是这小公子撇撇嘴。 “我听到马蹄声了,莫急。”他旁头,一位亦是身着白衣,只是稍稍淡漠了些,高了一些的小公子哥儿瞥了他一眼,低头看起手中医书来。 洛琤又撇撇嘴。 大师兄素来性子淡漠的,若看到小七,那眼里的喜悦可是比谁都还多。 “来了来了!”听闻一阵马蹄声,洛琤兴奋地拉起洛瑾的衣袖来。 眼皮子抖了抖,洛瑾放下医书抬头,唇畔却是少少勾勒起一抹弧度。 只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扬尘而来。马车落了步子,他二人又瞥见一抹红襦裙从上头跃了下来,嬉嬉笑笑地朝自己这里奔过来。 “大师兄,二师兄!”洛璃一把扑了过去,直直扑到洛瑾怀中。 她笑盈盈地睨起眼睛来。 衬着大师兄尚不曾反应过来,多揩些油水。不过话说回来,大师兄身上竟是有着和师傅一般的药香,煞是好闻呢。 洛瑾将医书放入袖袍,伸手抚了抚洛璃的头,眸光逐渐揉搓进宠溺来:“饿了么?” “小姐眼里头只有书,哪里还念叨饿不饿啊。”知意跟在她后头下了马车,给车夫付了钱后撇撇嘴揶揄起来。 “知意你净拿我打趣!自己都不知吃了多少冰糖葫芦,也不给我留些!”洛璃离开洛瑾的怀抱,回头瞪着知意,而后又看回来,笑眯眯问,“小七还不饿。二位师兄,师傅在哪里?” “还在屋里头配药呢,唤了我们来等你去就膳的。今儿老四惹了师傅不快,小七你可需得警醒着些,莫也惹了师傅不快。”洛瑾轻轻叮嘱。 洛琤也点头应和:“对对对,若不然,我们又得一起去打扫藏药阁,还要抄录药典了。” “知道啦知道啦。”洛璃吐吐舌头。 谷中深处,有一山庄。 山庄偌大,静谧无比。 有藏药阁一处,依竹林而立,曲径幽深,叫人看着颇觉一番别样雅致。 屋内,有一白衣公子哥儿站在桌案前,全神贯注地称着药材。 且道一道这公子容貌。 那五官甚好,不同于北齐高氏皇族的精致俊美,而是一种不近红尘的谪仙之貌。一如这一身气度一般,虽俊逸而淡漠,叫人看着心生仰慕,却不愿去亵渎。 尤其是那一双眼眸。非是言语可描述,大抵也只有天上薄情寡欲的仙神,才能同他一比高下了罢。 这般好看的公子哥哥呀,去当个明星多好,一定能够爆红的。 用过晚膳走来,靠在门边的洛璃看着公子哥儿,心头如此想着。 但又想到,这里乃是北齐,非是那个时代,便收了心思。 “小五,白术一钱。”公子哥缓缓启唇,声音淡漠无波,却是格外地好听。 一旁的小药童立刻取来一钱白术,恭恭敬敬递给公子哥儿。 洛泽称完药材,将之裹好系上绳子,递给药童:“送给外头侯着的那位乞丐,一日煎一副,五日后便会痊愈。” 闻言,洛瑜,也便是那被公子哥儿称呼为小五的药童,立刻作揖颔首,抱着药跑了出去。 五师兄可真是勤奋呢。洛璃心头感慨。 “回来了便进来。”洛泽适才看向洛璃,淡淡开口。 洛璃忙跑进去,见自家师傅开始整理药材,便上前帮忙。而后又去一旁倒了一杯茶水,两手端着跑来,笑盈盈道:“师傅喝茶。” 缓缓顿下忙碌的手,伸过去接来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洛泽垂眸瞥了一眼洛璃的胸口。 那里有些鼓鼓囊囊。 一看便知是藏匿了书籍的。 “见到云空住持了?”洛泽拉了张胡椅坐下,把玩着茶盏,不咸不淡地问。 洛璃在方才,洛泽看向自己的胸怀时,那心口便扑腾扑腾跳了起来。 完了,忘记藏起来了,又被师傅发现了。 这念头才落下,洛璃便又听到了洛泽的问话。 果然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眼珠儿咕噜咕噜一转,洛璃笑眯眯跑上前,给洛泽捏起肩膀来。 “师傅,小七见到云空方丈了。方丈说,北齐刚刚建立,叫师傅莫要使着性子,不给北齐贵族瞧病。”她轻声开口,将云空的叮嘱说了出来。 这下应当可以转移话题了罢。 果然,在听闻洛璃一番言语之后,洛泽把玩茶盏的手顿了一顿。 淡漠的眸中波光潋滟,而后沉静下来。 “知道了。”洛泽放下茶盏,抬手一勾,洛璃怀中的书便飞了出来,落到他的手中。 “师傅可曾告诉过你,莫看这些书来着?”看着竹简上写的字,洛泽凉嗖嗖瞥了洛璃一眼。 洛璃:“……”会武功就是好。 为所欲为。 她立刻垮下脸来,苦巴巴开口:“师傅……师傅交给小七的药典,小七都记下来了。小七就是想看看这些书,打发打发时光的。” 洛泽:“……”倒是忘了,他这个最小的徒弟,记性不是一般的好。 “既是闲下来了,得空便开始也随着你几位师兄,整理挑拣药材罢。若还觉着闲,去将经脉穴道记下来。” 洛泽放下竹简,淡淡启唇,“这书,不日为师替你还给云空。” 洛璃:“……”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还不能不跳。 她默默垂下头,作揖之后离了开去。 出门后,看到倒立在杨柳树下,苦着脸,断断续续朗声背诵药典的一个小少年,洛璃忽而觉着,师傅对自己挺好的。 起码不必像四师兄这般……这般……倒立到险些连亵裤都叫人看到了。 洛璃不再看,默默同情了洛琛一把,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 她命知意取来一个铜人,又寻来关于经脉穴道的书籍,一目十行看了过去,便拿起银针在铜人身上琢磨起来。 知意看得新奇,扒在门边窥望好一阵子,直至呵欠连天,适才回了屋中小憩去了。 回过神来,发现被自家婢女忽略了的洛璃:“……”得,带出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来了。 第4章 初见长恭 罢了罢了,左右都是自己惯的,还是继续研究这经脉罢。 待到她学会了,她便也能够像师傅一样,悬壶济世,行医救人了。 她才不去挑拣药材呢,她早就记得烂熟了。 五月下旬二日,素来平静的山庄,迎来了一位求医人。 这求医人不同于其他的世家贵族,身份高贵的紧,还是由洛泽亲自接待的。 洛璃一早便听闻了消息,出于心头好奇,便悄悄跑到了议事厅后头,扒着一卷山水屏风,又悄悄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眨巴着眼睛看了过去。 只一眼,洛璃便惊艳了。 这是一个身着华丽,窄袖长靴的贵族少年。少年头绾辫发,将一副极其好看的五官露了出来。他仿佛是被长生天精心雕刻的杰作,尤其一双凤眸,只一眼便可叫人沉沦。 若非年幼,洛璃都生出想要金屋藏娇的心思了。 好罢也便只是想想,若真的要金屋藏娇,师傅一定会关她小黑屋的。 不过…… 洛璃细细看着少年,微微蹙眉。 这小哥儿瞧着甚是温柔俊雅,只是眼神似乎有些怯弱啊。 “洛神医,在下此次前来,但有一事相求。”少年摩挲着手,忽而鼓起勇气抬眸看向主座上的洛泽,目光有些局促不安。 小哥儿很没自信啊。 洛璃心中思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几时多了一道身影。 “何事?”洛泽缓缓拨弄着茶盏,淡漠的脸上没有一分波动。 “家母病重,缠绵榻间,望神医挪步随在下出谷,为家母治病。” 挺有孝心的嘛。洛璃又将头朝前挪了挪。 彼时,身后之人也往前倾了倾。那一脚跨出,顿时踩在了洛璃的裙摆上。洛璃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朝前摔了出去。 “啊呀!”洛璃惊呼一声,万分狼狈地扑到了地上。 在她身后的洛琤忙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住,却是为时已晚。 少年与洛泽的目光同时投了过去。 那摔出来的少女,头绾云鬓,眉心缀着花钿,剪水双眸甚是娇俏。她着了一件对襟广袖长衫,白色云纹襦裙,腰系白绦,垂个流苏,瞧上去灵动万分。 眼见二人望来,少女脸颊沾染上一坨红晕。 她咳嗽一声,缓缓站起来,拍拍襦裙,对着洛泽和少年俯首一拜:“师傅,小公子哥哥。” “可有伤着?”瞥了一眼站在洛璃后头,装个木头的洛琤,洛泽放下茶盏,起身过去,细细打量起来。 余光瞥见少年好奇地望着,洛璃愈发尴尬起来。 她垂眸摇摇头:“没有。” 没有伤到,就是手给摔疼了。 二师兄也是,来了不知会她一声,还踩她裙摆,真是过分。 洛泽颔首,转身看着少年,抱拳作揖道:“此事可议,夫人如今身在何处?” 少年闻言,眼光一亮:“家母在谷外,多谢神医。”他亦是起身,作揖一拜。 洛泽和洛琤出谷拉着马车出谷去载人了,留下洛璃和少年,在山庄里随意踱步。 少年跟在洛璃身后,绞着手指,面色微红。 这小哥哥,这般可爱呢。 洛璃忽而顿住脚步,笑盈盈转身,眨巴着眼睛问他:“小哥哥,你名唤甚么,家作何处?” 少年没想到她会突然顿住脚步,险些撞到她。 停下来退开一步,少年作揖着,而后浅浅开口道:“在下名唤高孝瓘,乃是渤海蓨县人。如今……如今住在邺城。”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黯淡了一下,而后敛起。抬眸望着洛璃,见她张着嘴,一双剪水秋眸瞪得老圆,颇有一副见鬼的模样。 少年摸了摸鼻子。 他……很恐怖么? “你,你你你,你叫高孝瓘?”洛璃摇摇脑袋,回神瞪着少年问道。 少年再度摸摸鼻子:“其实,在下还有一个名字,名唤高肃,小字长恭,孝瓘乃是族名。” 高孝瓘,高长恭,封地兰陵,人称…… 兰陵王。 他是那史书上记载的,北齐战神,华夏古代美男子之一的……兰陵王高长恭?! 史书上见的画像,和这活人根本不成比嘛。 活的长得这么好看,书上画的也太抽象了。 古人的审美哦。 啧,活的名人,活的高长恭。 洛璃眼神里冒出了少年看不懂的光芒。 少年缩缩脖子,脊背一阵发凉。 这小姑娘的眼神,真是怪异。 “我叫洛璃,他们都叫我小七。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洛璃忽而笑眯眯道。 不知为何,少年总觉得洛璃这一笑笑得有些像…… 狐狸。 还是挺奸诈狡猾的那种。 不过,一听到她的话,少年的目光便多了一分神采。 交朋友么。 “好。”少年浅浅一笑。 笑得这么好看,难怪史书上说他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唔,上次在寺庙里见到的那个青灯小和尚,也生得挺好看。 洛璃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咳嗽一声,矜持地收起视线。 而后又笑起来:“那,我可以叫你孝瓘哥哥吗?你就叫我小七好了。” 少年微微一愣,而后颔首:“好。” 洛璃忽而伸出手,握成拳头,拉开小拇指来。 “这是……”少年又是一愣。 “拉勾。拉勾作数,便不准骗人了。若日后孝瓘哥哥不认得我,便是食言。”洛璃咧嘴一笑。 抱战神大腿,就要趁早。 “好。”高孝瓘忽而失笑,伸出手,拉住洛璃的小拇指。 小姑娘指尖柔软,这么一拉住,便软到了心里头。 “小七,快来帮忙!”远处传来洛琤的呼喊声。 洛璃大声应了一声,而后松开手,对着高孝瓘晃了晃:“孝瓘哥哥,说话算话哦!” 便转身提着襦裙,跑向远处缓缓而来的洛琤。 高孝瓘看着洛璃小小的背影,唇畔轻启,不自觉吟出那二字—— “小七——” 又有一缕笑意从嘴角蔓延。 高孝瓘眼光微动,将洛璃这个名字缓缓记在了心底。 她是大哥二哥,还有三哥之后,唯一愿意将自己当成朋友的。 至于皇舅舅…… 脑海中浮现起那道沉稳威严,处事不惊的身影,高孝瓘的目光微微一暗。 父王过世后,他逼迫孝静帝禅位,一手建立北齐,真正在意的,怕是…… 怕是只有皇权罢。 第5章 重伤少女 洛璃跑过去时,便见洛琤拉着一辆马车入了山庄。 却是不见洛泽。 “师傅呢?二师兄你把师傅丢了?”洛璃下意识望着洛琤。 洛琤抽了抽嘴角,伸手指指某个方向。 顺着目光看过去,洛泽抱着一浑身是血的少女,步履匆匆地走进药房。洛泽的身后,跟着两个药童,可不便是她的三师兄洛琮,和六师兄洛琪么。 “那位姐姐的着装,瞧着非是庙堂,倒似乎是江湖里的。”洛璃眼尖,小声叭叭。 “与我们无甚关系。师傅在谷外开了方子,叫你去挑拣药材。”洛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丢给洛璃。 洛璃摊开一看,那上面的墨迹都糊在了一起,哪里还看得清原先的字迹。 “二师兄,你又要被师傅责罚了。”洛璃抽搐着嘴角,将纸还了回去。 洛琤接过一看,默默地抚了抚额头。 得,又要被罚了。 “小七,师傅总归是对你偏一些的——你去找师傅,我先带着这位夫人去厢房了。”洛琤咳嗽一声,又将这纸塞了回去。 洛璃便如此看着自家师兄拉着马车,随同不远处的高孝瓘离了开去。 师兄分明是自己不想被罚。 撇撇嘴,洛璃转身朝着药房过去了。 瞧见洛琪和洛琮被洛泽呼唤,忙里忙去的,洛璃心头忽而好奇起来。 能让师傅忙不开手脚,这姑娘是受了多严重的伤啊。 她悄悄扒着门槛往里头偷窥着,忽而想起自己的来意,便理理襦裙,慢悠悠走进去,对着里屋作揖一拜:“师傅,弟子有事相见。” 小须臾,洛泽满手鲜血地从里屋走出来。 “不是让你去挑拣药材么?”洛泽蹙眉,眸中有着一缕不悦。 师傅最讨厌被人分心了,师兄这是把她往火坑上推嘛。 洛璃默默地将纸条掏出来,展开递到洛泽眼前。 看着墨迹模糊的纸条,洛泽的眼皮子微微抽搐。 老二。 远处厢房内,洛琤冷不灵打了一个寒噤。 谁在背后念叨他? 摇摇头撇开心中杂念,洛琤扶着这瘦骨嶙峋的妇人坐下,而后走到一旁去点上一支凝神的香。 高孝瓘一步上前,动作轻柔地为妇人捏起了肩膀。 “娘亲,可还难受么?”他小声问着。 “娘亲不难受,肃儿莫乱花银子。”妇人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慈祥地抚了抚高孝瓘的脸颊。 “这是大哥哥和二哥哥给的,说都是孩儿的。孩儿曾立誓,若有银钱,必定要给娘亲治病。娘亲莫担忧这些,只管配合神医便是。”高孝瓘莞尔一笑。 妇人亦是一笑,咳嗽着便缄默不言了。 多好的小少年啊。 洛琤悄悄打量起这妇人来。 这妇人如今已是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两眼无神,一看便知是病入膏肓,久久不愈的。但也不难看出来,她有一副极好看的皮囊。 昔年必定是一位名动四方的美人,就从这生得好看的连他都要嫉妒的少年,便可以看出来了。 只是可惜,天妒美人红颜啊。 洛琤在心底悄然一声叹息。 洛泽没有再写方子,只是匆匆报了一遍药材的名字,又丢给她一本药谱,便让她自己去挑拣了。 看着自家师傅匆匆进去的背影,洛璃心头越发好奇起来。 她出去后,恰恰遇上了抓药过来的洛琪,便出口问道:“六师兄六师兄,那里头的姑娘伤的很重么?”师傅瞧上去挺是焦急的。 “非是很重,是特别严重。那胸口那么大一道口子不说,两边琵琶骨还都被箭给射穿了,好似还是沾着剧毒的——你在这里作甚,还不快些过去熬药?” 洛琪说着,看到她手里的药谱,便晓得了洛泽的意思,伸手敲了敲洛璃的额头,又匆匆离去。 哦,英雄救美人啊。 洛璃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里屋,转身离去。 洛琤等了许久,终于看到洛璃一脸灰地端着一个药碗跑了过来。 “小,小七……”洛琤愣着,“你这是掉炕里面去了?” “我去熬药了,那火炉子不知怎的起了风,我便吃了一脸灰,我都擦过了。”洛璃将药碗递给妇人,笑道,“夫人快些喝了,这是师傅交给我的方子,不会有毒的。” “洛神医乃是圣衣谷谷主,声名远扬,我自是信的。”妇人眉眼弯弯,端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吹着喝了起来。 倒是高孝瓘,看着洛璃这狼狈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素洁的帕子,从旁头架上的盆中沾湿,而后递给洛璃。 “孝瓘哥哥?”洛璃歪着头,颇有些不解。 “擦擦。”高孝瓘指指脸颊,温声启唇。 洛璃下意识接过帕子擦起了自己的脸,擦着擦着,她便僵住了手。 她……是顶着一脸灰过来的? 在战神大人面前丢面子了……还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看看洛琤那想笑而憋笑的表情,看看高孝瓘微微抖动的眼睫,洛璃忽而撇起嘴巴,抓紧帕子转身跑出去了。 高孝瓘看着她快去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沾染上了真真切切的笑意。 洛家小姑娘这是害羞了。 “小七害羞了,公子莫介怀。”洛琤咳嗽一声,正儿八经道。 “看得出来。”高孝瓘回眸,服侍着自家娘亲喝罢汤药,待她慢慢躺下,适才侧眸看着洛琤,问道,“不知家母,几时才可痊愈?” “这个啊……”洛琤摸摸鼻子讪笑,“我学艺不精,还得等师傅来了才知道。” 他现在可是忙着给那姑娘救治呢。 那姑娘,受的伤时间没有这夫人这么长,却是比她严重太多了。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洛琤心底一叹,取了药碗离开,顺带为二人带上了门。 妇人才喝下汤药,没有丝毫睡意,听闻高孝瓘的问话,便忍不住睁眼,慈祥地看着他:“肃儿,还是莫要浪费金钱了。” “以前家里没有银子,才叫娘亲落下了病根。如今我已入府,断不会再委屈了娘亲的。”高孝瓘摇摇头,眼中的坚定没有因为妇人的一语而动摇。 第6章 想提醒他 高秦氏看着高孝瓘的脸,有些微微地恍惚。 肃儿这张脸生的,还真是随他爹呢。 一想起那道如水一般温柔的高大身影,高秦氏眼角便有些发酸。 子惠哥哥当年,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那样一个,应该受到世人尊崇的人,却是憋屈万分地死在了一个膳奴的手里。 这话说出去,任谁都会怀疑的。 她也是怀疑的。 只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去怀疑。 她知道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了,她只想好好地守着肃儿,守着她和子惠哥哥的肃儿,守着他在这乱世之中得到一隅天地,存活下去。 当洛泽处理好那姑娘伤口出来的时候,发觉天色已晚。 想起高秦氏,洛泽只喝下一口茶水,便拖着微有些疲惫的身子去了厢房。 洛琤守在门外,头一点一点的,一双眼儿眯个缝隙,已然困倦至极。 一见到洛泽打着火折子缓缓走过来的身影,洛琤立刻起身,揉揉眼睛对他作揖一拜。 “师傅,小七已经给夫人煎过汤药了。”他说着,又是打出一个呵欠来。 “去歇息罢。”洛泽抚了抚洛琤的头,伸手扣门,缓缓推门而入。 高孝瓘被惊醒了过来,看见是洛泽,那警惕的眼神适才收敛起来。 起身对着洛泽作揖,知道自己要避嫌,便出了屋子,将门带上,缓缓坐在门前台阶,抬眸望着天上那轮不算清亮的月儿。 父王去了都快有大半年光景了,也不知九泉之下可还安好? 高孝瓘想起高澄笑容和蔼的模样,眼梢不自觉染起一缕伤悲。 “孝瓘哥哥,你这是在思念亲人么?”一道娇俏温软的声音,蓦然传来。 高孝瓘抬眸看去,那个洛家小姑娘披了一件外衫,发髻薄如蝉翼,举着一盏兔儿灯笼缓缓走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分外明亮。 “是啊。”高孝瓘莞尔一笑。 洛璃看着他的笑,心不自觉多了一分怜悯。 这个小小少年,可是高澄那几个儿子中,最是出了名的。 但…… 功高盖主啊。 她看着眼前少年温暖单纯的笑,忽而想说些话,想提醒他日后要小心高湛,还有日后的那位草包太子高炜。 但一想到曾经学到过的蝴蝶效应,洛家小姑娘便默默地闭了嘴。 “孝瓘哥哥,若是日后孝瓘哥哥学得一身好武艺,是打算游历江湖,还是——”她拿出一块帕子在高孝瓘身侧垫着,而后提着灯笼坐下来,侧眼问道。 “我要像几位哥哥,还有斛律伯伯一样,征战沙场。我要给百姓带来一片盛世,我要终结这乱世!”高孝瓘说着,眉宇间露出一抹坚定之色来。 洛璃抿唇。 她知道这少年不是随口说的。 因为在日后,少年会成为北齐的战神,乃至整个华夏都赫赫有名的战神之一。 他可是,那以俊美闻名,以兵法谋略传世的兰陵王啊。 一想到他的结局,洛璃便忍不住有些惋惜。 “我倒是觉得孝瓘哥哥日后征战沙场,这般好看的皮囊便足够叫敌军倾倒了。”她抱着膝盖,兀自小声呢喃。 高孝瓘摸了摸鼻子。 他生的好看也不能怪他啊。 娘亲那般绝世,父王也是极其俊美的,他若生的丑了,那娘亲便要蒙冤了。 不过,战场确是不可带着这样的容貌上去。 高孝瓘心头有了主意,侧眸看向洛璃。 这洛家小姑娘啊,眼睛闭着闭着,便是头一歪睡了过去。那身子微微倾斜,险些便要磕到地上了。 高孝瓘心头失笑,想伸手拉她一把。 哪料突而伸来一只宽厚的手,直接便是一把将这小姑娘抱在了怀中。 小姑娘嗅到熟悉的气味,蹭了蹭,睡得越发深沉。 洛泽瞥了一眼高孝瓘,淡淡启唇:“小七叨扰公子歇息了。” 便抱着洛璃离了开去。 高孝瓘侧头看着地面台阶。 月光下,那一块素白的帕子上,有一个绣工精巧的璃字分外清晰。 翌日清早,高孝瓘带着高秦氏离开了圣医谷。 洛璃朦朦胧胧醒来,听闻高孝瓘和高秦氏离去,颇有些惋惜。 还没看够孝瓘哥哥绝世容颜呢。 唔,昨儿貌似是师傅抱她回来来着? 洛璃想起昨儿夜里那一缕冷香,顿时清醒了过来。 听知意说,过几日便是邺城庙会了。她可要好好磨磨师傅,叫他答应自己出去玩。 一念及此,洛璃便不再赖着,唤来知意匆匆洗漱一番,换上一件云纹襦裙,披个外衫,腰间系上长绦,又叫知意给梳了一个小螺髻儿,穿上皂角靴,适才提着襦裙,一路跑向洛泽所在的药房。 洛琪和洛琤搬着药材,看到这洛家七姑娘欢快的模样,心头是一阵一阵的羡慕。 同是捡回来亲手带大的弟子,小七便是颇得师傅宠爱,而他们非打即骂的。 “小七天赋好,师傅说甚么,若非她排行老幺,我感觉师傅都要把圣医谷交给她了。”洛琤酸溜溜地说着。 圣医谷有个规矩,传长不传幼。 谷主收下的第一个弟子,必定会是未来的少谷主。 也是因此,他们收第一个弟子时,都会对这弟子的品行天赋,进行严加考验。 “小七对医术的天赋远远超过我们,就是大师兄也要略逊一筹。这大抵也便是师傅纵容小七的缘故罢。”洛琪轻叹一口气,眼中溢出无数羡慕之色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呐。 洛璃一路来到药房,远远闻到一股药味。 她皱起了眉头。 师傅在熬什么药呀,这味儿比加了黄连还要苦。 洛瑾端着一只药罐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洛璃,不由一愣:“小七醒这么早?” 这小姑娘素来贪睡的。 “我就是过来看看,大师兄你先忙。”咧嘴讪笑一声,洛璃忽而跑进去寻洛泽了。 这丫头,八成是想出去玩了。 深谙洛璃性子的洛瑾念着,微微摇头一笑,而后垂眸,看着药罐里的那被烧的黑黑的药材。 能叫师傅动用这般稀罕的药材,那姑娘中的毒,可非是一般的深。 想起那奄奄一息的姑娘,洛瑾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天妒红颜哦。 第7章 又糗大了 洛璃走向里屋,那股子药味越发浓重起来。 想起自己先前看到过的那关于经脉的书籍,洛璃伸手点了一番了自己的嗅觉,而后试着做了一个深呼吸。 闻不到了,一点苦涩的药味都闻不到了。 真是个小天才。 洛家小姑娘洋洋得意地走了进去,迎面便撞上了走出来的洛泽。 一把扶住洛璃,洛泽正要出口训斥,忽而缄默下来。 洛璃抬眸看着洛泽,洛泽也看着洛璃。 大眼瞪小眼。 “师,师傅?”最终,洛璃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率先开口,探着脑袋。 “你学会点穴了?”洛泽捂拳咳嗽一声。 “是啊,我点了自己的嗅觉,师傅我厉不厉害?”洛璃越发洋洋得意起来。 点穴都被师傅发现了,师傅多厉害呀。 等等,她点的不是嗅觉么? 洛家小姑娘意识到什么,忙打量起身前之人来。 这位面目清冷淡漠的公子哥哥呀,站的身子笔挺,只是…… 只是…… 只是肩膀在隐隐地抖动。 师傅在憋笑? 洛璃忽而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她……她是不是又出洋相了? 当洛泽伸手抚向她的脸时,洛璃心里咯噔一声。 洛泽在这小姑娘的脸上抚了抚,而后点了某处穴道。 “回去之后,用热水敷敷脸,不然过些日子,会脸疼。” 洛泽又咳嗽一声,而后缓和语气,温和地开口叮嘱道,“日后莫轻易尝试点穴。今儿点了脸上的穴道也便罢了,若是不甚点到死穴,为师也救不了你。” “……” 脸上微微的痛意传来,洛璃捂着脸离开了屋子。 完了,这是点错穴把整张脸都给扭到了,怪不得师傅想笑又不敢笑的。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转身正要启唇,忽而感受到一阵冷风袭来。 抬手一接,洛璃定睛一看,眼睛顿时亮了。 好一块沉甸甸的大金子! “过些日子邺城庙会,替为师买一些药材回来。剩下的省着些花,莫挥霍一空了。为师近日里,口袋有些紧。”洛泽淡淡启唇。 洛璃闻言,那一双眼睛越发亮了起来。 那些药材撑死都不超过一两银子的,这一锭金子,足够千两银子了——师傅分明就是准允她去逛庙会了嘛。 至于口袋紧…… 洛璃默默抽了一下嘴角。 她有不是不晓得,圣医谷历代谷主所积攒下来的财富,足以买下一个北齐了好不啦。 师傅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见钱眼开的洛家小姑娘才不理会这些,忙不迭地作揖离了开去。 洛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畔缓缓牵起一缕笑容。 笑容很快便隐了下去,他转身看着屋内,微微蹙眉。 他已经给那姑娘用了那么多的药材,她的命能否留住,只得但凭天命了。 听着洛泽的话,用热水敷了几天脸,日日照着铜镜,当看到脸上扭曲终于消下去之后,洛璃终于欢喜了起来。 不必再戴着面纱了,真好。 五月下旬七日。 今日的洛璃,早早摘下这几日一直带着的面纱,认认真真沐浴了一番,又叫知意给自己好生打扮着。 小心翼翼地将她那一把叫洛琤用金子兑换来的银子取来,想放进荷包里头。 犹豫一瞬,这银子只是取了几锭,还是放入了袖口之中。 “小七,再不走便走不了了。”外头传来洛瑾轻轻的催促。 “大师兄且等等,这便来啦!”洛璃往荷包里塞了一些瓜子果仁,挂在腰间,赶忙又在袖口里放入几枚洛泽给的袖箭,适才跑过去推开木门。 洛瑾正在外面侯着,看到今日的洛家小姑娘,目光微微一亮。 她摘下了带了多日的面纱,那娇俏的小脸竟是瘦了些,颇似画中的瓜子美人儿了。 小姑娘头梳云鬓,鬓间插着一朵开着正艳,却叫不上名字的红花,还插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步摇。眉心点了一颗朱砂做个花钿,步摇的珠子一垂一晃,同这花钿衬得双眸剪水,娇俏明艳。 又披一件广袖对襟外衫,着一条拖地百褶襦裙,裙上绣着牡丹纹样,叫这小姑娘瞧上去,越发如同贵族里娇生惯养的小姐儿一般。 唔……洛小姑娘自幼,确是被他们娇生惯养来着。 “大师兄,小七今日打扮的如何?”洛璃从一旁的知意手中提过来一盏兔儿灯笼,咧嘴得意洋洋地笑。 “好看。”洛瑾莞尔,想伸手揉揉小姑娘的头,却又怕弄乱她精心梳理的发髻,便也做罢。 他想起甚么,便提醒道,“小七,再不走的话,谷口便出不去了。” 那谷口的雾霭,是圣医谷先辈学着诸葛孔明的八卦阵,特意布下来的阵法,用来保护圣医谷,非是高手是破不开的。 像那些求医而来的人,需得在谷口那里等上许久,得到谷主认可才可进来。 洛璃一想起那八卦阵似的雾霭,忙跺跺脚跑开了。 若今儿出不去玩,她不便白打扮了么。 知意本是在打呵欠的,看到自家小姐跑远了,傻了傻眼,运起内力快步追了上去。 她虽有些懒散,但还是要忠心护主的——小姐这般年幼,又没有武功傍身,若是不甚在迷雾里受伤了,回头她如何和谷主交待呀。 更何况,谷主教她这一身武艺,就是用来保护小姐的。 洛璃一路提着襦裙和灯笼快跑着,总算在迷雾闭合前,找到了一直在等着自己的马车。 这车夫经常被他们师兄弟几人雇来,见惯了洛璃气喘吁吁的模样。 “小姐慢些,今儿打扮的如斯好看,若是歪了鬓发,便糟蹋一番心血了。”忍着心头笑意,车夫好心提醒道。 洛家小姑娘一愣,忙停住跑得飞快的脚步,小小挪着脚步走来。 大抵停的突然,以致于后面追来的知意一个不稳,险些便脸朝下摔地上了。 她理理衣裳正撇嘴着,忽见洛璃回头望着自己问道:“知意,我的衣衫妆容可有不整?” 知意:“……” 小姐儿,是我眼拙,看不出您半分妆容不整啊。 深谙洛家小姑娘性子的知意缓缓扶额。 他们家小姐记性好,性子好,人也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不对,是两点。 贪财又爱美,说的便是他们家小姐无疑了。 知意在心头暗暗腹诽起自家小主子。 第8章 化缘再见 北齐适才建立不久,邺城便被定做了皇城。 这里的繁华,虽不如长安,洛阳城那般,却也是极其热闹的。 洛璃一路扒拉着帘子,透出一张脸四下张望。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旁,摊子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那表演了杂耍的班子,那胡同里的勾栏院儿,那主街道上最引人瞩目的大酒楼。 虽然北齐才建立,那战火都还未曾歇下去,老百姓们该吃吃该喝喝,真的是一点都不怠慢了自己啊。 看着满城的灯火,她时不时发出一声轻叹来。 这位小姑娘似乎是忘了,邺城里生活的,几乎都是北齐的权贵。而在不受军队守护的邺城外,那里才是被战火所扰的地方。 那里的百姓,所生活的地儿,才是真正地处在水生火热之中。 想不到,这座被当成文物来保护的古城,在昔年竟然是这样的繁华。 在日后,它渐渐没落下来的时候,也会觉得沧海桑田,甚是孤独罢。 洛璃如是想着,直至车夫停下。 “小姐,到了到了,该下车了。”知意早便闻到了摊子两边小食的味儿,她咽口口水,伸手轻轻推搡了一下尚在发呆的洛璃。 就知道吃。 洛璃撇撇嘴,同知意下车之后,仍是给了她一锭银子。 “小心着些花,我可没有那么多银子。”洛璃说着,看着被知意宝贝地握在怀中的银子,忽而有些肉疼起来。 那是,那是整整十两啊。 不过,带着这般多银子,还真是挺累的。 若是有银票便好了。 只是可惜,银票要在数百年后的那个繁华王朝,才会被发明出来。 据说,叫交子来着。 罢了罢了,想那些作甚,有了银子就要好好玩嘛。 洛家小姑娘赶忙抛开心头杂念,拉着自家婢女跑向繁华的街道。 殊不知,在洛璃下车的时候,便有一群生得贼眉鼠眼的家伙,悄然盯上了这个打扮得甚是富贵的小姑娘。 邺城另一边,一处小道上。 有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下来。 里头走出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和尚。和尚容貌甚是好看,尤其一双凤眼,似乎是时时刻刻含着笑容,却又叫人清楚地觉着,他是个淡漠疏离的主儿。 青灯握着一个钵盂,有些无措地看着离去的马车。 车上坐着一位身着袈裟的青年和尚。 那是长安寺的住持,云空。 原来,不日前青灯在佛堂守灯的时候,云空忽而来到了他的身旁。 他递给青灯一个紫金钵盂,唤他在庙会时下山化缘。 青灯入了长安寺之后,便一直都是在夜深时,守着佛像前的青灯,从未做过别的事情。 如今他却忽而叫自己下山化缘。 他不解问,为何。 云空答,缘来。 青灯默。 他都已经算是入了佛门了,哪里来的缘啊。 他本是不大想来的,只是云空亲自唤来一辆马车,亲自送他下了山。 而后…… 而后丢给他一个钵盂,便扬长回庙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青灯默默抓紧了钵盂,轻启双唇道:“弄风。” 话音落下,两边生风。有一道黑色人影出现在青灯身前,对着他恭恭敬敬作揖一拜:“公子。” “你知道……如何化缘么?” “……” 弄风沉默。 他还真不知道。 “大抵……讨些斋饭?”摸摸后脑勺,弄风想起以前遇到过的化缘僧,于是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年小和尚。 青灯也沉默。 先前再是落魄,也没有讨过饭啊。 “随缘罢。”抬手念了一句清心咒,叫略有些浮躁的心平静下来,青灯缓缓走向了繁华的街道。 弄风则是悄然隐入了人群之中,远远跟在青灯身后。 买到洛泽所需的药材后,洛璃便又买了一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同知意在大街上随着人群跑来跑去。 那摊上还有许许多多的鬼怪面具,还有灶王爷哩,但小姑娘爱美呀。就选了那笑意盈盈的半边狐狸面具,戴上后美滋滋了小半晌呢。 洛璃深谙自己的童心未泯,便和尚有着童心的知意一人买了一串糖人儿,一边吃一边看旁边的杂耍,丝毫没有在意到那鬼鬼祟祟靠近过来的人。 “哎哟!” 忽而,洛璃深觉自己被一群匆匆走过去的人给猛然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往旁边一斜,那手里糖人就这么飞了出去,被人踩碎了。 洛璃:“……”糖人才舔了几口呀。 肉痛地看了一眼被踩黑了的糖人,洛家小姑娘看看那步履匆匆的一行人,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头。 电视剧中,这些桥段出现,大多是…… 洛璃面色一变,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顿时小嘴一撇。 “知意,我的荷包没了。”她看向身旁的小少女,眼里是浓浓的委屈。 知意哪里舍得自家小姑娘委屈呀,当下便反应过来那荷包是被先前那一伙人顺走了。 忙吞了糖人,大喝一声:“小贼休跑,快将小姐的荷包还来!” 便提起轻功追了上去。 洛璃张着嘴,反应过来时,那知意已经在一众人惊诧好奇的眼光下跑远了。 她其实还想说,荷包里没有银子,只有瓜子和果仁来着。她只是心疼那荷包——她绣了许久才落下针线的。 也亏得将银子放在了袖口里,否则那么多银子丢了,这洛家小姑娘非是得把眼睛哭红的。 洛璃念着知意,也提起襦裙,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街道另一头,青灯缓缓而来。 看到前方有一阵骚动,隐隐约约听到小贼休跑。 定睛一看,那几个生的贼眉鼠眼的人,正不断推开前方游人,往这边跑来。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个…… 穷追不舍的小丫头。 再往后看,那后面,那后面…… 还跟着一个更小的小丫头。 “滚开滚开!”为首的一个人拿着荷包,对站在前面,纹丝不动的青灯大声嚷嚷。 青灯没有让开,而是不动声色地暗中出手,打出一枚银针。 那银针直接扎进了那人的膝盖之中,痛得他惊呼一声,直接摔了下去。 这不摔还好,一摔连带着后头跟着他的一帮人,都给摔了。 当洛璃气喘吁吁跟过来时,便看到了地上一堆狼狈哀嚎的人。 还有站在他们面前,那个目光静静的青年小和尚。 是那个木头? 洛璃一愣。 第9章 头磕晕了 月光下,小和尚一人独立。 一手手握钵盂,一手握着一串佛珠。 他的凤眼里盛满了银月的清晖,叫四旁的人不自觉离远了一些——仿佛这一袭青衣不入凡尘似的,不能远观也不能亵渎。 可不便是上次的青灯小和尚,那被洛家小姑娘戏称为木头的青灯小僧么? 知意一步上前,逮着最前面那紧紧捏着荷包的男子,猛地一拳抡在了腹部。 可别看这姑娘身形瘦小,毕竟是学过武功的。这一拳下去,那男子立刻大声哀嚎起来。 他本便膝盖疼的,如今腹部也疼,这嚎的声音便越发响了。 围观的人不自觉退后一步。 这小姑娘凶的紧呐。 “闭嘴!快将小姐的荷包还来,不然,我就送你去衙门!”知意狠狠瞪着他。 那人受了一个小姑娘的气,心头羞恼下,将手握的死紧,也不嚎了,反倒破罐子破摔道:“我就不给了,你能掰开不成?” 知意也来气了,直接上手去抢。 两人拉拉扯扯。 洛璃便默默看着她的荷包变了形,而后刺啦一声,裂成了两瓣,里面的瓜子果仁飞了一地。 她的荷包呀,她绣了许久许久的荷包呀! 洛家小姑娘嘴角一撇,眼眶微红,真的要哭起来了。 那人以为荷包鼓鼓囊囊,是塞满了碎银子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竟会是瓜子和果仁。 在一众人嘲笑的目光下,他默默扔了半边荷包,一瘸一拐地起身,带着一群一瘸一拐的人离开了。 知意也没想到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见人群散去,便回头一看,看到洛璃眼眶微红,心头顿时咯噔一声。 她想起来了。 这荷包当初洛璃是绣了许久的,手上还破了好几个洞,绣好之后,她可宝贝着呢。 如今荷包坏了,小姑娘心疼得要哭了。 “小姐……我……”我不是故意扯坏的。知意低头看着手上半边荷包,默默递了过去。 洛家小姑娘嘴角撇着,跨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拿,忽而脚下一歪,便直接扑向了知意。 两人便这么摔在了地上。 青灯:“……” 暗中的弄风:“……” 这一对,活宝主仆。 不远处,有一道隐匿了身形与气息的人儿,斜坐在房檐之上。 缓缓收回手指,岑禾看着那边,想动却又不想动的模样,不由得蹙眉。 神君几时这般磨磨叽叽了。 看来还需得加点火。 一念及此,岑禾又打个响指。 有一道他人看不到的光芒,悄然从指尖飞出,隐入洛璃的眉心。 知意龇着牙站起来,发现洛璃一动不动的。 她吓了一大跳,忙蹲下身子将洛璃翻过来。 那面具已经碎成了两瓣。 洛家小姑娘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块清晰的红印子。 她磕着头了,还给磕晕过去了。 知意心头大急,伸手掐上洛璃的人中,却怎么也不见醒。 那人中还给她掐红了。 洛家小姑娘皮嫩肉娇,她不敢下重手了。 知意搓搓手,想将洛璃抱起来。 可是知意也只是比洛璃长了那么四年,自己还是个小身板,刚抱起洛璃,洛璃便又摔了下去,那额头另一边也磕出红印子来了。 还似乎隐隐渗血呢。 知意吓得呆住,也不敢再抱了,暗里扒拉着手,欲哭无泪地撇起了嘴巴。 总不能一直将小姑娘放在这里罢。 可是她抱不动呀。 暗中的弄风看得肩膀抖动。 这蠢丫鬟。 青灯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咳嗽一声,将钵盂放在怀中,双手合拢,捏着佛珠对知意微微俯首:“阿弥陀佛。小施主,小僧可帮施主。” “多谢这位……和尚哥哥。”知意忙作揖,开口感激道。 青灯蹲下身子,见到洛璃的脸,抱起她的手微微一顿,复又起,将之打横抱在怀中。 这小姑娘,是上次闯入他禅房的那个。 似乎,是圣医谷谷主亲传七弟子,洛璃来着。 那个传闻中,可医死人,肉白骨的圣医谷啊。 青灯温润清淡的目光里浮起一抹浅浅的涛浪,而后归于沉寂。 他便这么抱着洛璃去了,知意紧紧跟着。 而暗处,弄风已是瞠目结舌,那冰冷的脸也裂开了层层缝隙。 他……他……他家公子…… 他家尊贵无比的公子,竟然屈膝,去抱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翌日清早,当洛璃醒来时,额头上传来的隐约痛意,叫她瞬时想起了昨个儿的事情。 昨儿她摔在大街上,摔晕过去了。 磕到头了? 洛璃下意识伸手,碰了碰额头,而后龇牙,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疼。 “知意!” 一直守在门外的知意忙跑进来,看见洛璃醒了过来,便松了一口气。 “我的小姐啊,你可吓死奴婢了。” 她一步上前细细打量着洛璃,见她面色如常,便彻底放下了心来,“亏得昨儿那青灯小僧将小姐报到了客栈,如若不然,小姐非是要在大街睡上一宿的。” 洛璃撇撇嘴。 也确是如此。就知意这小身板,能把她拉起来就不错了。 诶诶,等等…… 昨儿,是青灯那木头小和尚抱她回来的? “木头……青灯小师傅他人呢?”洛璃忽而问道。 “他今早化了缘,大抵回长安寺了。”知意挠了挠头。 洛璃看了看天色。 还早。 便起身趴在窗沿往街道看去。 街道尽头,有一袭青衣戴着蓑笠,手捧一只盛满斋饭的钵盂,缓缓离去。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那青影缓缓顿住脚步,回头浅浅看来。 洛璃心头一跳,莫名心虚地缩回了脖子。 街道除了零零散散几人,沐浴着微绵的小雨漫游,便无他者。 看了看远处暗中跟着的弄风,弄风微微摇头。 青灯蹙眉。 大抵,是错觉了罢。 他扭头,迈步离去。 当再探出脑袋往街道看去时,已经多了一些行人,却再没那一袭不入尘的青衣了。 下次去长安寺找云空方丈时,再去找他谢恩罢。 洛璃如是想着,便起身梳洗整装,而后同知意雇了马车,打道回了圣医谷。 洛瑾一早奉了洛泽的令,绕过八卦阵雾,在谷口等待洛璃。 当他看到那辆马车遥遥而来时,唇畔勾勒起了一抹弧度。 当他看到下车后,洛家小姑娘头上的白色带子后,那弧度缓缓僵住。 小七受伤了? 磕着头了? 第10章 慕容芈芈 “小七,可还疼么?”见洛璃扑向自己,洛瑾小心翼翼接住,伸手温柔抚了抚她的额头。 小姑娘的发髻已经散开了,大红花也不知去向。 一头青丝就这么垂着,额角的白布里,还隐约能闻得一股药味儿——看来这一次,这小丫头摔得不轻啊。 “疼。”果然,洛家小姑娘撇着嘴巴,一双眼里满是委屈。 她明明走得好好的,却不知怎的就给摔了。 就像,就像……就像凭空多了一块石头绊倒了她一般。 “师傅那里应该有祛疤的药,去找师傅罢。我除了在此等你,还要奉师傅之命,去山里采摘草药。”洛瑾莞尔一笑。 洛璃颔首。 师傅那里的药,可是比那时候的劳什子乳霜都要好的。 目送洛瑾背着竹箩筐离去,洛璃唤知意去了自己的厢房,重新备上一套襦裙和衣衫。在离藏药阁最近的厢房换上衣衫,又快速沐浴一番,适才去了藏药阁。 洛泽正在称药材,瞥见这小姑娘跑进来,不由得放下药材,蹙眉问道:“受伤了?” “师傅,昨儿走路磕着头了,小七想来你这里寻一点祛疤药。”洛璃双手揪着衣袖,咧嘴讪讪一笑。 洛泽:“……” “走路能够磕着头,为师倒是不知,邺城几时变得这般道路泥泞了?”他挑挑眉。 洛璃垂眸。 师傅是在说她不长眼么。 可是她她,她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摔了呀。 就在看到那木头和尚之后,上前想拿荷包,而后…… 而后便摔了。 那么那么糗。 洛泽转身走到屋里,不多时便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盒子。 “一日敷一次即可。”将盒子递了过去,洛泽淡淡开口。 “谢谢师傅,师傅最好了!”洛璃眼睛一亮,忙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口。 洛泽颔首,便又继续去称药了。 洛璃本是想要回自己的院落,忽而嗅到一缕奇香,心头好奇中,便悄然寻觅着这缕香过去了。 那是藏药阁的后面竹林。 竹林深处,有一身着广袖白袍的女子迎风而立。她青丝未绾,手执一根削尖的竹子。 因着是背影,故此洛璃只看得一方英姿而不知其容。 圣医谷从来不留客人的,莫非是上次师傅救回来的那位姑娘? 洛璃如此想着,又见那女子握紧竹子纵身一跃,手腕如同小蛇一般灵活翻动。 有劲风拂过竹林,一阵一阵的竹叶落下。 那是一股道不明的凌厉气势。 这是内力所致吧。 洛璃如此想着,不自觉羡漾起来。 要是她也会武功便好了,如此她便可以飞天走地——虽不会出神入化返璞归真,却也可行走江湖而无担忧。 只是…… 师傅不让她习武。 她看得正入神时,那白衣女子已经转身,挑着竹子走了过来。 “小丫头,你是圣医谷的弟子么?”她蹲下身子,温和问道。 洛璃回神,望着女子的脸,眼中滑过一抹惊艳。 这个姐姐生得好生标志啊。 她那瓜子脸儿上柳眉杏眼,红唇若樱。这五官甚是张扬美傲的,尤其左眼下方一颗小巧玲珑的泪痣,为她平添三分名曰张扬的魅色。 “姐姐生的如此好看。”洛璃回神道。 女子一笑,放下竹子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头。看到头上白布,便又放了下来。 “姐姐身上有一股奇香,可是师傅给的药么?”洛璃忽而问道。 女子颔首:“我也有隐约闻到。是神医给的药被我服下后,身上便生出了奇香。” 洛璃张张嘴。 当真如此啊。 若是药有奇香,那药必定是圣医谷谷主历代珍藏的百年药材。甚至还有那么一两株,是千年的药材。 为了救这姐姐,师傅是豁出大手笔了——不过这也对的,因着圣医谷有那么一段话自古流传。 医者,悬壶济世者也。为医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妙手行江湖之上,以赤心分是非黑白。医人不可半途而废,不可锱铢必较。千金难买一人命,万药易医膏肓人。此为从医之训。 若她记得不错,先前也曾有一代谷主,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散尽家财。 圣医谷也是因为这一段话,而声名远扬,颇得庙堂江湖两边崇敬。 “姐姐,不知姐姐名唤甚么?”洛璃好奇起女子身份来。 她身上没有贵族的典雅,有的是江湖豪杰的飒爽,大抵是一个逍遥的侠客罢。 “我么——”女子顿顿,缓缓道,“我叫慕容芈芈。” “哦。” 慕容芈芈……慕容,慕容芈芈?! 小姑娘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传闻,江湖中有一个以一手好剑法闻名四方的女剑客,叫慕容芈芈; 传闻,慕容芈芈乃是前朝慕容皇族之后,更是慕容冲的嫡系后裔; 传闻,慕容芈芈师从剑圣,一手轻功更是出神入化; 传闻,慕容芈芈行侠仗义,作风如同面容一般张扬桀骜; 传闻…… 太多传闻了。 总而言之,江湖里只要听到慕容芈芈这四字,无一不是羡慕嫉妒的。 羡慕她颇得百姓尊崇,五湖四海皆为友;嫉妒她容貌美艳,有无数男儿郎拜倒在其裙下。 姐姐也会武功,甚至不若于师傅呢。 为何师傅不让她修行武功呢。 看到洛家小姑娘羡慕的眼神,慕容芈芈失笑:“你在羡慕什么?” “羡慕姐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和好武功。” “你是圣医谷的弟子,师傅应是洛神医吧。洛神医医术极好,武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没教你修行武功?”慕容芈芈挑眉,似乎有些诧异。 洛家小姑娘诚实地摇头。 自打她可以走路起,师傅便教她养生之道还有医术,却只字未提,要教她武功的事儿。 她那六个师兄,在被师傅带进圣医谷后的头一天,就开始学那内功心经了。 知意都是师傅亲自带出来的,就她手不能提重物,脚不能踏轻羽的。 天晓得她多羡慕那些会飞,会蜻蜓点水的侠客呀。 太太太酷了。 “大抵是希望你做个能悬壶济世的小姐儿,而非是那行走江湖的女侠客罢。”慕容芈芈又笑了笑,忽而起来转身看向后头。 第11章 机会上门 那里不知几时站了一个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一身白衣如月,眉宇俊若谪仙,气度甚是清冷淡漠。那广袖对襟长袍系上白绦,腰间坠个半月牙白玉佩,叫他越发的不入尘来。 师,师傅? 洛璃一呆。 “伤口还没好,便开始习武。想来我大抵是浪费了一株上好千年奇药了。”他凉嗖嗖瞥了一眼慕容芈芈,又凉嗖嗖瞥了一眼洛璃。 慕容芈芈摸了摸鼻子。 她太闲了。 见内力回来了,便下意识想去试试自己的剑法。 不过……洛神医抿着唇,神情似乎有些不悦啊。 洛泽当然不悦了。 他最是不喜不听话的病人。 “我这便回去。”慕容芈芈在洛泽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离开。 “等等。”洛泽忽而启唇。 慕容芈芈转身,望着他。 “竹子放下,把手洗干净再去喝药。喝完药沐药浴,新的女子长袍已经送过来了。”洛泽淡淡开口。 慕容芈芈哦了一声,又离开了。 洛璃倒是默默垂下了头。 师傅洁癖犯了。 “还不走?”洛泽又看向她。 洛璃本是蹲着的,如今想要站起来,直觉小腿一阵疼痛。 她抬头看着洛泽,嘴巴微微撇起:“师傅……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疼。 嘴角一抽,洛泽走过去将她单手抱了起来。 洛璃下意识抱紧了洛泽的脖子。 “回去后好好歇息,得了空仔细研究穴道,莫去点他人穴道。你那手法,不给我圣医谷加人命,便不错了。”洛泽抱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淡淡开口。 洛璃:“……” 她就知道,那次之后,师傅便深深担忧起了她的点穴之术。 可是她不会呀,她才看了那么几遍,能摸到穴道便已是极好的了,若换作师兄们,大抵连穴道有多少,分为多少生穴与死穴,都是说不清楚的。 唔,好吧好吧,她点穴点的是嗅觉,嗅觉封了,脸也抽筋了。 洛家小姑娘越想越心虚,后面干脆不想了,直接便是缩了脖子,低着头不敢看洛泽。 而洛泽,因为脑海里想着一件事情,是以也未曾在意到小姑娘心虚的脸色。 在洛璃去邺城时,云空来了一趟圣医谷。 他找到自己,和他斗茶博弈一番,云里雾里说了一堆深奥的事。 他听了一个大概,隐约晓得是事关他家幺七姑娘的,便默默记了下来——云空也不知几时,从哪学来一套看相推演的本事。 那般模样,颇像一个打着和尚的名义,招摇撞骗的江湖神棍。 不过,云空素来说得极准,那推演的结果,与后来发生的事儿是不差分毫的。 是以他将云空说的每一句话都给揣摩了过来。 只是有那么一两句,他尚且不明。 云空说,玉白君,近日将有人开你斋门。夙愿未了,莫叫妙子空悲切。 洛泽不解。 玉白是他的号,云斋是他的字——在当年,那是师傅和老住持一起为他起的名和字。 所谓泽,便是希望他如水一般沐浴万生,以慈悲之心救济存于苦难之中的生灵,为他们带来能救命的甘霖,润泽枯竭的大地。 所谓云斋,便是以云为斋。云中立斋,看清红尘纷扰,看清是非黑白,不为金钱所迷,不为情长所祸。又如立于云间一般,江湖行踪自如,逍遥洒脱,无甚拘束。 可是他身为医者,这一世的责任,便是要留在圣医谷,救治天下病者,将医道传承给他的徒弟。 要想真正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怕是也只得等得阿瑾出师,继承他衣钵,他才可以去江湖中,救治更多病者。 到了洛璃院落口,洛泽发觉自己思绪有些飘远了,便默默将之敛回。 “六月上旬一日,替为师去一趟长安寺。端午将来,拜佛添些香火钱,届时为师会拨给你两个影卫,再有知意陪同,保你安危。” 洛泽将她放下,见洛家小姑娘脸皮子微微抖动,便晓得她这是腿麻得厉害了。 便蹲下来伸手在她腿上按揉一阵,而后起身,抚了抚洛家小姑娘的头,离了开去。 洛璃怔怔看着自家师傅离去的背影,好半晌回过神来。 师,师傅……叫她去长安寺上香,添香火钱? 她正想着该如何去长安寺找呆……青灯呢,这机会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姑娘懵懵地回了院落。 远处屋檐上,有一白衣女子斜坐。 她三千青丝随意而绾,瞧上去甚是不拘小节。那银灰色的眼眸清清冷冷,那天上寒月都是无法与之媲美的。 岑禾拎着一壶小酒,隐匿了身形气息,喝的悠哉悠哉。 彼时,有一只通体为紫的狐狸跃上房檐,趴在她身侧。那一双金色的眼眸漂亮极了,里头两轮月牙儿,仿若是长天的恩赐。 “臭狐狸,你的眼睛,几时变作金色了?还有,青丘偌大之地放着不管,来我这里作甚?”岑禾放下酒壶,微微蹙眉。 这烈酒啊,还是喝不大惯。 也只有苏苏啊,才能喝得那般畅意了。 紫狐狸甩了甩尾巴,一条恐怖的伤口露了出来。伤口上隐约有着墨红色的血渍,瞧上去甚是恐怖。 “你的实力,已经位列一方仙尊,怎么,还有何人,能够伤的了你?”岑禾看见那伤口,诧异挑眉。 紫狐狸肚皮朝天,一双金眸里倒映着天际。 岑禾缄默。 原是他。 “无情老儿听闻我与苏苏有着交情,他动不得我,却动的了你。毕竟,你们青丘狐族,隶属仙族。” 岑禾抬手,抚上紫狐狸的尾巴。 柔和的光芒覆盖,伤口瞬时愈合。 紫狐狸顺势蹭了蹭岑禾的手心。 岑禾收回手,祭出一块帕子擦擦手,凉嗖嗖瞥了他一眼。 “滚。” “……” 紫狐狸默默垂头。 萧萧又嫌弃他了。 他太可怜了。 “顾尘,莫忘了你我之间的辈分差距。”岑禾收起酒壶,淡淡启唇。 紫狐狸眼瞳微微一颤。 “也莫忘了,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岑禾的声音,又淡了几分。 紫狐狸的眼瞳,又颤了颤。 萧萧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他怎么会忘呀。 “萧萧,近日仙界似乎要对龙族动手了,我不方便出手,你且留神着。”紫狐狸缓缓启唇,声音低沉而覆满了磁性,好听至极。 第12章 求姻缘签 岑禾看着紫狐狸在自己眼前化作虚影不见,银灰色的眸中多了一抹沉霜。 当年为了扶持他登上大位,她便已经受到了天谴,至今尚未恢复过来。 若是再插手龙族之事,她便等不到苏苏归来了。 这才过去几千年,他便坐不住了。 好个玉帝,好个狼心狗肺的仙族。 六月上旬一日。 天气渐热,蝉鸣声涌起。 洛璃换了一身素洁的外衫襦裙,简易地梳了一个云髻。插了一根银步摇,抹了一些洛泽给配的珍珠膏。 那额心又点了一颗朱砂,戴上一顶斗笠垂了白纱,适才随着知意和扮做两个随从的影卫穿过八卦云雾,一路坐着马车去了长安寺。 出圣医谷后,她想起什么,侧眸看向旁边吃着自己做的冰镇梅子的知意。 “知意,那位慕容姐姐可还在谷中?”洛璃问。 知意含含糊糊地回着:“在的,小姐。一直住在藏药阁那边的厢房,只是被谷主列为了禁地,除了谷主,男眷,乃至我们都是不让进的。听说,那里还有好些影卫把手哩。” 洛璃哦了一声。 这怕是变相地软禁罢——那一次师傅那凉嗖嗖的眼神,她可还是记忆犹新呢。 哎,本还想去找姐姐讨学个一招半式防身的呢。 一心惦记学武的洛家小姑娘想起自家师傅的眼神,便只得默默地将心思收敛了起来。 来到长安寺,她随着一众游客登山入寺,捐了香火钱后,便径直来到正殿前。 洛璃举着三支香,对青铜大香鼎后那尊大佛像拜了拜,而后插香入鼎。 绕过青铜鼎,抬脚跨过门槛入内,洛璃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佛像旁头,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参拜的云空。 “云空方丈。”洛璃拜过了佛像,起身对着云空盈盈一拜。 “小七代替圣医谷捐了万两白银,又自捐千两,如此功德,日后必有福报。”云空起身,两手捻着一串黑色佛珠,合十对着洛璃微微颔首一笑。 洛璃咧嘴一笑。 她虽然贪财,却也晓得,钱财毕竟只是身外之物。 北齐百姓重新佛教,渴望佛门子弟普度众生,为他们消灾减难。 殊不知真正的战乱,才刚刚开始。 在北齐政权快速交叠更替时,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将会悄然踏至。战争无情,带走万千生灵,将他们卷入阴间,朝拜阎王爷。 佛教是他们的信仰,她没有能力为百姓解除战争带来的痛苦,便只能添些香火钱,为他们留住那信仰了。 洛家小姑娘忽而有了一种正义凛然的感觉。 “这里有两盒签子,你挑一盒。”云空从桌案上取来两个木盒,递到洛璃身前。 洛璃踌躇一瞬,取了云空左手的签子,跪在蒲团上,闭眼虔诚地摇了起来。 她是信佛的,也信着神灵——自从她在这个乱世睁眼,带着那时的记忆,她便信了那些神佛怪谈。 有一支签子掉了出来。 洛璃睁眼拿起签子细细一看。 上面写着两行字。 十世姻缘终得圆满,三生君涕云胡不喜。 这……啥意思? 洛璃看得懵懵的,将签子递给云空。 云空垂眸扫了一眼,随和的眼中泛出一缕深邃的光芒。 果然如此。 “天机不可泄露。只是这一世,小七的因果便修得圆满了。”云空将签子递还给她,伸手慈祥地抚了抚她的头。 洛璃撇撇嘴。 云空方丈你知道不知道呀,自己个儿这般模样高深莫测的,颇像是那江湖骗子呢。 她出去之后,想起青灯,便悄悄撇下在那里拜佛祈求姻缘的知意,回忆着上回的路,走向青灯的禅房。 小峰之上,云辞悠哉悠哉地斜靠一株百年槐树。感受到熟悉气息靠近,她缓缓睁开假寐的眼睛。 “小丫头这般得鬼魂欢喜?”看到她身后隐约浮动的白气,岑禾挑挑眉。 她抬手捻指一算,目光里便凝聚了一分冷色。 她虽不是创世神,却也算是蛮荒时代的荒古神祇,在她牵缘的地方生事,岂非是不将她放在眼里么? 龙族的事她碰不得,但不代表,她牵缘的凡界,她便会坐视不理。 岑禾不再逗留,起身一步跨了出去。 洛璃本是觉着背后有些凉嗖嗖的,忽而有一道清冷的风吹了过来,那阳光带着的温暖,便又过来笼罩四方了。 莫非是鬼魂? 洛家小姑娘疑惑回头,看到两个远处的影卫,便摇摇头转身。 忽而意识到什么,洛家小姑娘忙又转身,看向那两个影卫急道:“不准将我来禅房的事告诉师傅!” 便赶紧提起襦裙,跑向青灯的禅房。 两个影卫:“……” 其实,主子已经知道这幺七姑娘会来禅房了。 他们该怎么办呢? 主子也吩咐了,叫他们不要声张,装作不知道。 于是两个影卫面面相觑,默默守在了远远的地方。 洛璃远远地看到了那一株桑树,便加快了步子。 目光瞥到院落门口,那几只安静啃草的小白兔子,洛璃没忍住蹲下身子来抱起一只抚摸起它温软的皮毛。 这么可爱呀,真想带一只回去养着呢。 可惜这是人家的。 洛璃有些不舍地把兔子放下,而后起身走到屋前,看了看自己的形象,而后伸手轻轻叩门。 “木……青灯小师傅,小师傅可在么?”她脆声声问。 里面没有动静。 洛璃又敲了一阵门,不见有人开,便气馁。 罢了,大抵不再吧。 这时,洛家小姑娘鼻翼间翕动,突然闻到一股极其好闻的药香。 唔,好香好香,跟慕容姐姐身上的药香不相上下呢。 她下意识起身,寻觅着香气走了过去。 绕过禅房,后方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往下一瞧,有瀑布一处,深潭一汪。 潭中石头光滑,有一少年赤裸上身,盘膝而坐。 瀑布从他身后冲下来,飞溅的水花喷洒四方,也沾染湿了他的身子。 在上面窥望的洛璃发觉,这香气就是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 而且,越是靠近,她便发觉这股药香越是清冷幽淡,越是与众不同。 木头身上,怎会有这般好闻的药香啊。 洛家小姑娘惊住了。 第13章 掉下潭了 彼时,青灯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温润淡漠的凤眸往上抬来。 早在洛璃出现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 他只是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打搅,再看看自己可否惹得起。 若惹得起,那么便—— 青灯目光深了深。 只是,当看到那一袭斗笠轻纱的身影时,他一愣。 心口动了动,莫名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洛小施主?” 洛璃也没料到他会抬头看过来,还给自己认出来了。 哎,这轻纱果真这么不经遮脸的,太薄了太薄了。 这偷窥的小姑娘被看到后,不自觉便尴尬起来了。 双手绞了绞袖袍口,洛小姑娘举起手对他摇了摇,讪讪一笑:“青灯小师傅,我说我是闻着药香好奇寻过来的,一时好奇……你信么……” 她被青灯这么仰视着,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总觉得自己似乎会被灭口啊。 洛家小姑娘忘了,这从上往下看去,乃有十数丈。寻常人家视力再好,也看不清面纱背后的人儿的。 不过,这会的洛家小姑娘,被青灯这清冷的视线注视着,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一出。 她只觉得啊,这木头的视线和气度,同她家那近乎冰块儿的师傅,是不相上下的。 圣医谷,正在为慕容芈芈把脉的洛泽,很不适时宜地打了一个喷嚏,还特别响亮。 洛泽蹙蹙眉,放开手从袖口取出一块帕子,擦擦鼻子而后将那帕子丢到了火炉里。 一旁的洛瑾洛琪默默垂眸。 而慕容芈芈则是瞠目结舌:“蚕丝的锦帕,才擦了擦,这就烧了?”太奢侈了吧。 “脏了。”洛泽净过手回来,云淡风轻吐出二字,而后继续为她把起脉来。 慕容芈芈:“……”有钱任性,没甚毛病。 这厢,青灯努努唇角,正欲说些甚么,忽见洛家小姑娘站直身子——有风吹来,卷走了小姑娘的斗笠轻纱,小姑娘站起来,是想伸手抓住。 哪料这风来的猛,洛璃一步跨出去,便…… 便在青灯眼睁睁注视下,随着下方瀑布掉落,扑通一声跌进深潭里面了。 青灯:“……” 为了一个斗笠,她连命都不要了。 若是此时此刻,洛璃晓得青灯心头的腹诽的话,必定会气到无言。 她哪里想要伸手去抓啊,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为何要起来,更不晓得这莫名其妙的风是从何处刮来的。 远处,岑禾换换拨弄着手指,瞥见青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蹙蹙眉。 “使了分身回来牵缘,望见的你竟是还如此这般呆头呆脑的。真是忘了前几世的事情,还是你压根就不愿意记起来,神君?”她颇是嫌弃地呢喃一声。 当年为了这小姑娘,神君可是毁了三生三世的修为,如今竟又变回先前了? 有句话谁说过来着,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神君和她便是如此。 真真气到她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她抬手还要再施展法术,忽而看见青灯纵身跃进深潭,便收回了手冷哼一声:“算你还有良心。” 若还是无动于衷见死不救的话,这一世他二者的姻缘她岑禾便不牵,抛给那些涂山小辈去——她又没欠他们百八十万银子,缘何还要热脸贴冷屁股。 这贴还不打紧,她都……她都牵了他们九世了! 算上这一世,整整十世。 虽然尘缘树告知她,今生二者姻缘劫落,她却仍有些担忧。 因着先前几世,尘缘树也曾这般告知她——那神君脑儿不开窍似的,竟给她生出变故,这一拖便是十生十世,可不便叫她心头有些气的么。 洛璃不断地往下沉着。 眼前有一串一串的水泡,成群结队飞速往充满阳光的水面掠过去——它们像是那远走的希冀,一点一点剥夺卷走了洛璃的五感。 她要死了,她又要死了。 她要窒息了,她又要像上一世一样窒息了。 当最后一口空气被吐出,洛璃睁得圆圆的眼睛一下子闭了起来——四围过去昏暗,看得她心头发怵,慌得紧。 好嘛死便死罢,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在不熟水性的洛家小姑娘意识模糊,准备慷慨赴死的时候,忽而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 那如希望一般宝贵的空气,被一缕清冷温软,给迅速渡进了口中。 洛璃恍恍惚惚睁眼,看到一片干净的青衣。 青衣与白衣交缠,隐约又可见的,是这青衣主人凤眼薄唇。 是他啊。 这和尚……这和尚救了自己…… 唇对唇…… 身子一颤,洛璃猛然睁大了眼睛。 青灯见她清醒,以为她抽筋了,眼中多了一缕慌乱。忙抱紧洛璃,放开一只手向上花去。 不过短短须臾,二人便浮出潭面,皆是大口大口吸起了空气。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洛璃今生第二次感受到了。 第一次是她刚刚苏醒,面对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时,是洛泽现身救下了她。 第二次便是今朝深潭落水,不懂游水的她被水吞没时,是青灯下水救了她。 “你怎会如此不小心?”青灯抱着洛璃上岸,取来旁边干净的青色长袍递给她,一贯清淡温润的眼中,多了一分浅浅的愠色。 洛家小姑娘裹着长袍,看着水中倒影出的自己——鬓发散乱,脸色发白,那模样比落汤鸡还狼狈。 一贯爱美的小姑娘顿时惊呆了。 她也不想捡斗笠啊,她也不想站起来啊,可就是,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呀。 撇撇嘴,洛璃正要说什么,却是忽而哭了出来。 她没有梨花带雨地哭,而是那种近乎难过到极致的痛哭。 青灯看着小姑娘哭得这般模样,一时无言,忽而觉着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 小姑娘哭得太可怜了。 殊不知,这是洛璃这一世,第一次如此这般大哭——这一哭,是要将初来时,与放才莫名受到的委屈,险些致死的委屈给尽数哭出来。 当弄风听闻哭声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哭得都抽抽噎噎的洛璃,还有在一边抿着唇的青灯。 有那么一瞬,他忽而觉得,自家公子像是一个欺负了人开始懊悔的稚童。 而洛家幺七姑娘,便是那个被欺负的。 第14章 书都花了 “你……别哭了。”青灯看她哭成这样,一时无言,半天只憋出了这么四个字。 洛家小姑娘哭得累了,听到这话后,抽抽噎噎终于停了下来。 “缘何要来寻我?”青灯转身,看着前方,微微眯眼。 弄风会意,看了一眼崖上那两个影卫,悄然收敛气息,退隐到暗处。 “我……我想谢谢你的……”听到他问话,洛璃抬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湿湿润润,比兔儿还要水灵。 她从胸怀摸出一本书,苦着脸启唇:“结果……不知怎么摔下了潭……书都花了……” 书花了? 青灯心头一动,转身垂眸。 小姑娘手里捧着一本比脸还大的书籍,上面的字被水冲花了,依稀写着“金刚般若波罗蜜”几个字。 “这是想要给你的,我……我抄了那么久……都……都花了……”小姑娘说着,眼眶又沁出了泪珠子。 看着她委屈的模样,青灯忍不住蹲下身子,伸手取过这一卷经书,翻开一看,发觉里面的墨迹都被水弄花了。 但仍有那么几个字,清秀娟丽,可以辨认出来。 这是洛家小姑娘亲自誊抄的,只为报答那日他相抱的恩情。 “洛小施主的心意,小僧心领了。” 唇畔牵起一缕浅浅的笑意,却又迅速隐匿下去。青灯将书放进怀中,伸手将她扶起来,“这瀑布寒气重,小施主还是快些回去换身衣裳,沐浴了喝碗姜汤吧。” 他抬眸看了看崖边。 那里的两个影卫不见了。 应是寻着小路下来了。 洛璃颔首,缓缓起身,便看到了那两个快速走过来的影卫。 两个影卫在看到自家小姑娘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心都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 若非是这小和尚出手相救,只怕小姐儿这会都要沉底了。就算他们赶来救人,怕是也无济于事的。 主子那么疼爱小姐,小姐若有什么闪失,他们必定是吃不到好果子的。 “属下来迟,还望小姐责罚!”两个影卫忙跪了下去,对着洛璃作揖拜道。 “无妨无妨,你们,你们快些起来。”小姑娘打了一个哭嗝,忙伸手将他们拉起来。 这世道,犯个错动不动就要跪的,一点人道主义的尊严都没有——每每他们对着自己跪下来,她是一点都看不习惯。 幸好知意没犯啥错,也是性子大大咧咧,若是她也死板,动不动要跪下来,那她真得折寿了。 “带洛小施主回圣医谷吧,沐浴净身后,给她熬一碗姜汤喝。”青灯对着洛璃双手合十,微微俯首,启唇一笑,而后转身离开。 洛璃却是微微呆住。 他他他,这木头笑了? 看着这一袭白袍清清瘦瘦,洛璃忽而觉着这背影有些熟悉。 怎么就,怎么就有点像…… 像他呢? 是臆想了吧。 打了一个喷嚏,身上寒气升起,洛璃也不想了,赶紧随着两个影卫回了圣医谷。 她还发现一件事,在青灯跳下潭后,他身上那浓郁的香气,便消失不见了踪迹。 青灯回到禅房之后,弄风便匆匆赶了过来。 他细细打量着青灯,见他面色无常,气息稳定,适才松了一口气。 被洛璃打算了清修,他还以为这一次公子险些要陨落了呢。 “公子,可需要属下为公子去熬姜汤?”弄风低头,作揖一拜。 “不必了,我还没那么脆弱。”青灯看着某个方向,那里一袭素影只有一片隐约的朦胧。 想起什么,他转过身子,望向青灯:“孝瓘如今身在邺城,过得可好?” “回公子,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对四王子都是极好的。”弄风踌躇一瞬,又道,“只是……宫里那位——” “他是北齐的擎天玉柱,他以一己之力,悄然改变了大魏格局,一手建立北齐。” 青灯幽幽开口,“弄风你觉得,他在意的是手足情深多些,还是如画江山多些?” 弄风缄默。 是啊,如画江山,帝王权谋。 坐上了帝王大位,都是会喜爱那偌大江山的。 所以,那位自然便是素不相能了。 “且退下吧,多留意邺城动静。”青灯淡淡启唇。 “喏。”弄风忙作揖一拜,而后离开。 待到弄风离去,青灯坐了下来。 伸手探进怀中,取出一本湿透的经书。 指尖摩挲着书封,隐约还可闻到一缕浅浅的清香。 圣医谷,洛家幺七姑娘。 洛璃…… “洛璃……” 轻轻咀嚼这两字,青灯唇畔勾勒起了一缕浅浅的笑容。 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且说洛璃,回到圣医谷后,一直守在谷口的洛琪看到自家小姑娘身披青衣,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呆了。 “小……小七……你下水捉鱼去啦?” 洛璃:“……” 两个影卫:“……” 知意憋着笑,咳嗽一声道:“非是这般的。是我们家小姐啊,她伸手想去抓斗笠,然后一脚踏空,跌到水里去了。” 洛琪抽了抽嘴角。 人才。 “我要喝红糖姜汤!”洛家小姑娘涨红着一张脸,跺跺脚跑远了。 两个影卫去了藏药阁,将洛璃落水一事,告知了洛泽。 正在给慕容芈芈配药的洛泽闻言,手一抖,那药材顿时称错了。 “小七可是无碍?”重新称起药材,洛泽淡淡问道。 “小姐去唤知意熬红糖姜汤了。”其中一个影卫缓缓开口。 “将陈年红糖取来给她,水用后山最干净的泉水。”洛泽放下药材,转身去看身旁称好的药包,细细数了起来。 “喏。”两个影卫作揖应下,转身离开。 “阿瑾。”洛泽启唇。 在一旁候着的洛瑾上前作揖:“师傅。” “将这些药给慕容姑娘,叮嘱她一日煎一副。”洛泽将手里的药递给洛瑾。 “是……竹林那座屋子?” 洛泽继续称药的手顿了顿,而后颔首:“嗯。送完药再去看看小七,她身子骨不好的。若是生了风寒,便去给她泡药浴。” 洛瑾应了一声,抱着一堆药离开。 慕容姑娘能让师傅在竹林为她修筑屋子,真是无前例啊。 不过还是羡慕小七了的——那药浴自打小七身子好转一些后,师傅便再不曾用过了。 第15章 太监造访 那药浴,掺了许许多多的珍贵药材。祛瘀通经脉不说,还可强身健体,绵延益寿,乃是富贵人家做梦都想要泡上一次的。 只是这方子师傅从不外传,也就只有小七幼时身子孱弱,得到师傅和师祖垂怜,便给准允用了药浴。 从牙牙学语到现在,小七如今六岁,那药浴是两年前断的,便是已经泡了整整四年。 只因为小七落了水,师傅便要再度给小七准备药浴——这宠溺的程度,果然不是他们所能比的。 他们自幼被师傅拎去学习武功,这身子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若想生一次病,那便跟大漠里下雨一般,稀罕得很呢。 哎,也便只能羡慕羡慕了。 洛璃回去后,换了衣裳沐浴净身,喝过红糖姜汤后,大抵是那多年药浴吧,这身子暖洋洋的,并未有一分冷意。 只是隔日,她仍有些小风寒。 洛泽还是给她重新准备起了药浴。 于是洛家小姑娘六个师兄,便羡慕羡慕,再羡慕地看着那多种药材一大包一大包地被送进了某人的芙蓉斋。 洛璃终归是泡上了药浴。 六月上旬五日。 圣医谷又来了一位邺城贵客——仍是洛泽亲自接待的。 洛璃以为是高孝瓘又来圣医谷了,撇开知意,如上次那般,偷偷凑到屏风后面,去偷听墙角。 隔着轻纱看过去,她没有看到那一袭小小身影,她看到的,是一个生的面相阴柔的……太监。 “洛神医,杂家的话也带到了,还望神医亲赴长安寺,正了大家仁爱的好名声。”那太监提着一杆拂尘,笑得很是高深莫测。 洛璃缄默。 大家是北齐称呼皇帝的独谓。 这太监想来是那天保帝身侧的大太监,奉了天保帝的暗喻,前来请师傅出谷,前去长安寺。 去长安寺做什么呢。 “知道了。不日之后,草民会带着一众徒儿亲赴长安寺,为贫苦之人布医施药。”洛泽对着太监抱拳作揖,面上淡漠,显得不卑不亢,没有一分谄媚之相。 唔,师傅就是师傅,人家巴结官宦权臣还来不及,师傅这模样,真是一股清流呢。 “大家身负家国之任,实在无法分身前来长安寺。便委托了宗室弟子前去,还有诸世家。神医名扬四方,届时切莫率先离去,扫了兴子。”太监端起茶盏浅浅拨了拨盖子,轻描淡写道,“大家乃是北齐之主,神医是晓得的。” 洛泽蹙眉。 他本是不愿意搭理那些权贵世家的。 但是…… 罢了,随命而遇吧。 “草民谨记,多些公公提点。”洛泽再度抱拳,收敛眉间复杂。 那太监这才满意下来了,喝了一阵小茶,适才起身离去。 待到太监出了藏药阁之后,洛泽所幸也不装了,那身上的淡漠冷气全部泄露了出来。 “躲躲藏藏,不怕腿又麻了?”他看向洛璃所在的方向,淡淡开口。 洛璃一怔。 她确实是蹲着偷看的。 试着挪动了一下小腿,洛家小姑娘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疼疼疼疼疼。 听到洛家小姑娘倒抽冷气的洛泽:“……” 眼皮子抽了抽,洛泽起身走过去,一把将她捞起抱在怀中。 “过些日子,虽为师还有你几位师兄,一同前往长安寺,为贫苦百姓布医施药。不得贪床,不得拖延。” 洛泽一路抱着洛璃来到了芙蓉斋,将她缓缓放下,蹲着身子为那纤细的小腿点了几处穴道。 适才启唇道:“小七天性聪颖,为师的话想必小七也是晓得的。宫里那位来旨意了,届时去了,你所遇到的皆是出身非凡的贵族。江湖与朝堂,从不为一体。你可明白?” 洛璃犹豫一瞬,缓缓颔首。 师傅的意思,她当然明白呀。 他是在说,朝堂势力犹如江湖,焦焦叠叠,错综复杂。江湖本便是不容易存活下去的,更何况那风起云涌的庙堂呢。 如今天下分南北,各方俱是有大家族支持,鼎力相助的。 朝廷的格局,与那些拥有百年根基的家族根本分不开——师傅是在提醒自己,莫要与朝堂还有贵族子弟沾染上不该有的关系。 她是江湖中者,生来属于江湖,不属于那诡谲云涌的朝堂。 一旦深入其中,便再无法自拔。 其实师傅不说,她也知道。 不过…… 洛璃垂下眼睫,遮掩眸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师傅说不让她认识那些贵族子弟,可没说不让她认识皇族子弟呀。 就比如说…… 孝瓘哥哥。 “去泡药浴吧,知意都为你备好了。”鼻翼间传来一缕奇香,洛泽伸手抚了抚洛璃的头,站起来转身离开。 洛璃看着自家师傅离去的背影。 清瘦间,白衣不染纤尘紫陌,却风华无双。 阳光姣好,微风徐徐而来。拂动公子三千青丝,为他褪去淡漠,平添三分属于阳光的温柔。 不知怎的,洛璃看到这样的洛泽,总觉得他—— 他有些孤寂。 是的。 自打老谷主驾鹤西去之后,师傅便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圣医谷,扛起了培养弟子的重担。 除了云空方丈,便再没有真正能懂他,知他的人了。 知己红颜千金难求,美酒杜康却易买醉。 不过,师傅几乎是不喝酒的,他那么爱养生之道,几乎是把茶当做命根子的。 虽然…… 他也喝过那么一两次——那是她偷偷摘了桃花酿的新酒,自己都还没喝过,就被师傅的影卫挖出来,送过去了。 洛泽晓得那是她酿的酒,便把她传过去,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喝罢壶中酒。 而后,他淡淡地开口,对她说,谷中禁酒。 洛璃登时便肉疼了。 禁酒师傅你早些讲呀。 那些桃花瓣,都是她静心采摘,一片一片浸渍了秘药做成酒引子的。 新酒都还没酿好,就取来喝了。 说师傅非是故意气她,她都不信的。 “小姐,你杵门口作甚?药浴备好了,快些来吧。” 直到知意催促的声音传了过来,洛家小姑娘才堪堪回神。 唔,不想了不想了。 赶快泡药浴,好好打扮,过些日子许是又能见到孝瓘哥哥了。 当然,当然…… 还有那个又救了自己一次的青灯小僧。 第16章 两个木头 六月上旬五日,适逢端午。 长安寺寺门大开,盛邀名僧讲坛传授佛教。 彼时,北齐大家以己之名,布告天下,邀圣医谷中者,前去长安寺布医施药,为贫困百姓诊脉看病。 这一日的长安寺,有许许多多贵族闻着圣医谷的名声而来,但更多的,都是那些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老百姓。 洛泽除了准备药材,还早早地吩咐影卫熬上了药粥,放些强身健体的药材进去——那粥棚摆在长安寺前,他们一碗一碗地舀出,分给穷人。 此外,洛泽还开仓,将圣医谷屯备的粮草拿出救济那些远道而来的难民。 洛璃在一旁帮着忙,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满心满眼的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仁慈与威严并济,得到这般多百姓的赞扬与敬佩——师傅就是师傅,神医就是神医! “小七。”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洛璃回眸,望见一袭红衣袈裟,便微微,一拜:“云空方丈。” 云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温和道:“贫僧今日有些微忙,寺庙众僧俱在殿前,不知小七可否帮贫僧一个忙?” 帮忙? 洛璃忙放下勺子,取过帕子擦擦手,对他再度一拜:“方丈且说。” “这套衣衫,劳烦小七替贫僧送给殿堂后方,在那里的守灯小僧。他的名字,叫青灯。”云空将手中一个包袱递了过去。 青灯…… 青灯…… 青……灯? 他? 洛璃愕然。 “小七认得他?”云空挑眉。 “前些日子去邺城游玩时,在街上晕过去,遇见了青灯小师傅。是他带我回客栈的。”洛璃摸摸鼻子,讪讪道。 那天摔得莫名巧妙的,都不知脚是怎么不听使唤了。 丢脸出洋相,哎。 “小七若是不愿,贫僧便也不麻烦你了。”云空叹一口气,“本还想等小七回来,贫僧带你,引见一位朋友。” 朋友? 心头腾起一阵莫名熟悉感,洛璃忙颔首应下,抱起包袱,同洛泽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望着那瞧上去轻车熟路的小姑娘,洛泽和云空默默望了彼此一眼,而后各司其职,再不多看。 洛璃一路来到青灯的禅房。 这里一如既往,仍旧是安安静静的。 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那一袭青衣,洛璃不知怎的便想起前些日子跌下深潭时,青灯纵身跃水的那一幕。 他的那一袭青衣,还在自己的芙蓉斋呢。 洛璃正想的出神,忽而听闻一道轻轻浅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洛小施主。” 抬眸朝前看去,入眼一袭青衣出尘。那凤眼似乎噙着微微的笑,朝自己这边望过来时,笑意揉搓阳光,竟是变得明显起来。 青衣小僧沐阳而来,一举一动都似乎能够被当代大家画入卷轴,为即将繁荣到来的王朝增添一笔奇趣。 真好看呀。 “青灯小师傅。”洛璃收敛眸中惊艳,垂眸一拜,将那包袱递了出去,咧嘴道,“这是云空方——云空住持叫我送来给你的。” 青灯微微颔首,走过去接过这包袱。 “诶,小师傅你不是在殿堂守灯么?”洛璃忽而疑惑。 她方才是一时出神走岔了路,来到青灯禅房。回过神来时,却又遇见了青灯。 这也太巧了吧。 青灯也觉得挺巧。 他守着灯呢,忽而感觉到有一缕诡异身影跑向自己的禅房。 本以为是什么窃贼来着,过来一看,贼子没瞧见,小姑娘倒是看到一个。 一旁,隐匿了身形气息的岑禾看着相看无语凝噎的二人,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额头。 一个后知后觉,一个朽木不可雕。 气煞她也,气煞她也。 “蠢,给你们制造机会,还不会抓着机会。”岑禾凉嗖嗖瞥了一眼二人,不爽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纵身坐在屋檐上,岑禾一手撑着砖瓦,一手置于膝盖之上,目光仍是不离二人。 “神上面露苦涩,不知是在思虑甚么?”一道苍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岑禾侧眼。 来者一袭土黄长袍,面容憨态,显得那样和蔼慈祥。两缕长须儿几乎垂到了地上,手握一根梨木拐杖,周遭散着人族之外才能看到的仙气。 原是此方土地。 “这两个榆木脑袋。”岑禾又凉嗖嗖瞥了一眼洛璃和青灯。 土地晓得岑禾是第二代缘神,也晓得她是来牵缘的,所愁之事,自然便是两人的姻缘。 他亦是侧目,看向那边二人。 一个看似乃是圣医谷谷主的亲传七弟子,实则另有身份;一个看似乃是长安寺的守灯小僧,实则尊贵无比。 他们的血脉,足以配上彼此。 只是…… 这两个四目相望却是不知言语的,瞧着似乎有些…… 不大开窍啊。 土地沉吟一阵,对着岑禾作揖一拜:“神上,小仙有一拙计。” “且说。”岑禾挥手。 土地将自己心头所想,缓缓道了出来。 岑禾听着,微微蹙眉。 如此这般,她便算是彻底介入其中,违反师尊留下来的诫训了。 上一次为顾尘那只臭狐狸违反诫训,她便元气大损,至今只堪堪回复了六七成实力。 若这次…… “且容我想想。”岑禾蹙眉。 土地晓得岑禾心头顾虑,便再度垂眸作揖:“神上,拜佛山上,有的可并不只有长安寺。” 岑禾一怔。 “此事由你来,我不便插手。不过,不得伤到他们。”踌躇一瞬,她换换启唇。 土地再度俯首,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只要帮助了这位唯一的帝神,他便会有功绩记录在身,届时飞升,自也不在话下了。 洛璃在感受到背后凉嗖嗖的后,终于结束了这尴尬的沉默。 小姑娘匆匆作揖一拜,提着襦裙快速跑开。 青灯回过神来,缄默垂眸。 他方才,明明可以离开的。 只是,他莫名挪不开脚。 只得和洛家小姑娘四目相视,却是皆默。 而且,总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 他四下看看,不见一道人影,不闻一缕气息,除却小姑娘香甜的汗味儿。 心头隐约有一阵不安升腾而起,青灯蹙了蹙眉,快速离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洛家小姑娘,要遭大霉了。 第17章 狗血遇匪 洛璃离开之后,本是想去寻洛泽他们的,却不知怎么就出了长安寺,跑到了一片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 四方丛林遍布,鸟虫争鸣。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迷路的洛家小姑娘:“……”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为何最近总会莫名走错路,她脑瓜儿现在都有些嗡嗡的了。 洛家小姑娘浑然不知,这都是某位帝神刻意而为的手笔。 因为她觉得小姑娘大了,再养几年可以准备卖出去了。 打了个寒噤,洛璃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多年以后,当她终于看到岑禾的时候,洛家小姑娘才晓得,原来自己的姻缘,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这位帝神,还有那位神君定了下来。 只是她不知道,那位神君也不知道罢了。 撇开脑海杂念,洛璃四下看着,默默缩缩脖子。 这地方,真像是鬼片电影里面的那种经典之地。 怪渗人的。 她寻思着原来的方向,慢慢转头往回走去。 长安寺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了…… 额,一群…… 赤裸着上半身,一身肌肉发达的壮年男子。 他们头发蓬乱,肤色小麦,一双眼神瞧上去甚是凶狠。 此时此刻,他们扔了衣服在一旁,赤足下溪,正捕鱼呢。 “哟,哪来的小姑娘,模样生得如此标致?”说来也巧,有一男子侧眸往前方小溪抓鱼的时候,不经意看到洛璃,眼中滑过一抹惊艳。 这小丫头生的模样正啊! 若拐回山寨养大些,做个山寨夫人便是不错。 一念及此,那人眼中冒出一缕精光。 洛璃不自觉后退一步。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姑娘,同哥哥回家,给哥哥做个压寨夫人如何?哥哥保证,一辈子都对你好。”那人笑了一声,搓搓手慢慢上岸,朝着洛璃走来。 做压寨夫人? 禽兽吗? 她这么小! 洛家小姑娘慌了。 忙不迭地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跑了。 那群山贼俱是晓得了自家老大的心思,也顾不得穿衣服了,纷纷踩着一地的水,随老大去追那跑得飞快的小姑娘。 他们拿出了平生的气力。 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嫂子,若不追上来,若不擒回山寨,老大不得扒了他们一层皮呀。 洛璃哪里想到他们还追上来了,那跑的越发快了起来,眼中急得泪水都迸出来了。 这些禽兽啊! 她那么那么小,还想拐回山寨,是人吗! 她就走错个路,至于碰到这山匪么? 太狗血了,太狗血了,又不是小说! 小姑娘快崩溃了。 因为只顾着跑,是以洛璃并不曾看到横在前面的一块大木头。当她跑来时,被木头绊了一下,直接朝前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湿润的土壤之中。 土壤里独有的腐败之气一下子蔓延在鼻尖,爱干净的小姑娘也顾不得了。龇着牙站起来,入眼一片青衣,愕愕然抬眸一看,看到一张好看极了的脸。 “青灯小师傅,救我救我,他们要绑我回山寨做压寨夫人!”不知怎的,看到熟人后的小姑娘心头松了一口气,忙躲到青灯身后,焦急开口。 这话一说完,小姑娘忽而意识到什么,看看前方停下来,那些五大三粗的壮年,再看看清清瘦瘦的小师傅。 他……会被打到亲娘都不认识的吧。 随后,小姑娘便意识到,她确实想对了。 不过被打到亲娘都不认识的人,是那一群壮年山匪。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小施主年幼,勿扰此方,还望诸位施主见谅。”青灯握着一串佛珠,对众山匪合十作揖。 “哪来的秃驴,快滚一边去!”为首的那男子臭着脸骂道,“休要管人闲事,否则老子便打掉你一口牙!” 秃驴……秃驴…… 他…… 青灯眼皮子抖动了起来。 洛璃垂眸,肩膀抖动。 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能笑场,但是…… 忍不住啊。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还是快些离去罢。”青灯垂眸,浅浅启唇。 他不想动手,他不想当着小姑娘的面打人。 忍,嗯,忍。 “臭秃驴,快滚!” “臭秃驴还想英雄救美,少妨碍我们家大当家的拐媳妇回去!” “臭秃驴!”“秃驴儿!” “……”“……” 青灯的眼皮子再度抖动。 忍…… 他忍…… 他……忍……忍什么忍,他不忍了! 深吸一口气,青灯猛然抬眸,手腕翻动间,无数袖箭从袖袍里飞了出去。 而后,洛璃便看到这小和尚一步跨出,身轻如燕。在袖箭打到他们的同时,出手打向了他们的……脸。 洛家小姑娘清楚地看到,有一颗一颗白色的小东西,带着红色的水珠儿从口中飞出来。 那些壮年……被一个生的清瘦的小和尚压着打,打到牙都满天飞了,打到…… 嗯,他们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半晌后,青灯收手。 退到一边,活络了一番手腕,看了一眼那群倒在地上哼哼唧唧,鼻青脸肿的山贼,便转身朝着呆了的洛璃走去。 “洛小施主,小僧送你回去。”他垂眸浅浅一笑。 洛家小姑娘呆呆地应着,呆呆地跟着他走了。 她还没从刚才那一幕回过神来呢。 暗中,匆匆赶来的弄风也看呆了。 这这这……他家公子大打出手了,打得一群山贼都变成猪头了? 等等,公子是在小姑娘面前露出武功的? 弄风一惊,意识到什么,忙使了轻功就要跟上去。 但才走出一步,他便听到了青灯的传音入密。 “把那群山贼,送到邺城官府去。” 弄风:“……” 王上培养的影卫,便这么用来搬东西……搬人了? 好吧他是自家公子,公子说啥就是啥。 于是,当日邺城衙门,便多了一群赤裸上身,被打得脸都认不出来的山贼。 话说洛璃跟着青灯回到长安寺之后,没有立刻去寻洛泽。 青灯带着她去了禅房,从屋内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而后指指自己的脸。 洛璃知道自己的脸脏了,忙接过毛巾仔仔细细擦了起来。 “方才可有摔疼了?”青灯见她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由问道。 “手上破皮了。”洛家小姑娘摊开手掌,那洁白的手腕处除却污垢,便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红印子。 第18章 又见长恭 青灯闻言,垂眸一看。 可不便是破皮了么。 这么一大块,那血丝混合着尘泥,一缕一缕地渗透出来。 若是他去早些,跟的再近些,小姑娘便不会这般委屈了吧。 青灯如此想着,眼中多了一分自责。 他走进里屋重又取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沾了水过去,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为洛璃擦拭掉。 想起什么,青灯从怀中摸出一个瞧上去有些年头的小瓷瓶。 古董? 洛家小姑娘顿时眼睛一亮。 她刚开始细细琢磨这瓷瓶的工脚缘自何方,忽而感觉手上一阵刺痛。 “疼疼——”小姑娘眼中顿时冒出了泪珠子。 她最怕疼了。 青灯撒药的手微微一顿,轻了一些。 “对不住,洛小施主。”他没给姑娘家家上过药。 都是给自己上的,如果再算上影卫的话,都是大老爷们。 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他觉得自己下手已经很轻了。 洛璃摇摇头,默默垂下眼睫。 重活一世,越活越回去了。她看起来小,却已有二十之年岁。哎,是被师傅和六个师兄给娇生惯养,都快养废了。 呸呸呸,她才没有废。她还会医术的,不像上辈子只会做吃的。 “小七——” 外头忽而传来一道柔和的呼唤。 洛璃闻言,跑出去一看,看到洛瑾的脸,顿时撇嘴:“大师兄——” 看见小姑娘包得和粽子似的手,洛瑾吓了一大跳:“小七,你手被打穿了?” 洛璃:“……” 大师兄能不能说点好的,她这个包的是丑了一点,但是人家青灯小师傅用心包的。 青灯走出来,讪讪摸摸鼻子,而后合十作揖,娓娓道出方才之事。 只是那个救了洛家小姑娘的人,被他说成了一个游行四方的江湖侠客。他只是去寻柴火时,遇到了这跑回来的小姑娘。 看了一眼院落边角摆着的一捆柴火,洛瑾颔首,对着青灯作揖,淡淡开口:“多谢小师傅。” 便同洛璃转身离开了。 小姑娘跟着洛瑾离开,直到不见了青灯的院落,洛瑾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着小姑娘,望着她干净而疑惑的眼睛,轻轻叹出一口气:“小七,日后离那青灯远一些。” “为什么呀。”小姑娘不解。 “那一年我和师傅前来拜佛山,于长安寺拜会云空住持。住持曾说过,青灯的身份非比寻常,并非普通的贵族人家。” 洛瑾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日后离他远一些,江湖与朝堂不可一路。” 洛璃听着,默默垂头。 其实她觉得青灯小师傅挺好的呀,他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复杂的城府。 就和彼时的孝瓘哥哥一样。 反正来找小师傅还恩情,大师兄也不晓得,日后再想吧。 “大师兄,小七知道了。”小姑娘垂着头,眼中咕噜咕噜转着。 洛瑾哪里不晓得自家小姑娘的心思,凉嗖嗖瞥了她一眼,带着她去寻洛泽了。 而此时,洛泽已经忙完,正在和云空品茶博弈。 那五个小徒弟,便安安静静待在一旁,观看二人博弈。 “师傅。”外头传来一道浅浅淡淡,和一道温温软软的声音。 洛泽和云空同时抬头望过去,看到洛瑾后齐齐看向洛璃。望见她那手上的白色粽子,俱是眼皮子一抖。 “小七,你手被人打穿了?”洛泽挑眉。 洛璃:“……” 大师兄淡漠的性子随了师傅,这口角也是随了师傅。 还真是……不为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洛瑾咳嗽一声,淡淡讲出方才青灯说的事。 闻言,洛泽的目光顿时冷厉下来。 好毛小子,胆敢欺负他的小徒弟。 他走出去吩咐影卫了一些事情,便折回屋内,来到洛璃身旁。 拆了那白色粽子,洛泽细细看了看手,见伤得不重也上过药了,适才放下心来。 “大热天的,不必捂得如此严实,届时手坏了腐败了再来寻我,便去找你师叔吧。”洛泽凉嗖嗖瞥了她一眼。 洛璃垂眸。 师叔…… 那个师叔啊。 那个以一手毒术杀人与救人并存,以一手毒术闻名江湖的师叔啊。 那个喜怒无常,传闻还养了一个药人的师叔。 那是圣医谷的禁忌,那是他们这一辈弟子最最恐惧的人。 要是真的找师叔的话,那么她跟送入狼口没啥区别。 师傅这是在讽刺她笨呢。 可是,这又不是她弄的呀。 “小七,那些山匪,你可知落入衙门,衙门会如何处理?”云空起身,端给洛璃一盏茶,温和问道。 洛璃摇摇头。 她是在圣医谷长大的,她哪里晓得这些律法呀。 “犯烧杀掳掠者,其罪当诛。”洛泽瞥了一眼云空,冷冷启唇。 那些山贼妄图掳走他家小徒弟,这厮还心怀善念,想求情? 全部都要杀死呀。 洛家小姑娘顿时睁圆了眼睛。 她抬头看着自家师傅,后者却是起身,唤着一众弟子离开了。 而后,他…… 把自己落在这里了。 师傅把自己忘了? 洛家小姑娘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 “小七,贫僧带你去见一位熟人。过后,贫僧吩咐车夫送你回圣医谷。”云空伸手,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 洛璃颔首,随着云空走向里屋。 那里端坐着一个衣着华贵,头梳辫发的少年。少年五官人间罕见,尤其一双凤眼,叫他显得更加温润如玉起来。 “孝瓘哥哥?!”洛璃下意识喊了出来。 正低头,捧着一卷竹简读得津津有味的高孝瓘,听闻有人喊自己,便抬眸一看,亦是愣住了。 “小七?” 高孝瓘想起今儿是端午节圣医谷在长安寺布医施药,洛璃身为洛泽的弟子,自是要随之前来的。 “孝瓘哥哥,今儿前来长安寺,为何不曾见得哥哥半片身影?”洛璃捧着云空递过来的茶盏坐下,回头不见云空人影,便又回头看着高孝瓘。 战神就是战神啊,从小帅到大的那种。 “今日随几位王兄前来添香火钱,聆听佛教。我觉着乏味,便过来了。”高孝瓘摸摸鼻子,莞尔一笑。 他不是不信神佛,只是觉得若神佛真的愿意管凡间,那么凡间是没有那么多战乱的。 第19章 赠他佛珠 洛璃嘬了一口茶,颔首。 那些佛经,她光念着就怀念床褥了,更别提去听别人讲。 “洛神医不在么?”高孝瓘放下书卷,望着小姑娘,忽而发现她的手似乎受伤了,“你的手……” “无妨无妨,只是磕破了,小伤小伤,已经上过药了。”洛璃下意识缩起了手——她以为面前之人又要像师傅和大师兄一样,说她手被打穿了。 很尴尬的。 小姑娘忘了,自己手上的白纱,早便被洛泽拆了下来。 高孝瓘颔首,想起什么,忽而试探地看向洛璃的脸,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小七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呀?” 洛璃一懵。 孝瓘哥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虽然晓得古时候一见钟情的多,但这会的她,还是个小姑娘啊呀! 不过呢,小姑娘还是认真思索起了小少年的问话:“我……我嘛——” “我想要找的夫婿,不要求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求顶天立地,敢爱敢恨。此外——” 洛璃伸手,摸摸鼻子讪讪一笑,“我要的夫婿,一生一白首,一世一双人。”她可不要臭男人三妻四妾的,她才没空和那些女人们成日宅在后院争风吃醋呢。 高孝瓘也是一愣。 一生一白首,一世一双人。 这个期待,看似微不足道,实则遥不可期。 不过—— 高孝瓘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听闻一缕动静。 走进来一位生得俊逸的小和尚。和尚一身青衣,眉眼淡漠,唇畔却在看到洛璃的那一刹,微微含笑。 “洛小施主,住持吩咐的马车已经备好。”青灯对着洛璃微微合十,又对着高孝瓘微微垂眸作揖。 高孝瓘看到青灯时,愣愣,而后抿唇。 “小七,我要回邺城了,有缘再会。”抱着竹卷起身,高孝瓘对着洛璃微微颔首一笑,而后离开。 不知道为何,洛璃总觉得他那匆匆的背影,像极了一个在拼命逃亡的犯人。 “小师傅,谢谢你这次救我,也谢谢你上次救我。”洛家小姑娘望着青灯,忽而想起来自己来时带了一样物件的。 忙在袖口里摸来摸去,而摸出一串黑色的佛珠。 “这是黑木沉香佛珠,我遣人打磨好,我自己一粒一粒传上去的。听他们说,这样还恩情有诚意。” 洛家小姑娘说着,将佛珠递了过去,见他一直望着自己,也没有接过,便讪讪笑道,“可能不好看,小师傅莫介怀。” 青灯伸手接过佛珠。 佛珠被打磨的很是光滑,上面还有着少女浅浅的香味。这一串佛珠串的极好,由此可见小姑娘是废了心思的。 “多谢小施主,贫僧心领,佛珠便不收下了。”青灯笑了一笑,将佛珠递还回去。 “不行不行,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呀。小师傅我要走啦,改日我抄了佛经再来!”洛家小姑娘忙后退一大步,却差点绊倒桌子。 见她堪堪稳住身形,青灯悄然收回袖袍里的手。 望着小姑娘转身跑开的背影,青灯默默垂头,望着掌心。 那里有一串黑色的佛珠。 他又从袖口中掏出一本经书。经书已经皱起来了,里面的字也都看不清了——但这仍可以看出来,这是上次洛璃送给青灯的那本。 青灯一直带着呢。 他也不晓得自己缘何要一直带着。 只隐约觉着,似乎哪里有些不大一样了。 是他不大对头,还是—— 青灯的目光微微一动。 走出屋子,回了自己的禅房,淡淡启唇:“弄风。” 一直守在暗中的弄风现身,对着青灯作揖一拜过后,悄然抬眸看着自家小公子。 他坐在桌旁,一直把玩手中佛珠呢。 “公子唤属下,不知何事?”弄风咳嗽一声,再度作揖一拜。 青灯把玩佛珠的手缓缓顿住,浅浅抬起淡漠的眸子:“六月过后,便是七月。七月里有些喜事,也有些白事。去提醒那位,告诫他万事小心。若是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 “公子不是素来不喜他的么?”弄风不解。 他晓得,公子口中的他,是何者——那个人,害得他们公子这小半生清贫潦倒不说,还…… “因为,他与我血脉相连。他是我的亲人,唯一的,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青灯又低头,把玩起了佛珠。 分明就是心软了,不恨了。 弄风目光一闪,撇撇嘴,遮掩住了眼中的怨恨与埋汰,却仍是应下,准备离开。 不料青灯出口又唤住—— “且慢。” 青灯回眸,目光不解。 “差遣一个影卫,去替我打听一个人的身世。她的名字,叫洛璃。” 岑禾坐在高高的桑树上,垂眸聆听屋内动静。 当听到这一番话后,岑禾睁眼,银灰色的眸中终于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 终于起效了,终于不再如同前面几世呆呆愣愣了。 “神君呐,我的红线都准备好了,却是不知,你几时才能娶她入门——”岑禾摊开手掌,轻叹一口气。 那手掌中,有一根散着浅浅金光的红线安安静静躺着。 岑禾不知道,这红线为洛璃而放出去的时候,已是十年后了。 当然,洛家小姑娘不知道。 青灯也不知道。 高孝瓘,更不知道。 洛璃回到芙蓉斋后,便唤知意传来了自己给的方子酿好的梅子汤,喝下一大碗,换了衣裳适才净手重新涂抹了洛泽给的膏药。 而后—— 小姑娘遣走知意,两手撑着下巴,不怕疼似的使劲撑着——她望着窗口发呆呢,才不顾这疼不疼的。 此时此刻,洛璃的脑海中,全是青灯一人撂倒十数大汉的场面——生平第一次见到打架斗殴,而且吊打那些人的还是一个瘦不伶仃的小和尚,小姑娘想不记得牢靠,都有些难呀。 想到后面小姑娘觉着有些脸烧了,忙来到桌案前,取了笔墨纸砚,安安静静提袖作画。 然。 待到小姑娘画好之后,看到画像上的内容,一张脸又烧了起来。 画上画的非是鸟语花香,非是亭台楼阁,而是…… 而是…… 而是一个小和尚,赤手空拳地和一群壮汉搏斗的……画面。 洛璃,洛小七,你堕落了! 第20章 被掳走了 洛家小姑娘纠结着纠结着,便不再纠结了——知意抱来了一堆食材,想叫她做上一顿那劳什子鸳鸯锅。 “知意,我记得师傅种了几盆番椒来着,你去给我摘来,今天给你做一顿真正的鸳鸯锅!”洛璃看着这些食材,眼中都冒出了光。 “好嘞!”知意素来是贪懒的,但事关着吃,她便勤快起来了。 不过也奇怪,每每她问这些奇怪美食是小姐怎么来的时,小姐总是讳莫如深。 那必须讳莫如深啊——这些大多都是融合千百年,形成了的带有古韵的美食,她要说是古书上看到的,这小吃货还不得缠着她,把那书给要过来呀。 她都是胡诌乱扯的,哪里给她寻这古书。 洛璃做了鸳鸯锅一盆,寻思着是烈暑之时,便做了些刨冰,撒上自己腌渍的果子酱,和知意两人吃得好不畅快。 外头把守的影卫闻到这香喷喷的味道,无不是咽着口水,默默抚摸自己饿乎乎的肚皮儿,拿起一个白面馍馍默默地啃着。 就着香味啃馍馍,也是一种享受。 嗯,享受。 就是…… 越吃越饿,越闻越馋呀。 洛家小姑娘清闲了几日,在经过洛泽的考核后,对各处穴道俱是熟稔起来。 洛泽特允她出谷游玩,为期半月。 在六个师兄万分羡慕嫉妒的眼光下,洛家小姑娘屁颠屁颠收拾好细软,带着知意和两个影卫离开了圣医谷,前去北齐边疆一带游玩。 站在楼阁顶端,目送着洛璃离去,洛泽目光里隐约滑过一抹深邃。 “近日的北齐边疆,可是有着游牧民族骚扰的。那里……很是不安全呢。”慕容芈芈走到他身侧,看着那方向,意有所指地开口。 “有影卫保护她。”洛泽淡淡启唇。 “那你为何,一定要让她去边境呢。”慕容芈芈侧眸,不解地看着他。 洛泽负手而立,眼中无波:“云空和我说过,小七为凤星之命格。你知道凤星意味着什么吗?” 慕容芈芈一愣。 凤星啊。 “凤临九州,伴君左右;执掌六宫,母仪天下。”她缓缓启唇,目光忽而复杂起来。 洛家幺七姑娘的性子很是单纯,若是真的入了宫中,那势必是要在争权夺宠之间,被陷害至尸骨无存的。 “云空还说,小七有凤星命格,却无凤星命。”洛泽轻叹一口气,“若是小七能够遇到贵人,便可改命。” 慕容芈芈笑了一声。 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她不是不信鬼神,她只是觉得,命运握在自己手里,要想改命,还是得看自己的造化。 “你准备几时离开圣医谷?”洛泽忽而侧眸,凉嗖嗖瞥了她一眼,“我圣医谷从不养闲人。” 慕容芈芈:“……”她在养伤,也不闲啊。 “你且放心,等伤养好了,我自便离开。断不会叨扰洛大神医。”慕容芈芈伸手扮个鬼脸,转身离开。 洛泽转身看了一眼慕容芈芈,抿抿唇角,而后回了藏药阁。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洛璃终于下了马车。 晃晃脑袋,睁眼四下望去。 只见那周遭山水环绕,鸟语花香。 洛璃看着这里,心头某处忽而被触动了。 “知意,你知道吗?蜀郡是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青山环绕,虫鸟争鸣,比这里还要美。”洛璃眼中水汪汪的,仿若一潭干净的泉水。 “我只知道,蜀郡荒凉,人丁稀罕。”知意摸摸鼻子。 洛璃:“……”算了,还是不和她讲了。 “小姐,听说这里时常有游牧民族出没。他们侵略北齐边境,烧杀掳掠,还强抢妇女呢。”知意忽而想起什么,忙和两个影卫四下警惕地看来看去。 洛家小姑娘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师傅这次叫她来这里玩,是在坑她呀。 小姑娘猜对了。 洛泽就是在坑她,还坑的明明白白。 主仆几人乘着马车四下游玩起来。 彼时,有影卫忽而听闻了一阵杂乱无章的马蹄声。 他蹲下身子细细聆听,忽而发觉这马蹄声在靠近。 惊愕抬眸望去,还不曾启唇,便有一支羽箭飞过来,直直射穿了他的脖颈。 鲜血飞涌,看得近在眼前的洛家小姑娘是那个目瞪口呆。 一个活生生的命就这么没了,她能不吓呆嘛。 “小姐呀,还愣着干嘛呀,快上车走了!那些游牧民族杀人不眨眼的!”知意看到了远处扬起来的片片尘埃,忙拉着洛璃上了马车。 那剩下的一个影卫帮着二人坐车离开后,便朝天空燃起了烟火—— 那是圣医谷谷主用硫磺硝石等易燃物做的信号烟火,一旦谷中培养的影卫看到这烟火就会晓得主子出事,那么离烟火最近的影卫会迅即赶去支援。 而后,他祭出淬了毒的匕首,提起轻功冲向那群御马而来的游牧民族。 暗中某处。 一直听从青灯吩咐,守在暗中跟着洛璃的弄风,看到那烟火,又看到那影卫在尘埃中奋战的身形,眼皮子狠狠抖动起来。 洛家小姑娘这是到哪里,都容易碰上霉神啊。 快去告诉主子吧。 弄风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悄悄离开,去发了自己的烟火信号。 当青灯那里的影卫收到烟火,传消息过来时,正在清修的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他心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洛璃出事了? “弄影,率影卫随我去边境,弄羽在这里扮做我的模样。”青灯目光一动,站起来缓缓启唇。 两个影卫忙作揖应下。 等到青灯赶过来的时候,在弄风指引下,只看到一片狼藉和血腥。 还有那个影卫,被利箭刺穿的尸首。 “她人呢?”青灯呼吸一簇。 “属下无能,洛姑娘她……被游牧民族掳走了。”还有那个婢女。 弄风垂眸,冰冷的脸上多了一抹自责与愧疚。 少年缓缓转身。 夕阳斜下,身影显得那样清瘦而坚定。 “找到她,带她回家。”少年看着越发沉下去的斜阳,清润的目光里多了一分他人看不到的深邃。 第21章 恰好路过 岑禾看着少年坚定离去的清瘦背影,唇畔缓缓勾勒起一缕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榆木头啊,他终于开窍了。 “前方似有酒香,寻酒生酤些酒吧。”若是她还在,定会带着那厮尝尽天下美酒吧。 垂了垂眼睫,岑禾打个呵欠,缓缓起身抬步跨出虚空离开。 洛璃是被那剧烈的颠簸给震醒的。 她还没有睁眼,先入口鼻的便是那集齐难闻的异样刺鼻之味。 皱皱眉头,洛璃打个激灵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日光从营帐四方飘进来,入目一片不知名皮子粗糙缝制起来的营帐。她的四旁,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畜类尸首,好些都已经腐烂了。。 那些怪怪的臭味,便是从这些尸首身上传来的。 她…… 他们掳走后,她被打晕和尸体关一起了? 是人吗?! 洛家小姑娘心态崩溃了。 “小……小姐……” 一旁传来微弱的声音,洛璃下意识侧头看过去。微弱的阳光折射进来,她看见知意白着脸,亦是朝这边看过来。 “知意,我害怕。”见到熟人,小姑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眼巴巴望过去,撇起嘴巴来。 两辈子头一次被人打晕绑走,还和一群尸体关在一起,她能不害怕,能不慌吗。 “小姐莫怕,被抓时我悄然看了一眼,那影卫放的烟火,很快便会有圣医谷影卫来寻我们了。”知意晓得洛璃的害怕,便出口宽慰她。 洛璃点头。 她知道圣医谷是有影卫的。 于是小姑娘闭着眼睛,将呼吸声放到最小,安安静静等着影卫,等着洛泽来带她和知意回家。 不知几时,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厮杀声和马蹄声。 营帐帘子突然掀开,刺眼的光芒就这么射了进来。 “哒哒——”“哒哒——” 耳畔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小姑娘紧紧抿着唇角,脸色发白,额头上是一排细密的薄汗。 “洛小施主,可还安好?”轻柔温和的声音,蓦然飘入耳畔。 洛璃一怔。 愕然睁眼,仰头看到一张无发之颜。容颜尚未张开,带着少年独有的俊美。 他一袭青衣逆立于阳光之下,仿若神灵从天而降,带着温暖为这一隅驱散了黑暗一般。 少年蹲下身子,伸出手,带着佛前袅袅檀香抚上她的发梢,笑容温和:“莫怕,我带你回家。” 小姑娘再度一怔。 恍恍惚惚中,似也曾有谁,对着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莫怕,我带你回家。” 言简意赅,悦耳动听。 仿佛这七个字,在不知名的时候抨击到了心,便一直被灵魂怀揣着,铭记着。 是什么时候呢。 小姑娘刚刚回神,便看见青灯再度伸手,抚向她的脸颊。 “莫哭。”他说。 原来,是她哭了呀。 好,她不哭。 小姑娘在心底应了一声,鼻子忽而酸得明显起来。 当弄风解开知意身上绳索时,瞥见青灯将洛璃背了起来,不由瞠目结舌。 公子他他他,他背着这小丫头走了? “多谢小公子,只不知,公子是和小师傅一道而来的?”知意对着弄风抱拳作揖,看到弄风的模样,微微狐疑。 弄风:“……”这小姑娘恁精嘞。 “在下碰巧路过,瞥见小师傅来此处化缘,因着头次看到,又见前方有游牧民族战乱纷扰,心生担忧便跟来了。”弄风作揖一拜。 知意哦了一声,目光逐渐亮了起来:“原是侠客大兄,多谢哥哥救了我和小姐一命!” 她豪爽地对着弄风再度作揖一拜道。 弄风腼腆了。 这小姑娘…… 挺可爱。 洛璃和青灯出了营帐,看着四方一片荒凉,而后便是鲜血遍地。 一群一群身着寒铠的将士押着俘获的游牧人,走向厚木搭建起来的牢笼——那是那些骚扰边疆的牧马人,他们最终的归宿。 将士们卧雪眠霜,他们何尝又不是栉风沐雨的。 哎,到底是时代不同啊。 小姑娘不知怎的便有些困了,沉沉闭眼睡去。 默默收回手,青灯看着怀中小姑娘沉睡的容颜,轻启双唇:“抱歉了,小施主。” 这里的画面太过血腥,他不想她看到这般噩梦般的画面。 忽而,他发觉小姑娘身子有些不大对劲。 微微蹙眉,青灯对带着知意远远跟在后面的弄风传音入密道:“弄风,那婢女你送她回圣医谷,我带洛姑娘去长安寺。” 于是弄风又随意寻个借口糊弄了知意,将她直接送回了圣医谷。 在晓得洛璃被青灯带去圣医谷之后,洛泽沉吟片刻,便暗中召回了派遣出去的圣医谷半数影卫。 “可晓得小七去长安寺,是为何由?”洛泽随口问道。 打探消息回来的影卫,满面无奈地摇摇头。 云空那里有大内高手在暗中守护着,他们无法近身,便也探不到任何消息。 “大内高手——”洛泽轻轻咀嚼这四字,清冷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深邃。 深邃之下,是他人看不到的担忧。 究竟这一步,是走错了,还是赌对了。 罢了,成事在天,且看造化吧。 洛泽轻叹一口气,挥退影卫,默默去训导自己另外六个小徒弟了。 云空看到青灯抱着洛璃过来找自己的时候,眼中并无半分惊奇之色。 “住持,她的眉心,为何会发出金红色的光芒?”青灯小心翼翼将洛璃放在云空身侧的榻上,目光不解。 “阿弥陀佛。”云空双手合十,对着洛璃微微俯首。 而后伸手,慈爱地抚了抚她洁白无光的额头。 “有一种宿命,名曰涅槃;有一种缘分,名曰轮回。莫盼缘分不期而至,如此随心只会失之交臂。” 云空说着,又转身抚了抚青灯的头,“青灯,她额头上的光,你看到了什么,那便是你未来的宿命。” 青灯垂眸。 他在那片光芒下,他看到了些陌生的画面。 他看到了鲜血遍地,尸骨成山; 他看到了红妆盛嫁,月圆花好; 他还看到了……一场金杯酒盏,一场白衣哭棺。 所以,那是他未来的命么。 他总觉得,那是他……亦或是那个他,他们共同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