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关于本书: 这部小说是还债的。 2002年,血气方刚,不懂人间柴米贵,大言不惭的在酒桌上承诺写小说。马书亮起名字叫十八伟良,李明超要当冷血杀手,汪凯宁可断腿也要有女人陪伴,娄恒说话有些结巴,什么也没说。我一一应承,一切都在酒里,想有艳遇喝一怀,想功夫高喝一杯,想长的帅喝一杯,想活的长喝一杯……兄弟们酒都喝了,我却一直没有动笔,直到十八年后,终于有了这本《斗兽山》。 关于作者: 齐或,2003年毕业于长春工程学院计算机系。少壮不努力,老大干IT,码农一干就是十八年,终于到了不惑之年,想起了最初的梦想,开始尝试着写小说。 下面这首打油诗或许更加形象:误入歧途成码农,农民伯伯忙捉虫。虫虫终究也有梦,梦中化蝶倚花丛。 关于背景: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二气幻化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女娲仿照自己的长相抟五行造人。五行人种相貌并无差异,但性情本领却各有不同。以金为材可以控金,称为金魔;以木为材可以移木,称为木鸡;以水为材可以蹈水,称为水妖;以火为材可以生火,称为火怪;以土为材可以遁土,称为土狗。但巫马家族却是一个例外。 五族有相生之命,又有相克之咒,常年杀伐不断。土狗最为聪慧,势力也最大,力压其他四族。土狗首领子宋志心有洁癖,崇尚纯净土人,下令断神州而建端国,将其他四族驱赶软禁于此,以六甲密咒封锁,以安逸的生活麻痹,令其终身不可离开。 巫马心身俱五行血统,背负着五族融合的使命,而子宋龘继承家族衣钵,承担着纯净血统的职责。一阴一阳谓之道,两人注定永远无法调和。 故事从哪里开始呢?不如就先从二十年前那个水妖的孩子讲起吧,以免到后面的后面再出现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是谁…… 第一章 端国 赤县神州,天空纯净如洗,纤云不染,连太阳都没有,但是并不暗。一只苍鹰腾空盘旋,如同一个黑点,十分碍眼。“啪”的一声,一条蓝色长舌划过天际,天空重归洁净。 女娲像被天光照得惨白,村民麻木的围拢绕行,口中念念有词:“盘古天地开辟,未有生灵。女娲抟黄土,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天地四时,人之始也,故初七曰人日。务剧,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绳人也。” 背诵这段历史是每日必修的早课,称之为颂礼。 屠妖卫破土而出,为首小吏敲打马鞭,犀利的眼睛来回扫视,如同紧盯水面的鹰,只要有鱼,便一定会冒出水泡。一只硕大的石龙子趴在他的肩头,鳞片叠加成诡异花纹,蓝色的长舌不停地吞吐。 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村民对屠妖卫的出现早就习以为常了。 村中里正在马旁垂手而立,等待问话。 “可有人缺席?” “回大人,村东的赵老爷子感染风寒,卧床不起。” “嗯。”小吏摆摆手,继续紧盯人群。 时间不长,两名屠妖卫抬来一个裹着棉被的干瘦老人,眼眶凹陷,双眼无神,露在外面的胳膊黝黑粗糙。 小吏用余光扫了一眼,下令道:“治病。” “是。”屠妖卫掰开老人的嘴,塞入两粒药丸。 “带走。” “是。”屠妖卫将老人担于马背飞奔而去。 “这个村子有点意思。”小吏笑容阴森,马鞭轻点,“那个穿着青色长裙的女人,身材消瘦,面无血色,走路柔弱无力,八成是木鸡。那个束着黑色抹额的男人,脊背宽而四肢清瘦,走路缓慢却汗流浃背,应该是金魔。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面红耳赤,情绪不稳且步履急切,定然是火怪无疑。” “遵命。”屠妖卫冲进人群,马鞭挥舞,将那几人抽倒在地,手中长绳抖拽,将几人绑缚于马鞍之上。 “大人,冤枉呀。” “我们都是稼穑族人,绝非异族,还望大人明察。” 小吏马鞭一挥,语气冰冷的说道:“你们可以隐藏自己的音容笑貌,掩盖自己的举止动作,但你们无法遮蔽身体中的灵魂胚胎。活该还是冤枉,到了监牢自会知晓。” 颂礼结束,村民鱼贯回村。小吏肩头的石龙子突然怪叫一声,蓝色长舌如长鞭一般朝女人飞去,贴着她的脸庞捆回一只飞虫,大快朵颐。 “啊。”女人吓了一跳,却不敢报怨,低头咬唇,急匆匆朝村里走。 “站住!”小吏指着女人大喝一声。 “大人,怎么了?”女人回眸一笑,一袭红衣衬得皮肤白皙细腻,柳叶眉轻描,丹凤眼妩媚迷人。 “你竟然能躲过本官的法眼,果然是高手。”小吏冷笑道,“若非这贪吃的四脚畜生让你露出马脚,恐怕就让你这只水妖溜之大吉了。”小吏拈着小胡子,不急不慌的说道,“那么,随我走一趟吧。” 这人竟然恐怖如斯,自己受惊之下的轻微水气波动都没能逃脱他的眼睛。女人惨然一笑,双手在后背交叉,岔开十指,四周水雾凝聚,结成四支晶莹剔透的长矛激射而出。屠妖卫慌忙抽出腰刀将水矛砍碎。弹指之间,女人已在百尺之外。 小吏喝道:“盛迪,你将这些人押回去,其他人随我去追。” “是!” 小吏双腿一夹,马蹄蹬开,缓慢的跑动起来,不紧不慢的跟在女人身后,卫兵们心中不解,但也只能勒住缰绳保持距离。屠妖卫规定,若非有令,马头不可超越长官。 一名卫兵难免腹诽起来:水妖善于惑人,高头儿八成是被给迷惑住了,舍不得下手,莫不是要假公济私睡了那娘们儿。 小吏手中手中马鞭一抖,重重的抽在那人脸上,一个趔趄险些栽下马去,看得其他人脊背一颤。小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什么,水妖逃跑必然归水路。这里水路有两条,村头有一口水井,村外有一条墨阳河。我倒是要看看她会选哪一条。”那人恍然大悟,顿时满脸通红,反倒掩盖了那条受伤的皮肉。 女人在村口犹豫一下,径直朝村外跑去。 小吏冷笑一声:“舍近求远,村里必有古怪。胡明,你进村详细搜查,不可放过任何细节。其他人随我来。”“遵命!”小吏提起缰绳,手上马鞭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如利箭般疾射而出,其他人也提起精神,紧随其后。 女人停下脚步,靠拢双手,几条水柱掘地而出,水气纷纷聚拢,空气瞬间变得干燥,屠妖卫顿时感觉被抽干了一般,皮囊褶皱。 小吏双手结印念动咒语,顿时天昏地暗,土石翻滚冲腾,形成巨大的黑色土墙将水柱牢牢包裹,原本清澈的水柱变成浑浊的泥浆。女人法力渐弱,跌坐在地上,几根泥柱弯折聚拢,结成一座牢笼将女人困在当中。 小吏平静的问道:“为何要跑?” “因为我不想接受你们这些土狗的摆布。”女人冷冷的说道,“什么女娲抟土造人甩浆造奴,无非是子宋志的欺世之言罢了。” “你是水妖,这是不争的事实。” “哼。”女人轻蔑一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胡明催马从远处跑来,手上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婴儿身上包裹着两层白布,洁白无暇,映衬着脸上莲花型的红色胎记更加明显。 “高雪松,你这个畜生!”女人胸部剧烈起伏,咬牙切齿,一滴泪水从眼中飞出,径直落进婴儿的额头。婴儿马上停止了啼哭,通红的眼睛默默的看着一切。 “你是水妖,这么苦苦挣扎毫无用处。” “哦?那什么才有用?” “轮回!” 呵……女人双手抚肩一阵颤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即身体猛然爆裂,化成一地血水。 “唉,何必呢,去端国又不会死。”小吏大手一挥,牢笼崩塌成一座荒冢。他下马走到近前,轻声说道:“不过你大可以放心的去,你入六道,我让这个孩子还你轮回。” 胡明问道:“高头儿,这个孩子怎么办?” 小吏淡淡的说道:“和其他人一样,都送到端国去吧。”婴儿望着小吏的脸,竟然吃吃的笑了起来。 …… 端国在赤县神州西南,四面环海,陆上多山,赖天险而存,以最西边沙漠腹地的斗兽山最为瑰丽险峻。斗兽山共有八峰,一象、二狮、三虎、四豹、五狼、六狗、七猫、八鼠,自东起呈螺旋状排列,逐步升高,最高的一峰直插云霄,甚为壮观。每一峰的四面皆是崖高壁陡,只有一条铁索与前峰相连,别无它途,铁索之下都包裹在七色变幻的雾霭之中。 斗兽山下皆是会吃人的流沙,无法行走,只有一条小路供人进出,通向阵州树河镇桥洞村,整个村子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桥洞村里有一条主街,主街尽头是一所大宅院,由两个镇邪狮子看守,府主叫裴九天。 裴九天喜欢养士,寄居府中的食客众多,本事也各有千秋,其中三人最受器重:院鬼首领纪坤,其功夫在整个端国都排得上名次;师爷俞几乌,通天文晓地理,是裴府第一智囊;术士常安,通晓各种失传的巫术,神鬼莫测。端国的护院家丁均身着黑衣,称为“院鬼”。按照级别不同,所穿黑衣的材质也有高低之分,一等院鬼穿丝绸,二等院鬼穿细绵,三等院鬼穿葛布,但绝对不会穿麻布,只有干粗活的下人才穿麻布衣服。 “四太太生了么?”裴九天焦急的问道。 “生了,生了。”产婆抱着身上还带着血的婴儿,脸上笑成一朵菊花,“恭喜裴老爷,是个带把的。” “四太太见到了么?” “还没,刚出来我便拿来给老爷报喜了。” 裴九天接过孩子,随手递给一旁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说道:“常安,找个好人家。” “是。”常安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屋里只剩下面色阴森的裴九天和目瞪口呆的产婆。 裴九天从鱼缸里捞出一个脸上带有莲花胎记的婴儿递给产婆,说道:“把这个孩子抱给四太太。”产婆战战兢兢的接过婴儿,一脸惊恐的望着裴九天。 “放心。”裴九天说道,“待此事一了,我会给你买一套宅院,你便可以退休养老了。” “是,多谢裴老爷。”产婆眼睛一亮,抱着婴儿出去了。 裴九天叫来院鬼首领纪坤,低声说道:“你去把那个产婆杀掉,再找所大宅院埋了,我不能失信于人。” “是。”纪坤抱拳应声。 府门之外,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跛脚道人,脏旧灰布袍子上挂着一个残破的铜锣。路边正在地上玩石头的小孩见到他都站起身来,围成一个圈念着歌谣:“宁惹阎罗,莫动破锣,破锣一响,命丧当场。不讲人情,不收银两。没人收尸,地狱去往。” 破锣道人抬头看看他们,脸上毫无表情,继续一瘸一拐的朝前行走。 第二章 地不沾血 二十年后,桥洞村,主街。 一个身着蓝衣的人倚坐茶馆二楼,用银针搅动怀里的茶叶,听着楼下说书人口若悬河。 他在等待。 “不沾大师神出鬼没,五个徒弟同样手段非凡。大弟子汪自清,绰号发不沾霜,可捻指生火;二弟子马伟良,绰号目不沾光,可暗夜视物;三弟子娄一鸣,绰号叶不沾身,身如幻影;四弟子程净之,绰号地不沾血,枪法出神入化;五弟子巫马心,绰号命不沾天,银针杀人无形。”说书人醒木一拍,唾沫横飞,“单说这地不沾血程净之,是阵州最有名的杀手,每次杀人前都要铺好白布,绝不让一滴血落在地上……”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裴府杀人了。”茶客们一哄而散。有热闹看谁还听书。 茶馆老板瞪着说书人:“你说点新鲜的,像五族大战,破锣索命什么的,光说不沾老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谁爱听呀。” “好,下次,下……”说书人还未说完,连茶馆老板已没了踪影。说书人哼了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红漆金钉的大门前站着一个右肩扛卷白布的年青男子,长发披肩,脸色如同熬夜苦读的书生一般惨白,灰布长衣下同样惨白的左手握着一柄长枪。 七月正午阳光毒辣,门钉反射的光更是刺眼,但并不能阻止喜欢看热闹的村民手搭凉棚指指点点。 “那个人是干嘛的?来裴老爷府上卖布?” “你懂什么,这个人是杀手,绰号‘地不沾血’,听说从未失手过。” “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最近镇中很多富贵公子被杀,今天恐怕该裴府倒霉了。” “说是要找裴家三少爷裴青,也不知道得罪谁了。” “那个败家子?他能得罪谁?整天就知道喝花酒逛窑子的主儿。” 众人皆摇头。 程净之并不说话,左手暗自加力将长枪戳在地上,从肩头取下白布,撕扯开铺在地上。 几个守卫虽然平时作威作福,但见到这么个主儿却并不敢惹,慌忙奔进府中汇报。 三少爷裴青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白色锦缎长袍,坐在议事厅正中的太师椅上品茶。裴府此时风光无限,大公子裴宏在端国最神秘的组织红袍军中任职,二公子裴峰与镇守阵州的怒王之女嵬名沫联姻。裴九天去怒王府议事,特意将他留在府中主事,既是锻炼也是树立威望。裴峰一旦成了怒王的女婿,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不会呆在小小的树河镇,这里终归要交给裴青打理。 以前裴峰代替裴九天主事之时,从不敢坐正中的太师椅,都是坐在下首议事,而裴青这般恃宠而骄,让坐在东下首的老管家裴中海心中颇有几分不满。西下首坐着一个面色黝黑不苟言笑的汉子,一身横练的肌肉让人生畏,正是院鬼首领纪坤。俞几乌和常安都跟随裴九天去了怒王府,只留下纪坤和一众高手看护府地。 裴中海指着裴青脸上莲花型的红斑问道:“三少爷,您的脸怎么了?” “哦,这个呀。”裴青笑着说道,“常安教我的秘术,用红粉在脸上画莲花可以消灾避难,功力大增,连位置都是固定的,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敢差。” “嘶……”裴中海眉头一皱,却并未说什么。 “三少爷,管家,纪首领,给各位请安了。”跑进来的守卫连忙禀报,“门外来了一个扛着白布,自称叫什么程净之的人,指名要见三少爷。” “来个要饭的也来问我,给他几个钱把布留下,打发走就是了。”裴青不以为然的说道。 裴中海已年过六旬,在府中资历很高。他是看着裴青长大的,原本对这位三少爷也是推崇备至,但最近一个月却不免大失所望,终究还是纨绔少爷。小事倒也罢了,看到他不知轻重的把杀手当成是唱着喜歌吃大户的叫花子,裴中海无奈的接过了话头,没让报事的守卫继续说下去:“三少爷,小六子说的这个人不是卖布的花子,而是镇上的一个杀手,不知受谁的指使,到咱们府上找别扭来了。” “杀手?”裴青愣了一下,紧接着兴奋起来。裴九天走时说让自己主事打理,可这几天门前连个鸟都没有,这会儿天上掉下个杀手,正是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你们随我前去,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裴府门前撒野。” “三少爷,您是主事之人,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不如让纪坤前去把他打发了便是。”裴中海连忙起身道。 “一个市井狂徒,竟敢来裴府撒野,我若不敢前去,岂不让人耻笑。纪坤,点齐院鬼随我去看看。”裴青说罢,又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咳,老管家要是害怕,只管在府中歇息即可。” 裴青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众人无奈,只得全数跟了上去,裴中海摇了摇头,也跟着起身向外走。 众人刚走到门口,一个受伤的院鬼跑到裴青面前,呲着兔子一样的板牙说道:“三少爷,大事不好了,有人潜入府中密室,偷走了一个用虎皮包着的东西,此人轻功极好,小的们拿他不住,已经死伤好几个兄弟了。” “不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了。”裴青暗叫糟糕,前面这个人挑衅是假,想偷虎皮锦盒才是真。裴九天对这个锦盒视如生命,如果在此时丢失,那他在裴九天心中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纪坤,你马上带人去抢回被偷的东西。”裴青急忙转头下令。 “三少爷,万万不可,老爷临走时交待,让纪某务必保证您的安全,寸步不可离。”纪坤没有动,站在原地抱拳拱手。 “你敢不听我的号令?” “纪某不敢,三少爷的命令自当遵从,但老爷临走的交待也不敢违背。” “大胆,你可知那东西有多重要,万一有个闪失,本少爷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的。”裴青目眦尽裂,“老爷临行之时授权由我主事,若敢抗命,信不信我马上按府规处置!” “这……”纪坤偷眼看向老管家。裴中海是裴九天的心腹,岂会不知那虎皮锦盒的重要,暗暗点了点头。 “是,纪某遵命。”纪坤说着,朝两侧几个身着丝绸黑衣的壮汉说道:“卫镇,白朴,英布,刘牢,你们四个保护好三少爷,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首领。”四人答应着。他们都在端国“生死擂”中得过名次,功夫了得。 纪坤挥手招来几个心腹院鬼,转身跟着报事的人快步朝后院跑去。 裴府大门上的狮虎门环“咣当”一响,走出一队人马,最前面的正是裴青,左边裴中海穿着藏青长袍,后面的几十个黑衣院鬼,分列两旁。 裴中海咳嗽一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杀手不问东家事,只讨半吊消灾钱。”程净之抬头看了一眼裴青脸上的红斑,又低下头不紧不慢的平整地上的白布,不带一点折痕,如同在做一件艺术品。 裴中海怒道:“我不管你的东家是谁,但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识趣的赶紧滚开,我们或可不跟你计较,否则……” “什么不计较!”裴青猴急的打断了裴中海的话,生怕程净之跑了一般,怒声吼道,“大胆狂徒敢在爷爷地盘上撒野,来人,给我弄死他!” 话音未落,只见白光一闪,裴青已然跌落在白布之上。程净之将长枪用力拔出,喷溅而出的鲜血尽数落在白布之上,其中一滴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白布上滚动跳跃几下,化作一只血红色的小甲虫飞走。 裴青匪夷所思的目光中,老管家和亲信院鬼呆若木鸡,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 围观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程净之拽起白布一角擦了擦枪头,将白布卷扛在肩头,转身离开。 主街右侧的一个茶楼的二层靠外的地方,一个身着蓝衣的人倚着栏杆,剑眉英气,瞳孔里闪着淡蓝色的光,盯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程净之扬起手来,与蓝衣人隔空击了下掌,快步消失在街角。 …… 裴府后院,一个如同竹竿一样又瘦又高的绿衣人,拿着虎皮包裹上蹿下跳,众院鬼气喘吁吁的挥舞着刀枪,却根本碰不到那人的衣角。 “大胆毛贼,裴府岂是你撒野之地!”纪坤大吼一声,挥拳打去。绿衣人看出来者不善,收起之前戏谑的表情,飞身上了一棵大树,双脚轻点树枝,随着树叶向后方地面落去,身体闪转腾挪,竟然没有碰到任何一片树叶。 纪坤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好漂亮的轻功,仿佛一根羽毛……不,鸡毛在风中飞舞。 缠斗几番,绿衣人虚晃身形,将虎皮包裹朝前一扔,飘身出府,嘴上还结结巴巴的喊道:“你们为这,这,这么个夜壶竟如此大,大费周章,还,还敢自称大,大,大户人家,笑,笑死人也。”绿影在巷子中闪动几下,消失不见了。 虎皮包裹中静静的躺着一个镶金嵌玉的夜壶。 “糟糕,中计了!”纪坤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将虎皮连同夜壶交给院鬼,飞身朝府门跑去。 门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直接石化。裴青趴在白布上已气绝多时,程净之不知去向,老管家和一群院鬼却都傻愣愣的站着,如同一群木雕泥塑。 纪坤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废物,连个白面书生都对付不了,在这里装什么死人。” 纪坤暴跳如雷,抬手便给最近处的卫镇一记耳光,卫镇却纹丝未动,眼睛仍然是直直的看着前方,表情很是痛苦。纪坤冷静下来,围着卫镇仔细查看,发现他背部正中的筋缩穴扎着一枚银针。纪坤小心的取下银针后,卫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狂扇自己耳光,大骂该死。取出银针,除老管家裴中海外,其他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府门前黑压压一片。 “收尸,回去!”裴中海又惊又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稳住气息,撂下这句便转身进府。 符兵闻讯赶来,在裴府进进出出,发告抓人。 端国的士兵皆穿一身黄衣,胸前带有一颗刻有符咒的力泥珠,据说捏爆此珠可以刀枪不入,因此称为符兵。 主街的茶楼上,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身着蓝衣的人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风姿绰约的黄衣女子挡住了去路:“怎么,暗算完人家,吃干抹净就想走人?” 第三章 银针 蓝衣人冷冷的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喜欢你的眼睛,所以想多看一会儿,不行么?”黄衣女子笑道。 蓝衣人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大概二十一二岁,身姿秀挺,黑色长发垂顺腰间,左眼是单眼皮,透着调皮可爱,右眼是双眼皮,显得端庄大气。衣服是如同青铜器般的深黄色,绣着龙凤兽面纹,虽然纹路厚重,但穿在她身上却显得调皮可爱。 “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玩闹。”蓝衣人说着,转身便要走。黄衣女子抱着肩膀笑道:“不是我要拦着你,你看看你走得了么?下面都封街了,符兵见到扛白布和带银针的人就抓,已经抓了三十几个布商和四十多个裁缝了。” 说到这里,连黄衣女子自己都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哪有这么查案的,真是蠢的要命。 蓝衣人向外看去,果然每个经过的人都被严格排查,一个布商和符兵争辩了几句,竟被当街砍杀。 这一幕勾起了蓝衣人的往事,不禁牙关紧咬,拳头攥得“咯咯”直响,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黄虫,都该死。 “其实不只有我喜欢看你,还有个家伙也一直猥琐的盯着你呢。”黄衣女子说着,朝边上努了努嘴。蓝衣人刚一转头,便与一个陌生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此人年纪与他相仿,身着银线龙纹白衣,手拿折扇,浅褐色的眸子带着邪魅的笑意,显然已经注视他很久了。 “如果我可以帮你离开,准备怎么报答我?”黄衣女子眉毛一挑。 “我一样可以杀出去!”蓝衣人似乎并不买帐。 “哦?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手段。”黄衣女子反倒坐了下来,用蓝衣人的杯子倒上茶喝了起来,“周边驻守的符兵都调来了这里,你的银针够用么?” “那……我把银针都扔掉,不就能混出去了。” “你舍得么?” 这一句戳到了蓝衣人的痛处,他真的不舍得,这些银针都是大师兄亲手打造,而且为了增加硬度,还在外表镀上了特殊的金属,莫说是扔掉,就是使用的时候都非常节省,不敢浪费。 “你为什么要帮我?” 黄衣女人贴近他的耳朵说道:“因为你是不沾大师的弟子巫马心,绰号命不沾天。” “嘶……”巫马心倒吸一口冷气,但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你每次都会和地不沾血程净之一起出现,还敢说你们没有关系么?”黄衣女人并没有离开他的耳朵,依旧吐气如兰,“别紧张,我不会害你的。” 巫马心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想怎么样报答?” “让我想想哈。”黄衣女子撤回身子,沉思片刻说道,“陪我回村一趟,我想去看看我娘。” “就……这么简单?”巫马心眉头不禁一皱。 “嗯,就这么简单。”黄衣女子说着,美目中闪动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回过家了,有点想我娘。” “好,我答应你!” 巫马心第一次下山,山上只有师父,师叔以及他们兄弟五个,女人只存在于残破的古书和师叔的玩笑里。对于男女之事,他一无所知。眼前这个黄衣女子,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知道感情的定义与分类,只是觉得有这样一个伴挺好,是与兄弟们一起玩耍斗嘴不一样的一种好。 黄衣女子用手在他眼前摇了摇,说道:“发什么愣呢,把你的银针都拿出来,先藏在我身上。” 巫马心不禁脸一红,支吾了一阵,才找到合适的语言:“放到你身上就不会被搜查出来?”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办法。”黄衣女子挑了挑眉,调皮的笑道。 巫马心从两个袖口拿出三十枚银针,递给了黄衣女子,黄衣女子接过银针,双手反转按揉,立刻成了一根银簪。 竟然有如此手段,莫非她是从革族的? 黄衣女子将银簪往发间一插,说道:“走吧。” “……” “别担心,脱险之后,我原样还你便是。” “那个,黄衣姐姐,”巫马心从衣服内袋中又取出二三百枚银针,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些,你还有什么办法么?” “你……你是卖针的呀。”黄衣女子虽然嘴上嗔怪,却还是伸手接过来,“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进到侧屋之前,她又回头恶狠狠的对巫马心说:“不许叫我姐姐!” 没过多久,黄衣女子回来了,根本看不出来那么一大堆银针被她藏在了什么地方。白衣男子静静的看着两人表演,丝毫没有打断的意思。 两人刚要下楼,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符兵从楼梯跑上来,一名符兵冲得太快,险些撞到白衣男人,那人用扇子一挡,闪身躲开,一脸嫌弃的表情。 一个看似小头目的人喝道:“所有人都不许动,检查!” 茶楼的客人早已经都跑没了,除了这两男一女之外,便是富态的中年老板和一个年轻的伙计。 一个符兵凶神恶煞的用刀挑开了柜上的大布包袱,跌落一地的白布。 “呦嗬,说吧,这是什么?你和地不沾血是什么关系?”符兵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说道。 “大人,小人这个是桌布呀。”中年老板赶忙跪下说道,虽然在心里骂了一万遍“白痴”,但腿上仍然不住的发抖。 “狡辩!你有这么多白布,分明有通匪嫌疑,来人,带走!”符兵头目大手一挥,转身又朝白衣男子走来,“你,干什么的?” 白衣男子伸手在他眼前一挥,其他人并未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但符兵头目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双膝一软,朝地上跪去,却被一股气流托得笔直,声音颤抖着说道:“子……”白衣男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赶紧走开,不要打扰他看戏。 符兵头目镇定一下精神,朝巫马心走来,眼睛却不断的在黄衣女子身上打转。他厉声喝道:“茶楼里都没人了,你们为什么还在这儿?”白衣男子舔了舔嘴唇,眼中一阵鄙视。 “看热闹不行么?”巫马心面无表情,手下意识的向衣服里去抓银针,不料却抓了个空。 符兵头目眼尖,抢步上前抓住巫马心的手,厉声喝道:“你的手在干嘛?” 两个符兵过来搜查巫马心的衣服内袋,却是空空如也。 “唉呀,你这个蠢货,还不快给兵爷道歉。”黄衣女子扯过巫马心,向符兵头目谄媚的一笑,嗲声嗲气的说道,“兵爷,这是我当家的,喝了二两马尿就瞎说话,您别和他一般见识哈。” “这里是茶楼,怎么会有酒喝?”符兵头目被她说得心里直痒,但仍然未松口。 “唉,你不知道,他那个方面不行,所以就整天在家喝闷酒,喝完酒就上茶楼来抓我回家,这不,你来之前正跟我吵闹呢,我们家里都够热闹的了,哪还有闲心看外面的热闹呀。” “哦哦,这样呀。姑娘是常来这个茶楼么?”符兵头目听罢,不再关注巫马心,而是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这个美人儿。 “是呀,我喜欢来这里喝茶看景,等待有缘人。”黄衣女子叹息着说道。 “那明日我请姑娘喝茶如何?” “小女子何得何能,竟能喝到兵爷的茶,真是三生有幸。”黄衣女子顾盼生辉的说道,“那小女子先打发了这个无聊的男人,明日午时在这里等候兵爷。” “嗯,好,好。”符兵头目喜笑颜开的盯着黄衣女子拉扯着巫马心走下楼去,心中暗忖竟有如此迷人的女子,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边上的符兵小声提醒,他才意犹未尽的喝道:“撤了,撤了。” 出了茶楼,巫马心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哪方面不行?” 黄衣女子楞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拉起他便走:“赶快走了,你不怕麻烦我还怕呢。”巫马心朝白衣男子望去,那人已不见踪影,不知何时离开的。 路上又经过了几个关卡,既没有查到白布,也没有查到银针,自然就放行了,两人一直向南走,出了桥洞村。 “你有什么打算?”黄衣女子问道。 “我要去找我师兄。”巫马心知道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并未隐瞒。 “你不能回去。”黄衣女子说道,“现在全城都在严查,你回去万一暴露身份被符兵盯上,恐怕还会连累他。” 巫马心点了点头,自己常年在山中,面对的只是花鸟鱼虫,豺狼虎豹,未见过街市的繁杂,人性的多诡,自然没有那么多想法。 虎凶猛,然人寝虎皮。 “你反正欠我的,不如现在就陪我回家看我娘吧,避过这几天风头再说。” “你家在哪儿?” “二百一十牛吼外,横七镇的六十三村。”黄衣女子问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黄衣女子心中一颤,俏脸微红的说道:“我叫龙伊一。”巫马心一阵头大,问个名字有什么可害羞的? 二人走了一会儿,巫马心问道:“你……明天真的要去茶楼见那个兵头?” 龙伊一瞪大了眼睛看着巫马心,觉得他傻的太可爱:“怎么会,不这么说我们怎么脱身呀。怎么,担心我了?” “嗯,是。” 巫马心的直率让龙伊一心中一阵暖意上涌,连说谎都不会,却懂得关心,这个人要么是天真无邪,要么就是花丛高手。 龙伊一“扑哧”一声笑了,仿佛银铃般悦耳。 “……” 两人在路上走着,龙伊一蹦蹦跳跳的特别开心,尤其是看到巫马心微红的脸,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而巫马心的脸则更红了。 前面村子的主街,虽然比不上桥洞村繁华,但也是店铺林立,各种小吃的香味扑鼻而来,巫马心不禁咽了咽口水。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不停的向他们来的方向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龙伊一看着巫马心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巫马心一脸窘迫的说道:“嗯,我带的银两都用来打银针了。那个……你有银两么?” “我也没有。”龙伊一说罢,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巫马心,“你是一直住在山上么?” “是呀,除了有事,很少下山。” “那就难怪了。”龙伊一笑道,“放心,一会儿我们就有钱了。” 第四章 伏泉 巫马心刚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龙伊一拉着他向路边闪躲,三匹快马在路上奔驰而过,马蹄急踏,马上的符兵口中不停的叫嚷道:“伏泉恩赏,各方避让,端王永康,万寿无疆!” 紧接着,夹杂着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声和车轮碾压的“吱呀”声,一大队符兵缓缓的走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银盔银甲的武将,手持一面杏黄大旗,上面写着”伏泉”二字,后面押着十几辆大车,车上的东西很重,车辙压得很深。 见大队符兵靠近,巫马心下意识的又想伸手去掏银针,依然扑了空,急切的望向龙伊一。 龙伊一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巫马心的想法,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那么紧张干嘛,要是来抓你的,还会拉着那么重的东西嘛。” 虽然笑的不能自已,却也越发的觉得这个大男孩傻的可爱。 巫马心脸微红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却见街道两旁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向前伸着。龙伊一止住了笑,赶紧拉着巫马心,也跪了下来,摆出同样的姿势。 “这些人是端王派来下发银两的,你不知道么?”龙伊一轻声问道。 巫马心摇了摇头。 自从五岁之后,巫马心他们几个人便一直和师父住在山里,对于外界的变化丝毫不知,一直认为一切都和他五岁时是一个样子。师父每天教他们生存的技能和报仇的武艺,“复仇”两个字随着血液流淌到每一个细胞。每当师父外出的时候,师叔便会把他们拉到一个小山坳中,教他们写字,给他们讲外界的种种奇闻趣事,这是他们获取信息的唯一途径。 “端国隶属于赤县神州,每个月初五为伏泉日,神州都会派船队送来大批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并由端王分发给各州,以保证端国所有人都丰衣足食,作为交换条件,就是端国人终身不许踏出端国半步。” “那赤县神州是什么样子的?” “这谁知道,没人能够离开端国,就算端王自己也不行。” 车队驶到人群前,龙伊一便住了口。 符兵们从车上拿起装得鼓鼓的布袋,一脸高傲的朝下跪者扔去,接到银袋的人连忙叩头,大呼“端王万岁”,即使是被银袋子在脑袋上砸出大包的人,也毫无怨言,依旧是一脸欣喜的伏地跪拜。 巫马心打开了布袋,里面除了十几个碎银块,竟然还有三个碎金块,上面均刻着“怒”字,如果节省些用,足够一个月的吃穿用度。 在跪着的百姓看来,端王就是神,符兵就是神的使者,可在巫马心的眼中,这些百姓更像是端王圈养的一群玩物,不,是赤县神州。 直到符兵车队远去不见踪影,扬起的尘土都已经落定,两旁的人才站起身来,脸上都是一副幸福与满足,整个街道热闹起来。 那几个黄色绸布衣服,急匆匆的扒开前面的人,朝街对面的店铺跑去。那家店铺的门脸很不起眼,一块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乐活里”,再下面是一串数字:811226。 一个女人猛的抢过身旁男人的银袋子,男人脸上挂着羞赧,低声说道:“总得给我留点酒钱吧。”女人却拧住男人的耳朵,拽出了人群:“不行,你拿了钱又该去找那个小狐狸精了。” 欠债的赌徒也变得豪爽:“兄弟,上个月借的钱,这回连本带利都还给你。” 勤俭的主妇也变得大方:“妈妈,我要吃龙酥糖。”“好,咱们这就去买。” …… 巫马心忽然有些迷茫,虽然是被圈养,可是分明可以看到这些人洋溢的幸福,用自由交换幸福真的不值么?如果他们自由了,就会更幸福么? “想什么呢。”龙伊一拉了一下愣神的巫马心。 “哦,哦,没什么。”巫马心轻描淡写的说着,一脸不解的问道,“每个月都能领到这么多银两,足够生活了,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经商贩卖呢?” 巫马心对此的确有此不解,龙伊一更为不解,她不解的是巫马心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金银哪有嫌多的,吃饱穿暖之外谁不想锦衣玉食?草庐三间之外谁不想安居广厦?尤其是你们这些男人,就算家有贤妻,还不都想着妻妾成群!” “哦哦,也对。”巫马心讪笑了一下。 “看来你也想喽?”龙伊一在巫马心的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疼得他差点银布袋都掉在地上。 “我只是想锦衣玉食,安居广厦而已。”巫马心无奈的解释道。 “你不是饿了嘛,我们去吃东西吧。”龙伊一坏笑着说道,“伏泉日当天,所有的酒店茶肆均不得收费,我们得找个高档饭店,吃饱饱的再赶路。” “太好了,我饿的能吃掉一头猪。”巫马心眼睛瞪的溜圆,接着又小声说道,“我的银针可以还给我了吧?” “不行!”龙伊一高亢的声音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说道:“现在还没到安全区域,不可以给你,起码也要出了树河镇才行。” “哦哦哦。”巫马心举手投降,好像听她的也没错,起码,她不会害我。 平日门可罗雀的高档酒楼,今日全都爆满,最高档的几家门口甚至还排起了长队。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大圈,只有一个差一些的酒馆还有位置。 酒菜上齐,龙伊一右手搭左肩,头向下微低,口中念道:“感谢端王赐我衣食,端王永康,万寿无疆!” 龙伊一见巫马心没有动,赶紧低声说道:“快点一起做,动筷之前必须要祷告,要是被别人举报可是大罪。你看看其他桌,不管是多大年纪,什么身份,都必须这样做。” 巫马心四下看了一圈,只要是刚上饭菜的,果然都如此,不禁低声问道:“为什么要祷告?” “规定!”龙伊一白了他一眼说道,自顾自的吃起来。 久居山上,竟不知道百姓已经疯魔成这般。 巫马心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了几块鸡肉,含糊不清的问道:“对了,刚才有几个穿着黄绸衫的人,拿了钱就急匆匆的进了一家叫‘乐活里’的店,这个店是卖什么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非常享受的一种东西,吃了那个东西就能快活的像神仙一样。 饱餐一顿之后,继续赶路。傍晚的时候,巫马心和龙伊一又吃了些东西,到六十三村时,天已经很黑了。 “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下吧。”龙伊一说道。 “伏泉日里客栈也免费么?” “想的美,”龙伊一白了他一眼道,“客栈自然不在此列,而且你今日入住,明日才离开,也早不是伏泉日了好不好。” “哦哦哦。” “村外二十牛吼有个破庙,我们去那儿休息一下吧。”龙伊一说着,顺手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几条破旧的毛毯。 “哦哦哦。” 破庙是全木结构的,早已残破不堪,地上积灰甚厚,几个旧蒲团也都已腐烂,一股尿骚气夹杂着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两人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简单的打扫起来,这个时候才知道龙伊一买毛毯的用处,果然还是女孩心细。 两人席地而坐,巫马心说道:“现在可以把我的银针给我了吧?” “好,”龙伊一也不墨迹,从头上拿下银簪,双手揉搓了几下,便恢复成了原来银针的样子递给巫马心。 “还有呢?” “这个,”龙伊一脸微红了一下,说道,“你背过身去,不许偷看。” 龙伊一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的心衣。 端国的女子胸衣称为心衣,就是用两根绳子再加两块布绑在身上,堪堪遮胸。龙伊一脱下心衣后,里面竟是一个相同形状的银心衣。龙伊一将银心衣摘下,揉搓了很久,恢复成了一百多枚银针,说道:“你可以转过来了。” 巫马心看到龙伊一穿着心衣,一只手拿着银针,另一只手在两胸上轻揉,接下银针便转回头来,脸上一阵发烫。 “你说你带这么多银针干嘛,害得我穿了一天的银心衣,胸都磨疼了,你也不说帮我揉揉。”龙伊一一边揉着,一边看着紧张的巫马心,哈哈大笑。 “非礼勿视,我并非偷看。” “难怪都叫你们土狗,真虚伪,满嘴仁义道德,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如果心中坦荡没有邪念,有什么可不敢看的,分明就是心里有鬼。”龙伊一戏谑的说道。 “……”巫马心竟无法反驳。 “好了,我穿上就是了。”龙伊一说着将外衣穿好,“我们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哦,好。”巫马心倚在一个相对结实的墙边盘膝坐下,闭目养神,龙伊一靠在他的身上,很快便睡着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心中坦荡,还是在引诱自己犯罪,难道对我这么放心?”巫马心闻着诱人的体香,内心无法入定。 也许她说的对,土狗果然都是道貌岸然,唉……等等,为什么叫我土狗? 第五章 土狗 巫马心忽然身体一颤醒过来,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从他六岁起,每当血忌日他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尽管不沾大师并不让他们参与血祭仪式,但是强烈的感觉仍使他无法入睡,仿佛天地间都充斥着血腥气味,但这次,他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龙伊一仍然枕在自己的身上,睡得很香甜。她的确是个迷人的女孩,只是太生猛了一点儿。 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巫马心心头一颤,毕竟一直在山里生活,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女人。眼前这个女人让他想起了师叔带他们在河里抓的枯花鱼,这种鱼生活在冷冽的山泉水中,所以为了保持体温,长的圆润肥美,抓住之后直接在石头上摔死,用刀割下鱼肉在山泉水中涮洗一下便吃,十分细嫩,入口即化。 最原始最天然最野性的才最美味。 天光大亮,巫马心正在纠结要不要叫醒龙伊一时,她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右手在胸前使劲揉着,呓语道:“这个死家伙,带那么多银针,把我胸都硌疼了。” 巫马心赶紧转过头,心里也说不清自己是坚守礼节非礼勿视,还是道貌岸然心地不纯。 “啪”,龙伊一一巴掌打在巫马心的脸上:“你个流氓土狗,竟然趁我睡着摸我的胸!” 巫马心瞬间懵了,辩解道:“我没有,那是你睡梦的时候自己摸的。”说完,脸一下变得更红,完了,偷看这罪是坐实了。 “你看,就说你是流氓吧。”龙伊一蹦起来,整理好衣服,又理了理头发,嘟囔道,“还是个没胆量的流氓。” 巫马心也站起身来,装作整理衣服,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好了,没胆的家伙,走了,早点到家,今天可没有免费的大餐可吃了。”龙伊一觉得巫马心真是傻得可爱,拉起他就走。 龙伊一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是那么活泼,巫马心则经常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难道真的存在土狗定律?唉……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巫马心问道:“对了,你说端国的人都没有离开过这里,为什么呀?” “你师父没和你说?”龙伊一有点诧异。 巫马心摇了摇头。 “这里的人的确都没有离开过,有出海打鱼的渔民也都不敢离岸超过十牛吼,只要超过便会被水妖吃掉,只剩血肉模糊的骨头,还会被自己的渔船给运回来。” “哦。” 巫马心只要一听到杀戮和死亡,都会想起自己当年看到村子的情形,小溪成了红色,里面漂着还没有洗完的衣服,满村的死尸,一个尸体旁还有未喝干的酒,另一个尸体旁,灶上的饭已经糊了…… “前面就是我们村了。”龙伊一兴奋的喊道。不料后背被人猛拍了一下,吓得她“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巫马心掐着银针猛然转身,看到身后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只有一条左臂,右面的袖管空空的垂着。叫花子左手拍着胸部“嘿嘿”直笑,呲着发黄的板牙说道:“你们还不醒悟吗?嘿嘿,你们还不醒悟吗?”接着又不停的拍着胸部重复这句话。 “他是我们村里的一个疯子,不用理他。”龙伊一拦住了巫马心拿银针的手,说道。 “嗯。”巫马心答应着,和她进了村。 村里的人看到龙伊一回来,竟然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伊儿,你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一个头发斑白的女人拉住龙伊一,眼泪冲出了满是皱纹的眼角。 “娘,我回来了,没事,只是出去玩了一圈,对不起,让娘担心了。”龙伊一也哭了起来,巫马心明白,她是不想让她担心才这样说的,这一年肯定经历了很多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伊一娘破涕为笑道。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伊一回来了,那我们家佩泽肯定凶多吉少了。凭什么你们都没事,只有我们家这么倒霉呀。” 龙伊一听她这么说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似乎是想安慰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伊儿,你温婶家的佩泽在两日前也失踪了,唉。” “娘,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呀,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唉,可是前街你秦叔家,前天刚生了一个胖儿子……” “啊!”龙伊一大惊失色,但很快便平复了情绪,安慰道:“婶子,不要担心,我和佩泽从小一起长大,不会不管她的。我这一年多就是去寻找能够破解咱们村诅咒的人去了,你看,就是他。”说着,指了指巫马心,“你别看他年轻,但是神通广大。” 巫马心现在的大脑已经完全石化,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看到龙伊一求助的眼神,还是配合的迎接那位大婶上下打量的奇怪眼神。 “婶子,佩泽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龙伊一问道。 “她是去隔壁迷山村的药谷给他爹采药时失踪的,据说是被药王孙给抓去了,唉,我糊涂呀,就不该让她去,万一被药王抓去试药,我可怎么活呀……”大婶说着,又痛哭了起来。 巫马心对于没有能力的人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无奈感同身受,坚定说道”大婶放心,我一定会求出佩泽的。” “多谢这位小哥,若能救回我家佩泽,我做牛做马也一定报这份大恩大德。”大婶盯着巫马心说道。虽然将信将疑,但是任何一丝的希望都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伊一娘又安慰了她一会儿,才带着龙伊一和巫马心回到家中。 “我越听越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趁着伊一娘做饭,巫马心向龙伊一问道。 龙伊一一脸落寞的说道:“知道我们村为什么叫六十三村么?” “我们村里总共有六十三个人,而且是只能有六十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多。只要有人出生,就必然会有人死去,分秒不差,所以有人生了孩子也不敢高兴,因为不知道这一时刻谁就会死去。村里的老人说我们村受了诅咒,是因为水井中困了妖龙。”龙伊一说完,眼中充满愤恨。 “那有人去水井查看过么?” “从来没有停过,外村的道士,镇上的和尚,村里身强力壮的,都会去那个水井探查。去年的时候村里还有三个学武的人下去了,等了一天都没有见他们再上来,结果半夜的时候,村东马家媳妇生个三胞胎,大家就知道不用再等了。”龙伊一说着,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伊一,你不用担心,我这个人从来不信邪,明天我就下去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作祟。” 龙伊一心中涌起感激和欣慰,摆了摆手道:“明天不行,那个水井邪门的很,只有每年的九毒日才能下得去人,平时是不行的。” “那就等九毒日,反正这个事儿我管定了。”巫马心认真的说。 “嗯。”龙伊一望向他,眼神中更多了一丝复杂的神情。巫马心还想问哪天是九毒日,这时候饭已经做好了,龙伊一打断他的话头,打来水各自洗了头脸,吃饭。 巫马心学得很快,马上右手搭左肩,口中念道:“感谢端王……”没等说完,便被龙伊一一巴掌打断,小声说道:“过了初五就不用了。” 伊一娘先是一愣,接着莞尔一笑,朝龙伊一碗中夹着菜问道:“伊儿,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这一年多都去哪儿了?” “娘,真的没什么,村中的郎中不是说要‘行路眼观耳识补不足’嘛,我就和几个朋友出去走走,我在灶台上的木板留了字的。”龙伊一放下筷子,温柔的一吐舌头,“呀,忘了娘不识字了,估计当成柴火给烧了。” 直觉告诉巫马心,她在说谎。 伊一娘倒是毫不怀疑,只是疼爱的看着龙伊一。 二十年前严令禁止私塾学堂,除医书外的典籍也都被毁掉了,普通百姓并不识字,只有村里的郎中勉强认识一些。很多小孩都爱听他们讲故事,有时也跟着他们学认一点字,但都是在十分隐蔽的地方,惹让符兵知道了,这个郎中不砍头也要坐穿牢底。 “那个药王孙是个什么人?”巫马心帮着龙伊一转移开话题。 “呃,那是个很邪门的人。”伊一娘脸上变色,“我们隔壁的迷山村有个药谷。药谷里住着爷孙两个人,爷爷自称药王,天天除了采药配药就是虐待他的孙子。在他孙子十二岁以前,就天天背诵医书,背不下来就要挨打,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二岁,又被他爷爷用来试药。但凡药王配置出刀伤药,便会砍他两刀,再涂抹新药来查看药效;要是配置出了解毒药,便会给他下毒,再用新药来解;尤其是若配置出房中药,便会给他吃上,再抓来一个姑娘任他糟蹋,日复一日。唉,可怜的佩泽,没准儿就是被他……” 巫马心不寒而栗,很难想象这样会养出一个怎样的变态人格。 伊一娘讲完,满眼期待的望向巫马心说道:“佩泽和伊一从小玩到大,你一定要帮帮这个苦命的闺女呀。”每个母亲都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孩子,她也同样把巫马心当成了救星。 “放心吧,明天我们就出发去会会那个药王孙!”巫马心咬着牙说道,随手甩出一枚银针,将一只蚰蜒钉死在墙上,吓了伊一娘一跳。 第六章 药王孙 清晨,巫马心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说道:“伊一,去药谷之前,我想去那个水井看看。” 龙伊一将洗完的头发向后一甩,答应一声:“好,吃过早饭就去。” “伊一,你们真的要去药谷么?”伊一娘给二人盛好了稀饭,小心的问道。 “娘,佩泽和我从小长大,不能见死不救呀。我不但要去药谷,还要进水井。”伊一当然明白娘的担心,“你就放心吧,有巫马大哥在,什么怪物都伤害不了我的。” 伊一娘重重的叹息声砸得龙伊一心头一疼,但她不能忍受六十三村,出生的喜悦和死亡的悲伤总是同时到来。 儿大不中留,伊一娘拿出一个包裹递给龙伊一:“娘知道你有你的想法,娘不会阻拦你的,这里面是一些干粮,还有每月伏泉日分的银两,你带着路上用,要记得多回来看看娘。” “娘。”龙伊一眼眶一红,“您放心,我做完该做的事就回来陪您,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您。” 巫马心也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娘,心中不免一酸,她从未老去,定格在自己脑海中的永远是那张年轻美丽的脸。 龙伊一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家,她不想让她娘担心,可是她又不能让自己放弃,必须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从家里出来,两个人明显沉默许多。巫马心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好找话题问龙伊一:“你之前说过的九毒日是什么日子呀?” “哦哦。”龙伊一这才回过神来,努力让自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道,“农历五月俗称毒月,五月初五这一天开始,初六、初七、十五、十六、十七以及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此九天称为‘天地交泰九毒日’。这九天都很邪门,取白色新布一尺,于当晚悬挂东面墙上,第二天早上观看必有血色。” “这些都是你们村的郎中告诉你的?” “才不是呢,”龙伊一说道,“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包括九毒日可以去水井也是师父说的。” “你师父一定是位前辈高人。” “那当然!”龙伊一满脸骄傲,紧接着又变成落寞,不愿再继续谈论师父,转移话题道:“你看,前面就是那口水井了。” 那是一口早已废弃的古井,井口直径接近一丈,井栏由六块青石板镶嵌而成,石板中间用青铜连接,铸有青铜兽。井栏上满是绳索印痕,有些甚至有几寸深。井栏外是一大片黑褐色的干枯大叶草,由于长时间没人来这里打水,倒是适合野草疯长。 巫马心走到井边,摘下了几片叶子闻了闻,竟然和大师兄常采的那种草味道相似,赶紧摘下几片装到布袋子里。龙伊一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他,问道:“你采这野草干嘛?” “拿去给我大师兄。”巫马心头也未抬的说道,“这可不是野草,是龙碾草,特别适合做啖巴枯,能够长成到这种颜色的更是稀少,即使之前在荒山上都很难遇见。” “啖巴枯?” “呃,我也说不清楚,等日后你见了我大师兄自然就知晓了。” “哦。”龙伊一也不多事,跟着一起采了起来,两人很快就采到了井边。巫马心朝井中望了一下,顿觉一股寒气升腾上来,冰冷入骨。 巫马心猛的朝后退了两步,说道:“这井里果然有古怪,待解决了药谷的事,得去问问我大师兄才行。” “嗯,不急,离九毒日还有一个月呢。” “不急?” “唉,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早就不敢急了。”龙伊一苦笑一下,装好枯草,拉着巫马心朝村外走去。 巫马心一阵心疼。 迷山村距离很近,前方出现一个淡淡红雾缭绕的山谷,想必就是药谷了。 “传说药王常年在这里练药,谷中烟雾都是有毒的,昆虫飞鸟都无法存活,我们一定要小心。”龙伊一担忧的说。 “无妨,”巫马心说道,“你潜过水么?” “嗯,潜过一点儿。”龙伊一答道,她虽然不是个中高手,但也常和小伙伴这样玩耍,他问这个干嘛? 巫马心从衣服上扯下两块布,用溪水打湿,说道:“我们曾经住的山上很多地方都有毒瘴气,看似相同,其实分为两种,一种是气,要用湿布捂住口鼻,用嘴呼吸,使毒气不能由鼻入脑,产生损伤;另一种是瘴,由蚊虫群飞造成,同样用湿布捂住口鼻,但要用鼻呼吸,使毒虫不能由口入胃,易生疟疾。这里明显是气,我们采用潜水似的呼吸法就好。” “哦哦,你怎么这么墨迹,水都干了。”龙伊一白了他一眼,又用水把布打湿一遍道,“赶紧走吧。” 巫马心讪讪的笑了笑,赶紧跟着她进了药谷。 药谷中遍地是奇花异草,外面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在这里如同野草一般成片的长在路旁。谷中烟雾比外面看到的还要浓重许多,不过味道却十分好闻。 二人谨慎前行,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透过烟雾隐约可以看到三间茅草屋,院子中几个药炉下柴满火旺,向外散发着淡红色的雾气,雾气中几口大缸时隐时现。 巫马心轻轻拉着龙伊一蹲下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右手轻轻一挥,几枚银针打在药炉上,发出“叮叮”的声音。 茅草屋里毫无动静。 两人捂紧口鼻来到近前,院子正中是一个黄金打造的药炉,各种奇珍异草在药汤中翻滚,红雾蒸腾,围着它的是五口大缸,再向外又是五个小一些的药炉,均按五行方位摆放。巫马心来到一口大缸前,整个人立刻震惊了,每个大缸中均盛满药汁,里面泡着的竟然都是浑身赤裸的人,男女皆有,双目紧闭。 龙伊一皱着眉头捏着鼻子查看着药缸,忽然大惊失色的双手抱着缸沿喊道:“佩泽,我是伊一,你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温佩泽的头发挽成极其漂亮的一个发髻,肩膀以下浸泡在药水中,肌肤似雪,泛着光华,清秀的锁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一般,嘴唇偶尔轻启。透过药水向下,依稀可以看到她丰满的身材轮廓。 非礼勿视,巫马心赶紧别过头去。 一声大喝从远处传来:“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闯我药庐禁地!” 尽管巫马心听力绝佳,但由于初见女体扰乱心神,竟然没注意到已经有人接近,赶紧守住心神,从脚步声分辨出是一老一少两人,转头的同时,六枚银针已经从手上飞出。 就在距离巫马心半牛吼远的地方,一老一少两个人被银针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两人都是长发披肩,老的是一头白发中间夹杂着几绺黑发,已近悬车之年,少的则是一头黑发中间夹杂着几绺白发,刚及握犁之年。 巫马心正要上前,忽然脑中炸裂一般疼痛,接着如同整个脑仁缩小几圈一般难受,双腿一软,盘坐在地上动弹不得,龙伊一也同样依靠扶着药缸才能站稳。 白发老者哈哈大笑道:“只是吸了老夫五行药庐的烟雾,自然无事,但加上老夫刚刚洒出的药引,即成尸脑之毒,你们此刻只是无法站立行走,再过一刻,便会五官功能尽失,成为废人。” 巫马心这才发现刺向云门穴的银针被老者挡住,好在并未失语。巫马心怒道:“你们这两个歹人,竟敢暗算我们。” “岂有此理!”白发老者怒道,“你们擅闯老夫的药庐,又用银针暗刺我们,还敢说我们是歹人。” “你们以炼药为名,行不仁之事,人人得而诛之。”龙伊一牙关紧咬,脸憋的通红。 “大胆,方圆千吼(一千牛吼)之内均尊我为药王,你们两个小儿怎敢如此出言不逊。” 四个人全都无法行动,就这样隔空对骂。 “好一个药王。”巫马心轻蔑的说道,“为了试药,竟然连自己孙子的性命都不顾,炼出外伤药便拿刀砍,练出解毒药便下毒,练出烫伤药便火烧,你敢否认么?” “我怎么教育孙儿要你们管么?”药王听到他们说得攘袂切齿,倒也觉得正直可爱,加之谷中鲜有人来,反倒来了聊天的兴致,“炼药之人,自己不亲身试药,如何知道药性,怎能断定药效,如果自己从未尝试便敢随意将药开予他人,那与谋财害命有何区别?我炼出之药,自然要有人试药,不光我的孙儿,我自己也经常以身试药,外伤药刀砍,解毒药服毒,烫伤药火烧,何错之有?神农氏亲尝百草,难道是他自虐不成,无非是你们这些浅薄无知的小儿不懂罢了。” “哼,说的那么好听,你们荒淫无耻的炼制房中之药,抓来无辜少女给你孙儿糟蹋又做何解释,不会也是为了判断药效吧,卑鄙龌龊!”龙伊一越说越激动,一脸鄙夷不屑。 “你……哈哈哈哈,”药王怒极反笑,叹着气说道,“乡野多无知,世间尽浅薄。我孙儿几时糟蹋过无辜,那些女子皆因自己或家人为我所救,为了报恩而自愿试药的,我若不肯,她们就跪在庐前不肯离去。我虽不在乎你们这些俗人所谓的伦常道理,但也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龙伊一用手一指身后的水缸怒道:“那佩泽又是怎么回事!” “哦?你认识她?如此看来你也是六十三村的,”药王昂起头来,捻着同样花白的胡须,满脸自豪得意的表情,“如果不是老夫,你们村怎么会有这第六十四人。” “你胡说!” “伊一,”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药王前辈说的都是真的。” 第七章 命不沾天 龙伊一转头看去,温佩泽艰难睁开眼睛,热泪盈眶。 “伊一,”温佩泽轻声说道,“三天前,我爹上山砍柴被毒虫所伤,卧床不起,需要蓇蓉才能根治,奚郎中没有这种药,叫我来这里采。我不懂药材,也不知道此药生长在什么地方,只好按照奚郎中说的样子各处寻找,直到天色已晚,才在草丛中找到长着黑色花的植物。我采下两株正要往回走,忽然刮起一阵黑风,将我整个人都包裹其中,感觉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根本动弹不得。” 佩泽说到这儿,大口的喘了几口粗气,显然是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场景:“正当我几近昏迷之时,路过的药王前辈将我救起,带来这里。” “那你怎么会成了现在这般模样,”龙伊一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药王道,“莫不是你又炼制了房中药,哄骗我佩泽妹妹以试药报答。” “没有,没有。”佩泽羞赧的完全不敢抬头。 “你这女子好健忘,之前我不是说了嘛,是为了让她成为你们村子里的第六十四个人。”药王没好气的道。 相比于眼前略带嚣张不知善恶的药王,龙伊一更恨村里的那个诅咒,语气也缓和许多,但仍带一丝不满:“那你们也不能脱掉人家姑娘衣服呀,都让你们一老一小看光了,让佩泽以后还怎么嫁人。” 温佩泽恨不得将脸埋入药汤。 巫马心彻底崩溃,龙伊一之前还一直对这些满不在乎,怎么一下变得这么介意起来了,女人真是搞不懂。 “医者父母心,诊病救人急如水火,岂能因为这些凡人的俗念,庸人的礼数而畏首畏尾。”药王正义凛然道。 龙伊一心里有些承认是自己误会了药王,但似乎仍然不敢相信传说中的恶魔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神仙,适时转移了话题:“那你说,我们村为什么会这样?” “我说你这姑娘,”药王苦笑道,“我们四人难道就如同四个木偶一样在这里聊天么。而且你们马上就要五感尽失,恐怕没等我讲完,你就听不到声音了。” 龙伊一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身中尸脑之毒,那一老一小的影子也开始变得模糊。 “前辈,”巫马心赶忙说道,“我等鲁莽,误会了前辈,还请前辈施法解毒,我等定当斟茶赔罪。” “哦?不行,不行,我若帮你们解了毒,那小丫头肯定会杀了我。”药王倒也不急,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道。 “小女子错怪了前辈,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见识。”龙伊一可不习惯说这些,但人在矮檐下,况且自己的确理亏。 “哈哈,不是我老人家跟你们一般见识不肯解毒,”药王越发觉得这个姑娘有趣,大笑道,“解药就在我口袋中,只是我现在手脚都无法动弹,如何能帮你们解毒?” 巫马心和龙伊一不约而同的看向身后的水缸,现在只有佩泽行动自由。 “要不我来拿……不过你们都得把眼睛闭上,我没有穿衣服。”佩泽红着脸说道,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几乎听不到了。 “不可!”药王赶紧吼道,“你一旦离开药水,便会立时死去,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那该如何做,还请前辈明示。”巫马心也觉得视力变得模糊起来。 “你用银针先为我解穴,然后我再为你袪毒。” 龙伊一与巫马心四目相对,都想从眼神中看到对方的决定。 药王眼含笑意看着二人道:“怎么?不相信我老人家?” “晚辈不敢,”巫马心手拈银针道,“只是我中毒视力不济,麻烦前辈咳嗽一声,我好听音辩位。” “咳。” “嗖”,四枚银针全力贯出。药王笑着伸出右手一挥,“叮叮”声响,银针掉落一地。 巫马心大惊,原来银针根本没有碰到他们,这爷孙二人只是装成受制之状试探而已,看来自己这点雕虫小技在高人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哈哈,针指灵墟、神藏,果然是解穴之意。”药王倒是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吩咐着,“孙儿,你去为他们解毒吧。” “是。”药王孙拿起一个瓢,在佩泽所在的水缸中舀了些水,又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倒入水中搅拌均匀,接着用手蘸水向二人掸去。 随着药水落在身上,巫马心二人感觉头脑逐渐变得清醒,眼前事物越来越清晰,一股清凉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力量随之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神清目明,身体也更加有力量。 “晚辈龙伊一见过前辈,”龙伊一赶紧拉着还在愣神的巫马心叩拜在地,“之前误会前辈,还对前辈出言不逊,请前辈责罚。” “晚辈巫马心见过前辈,刚才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惭愧。” “哈哈,无妨,无妨。”药王大气的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我们到屋里叙话吧。” 药王说完自顾自的进了茅屋。药王孙向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巫马心连忙拱手答谢,龙伊一朝佩泽点了点头,这才缓步进入。 茅屋内陈设十分简单,正厅墙上满是药柜,密密麻麻贴着写着药名的纸。正厅中间放着一桌四椅,一个铜制的茶壶直接坐在火盆之中,壶把捆着黄色的藤条。东西两边挂着布帘,是药王二人的卧房。 药王说道:“古怪之村必有妖孽,你们六十三村之所以会有如此之怪,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龙伊一赶忙问道:“前辈可知是什么妖孽作祟?” 药王摇了摇头:“我从黑风中救下那个叫佩泽的女子之时,感觉到那黑风并非偶然刮起,而是捕捉她而来,因此我让她进入药水中浸泡,使任何人无法感知她的生气,这才使得妖风离去。我虽然活的久了一些,但这种怪事也是第一次碰到。” “那……”龙伊一想问为何要脱光她的衣服,但是现在内心已对药王多有敬意,因此不敢唐突。 “哈哈,你是想问我为何让她赤裸身体吧。”药王人老成精,“衣服是死物,与人肌肤接触必然留存人的体温,若不将衣物除去焚毁,恐怕仍会被妖风感知,无法保其周全。” 龙伊一俏脸一红,连连点头。 “你们体内还有余毒,把此茶喝了便没事了。”这时,药王孙端来两杯茶,茶色殷红。 “前辈,在下有一事不明。”巫马心说道,“既然银针根本伤不了前辈,为何前辈还装成受制于我的样子呢?” “哈哈,只因我们爷孙二人常年在此,很是孤单,好不容易你们来了,自然要好好消遣消遣。”药王说话无庸讳言,“而且,你使用的是银针,应该是不沾大师的弟子吧。” “前辈认识家师?” “有过几面之缘,当我断定你是他的弟子时,也就没了防范之心。”药王说道,“听闻不沾大师的弟子都有带‘不沾’二字的诨名。” “的确,在下的诨名叫‘命不沾天’。” “巫马家人,命不沾天,哈哈,有趣,有趣。”药王接过药王孙给端来的颜色泛蓝的茶,哈哈大笑。 “前辈,”龙伊一把入谷之时巫马心的分析说了一遍,“谷中的烟雾不吸入鼻中我们便不会中毒?” “哈哈哈哈,”药王大笑不已,“那红雾本毫无伤害,在我这药庐之中是否中毒,所中何毒,只在我一念之间。” 龙伊一用力锤了巫马心一拳:“都怪你,多此一举,害得我肺都快憋炸了。” 巫马心满面羞愧,向药王施礼道:“前辈神通,晚辈露怯了。” “你并没有学到此术的精髓。”药王大笑道,“真正达到上成境界,万物拈来即用,花瓣,草叶,树枝无一不可。若能达到大成的境界,则不需要借助任何一物,拈指聚气,即可成针,伤人于无形。” “我师父并没有教我这些,难道前辈还认识比我师父更精通此术的高人?” “这银针绝学由一枯上师所创,并留有秘籍。他一生收了三个徒弟,道号分别是不沾、不容、不欺,其中不沾便是你师父,只可惜你师父博学众技,并不专注银针,因此也没有学到大成。多年以前,我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人,以此本秘籍相赠,但是我孙子只专心于草药,无意习武,倒也成了无用之物。今日既然你我有缘,不如就送与你吧,以免埋没这一绝学。” 巫马心大惊,赶紧起身跪拜:“多谢前辈成全,如此大恩不知如何报答。” “什么大恩,”药王示意他起身,大笑道,“于你是绝学,于我是废柴,借花献佛,随缘而已,也算还巫马平川一个人情,就此揭过,日后也不需再提。” 巫马心恭敬的又拜了一拜,这才起身。 药王搬动桌子,将垫在桌角的一个布包拿出来,掸了掸灰,递给了巫马心,看得他一阵惊愕。 高人的世界,常人无法理解。 “多谢前辈,”巫马心却不敢随意,恭敬的接过布包,“前辈可知赠书之人现在何处?怎么说与我也有半师之恩,如有机会希望能当面拜谢。” “哈哈哈哈,”药王大笑道,“端王找了他二十年都找不到,我又岂会知道。” 巫马心打开书,里面的内容如同天书一般,根本看不懂。 “前辈,”龙伊一咬着嘴唇向药王问道,“是不是只有消除了六十三村的诅咒,佩泽才能离开那个药缸。” “的确如此。”药王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虽精于医药,但并不擅长巫术,只是猜测与某种妖兽有关,用药水掩盖气味只是权宜之计,还需快些探明真相才是。” 龙伊一说道:“嗯,村中老者都说是水井里的妖兽作祟。” “那黑风的确带来湿润之气,如此说来应该不谬。”药王拈着胡须说道,“水井乃蓄水苦寒之地,当寻火旺之人一同前往。” “前辈,”龙伊一不解的问道,“五行之中,水克火,土克水,为何还要寻火旺之人入水?应该是找土旺之人吧?” 第八章 俞几乌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五位五形皆以五合,上古有一河图曾经标示阳数为牡,阴数为妃,人们只知水克火,却不知水为火之牡,火为水之妃,如果火盛水衰,旺火照样可以欺衰水。”药王很喜欢龙伊一直爽的性格,笑道,“用盆盛水可以灭木柴之小火,但若是整个房屋熊熊燃烧,水泼上去非但灭不了火,还会被火蒸发而消失。井底之妖必属水性,以大火可降服,知晓原委才是我们需要的目的。如果以土覆水,虽能灭水,但妖物也将被封存,仍然探寻不到真相。” 龙伊一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不完全懂,但仍不住的点头。 巫马心却忽然信心满满起来:“多谢前辈教诲,我这便去找我的大师兄,他即是前辈所说的火旺之人。” “务必小心。”药王仍然叮嘱道,“这是险棋,如果火不够旺,反倒容易被水吞噬。” “前辈放心,我大师兄是稳重之人,不会莽撞的。”巫马心说着,站起身来鞠躬道,“事不宜迟,我们不多讨扰了,改天再来登门致谢。” 药王赠送一些治疗内伤和外伤的丹药,笑道:“去吧,那姑娘在我这儿你们大可放心,定保她周全。” 走到药庐门口,龙伊一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前辈,您最近不会再炼房中药了吧。” 药王和药王孙对视一眼,接着大笑起来:“哈哈,放心去吧,老夫答应你暂且不炼便是。” “谢药王前辈。”龙伊一夸张的做了个万福,开心的拉着一脸无奈的巫马心朝桥洞村飞奔。 …… 阵州,怒王府。 端国整个国土呈狼牙状,共有临州、兵州、斗州、者州、皆州、阵州、列州、前州、行州九个州,作为赤县神州的附属,这里从一开始便按照道家的六甲秘祝而设计,即使是端王也不明原委。 阵州由怒王镇守,共有四个镇,树河镇,纵九镇,横七镇以及品阱镇。王府设在品阱镇跃河村,人称“兽穴”,距树河镇桥洞村三百三十牛吼。 牛吼是端国的距离测量单位,是指成年壮牛吼叫之声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 怒王府中,裴九天正与怒王把酒言欢。裴九天能够纵横阵州十余年,与怒王的良好关系密不可分。裴九天也是武将出身,据说还官拜副将,后来绾起头发,剪掉胡须,弃甲从商,精瘦健壮的身体也越发富态,成了大腹便便的模样。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他的眼睛,眼珠很小,从正面可以看到三边的眼白。 众人喝的不亦乐乎之时,一只小甲虫飞了进来,翅膀闪动着血红色。常安伸手接住甲虫,轻轻放入酒杯中,甲虫顷刻融为一滴血水。 “老爷,”常安没敢耽搁,嘴唇轻启,传音到裴九天耳边,“收到血甲虫报信,恐怕是三少爷有损伤,我们还需尽早赶回去处理一下。” 裴九天眉头一紧,又快速舒展开,向怒王抱拳请辞。 怒王望着常安酒杯里的一抹红色,自语道:“为什么此人身上会有如此熟悉的气息。” …… 裴府中一片杂乱,西边搭起一个简易的棚子,地上放着裴青的尸体。裴九天快步走进议事厅,纪坤和两名守卫跪在地上,腿不住的打颤。 管家裴中海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明一番,裴九天并未搭理纪坤,而是转向两名守卫问道:“那个小偷儿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如实讲来。” “是,老爷。”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守卫说道,“就在三少爷他们议事之时,一个拿着虎皮的瘦高人影出现在老爷卧房的门前,还没等开口问话,就听到我脑袋‘咕咚’一下,他脑袋‘啪唧’一下,我们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们醒过来就赶紧进屋查看,东西都放得很整齐,没有翻动过,直到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尿骚味,才发现他把老爷的夜壶偷了,还把尿倒在床上。” 众人努力忍住笑,这个从乡下来给老爷看门的人是大太太的远房亲戚,脑袋的确是不大灵光。 裴九天脸色一沉,倒也不好发作,毕竟是老江湖,尽管被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你是说,那个小偷是拿着虎皮进来的?而不是从屋里偷走的虎皮?” “是的老爷,这个小人看得清清楚楚,就在我脑袋‘咕咚’之前,我还笑话他是拿虎皮扯大旗来着呢。”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裴九天对大太太给推荐的这两个“绝对忠诚的自己人”实在太过无奈。 裴九天心生疑虑,自己的确有一个用虎皮包裹的至宝,但只有他和裴峰、裴青、裴中海几人知道,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为何他会知道有这件东西,竟然还从外面拿来虎皮,装成盗走了这件东西来迫使裴青调走纪坤呢?他们的目标,难道就是虎皮锦盒?最主要的是,府里的内奸到底是谁? 俞几乌说道:“老爷,如此看来,他们至少来了三个人,娄一鸣佯装偷盗,程净之持枪挑战,巫马心飞针暗伤。” 裴九天沉声问道:“俞师爷,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不沾老贼,为我的青儿报仇?” 俞几乌略一沉思,说道,“大家可曾记得二十年前,端国十八王戮力同心之时,街巷孩童口中的歌谣么?” 裴九天和常安众人暗自皱眉,不知道师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首歌谣在端国无人不晓。鬼王的毒铁王的枪,血王银针无处藏;鼓王的聋风王的盲,哀王笑过满身伤;杀王的虫蛮王的壮,怒王铁钩穿肚肠;雨王的癫雷王的狂,阵王困你没商量;山王的斧马王的缰,旗王一动撼山梁;寒王的冷电王的强,战王无人能抵挡。 “鬼王的毒铁王的枪,血王银针无处藏。”俞几乌说罢,向裴九天抱拳道:“老爷,您手眼通天,自然知道端王最忌讳的是什么?” 裴九天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冷气道:“你是说,当年造反的血王?” 俞几乌不紧不慢的说道:“血王是端王的第七子,也是唯一外出学艺且进过斗兽山的王,有着不凡的身份与经历,不沾大师正是血王的师兄。当年血王造反,铁王之子嵬名慕正是他的副将,端王下令击杀,可是追到桥洞村却均失去踪迹,二十年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十年后,还是这个桥洞村,出了一个和铁王一样使枪的人,又出了一个和血王一样把银针使得出神入化之人,这些还不够么?” 众人眼中均是一亮,杀气如光。 “散了吧。”裴九天疲倦的挥了挥手,率先大步离开了议事厅。 今日讨论时间明显长于往日,俞几乌苍白的脸上褶皱越来越多,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出了议事厅后急匆匆的朝住处走。 “师爷,”俞几乌停住了脚步,竟是常安,“师爷可是身体不适?为何每到下午如同脱水一般,和早上判若两人?” “在下的确体弱,不堪久坐久站。”俞几乌答道。 “裴府上下还需仰仗师爷,千万得保重才是。”常安话锋一转,盯着俞几乌问道,“常某听说师爷像鱼一样,每晚都要睡在浴缸里?” 俞几乌心中一惊,略显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偶得护肤的方子,兼心有洁癖,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在下还有事,改日再聊。”说罢,双手抱拳施了一礼,快步离去。 回到寝房内,俞几乌屏退左右,转动书柜上的铜人,卧床向两边分开,中间缓缓升起一个装满水的木箱。俞几乌衣服都未脱,直接跳了进去,身体浸入,水中升起无数细小气泡,其脸上的褶皱逐渐消失,皮肤恢复充盈紧致,整个人都恢复了光彩。 俞几乌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想:“我泡浴时四周都布了水幔,常安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时角落里传来了一句妩媚的声音:“师爷好计策呀。” 俞几乌仍然闭目养神:“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还不行么,”一个妩媚女人从木箱中探出头来说道,“看你心事重重,莫非有人发现你的姓氏并非是一月刀的俞,而是水中游戏的鱼。” “哼,谅他也发现不了什么!”俞几乌冷笑道,“反倒是你,让裴青沾染了满身的水族气息,恐怕会招来报复,不行就先回海里吧。” “哟,终于知道心疼人家了。”女人妩媚的一笑,“我还没看够好戏呢,要是哪天我死了,你可一定要把我带回海底,我可不想埋进肮脏的土里。” “不许瞎说!”俞几乌佯怒道。 女子慢慢的脱掉外衣迈入水中,张口一吸,箱中涌起一条细细的水柱进入她的口中,调皮的喷向俞几乌,声音充满挑逗:“你真阴险,竟然直接把屎盆扣给了不沾那老家伙。” “不把他们都牵扯进来,又怎么能完成域主的大计呢。”俞几乌说着,一把将女子揽入怀中。 女子一把推开他,略带醋意的说道:“师爷周围美女如云,要不是我送上门来,怎么可能还记得我这个庸脂俗粉。” “那些土狗怎么能和你这个倚水阁头牌相提并论!”俞几乌说着,抱起女子潜入水中。 水幔外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只绿色的甲虫碎裂落地。 第九章 铁匠铺 常安感应到绿甲虫碎裂,心头猛的一震,一口鲜血几乎要喷出来,赶忙运功平复。 他在监视俞几乌! 上古巫术中的羽虫修练术,炼有四种甲虫,只有谷粒大小,追风逐电,不畏五行,但与四诫相克。红色本命虫融于酒,绿色追踪虫碎于色,紫色嗜杀虫叛于财,蓝色傀儡虫毁于气。 …… 阵州,树河镇。 巫马心和龙伊一在主街上走着,长相都是那么俊美,引人注目,让路过的百姓都艳羡不已。远处的一个符兵盯着看了半天,随后快步跑进一家茶楼。 “让开!让开!”一大队符兵叫嚷着从后面跑了过来,巫马心心中一紧,连忙拈出几支银针在手,龙伊一一把将他的手压下来,低声说道:“你紧张什么,动不动就掏针,小心暴露身份。” 那队符兵将巫马心与龙伊一围在当中,符兵头目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们喝道:“大胆刁民,竟然敢耍我,看我今天不收拾你们!” 龙伊一一愣,这人有点面熟,正是那天在茶楼约定第二天见面的那个符兵头目,龙伊一倒是忘得干净,可苦了这个情种,每天都在茶楼上等着她的出现,一连数日,憧憬也变成愤怒。 在端国,敢戏耍符兵的百姓还没有出生呢,不,她是唯一生出来的一个,因此必须得把她扼杀在襁褓之中,以免别人效仿。 符兵头目从腰间解下一条粗大的锁链,两端是黑色五爪铁钩,上面满是暗红色的锈迹,让人不寒而栗。 怒王喜铁钩穿肚肠,他的手下也趋之若鹜。 来人,把这男的给我带走,老子要让他知道知道铁钩的滋味。”符兵头目狞笑道,“至于这个女的,我要让她跪着伺候我,哈哈哈哈!” 符兵头目大手一挥,四周的符兵却纹丝不动,一丝金属反光刺得他眼睛一疼。竟是银针!符兵头目吓得汗毛倒竖,双腿筛糠! “符兵大人,还有什么事么?”巫马心微笑着说道。 “没……没事了,二位请便。”符兵头目战战兢兢的答道,生怕他给自己也来上一针,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多谢符兵大人。”巫马心说罢,拉着龙伊一大踏步的走出去,众符兵如同石像一样站成一个圆圈。见巫马心走远,符兵头目赶忙将他们身上的银针都拔下来,小心的装到口袋里,喝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是!” 龙伊一扶着巫马心的的胳膊,低声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傻,不怕暴露了呀。”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温暖。 “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也不能让他那狗嘴侮辱了你。”巫马心认真的说道,“更何况他肯定不敢说出去,我两次在他手上逃脱,他岂能脱得了干系。” “哟,你变聪明了。” “呃,我本来也不笨好不好。” 桥洞村主街东首第三家是一个铁匠铺,里面的铁匠姓汪,打得一手好农具,打造的兵器更是精良出众。铁炉子里喷吐出腥红的火焰,一个身材魁梧,长相憨厚的人锤打着烧得通红的铁块,火星四溅,映得他脸上的伤疤如同红色的蜈蚣一般。 “老大,这么早就开工啦?”巫马心带着龙伊一进了铁匠铺。 “银针又用没了?”那人头也没抬,反手扔过一包银针道,“现在管控的严,你省着点用。” 纯银在空气中很容易被氧化,因此每次他都会特意镀上一层其他的金属。裴九天因为爱子被杀,现场又遍地银针,于是找了很多经验丰富的铁匠分析得出了银针成分,拓跋城已将这种金属列为违禁品并下令严查,之前贩卖的人都不敢再经营,以免受到株连。 “老大,这次是有别的事来找你,你先看看这个。”巫马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银针后,赶紧拿出采来的野草,“这个是孝敬老大的。” 汪铁匠停住手上的活计,接过了那一大包野草,顿时开心道:“竟然是龙碾草?还是你最懂我的喜好。” 汪铁匠捻出了一些龙碾草放在纸上卷成条,指尖生出跳动的火苗,点燃纸卷湿的那端,深深的吸了一口,嘴唇向上一卷,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儿,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原来这个就是啖巴枯。”龙伊一小声的说道。 汪铁匠这才看到巫马心身后还站着一个美女,赶忙问道:“小五,这位是?” “她叫龙伊一,之前全城严查银针,多亏了龙姑娘帮我逃了出去。”巫马心说道,“这位便是我和你提起的大师兄,汪自清,诨号‘发不沾霜’。” “多谢姑娘,我是粗人,一见到龙碾草就啥都顾不上了,怠慢,怠慢。”汪铁匠将纸卷放在一旁,赶紧找了个干净点儿的地方让龙伊一坐,又倒了一杯水,这才又拿起纸卷深深的吸起来。 “适合啖巴枯的草很多,这种龙碾草可算是极品,只有在神兽出没的地方才会有。”汪自清自顾自的说道,“你们不能小看它,这可是绝佳的药材,可以让你忘记烦恼,可以让你忘记痛苦。” “你这是借着啖巴枯在逃避吧。”龙伊一脱口而出。 “这说明你心里没有伤口。”汪自清又吸了一口,手指捻动生火,将剩余的纸卷都烧成了灰烬,叹了口气说道,“在有饭吃之前,你只能选择暂时忘掉饥饿。” “咳,老大,”巫马心想起来这里的目的,赶紧打断他们,“这次回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巫马心将六十三村的事讲述了一遍。 “让我进水井?”汪自清听完差点蹦了起来,“你确定我不会死在水里?” “不会,记得小时候一起去河里洗澡,你一跳进去,整个河水都变热了,区区一个小水井怎么可能难得住你。”巫马心赶紧说道,“而且,那个井边全都是龙碾草,足够你用好几年的。” 汪自清眼睛一亮。 “还有一个姑娘等着人去救呢,长的特别漂亮,比你小了几岁,唉。”龙伊一心里巴不得他赶紧答应,但表面上还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好!”汪自清答应着,看到龙伊一的眼神后又补充道,“主要是为了龙碾草。” “是是是,”龙伊一笑开了花,“没人和你抢,都归你。” 汪自清又卷了一支叨在嘴里,拾起手上的活计道:“我把手里这几件东西打完,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嗯。”巫马心说着,拉着龙伊一欣赏起农具来,虽然都是耕种用的物件,却打造得十分精致。 汪自清将打好的农具挂在门外,熄了炉火,正要关门板,只见一个梳着小抓髻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只有五六岁年纪,口中含着糖果,小眼睛盯着屋里的人打量一圈,最后把一张字条塞给龙伊一,转身就要走。 龙伊一一把拦住他:“小妹妹,这个是谁让你送来的?” 小女孩用舌头把口中的糖果拨到一边,鼓着小腮帮发音不清的说道:“有位大伯给了我一大把糖,让我把这个交给铁匠铺里长的最好看的那个人。” “那个人长的什么样子?”汪自清急切的问道。 小女孩将口中的糖拨回舌下,并不说话,只是将小手直直的伸向汪自清,手心朝上。 想问问题得给糖! 可他们口袋里全都没有糖。 龙伊一蹲下来,向小女孩问道:“小妹妹,你说姐姐好看么?” “嗯,好看。” “那你告诉姐姐好不好?” “不好!好看又不能当糖吃!”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龙伊一一脸无奈,美人计也得分对谁使才行。 小女孩的耐心有限,见他们拿不出糖,“哼”的一声,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仨人面面相觑,等想起来阻拦的时候,已经跑远了。 汪自清走到院里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龙伊一打开字条,上面写着:“魁隗林南,月明风暗,冰屋滴水,凤凰涅槃。” 这是什么意思? …… 桥洞村,符兵行营。 一个银盔银甲的粗壮汉子迎了出来,抱拳道:“裴老爷,有失远迎,勿怪,勿怪。” “岂敢,见过拓拔大人。”裴九天抱拳道。 “裴老爷客气了,请上座。”拓跋城答道。二人推辞了一番,还是拓跋城坐在上座,裴九天坐在下首,常安、纪坤二人站在身后。 拓跋城说道:“怒王已知三公子之事,十分震怒,特派我领精兵两万,前来协助抓捕血王余孽。来的路上,我已派副将申兆丰带人在村中暗访,只要是接触过不沾大师的,尤其是受过他解救与恩惠之人,皆拘捕到堂,务必拷问出此人的藏身之处。” 符兵来报,俞师爷在外求见。 “快请。” 俞几乌进门后,拱手说道:“老爷,拓拔将军。方才我受拓拔将军点拨,带着画师回到裴府,将那日见过那两人模样的院鬼都聚拢在一起,绘出了这两名贼子的模样,只是躲在暗处放银针之人,尚未知其样貌。” “有劳师爷,”拓跋城向几个符兵首领吩咐下去,“令符兵们将画像全城张贴,凡见可疑者立即拘捕,凡能提供线索者,赏金百两。” “遵命!”几名符兵首领领命退下。 裴九天暗暗点头,难怪此人深得怒王器重,果然有些手段,拱手说道:“拓拔将军办事雷厉果断,裴某感激不尽,车马劳顿,先请到醉霄楼喝杯水酒,再慢慢商议。” “裴老爷如此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拓跋城笑道。 “哪里,哪里……拓跋将军请。” “裴老爷请。” 觥筹交错间,有符兵来报:“启禀将军,裴老爷,一个叫周全的樵夫,忍受不住严刑拷打,已然招供不沾老贼就藏在魁隗森林。” “好!”拓跋城和裴九天同时拍案而起。 第十章 二十年前 阵州,桥洞村。 一片诡异森林的深处,不沾大师正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他面前摆着几圈挂着铜钱的红烛,中间的大铜盆里满是烧纸的灰烬,不时火星飞舞。 透过红光,他恍然看到二十年前那血腥的一幕。 溃逃的残军打破桥洞村的宁静,为首的是血王贴身副将嵬名慕,身上的金色盔甲早已被血污覆盖,毫无光彩。端国的战袍共分金、紫、蓝、银、绿、白六级。白色最低,紫色最高,金色战袍只有王公贵族及护卫亲兵才可以使用。 嵬名慕来到马车旁边,拱手道:“启禀血王,已经到了桥洞村,再向西便是斗兽山。” 车厢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派两个兄弟去查探一下去往斗兽山路上的情况,只要进了斗兽山,我们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是!”嵬名慕答应着拉开车门,一个拄着木棍的中年汉子挪步下了车。他同样穿着金色长袍,左眼上有一道伤疤,两颊上长着又长又硬的络腮胡须,身体虚弱不已,依靠着木棍的支撑才不至于瘫倒。 血王的军队称为“血军”,锐不可当。此次七王起兵势如破竹,不料血王被叛变的副将所害,功亏一篑,血军尸体从王城一直铺到树河镇。 前面是一个大的院落,屋主姓刘,以捕蛇为生。嵬名慕小心的拍打几下门环,出来的是一个老妇人。 “老人家,我们是血王的军队,想和您讨碗水喝。”嵬名慕抱拳拱手道。 老妇人老眼晕花的打量了几下,开口说道,“您是嵬名慕将军吧,血王对我家有大恩,请他进院歇息吧。” “多谢老人家,血王有令,绝不可惊扰四邻,只要讨碗水便可。” 老妇人也不再勉强,说了声“稍等”返回院中。 嵬名慕拱手道谢,立在门口等候。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身上的肉都向外翻着,随着跑动不停的滴血,马上的人浑身血污,右腿已不翼而飞,右手马鞭机械的抽打,证明他还活着。 嵬名慕上前抓住了马缰绳,急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路……有埋伏……鬼王……”随着右手马鞭落地,声音也戛然而止。 血王恨得牙关紧咬,血军纷纷站起身来,等待血王发动鱼死网破的命令。刘家老妇人已然拎着几个装着水和酒的坛子出了门口,看到眼前的情形,完全不敢动。 “血王,您下令吧!”一个身着紫色战袍的将领厉声大喝,抽出青铜刀,刀柄盘龙,龙尾一直盘旋到刀背之上。 血王缓缓的看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努力向上挺了挺弯曲的身体,颤声吩咐道:“慕儿,把车里的东西分给大家。” “遵命!”嵬名慕从车上拎下装着金块的白布袋子,上面用笔写着名字。眼前这些人是“血军”中的精英亲兵,跟随血王多年,血王可以叫出他们每一个的外号。 “老三。”嵬名慕叫道。 一个只剩下一条左臂的紫袍将应声来到面前,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朝向血王单膝跪地道:“血王,我等誓死保护血王,岂有离开的道理,这东西我不要。” “同归于尽虽然保住了忠烈,却失去了希望。每个人的袋子里,都有一张地图,标识了你要去的位置和唤醒你们的暗语,二十年后会有人一一去找你们。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给我好好活着,听明白没有?” “遵命!”众人目眦尽裂。 老三一把夺过了嵬名慕的袋子,默默回到原处,依旧单膝跪地。 “斗鸡眼。” “老拐。” “大头张。” …… 每个人都默默领了自己的袋子,跪回原处。 “陈小二”,“瘸李”,这两个名字叫了几遍,一直没有人应声,他们是外出探路的两个人。众人牙关紧咬,压抑住想哭想咆哮的心情。 “我们久在此地驻守,村里的地形和百姓也都熟悉,你们暂避一时,待安全之后分散远遁。”血王摆了摆手,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去吧。” 刘家老妇人颤巍巍的走到近前,轻轻说道:“血王大人,喝口水吧。”声音明显有些发抖。 “多谢老人家。”血王端起碗喝了一口,虽然只是普通井水,但流在干裂的口中,觉得甘甜无比。 “血王大人,可是在寻找躲避追捕之所?”老妇人用力的拄着拐杖,好让自己镇定一些。 “你……”青铜刀怒目圆睁,便要冲上来。 “不得无理!”血王赶忙喝止,转身向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老妇人抱拳道,“还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老妇人认真的说道:“多年前,我随丈夫去麻栗山捕蛇,无意中发现五指金蛇进出的地洞竟然通向一座古庙。如果血王信得过我老太婆,便可一试。” “好,我信你。”血王摆手喝止副将,朝老妇人点头说道,“敢问老人家怎么称呼,他日必报大恩。” “报恩不敢当,血王大人可记得当年在斗兽山下救的一位捕蛇人……”老妇人话未说完,便听到远处传来了战马嘶鸣的声音,看来追兵已经近在咫尺。 “血王,咱们快走吧。”嵬名慕急切的拉起血王便走。 老妇人一揖到地,说道:“血王大人,请赶快上路,切记,一路向东,正午时分才能看到蛇洞。” 老三一头扎入荒山,布袋里面除了金银外,还有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一个红点:六十三村。 …… 负责围捕血王的是鬼王和风王。一个身着紫色战袍的人正伏在地上,耳朵紧紧的贴着地面,他是鬼王的爱将,听力了得,绰号“伏地魔”。 片刻,伏地魔来到鬼王马前,抱拳躬身道:“禀告鬼王,叛军共有二百五十一骑,还有一辆拉着辎重的马车,从压地的力度来看,应该是装满的金银。他们在距此三百七十牛吼的地方停了下来,属下推测,应该是树河镇桥洞村。” “桥洞村……”鬼王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即刻下令,“出发!” …… 一户农家院内,风姿绰约的女人指着地窖的入口说道:”鬼王的军队快到了,你赶快进地窖。” “那你怎么办?”男人不愿意连累她。 “若不是血王,我早已沦落风尘,此恩已思报多年。”那女人笑道,“他们不会把我一个女人怎么样的,等他们走了,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多谢大嫂,我一定不会食言。”那男人说着,跳进了地窖。 女人惨笑一下,喃喃的说道:“想不到你穿我男人的衣服还挺好看。” …… 一个符兵抱拳道:“启禀鬼王,风王,发现了血王的马车,以及一名血军的尸体。” “哈哈,血王一定是躲进了这里!搜!” “是!”符兵挥动令旗。 木门一个接一个的被符兵踢开,东西落地“乒乓”声,女人惊叫声,孩子“哇哇”哭声,响成一片。 一个穿着土布衣服,扎着围裙的男人却很镇定,向符兵作着长揖,一旁女人用手安抚着六岁的孩子。 “血王起兵造反,败军逃到了这里,就混在你们当中,奉鬼王之命前来搜查。”为首的符兵说着,眼睛盯着那个扎围裙的男人。”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男人还未说话,女人抢先答道:“回兵爷,我这男人手脚太笨,干一次活受一次伤,这不,早上让他刨土豆,还摔到了钉耙上。” 女人身边的小孩不断的伸着小手,要抓符兵身上带有“鬼”字篆文的腰牌。符兵解下腰牌晃了晃,随口问道:“你爹呢?” “上山采药去了。” 一句话惊得符兵脸色一变,扬起长枪抵在女人胸前。“住手!”男人起身挡住符兵,正色说道,“此事与她们无关,我跟你们走。”男人说罢,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那女人抬起头,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有一丝担心,又有一丝愧疚。 那男人被押到的时候,鬼王面前已经跪了十多个穿着破旧衣服的村民,男人与他们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充满了愤懑与惋惜。鬼王盯着他腿上洇出的血迹厉声问道,“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回大人,我干农活的时候不小心扎伤了。” “呵呵,”鬼王冷笑一声,喝道,“这分明是箭伤!” “不,不,大人,小的真是干农活的时候被钉耙所伤的,不信您看。”那男人右手晃出一把匕首,直奔鬼王刺去,顷刻便被砍倒在地。 符兵押来刘家老妇人,抱拳说道:“启禀鬼王,我们在她家门前发现了血迹,她却死不承认。” “哦。”鬼王摆摆手道,“扶老人家在旁边歇息,好好回忆一下。”说罢,老妇被丢到地上,尸体流淌的血还是热的。 “父王,”鬼王身后的一个金袍将轻声道,“儿臣倒有一计。” 一阵耳语过后,鬼王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不负我的栽培,依你的计划行事吧。” “是。” 符兵催马飞奔,鸣金传令:“血王已经被俘,停止搜查,回主街护卫,即刻处斩!” …… “血王竟然被俘了!”地窖中的男人大叫不妙,起身便要冲出去,女人蹲在盖板上,双手死死的按着。 女人的力气几乎抵不住他一根手指,但男人却停止了动作,肯求道:“大嫂,血王有难,我躲此不出,还能算是人嘛,即便苟活,也寝食难安,还望大嫂成全。” “你觉得血王比你还笨么?他们连你都没抓住,又怎么能抓得住血王。”女人从容的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抓到血王,会立刻押赴王城,岂会私自处斩。他们这样说更证明没有抓到人,想引诱你们出去一网打尽。” 地窖中的男人松开了手,若不是女人明智,自己肯定已经中了圈套。“你好好在里面躲着,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里面有我储的菜,足够你吃上一个月的。”女人说着,重新把盖板放好,又在上面铺了些草和石头,直到看不出破绽才转身离去。 听到血王被俘的消息,果然有几十个人手持刀枪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与守在各个街巷的符兵战在一处。鬼王哈哈大笑,果然是一群匹夫,有勇无谋。 “你们还不醒悟吗?”刘家老妇人大喊一声,猛的站起身来,一条五指长的金色小蛇从她的袖口飞出,直奔鬼王面门。鬼王俯身趴向马背,身后的黄袍将被小蛇一口咬在脸上,立时跌落马上,七窍流血,抽搐几下没了动静。 “我儿!”鬼王大吼一声,提起泛着绿光的长枪朝老妇人刺去,刘家老妇人仰面栽倒,瞬间变成一截朽木。 鬼王两眼通红,仿佛着魔一样的怒吼道:“反了,全都反了!杀光,整个村子都杀光,一个也不留!” 刚刚关好的木门再次被踢开,凶神恶煞的符兵冲了进来,无论是院中祷告的老人,在厨房中为孩子煮米汤的女人,还是在屋内玩耍的孩子,全都死在了鬼军的屠刀之下,甚至猫狗牲畜都未能幸免。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村中一片死寂,连鸡鸣狗叫的声音都没有。 地窖之中分不清白天夜晚,躲在里面的男人一直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女人的男人死了,等躲过了搜查,他答应要和她生个孩子。 …… 鬼王回到行营,伏地魔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鬼王,我搜查过了,村中并没有姓‘巫马’的人,但是有一家姓巫的,男人叫巫启,他的儿子也姓巫,但是名字有些怪,叫巫马心。” 第十一章 拜师 反贼同党,死不足惜,这不是问题。但是仍然没有发现血王,甚至连他几个亲近的副将都没有发现,这才是大问题。二王正在行营中讨论周边的地形和搜索计划之时,忽然卫兵来报,端王的金甲圣兵正在来的路上。 伴随着悠扬的马铃声,两匹披着金甲的战马来到村外,马上坐着两个金盔金甲的人,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金甲圣兵是端王的护卫亲兵,具有最高地位,圣兵至如王亲临。 “奉端王令,鬼王风王,即刻随使者回宫,符兵留守,继续追捕血王。” 鬼王和风王相互看了一眼,十分不解,不知何事需要动用金甲圣兵来传令,莫非端王知道了屠村之事…… “圣兵大人,能否允许我向手下交待几句?”鬼王恭敬的问道。 金甲圣兵点了点头。 鬼王传令道:“你等务必严密搜索,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血王找出来。村民多有进山采药的,如果发现,立刻杀掉,斩草除根。” “得令。”众将应允。 桥洞村四面环山,尽是奇花异草,很多村民以采药为生。远远的两个村民兴高采烈的背着满是草药的背蒌朝村口走来,他们并不知道整个村子已经被屠杀殆尽。 “吃了这么多天冷干粮,终于可以吃上热乎的了。”其中一个说,“我都想死我媳妇蒸的大白馒头了。” “我说何三,你是想死你媳妇的大白屁股了吧,哈哈。”另一个打趣道,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一支箭头上泛着绿光的箭穿过何三的咽喉,另一个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也被射中倒在了地上。 符兵过来查验尸体,其中一个道:“没想到进山采药的刁民这么多,这几天光咱们这里就处理了好几十个人了吧。”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每天杀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村民和老幼妇孺,我都觉得心里不安呢。”另一个皱着眉头说道。他的年纪明显比其他人小得多。 “他们都是叛逆,是血王的同党!再敢胡说,按同罪处理!” “是,是。”这个小符兵连声答道,“几位哥哥,你们有没有感觉这个村子有些古怪,进来以后会被一种力量控制,变得特别疯狂。” “我也有这种感觉……” “别瞎说!”一个年长的符兵首领打断他们的话道,“你们安心站岗,不许惑乱军心。” “是。”几个符兵不再说话,各自分散巡视。 山边草丛晃动了两下,一个闪着淡蓝色的目光刚好和小符兵撞在了一起。小符兵愣了一下,转头拉着尸体回村了。 草丛里的五个孩子不住的抽泣,正是何三带他们进山采药的。 “三叔……”其中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刚刚叫出声,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几人恐惧的回头一看,是个道士,比他们父亲年长许多,一脸正气。他对几个小孩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他们轻轻的从小路转回山中,几个孩子懵懂的跟着。 远离村子,道士停下来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汪自清,我父亲是村头的汪铁匠。”其中一个大一点儿的孩子说道,虽然在这五个里是最大的,但是也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我叫马伟良,家里是开磨坊的,全村人都爱吃我们家的豆腐。” “我……叫娄一鸣,靠近山……边的地,地就是我们家的。” “我叫程净之,我喜欢穿灰色的衣服,我娘还说我有洁癖。” “我叫巫马心,我……”最小的孩子哭了起来,大声叫道,“我要我爹娘!” “我们也要我爹娘!”其他孩子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道士似乎并不擅长哄孩子,所以也并没有去哄他们,只是轻声的说着:“他们都被坏人杀死了。” 孩子们浑身一颤,停住了哭声。没人哄的孩子,会自己变得坚强。 汪自清抽泣着问道:“坏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帮助血王逃走,受到了牵连。” “血王是好人么?” “这个,不好说。” 程净之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要报仇!” “仇一定要报,但你们必须先活下去。” 孩子们哭累了,倒在地上便睡,道士也并不阻挡,心疼的看着他们。 突然,草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道士猛的睁开眼睛,手一扬,一枚银针反射着月光射了出去,扎进旁边的树干,银针上挂着一条手臂粗的死蛇。 巫马心轻声的说:“你的针好厉害!” 道士一愣,说道:“你没有睡着么?” “我睡着了,可是我听到‘沙沙’的声音,就醒了。” “这么轻微的声音你也能听到?” “嗯,我爹娘讲悄悄话我都听得到。”巫马心说着,勾起了伤心事,声音也越来越小。 马伟良也醒着,但没有出声,哪怕世界漆黑一片,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几个孩子也都醒了,汪自清拈指生出火苗照亮,程净之轻轻的走过来,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白布,垫在蛇的身下。 “你这是?”道士不解的问道。 “我爹和我说过,血是最污秽的东西,如果让它沾到地里,就长不出庄稼来了。” 道士“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带着他们继续赶路。 前方出现一片果林,红红的果子缀满枝头,道士身形微动,已然摘了几个果子在手里。几个孩子开心的吃着,对道士更多了几分崇拜,尤其是娄一鸣。 日头偏西,几人看到一大片森林。 道士说道:“这里是魁隗森林,穿过这里我们就安全了。” “这些树林,能保护我们?”马伟良诧异的问道。 “嗯,”道士笑着说道,“不能小看这些树,他们都是活的,外人根本过不了这片林子。” 过了魁隗森林,眼前出现一处山坳,叫做魁隗谷。山坳中间是很大一片平地,四周山上有很多人工开凿的洞穴,洞壁光滑整齐,之间有内道相连。洞内每隔几步便插着油松照明,吃喝用具一应俱全,极像一个驻扎军队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何人何时修建的。 道士严肃的说道:“贫道道号不沾,以后便是你们的师父,这里便是你们的家。” 几个孩子懵懂的看着他,汪自清问道:“我们拜您为师,您会教我们武功,替我们报仇么?” “会!但报仇要在二十年后。” “好!”汪自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四个孩子也都跪下,一起给不沾大师磕头。 一个跛脚的道人把他们扶了过来,怜爱的摩挲着他们的头。 “这是你们的师叔,道号‘不欺’,每周我会下山采购吃食,你们就和师叔在家。” “走一天口渴了吧,来喝点水。”跛脚道人不像不沾大师那么严肃,笑起来很和蔼。 那水好甘甜。 不沾大师让他们在对面的蒲团上坐好,说道:“你们既然拜入我门,当遵从我门的十条戒律,不沾灭道,不沾欺师,不沾相残,不沾忤逆,不沾纵恶,不沾杀孽,不沾欺凌,不沾奸淫,不沾沽名,不沾权贵,如有违背,绝不轻饶。” “弟子谨记!” “我会给你们每个人起一个诨名,均带‘不沾’二字,便于你们日后在江湖闯荡。汪自清,你手能取火,体内定有不凡的热量,为师当沿着此方向培养你,让你寒冬时节依然发不沾霜,可愿意么?” “弟子愿意,谢师父!”汪自清正襟危坐道。 “马伟良,你耳聪目明,且能在暗夜视物,为师授你夜战本领,使你可以目不沾光,可愿意么?” “弟子愿意,谢师父!”马伟良答应着,心中暗惊,果然什么事也逃不过师父的眼睛。 “程净之,你生有洁癖,视血为秽,敬土为净,我授你长枪功夫,完成你地不沾血之念,可愿意么?” “弟子愿意,谢师父!” “娄一鸣,你身高体瘦,五脏轻奇,我授你轻功,使你在百木树林叶不沾身,可愿意么?” “弟子愿意,谢师父!” “巫马心,你……”不沾大师愣了一下,对于这个最小的孩子,似乎还没有看到适合他的方向。 巫马心昂头看向不沾大师,大声说道:“我想学你用来打蛇的银针。” “好!”不沾大师脸上多了一丝欣慰,“唉,你父可曾跟你说过,其实你并非姓巫,而是姓巫马,是巫马家的人?” 巫马心一惊,父亲的确曾经对他说过,并且叮嘱不能告诉任何人。现在师父是最亲近的人,自然不需隐瞒。 不沾大师长吁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你可知道你是有使命的,你的命运可能无法由自己主宰?” 巫马心摇摇头,随即扬起小脸正色的说道:“不管是什么,但……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不沾大师猛的一拍桌案道,“那我就许你命不沾天。” “谢师父!” 不沾大师点点头:“以后每年的四月初五定为血忌日,祭奠你们的父母以及桥洞村的亡灵。明日开始,每天鸡鸣则起练功,鸡栖归则寝运气,不得偷懒。好了,下去休息吧。” “是。”五人异口同声。 几个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要想报仇,必须先让自己强大起来。 四周的山在夜间发出柔和的白光,整个山坳在黑夜中显得更加空灵,月光在山坳中折射弥散,如烟如雾,产生出一种介于仙境与自然之间的奇幻之感。 第十二章 古庙 怒王接手阵州后,派得力干将拓跋城驻守树河镇,他到任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大火将桥洞村烧个精光。 “师叔,师叔,快来看。”几个孩子远远的看到大火,拉着跛脚道人说道,“新来的那个怒王把我们爹娘的尸体给火化了,这样他们就能升天了。” “嗯。”跛脚道人答应了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几个孩子,没有忍心说出真相。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一切罪恶都烧光了。 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好人”和“坏人”。巫马心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师叔,鬼王是坏人,那怒王是好人么?” 跛脚道人摇了摇头道:“一丘之貉!” 汪自清每天总是第一个醒来,然后再去每个山洞叫他们起床,巫马心几乎每次都是闭着眼睛被他扛出来的。不沾大师让每个人练的功法各不相同,但每个人都是筋疲力尽,躺在石床上如同散架一般。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师父下山,师叔偷偷的带他们抓虫捉鱼,直到师父快回来才装模做样的练几下功夫。 深夜,跛脚道人向不沾大师问道:“大师兄,二师兄到底说了什么鬼话,让你答应这五个孩子去冒险?” 不沾大师笑而不语。 跛脚道人说道:“还有那个巫马家的人,万一有个闪失……” “不必多虑,”不沾大师打断他道,“如果这点劫难都挺不过来,他也不配继承家族的使命。” 跛脚道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远处已传来了鸡鸣。 …… 天刚蒙蒙亮,不沾大师做好血祭仪式走出洞口,眼前空无一人,但他却仿佛看到五个爱徒齐齐的站在那里。 最左边的人一身红衣,魁梧精壮,脸上有一道一寸长的疤,挨着他的是个光头,长着一双鼠眼,瞳孔泛红。站在中间的人又高又瘦,留着稀疏的小胡子,右手边是一个皮肤白皙,长相斯文的人,像一个教书先生,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长得高贵而邪魅,眼中闪着淡蓝色的光。 “一切全凭造化吧。”不沾大师掌风一挥,纸钱的灰烬随风飞舞,二十年的时光如同火星般消散。纸灰终究飞不到桥洞村,福祸自有天命。 …… 阵州,桥洞村,主街。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行人慌乱向两旁躲闪。马车极俱奢华,价值万金,可见车中之人非富即贵。马车非但不躲避行人,反而故意朝人群撞去,来不及躲闪的行人被撞翻在地,哀嚎连连。逃过一劫的人靠在墙上,依然心有余悸,额头上挂满细密的汗珠。所有人都不敢与驾车人对视,只能在心底咒骂。 马车过弯,前面出现一个背着破锣的跛脚道人。 “臭老道,要是让老子输了和姜凌少爷的赛车,我活剐了你!”男子嘴上说着,手上缰绳抖动得越发用力,烈马一声长嘶,猛的冲上前去。 一声锣响震彻天地,马车继续狂奔,车上却空无一人。 破锣道人面无表情的站着,驾车男子躺他的在脚下,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可以在投胎之前慢慢想,不过像你这种货色恐怕也没有投胎的机会了。”破锣道人冷冷的说道,“哦,对了,还有姜凌少爷。” 驾车男子刚要咒骂,嘴里竟钻出一根粗大的桃枝,将舌头挑在枝头摇晃。转瞬之间,桃枝从四肢腹背同时钻出,“啪”的一声,整个人被桃树撑成碎块,污血飞溅。 破锣道人摇了摇头,一瘸一拐的朝村外走去。 桥洞村东面的麻栗山是一座荒山,山中隐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古庙,罕有香火人烟。庙中供奉的是一尊长相怪异的神,坐北朝南,银色长袍罩住头和身体,面目上没有口鼻,只有闪着绿色荧光的两只眼睛,紧紧的盯向右前方,背后突出一对大翅膀,犹如秃鹫在等待猎物死亡一般。 神像前站着一个拄着拐仗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身体,虚弱不已,所有的重心都压在拐仗上,仿佛有人拿走他的拐仗,整个人就会瘫倒在地。老人手里掐着一个破旧的竹签自语了几句,便转向东边的水缸去拿水,每挪动一步都浑身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 水缸的底部有一个大洞,连接着山中的一眼冷泉,里面的水永远是满的。老人喝了一口,冷冽刺喉。西面墙上挂着九个占卜用的龟壳,每个龟壳刻着一个州的名字,皲裂的纹路标示出山川河流的走向。 他便是血王,二十年前的意气风发早不复存在,刚过知天命之年,却如同行将就木一般。 神像上方的瓦片动了一下,水缸中显现出一个同样苍老的身影,身背铜锣,头发和胡子均已花白。老人用拐杖在地上划了一个古怪的符箓,那人便出现在眼前。 血王平静的说道:“师弟,你来了。” “不容师兄。”破锣道人拱了拱手,将铜锣一抖,两个绿色的光点飞出,被血王吸入鼻中。多年来,他只能靠破锣索取的魂灵进补续命。 破锣并不破,是上古时期用青铜打造,生有红斑绿锈,看上去显得残破而已,叫破锣的原因,更多的可能是因为破锣道人的苍老和残疾。铜锣下死的都是不知敬畏的人,死不足惜! 血王从水缸中舀出一瓢水递过来说道:“喝口水吧。” 破锣道人一饮而尽,长出一口凉气。 血王问道:“不沾师兄开始动手了?” “嗯。”破锣道人点点头。 血王摩挲着墙上的龟壳,淡蓝色的眸子中露出复杂的目光。二十年来,他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破锣道人现身施礼道:“不容师兄,我已经找到那个人,按您的意思,明日夜里让马伟良会去寻找噬魄鼎,请师兄再耐心等待些时日。” “二十年都等了,这么几天有何等不了的。”血王淡然道,“马伟良?也是师兄收的五个徒弟之一?” “是的,他是老二,有夜视的本领,诨号‘目不沾光’。” “哦。那……那个人呢?” “他诨号‘命不沾天’。” “命不沾天,好一个命不沾天。”血王悲怆的仰天笑了几声,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血王共有四个副将,深得血王信任。二十年前,一个副将被鬼王收买,借为血王治伤之机,将他的血滴到噬魄鼎上,借此摄了血王的半魂三魄逃走,导致血王能力大损,血军大败。 血王丢失的正是地魂的一角,存储着斗争兽山中的经历。血王从剩下的地魂中逼出一丝残魂交给破锣道人,当遇到那个叛徒便会产生感应,但也使血王变得更加虚弱。血王并不确定那人会在哪里,但他肯定会来桥洞村,只有得到血王的死讯他才能高枕无忧。直到前些天,破锣道人告诉血王,他找到了那个叛徒。 破锣道人不解的问道:“师兄,既然已经知道叛徒的所在,我带着那五个孩子直接去把他押住,逼问出噬魄鼎的下落,再通知血军起义,水到渠成,何必还要这么麻烦?” “我血军诛杀反叛,岂能假手于人。”血王脸色蜡黄,嘴唇咬得发白,“况且,那个人固然可恨,但终究只是不足挂齿的一个小卒,岂能因他而误了我的全盘大计。” “难道师兄的全盘大计不是二十年后唤醒血军?” “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开胃菜罢了。”血王目露凶光,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等到那一天,你便会知道了,整个端国都将坠入无间地狱。” 破锣道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血王将手上的竹签递给破锣道人,说道:“不欺,我刚卜算了一卦,那几个孩子近日会有一难,恐怕凶多吉少,甚至会祸及不沾师兄,你让他们遇事务必三思后行。” “这……”破锣道人说道,“可有破解之法?” 血王叹了口气说道:“卜卦损福报,解难减阳寿,你确定要知道么?” “嗯,”破锣道人拱手说道:“师兄不也拼上了自已的福报么?”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引得血王又是一阵咳嗽。 第十三章 目不沾光 月黑风高,裴府北面院墙,黑暗中两个人影站立对视。 “你竟然能看到我?”一个身材魁梧精壮的光头男子说道。 “既然这么说,看来你也能看到我?”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人说道,声音同身材一样尖细。 “你的眼睛也能夜间视物?”光头子诧异的问。 “这话该我问你吧,这是我们庄上的看家本领,你怎么也会?”尖嘴猴腮道,脸上同样诧异。 “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你又是什么人?来这儿又是什么目的?” “偏赶上月黑之夜到此,你恐怕是来偷东西的。” “不义之财取之无妨。”尖嘴猴腮笑道。 “不义之财,如若取之,轻则折福,重则丧命,我可不图财,只是来寻一件东西。” “说的那么文绉绉的,咱们俩分明就是一路货色。”尖嘴猴腮笑道。 “怎么骂自己呢,你可以说是同道中人,也可以说不谋而合。”光头男子一脸黑线。 “我师父没有你师父有文化,这总行了吧。”尖嘴猴腮道,“既然来了,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一会儿天就亮了,你干你的,我忙我的吧。” “哦,行吧。”光头男子点头。 “兄弟,咱俩有缘,向东十牛吼有一家德纲酒馆,每天卯时开门营业,我请你喝酒。”尖嘴猴腮说罢,飞身翻墙入院。 “我……”光头男子刚想说什么,发现已经看不见人影,只好苦笑的抓了抓自己的光头,没想到偷东西还偷出一个朋友来。 他便是目不沾光马伟良,白天师叔来找他,让他根据娄一鸣手绘的地图来偷一个叫噬魄鼎的东西。 翻身上了院墙,发现今天竟然没有巡逻的院鬼,尽管是半夜,也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裴府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马伟良摸到裴九天的房门前,侧耳倾听,毫无声响,轻轻扭动巨大的把手推开房门,里面果然没人,连忙仔细查看四周。 端国人善布置机关暗门,但凡此类都有天生弱点,不论切割的技巧再高超,随着多次开合,石门与墙壁连接处难免会有缝隙,开启机关的推拉旋转也同样会留有痕迹,这些在白天很难发现,但黑暗中尤为明显。机关暗门能够广为使用,多半也是利用了人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东西的弱点。 凡事总有特殊的存在,比如今天来的两个贼人。 发现墙上一条发丝般的缝隙后,马伟良又朝两边看去,目光停留在右侧的古董架上,一个青铜爵底部灰迹与其他物品明显不同,应该便是开启的机关。 马伟良向双手吹口气搓了搓,轻轻的扭动青铜爵,墙上发出石磨般的声音,一道石门缓慢打开。石门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但在马伟良眼里却如同白昼一般,看得清清楚楚,眼前是一条石头铺成的台阶。 马伟良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小石头,向前面扔去,并未发现有机关,这才小心的沿着石阶向里面走。过了大概一百多步台阶,进到了一个宽敞的石屋,四壁上错落悬挂着夜明珠,泛着诡异的黄绿色光亮。 石屋的正中有一个石桌,上面赫然放着一个方形的虎皮包裹,从外形看,里面应该是盒子。得来全不费工夫,马伟良快步上前,将虎皮包裹捆背在身后。 正对着石阶的墙边堆积着几个木箱,里面满是各种金银珠宝,右侧是一个书画缸,插着几个卷轴,应该是名人字画之类。马伟良目光一扫而过,最终停在左边墙上挂的一副山水画上,画面为红色,像是用朱砂画成。马伟良不懂风雅,但是这幅画让他心神一动。马伟良毫不迟疑的将画收入布袋之中,转身刚要走,忽然夜明珠变得忽明忽暗,接着散成无数的小亮点朝他飞来。 马伟良不禁一阵头皮发麻,那些根本不是夜明珠,竟是圆形物体上覆盖了一层萤火虫,他赶忙朝着石阶狂跑,后面星星亮点如同发光的潮水一般涌来。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山谷中的孩子难免寂寞,练功之余,破锣师叔便会给他们讲各种神仙异兽,古怪虫鱼,奇花异草来娱乐。这种虫子叫火胸黑翅萤,具有夜行性,发黄绿色光,它们以反魂树的圆形果实为巢,因此才被误认为是夜明珠。火胸黑翅萤只吃两样东西,反魂树果实中的反魂汁和活物。常人若是遇到成群的火胸黑翅萤,很快便会被吸成一具干尸。唯一能镇住它们的,便是红色的血砂。 石阶通道没有那么宽敞,大量的火胸黑翅萤在进入通道之时撞在了石墙上,发出“砰砰”的声音,身上的光也随之消失,仿佛忽然熄灭的烟花一般。马伟良脑中飞速旋转,是什么让这帮虫子变得躁动,倾巢出动来攻击他,那个虎皮包裹么?不对,是那幅画! 马伟良猛的转身,将画轴展开挡在身前,萤群见到那幅画竟不敢上前,冲在前面的火胸黑翅萤,竟偏转方向撞向通道两侧的石墙,又是一阵“砰砰”声。 马伟良这才松了口气,双手举着画,慢慢的向后退去,萤群始终跟在三尺远的地方,不敢靠近。出了石门,马伟良仍然一只手举着画,另一只手迅速的扭动古董架上的青铜爵,看到石门彻底关闭后,才敢放松的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石门里面仍然不时的传来“砰砰”声。 这么恐怖的火胸黑翅萤竟然怕朱砂,世间的相生相克真是奇妙。 马伟良收起了画,沿原路返回,经过厢房之时,听到屋里传出了女人娇喘的声音,不禁一愣,难道裴九天回来了?不对,如果他回来了,院内不可能仍然无人把守,那会是谁呢?被绿了? 管他呢,马伟良迅速翻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距离卯时还有很长的时间,要不要去?马伟良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赴约,师父曾经和他们说过,天下英雄多如牛毛,多一个结交就多一份生机。 他想要报仇,需要有人帮他。 卯时一到,德纲酒馆撤下门前的挡板,露出左右木刻对联: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子向马伟良拱了拱手道:“承蒙惠顾,在下姓郭,是这里的老板,客官想用些什么?” “我在这里等一个朋友。”马伟良说着,找一个靠里的桌子坐下,老板点头称是,吩咐胖乎乎的小二沏了壶茶送来。 不多时,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拎着布包坐到马伟良的对面,仿佛熟络的老友一般。 “郭老板,谦哥,别来无恙呀。”尖嘴猴腮笑着向柜上打着招呼,除了郭老板外,还有一个头发弯曲的账房先生朝他拱了拱手:“托九爷的福。” “九爷,原来这位是您朋友,失敬,失敬。”郭老板拱手笑道,“吃食还是老样子吧?” “对,还是老样子,今天我要和这位兄弟好好喝个痛快。” 小二端来酒菜,四个冷盘,一个瓦罐炖锅,两壶烧酒。 尖嘴猴腮麻利的把两壶酒打开撞了一下,然后递一壶给马伟良道:“咱们兄弟俩太投缘了,来,先喝一口暖暖。”说罢,灌了一大口,马伟良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果然是好酒,很烈。 “敢问兄弟高姓大名?”尖嘴猴腮问道。 “不敢,在下马伟良。敢问兄弟高名?” “我是鼠庄的,叫九钱,大家都叫我九哥。”九钱说着,“没怎么听过兄弟的大名,不常在世面上走动?” “嗯,我一直在山中学艺,才刚下山。”马伟良答道,“鼠庄?可是斗兽山的鼠庄?” “看来兄弟还知道我们,的确,就是那里。不过我们鼠庄没啥地位,干的都是苦力活。” “九哥太谦虚了,斗兽山的大名谁不知道。”马伟良敬了口酒,压低声音说道,“我还真是意外,为何裴府昨日没有一个院鬼呢?” “不必担心,这个酒馆里都是自己人。”九钱大咧咧的说道,“当然不可能没有人,不过都让我们的人解决了,估计现在还在草房睡着呢。” “啊,不只你一个人来?” “当然了,我们一共来了六个兄弟,只不过他们负责清场,只有我是负责拿东西的。” 马伟良“哦”了一声,心里暗自震惊,守卫内宅的院鬼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他们只来了六个人便轻易摆平,能力何其强悍。马伟良端起酒壶又敬了九钱一杯,然后说道:“你们鼠庄的人,都可以夜间视物?” “那是自然,”九钱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本领,有机会定要引荐你进我们鼠庄。” 两个人边喝边聊,竟然越聊越投机,一壶酒很快喝光了,九钱又让小二上了两壶。 这时炖锅里面沸腾了,九钱打开了盖子,里面杂乱的炖着形状各异的肉,汤上还飘着冬菇、姜丝和陈皮。 “这个菜是我发明的,叫‘龙虎斗’,相当营养。”九钱不无自豪的说着。 “龙和虎?” “哈哈,那些咱也抓不着呀,我们炖的是它们的师傅——猫和蛇。”九钱拿勺子喝了口汤,一脸的心满意足,“啧啧,这个最是大补。” 一道炖菜而已,他们享受的或许并不是菜的味道,而是鼠吃猫的快感。 马伟良在山上时就养过野猫,见到这个菜不自觉的有些反胃,但是为了结交这个“朋友”,还是强忍着吃了一口。 他不是没有原则,他只是更想报仇。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微微都有些醉意。九钱从地上拿起布包放到桌上,对马伟良说:“这趟没白来,我就猜到那老家伙肯定将东西放到了他四太太那里,果不其然,不但得了宝贝,还趁机睡了她的四太太,那个女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丰韵尤存呀,那胸,那屁股,啧啧。” 九钱示意马伟良打开布包。 马伟良心中如同一群老鼠噬咬一般的烦乱,师父的教诲中,这样的人不值得结交,可是结识斗兽山的人又是他梦寐以求的。不过,烦乱很快便被震惊所代替,九钱的布包中竟然是与自己的一模一样的虎皮包裹。 马伟良没有表现出来,夸奖了两句便转移了话题:“九哥,裴府里怎么如此冷清,人都去哪了?” “你不知道?”九钱有些意外,哪有偷盗之前不来踩点的,随后压低声音道“他们都去兽穴商量大事去了,听说风王要出关了。” 第十四章 出关 皆州,奢比庙。 二十年的禁闭,足以磨平锋芒,磨熄怒火,看淡一切。当年端王对屠村行为恼怒不已,将鬼王和风王禁足于此,但终归他们一片忠心,故将其家眷和护卫也一并调来,衣食用度倒也不缺,为安抚民心,只得委屈他们。 在此之前,鬼王早已被认为是下一任端王,门庭若市。如今迁至奢比庙,将领们避尤不及,突然的冷清让他看清世态炎凉,表面上潜心思过,但内心的暴戾却与日俱增。 鬼王妻妾众多,有七个儿女,除大女儿早已出嫁外,其他人均禁闭于此。鬼王一生醉心制毒,禁闭之时更是潜心于此,所制之毒出神入化。端王特准其大女儿定期探望,每次都会带来他所需要的制毒材料。 风王则完全不同,他本就是没有野心之人,二十年前与鬼王一同出征,也都是听命行事。虽禁闭在此,但不需要理会殿陛之间的政务,也不需要参与朝堂之上的党争,乐得安享天伦。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王虽封闭一处却极少往来。 端国都城占据皆州七成领土,分为外城,内城和王城,三层之间都有高大的城墙及护城河相隔。外城是三教九流活动之地,酒楼茶肆、宅第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内城是王公贵胄的活动区域,建有各个亲王的府地,祭祀庙宇,狩猎园林以及神秘组织的总部,红袍军的总部便在这里。王城是端王的私属领地,城门以四象命名,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由金甲圣兵把守,未经传唤禁止入内。 王城依山而建,气势磅礴,城内古树参天,架有长廊通往王宫。王宫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湖,湖边院落重重,遍布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主殿建在湖心,由三百六十根金丝楠木做主体,金色琉璃瓦铺顶,汉白玉为台基,墙上嵌有九条张牙舞爪的巨蟒,是端王办公之所,周围还有内殿和偏殿,石壶殿便是主殿西侧的一个偏殿。 石壶殿中,端王听完来者报告,沉声说道:“你是说,怒王找到了血王逆党的踪迹?”。 “的确如此。”报信的符兵跪在地上。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端王挥了挥手,持续了二十年的噩梦,终于有机会醒来了。 偏殿不大,左右各有十八盏长明灯,忽然右侧第三盏长明灯闪动了一下。 端王屏退左右,手指叩动桌案,一个身穿黑袍之人闪身而出。 “参见端王。”黑袍跪倒行礼。 “夜麟,他们两个可还安静?” “回端王,鬼王一直潜心制毒,不争不怨,风王更是偏安一隅,不问世事。”夜麟加答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夜麟告退。” 端王唤来金甲圣兵,吩咐道:“移驾奢比庙!” 鬼王和风王听说父王到了,赶忙跪在内门迎接,家眷护卫在身后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儿臣参见父王!” “起来吧。”端王进入庙内,金甲圣兵找了一个干净些的屋子,把守四周,屋里只留了端王和鬼王风王三人。 “你们心中可有怨恨?” “儿臣不敢。”二人说着,惶恐的跪倒在地。 “嗯。”端王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把玩着说道,“二十年来,你们也算安份,从今日起你们不必再禁闭于此。这些日来,我一直思索,毕竟好不容易肃清民怨,为父对你们的去处也很是为难。” 二人的惶恐未减反增。 “你们可知为父的夜叉军?”端王轻轻的将酒杯放回桌上,说道,“现在有一个空缺。” 端国有三个神秘的组织,红袍军,夜叉军和虎蛟军,都直接归端王领导,并有先斩后奏之权。 红袍军由旗王率领,皆穿一身红袍,并以巨蟒之血涂满颈脸,犹如一个血人一般,负责暗中护卫王城,不论何处,只要出现对王城有威胁的人,他们便会现身。 夜叉军中皆为死人,所谓死人并非真正的死亡之人,而是在其他人眼中这个人已经死掉,改换姓名样貌调入军中,连最亲近之人也不准再联络。夜叉军中的每个人都姓夜,夜麟也是其中一员。 虎蛟军是三只军队中最神秘的一支,王公贵胄中也鲜有人知。 听到端王提起,二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加入夜叉,意味着必须先要公布死讯,从此世上再无此人。 人死成夜叉,夜叉再死便灰飞烟灭,夜叉军就会有一个空缺。 “父王,”风王率先说道,“我本是庸才,一无所长,也无欲望。自禁闭以来,每日自省,为父王祈祷,为自己忏悔,早已对世间之事失去兴趣,只想隐姓埋名,归居田园,还望父王恩准。” 端王一听,目露凶光,一股杀气从身上散发出来。风王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只是淡定的跪着。 “父王,我愿加入夜叉军。”鬼王没有推辞,暗暗摩拳擦掌,自己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既入鬼军,你的家眷做何打算?”端王这一句,是询问也是试探,毕竟有至亲之人牵绊,岂能隐埋身份安心效力。 “但凭父王处置。”鬼王没有丝毫犹豫,“妹勒斗胆求父王一事,能否对三弟(可见前文顺序,风王行三)网开一面,放其离去。” 对于风王,端王也于心不忍,大手一挥道:“罢了。”随即转身离去。 端王离开后,金甲圣兵首领宣布:“尊端王令,鬼王嵬名妹勒不思忏悔,已责令自裁,家眷护卫即刻活埋,祭祀奢比神。” 四个金甲圣兵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向外走去,另有一队金甲圣兵将瑟瑟发抖的鬼王家眷护卫百余人都带到了庙后的祭祀场。起初还能听到祭祀场传来的嚎叫和哭泣声,慢慢的便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好似野兽饱餐后满足的吼声。 圣兵首领继续喝道:“尊端王令,风王嵬名浪讹虽有悔改之心,但仍有怨念,现废去双目,剥夺王族族籍和嵬名姓,赐姓‘不吴’,除去风王封号,贬为庶民发配者州,即刻起程不得迟误,终身禁止踏入内城。” 一队金甲圣兵将摘去王冠披头散发双目滴血的风王推到院中,风王妻赶紧起身扶住,又从衣服上扯下内衬白布,将其眼睛包扎起来。金甲圣兵点燃一支香插在地上,说道:“夫人,速去收拾衣物,此香燃尽我们便启程。” 待香燃尽,风王及家眷护卫八十多人均已站在庙外,由金甲圣兵催促着迅速离开,由十个金甲圣兵外加一千符兵负责押送。 者州在端国最南端,地形狭长,穷山恶水之地,犯人流放之所,伏泉日的发送按份例减半。罪行严重的犯人,都会被剥夺姓氏,而赐罪姓,“不吴”便是罪姓之一,者州中多有姓“不吴”、“不周”、“不严”、“不李”的人,皆为罪人。 金甲圣兵当众将鬼王的尸体焚烧,骨灰埋入城外荒冢,无数加急快马从王城驶出,通缉血王的布告边多了一张新的布告:“风王嵬名浪讹,恶逆不义,现废去双目,贬为庶民,发配者州;鬼王嵬名妹勒,制毒入魔,毒侵入体,不治身亡,尸体火葬,免除后患。鬼王为众王之首,令国民素食一天,以示祭祀。” 布告前人头攒动,无不哗然,其中一个剃着光头的百姓不禁攥紧了拳头,发配者州,必然路过阵州。 内城的一个地下暗室内,鬼王脱去金盔金甲,换上一身黑袍,左手拿起烧红的烙铁放到自己脸上,痛苦的喊叫被他憋在喉咙,成了一阵闷哼之声。 夜叉军的首领说道:“夜叉军中只有死去的游魂,前世是谁并不重要,现在你是‘夜殇’,是偏殿中左侧第十盏长明灯。” 石壶殿中共有三十六支长明灯,对应着夜叉军中的三十六个夜叉,他们进入石壶殿,相应的灯芯便会闪动。 “是。”夜殇恭敬的答应道。 “我是你们的首领夜怨,记得以后和我说话要跪着。”夜怨说罢,右手发力,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夜殇身上按下来,夜殇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夜怨大人,我如何能够成为首领?”夜殇咬牙切齿道。 “杀掉我。” “我们不已经是死人了么?” “哦,对,”夜怨抬了抬眼皮,“那就让我永远消失。” “遵命!”夜殇说完,缓缓站起身来。夜怨这才发现自己功力渐渐消失,已然无法压制住这个新加入的夜殇。 “扑!”夜怨一口鲜血喷出,“你竟然对我下毒。” 夜殇冷笑道:“我只是听从大人的吩咐罢了。”抬手洒出一包粉末,夜怨还未叫出声便化成了一滩血水。 石壶殿左侧第一盏长明灯闪动两下,瞬间熄灭。端王抬头看了一眼,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第十五章 狩猎 阵州,兽穴。 兽穴是乡野百姓对怒王府的称呼,座落在跃河村的正中,绝佳的风水宝地。此刻,一个身穿黑袍的夜叉正站在怒王的书房之中。 夜叉军身上都有金色纹身令牌,刺绣时使用深海浮蚕的金色体液,平时隐匿不现,但催动内力可使其显示在黑袍之外,可以进出端国的任意地方,谁都无权阻拦。 “敢问大人是?”怒王虽然尊贵,但见到夜叉仍然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行礼。 “在下夜殇,”黑衣人并不客套,直奔主题,“特来通知怒王,三日之后,押送风王的队伍将路过阵州。” 对于夜怨的消失,端王并没有怪罪夜殇,这既是夜叉军中的规则,也是端王可以高枕无忧的手段。 只是一群孤魂野鬼,有谁会真的在意。 “父王想让我如何做?”尽管怒王早已知晓此事,但仍然不露声色,聪明人最擅长的,便是明知故问。 “血王不死,端王心病难除,既然在桥洞村消失,那么就可能仍然在桥洞村。希望怒王可以了却端王的这桩心病。” 怒王点头,他岂会不知端王的心思,不过仍然试探问道:“夜殇大人,恕小王愚钝,即使风王去了桥洞村,血王也未必会露面吧?” “血王自然不会轻易露面,不过其他逆党却未必呆得那么安稳,投石问路,剥茧抽丝。端王不求速成,望怒王不疾不徐,但求一蹴而就。” “多谢夜殇大人指点,请回禀父王,定不辱命。” “我这便回王城复命,期待怒王告捷。”夜殇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恭送大人。”怒王对着背影一恭到地。在没有成为端王之前,他必须要遵守端国一切规则,甚至比所有人都要遵守的好。 “来人,”怒王下令道,“请镇守各镇的将军速来府中议事。” “是。” 传令符兵转身刚要走,怒王又补充道:“把裴九天也请来。” “遵命!” 怒王城府极深,早就在端王的身边埋好了眼线,甚至收买了许多金甲圣兵,对于奢比庙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鬼王岂会那么好心救下风王,无非是有自己的目的罢了,这是一个非常有用的饵,不但可以钓出杀死裴青的那群虾米小贼,更可以钓出当年血军的漏网之鱼,顺藤摸瓜,甚至可以找到血王这条大鱼也未可知。 怒王唤来亲信符兵,交待他们假扮成百姓,暗中将风王要去桥洞村的消息在市井中散播。人就是这种动物,如果你大张旗鼓的张贴出来,他们必定将信将疑,但如果你表面上极力掩盖,让他们暗中交头接耳,反倒会深信不疑。 只要找到血王,他便是下一个端王,最大的竞争对手,只有鬼王。他当然不会相信鬼王会那么轻易的死掉,但是他会在哪呢? 听到怒王亲兵召唤,裴九天兴奋得满面通红,他仿佛成为一个准备狩猎的猎人,已经看到猎物在朝陷阱进发。那群绰号不沾的贼人是当年桥洞村的漏网之鱼,有周全供出冰屋,有风王充当诱饵,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杀子仇人任他宰割的场景,下令老管家裴中海领着部分院鬼留守,其他人即刻出发。 “老爷,院鬼都已集合完毕,只是各处都找不见俞师爷。”纪坤说道。 “嗯?”裴九天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启程! 蝙蝠殿中,除了各色战袍的将领,便是裴九天、常安、纪坤和怒王的两个军师。这两个军师一胖一瘦,胖的叫土包木,以博学著称;瘦的叫金生水,以智谋见强。 拓跋城起身道:“启禀怒王,樵夫周全不堪严刑,已经招供。” “好。”怒王赞许的点头道,“今天叫大家来,便是商议此事。” 下首一个身着紫袍的将领说道:“怒王,既然已经知道了地点,我领兵去把那群贼人抓来便是。” “你有所不知,那里甚是古怪,万不可硬冲,当年风王便吃了大亏。”怒王很欣赏他的勇气,但缺少谋略,示意胖军师土包木讲给大家。 “是。”土包木起身抱了抱拳说道,“二十年前抓捕血王之时,风王手下大将周坤曾带领六千符兵进入搜查,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竟然全军覆没,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土包木讲完,蝙蝠殿内鸦雀无声。 “诸位,既然那森林如此古怪,自然没必要以身犯险,我们摆好阵势,让他们自己走出来便是!”金生水起身说道,“风王发配者州,不日将路过阵州,怒王大人对这位三哥甚是想念,想留他小居几日,同时去冰屋祭拜一番,大家务必做好准备,以防那些不沾乱贼趁机作乱,让风王有所损伤。”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怒王,怒王赞许的点点头。 只要有账,哪怕过了二十年,也总要清算的。 …… 阵州,桥洞村,铁匠铺。 汪自清与巫马心看着字条若有所思,他们只看懂了里面提到的地点:魁隗森林和冰屋。冰屋是魁隗森林南边的一个茅草屋,地下有冰泉流过,由此得名。冰屋里面有一个地窖,冬暖夏凉,破锣师叔经常带他们来这里取瓜果梨桃和冬储菜。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飞快的跑进铁匠铺,巫马心急忙拈出两枚银针,来人出言道:“小五,把手放下,我是老二,真是,动不动就掏针。” 不沾大师是个怪人,虽然给他们排定了师门顺序,却不让他们称兄唤弟,无论长幼,只按次序称呼。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到我这里来了。”汪自清吐了一口烟雾道。 “自然是有大事和你们商量。”马伟良喝了几大口水,将盗宝碰到九钱和一起饮酒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中间不免各种感慨,啧啧有声,只是未提九钱要引见他进鼠庄这节。 汪自清问道:“那东西你取到了么?” “取到了,只可惜是假的。”马伟良也要了一根啖马枯,但他并不常吸,呛得一阵咳嗽,猛灌了几口水, “小五?”汪自清见巫马心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出声问道。 “老大,老二,我明白了!”巫马心猛的回地神来,兴奋的说道,“冰屋滴水,就是指他们要在冰屋祭拜。月明风暗,风暗就是指被刺瞎双目的风王,月明便是时间。月亮十五最盈,月末最亏,四月十五这一天月光最亮,应该就是这一天。” “玩绣花针的就是比我们这些打铁的聪明。”汪自清抚掌大笑,“那‘凤凰涅槃’又是什么意思?” 巫马心摇了摇头:“这句我还没有想到。”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找老三和老四吧。”马伟良激动的摩梭着双手,“做梦都在盼着这一天呢。” “老二,帮我抬门板去。”汪自清说着,将马伟良拉出门去,屋里只剩下巫马心和龙伊一。 巫马心说道:“伊一,你放心,解决了这件事以后,我一定去……” “我相信你!”还没等他说完,龙伊一便打断道,“你们巫马家的人只要还活着,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反正现在距离九毒日还早着呢。” 龙伊一伸手从巫马心的内袋里拿出六枚银针,手指用力捻动几下,形成两只银圈。她把大些的银圈套在巫马心食指上,随后伸出自己右手说道:“给我戴到食指上。” 巫马心愣了一下,顺从的照做了。“我回村里等你。”龙伊一说罢,笑着转身跑出铁匠铺。望着龙伊一的背影,巫马心有一丝心疼,这和以前看到受伤的麻雀、野鸡那种心疼完全不同。 “走吧,又不是生离死别,搞的这么伤感。”汪自清拍了拍他的肩头道,“等把那些家伙收拾了,我就陪你去那个六什么村找她去。” 马伟良把一摞门板撂在地上调侃道:“小五,这才分开几天,你就找到了这么一往情深的美女。” 巫马心只好苦笑,的确,怎么就一往情深了呢。 铁匠铺的门脸是敞开的,没有门窗,只在上下各有一条半寸宽的沟,关店的时候需要向沟里并排插入九个六寸宽六尺高半寸厚的门板再上锁。每块门板都漆有颜色,一面均为白色,另一面却不完全相同,分红色、绿色和黄色三种。 汪自清飞快的拿起门板,几下便插锁完毕。巫马心问道:“老大,一个挡铺面的门板,弄这么多颜色干嘛?” “哈哈,这你们就不懂了。”汪自清拍拍手上的灰说道,“门板是我和老三老四约定的暗号,他们住的地方地势高,可以远远的看到铁匠铺,如果平安无事,我便将所有门板统一置成白色,像现在这样五红夹四白,就是到冰屋会合,如果我这里有难,便会置成中间红色,两边四白。” 巫马心和马伟良不约而同的露出崇拜的目光:“老大厉害呀!” …… 回村的路上,龙伊一总感觉一丝隐忧。村口的疯子见到她来,东蹿西跳叫喊道:“冰屋滴水,好大的火呀,呼,呼呼。” 他怎么会知道字条的内容?龙伊一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满是浆糊的衣服问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的?” “嘿嘿,”那疯子嘻嘻笑着说道,“你们还不醒悟吗?” “不是,前一句,你刚才念叨那句。” 那疯子却并不理会,只是拍着胸重复同一句话。 龙伊一松开疯子,不由得一阵苦笑,莫非自己对那个巫马家的人动了情?唉,不行,绝对不行,师父不允许自己对别的男人动情。 第十六章 诱饵 阵州,桥洞村。 风王双目虽盲,但感觉灵敏,沉声问道:“马车怎么停了?”风王妻尚未出回答,车外便传过来怒王故作悲痛的声音:“三哥,弟来送您了。” “哦,是六弟呀。”风王听出是怒王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后让妻子扶自己下了马车。刚一下车,风王便感觉到一阵威压,看来迎接自己的人不在少数。众将赶忙过来行礼:“敬叩风王大人金安。” 怒王假惺惺的说道:“三哥,您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让弟很是心疼。” “让六弟挂念了,我倒是早已淡然了,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一种解脱。”风王当然明白怒王的虚伪,只是想不通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可值得他利用的。 “哟,原来是六哥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像团火一样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女孩挽着半扎的发髻,一身艳红色的丝质长裙,更衬得身材玲珑有致,皮肤白嫩的像瓷器一般。 “你怎么来了?”怒王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跟来,一脸惊愕。 “我偷偷跑出来,就是来找六哥的。”女孩眉毛一挑,说道,“我来找六哥玩,顺便找个如意郎君。” “胡闹!”怒王顿时寒脸。 “敬叩粉粉姼金安。”对于这个丫头,怒王身后众将可不敢怠慢,问安之声大了一倍。 嵬名粉粉是端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无法无天,哥哥们见到她都无比头疼,却又拿她没有办法。端国官宦女子分为姩(niàn)、妔(kēng)、姼(shí)三级,姩指年长的长辈,妔指王后嫔妃,姼指未婚的少女。所有人见到嵬名粉粉,就要称呼“粉粉姼”以示尊敬。 “明天你带粉粉各处转转,然后就早点送她回王城。”怒王吞了下口水,改换温柔的语调说道。 “是。”身后的紫袍将抱拳答道。 怒王说道,“明日卯时,我陪三哥一道去冰屋祭拜桥洞村的亡灵,了却三哥这桩心愿。” “六弟有心了。”风王冷冷的说道。他想不想去并不重要,一个被废的王,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方向。 “我也要去!”嵬名粉粉开心的跳了起来,“冰屋,一听就是好玩的地方。” “我们是谈正事,不许胡闹!”怒王瞪着眼睛喝道。 “你不让我去?”嵬名粉粉坏笑着凑近怒王耳边小声说道,“那我就和端国的每个人都好好讲讲二十年前屠村的事。” “你!” 嵬名粉粉根本不理会怒王的脸色,恢复了撒娇的语调:“好六哥,求求你了,就带我去吧,总要有人扶着三哥吧,我来。” “六弟,就让她去吧,免得这疯丫头生事。”风王在一旁打圆场道。 怒王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风王,请。”拓跋城护送风王家眷一行人驿馆,临走时又恭敬的叮嘱道:“请风王大人早些休息,明日卯时我来接您。” 驿馆前后站满符兵,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尽管如此,隔壁金甲圣兵和嵬名粉粉的贴身护卫仍然不敢安睡,毕竟这两个人都太重要了。 “三哥,我扶您到院子里走走。”嵬名粉粉拉起风王要出屋。门口守卫的符兵抱拳挡住去路道:“拓跋将军有令,请风王大人早些休息!” “呸,仗势欺人的狗奴才!”嵬名粉粉低声骂了一句,便要上前动手。 “粉粉,算了。”风王拦住了她,转身关闭了房门。 …… 阵州,桥洞村,冰屋。 卯时刚过,院墙上已经挂满了白布,地上也铺了厚厚的白布,仿佛织布作坊的晾晒场一般,程净之手持长枪儒雅的站在当中。 程净之的长枪是不沾大师所赠,它原来的主人正是血王副将嵬名慕。长枪用固冬峪的寒铁打造,枪头是三棱透甲锥,刃长锋利,寻常盔甲在它面前如同纸帛。枪身有蛇纹缠绕,蛇口吐刃,蛇尾为纂,上衬紫红色枪缨。 “咱们兄弟五个终于能联手作战了,想想就过瘾!”马伟良非但没有大敌当前的担忧,反倒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 “大家千万小心,”汪自清眉头紧锁,不敢盲目乐观,“怒王势大,切不可轻敌。我们尽量分散开来,轮番上阵,这样可以保存体力。老三和小五找机会突围出去,杀死风王后即刻下山,我们见到你们的暗号便各自突围。” “好!” 娄一鸣有些担忧的说道:“老……老大,我们杀了裴……裴青,风王便来祭……祭奠,你说这会……会不会是个圈……圈套?” “不错,是个圈套。”汪自清说罢,点燃啖巴枯深深吸了一口,“不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只能拼他娘的一把。” 陷阱中有肉,狼想吃肉,猎人想吃狼,就看谁更胜一筹。 …… 卯时过半,怒王大军狂奔而来,在距离冰屋几牛吼的地方,支起帐篷,架起火盆。隔着院中的大树,双方只能隐约的看到依稀的人影。几个村民模样的人来到怒王面前,抱拳说道:“属下一直在这里盯着,他们一直都没有离开。” “嗯。”怒王点点头。 风王在两个符兵搀扶下盘坐到火盆旁,早有符兵点燃了两捆纸钱。火苗贪婪的舔舐着纸钱,黑色的纸灰随风乱飞,仿佛一个个前来拿取祭品的灵魂,无爱无恨,似乎早已超脱,只有活着的人还在执迷不悟。风王口中念念有词,默默的忏悔着。二十年来,他一直想这么做,虽然此事非他所为,但终究脱不了干系。 “风王!”汪自清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闪过两道凌厉的光芒。 “三哥,您身体不好,先回帐篷中歇息吧。”怒王说罢,向苏万军使了个眼色。 风王摸索着站起身来,由两个符兵搀扶着进了帐篷。一声呼啸,山坡上铺满了符兵院鬼。远远望去,仿佛黄色枯叶,忽然吹起一阵飓风,漫山遍野的枯叶朝冰屋的方向刮去。 程净之右手抓着枪身,枪头斜戳在地上,严阵以待。娄一鸣身体攀在一棵大树上,悠然自得。汪自清、马伟良以及巫马心三人则站在茅屋之上。 拓跋城挥动长刀喝道:“兄弟们,给我上,不论死活,一律赏银千块,美女十名。”符兵们热血沸腾,纷纷捏碎胸前的力泥珠,力量源源不断的从胸口涌遍全身,皮肤泛起淡淡的红光。 “杀!”符兵大喝一声冲进院中,程净之右脚在地上一搓,长枪从白布中飞出,贯穿了符兵头目的身体,程净之伸手拔出长枪,杀入人群,枪花纷飞,符兵应声倒地。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人群中飞起落下,每一次落地都会有一个符兵被割断喉管,旁人却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只是不时的传来娄一鸣戏谑的声音:“爷……爷爷我在……在这儿呢。” 符兵不断倒下,尸体很快便拖了出去,只在白布上留下一滩血迹。拓跋城却并不急燥,只是冷冷的看着战场。裴九天也并不着急,他已经派人给裴宏送去信笺,红袍军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才是最终的杀手锏。 巫马心站在屋顶上,看到院中铺的白布都已经染成了红色,不禁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龙伊一一身红衣从院中走出来,深深道了个万福:“官人,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不更衣呢。”巫马心目瞪口呆,龙伊一快步走向他,表情也变得凶神恶煞,抬手一马掌打在他的头上。巫马心猛然转醒,哪有什么龙伊一,只见汪自清手拿黑衣,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你愣什么神儿,赶紧把衣服换上。” “哦哦。”巫马心赶紧接过衣服,心里仍然在惊叹之前的幻境,莫非有什么高人在干扰他? 符兵一拨一拨的涌上来,全场都回荡着捏碎力泥珠的声音。漫天的银针从屋顶飞下,冲在前面的符兵应声倒地,其他符兵冲势大减,赶紧挥刀护住要害,“叮叮”声不绝于耳。 “都告诉你省着点用了!”远处一声大喝传来,数十个火球从天而降,将符兵烧得焦头烂额,争相后退。身上着火的符兵,连忙就地打滚,边上的人也取下随身水壶,朝他们身上乱浇,场面混乱不堪。 一队符兵们正仰头搜寻着娄一鸣的踪迹,黑色布罩从天而降,符兵顿时眼前一黑,被斩杀当场。黑布罩是不沾大师为马伟良量身定做的法宝,如同一把巨伞,收放自如,打开时直径两丈有余,里面没有一丝光亮。马伟良便是这个空间内的霸主,可以主宰一切。 “老……老二,你可……可来了。”娄一鸣见状来了精神,上蹿下跳穿插进攻,又有几个符兵应声倒下。 马伟良以伞柄拄地,跳跃到娄一鸣面前小声说道:“风王就在帐篷之中,你快去,这里交给我。” “好……好嘞。”娄一鸣说着,晃动身形跃上树顶。 巫马心同样伺机突围,但他没有娄一鸣那么好的轻功,相比之下慢了许多。他勉强逃到院外,正要朝帐篷的方向走,突然头顶的树上有人搭话:“喂,你吃不吃桃子?” 第十七章 刺杀 巫马心抬头看去,正是那个身穿银线龙纹白衣的人,手里拿着一个桃子啃得啧啧有声。 “多谢好意,我没时间吃。”巫马心说着,拔腿就要走。 那人不紧不慢的说道:“帐篷只是掩人耳目,里面并不是风王,真正的风王在马车之中。” 巫马心一愣,不由得停住脚步:“你怎么知道?” 那人并不回答,继续戏谑的说道:“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刚才用桃核占了一卦,风王今日命不该绝。” “在下向来不信命。”巫马心淡淡的笑了一下。 “这桃子很不错,你应该尝尝。”那人说罢,随手抛下一只桃子,巫马心抬手接住,再向上望时,已空无一人。 虽然并不相识,但直觉告诉巫马心,应该相信他。巫马心将桃子随手一丢,转身钻入树林,从这里绕到马车后面最不容易被符兵发现。 所有的符兵都在朝战场的方向移动,相比于战场的热闹,后面的帐篷和更远处的马车,都显得十分孤独。 帐篷之中,娄一鸣问道:“风王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那人并不答话。 “爹娘,儿为你们报仇了。”娄一鸣说罢,一刀向那人后心刺去。就在刀扎进身体的一刹那,娄一鸣感觉刺到的并不是人,更像是一堆黄土。那人身体瞬间垮塌,同时飘出一阵青烟。 “不好!”娄一鸣暗道一声,身体向外斜飞,紧接着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整个帐篷被火焰和气浪撕得粉碎,连同外面符兵的尸体都被炸成了碎块。 这声巨响把人们的目光从战场拉回到这里。 怒王喜出望外:“赤县神州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一堆沾满白磷的黑土竟有如此威力,看来我要和神州的使者多亲多近才是。” 裴九天也不禁仰天大笑:“青儿,你可以瞑目了。” 马伟良、程净之和汪自清的心却如同被铁锤猛砸了一般,不敢相信娄一鸣就这样消失了。马伟良心神烦乱,被一刀砍在肩头,他瞪起血红的双眼,将符兵一把扯碎。 此时的巫马心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正坐在马车之中,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男三女。 风王显然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到这里,不应该有人会猜到他在马车之中。嵬名粉粉用身体挡在风王前面,花痴般的盯着巫马心。在她面前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同样用身体挡住来人手上的银针。夏灵和夏姣从小与粉粉一同长大,既是闺蜜,又是保镖。 “老七?”风王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激动的说道,“粉粉,你让开,若是老七的话,就让他杀了我也无妨。” “什么呀三哥,这不是七哥,而是一个年轻的家伙,长的怪模怪样的,眼睛还是蓝的。”嵬名粉粉急忙说道,她很纳闷三哥今天怎么嗅觉失灵,莫非是感了风寒不成。 “哦?”风王有些吃惊,但随即释然,出声问道,“这位壮士,你可是桥洞村的人?” “不错。”巫马心冷冷的说道,“我今天就要为父母讨还血债。” 感受到巫马心身上气息的波动,夏灵和夏姣也聚起剑气,风王的死无关紧要,但绝不能让粉粉有任何闪失。 “住手!”风王感受到杀气,连忙出声喝止,二十年的忏悔使他不想再造杀孽,“这位壮士,我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有些俗事未了,能否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待家眷平安到达者州,我必自杀赎罪。”风王说罢,用拇指将食指划破,几滴鲜血弹到空中,划出一个古怪的符箓。 这个符箓是血誓的一种,违背诺言将会万蚁食心而死。 “我也担保!”嵬名粉粉也挺了挺胸脯道,“我是端王的女儿嵬名粉粉,我给你一根我的头发。倘若三哥失言,你只要拽断此发,我便会出现在你面前,任凭处置。” “粉粉!”其他三人一同惊呼,声音中带着颤抖。 “我意已决。”嵬名粉粉说着,拽下一根头发,硬塞到了巫马心手中。这头发看似顺滑,却如同钢丝一般坚韧。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个决定,总之她不想车内的任何一个人受伤,尤其是这个有着迷人眼睛的人。 嵬名粉粉焦急的说道:“你们全都中了怒王的圈套,他已经调动了无数精锐部队朝这里赶来,你再不回去救你的兄弟们恐怕就迟了。” “好,我相信你。”巫马心鬼使神差的相信了他们的一切表演,转身跳下马车。虽然当初约定刺杀之后不可再返回,但他依然朝冰屋奔去。 巫马心走在路上,觉得自已太好骗了,几滴鲜血,一根头发,竟然就让他这样灰溜溜的放下了银针。为什么会相信风王,巫马心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一种直觉。这两日太多的怪异,而且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干扰着他,就像早上他看到穿红衣的龙伊一,又或是嵬名粉粉的头发,竟然让他相信了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的事情。 冰屋院中已铺满尸体,力泥珠已经让符兵们变得疯狂,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冲锋陷阵。 汪自清额头青筋暴出,拳上的火焰也变得极其微弱。程净之双腿不住的滴血,每次摇晃着击杀两个符兵之后,都要用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使自己不会跌倒。马伟良勉强的依靠着树干,握着短刀的手也不住的颤抖,扔在一旁的黑布罩已经残破不堪。此时他脑海里想起的竟然不是不沾大师,而是九钱。 三人以背相抵,互相借力勉强支撑。对于他们来说,突围已是痴人说梦。 “老大,咱们这回看来是要完了。”马伟良声音中充满不甘和疲惫。 “老大,老二,你们谁活着,一定要把我的尸体用白布包裹好,干净一辈子了,不能让自己坏了规矩。”程净之惨笑道。 “你们说什么丧气话,还有小五呢,他会回来救咱们的。”汪自清心里清楚巫马心的为人,除非他死了,否则他一定会回来。他们现在需要一口士气,能活多久取决于这一口气能憋多久。 符兵们慢慢向前移动,收紧包围圈。三个人虽然嘴上说着话,但眼睛都在盯着外面,时刻等待着拼死最后一击。 漫天银针怒射而至,内圈符兵应声倒地,只见巫马心蹲在墙头之上,大口喘着粗气,目眦尽裂。冰屋的院墙外面也同样满是符兵,巫马心急于冲杀进来,身上有多几处刀伤。 程净之说道:“他是怕我做鬼以后天天半夜弹他脑袋去。” “我们死也得死在一起。”巫马心说,摆出一个向头发里插银针的手势。程净之哈哈大笑,不小心真气上涌,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两人年龄相近,从小就爱一起玩闹,巫马心不爱早起练功,程净之每天天不亮便用手弹他的脑袋,直到有一次巫马心在头发里藏了枚银针,疼得程净之满屋乱蹦。 “我们快进冰屋!”汪自清见巫马心平安回来,顿时也有了力气,摆手示意道。三个人相互搀扶着向冰屋退去,巫马心沿着院墙向冰屋的方向行走,手上银针激射,符兵们贪功心切但却不敢上前。 正当汪自清三人已经到达冰屋后门之时,巫马心耳旁传来了马蹄声,看来又有援兵已经逼近。巫马心急忙抛出一圈银针,正欲从院墙跳下与他们会合,一支长箭从远处射穿了他的后背,巫马心摇晃了一下,栽落院外。 “小五!”程净之大喊一声,起身要冲出去,却被汪自清一把按住:“老四,不能去白白送死,要不小五的仇真就没人报了。”说罢,两人一起拽着泣不成声的程净之进了冰屋。 院外的符兵见浑身是血的巫马心跌落下来,下意识的朝外退了几步,接着又围拢上来,用刀枪指着地上的尸体。 一个符兵问道:“头儿,我们怎么处理他?” “你速去通知拓拔将军,等将军到了再说。” “是!”那名符兵抱拳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走,却被一支令旗拦住去路,只有看到令旗却看不到人。符兵低头看去,竟是两个侏儒符兵,其中一个人右手向上举着令旗,嗡声嗡气的说道:“怒王有令,命我等将此人押到马前回话,其他人等速去冰屋围捕其余嫌犯!” 每个王都有自己专属的令旗,怒王的令旗通体蓝色,外绣金边,正中绣金色“怒”字,众人目测令旗确是真的,唯独报信的人太过矮小,手举令旗都只到他们胸口的高度。 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只认信物不认人。 那小头目赶忙过来行礼,但并不想让他们把到手的功劳抢走,有些含糊的说:“小人不敢抗命,只希望容小人先去知会拓拔将军一声。”说着,向身边的那名符兵使了一下眼色。 “放肆!”侏儒符兵大喝一声,抛出手中令旗向小头目打去,小头目未料到这两个人会一言不合就动手,躲闪不及,直接被令旗打裂头骨,尸体栽倒在地,令旗又飞回侏儒手中。 两个侏儒符兵丝毫不理会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收起令旗,抬着巫马心便走,两旁符兵纷纷向后,让出一条道路来。直到两个矮小的人影已经消失,那个符兵才缓过神来,急忙连滚带爬的跑去报信。 …… 远处,一个黑衣人擎着还在微微颤抖的猎弓,不解的向穿着银线龙纹白衣的人问道:“大人,您为何要将我的箭弹偏?” “既然是我的对手,怎么可以让他这么轻易的死掉呢。”那人意味深长的冷笑一声,“如果你钓到一条小鱼,再放了它,这样别人也能体验钓它的乐趣。” “……” 第十八章 强弩之末 阵州,桥洞村,冰屋。 汪自清呆住了,屋里不知何时站立了六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不沾大师,三人连忙伏地叩首:“参见师父。” 不沾大师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汪自清不敢抬头,颤声说道:“师父可是怪我们不听话,太过冲动?仇人就在眼前,弟子们实在是无法自制,还望师父息怒。” 不沾大师依旧面无表情。 马伟良心生怪异,战战兢兢的抬头望去,发现眼前的师父并非真人,而是一个假的人偶,连忙拉住汪自清:“老大,这不是师父,而是师叔做的人偶。” 破锣道人对于这类旁门左道十分精通,面具、人偶都做得与真人一般无二,甚至举止表情都分毫不差。 汪自清连忙对另外两人说道:“我们快进地窖。” 程净之走向墙边,费力的打开地窖盖板,取出火折子打着火,扶起马伟良向里面走去。 汪自清半个身子已进入地窖,仍然不放心的向上望着,总感觉哪里不对。 啊!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所在:多了两个人! 汪自清费力的将“巫马心”和“娄一鸣”两个假人扔进地窖,自己也跳了进来,小心的拉过青石板将入口盖好。 三人这才安心的靠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中不免一阵难受,五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同生共死,想不到此时只剩下他们三个面目全非,伤痕累累的躯壳和这两个假人。看来师父与师叔早就预料到今天的结果,自知无法阻拦,只好暗中相助,着实用心良苦。 三十六计,李代桃僵! 上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看来怒王他们也已经到了冰屋。汪自清示意程净之吹灭火折子,不要出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怒王大人,夜痕大人,裴宏大人,那三个逆党此时就在这茅屋之内。”拓跋城说道。 怒王隔着窗纸望去,隐约可见四个人影,微微一笑:“看来不止他们三个,不沾老贼竟然也在。” 拓跋城挥手喝道:“冲!”。 白袍将领带着一队符兵推门冲了进去,眨眼之间却全部变成尸体飞了出来,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伤痕,只有双眼成了两个血洞,眼球不翼而飞。 冲进冰屋的一队符兵顷刻殒命,在场众人无不骇然。 绿袍将领恼羞成怒,抄起狼牙棒,领着一队符兵冲了进去,同样在呼吸之间横着飞出,并未比之前好到哪里。 拓跋城抓起一具符兵尸体仔细查验,除了眼球丢失外,百会穴上还插了一支银针。怒王心中暗惊,看来这不沾大师果然有些手段。 “不必麻烦怒王大人,还是让我来吧!”裴宏大喝一声,带领一队红袍军从后面赶来,随即下令道:“雾!” 红袍军从怀中掏出竹管,捅破窗纸,吹出一道道白烟,冰屋内很快腾起一层薄雾,人影变得模糊起来。 “箭!” 红袍军摘下红色长弓,四支红翎长箭搭上弦上,朝着窗口射去。四道红光擦着符兵的身体刺入冰屋,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一动不敢动,冰屋之中,四个模糊的身影应声倒地。 “晴!” 红袍军反转竹管,用力吹气,白雾顺着窗上的洞飘散出来,屋内恢复明朗,地上躺着四具尸体。 夜痕对于裴宏这种炫耀的方式嗤之以鼻,怒王也并无好感,甚至有些厌恶,但碍于他红袍军的身份,报拳笑道:“红袍军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裴宏倒是十分受用,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裴九天也跟着感觉脸上有光,自豪的挺了挺胸脯。 “进!”拓跋城急于找回场子,大手一挥,带着符兵踢开房门冲了进去,接着怒王、夜痕、裴宏和裴九天等人也都走了进来。 裴九天看向地上的三具尸体,心里无比畅快,这就是招惹裴府的下场!不对,不沾大师不是有五个弟子么,除了炸死的那个,怎么还少了一个?裴九天连忙道出心中的疑问。 “父亲,那个使银针的人早已被夜大人一箭射死,尸体应该还在院外。”裴宏恭维的说道,虽然并无地位差异,但毕竟夜叉比红袍离端王更近,他也不得不谨慎对待。 “怒王没有派人取走尸体么?”拓跋城诧异的问道,“刚才有符兵来报,说有两个人带着怒王的令旗将那个人带走了,说怒王大人要亲自过目。” 怒王先是一愣,接着摆出一副并不在意的神情,笑笑说道:“无妨,那人中了夜痕大人的穿云箭,必死无疑,无非就是换个葬身之地罢了。” “是,是,是,夜痕大人手下必无侥幸之鬼。”拓跋城连连点头称是。 夜痕并不言语,只是带着藐视而又自信的目光冷哼了一声。夜叉军普遍狂傲,寡言少语,怒王与裴宏倒也不以为意。 众人忽然感觉一阵呛味扑鼻,发现地上的尸体冒起青烟,接着快速的燃烧起来,正在查看的符兵一阵惊慌失措。拓跋城大叫道:“快,快灭火!” 符兵们慌忙从屋中摆放着几口大缸舀出几桶水便泼,不料却如同浇油一般,火势却越来越大,刺鼻的气味迅速在屋内扩散,所有人都傻了眼,高大的火苗向四外蹿动,很快整个茅屋都陷入火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裴九天慌忙的向怒王和夜痕请示道:“怒王大人,夜痕大人,咱们还是先出去再从长计议吧。” “是呀,各位大人,赶快撤出去吧,这茅屋马上要烧塌了。”拓跋城也呛的鼻涕眼泪直流。 “撤!”怒王心有不甘,但火势越来越大,冰屋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只好快步走了出来。 一行人刚刚走到院中,后面传来“轰”的一声,几根已经炭化的横梁终于支撑不住,重重的掉在地上,断成几截,几个未来得及走出来的符兵发出了几声惨叫后便没了动静。 “怒王大人。”拓跋城耳语道,“刚才有符兵来报,说捡到了一些东西,好像是血王……” 怒王一伸手打断了拓跋城,低声说道:“回去再说。”拓跋城识趣的将东西揣回到怀里,不再言语。 怒王说道:“各位劳苦功高,今晚醉霄楼,我们不醉不归。尤其是夜痕兄,裴宏和众位红袍兄弟,一人之力便可锁定胜局,本王一定要好好敬大家几杯。” “多谢怒王美意,在下还需要回王宫复命,不便在外耽搁。”夜痕淡淡说到,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怒王自然知道夜叉军的规定,他们不允许与任何人结交,尤其忌讳与诸王相交,因此不便强留:“如此本王便不强留夜痕兄了,路上多多保重。” 夜痕拱手“嗯”了一声,上马绝尘而去。跑了一柱香的时间,夜痕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下,从怀中掏出一只信鸽放飞出去。见鸽子安全的遁入云霄,这才重新上马,继续赶路。 …… 远处的树林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拿着盘龙青铜刀,另一只手不停的抛接着石子。 算计好时间,男人停住了动作,朝冰屋走来,确定没有活着的符兵,悄然离去。 …… 醉霄楼中,老板秦观早已接到通知,将其他客人全部赶出去,亲自在门口迎接。 秦观把众人迎进最豪华的紫藤阁,满脸陪笑道:“怒王,裴老爷,众位将军,今日山中猎户打到一只蛊雕幼崽,听闻怒王大人要驾临,特意给小店送了来,孝敬各位大人。这东西是上古神兽,深居简出,极少有人能够碰到,它的肉极其鲜美,尤其是它的血,有大补之功效。” “哦?这么神奇的东西自然是要尝尝,那就劳烦掌柜的了。”怒王心情大好,说话也和气起来。 “是,小人这就让后厨准备。”秦观拱手向后退出房间。不多时,秦观端来一个茶盘,上面放着十余个装满紫红色液体的酒杯:“怒王大人,这是蛊雕之血,请诸位大人品尝。” “秦老板有心了。”怒王哈哈大笑,屋内众将一饮而尽。 蛊雕之血果非凡物,甫一入喉便觉得心脏瞬间收缩,又猛的崩开,一股火热流向四肢百骸,每滴血液都在沸腾,热气从全身毛孔中喷出,浑身散发着无穷的力量。 怒王赞道:“果然是好东西!” “多谢怒王。不打扰诸位大人叙话,小人告退。”秦观脸上微笑凝结,慢慢退了出来。趁大家尽情畅饮之机,秦观从后门溜出,跳上一辆马车,拉住马的缰绳轻轻的朝外面走,直到离醉霄楼已经很远时才跳上车身,扬鞭飞奔。另一辆同样飞奔的马车迎面驶来,与它擦肩而过,风吹帘动,里面坐的正是俞几乌,怀里抱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 冰屋地窖设计得十分巧妙,内层密室另有通风之处,火和烟都被石板隔绝在外层,上面整个茅屋都烧毁倒塌,里面却不受影响。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程净之才点起火折子,找出了一些治疗刀伤和调理气血的药。大家艰难的相互敷了药,又将内服的药胡乱吃了一些,每个人都显得无比颓废。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身体并无大碍,过些时日便可慢慢恢复。真实战斗的惨烈,失去兄弟的心痛,才是压倒他们的稻草。毕竟是刚刚下山,第一次经受这样的挫折,所有人都不想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密室的空气如同凝结成了固体,只有汪自清吸着啖巴枯的“嘶嘶”声。 汪自清率先打破沉默:“我打算回到铁匠铺去,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及时知道,你们呢?” “我打算去一个故人那里避避风头,养好伤之后再说。”马伟良并没有提到九钱,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大家如果有急事,就捏碎玄炎珠。” 玄炎珠外壳透明,内里充满油脂一般的液体,中间烛焰似的火苗忽明忽暗,是用他们的头发做成的信符,万难之时捏碎它,其他人均可感应到 程净之说道:“我还回之前和老三呆的山洞,闭关参悟一下嵬名慕前辈的枪法,老大这边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另外,我想把老三和老五带走,尽管都是假人,但好歹是个念想,有个祭拜的地方”。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划着每个人的心,而且,还是一把钝了的柴刀。 第十九章 光头佬 地窖里没有天黑,也无法听到村里打更人的梆子声,只能推测和感觉着时间。“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汪自清说道。任何习惯时间长了,都会形成生物钟,他是根据自己大概每半个时辰吸一次啖巴枯来推测的。 其他两人点了点头。 “嗯,保重,有事到铁匠铺找我,别忘了给我带啖巴枯。”汪自清故作轻松的说着,不禁又想起了巫马心带来的龙碾草,心中一阵难受。 汪自清出了地窖,果然已经是深夜,山上的风很凉,吹得伤口一阵阵的疼。或许是符兵们打了一场大胜仗,竟然连一个留守的人都没有,只有一地的死尸。汪自清小心翼翼的从小路回到村里,没有惊动任何人。挂在门口的农具已经被付了定金的客人取走了,钱也放到了门边的水桶中,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程净之背着“娄一鸣”和“巫马心”走出地窖。藏身的山洞距此并不远,他趁着夜色用长枪挖了两个坑,分别将“娄一鸣”和“巫马心”放进去,每盖上一捧土,都仿佛是无数碎玻璃划自己五脏六腑一般疼痛。做完这一切,程净之倒头便睡。 马伟良最后走出地窖,吸了两口冷空气,感觉心中的浊气少了许多。他抬头向天上看去,十五是月亮最圆的时刻,今晚竟然是血月,如同一个红盘挂在黑暗天际,上面布满暗红色血丝。 红丝血月,十分罕见。 不沾大师曾讲过,月若变色,将有灾殃,青为饥与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病与死。 马伟良不免感到有点悲凉,他不想回谷,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沿着与桥洞村不同的一个方向走着,他只需要找一个暖和的地方,可以呆到与九钱联络上就好。 山中有很多不规则的天然洞穴,洞壁很密实,常有樵夫和采药人在此避风躲雨。山洞中多有蛇虫鼠蚁,但对于常在山中生活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马伟良并不敢生火,只是找了一些野草铺在洞中,勉强取暖。 上次分别之时,九钱和马伟良讲了与他的联络方式。鼠庄的人都视老鼠为兄弟,他们可以与老鼠沟通,通过老鼠来传递消息,并且教给了马伟良几句简单的鼠语。 自古以来,老鼠是繁殖最快、生存能力最强的动物。它们适应能力很强,几乎什么都吃,在什么地方都能住,无论城内、村外、荒山、野岭都有它们的足迹。它们嗅觉很灵敏,尤其对人的气味更是熟悉,只要闻到便远远地避开,巢穴也同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用它们通风报信十分隐蔽且速度惊人。 马伟良也无心安睡,眼神空洞的望向洞外,几只老鼠来到洞口前面的空地,面向血月排成一排,像虔诚的教徒一样,双爪握着,似乎是在祈祷什么。 传说中的拜月?之前听师叔讲起过,很多有灵性的动物都会在十五月圆之日拜月,为了吸取月中的极阴之气。今天是难得的红丝血月,当然更加要拜。 马伟良不敢打扰,只静静的看着。待它们叩拜完毕,排成一队准备下山时,马伟良轻轻的叨念出九钱教的那句“唤兄弟帮助”的鼠语。 其中一只停住脚步,朝这边望来,看来是自己说的不够熟练,所以老鼠不敢确定。马伟良赶紧又说了一遍,那只老鼠转头来到他的面前,眼睛眯起,双颊鼓起,双耳向后,胡须顺垂,一副亲切的表情。 九钱说的竟然是真的,看来斗兽山果然有非凡手段,马伟良激动万分,继续用不太熟练的鼠语说道:“告诉九钱,我在这儿。” “吱吱。”那只老鼠似乎听懂了一般,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马伟良呼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脸颊,心中暗想:“等我学会了鼠语,一定要问问它们拜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山中多鼠,在昏红的月光下,每一牛吼的距离,便有一只老鼠与另一只老鼠交头接耳,之后另一个老鼠急速奔跑,原来的老鼠则似乎完成了重大任务一样,缓慢的挪回巢穴中休息。 马伟良又岂会知道,九钱教他的并不是普通的鼠语,而是带着威慑的发号施令,它们使出最快的速度来传递信息,身体稍稍弱一些的,回巢之后甚至会吐血身亡。 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嘴唇干裂疼痛,马伟良费力的站起身,准备去找水。在山里找个小溪并不困难,出了山洞,远远的便可看到清溪如带。 山上地势高,可以隐约看到山下村中的动静。一队人马朝村外走去,身上的盔甲在太阳下闪动金光,看来这是押解风王的队伍,难道小五并没有杀掉风王?马伟良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换来的是嗓子里火烧一般的疼痛。 马伟良木然的站着,身后忽然传来踩动野草的咔咔声。马伟良警觉的回头,只见一条大狗朝他跑来,一身金黄色的毛,闪闪发亮,身体十分健壮,腿又直又粗,远处一个粉衣女子,头上系着粉色丝带,衬的女子肌肤都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但脸上的表情却冷若冰霜。 “死光头佬!看你往哪里逃!”粉衣女子怒喝道。 马伟良心中一惊,将匕首紧紧的攥在手中。他天生没有头发,莫非这是来抓他的? 粉衣女子似乎没有看到马伟良一般,手中皮鞭一甩,将那条金毛大犬打的嗷嗷直叫,浑身颤抖几下,金色毛发四下纷飞,又几鞭下去,才温顺的趴在路边不敢动了。 金毛犬是最温顺的狗,但这只却十分凶悍,十足猎犬气派。个头也出奇的大,同狮子相似,浑身金色长毛如同钢针一般粗壮,一般的人根本承受不住它的一扑。据说动物的脾气秉性和它的主人相似,这只金毛犬这么凶,想必是因为有这么凶的主人。 这么漂亮的女孩,要是温柔一点儿的话……马伟良不敢再想下去,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死死的盯着那一人一犬。 粉衣女子看到马伟良的眼神,再看看他的光头,仿佛明白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收起皮鞭,朝他走来。 “我叫曹丙南,这是我养的狗,叫光头佬。”粉衣女子说话干脆爽快,落落大方。 “哦,哦,我叫……”马伟良这才明白不是在说他,但毕竟还有些顾虑,没敢报自己的真实姓名,“我叫陈大良,叫我大良就好。” “你受伤了?” “嗯,上山采药的时候摔了一下,不打紧的。” 曹丙南盯着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说道:“看在你和它同名的份上,我带你去我家治伤,走吧。” “不打扰了,我就是来打点水。”马伟良经过这一场战斗之后,如同受惊的小鼠一般,生怕被任何人看穿身份。此时在他眼中,仿佛所有人都是敌非友。 见他拒绝,曹丙南怒目圆睁,手中皮鞭一指道:“本仙子主动要给你治伤,你还敢拒绝,是不是也和光头佬一样,不打不老实?”说罢,朝着马伟良走了过来。 马伟良向后躲闪,身体刚一动便刺骨般的疼痛,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我是想死么?”曹丙南气得紧咬嘴唇,“你受伤过重,再不医治恐怕性命难保。” “多谢姑娘好意。”马伟良吃力的说道,心中有些苦涩,“在下的性命,自己自会作主。” “被我碰到,就我说了算。”曹丙南霸道的说着,眼睛打量着马伟良,“这么扭捏,难道你是逃犯?” “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逃犯呢。”马伟良目光有些闪烁。 “不是逃犯,怎么身上会有那么多刀伤?” 马伟良惊出一身冷汗,一时语塞。 曹丙南却不以为然,冷冷的说道:“端王欺民,怒王无道,即使是逃犯又有何不敢承认的?” 马伟良有些羞愧,脸色微红的说道:“姑娘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刚刚逃出怒王的魔爪,在此等待朋友来接应。” “那就跟我回去,我替你求求我奶奶,她老人家若大发慈悲,或许可以救你一命。”曹丙南倒是大开大合,丝毫没有女孩的羞涩。 “我……” “我这人善良,看不得别人疼痛,你若不去,我就帮你了结。”曹丙南说着,双眼露出凶光。 “好吧,我和你去。”马伟良只好答应道。 马伟良很喜欢这样直爽的女孩子,不像其他女孩那么矫揉造作,就是——有点太凶,分明是想帮助人,却说的和打劫一样。 睡了一夜阴冷潮湿的山洞,马伟良感觉比之前更加难受,走路也步履蹒跚。曹丙南丝毫没有想扶着他的意思,只是扬着皮鞭看着光头佬不许乱跑,这让马伟良很崩溃,难道她不知道该怎么关心一个病人么,唉。 曹丙南的家住在一个小山谷中,风景秀丽,两边山上满是红红绿绿黄黄的树,树上缀满串串果实。偶尔有风吹过,叶子一片片飘落,一幅深秋的美景。 “我们谷美吧?”曹丙南冰冷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 “嗯,美。”马伟良由衷的赞叹道。 不对!现在才是初春,怎么会有深秋的景色?马伟良紧张得又是心脏一阵狂跳,大脑中努力回忆着。没错,刚才一路走来,满山都是绿树,很多树才刚抽出枝丫,怎么进了这个谷之后,景色全都变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二十章 画蛇添足 想到这里,马伟良停住了脚上步,脑中努力的思索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应该怎么办…… “喂,你在那儿琢磨什么呢?我问你话都没回答。”马伟良听到喊叫,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曹丙南杏目圆睁,正在瞪着他。 “我……”马伟良支吾了一下,还是如实相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感觉一下子到了秋天,现在明明是初春吧?” 曹丙南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道:“这里是‘素秋谷’,不管外面是什么季节,谷中永远都是秋天,稻谷割了还会长出来,果实摘了还会结,永远也采不完。” 马伟良听得目瞪口呆,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神奇的地方,像神话一样。 “走吧。”曹丙南习惯了外人的惊讶,倒是丝毫不在意。 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一间草屋,屋前的院子用顶端涂成红色的木桩围成,木桩上面长满了像树舌一样的菌类。院中有一个土坯搭的灶台,上面放着一口大铁锅,后面是几块开垦出来的土地,也用同样的木桩围着,种着很多青菜,还养了两只羊。 进入院中,曹丙南拿出一袋玉米面和水倒一些到铁盆中,搅拌几下,叫光头佬来吃,看着吃得正香的大狗,马伟良肚子也怪叫起来。 看了一眼马伟良,曹丙南捂嘴笑了笑,把他带进到屋中,屋里的陈设很简陋,她奶奶并不在家。 曹丙南端出一个同样装好玉米面的小盆,递给了马伟良:“来,吃吧。” “呃。”马伟良接过盆来,一阵发懵,自己怎么和狗一个待遇。 “你发什么愣呢?”曹丙南刚说完便似乎明白了原委,哈哈大笑道,“放心吧,你的和它的不一样,你的用的是开水。” 我晕,这有什么区别么? 马伟良一阵头疼,还在犹豫接不接的时候,窗外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说道:“你重伤初愈,只适合吃些粗粮。” “奶奶回来了。”曹丙南将碗往马伟良手里一塞,跑了出去。 屋外,一个表情严厉的老太太责怪道:“你个疯丫头,什么人都敢往家里领。” “我看他不像坏人,而且,他身上的伤也是嵬名杂种给害的。”见到奶奶,曹丙南如同变了一个人,拉着奶奶的手说道,“他和光头佬同名,你不说了嘛,没头发的都不是坏人,就给他看看吧。” “你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呢。”老太太说道,“你个死丫头,我只会抓长虫,什么时候会治病了。即使我会治病,也不可能救他。” “啊,为什么呀?”曹丙南有些焦急的说道。 “哼,他连真实姓名都不敢告诉你,估计也不是什么善类,没准儿就是忘恩负义之辈。” 马伟良已经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碗玉米面,听到这句话瞬间冷汗直冒,一个素未蒙面的老太太,怎么会知道呢。 “奶奶。”曹丙南自然知道老太太的脾气,使出浑身解数撒起娇来,“他肯定有他的苦衷,你就帮他一回吧,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老太太毕竟是过来人,叹了口气说道:“唉,好吧,拿你没办法。” 待俩人挪步进屋,见马伟良拿着空碗正在发愣。 “你看,这小子的饭量,壮的和牛一样,哪还需要我呀。”老太太没好气的说道。 “奶奶。”曹丙南嗔怪的跺着脚。 “好了,好了。”老太太猛的抓起马伟良的手腕,手指搭在的脉搏上,吓得马伟良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道:“伤的的确很重,筋骨多处损伤,血管断了几处,而且在极阴之夜受湿冷入侵,伤至骨髓。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超不过二十个时辰。” 马伟良和曹丙南听着,心中都是一阵紧张。 老太太瞟了两人一眼,接着说道:“不过并无大碍,南丫头,你去把我配的五胆粉拌到玉米面里,拌两大盆,他吃了便好了。” “好嘞。”曹丙南答应着,从内屋拿来药,又端出两个大盆,倒入药和玉米面,搅和起来。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马伟良跪倒在地,“因为刚逃离虎口,荒山之中遇到仙子,未敢报上真名,没想到被前辈一眼看破,在下实在惭愧。我叫马伟良,我师父是魁隗谷的不沾大师。” “哦?你竟然是不沾的徒弟,那就好好在这里歇着吧,记得,药一口也不许剩。”老太太说完,走了出去。 “来,吃吧。”曹丙南说道。 马伟良叫苦不迭,两大盆,猪也吃不下呀。但他竟然吃完了,接着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经接近第三天中午。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身上力道充沛,伤竟好了大半,果然是神药。 “你起来了。”曹丙南挑开帘子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玉米面,“奶奶说你在这个时辰就会醒来,果然没错。” 马伟良早就饿的不行,接过碗大口吃了起来,虽然看到玉米面就有点反胃,但竟然又吃完了。 “奶奶的药果然是神药,我感觉已经全好了一样。”马伟良几大口吃完,放下碗筷说道,“我这就去拜谢她老人家。” “你起这么晚,奶奶早就出门了。” “哦哦。”马伟良倒也想到了,接着说道,“那麻烦姑娘替我多谢她老人家,我这就打算回去了。” 曹丙南依旧脸如冰霜道:“怎么,伤好了就想走?” 马伟良愣愣的看着曹丙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曹丙南说道:“奶奶治好了你的病,按照我们素秋谷的规矩,你得给我干一百天农活作为补偿!” “老人家对我有救命之恩,别说一百天,就是一辈子,在下也是应该的。”伤好了以后,马伟良终于不再瞻前顾后,话也多了起来,“只是早前便已和朋友约定,我又昏睡了两天,怕他们找不到我会担心,还请姑娘……” “好了,真看出你病好了,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曹丙南打断他的话,“我这就送你回匿金洞,不过这个帐得记下,你留下一件东西抵押吧。” 马伟良忙说“好”,一时也想不到可以抵押的东西,双手在身上摸索着。忽然,马伟良摸到一个用布包着的画轴,正是在裴府密室中发现的那幅红色山水画,连忙递过去说道:“这个就留给姑娘做抵押吧,他日我必来谷中当牛做马。” 曹丙南接过画后随手扔进旁边的箱子中:“好,抵押有了,得和你说一下利息的计算方法,两月之内回来履约,超期之后,一年之内每过一天,便要多干两个时辰的活,如果超过一年,那抵押便归我所有,你无法赎回了,有意见么?” “没意见!就依姑娘说的办!”马伟良非但不想拒绝,更是暗暗决定等大仇得报,就来谷中做一辈子劳力。 “仙子,你其实并不是冰冷的人,为何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呢?” 曹丙南看着马伟良,淡淡的说道:“姐的温柔很贵!” “呃。”马伟良无言以对,只得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来的时候身受重伤,一直也没有好好留意,现在为了化解尴尬,反倒有时间欣赏起来。 屋里陈设很简单,只有一个柜子,墙上简单的贴了几幅画。马伟良看了一圈,发现画上都是同一种动物——蛇,形状各异,有环状花纹的,有浑身漆黑的,有额上长角的,也有肋生小翅的,但有一个共同点,都长着四只脚。 马伟良问道:“姑娘,这些蛇是谁画的?” “都是奶奶画的,这些可都是她的宝贝。” “我从小生活在山中,蛇见得多了,哪有长脚的。奶奶这蛇画的很传神,但就是多添了四只脚。”马伟良说着,伸手去摸了摸蛇的脚。 曹丙南急忙喊道:“别碰!”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蛇身体抽搐了一下,仿佛要挣脱画布腾身下来一般,吓得马伟良倒退几步,险些坐在地上。 “不光少见多怪,手脚还不老实。”曹丙南生气的说道,“你懂什么,这不是蛇的脚,而是四根捆绑蛇的锁链,一旦没有了束缚,那蛇便会飞出画布来了。” 马伟良惊叹道:“奶奶这么厉害,随便画的蛇都可以变成真的?” “与其说是画在布上,不如说是捉来囚禁在布里更为准确,奶奶的神通,岂是你能想象的。”曹丙南心中颇有些得意,但并未流露出来,“你不是与人相约着急走么,怎么又赖在这里不动了。” “是,咱们这就走吧。”马伟良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曹丙南说道,“搭救大恩,本不想再辛苦姑娘,但我不认识路,恐怕难以回到来的地方,还得麻烦姑娘好人做到底,把在下送回去。” 曹丙南洒脱的说道:“再加二十天农活。” “行!”马伟良毫不犹豫。 两人一狗出了院子,曹丙南不时的从果树上摘些瓜果梨桃装进布袋。每次摘完的地方,马上又长出同样的果实。 马伟良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你刚才说,我们相遇的那个山洞叫匿金洞?” 第二十一章 海底妖城 “对呀,你不知道?” 见马伟良摇头,曹丙南讲了起来,“许多年前,有一伙强盗洗劫村庄,把得到的黄金都藏到山洞中,称为匿金洞,并给山洞安了一个铜门。符兵杀光强盗,占领匿金洞,却一两黄金也没有找到。后来一个机智的道士发现端倪,这伙强盗将抢来的黄金全部融化做成大门,又在外面钉上铜皮。所以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后来道士把门拆走了,符兵又开始抓道士,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马伟良听得十分入神,感慨道:“这些强盗真聪明。” “不是强盗聪明,是这些符兵太蠢了。哼,一群酒囊饭袋。” 距离匿金洞几牛吼的地方,曹丙南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布包递过去说道:“你的朋友已经到了,你自己过去吧。别忘了快点回来给我干活,我们谷里天天都是秋收,永远有干不完的活。” “一定,一定。”马伟良深施一礼,“感谢姑娘搭救之恩,他日定涌泉相报。” “光头佬,我们走吧。”曹丙南转身便走。马伟良沉思了一下,赶忙叫住她:“丙南,大恩不言谢,我定会去谷中兑现诺言。之前对你隐瞒了真实姓名,实在情非得已,还望勿怪。” “无妨!”曹丙南回过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说着,又转身离去了。 马伟良望着美丽的背影,总感觉她似乎早已经看穿了自己,只不过并未介意而已。本来嘛,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人若是真实的,那么叫什么名字有何区别,人若是虚伪的,那么即便你知道了真实姓名又有何用。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是女神。 “匿金洞……哦,我明白了!”马伟良心中暗喜,连忙朝之前栖身的山洞走去。 果然已经有几个人已在那里等候,为首的正是九钱。 “哈哈,兄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九钱见到马伟良,抱住他的肩膀猛的拍了起来,“我听说你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成想却恢复的如此神速。” “九钱兄客气,马某皮糙肉厚,也是幸得贵人相助。” 马伟良向九钱讲述了这两天的经历,只是未提需要回来干农活以及抵押之事。九钱听后惊讶不已,大叫道:“兄弟,你真是有福气呀,竟然碰到了素秋仙子!” “素秋仙子?” “是呀,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有一个素秋仙子,美貌绝伦,若是能娶到她,啧啧,那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唉,只可惜呀,都只是听说,却没人见过,不成想让你小子给撞上了。” 马伟良心中一阵喜悦,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九钱啧啧两声,这才收起色迷迷的嘴脸,换成一副正色的表情说道:“兄弟,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你竟然那么快的学会了鼠语,看来必有大才,只要你把那个东西拿来做投名状,我鼠庄便如鼠添牙了。” 如鼠添牙,马伟良听着总觉得一阵别扭,但鼠庄如此势力和本领,若能加入,大仇得报必指日可待。 “九哥,我已猜到了那个噬魄鼎所在的位置。” “哦?真的?”九钱诧异的问道。 “嗯,如果我所料不差,裴九天定是将它藏在门上,眼皮子底下往往最安全,正如这匿金洞一样。” 九钱不由得露出赞许的目光,眼前这个人值得自己好好利用。 “可是你重伤初愈,身体能吃得消么?要不我们休息几天再过去吧。”九钱假意关心道。 马伟良连忙摆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以免被人捷足先登,我身体已无大碍,坚持得住。” “好,那辛苦兄弟了。”九钱说着,招呼同来的人即刻动身。 一路急行,牵动伤口隐隐作痛,马伟良不由得叹了口气,向九钱感慨道:“九哥,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连几个符兵都抵挡不住,更别谈报仇血恨了。” “哈哈,非也,”九钱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有夜间视物这么强大的本事,却无法发挥出它优势,自然没有威力,这就让你看看我们鼠庄的本事。” 九钱说着,双手捏动诡异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天空霎时乌云翻滚,将烈日层层包裹,四周被深邃的黑暗缠绕,天地瞬间融为一道铁幕。九钱变换手印,乌云飘动消散,大地重新迎来刺眼的阳光。 “竟有如此神功,在下一定努力早日拜入山门。”马伟良惊讶得瞠目结舌,“九哥,不知此神功如何讲法?” “召云蔽日,唤云遮月。”九钱大笑道,“等你入我鼠庄,学会此功,莫说区区符兵,就是遍地高手也一样任咱们宰割。” “九哥所言极是,我必不负重托。”马伟良抱拳拱手,心悦诚服。 …… 临州,北向临海。 一辆马车向海边飞奔,速度丝毫不减,径直冲进海中。俞几乌抱着女人的尸体钻出车外,用脚蹬向马车,借力附身向下游去,马车则飞向另外一侧,坠入海底。 一直呼吸着岸上污浊的空气,重回海底让他每个细胞都格外舒畅,珊瑚丛中隐藏着龟虾贝蟹等一众好久不见的老友,越游海水的颜色越深,直至一片漆黑的幽蓝,再向下很深才逐渐有了些许光亮,飘荡着各种各样的荧光水母,奇形怪状的妖鱼挑灯游曳,一派祥和。 游了许久,俞几乌放缓速度,眼中出现了一座雄伟壮丽的水下城邦。 整个城市的建筑以同心圆的方式摆放,共有五层,由低到高向中心排列,每一层皆由圆形排列的建筑组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却毫不散乱。中心是一座顶部和外墙皆由巨石砌成的宫殿,接缝处发出淡淡的荧光,外墙竖向刻着两列硕大的字:趋千处且无形,善万物而不争。宫殿顶端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像,石像人首鱼身,面目狰狞,背鳍高耸,鳞片尖利,颈部伸出无数长短触手垂向地面。宫殿大门是一层透明的薄膜,映射出大殿水晶灯的光,远远望去,透着诡异的红。 城市四个方向均有通向中心宫殿的巨石台阶,每一步台阶均配有一根高大的方形石柱,上面雕刻古怪咒语文字,内嵌夜明珠,将台阶照得亮如白昼,石柱下士兵执戟守卫。 俞几乌先来到城市远处的一片珊瑚礁,将女人的尸体轻轻的放入其中,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快步朝台阶奔去。几十年前,这种牺牲已经让他们对死亡麻木,只是义务性的把尸体带回这片墓地,魂归故土。 海底遍布这样的城市,称之为域,这里便是趋善域。自从各族大战伤了元气,有势力的域已所剩无几,能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趋善、灭恶以及幽荧三个,其他两个均在行州海域。 趋善域域主鱼龙坐在大殿正中的石头座位上,轻捋银髯,冷冷看着下面两个护法不休的争吵。 两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穿深蓝色衣服的叫鱼鹰,面净无须,目光阴冷,鼻尖向下勾着,流露出凶狠霸气。穿浅蓝色衣服的叫鱼鸽,髯长过尺,两只小眼睛眯缝着,貌似安详平和。 “域主,土狗截河围捕,填海圈地,贪得无厌,杀伐不止,长此下去安有我族容身之地,只有启动洪水,才能清洗他们肮脏的灵魂和龌龊的罪恶。”鱼鹰一脸愤怒的说道,“千年之前,若不是那个叫禹的人坏了我们的好事,我族怎么可能沦落到这般田地。” “土狗固然不仁,但我们不应不义,毕竟洪水一出,生灵涂炭,伤敌也自伤,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洪水之败,非禹之功,是逆天之过,神灵震怒。依我之见,还是应该力图合作,和则两利,斗则俱伤。”鱼鸽捋了捋长髯,语气不温不火。 “难道你还想感化这群土狗,难道当年巫马平川的事你忘了么?” “我没有忘记。”鱼鸽流露出一丝苦涩,“这笔帐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但该杀的是那些当权者,无辜的百姓并不该陪葬。” “哼,有愚昧的百姓才会有虚伪的帝王,我看都是一丘之貉,没必要姑息。血王不是去过斗兽山了么?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此言差矣,既然血王知道了之后不惜性命来改变,那么就说明土狗并不都是恶人,只是他们被蒙蔽了而已。之前我们已经尝试过一次,为何不能再尝试一次?” “鸽护法,你为何一再护着那些土狗,莫不是你得了他们什么好处?” “你!”鱼鸽脸涨得通红,正要反驳,却见门上薄膜晃动,守卫带着俞几乌进入大殿。 城市中每一个建筑的薄膜状门窗均采用巨型冉遗鱼的鱼漂通过特殊方法制成,润下族的人都可以自由穿行,既可以隔绝寒冷又能渗透进空气,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冉遗鱼是上古异兽,体型巨大的尤其罕见,因此价格昂贵。 “参见域主,二位护法,几乌回域复命。”俞几乌跪倒行礼。 “起来吧,你辛苦了。”域主威严的声音响起,“此去可还顺利?” 俞几乌却并未起身,拱手说道:“属下无能,将巫马平川的后人的后人弄丢了,请域主责罚。” “此事怪不得你。”域主长袖一挥,暗流涌动,一股温柔的力量将俞几乌从地上扶起,“此去可还有其他发现?” “有。”俞几乌说道:“属下找到了噬魄鼎。” 域主大吃一惊:“困住血王魂魄的那个上古神器?” “正是。” “哈哈,”域主抚掌大笑,“角力必败沙须鲛,智谋定输俞几乌,此言果然不虚。接下来打算如何?” “土狗一直讲究奇货可居,既然有了噬魄鼎,当然要和他们好好做做生意。” “他们?” “没错,血王和马伟良。” 域主深吸一口气,露出赞许的目光。 出了大殿,鱼鹰看着鱼鸽,冷冷的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重启洪水,无非是惦记那个女人。” “彼此彼此,这恐怕也是你一心要重启洪水的原因吧。”鱼鸽淡淡的说着,不再理会,快步下了台阶。 鱼鹰手掌翻动,几欲灭掉眼前这个一直和自己作对的家伙,但又硬生生的压制回去,转身拂袖而去。 鱼鸽回到府邸便快步奔向女儿的卧房,一个绝色美女正盘膝而坐,目光有些怅然若失。鱼鸽焦急的问道:“淼儿,情况如何?感应到巫马心了么?” 第二十二章 空山 房中的女人正是鱼鸽的女儿鱼淼,身材丰腴圆润,皮肤雪白,仿佛一块凝脂美玉,长长睫毛下,眼睛深邃而神秘。她天生具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在意念上与人沟通。 她一直尝试与巫马心沟通,但却感觉怪异莫名,明明打通了意念,却无法交流,反倒使两个人的意念都进入到更诡异的幻境之中。就在刚刚,她突然感觉巫马心的意念如同突然蒸发掉一般,再也无法感知分毫。 鱼鸽叫下人打来热水,温了一个毛巾递过去,心疼的说道:“你脸色这么苍白,真的没问题么?” “父亲,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鱼淼接过毛巾握在手中,有些怅惘的说道。 鱼鸽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儿受苦了。你说忽然感受不到他的意念,莫非他已遭遇不测?” “不像。”鱼淼仔细回忆着之前的感觉,“我感觉到他的意念从强转弱,随后突然消失,仿佛是进入了结界一般。” “哦。”鱼鸽点头答应着,却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父亲,我打算出海一趟,在之前发现意念的地方守候,距离越近,我越能感受得清楚。” 鱼鸽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选择,但还是担心她的安全,有些犹豫:“这……” “父亲可是担心那些土狗?” “相对于他们,我更担心鱼鹰!” …… 巫马心费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土炕上,窗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念叨着:“走走走,游游游,游游走走,走走游游……”他用手支撑着微微抬起身体,胸口立时传来一阵巨痛,勉强向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干瘦老者,一边有节奏的叨念着,一边踱着步,念到“游”字时,老者突然潜入土中,挥动双臂,竟然像在水中畅游一般,整个地面也跟着涌动起来,而老者“游”过的地方,又变成了结实的土地,念到“走”字的时候,老者又直起身体在地上走着,衣服不脏不乱。 “看我捕鱼!”老者身后传来了一声戏谑的声音,一个黑塔般的老者双手抓起一捧土,揉搓了一下扔了过去,干瘦老者瞬间潜入土中,一个铁球砸在了他消失的位置,发出了“咣”的一声。干瘦老者从不远的地方探出头来,朝黑塔老者做着鬼脸。 “赶紧躺下,不许乱动!”一声喊叫把巫马心的目光拉回了屋内,却一个人也没看到。 “赶紧躺下,在我眼皮底下还敢乱看热闹!”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巫马心乖乖的躺了下去,仍然看不到人。炕沿上突然出现两只手,随后一个大脑袋着探了出来,一个侏儒费力的爬到了炕上,盘腿坐在炕边上看着他。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中箭了,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幸亏你命大,箭若偏一点,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多谢前辈!” “你个抢功的矮子,还有我呢!”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侏儒爬了上来,两人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后面这位看上去更沧桑一点儿,“不过也算是你的造化,竟然身上带着那个老草木精的刀伤药,不然等回到这里也来不及了。” 竟然称呼药王为老草木精,看来他们是熟人。 “多谢两位前辈。”巫马心完全不知道状况,在昏迷前只记得自己被箭射中,若不是这两位帮忙的话,估计自己就算不被射死,也早就在怒王的监牢里被铁钩穿肚了。 “不公平!这么说的话,你就谢了他两次,可是只谢了我一次,欠我一次。”后爬上来的这位气鼓鼓的说道。 “我比你高一点,自然要多谢我一次。”前面这位也不甘示弱。 “你哪里比我高,不服咱俩比比。”后来者依旧不依不饶。 “比就比,看谁怕谁。” “来呀。” “来!来!” 巫马心一阵苦笑,看这二位的年纪,早已过了不惹之年,却还和小孩一样斗嘴,连忙打圆场道:“二位前辈不要争吵,都怪我不好,二位前辈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二位前辈的感激也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异。” 两个老小孩脸色缓和了一些。巫马心问道:“二位前辈,今天是什么日期?” 高过天说道:“今天是四月二十。” 高破天吃惊的说道:“他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高过天说道:“是呀,一直昏迷。” 巫马心有些纳闷,五天而已,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连忙转移话题道:“敢问二位前辈高姓大名?” “他竟然不知道?”高过天和高破天两人对视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的说出了这句话。 巫马心一阵头大,这俩人既非亲戚朋友,又非名门望族,市井名人,自己不知道有什么可诧异的。 “本前辈叫高过天。”先爬上来的那位挺了挺胸道。 “本前辈叫高破天。”后爬上来的那位说完又补充道,“是他哥哥。” “你是谁哥哥,咱们早就有约定,不以年纪论长幼,按个头来,我比你高,我才是哥哥。”高过天不满的叫道。 “你哪里比我高,分明是我比你高,所以我就是哥哥。”高破天也吼道。 见两人又要开吵,巫马心一阵头疼:“二位前辈,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竟然不知道?”高过天和高破天再次不约而同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次巫马心并未吃惊,反倒有点习惯了俩人的说话方式。 高过天道:“这里是空山。” 高破天接着道:“没错,空山,知道不?” 巫马心摇了摇头。 “他竟然不知道。”高过天说道。 这次高破天竟然没有说同样的话,而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嗯,我们来这儿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高过天抢着话头说道:“哦,对,巫马平川那个时候还年轻呢。” “是呀,听说是一甲子以前。” “没错,当年你祖父兵败之后,造了这个结界……” 高过天刚说到这里,脑袋便挨了高破天一巴掌:“你这蠢货,忘了规矩了,不许和外人提起这件事。” 高过天这次没有反驳,揉了揉脑袋不再言语。 巫马心心中一动,果然这巫马平川不是平凡之辈,只可惜所有人好像都在刻意对他隐瞒着什么。 这时门帘挑动,一个白衣女人飘然进入,漆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仿佛仙子下凡一般,一双黑色的眸子如同两潭幽静的秋水,让人整个灵魂都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高氏兄弟早已目光呆滞,口水几乎都要掉落出来。巫马心也深深的震撼在仙女的美貌之中,全然忘了伤痛。 “我有话问他,你们两个先出去吧。”仙子朱唇轻启道。 “是,是。”高氏两兄弟连忙点头,忙不迭的爬下火炕跑出去,生怕走的迟了惹仙子生气。 仙子看着丢了神魂一般的巫马心,温柔笑道:“果然是巫马家的人,见到女人和巫马平川一个德行。” 巫马心这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双手抱拳道:“从没见过像姐姐这样漂亮的仙子,在下失礼了。” 仙子笑道:“我叫灵芝,他们都叫我灵芝仙子。” “拜见仙子,你真美。”巫马心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毫无轻薄之意,眼睛也不敢乱看,只是看向地面。 “你们巫马家的人都很会哄女孩子开心,还总是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灵芝仙子抿嘴一笑,向巫马心走了过来,“先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口。” 巫马心不敢反抗,也并不想反抗,面对这样出尘脱俗的美女,哪怕是要付出生命,任何男人也都不会拒绝。 巫马心将衣服脱下来,露出胸口紫黑的箭洞,灵芝仙子不禁娥眉紧蹙,毒性虽然被暂时控制住,却依然没有脱离危险。伤口里,毒和药依然在反复的此消彼长,争夺着生命的控制权。灵芝仙子给巫马心把过脉,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十分虚弱,筋脉紊乱,五脏浸毒,非猛药不能医治。 灵芝仙子沉默片刻,盯住巫马心说道:“药王的刀伤药虽然神奇,但并非对症所下,现在效果已经逐渐减弱。如此下去,你撑不过一个时辰,现在只有灵芝可以医治。” 巫马心看着灵芝仙子,看得出她有一丝犹豫。 “你是巫马平川的后人,也是我的晚辈,本不该乱了身份,但现在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灵芝仙子淡然说道,“你可愿由本仙子用药?” “一切听从仙子的安排。”巫马心并无旁骛,深深一辑道。 灵芝仙子轻轻扬手,无数桃树破土而出,房子四周很快被桃树包围,一丝光线都无法穿过,屋里也渐渐暗了下来。仙子轻解裙裳,白衣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玉手挥动,无数桃花簌簌落下,诱人的胴体缓缓覆向呆若木鸡的巫马心。 巫马心顿时感觉一股热流在血液中流淌,周身筋脉都在颤抖,无尽的力量汹涌而出。 窗外聚集了很多人,除了高氏兄弟,包括干瘦老者和黑塔老者,多数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夹杂其中的几个中年人也都年纪颇大。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落英缤纷的桃花,眼中充满了羡慕,嫉妒和一丝痛苦,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一个和尚模样的老者率先转移目光:“算了,咱们吃饭吧。” “巫马家的人就是命好,六十年前就是这样,一甲子之后又是如此。”干瘦老者愤懑的挥动双手,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土坑。 “唉,只能怪咱们咱们没有福气。”边上一个绿色长袍的老者苦笑着开解一句,接着伸出左手,五根手指依次拨动,远处的枯树“咔咔”作响,数十根枯枝飞落到土炕之中。 黑塔老者没有作声,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头,揉搓几下,将斧头变成了一口锅,抛到了树枝上,远处坐着的一个双眼通红的老者手打响指,枯枝顿时燃烧起来,升腾起熊熊火焰。 “哈哈,你们几个老家伙,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爱吃醋。”一个白白胖胖的老者笑着走了过来,双手随意挥了两下,锅中已然装满了水。 “你们俩。”干瘦老者指着高氏兄弟道,“在水烧开之前打些野味来,不然小心把你们赶走。” “是,是。”高氏兄弟答应着,拎着铁棒朝林中走去,没多久传来“扑扑”几声,两人拎着四只野鸡,两只野兔还有一头麋鹿走回来,锅里的水刚有丝丝气泡。 巫马心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初试云雨,仿佛游曳云霄之上,感觉无尽的力量涌入体内,伤痛竟然也在慢慢消失,自己畅快的发泄,贪婪的汲取,不知不觉怀抱着温香暖玉睡着了。 屋外的桃树渐渐枯萎消失,天色漆黑。巫马心慢慢转醒,感觉身体比受伤之前还要充满力量。 “仙子姐姐!”巫马心连忙转头,哪还有仙子的身影,只有一个满头银丝,皮肤松垮,浑身不着寸缕的老太婆。 老太婆的双眼努力撑开眼角的皱纹,干瘪嘴唇嗡动几下,费力的说道:“你醒了。” 第二十三章 螳臂挡车 巫马心大吃一惊,但很快明白了原委,这个老太婆便是灵芝仙子,她用身体为自己疗伤,而自己太过贪婪,竟将她身体掏空,使她一夜之间衰老成这般模样。 “我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吓到你了?”灵芝仙子问道。 “不,你永远都那么美,是我太贪心,不懂得节制,才害了你。”巫马心说着,将她抱入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干枯的银发。他此刻内心充满感激,也充满愧疚,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补偿她。 灵芝仙子咧开干瘪的嘴唇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了?想负责任,娶我这么一个老太婆?” 巫马心心疼的看着眼前衰老的灵芝仙子,十分认真的点头说道:“是。” 灵芝仙子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巫马家人最大的缺点,就是长了双让人能看透内心的眼睛。孩子,端国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神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一句话让巫马心更加的心疼,是他让她从天仙变成老太婆,看似长辈的语气听到耳朵里,更是像银针扎心一般。 “哈哈,”灵芝仙子大笑起来,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平顺了一会儿呼吸,这才缓缓说道,“你病入膏肓,只有我体内的灵芝之力可以救你,而这样是最快的方法。你并不用自责,我每次这样救人都会耗尽元气,一夜苍老,需要很长时间的调理才能再恢复年轻靓丽的皮囊。” “每次?” “没错,这次是第三次,上一次,是为巫马平川。” 巫马心一下愣住了。 “其实我本就是一个老太婆,这样你是不是心安许多,论辈份,你起码要叫我奶奶。” 灵芝仙子看着巫马心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微笑着说道,“是不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巫马心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默许,抱着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该抽回来。 “你们所不能理解的,只是你们这些土狗的伦理和逻辑,其实这些并没有什么,我只是一棵草,能治病的草。”灵芝仙子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缓缓的穿好衣服,“因为你是巫马家的人,你有你的使命,不能牵绊于儿女情长,更不要受困于伦常乖舛,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切的。” 灵芝仙子说罢,起身款款而去,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落寞。 土狗?这是巫马心第二次听到有人叫他土狗,不禁又想起了龙伊一,想起了他们的约定,也不知道他还能否如期赴约。 巫马心双手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感觉四肢无力,只好重新躺了下来,不知不觉的又合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巫马心感觉身体轻盈许多,双手一撑,整个人飞身而起,险些用力过猛而趴向前方。稳住身形,心中不禁大惊,自己何时有了这等功力。低头向下看时,发现身上的箭洞也不见了踪影,灵芝果然是起死回生的神药,只不过……他心中不由得荡起一丝苦涩。 巫马心走出屋子,原本三三两两聊天练功的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做着自己的事,虽然只有一个对视,但看得出他们眼神很复杂,有嫉妒,有惋惜,有气愤,但绝没有恶意,也没有惊诧。 巫马心走到干瘦老者面前,深施一礼道:“在下巫马心,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干瘦老者鼻子“哼”了一声,并未搭理,整个人没入土中,瞬间消失不见了。一旁的白胖老者笑呵呵的说道:“我们就是一群老小孩,你把我们最喜欢的仙子给毁了,能给你好脸色嘛。” 巫马心赶忙抱拳施礼:“晚辈并非有意为之,实在无心之过。” 白胖老者哈哈大笑道:“我们自然知道,不然早就把你拈成粉末了,只不过他心眼儿小,过不去心里这个坎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是,是。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山野之人,没啥名子,只有一个好养活的外号。”白胖老者道,“我叫河怪,那个干巴瘦是野驴长老。” 随后指着黑塔老者道:“他是铁皮散人。”又指着绿袍老者道:“他是劈柴老农。”又指着远处双眼通红,周身冒火的老者道:“他是烈火怪。” 河怪来了兴致,指点着更远处的人介绍道:“这个是花圣,那个是吞海龙王,那个是金骨仙,那个拿着酒瓶子的是个酒鬼,叫差一度。那个是叶无根,那个是虎皮妖僧,那个是无角龙,那个是木头王,那个是荤油真君……” 巫马心听得眉头直皱,但他却全都记住了,看来灵芝仙子不仅治好了他的箭伤,更是使他五官六感都得到了提升。 “多谢前辈。”巫马心深鞠一躬道,“敢问前辈,这里竟然有如此多的高人,到底是什么地方?” 河怪笑呵呵的说道:“这里叫空山,是当年你祖父布下的一个结界,与世隔绝,只有我们这一群老怪物相依为命。” “前辈,在下的祖父为何要开辟这样的一个地方?” “当年你祖父率领水妖启动洪水,肆虐滔天,生灵涂炭,若非这些结界,恐怕我等也早已消失。”河怪说罢,不再出声,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巫马心并不敢出言打扰,只是恭敬的站立一旁。 “哈哈哈哈。”一个老和尚大笑着从远处走来,双掌合十道,“巫马施主,身体恢复得可好?” 巫马心认出此人正是河怪口中的虎皮妖僧,连忙抱拳施礼:“有劳前辈,在下感觉已经痊愈,只是灵芝仙子她……” “无妨,你看。”虎皮妖僧笑呵呵的说着,伸手朝东边一指,几位老者正将一个身着白衣的老太婆,小心翼翼的放入地上的方形坑中,并用手捧土慢慢的扬着。 “仙子。”巫马心没想到灵芝仙子为了救自己竟然殒命,发疯般的朝土坑狂奔,铁皮散人听到风声,向后一甩衣袖,巫马心被这阵罡风砸得倒飞出去,狠狠撞到一旁的树上,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虎皮妖僧快走几步,扶起巫马心,笑着说道:“你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仙子并没有死,灵芝本就需从土中汲取营养,如此安放正是让她静养调理,不出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出日落,便能恢复。” “原来如此,是我鲁莽了。”巫马心惭愧的说道,又是一阵胸痛。 “关心则乱,成大事者,不能牵挂太多。”河怪说道,“铁皮散人下手的确重了些,但他并无恶意,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各位前辈,在下明白。”巫马心长揖道。 河怪笑呵呵的指着远处拖着一头肥壮野猪走来的高氏兄弟说道:“来吧,我们庆祝一下。” “庆祝?” “是呀,灵芝仙子每重生一次,就会更美一倍,当然值得庆祝。” 竟这般玄妙,巫马心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不停摇晃的浆糊一般。 野猪很快烤好了,二十多个老者团团围坐,撕肉喝酒,好似过节一般开心,巫马心也坐在当中,夹在高氏兄弟和河怪中间。 高过天撕下一块肉递给巫马心,小声说道:“你都蒙了吧,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就是,他们常年呆在这里,无聊透顶,好不容易见到你这个外人,自然要好好兴奋一番。”高破天也跟着说道。 虎皮妖僧端起酒碗道:“我们见到了巫马家的后人,却失掉了我们的美人,这是上天在警告我们不能贪心,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不可说,不可说’,哈哈,来,干!” 不忌讳喝酒吃肉,果然是妖僧。 “干!”河怪附和道。 黑塔老者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脸却一直黑着:“族人受苦,我却龟缩此处鞭长莫及,本就心焦,如今见到巫马家后人这么弱,如何能看到希望。” “唉,”野驴长老一声长叹,“莫非我们只能在这空山憋屈至死。” 几个本来兴奋的老者也都沉默下来。 巫马心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好像自己是他们离开此地的希望,但又把他们的希望扼杀了。自己的确太弱了,根本没有见到什么高手,面对几个炮灰符兵便已经狼狈不堪。 “一切自有天意,当年巫马平川强大无匹,可结果又如何了?没准儿他反倒能够成事,这便是造化弄人。” “天意,”劈柴老农率先响应道,“我们就赌一把,四两拨千斤。” 众老者又兴奋起来,大声呼喝起来。 “没错,四两拨千斤。” “对呀,老鼠吃大象。” “就是,一木支危楼。” 巫马心顿感无地自容,山野之风果然彪悍,竟然毫不在意他就在当场,唉,不过在他们面前,自己的确如同蝼蚁一般虚弱。 “妥了,给他来个,螳臂挡车。”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哈哈,无角龙你喝多了。”河怪哈哈大笑道。 “非也,非也,”那个尖细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咱们这帮老骨头难道是吃素的,哪怕一只螳螂,也得让他扬臂碎大车。” “对,螳臂挡车!” “哈哈,就要螳臂挡车!” “小子!”金骨仙一把抓起巫马心,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归我们了。你要学不成,就让高氏兄弟俩出去抓个姑娘,给你留下个种,然后活埋了你。” 火上的野猪肉发出“滋滋”的声音,巫马心感觉自己与它没什么分别。 “哈哈,”河怪笑道,“别听他的,来吧,先把你的本事亮亮吧。” “这……晚辈不敢。” “你们土狗就是规矩多,什么敢不敢的,让你亮你就亮。”铁皮散人脾气急躁,“我数到三,你不动手,我便把你捏成齑粉。” 巫马心赶忙抱拳施礼道:“那在下就得罪了。”说罢向后退了几步,两手翻动,银针随即打出,上部、中部、下部各有五枚。 铁皮散人纹丝不动,随意把手一伸,银针竟直接吸在他的手心:“还有其他的手段么?” “唉,一枯上师的本事,你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学到,若是日后碰到赤县神州的高手,你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金骨仙不住的摇头叹气。 “晚辈有幸从药王前辈那里得到了一枯上师的秘籍,只是……在下完全看不懂,因此无法修炼。” “哦?快拿来我看。” 金骨仙看着一枯上师的秘籍,惋惜的说道:“你真是捧着金碗要饭吃,暴殄天物,太暴殄了。” 感慨过后,金骨仙重重的拍了巫马心一下,道:“这样吧,你现在就练,我在边上看着。” 河怪和劈柴老农等也都围了上来,怪叫道:“唉,我说金骨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好玩的,哪能都归你,咱们得一起来。” “他这小身板,一起来不就废了,咱们就挑出五个人吧,他能受得了已经是很不错了。”金骨仙幽幽的说道。 几个老怪物互相看了看,倒也没有提出反对。 “怎么选谁来教?” “当然是老规矩,凭本事!” “好,来吧。”老头们挽起袖管,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高氏兄弟是没有资格上场的,与巫马心一同远远的站在后面。 “我来做裁判。”虎皮妖僧声如洪钟,“备场!” 第二十四章 秘籍 野驴长老展臂一挥,外侧地面上瞬间画出一圈半指深的沟,接着双手摆动,无数尘土朝圆圈中间聚拢,形成一个大土堆。劈柴老农朝树林打声响指,一根粗树枝“咔”的一声自己折断,飞起几圈,插到土堆上。 气氛有些紧张,巫马心环顾四周,全场安静无比,只有风吹动衣角的“摩挲”声。 虎皮妖僧喊道:“开始!” 众人均屏住呼吸,围在土堆旁边,五人一组,每组轮流挖动土堆。 看过几轮,巫马心不禁皱起眉头,还以为是比武呢,这不就是“尿炕”游戏嘛。他小的时候也经常和其他兄弟几个玩,谁挖倒了中间的树枝便输了,因此每次都小心翼翼,生怕动的土太多,经常轮到自己挖时树枝已经出离土堆,再碰一下就会倒下,只能谨慎的动动周围的浮土,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还真是一群老顽童,本来以他们的本事,自然轻而易举,但只能用手挖,不许用内力,倒也并不轻松。取胜规则也是反的,哪组挖倒了树枝便获胜,因此每当轮到自己都十分谨慎,但又怕一击不中,给其他人留了机会。 “二位前辈,”巫马心向高氏兄弟问道,“不知今为何日?” “四月二十。”高破天随口答道,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战场”,生怕一不小心错过精彩的比赛。 “四月二十?昨天不是二十么?”巫马心有些迷惑。 “对,昨天是二十,今天也是二十,你别打岔,专心看比赛,看,多激烈。”高过天也没有回头,有些不耐烦的说着。 他们看得如此认真,看得出来这里真是缺乏娱乐。 随着虎皮妖僧一声呐喊,已然决出胜负,河怪、劈柴老农、野驴长老、金骨仙、烈火怪五个人赢了,仰首傲视,哈哈大笑。其他人则气急败坏的相互埋怨起来:“就不该和你一伙,用力太偏,要不是你,他们那组没用的怪物怎么可能赢。” 河怪等五人却不听他们说,直接将巫马心拉到后山团团围住。 “你现在就归我们了,有啥问题快问,一柱香之后就开始练习。”野驴长老或许是赢了比赛,因此语气也没那么生硬。 “各位前辈,”巫马心抱拳施礼,“感谢前辈们不嫌我愚钝,只是下月初五已与人约定在先,时间太短恐怕无法掌握要领。” “耽误不了你的事,我们就是指点你一下,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河怪也呵呵笑道。 巫马心一脸愕然道:“各位前辈莫不是在取笑在下,从二十到初五只有十五天,我自问不可能有这个本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前辈们的本领呀。” “十五天,你还嫌短,想累死我们几个老东西呀。”野驴长老率先发难。 巫马心一脸黑线,难道自己是武学奇才,或者这些老怪物有什么提升功力的神药? 金骨仙似乎明白了巫马心的担忧,哈哈大笑道:“你们这帮老家伙,肯定是老糊涂了,他哪知道空山结界的玄妙。” 河怪马上也反应过来,也跟着大笑,巫马心和其他几个人却依然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金骨仙说道:“结界之中,二十四个日出日落,才相当于外面的一天,因此尚有时间。况且外人在空山最多也只能停留十五天,三百六十个日落之后必须离开此地,返回市井。” 怪不得感觉过了好几天,日子一直是四月二十。 “我们随性调教,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河怪说道。 “多谢各位前辈。”巫马心这才明白过来,赶忙拜谢。 之前点的香已燃尽,金骨仙忽然收起戏谑的表情,威严的讲起课来,其他几个老人也都收拾嘴脸,变得严肃认真。 “天降阳,地出阴,阴阳二气合而生五行,构成世间万物。无论天干地支,或是四时五方,皆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每种元素各有不同的属性,木有生成、发育之性;火有炎热、向上之性;土有平和、存实之性;金有肃杀、收敛之性;水有寒凉、存实之性。这五种元素,又以气、流、凝三种状态存在,常识之中,水以流态存在,另外四种以凝态存在,其实各个状态均有存在,且可以相互转换。金之凝态为戈,水之凝态为冰,火之凝态为岩,木之凝态为器,土之凝态为石;金之流态为熔,水之流态为河,火之流态为浆,木之流态为汁,土之流态为泥;金之气态为光,水之气态为雾,火之气态为热,木之气态为灰,土之气态为尘。故此五种元素存在于我们每一呼吸之间,每一触碰之下,五脏六腑均需要这五种元素的温润,又需要保持平衡,过犹不及,皆可损伤。五行由阴阳二气所生,故需以此二气操纵,阴气主掠夺,阳气主灌送。比如水元素,缺之则干,过之则溺,因此可操纵敌人身中之水,或夺取使之缺失,或给予使之过盛,皆可制敌,这才是最高能力。” 金骨仙吐纳一口气,继续说道:“操纵这些元素为我所用之时,除了要考虑它们的属性和状态,还要想到生克之数以及自然消长之规,方能做到扬长避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五种元素有相生之道,木干暖生火,火焚木生土,土藏矿生金,金销熔生水,水润泽生木。亦有相克之理,刚胜柔故金克木,专胜散故木克土,实胜虚故土克水,众胜寡故水克火,精胜坚故火克金。相生相克使得各种元素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万事万物,无出其外。人存于世,道法自然,因此各个元素,也受自然中此消彼长的影响,产生旺、相、休、囚、死五种运势,兴衰交替,循环往复,不同时节,只有一种元素达到最旺。我们最常见的四时,春为木旺火相水休金囚土死,夏为火旺土相木休水囚金死,秋为金旺水相土休火囚木死,冬为水旺木相金休木囚火死。同一功法,对于不同的目的,面对不同的对手,居于不同的时节环境,使用的效果也不尽相同。” 河怪猛的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巫马心的脑袋上:“你给我好好听,不许睡觉!” “哦哦。”巫马心揉揉脑袋,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嘴里嘟囔道:“有什么玄奥的,无非就是因需施用,因势利导嘛。” “对,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些见地。”金骨仙开心起来,的确少有人能够瞬间理解出五行的精髓。 金骨仙吧道:“此本秘籍,前半部重在操纵五行,后半部重在练阴阳二气,信手拈来即成武器,是真正高深的武学,你能得此宝书,便是机缘。” “这本秘籍是一枯上师毕生所学,即使是资质上佳的人也需要三十年才能学有所成。后来此书传给不容,也就是什么血王,虽无人指点但悟性极高,但也只学到了六成左右。你有幸遇到我们一帮老怪物,也算是你的福分,或能助你登峰造极也未可知。”河怪正色的说道。 巫马心不禁大喜,再拜叩谢。 “刚才在你体内探查,气势太弱,需修炼运气聚力,方能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从今日起,你每天需按秘籍功法打坐修炼,自然可日益精进。七魄之中,三四魄主攻,运气聚力即为强大你的第三气魄与第四力魄。”金骨仙手指一拈,手中多出一个黑色的铁球,弹射出去,“轰”的一声将远处的石头打得粉碎,继续说道,“操纵五行,又分博与专两种。博为五种俱控,但人力毕竟有限,同时操纵五种,力度必然大打折扣;而专的话,即为只苦修其中一样,可达大成,但功法局限,不能随心所欲。你想学哪种?” “晚辈不才,但崇尚随心所欲,愿取博弃专,望众位前辈成全。”巫马心拱手深躬道。 “好吧,那我们五个一同教授,你需要同时修行,不可偷懒,现在便开始。”金骨仙说罢,又取一柱香立于地上,烈火怪打火燃之。 野驴长老率先说道:“凝神聚气,将身体放空,七魄分散,以念力控之。第五中枢魄主方位,第六精魄主阴,第七英魄主阳,此三魄为操控五行之关键。将中枢魄易居中央,精魄与英魄势均力敌,此为太极之象,可操控土之元素。你本即为土狗,此功法是相对是最容易的,你自去修炼,能以翻石移土之时再来找我。”说罢,转身离去。 “木生于太始,将中枢魄居于东方,使英魄盛而压制精魄,阴消阳长,可操控木之元素,你自去修炼,能以摘花折叶之时再来找我。”劈柴老农说罢,同样转身离去。 “火生于太初,将中枢魄居于南方,以英魄吞噬精魄,呈太阳极限状,可操控火之元素,你自去修炼,能以移火燃材之时再来找我。”烈火怪说罢,也并不停留。 “金生于太素,将中枢魄居于西方,使精魄盛而压制英魄,阳消阴长,可操控金之元素,你自去修炼,能以隔空御针之时再来找我。”金骨仙说罢,却未离去,只是站立一旁。 “水生于太易,将中枢魄居于北方,以精魄吞噬英魄,呈太阴极限状,可操控水之元素,你自去修炼,能以聚水成露之时再来找我。”河怪说罢,拉起欲言又止的金骨仙一同离去。 另一枝香刚刚燃尽,却只剩下巫马心一人,呆滞矗立。 “我说,老河怪,不再指点一下,他能明白么?”远处的金骨仙有些担心的问道。 河怪哈哈大笑道:“你也太小看巫马家的人了,不出七十二个日落,他定能掌握。” 第二十五章 修炼 或者是血脉强大,或者高人的醍醐灌顶,又或者是灵芝仙子灵力的功效,巫马心感觉自己修炼起来十分顺畅,无论是聚阴阳二气,亦或是控魄操纵五行,都如鱼得水。 人体有阴阳二气,依托任督二脉行走,任脉主周身阴气,督脉主周身阳气。一枯上师反其道而行,这是高于传统河车搬运功的功法,修炼起来颇为不易,稍微不慎便容易伤魂损魄,成为废人。 巫马心却没有任何感觉,似乎他更适合这种功法,每次修炼都感觉气魄与力魄变得灼热,能量与日俱增。不仅如此,更有不知名的能量源源涌入,修补与强横着自己的身体。七十个日出后,功法已有小成。 还未等巫马心去请,几个老怪物已经齐齐的站在后山,想必是感觉到空间五行元素波动。 “想不到竟然如此神速,竟然还能吸取五行元素来修补身体,看来巫马家的血脉果然非凡。”河怪不禁感慨道。 巫马心快步走到五人跟前,抱拳深揖:“给各位前辈请安。” “没那么多俗礼。”金骨仙笑着伸出手来,秘籍从巫马心的怀中飞出落在地上。烈火怪打个响指,秘籍骤然起火,瞬间烧成飞灰。 “啊,就这么烧了,暴殄天物呀,可惜,可惜。”野驴长老啧啧有声,满脸的心疼。 金骨仙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然说道:“这有什么可惜的,除了巫马家的人,旁人拿了也无法修炼。如果落入对头手里,反倒容易想出破解的招数,不如烧了干净。” 河怪笑呵呵的盯着巫马心:“把这些天的修炼给我们展示一下吧。” “是。”巫马心答应着,凝神控魄,拈动手指,脚下石头骨碌几下飞到手中,弹指射出将近一牛吼的距离,随即一个火星从燃烧的秘籍上飞起,落到旁边的枯草上,闪动几下便熄灭了。巫马心顿了顿,伸手将花瓣上的露水聚合成一滴水珠,滚落到地上,接着指尖一掐,将整个花摘到手中。巫马心平静一下呼吸,额头上已然见汗。 几个老怪物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在他们眼里,这种功力实在弱的不堪一击,但是如此短的时间达到这样的效果,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火快烧没了,添点柴吧。”劈柴老农轻描淡写的说道。 “是。”巫马心说着,屏住呼吸,伸手去折一旁的细树枝,树枝动了几下,却未折断。 劈柴老农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如此细的树枝都折不断么?” 巫马心抱拳而立,恭敬的答道:“晚辈内力修炼不足,力魄与气魄都不够强大。” 劈柴老农似乎早已料到他的答案,平静的说道:“运气聚力不足,自然是最大的原因,但这个急不得,需假以时日,逐步修炼。用蛮力操控树枝中的木元素,强令其向下弯折,自行断裂,没有强大内力支撑的情况下,自然无法完成,即使内力足够强大,也必然有所损耗。无论日后你的力魄与气魄修炼到多么强大,总有你力所不及之处,若遇大战,内力更易耗尽,因此蛮力并不可取。” “还请前辈明示。” “你初窥五行操纵之道,尚不能融会贯通,元素微小,肉眼不可见,却能成世间万物,是依靠聚合之力。你想断了此枝,并不需用力弯折,只需操纵结合处的木元素,使其分离,自然可以使树枝脱落,以巧破千斤。” “是,多谢前辈。”巫马心茅塞顿开,重新控魄,树枝瞬间断裂,摇晃着飞到火堆之上。 秘籍已经烧成灰烬,只剩下零星的火苗,被突如其来的树枝压灭,火星四溅。 烈火怪叹道:“柴有了,可是火却快灭了,如何是好?” 巫马心赶忙操控火星,飞上树枝,却根本无法引燃。 “火星自然无法引燃树枝,你需要将火加大。”烈火怪面色严肃,“对于火元素之移动,你已掌握,但操纵不仅于此,还需控制元素的增减。五行相生相克,木生火,你移动树枝上的木元素至火星上,便可增加火力,星火燎原。” “是。”巫马心恍然大悟,立刻凝神操控,树枝下火星闪动,聚成火苗,将树枝引燃,冒起青烟。 河怪笑呵呵的说道:“好了,你们俩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还玩火,小子,快取水把火灭了吧。” 巫马心连忙答应,举目四望,却连一个小河沟都没有,去哪里取水?对了,花草上有露水。 可露水根本无法灭火,仅能腾起几丝雾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吧?金老怪的课你听得不够认真。”河怪脸上依然带着同样的笑容说道,“世间万物皆由五行构成,不论其有形或者无形,我们呼吸的空气也不例外。空气之中,有光,有热,有雾,有灰,有尘,自然便有五行,你聚集空气中的水,也足够灭此小火了。” 巫马心点头领悟,静守心神,仿佛魂灵出窍,飘在空中,到处寻找水雾,聚成一团,几团水雾集结成水珠,水珠再向中间汇聚,最终形成碗口大小的一滩水,树枝燃的火已为强弩之末,瞬间被浇灭。 金骨仙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杀敌并非只有金戈之器,因时因势而异,你现在身上有银针,地上有土石,若前方来敌,你会做何挑选?” 若是进谷之前,定然选银针,在刚学会操纵五行之时,会看周围有何易取之物,而现在,巫马心果断说道:“晚辈会选择石头。” “哦?为何?” “现在是春末夏初,昨日金前辈教诲,夏季火旺土相木休水囚金死,自然是土元素更适合时节。” “嗯,不错。”金骨仙哈哈大笑道,“不过,事无常师,遇敌需周全考虑,节气、环境、地形、对手、因果,缺一不可,方能有最佳选择。” 野驴长老颇不耐烦的说道:“我说金老怪,明明人家选对了,你怎么还墨迹。小子,好好打个石头给我看看,就……那边那棵树吧。” 巫马心抬眼望去,距离并不太远,但至少也有两牛吼的距离,以他现在的内力,勉强能打到一牛吼半,还会有些差距。 一块石头被巫马心伸手抓起,全力调动气力二魄,硬着头皮弹射出去,果然还是落在了距离那棵树半牛吼的位置。 野驴长老淡然说道:“你一心控石,明知力所不及,也未想到使用其他四种元素。五行不仅相生相克,还相辅相成,去除相克之木,金之气态为光,光可助力;水之气态为雾,雾可去尘;火之气态为热,热可生风加速。有这三者助力,可延长不及之鞭。” “是,晚辈受教。” 巫马心感觉思维无比开阔,马上又取石弹射,同时不停的调动精魄与英魄,各种元素围绕着石块涌动发力,石块竟稳稳的嵌入树干之中。 五个老怪物相互对视一眼,面露欣赏之色,巫马家的人果然非同小可,思维敏捷,触类旁通,将来必成大器。 “晚辈一定勤加修炼,不知何时再去找五位前辈?”巫马心见他们并未说话,小心的问道。 “你不需要找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教授的了,修炼完成趁早下山去吧。”河怪依旧笑呵呵的说道。 面前这五个老头虽然行为怪诞,但毫无私心,倾囊相授,使自己脱胎换骨,修为精进。巫马心倒身便拜,由衷道:“五位前辈授业大恩,请受我一拜。” “谁要你拜。”野驴长老仍然板着脸,大袖一挥,巫马心感觉被一阵罡风从地上扶了起来,险些向后仰倒。 “哈哈,野驴就是这个倔脾气。”河怪笑道,“你的确不需要拜,我们也是在帮自己,他日还要靠你打开这个结界,放我们出去呢。” “晚辈一定尽力,不知这结界是何人所布,有何开启之法?”巫马心问道。 “一切自有机缘。”金骨仙说罢,率先转身,其他四人也跟着转身离去,巫马心虽然知道他们的脾气,但仍难免失落。 伴随日出日落,巫马心每日勤加练习,感觉能量涌入,力魄与气魄越来越强大,精魄与英魄的控制也越来越娴熟,很快达到了拈物为针,五行聚力的境界。这些老怪物时常在周围出入,却再也未提半句武学,要么对巫马心不理不睬,要么怒目相视,哀嚎“灵芝仙子”。时间长了,巫马心倒也见怪不怪,但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暗中关注着他的修炼,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 算计着日子,已经到了该离去的时候,巫马心心中有些不舍。不知何时,高氏兄弟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吓了巫马心一跳。 “小兄弟,该走了。”高破天说道。 “请二位前辈稍等片刻。”巫马心说罢,来到埋葬灵芝仙子的地方,双手舞动,各色野花从四面八方飞到手中,捆成一只花环,轻轻套在刚刚冒出头的灵芝芽上,又从空气中聚出水流浇灌下去。 高过天感慨道:“巫马家的人果真都是情种。” …… 进出空山的门是由两根柱子架一根横梁而成的“衡门”。 巫马心转身跪地,恭敬的三叩首。远处的树林中隐约着数道人影,欣慰的点头。 叩拜完毕,巫马心起身向高氏兄弟问道:“众前辈不能出空山,为何您二位前辈可以进出?” 高破天道:“妖僧说是因为我们俩个子矮小,结界的禁制拦不住我们。” 高过天立刻在他后脑来了一下:“你个蠢货,什么都信。我们兄弟俩也并非来去自如,只是接到信符之后才可进来停留数日。” 巫马心追问信符是何物,如何获取,高氏兄弟齐齐摇头,不再言语,只是让他赶快出门。 衡门之外是一座荒山,里面明明是天光大亮,出来却是半夜时分。巫马心转过头,身后竟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结界的踪影。 呼吸着冷风,巫马心嘀咕道:“也不知道伊一和兄弟们都如何了。” …… 第二十六章 交易 每个人都有英雄胆,和一颗八卦心。 不沾大师和他五个弟子的事,很快便在市井之中传播开来,成了饭馆酒肆中食客的谈资,众说纷纭。 “那五个小子都不是凡人,本事真是了得。” “听名字就知道霸气了,命不沾天、目不沾光、发不沾霜、地不沾血、叶不沾身,啧啧。”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邻桌穿粗布蓝衣的人停住吃喝,筷子飞快的在桌上滑动,随即丢下银块便匆匆离去。 阵州麻栗山上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山洞,叫做天光洞。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盘膝坐在洞中,阳光透过洞顶的裂缝洒在他身上,仿佛结了霜一般。他手指夹着塞满野草的纸卷,冒出呛人的烟浓,指尖已被熏成黑色,十足樵夫模样。 穿着粗布蓝衣的人沿着山壁攀了上来,左右查看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进入洞中,双手抱拳,颤声说道:“参见嵬名将军。” “斗鸡眼,你来了。”那汉子激动得浑身颤抖,眼中噙满泪水。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毛头小伙,而是鬓角斑白,手上长满老茧的一个中年汉子。 “嗯。”斗鸡眼答应着,泪水奔淌而出,自己当年的偶像已经变得容颜沧桑,二十年的仇恨也成了爬满脸庞的皱纹。 两个人这样互相望了许久。 嵬名慕率先平静下来,拿出菜刀递给他,说道,“你们是血军第一批唤醒的人,你们的任务就是去唤醒其他兄弟。” 菜刀微微闪烁着蓝光,绝非凡铁,刀身上角刻着一个小小的“血”字。 “属下遵命。”斗鸡眼回答的声音铿锵有力,响彻山谷,“属下”这两个字,已经在他的喉咙憋了二十年了。 嵬名慕继续说道:“你等行事务必谨慎小心,每日鸡鸣而出,平旦即归,倘若不幸被俘……” 斗鸡眼刚毅果决的说道:“属下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 “别人的确不许透露。”嵬名慕意味深长的说道,“但你,一定要毫无保留,和盘托出。” “啊!”斗鸡眼瞬间呆若木鸡。 …… 鸡鸣丑时,斗州的寂静村落中响起了高亢的声音:“磨剪子嘞戗菜刀。” 一个脸上有块胎记的男人从火炕上爬起来,伸手给身边熟睡的女人盖好被子,又摸了摸两个梦呓的孩子,转身走了出来,轻轻的带好柴门。 “磨刀的。”男人说道,“我家刀已经钝的不成样子了,磨也无用,我便买把新的吧。” “一把刀换一担粮,但只赊不卖。” “若是赊了,何时还粮。” “水淹火炙,粮价翻番之时。” 男人点了点头。 磨刀人问道:“还需要安顿一下家里么?” “不需要了。”男人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想到二十年前用瘦弱的双手把他推回地窖的女人,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梦终究要醒来,因为他的命本来也不属于自己。 女人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有动,默默用被角盖住眼睛。她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只是真正到来时仍然忍不住落泪,但并不是伤心,偷来的陪伴可以享受二十年,她已经很知足了。 除粮油店的掌柜会发现平时干活最卖力,连这个月工钱都还没有结算的伙计不会再来了以外,其他人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就像其他地方同样少了人,也不会有人在意一样。 …… 阵州,六十三村。 自从冰屋发生大战,龙伊一每天魂不守舍的坐在村口,虽然听到的各种消息都是怒王大胜,冰屋死伤殆尽,巫马心中箭失踪,但她从未放弃,坚信巫马心不会死,这是一种信念。起初温婶子还会来和她坐一会儿,后来也渐渐来的少了,马上又是伏泉日,村里的人都在盘算着怎么花这笔钱,陪伴她的只有村口的那个疯子。 村口住的那个疯子,房子是捡来的,很破旧,四处漏风,半夜很凉。疯子拉了拉破毯子,将身体裹紧一些,睡得朦朦胧胧。突然传来的赊刀吆喝声让他浑身一颤,连忙一骨碌坐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确认之后,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 疯子一把将破毯子甩掉,脱掉脏衣,用仅有左手朝下划动,地面被挖出大坑,一个布包呈现眼前。疯子认真洗了头脸,将凌乱的头发梳理一番,这才颤抖着打开布包,露出紫色盔甲,和一柄锋利巨斧。 血王的副将之一,开山斧邢天岳,绰号老三。 天刚亮,龙伊一依旧坐在村口的土坡上,木然的望着前方,身旁突然大声嚷道:“咦,村口的疯子怎么不见了?” 龙伊一这才回过神来,果然今天一直都没有见到疯子,莫非他死了?自从巫马心走后她一直失眠,所以也听到了奇怪的吆喝声,但她自然不会认为这和村口的疯子能有什么关系。她的脑袋里只在不断重复一个问题,还有两天就是五月初五了,巫马心,你到底是死是活呀? …… 阵州,桥洞村。 裴府内外高挂白绫,祭奠冰屋死去的院鬼,进进出出的人都是一脸肃穆,而裴九天坐在议事厅中,脸色沉重,仍然没有俞几乌的下落。 裴九天并不是怀疑俞几乌,而是怀疑所有的人,越是阴险狡诈的人,越是觉得别人都与他同类。 四太太苏味缓步进入议事厅,俯身下拜:“老爷为青儿报了血海深仇,妾身永记大恩,今生来世都愿伺候老爷。”苏味脸色红润,心情大好,与前日苍白凄苦判若两人,让裴九天欣慰不已。 真正让苏味解开心结的,并非裴九天为青儿报了仇,而是俞几乌对她的说一番话。 苏味痛失爱子之后,精神恍惚,夜不能寐,时常一个人在院中行走。 “参见四太太。”一声呼喝吓了她一跳,抬眼望去,正是俞几乌,本来就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骇人。 “哦,是俞师爷呀。”苏味平淡的答应一声,目光呆滞空洞。 “四太太,在下知道三少爷的死让您心绪郁结,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俞几乌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有办法让三少爷活过来。”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苏味猛的张大眼睛,伸手抓住俞几乌道:“俞师爷,你若能救青儿性命,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四太太言重了,请随我来。”俞几乌抱拳说道,苏味救子心切,早已顾不得任何疑虑,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俞几乌带到卧房。 俞几乌布下水幔,升起装满水的木箱,施展法术,水面变得一片漆黑,接着由暗转明,显现出了深海的情景,一只巨大的砗磲老蚌躺在泥沙之中,一开一合的吐着灵气,散发出七彩光晕。 苏味有些惊慌失措的说道:“你……你是水妖?” 俞几乌毫不惊慌,盯着苏味说道:“没错,但我一心为裴府效力,绝无二心,此事还请四太太保守秘密才是。” “这些与我无干,我只在意我儿。” “多谢四太太。”俞几乌说道,“这是深海的千年老蚌,有着逆天的神力,将死人的尸骨放入其中,七年之后不但可以复生,更能拥有盖世神通。” 苏味惊诧不已,但仍然将信将疑:“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俞几乌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下一个符箓,发下血誓:“若有半句虚言,定叫我灰飞烟灭。”誓罢,俞几乌又抱拳道:“但有一样,我得言明在先。” “但说无妨。” “复生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而且复生之后会变得暴戾凶残,嗜杀如命,甚至……甚至成为凶神恶煞。” 苏味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的青儿无辜惨死,证明这世间皆是该死之人,杀光亦不足惜。”说罢,苏味跪倒在地:“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愿意一试,请师爷施法。” 俞几乌连忙将苏味扶起,连声说道:“四太太折杀我也,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四太太相助。” “只要能救我的青儿,你便是我的恩人,只要我能做到,莫说一件,就是千件万件也在所不辞。”苏味斩钉截铁的说道。 俞几乌一躬到地,说道:“那在下先拜谢了。” 苏味打开衣柜上的锁,拉出抽屉,里面装着俞几乌送的铜盆。她将铜盆中倒满水,又念动俞几乌教她的咒语,水中出现了躺在深海千年老蚌中的裴青。苏味欣慰的看着,默默念道:“青儿,等你醒来,一定要把那些欺负娘的人都杀死。”说罢,泪流满面。 …… 马伟良到裴府已是傍晚时分,九钱等人并未跟来,而是在德纲酒馆等他。虽然猜到了藏匿之处,却未料到裴九天在府中大办丧事,人多眼杂,如何能够进府取宝?这是个难题。马伟良夹杂在吊唁的人群中,进去拜了一拜,烧上纸钱,毫无下手机会,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踌躇不前。 一个蓝衣小生拦住他,用鼠语问道:“阁下可是马伟良?” 他竟然也会鼠语?马伟良吃了一惊,这人绝不是九钱的人,他目力绝佳,不可能看错,犹豫了一下,轻声答道:“正是。” “我有你要的东西,请随我借一步说话。”蓝衣小生恢复了正常语言,疾步出府,马伟良紧随其后,来到街角的一处空地。 那里站着两个人,身材干瘦,脸色一样惨白,一个年长几岁的正是俞几乌,与他并肩站立的正是鱼鹰手下最得力干将——鱼刺。 “你是?”马伟良警惕的问道。 “在下俞几乌,是裴府的师爷。”俞几乌倒也不隐瞒。 马伟良大吃一惊,手臂一抖,将匕首握在手上。 俞几乌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我找你来,自然不是与你为敌,而是要和你做个交易。” “交易?” “没错,这可是你想要的东西?”俞几乌说着,伸出右手,上面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鼎,正是噬魄鼎。 马伟良暗吃一惊,不过很快便释然了,既然他能想得到,那么别人也能。他平复一下心情,谨慎的问道:“什么条件?” “第一个,杀掉巫马心!” “什么!”马伟良不由得火冒三丈,手臂一抬,匕首闪着寒光,直奔俞几乌面门飞去。既然条件是杀掉巫马心,那说明他还活着,马伟良盛怒之下也多少有一丝喜悦。 俞几乌并未躲闪,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果然是生意人,看来要讨价还价。” …… 第二十七章 上山 九钱众人已经在德纲酒馆喝了几壶酒,才见马伟良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布包一扬,说道:“九哥,拿到了。” “哦?”九钱兴奋的将酒杯一摔,从凳子上蹦了下来,“我没有看错人,果真是有本事。” “九哥过奖了,我只是有些运气而已。”马伟良脸上有些微红的说道,“我们休息一晚,还是即刻动身?” “怀璧难安,我们即刻动身!”九钱向其他人招手道,“走,上山!” 望着他们快步离开,远处的俞几乌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斗兽山垂直高耸,七色雾霭缭绕,各峰颜色不断变幻,若隐若现,周围游荡着形状各异的云,却不似仙境,更像一片魔域。山上共有八峰,分别是象窟、狮岭、虎寨、豹丘、狼壕、狗堡、猫坞、鼠庄。八峰中最低的一峰是鼠庄,但也需要攀爬一个时辰。 梦寐以求的斗兽山就在眼前,马伟良心中一阵狂跳。九钱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沿着悬崖攀爬起来,马伟良也疾步跟上。由于马伟良地形不熟,因此他们走的很慢,几个穿着白色毛草外衣的女子从边上飞速攀爬而过,柔毛涌动,若非马伟良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定会当成白色山猫。 “她们也是斗兽山的人?”马伟良问道。 “嗯,她们是猫坞的。”九钱说道,眼里写满不屑,“斗兽山八峰,只有下三峰才会外留耳目,猫坞的人都在花街柳巷,等有机会带你去见识见识。” “多谢九哥。”马伟良感觉自己不只是在爬山,人生也在走向巅峰。 爬过半程,几人身形均已隐没在薄雾之中,早在上山之前,九钱便已教给马伟良逆周天运功法。自古练武之人,皆采用周天运气法修炼内力,又称作河车搬运功,即佛家讲的法常轮转,道家称的丹鼎铅汞,是使经气循环周身依次运动,进而可以清心明目,积发身体无穷力量,分为小周天、大周天、卯酉周天三个层级。小周天为入门功法,打通体内任、督二脉,使经气沿任至督周期运转。习武之人不仅在战斗之时会运行功法以求克敌制胜,平时搬运重物,爬山涉水之时也会不自觉运行基本的小周天功法来增加力量,因此斗兽山的第一峰——鼠庄利用此点设置雾霭,运行小周天功法便会中毒,初期并无感觉,每运行一个周期,中毒增加一层,不等到了山门便会毒发坠崖,只有将小周天功法反向运行,才能平安通过,这只是斗兽山八峰中最简单的一个设计。 后半程既要努力攀爬,又要一直反向运行经气,到了山门,马伟良已筋疲力尽,九钱他们却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守卫认得九钱,拱手施礼放行入山,马伟良顿时被眼前的绚丽奇美惊呆,如入仙境。 鼠庄占据了整个峰顶,与其他地方将山顶夷平进行修建不同,这里完全以天然的山巅作为基座,依山而建,顺势而筑,与山峰浑然一体,交相辉映。山上散落着一百零八个水清如镜的海子,高低错落,相连似链。天空树木奇岩怪石倒映其中,让每个海子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或妖冶的蓝,或诡异的绿,或迷惑的红,或明媚的黄,五彩斑斓。大小老鼠从海子里爬上岸边,抖动身上的毛,水珠飞溅。每个海子边上都堆着一个大谷堆,老鼠沐浴完成便在谷堆上抓起一把塞进嘴里,颊囊鼓起,满足而可爱。 一片平地之上许多老鼠虔诚的跪在那里,双手合十低眉顺耳,一老者手持灯盏给他们讲经:“人的一生,鼠的一命,都如这灯油一般,从点燃的那一刻开始消耗,直至油尽灯枯。”讲罢,老者用稻草棍蘸着灯油点在每个老鼠口中,这是对它们最高的奖励。 山顶,顺着山峰朝西望去是一条长长的铁索,斜向上连接到更高一峰的山腰处,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音。整个斗兽山与其说是有八个山峰的一个大山,倒不如说是把八个相去天渊的千仞危峰用七色雾霭粘在了一起。 鼠庄正中是一个大裂谷,峭壁如削,幽深迷离,四周海子中的水泻入谷底,颜色各异直挂绝岭。白玉石阶嵌壁而下,直通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牌匾高悬,上书“子神宫”二字,底部四周围绕长廊。其他房屋沿谷壁错落而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子神宫,是鼠庄众人居住与修炼之所。无论山壁石阶,屋顶殿角,皆有大小老鼠穿行过市,悠然自得。 白玉石阶共有1709级,并不算高,也没有什么机关,每隔几个石阶有站岗的卫兵,俱是一身黑衣,尖嘴猴腮的模样,石阶上不时有老鼠来回穿行,目光尖刻锐利,鼻子一动一动的嗅着什么。之前马伟良学过鼠语,不时的向老鼠们打着招呼,它们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这些是鼠庄隐蔽的卫兵。 九钱简单的介绍一番,踏上石阶:“这些卫兵称为鼠丁,老鼠称为鼠奴,我已命他们通知庄主,咱们现在就去拜见吧。” “全听九哥号令。”马伟良恭敬说道。 鼠之所以称为子神,正是因为地支与生肖兽的配属,生肖兽中第一位的自然对应子时。自古信阴阳之说,将十二种生肖兽分为阴阳两类,生肖兽的阴与阳是按其足趾的奇偶参差排定的,独有鼠是前足四,后足五,奇偶同体,如此罕见,自然排在第一。 子神殿内金碧辉煌,鼠庄庄主舒书坐在正中宽大金椅上,大约四十岁左右,两颊消瘦,挂着两撇小胡子,见到他们进来,咧开嘴大笑起来,两个门牙明显长出一截:“老九就是能干,又为鼠庄添丁,欢迎之至。” 左右两旁各排九把铜皮交椅,除第九把和第十八把空着外,均坐着鼠庄大小头领,随声附和,大道欢迎。马伟良偷眼观瞧,坐在第十一把交椅上的竟然是个女人,眼睛很小,下巴很尖。 九钱上前一步,双手抱了抱拳道:“多谢庄主夸奖,属下愧不敢当。此次能够结识伟良兄弟,实在是缘份,也是我鼠庄万众一心福威所至。” 舒书点点头,九钱抱拳施礼,坐到第九把交椅之上。 鼠庄十七头领,均隐去原来姓氏,以排序数字加上名作为称呼,分别是一龙,二沐,三尘,四成,五嗑日,六虚,七铭,八梁,九钱,十川谷,十一云夕,十二月明,十三幻竹,十四冰,十五万壑,十六雪田,十七梦。 马伟良前行两步,单膝点地,掏出一个古色小鼎,呈在手中,说道:“在下马伟良,天生有夜视的本领,因此诨号‘目不沾光’。今日能受九哥提携加入鼠庄,实在是在下几世修来的福份,以后还请庄主与众位大哥多多提携,在下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在下的投名状,便是当年摄取血王魂魄的噬魄鼎,望庄主及各位兄弟不要见笑。” 一龙站起身来,从马伟良手中接过噬魄鼎,拿在耳边听了一下,随后向庄主舒书点了点头。 舒书哈哈大笑道:“伟良兄弟果然好本事,能贡献此宝更是难得。我鼠庄第十八把交椅一直空着,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鼠庄第十八位头领,按鼠庄的规矩,名子也要改为‘十八伟良’,你可愿意?” “多谢舒庄主,在下求之不得。”马伟良受宠若惊,再拜答谢。 舒书示意一龙将噬魂鼎收好,继续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去把我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是。”护卫答应着,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三个锦盒,送到马伟良面前。 舒书微笑道:“第一件,是鼠庄令牌,以后凭此令牌可自由出入鼠庄;第二件,是蔽日遮月的功法,配合你的夜视之功,威力无穷;第三件,是一把玄铁匕首。先人曾有机缘,得到上天落下的陨铁,共打造有十八把长匕首,削铁如泥,今日终于均找到良主,可喜可贺。” “多谢庄主。”马伟良大喜过望,激动得连声道谢,捧着盘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舒书目光伶俐,自然不会看不到这个小细节,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看来此子可教,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朝着唯一女头领说道:“十八不熟鼠语,十一,你就负责教他吧。” “是。”十一云夕朗声应道,语气中全无半点妩媚。 马伟良又向其他十七位头领一一抱拳行礼,除了九钱,其他人都只是冷漠的笑一下,目光中带有一丝冰冷,亦或是鄙夷。 马伟良却不以为意,初入山门,似乎这也是正常的。尊重不能指望别人施舍给你。他转身走到第十八把铜皮交椅前,双目放光,在扶手上摩挲了几下,方才落座,长长的吐一口气,终于如愿以偿的加入端国最神秘的势力,成为十八伟良,大仇得报将指日可待。 舒书心情大好,笑着吩咐道:“今晚摆下酒宴,欢迎十八伟良。十八伟良初进鼠庄,还需掌握我鼠庄的本领,你们兄弟要多亲多近才是。” “是,恭喜庄主,如鼠添牙。”十七位头领异口同声。 鼠庄酒宴,竟然没有龙虎斗这道菜,很出乎马伟良的意料。他低声询问九钱,九钱连连摇头,附耳道:“你初入江湖,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现在毕竟在山上,常有猫坞的人路过,自然不能太过张扬,多生事端。” 马伟良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马伟良有些微醉,起身抱拳拱手道:“小弟身负大仇,还需各位兄长为我作主。” 庄主舒书微愣了一下,轻轻摆手道:“十八,这里都是兄弟,不必拘理,坐下慢慢说。” “是。”马伟良坐下来,干了杯酒说道,“我本是山下桥洞村人,二十年前,村子被鬼风二王屠杀殆尽,可怜我的父母亲人,全都身首异处,若非我贪玩,恐怕也同样遭受不测。此仇不报,枉在世为人,还请庄主替我报仇雪恨。” 第二十八章 拜月 舒书听罢,脸上同样带着愤慨说道:“十八,既然上山,咱们便是一家人,你的事便是鼠庄的事,这个仇便是我鼠庄的仇,你权且安心,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谢庄主。”马伟良再三拜谢道。 “我听说鬼王已死,恐怕没了手刃的机会。”那个叫十一云夕的唯一女头领说道,“风王被发配者州,倒是个机会,可以给十八一个小小的见面礼。” 风王尽管没落,也是端国的王,况且者州势力众多,盘根错节,竟让他们说的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未免有些嚣张。到底是狂妄自大,还是神通广大,马伟良不太确定。 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目光有些猥琐的头领说道,“下月初五吧。” 九钱靠近马伟良耳语道:“他是二沐,是鼠庄头领中手段最残忍的,死在他手上的人都面目全非。” “就听二哥的。”十一云夕毫不拖泥带水。 马伟良倒吸一口冷气,说道:“感谢二哥,十一姐。” “叫十一哥。” “是,多谢十一哥。” 舒书大笑道,“我们鼠庄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姐妹都在上面的猫坞呢,哈哈哈哈。” “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 十一云夕止住笑声,正色说道:“十八,下个月我和二哥要去者州办事,路过之时顺便把礼物给你带回来就是,一个小小的风王而已,不要挂念,以免耽误练功。” “是,一切听从十一哥安排。”马伟良激动说道。 加入鼠庄,马伟良第一个要学的就是鼠语。鼠语只有很少的音节,长一些的语句,也都是由相同的音叠加而成,并不复杂,加上马伟良刻苦研习,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能顺畅交流,无事的时候更是喜欢与老鼠们聊天。小时候在村里时,常听大人们指着被咬坏的衣服或是被偷吃的粮食咒骂老鼠,现在接触久了,发现它们非常有灵性,也有情义,甚至会觉得有些可爱。 虽然鼠庄上下似乎并不把他当外人,一团和气,但他仍然觉得自己与他们不同,并非自己多疑,或许正是他们太客气了,才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做客的外人。与头领以及兵丁们接触时,他总是谨小慎微,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反倒是和这些小鼠们在一起时,更能让他敞开心扉。 最早认识的两只老鼠,长着一身灰毛,眼睛又大又圆,脑袋也比其他老鼠大上一号,他便给他起名为大灰。大灰的朋友小白,是一个腿有残疾的白老鼠,因此也成为了马伟良认识的第二个鼠朋友。 马伟良已经做上了头领,自然有了自己的房间,于是经常约大灰和小白在房间里喝酒聊天,倒也惬意。除了每日练功以外,也闲着无事,马伟良便寻来小块木头,做了许多小的桌椅,再摆上削的小号酒杯,这些让大灰和小白欢心不已,于是呼朋唤友一同来,桌椅越做越多,来往这里的老鼠也越来越多,每天晚上都如同宴会一般,好不热闹。 这日一如往常的喝过了酒,马伟良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逃亡之时看到的拜月,于是他向下面坐着的老鼠们问起此事,房间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冷清了下来。 小白想要说话,却被大灰一把拉住,摇了摇头,其他人见大灰这么做,原来有几个想说话的也都把嘴紧闭了。 马伟良没有想到会这样,很是诧异,但转念一想,或许是鼠类的一些秘密,倒也无妨,便不再追问,但老鼠们却心事重重,接下来的酒喝的有些沉闷,早早的结束了。 刷好了碗碟杯盏,马伟良有些睡不着,信步走了出来。呼吸着新鲜空气,凝视着满天的繁星,马伟良心中暗想,自己来到山上这么久,也不知道兄弟们都怎么样了。 边上树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人,马伟良心道,竟然有人敢擅闯鼠庄?闪身躲在一旁,偷眼观瞧,竟然是庄主舒书和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怀中抱着猫。 舒书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是说当年被斩杀的巨兽赤鱬的四个内脏?” “对,得到任何一个都能增加无穷之力,放眼天下,几无敌手。”一女人边摸着怀里的猫,一边说道,“可是根本就没人找得到那些神奇的结界,即使找到了,也无法对付那几个结界的守护人。” “这有何难,我苟庄派出一百条野狗,保管将他撕碎。”另外一个人说道。看来是猫坞和狗堡的人,能和庄主直接会面,难道是毛师师和苟牛?马伟良心道。上山这么久,只见过鼠、猫、狗三峰的人,其他五峰竟然重从未见到过,鼠庄是斗兽山的门户,难道他们从来不下山? “这些野犬虽然生猛,但恐怕都近不了他们的身。”毛师师倒是丝毫不给他留面子,看来这个木纳的大块头并不讨女生喜欢,“像守护赤鱬之肝的捕蛇老妇,表面上与一般老妪毫无区别,但连当年叱诧风云的鬼王都吃了她的亏。” “捕蛇老妇?”舒书与苟牛均一脸茫然。 毛师师朝怀中小猫乱动的爪子拍了一下,说道:“早些年,有一刘姓老头,世代捕蛇,他的妻子自称捕蛇老妇,据说二十年前就是她帮助血王逃走,还杀死了鬼王的儿子,之后便隐世不出。” “你可知她现在在哪儿?”舒书问道。 “你那么多鼠兵鼠将,怎么还需要来问我。”毛师师戏谑的问道。 舒书有些不悦,却也不敢发作,反唇相讥道:“老鼠再多,也比不过你们猫坞的恩客,消息自然没那么灵通。” “你!”毛师师杏目圆睁。 “好了,好了,你们俩怎么一说正事就吵。”苟牛连忙打圆场。 “我认错还不行嘛。”舒书赶紧赔着笑脸,“毛姐姐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那捕蛇老妇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呀?” “哼。”毛师师倒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听说是在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一直都是秋天,果实摘了马上就会再长出来,永远吃不完。” “这么神奇。”苟牛羡慕的口水直流,“如果我们狗堡在那里的话,岂不是有吃不完的肉骨头了。” “哈哈。”舒书和毛师师两人险些笑岔气,毛师师捂着嘴说道:“你还能把肉骨头种在地里呀。” 苟牛老脸通红,倒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讪讪的笑。三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毛师师打破沉寂:“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吧。” “素秋谷?”马伟良心中一怔,闪身没入黑暗之中。 舒书注目远眺,确认周围没有人,这才向其他二人点了点头。毛师师问道:“十八伟良果真去过素秋谷?” “嗯,九钱去接他时,他亲口说的,而且还看到了传说中的困蛇图。” “如此说来,子宋大人的功力又可以精进一步了”毛师师抚摸着猫的下巴,笑着说道,“可是,你确定他会带我们去?” “十之八九。”舒书阴险的笑道。 马伟良顺着小路返回了自已的房间,正要开门,却见小白一瘸一拐的拖着鼻青脸肿的大灰走了进来,往地上一扔,吱吱的叫了起来。 马伟良十分诧异,慌忙用鼠语问道:“小白,这是怎么了?” “你是我们的朋友,不应该瞒着你。”小白气呼呼的说道。 原来酒散之后,小白与大灰便吵了起来,小白愤恨的说道:“十八是我们的朋友,对我们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呢?” “可他也是鼠庄的人,只要是鼠庄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大灰也不服气的吼道。 两只老鼠越吵越凶,竟然动起手来,小白虽然腿上残疾,但打起仗来却十分勇猛,比它壮两圈的大灰竟然不是对手,被按在地上一顿胖揍,最后两个小家伙都筋疲力尽的躺在地上。 “我说兄弟,”小白大口喘着气,语调温柔的说道,“我们被害得这么惨,难道就一直这么忍么?除了马伟良,也没人能帮我们了,为什么不试一试?” “可是你不怕他是舒书派来的么?”大灰依然担忧。 “还能坏到哪儿去?我已经坏了一条腿,大不了把我这条腿也打折。”小白恨恨的说道,“鼠王至今一直被囚禁在地牢,我们只能听从他的号令,他还有何必要再派人来算计我们?” 大灰无言以对,小白这才拎起大灰来到了这里。 “你是说,鼠王被他们囚禁了?”马伟良问道。 “唉,十几年前,这座山从天而降,来了一群会说鼠语却卑鄙至极的家伙,我们不听从他们的号令,于是他们抓捕了我们的王,我本是鼠王的侍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结果被打断了一条腿。”小白说着,眼睛因为愤怒而成了血红色,“我们拜月是祈祷我王在地牢中也能够平安健康,更是祈祷上天可以派人来帮助我们救出鼠王,惩戒这些坏人。” 马伟良惊诧不已,自己虽然一直都知道鼠庄的所作所为,但为了攀上这棵大树,完成报仇的心愿,对很多事情也都没有太过计较,看来自欺欺人并不能掩盖真相,你即使紧闭双眼,捂住耳朵,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大灰和小白盯着马伟良,眼睛里泪光闪动,期待着他的答复,如果他向舒书告密,那它们两个也自然性命不保了。 马伟良正色的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你们可知道鼠王被关在哪里?” 大灰和小白一起带着感激的目光摇着头。 “那我如何去救?”马伟良面露难色。 大灰和小白又一起带着疑惑的目光摇着头。 马伟良有些哭笑不得,但依然郑重的向它们说道:“我发誓,一定会保守秘密,也一定会帮你们把鼠王救出来,好么?” “吱吱。”大来和小白开心得手舞足蹈,马伟良看着它们,心却如刀割一般疼痛,任何生灵都有生存与自由的权力,任何剥夺者都是罪人。 自保是自然界最古老的法则! 马伟良躺在床上,脑中盘旋着各种念头,九钱的无耻,二沐的狠毒,小鼠的控诉,这些似乎都在提醒着他这里不是一个良善之地。马伟良暗下决心:待报了血仇,救了鼠王,自已便离开这里,绝不留恋。 在心知肚明的罪恶面前,人总是相信自己是最聪明的,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充满侥幸与贪婪! 回忆起在树林中偷听到的话,马伟良不由得想起素秋仙子,若是大仇得报之后,能与她在那个谷中长相厮守,此生便无憾了。时不我待,马伟良从床上蹦下,又继续练起功来,越早让自已强大,报仇雪恨,便可以越早脱离这里。 …… 第二十九章 七星铁林 阵州,兽穴。 蝙蝠殿内,拓跋城双手托着一把同样的菜刀呈给怒王:“大人,这把刀是在冰屋发现的,属下怀疑它与血军余孽有关。” 怒王拿着菜刀仔细端详,皱着眉头说道:“能打造出此刀的,恐怕只有斗州七星铁林中的铁。” “属下这就去斗州查探。” “嗯,”怒王说道,“我这便准备一些礼品,你代我问候寒王,那里不同阵州,一切还需谨慎行事。” “属下明白。” 拓跋城一刻不敢耽搁,连夜启程,天明时分已赶到斗州,此行的目标便是这里的七星铁林。 七星铁林是插在地上的七根巨型铁棍,高有数丈,宽达环抱,以北斗七星的方式排列,传说是上古神魔大战时掉落的兵器碎片。每根铁棍上都有一个怪异的符号,无人认识,据说端国的使者前来看过,称这种符号为夔龙纹,端国的人也无法考证,便都这么叫了。每当月圆之夜,便有铁屑掉落,用这些铁屑打造的兵刃锋芒逼人,削铁无声,通体萦绕淡淡的蓝光,让人爱不释手。寒王派符兵日夜看护,以防他人盗取,再高价卖给经商铸铁之人。但利欲熏心,难免会有符兵监守自盗,每年都有大批人因此被处死,但仍屡禁不止。 拓跋城点数一下礼品,扣响寒王府的门环,大门洞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拓跋城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站在寒王面前,拓跋城感觉冷气从头顶贯通全身,不由得一阵阵的哆嗦。寒王听完他的话,不敢怠慢,马上派亲兵去请管事的帐房。 与血王相关的事,谁都不敢大意。 拓跋城等得心急如焚,连喝了五杯茶,才看到一个老者蹒跚而来。老者骨瘦如柴,两腮凹陷,眼珠一片浑浊,艰难的挪动着步子,翻转着两个铁球的手不停的颤抖,看得拓跋城无比揪心:这样一个糟老头子,管帐? 走到近前,老者颤颤巍巍的抱拳拱手:“翟志轶参见寒王。” 寒王微笑着说道:“老翟,免礼吧,这位是拓跋将军,请您老来是协助他查看近一年来都有什么可疑的人买过七星铁。” “是。”老翟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绳子,上面系满了石头树枝,看得拓跋城一头雾水。老翟并不看他,扒拉着石头树枝,慢条斯理的自言自语道:“宝器阁的邱实邱掌柜,二十一筐;名剑楼的刘伟刘掌柜,三十筐;不凡刀铺的肖昆肖老板,十五筐……这些都是熟客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呀。” 拓跋城暗自佩服这老头的记忆力,但是也是强忍着听完他的絮絮叨叨,拱手道:“感谢翟老的支持,您的记忆力实在让我钦佩。寒王大人,能否将这些商户的地址提供给在下,我想一一拜访。” “当然可以。”寒王笑着说道,向一旁站立的一个紫袍将说道,“董鹏将军,你对斗州的地形熟悉,带拓跋将军去分别拜访一下,一定要注意礼貌,不要声张,也不要打扰街坊四邻。” “是,属下明白。” “多谢寒王。” 那些人虽然无权无势,但却都是财神爷,寒王自然不想影响与他们之间的合作,虽然七星铁奇货可居,但若是没有市场,也便没了价值。就如同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陶碗一样,之所以能够换来几处房产,就是因为它本身稀少,大家都争相收藏。它的价值是由人来决定的,并不是它本身。 董鹏与拓跋城先来到名剑楼,由于寒王的交待,他们并未多带人手,只有几个亲兵。尽管穿着便衣,还是被孙掌柜认了出来,连忙放下手上的生意,远远的抱拳走过来:“董将军,今天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做客?” “哈哈,打扰孙掌柜了。”董鹏笑道,“我来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拓跋城将军,他们阵州有一起小案件,涉及到了七星铁,所以来了解一下情况。” “哦,”孙掌柜抱拳道,“小人定当配合。” “有劳孙掌柜了。”拓跋城同样抱拳回礼,“冒昧的问一句,名剑楼所购买的七星铁都做了什么用途?” “小人的买卖叫名剑楼,自然都是用来炼剑了。”孙掌柜脸上始终带着招牌式的微笑,“两位将军里面请,七星铁可是稀罕之物,打造的剑都放在贵宾厅展示,不会轻易示人。” 尽管他们都是见惯精良兵器的将军,但看到贵宾厅满墙挂的都是闪烁着蓝光的刀剑,依然有些震撼。 “果然是宝铁。”拓跋城赞叹道。 孙掌柜是名眼人,立刻说道:“拓跋将军若是喜欢,可随意挑选一款,算小人孝敬将军的。” “谢过孙掌柜,但这些太过昂贵,实在不能接受。”拓跋城努力收回了目光,回到了正题上,“孙掌柜,你可使用此铁打造过菜刀?” “啊,莫非将军见人用此宝铁打造菜刀这种凡物?真是岂有此理,这与给夜壶镶金嵌玉有何区别,简直就是糟践东西,除非是挥霍无度的二世祖,否则谁会那么无知,简单就是白痴。”孙掌柜惊得目瞪口呆,这已经不是贫穷限制想象力的问题,而是无知,是败家,是暴敛天物,他越说越激动,竟然气愤得浑身直抖。 这反倒让拓跋城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安慰道:“孙掌柜勿要激动,等我们抓到这个白痴,一定严加惩处。” 孙掌柜恨恨的说道:“嗯,嗯,砍了才好,太过份了。” “打扰孙掌柜,我们这便告辞了。” “别呀,吃了饭再走,我都让人在醉仙楼定好了。” “多谢孙掌柜好意,实在有公务在身,请孙掌柜留步。”拓跋城与董鹏说着,再三拒绝了孙掌柜安排的饭局,一同走了出来。 拓跋城与董鹏将所有买过七星铁的商铺都走了一遍,说辞大同小异,根本不相信会有人拿这个做菜刀,自己更不可能干过这种事。他们又把看守的符兵也问了一遍,也都没有见过做菜刀的,即使是顺手拿了一星半点的,也都是低价卖给这些商铺赚点外快而已。 二人毫无收获,便找了间酒馆对饮,事关血王,自然不敢就此放弃。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时,一个人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直扑向他们隔壁的桌子,拎起其中一个长相精明的小矮个便打。董鹏面露不悦,那人竟然连自己都不认识,岂不是让拓跋城笑话,他站起身来,几下便将打人的人按在桌子上,厉声说道:“在本将军面前行凶,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看到是董鹏,连声告罪:“小人一时气急,未见到董将军,实在是有眼无珠,还望将军饶过小人这一回。” 董鹏怒消了一些,一把将他推开,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殴打他?” “请将军为小人做主。”那人气愤的说道,“小人是村东卖酒的,叫刘鑫,他买了小人的酒,再灌到镶有金边的坛子里卖高价。” “哦?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刘鑫委屈的说道,“这人叫朱庆丰,最会弄虚作假,随意从田里摘下苹果,用绸子包了要三倍价钱;打了井水装到高档陶罐里,当成山泉水卖。” “可是,这些与你有何相干?” “这个……小人就是气不过。”刘鑫说得义愤填膺。 董鹏与拓跋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流露的喜悦,对,那些人完全没必要直接买七星铁,可以买了刀剑再熔了重铸成菜刀便是。董鹏拍了拍刘鑫的肩膀,连声大叫:“好,太好了。这个人,赏!那个人,拉出去砍喽。” “是。”亲兵答应一声,将朱庆丰拖了出去,吓得他连哀嚎喊冤,刘鑫拿着赏钱也是一头雾水,董将军今天是吃错药了么?还是喝多了? 董鹏与拓跋城又重新回到那些店铺,要来了购买人的名单,这些经商之人自然有帐目,不会像老翟那样全凭好记性。果然各州来购买的人都不在少数,拓跋城抄了一份阵州和其他州的名单,斗州本地的就拜托给董鹏了。 送别宴上,拓跋城问道:“董将军,这个翟老是什么来头?为何这么大年纪还管理账目?” 董鹏端起酒杯,笑而不语。 …… 阵州,树河镇,古庙之中。老人抓过刻有“斗”字的龟壳抛在地上,用拐杖狠狠的敲碎,尽管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口中念道:“斗,宇宙共鸣,统合一切困难,当勇猛果敢,遭遇困难反涌斗志。巫马心,没想到你第一个看到的是此处,看来你要开始历练了。” …… 阵州,桥洞村。 一个客栈中,鱼淼猛然从睡梦中坐起,两个丫头鱼秀鱼兰赶忙起身问道:“小姐,怎么了,又感应到他了?” “嗯。” “那我们到哪里去找他?” 鱼淼摇了摇头,说道:“地标石碑上写的是桥洞村,那里像是一个铺子,门前是五颜六色的门板,旁边挂着崭新的镰刀、锄头等物件。” 三个人长期生活在海底,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鱼淼对巫马心的感应越来越困难。在巫马心消失之前,她感觉他像是透明的,稍一用力就穿过了他,如同背对背站着,无法转身沟通,甚至影响他出现了幻觉;而再次感应到他之后,却感受他像一座远山,自己无法靠近,只能隔着雾霭去观看,去猜测。 鱼淼说道,“睡吧,明天一早我们挨家挨户去找。” 清晨,桥洞村的早市十分热闹,物品新鲜又便宜,女人纷纷采购,热闹程度毫不逊色于男人晚上的灯红酒绿。 鱼摊前,一个女人抱起一条金色鲤鱼叫到:“小柯。” “你鬼叫什么,”卖鱼人怒吼道,“要买就买,不买就滚蛋!” 围观的人也都暗笑:“莫不是疯了,一条鱼而已,哪来的名字。” 第三十章 木杨家 女人怒道:“蝼蚁尚且有名,何况我族子民!”说罢,一双明眸死死盯住卖鱼人。突然,卖鱼人满脸充满恐惧,不住的向木盆作揖,口中叨念着“别吃我,别吃我”,接着又大叫一声“小人这就放你们回归大海”,端起木盆便跑,盆中的鱼不住的蹦跳,扬起的水花打得卖鱼人不住眨眼。 “鱼淼这么快就来了。”俞几乌轻声低语,坏笑着试探道,“为免除后患,劳烦鱼刺大人去杀了她。” 鱼刺纹丝未动,面无表情的说道:“润下族从不互相残杀,否则又与土狗有何区别!” 俞几乌早已料到,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无非玩笑罢了。鱼刺一直暗恋鱼淼,这一点俞几乌心知肚明。 虽然被指派听从俞几乌的指挥,但鱼刺心里一直看不上这个天生体弱的阴险狡诈之徒。润下族皆有控水之力,离开海水之后,可以从空气中吸收水份,以保证身体不会脱水。俞几乌从小患有疾病,大半毛孔都是封闭的,因此到哪里都需要带个水箱,小的时候便被其他孩子欺负,总是围着他大喊“残疾”,甚至还经常砸坏他的水箱。 “小姐,快走。”鱼淼身边的两个丫头见她贸然施法,急忙拉着她挤出围观人群,“鱼鸽大人交待过,世间险恶,危机四伏,不要暴露身份,小姐万不可再如此鲁莽了。” 人群中有人率先回过神来,大叫道:“水妖,她们是水妖!” 一语惊醒梦中人,柔弱女子纷纷尖叫逃离,粗壮男人则勇敢的抄起木棍锄头,高声叫道“打死水妖”,“不要让水妖跑了”,场面乱成一团。 见义勇为总是会差异对待的,面对壮汉和面对女人的时候,能够站出来的人数并不相同,这与正义无关,取决于对自身实力和最终结果的预判。面对三个姑娘,所有的男人都不甘落后,很快便把她们围在当中。 鱼淼毕竟第一次离开海底,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们会被敌视到如此程度。 鱼刺看到鱼淼落难,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右手晃出一把鳍骨刀,低吼道:“这帮土狗欺人太甚。” 海底生活的为润下族,多用鱼骨制作武器,多用鲨齿、鱼鳍骨、龟骨、鱼吻等,鲨齿做剑,鳍骨做刀,龟骨做斧,鱼吻短小尖利,一般用做枪头或匕首。武器做好后不能马上使用,需要沉入海底淤泥中放置三年,使之坚硬无比,不输铜戈铁戟。各类武器中又以鳍骨刀为最,不但锋利且含有剧毒,无药可医。 见鱼刺要动手,俞几乌伸出手臂,拦下去路,说道:“鱼刺大人,还望不要节外生枝,耽误了鱼鹰护法的大事,你我都不好交待。” 鱼刺闷哼一声,收起鳍骨刀,死死的盯着人群。俞几乌淡淡的苦笑一下,并非他一定要拦着鱼刺,而是他太过冲动,自已只好紧紧盯住。 “我何错之有,你们为何拦住我们去路?”鱼淼十分淡定,环顾着四周说道。 “水妖没好东西,”一个拿着擀面杖的悍妇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你们水妖,迷惑我家男人,整日夜不归宿,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你又丑又凶,男人不被吓跑才怪,与我们何干!”鱼兰挡在鱼淼身前,反唇相讥。 “别听她的,只要是水妖就该死。”边上的人纷纷帮腔。 “就是,打死她们,到怒王府领赏。”一个男人吼叫着,挥舞锄头,一马当先。 鱼淼盯住他的眼睛,眨动两下,那男人微愣一下,莫名其妙的转了身,落下的锄头正砸在悍妇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啊!你们可得给我作主呀。”悍妇捂着肩膀,跪地大呼,“不要看那小娘们儿的眼睛,她会蛊惑人。” 虽然都是普通百姓,不会武功,但一直干粗活,都有把子力气,并未把三个女人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水妖只是媚功了得,下了床不堪一击。靠前的几个彪形大汉抄起手中的家伙,朝前扑去,并不敢看她们的眼睛,只用余光确定一下位置便马上转头。 两个丫头将鱼淼护在中间,展开水草拧成的鞭子,阻挡他们的进攻。由于鱼鸽大人交待尽量掩人耳目,不许惹是生非,因此每次都是点到为止,并不伤害他们,结果反倒让这些大老爷们儿觉得胜券在握,越战越勇。 鱼刺举踵张望,心中焦急,面上却没有表情。鱼鹰和鱼鸽势如水火,众人皆知,他也不想落把柄在俞几乌的手里。他拈出几枚骨针,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出手。 “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三个女孩子,不知道害臊!”一个动听的声音从远处的飘来,犹如同空谷莺啼,又带着几分妖媚,让人听后怦然心动,又震颤得骨头也有一丝轻微的酥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跑来五匹枣红色快马,三男两女,均长发披肩,穿着同样的丝质长衫,肩头为浅绿色,斜向下摆渐变为白色,一看便知非富即贵。最前面的一男一女,头发上束着金牌,大概十八九岁,明显比后面三个束着银牌的人年长一些。 说话的正是走在前面的女子,脸上永远是一副娇羞的表情。 “表哥,你来吧。”女子笑道。 “好,我来教教他们规矩。”与她并排的男子朗声答应着,从马鞍上取下两截木棍,双手对接加长,将一头插入土中,加力一转,数十只手指粗的藤蔓从土中缠绕木棍旋转飞出,贴着地面向行蹿行。 围着鱼淼三人的粗男壮汉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已经被飞来的藤蔓捆了个结实,锄头镰刀掉了一地。藤蔓带着他们又飞到路边的树上,盘了个结,挂在树枝上,远远看去,仿佛灯笼一般,摇摇欲坠。 围观的立时一哄而散。 “鱼刺大人,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俞几乌轻声道,转身看向鱼刺,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里,自己竟毫无察觉。俞几乌闷哼了一声音,心道:“功夫好又如何,就凭你和鱼鸽女儿这扯不清的关系,被灭也是早晚的事。” 五人骑马来到三个姑娘面前,让她们分别上了后面的三匹马,扬鞭摧马,绝尘而去。插在地上的木棍被藤蔓拉扯着晃了两下,断成两截,生出的藤蔓也都寸寸断裂,被吊的人也从树上掉落,哀嚎一片。 五匹马一路狂奔,直到远离桥洞村的石头村才停了下来。 鱼淼三人下了马,道了个万福,说道:“感谢仗义相救,他日必有报答,不知众位如何称呼?” “我们都是列州木杨家的人。我叫木扬陶,她叫木杨婷。”前面男子自豪的说着,其他几人都不自觉的挺直身体,洋溢着随血液流淌的骄傲,“他们是木杨然,木杨风和木杨雨。你们也不是本地人吧?” “久闻木杨家大名,果然都是豪杰才俊。我们来自临州,因住处偏远,很少出来走动,这才惹上麻烦。”鱼淼说道,“我叫鱼淼,她们是我的丫头,鱼兰和鱼秀。” 如此落落大方,看来也并非小家碧玉。 木杨婷也走下马来,拉着鱼淼的手道:“淼姐姐,你们要去哪里,需要马匹么?” “多谢木杨小姐,不用了,我们走到前面村里找家客栈住下就好。”鱼淼微笑着说道。 “前面有家梅花客栈,很安全,淼姐姐可以住那里。”木杨婷说着拿出一个木头做的小鹤,说道,“姐姐有什么需要可以把它放飞,我们便会赶来帮忙。” “好的,那谢妹妹了。”鱼淼也赶忙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到木杨婷的手里,“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嗯嗯,后会有期。”木杨婷说着,转身上了马,五人调转马头,朝另外的方向奔去。 走出一段距离,木杨陶问道:“婷妹,你也真是的,我们木杨家何等地位,怎么还下马与她姐妹长短的叙话,甚至还送她千木鹤。” “再大的家族也得礼贤下士吧。”木杨婷狡黠的笑道,“再说了,我就是很喜欢她,不行呀。”说罢,鞭子用力抽了两下,一马当先的朝前跑去。 “唉,太任性。”木杨陶等人也加紧催马,紧追不舍。 …… 天色已黑,行营中点起火把,两截断木摆在拓跋城的桌子上,地上黑压压跪着一片,让他很是头疼。 这藤棍是列州木杨家的东西,穿着打扮又整齐划一,看来这些人定是他们无疑,可是两州一直少有往来,他们来阵州干什么呢?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木杨家势力庞大,听说与蓝桉大人关系密切,为了这些刁民得罪他们似乎并不划算,即使是怒王,也不会轻易冒险。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那三个女人是否真的是水妖,如果是真的,那即使是蓝桉大人,恐怕也保不住他们。 想到这里,拓跋城轻声问道:“你们说,那三人是水妖?” “是的,大人。”下跪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啪!”拓跋城猛的一拍桌案道:“你们有何证据,诽谤他人可是重罪。”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鸦雀无声。 见其他人都不作声,那个悍妇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她们,她们管那条鱼叫‘小柯’,还迷惑卖鱼人,让卖鱼人把辛苦钓来的鱼都放生了。” “她还迷惑过小人。”一个男人也小心的回话。 “没错,我的肩膀便是他被迷惑之后给打的。”那悍妇见有人说话,稍稍有了些底气。 “光凭这些,怎么能确定她们就是水妖,也许就是一些疯疯颠颠的江湖术士罢了。”拓跋城语气有所缓和,不置可否。 底下众人当然不知道什么木杨家,自然也猜不到拓跋将军心中的忌惮。以往报告水妖,不论是拓跋城还是怒王都会兴奋不已,马上会下令捉拿,今天这种状况委实摸不准,因此谁也不敢再言语。 第三十一章 犰狳 拓跋城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容我再调查一番再做定夺,近日不要出远门,我可能随时叫你们前来问话。” “是,遵命。”众人说着站起身,垂头丧气的朝外面走。 拓跋城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今日大家也算为国效力,所有人都去帐房那里领取一份钱财,以兹鼓励。受伤的人除了加领医药所需外,还可以再多领一份抚恤金。” “是,多谢大人。”听到这个,众人兴奋起来,走路也有了气力。 差点耽误正事,拓跋城连忙穿戴整齐,将从斗州带回的帐目装好,出发去拜见怒王。 拓跋城带着十几名亲兵刚出了营地,便听到一阵“嘤嘤”的婴儿啼哭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也逐渐变得更加哀怨,尖利刺耳。亲兵们不敢怠慢,赶忙将拓跋城围在中间,拔出刀剑,弓弩上弦。 忽然一团黑影笼罩众人头顶,阴风阵阵,啼哭声也变得震耳欲聋,众人抬头看去,一只长角巨雕在上空盘旋,身型庞大,双翼展开足有数丈,羽毛坚硬无比,射出的箭矢落在它身上根本毫无作用。 巨雕直奔拓跋城俯冲而来,两翼挥动,将左右亲兵打飞,一对利爪抓起拓跋城直接撕成两半,远远的抛到一旁,展开巨翅,呼号远去,遁入黑暗之中。 …… 石头村并不大,梅花客栈是村中最大的一家。客栈有三进院落,每一进都有不同的价钱,最外层一般是给赶腿送货的苦力,中间住的是一般的商贾,达官显贵都住在最里层。鱼淼选择住在中间,带出来的珍珠换成金银足够挥霍很久,但不想太惹人注目。 天还没亮,鱼淼便把两个丫头叫起来,说道:“我明白了,巫马心要去的好像是个打铁的铺子,咱们赶快回去找找。” “小姐,我们还回桥洞村?”鱼兰揉着睡眼问道。 “对。” “万一碰到符兵怎么办?那些土狗没准现在正在到处找我们呢。”鱼兰嘟囔着。 “小姐,我们刚刚才从那里逃回来,不知道是否还在通缉我们,这样回去是不是有些冒险。”鱼秀比鱼兰年长两岁,说话稳重一些。 “唉,我们别无选择。”鱼淼叹口气说着,已然将包袱收好。 天光刚刚放亮,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谁?”鱼兰警觉的问道。 “我是店里的伙计,给几位姑娘送洗脸水来了。”门外的声音答道。 鱼兰打开门,接过铜盆,那伙计顺着门缝张望了一眼,顿时愣住了,嘴里呢喃着:“太美了。” “喂,”鱼兰大叫一声,伙计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的说道:“在下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时才莽撞惊到几位小姐,实在惭愧。”伙计说完,赶忙向后退去。 鱼兰关上门,将铜盆放在桌上,愤愤的说道:“小姐的美貌岂是他一个伙计可以觊觎的,真是不自量力。” “这帮土狗!”鱼兰愤怒的说道。 鱼淼警觉的吩咐道:“鱼兰,鱼秀,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鱼兰和鱼秀不知道原因,也并不多问,赶忙收拾好东西,到下面结账,老板打着哈气收了钥匙和房钱。 她们三人离开之后,几个人从客栈的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为首一名穿着绿白长衣,长着扫帚眉的男子微笑道:“她果然是这么说的?” 客栈伙计答道:“千真万确。” “要把这个消息卖给怒王么?”其中一个人问道。 “借他的刀?算了,他的刀太钝。”扫帚眉转身向伙计抱拳道,“打扫房间时,要是发现落下的金银之类的,不必归还我们。另外,给你家家主带好。” “一定一定。”伙计心领神会,眉开眼笑。 路上,鱼兰问道:“小姐,为何我们走的如此急?” “哦,也没什么。”鱼淼模棱两可的说道,“可能是我多疑,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鱼秀说道:“小姐,我听说端国有一种易容之术,用一张面皮可以转换长相,不知道哪里找到这样东西。” “我也听父亲说过,有一个破锣道人精通此术,但传闻只要碰响他的锣便会当场殒命,咱还是见不到他的好。”鱼淼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看来此路不通。 “我们不用找他,易容其实很简单。”鱼秀说着,左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右手手指拈动,水沿着指尖流下,搅拌成泥,抓起一把抹在脸上,“你看,这样不就没人认识我们了嘛。” “好玩,好玩,秀姐真是聪明。”鱼兰有样学样,抹了个大花脸。 鱼淼皱了皱头,但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 昨天是骑马,今天是走路,路程明显变长了,三人加快脚步,刚刚离开海底,看哪里都新鲜,倒也不觉枯燥。 鱼兰走得有些累,嘟着嘴说道:“小姐,你无法感应巫马心,难道还无法感应那个铺子的铁匠么?为何是我们去找他,让他来与我们相会,然后一起去找那个叫巫马心的家伙不就行嘛。” “对呀,我试试。”鱼淼闭上眼睛,空气中的水气凝结成无数的蓝色蝌蚪,向四处游走。 旁边的草丛忽然动个不停,发出的“沙沙”声打断了鱼淼,急忙睁开眼睛,鱼秀谨慎的将鱼淼护在身后,死死的盯着,鱼兰抽出鲨齿剑,小心的靠近,突然一只白白胖胖胖的家伙蹦了出来,浑身白色的绒毛,短短的腿,见到人来了挣扎着想跑,却极其缓慢笨拙。鱼淼努力搜索着老师教授知识,这种东西应该是叫做兔子,人畜无害。 “哈哈,太可爱了。”鱼兰叫着,将兔子抱了起来。 鱼兰刚站起身,八匹快马已夹着尘土飞奔而至,将她们三人围在当中。马上的八个人都其貌不扬,赤裸的上身纹有褐色纹身,各不相同又杂乱无章,但纹身的一角都是浅蓝色的夔龙纹,外罩半透明长衫,手中抡着怪异的武器,竟是用草绳拴着的榴莲。 为首的人叫道:“我等一直追踪这个家伙到此,三位小姐为何要虎口夺食?” “我等并未看到你们,何来抢夺之说?”鱼淼搭手一揖道,“这个小兔子长的如此可爱,还望可以放过这个小生灵。” “放过它,那我们吃什么?它是生灵,难道我们就不是了?”为首的人嘴一撇,蛮横无理。 鱼秀柳眉倒竖,伸手要拿袖子中的鲨齿剑,被鱼淼挡了下来,说道:“各位,夺人所爱实在情非得已,不如我们买下这只兔子,这样双方都避免了损失。你们开个价吧。” “我们也不是缺钱的人,就是喜欢吃这一口,再说有钱也没地买去。”为首的人冷笑道,“兄弟们,把那个小家伙抢回来。” “是。”八个人异口同声,将手中的榴莲摇得飞快,围着三个女人盘旋起来,却也并不进攻。鱼兰和鱼秀把鱼淼护在中间,小心提防着,鱼淼抱着兔子,也紧紧的盯着外面盘旋的马匹。兔子冷不防一口咬在鱼淼手臂上,鱼淼大叫一声扔了出去,手臂顿时红肿起来。 那兔子落地之后,也变了模样,长出鸟嘴蛇尾,看着有些恐怖,一点也不可爱了。 “这是什么东西,根本不是兔子!”鱼秀大惊失色,“小姐,你没事儿吧。” 鱼淼扯出一条手帕将伤口包住,紧咬嘴唇摇了摇头。 “上!”一声令下,八人从八个方向朝中心聚拢,鱼秀和鱼兰二人勉力支撑,双拳难敌四手,各挨了一下榴莲,衣服被划的破烂不堪,混合着血迹,颇为狼狈。鱼淼在中间也不好受,脸色越来越苍白,几乎站立不稳。 为首的人狞笑道:“美妞,别人家的饭可不是白抢的,这回……”刚说到此处,话语戛然而止,人头滚落,一把鳍骨刀盘旋着飞回草丛中的一个人影手中。 那个兔子一样的怪物,原本一直盯着三位美女流口水,此时眼珠一转,仰面倒地,舌头在口中搅动一番,流出一堆白沫,感觉戏份够了,开始闭上眼睛装死,身体不自觉的轻轻的抖动着。 “大哥!”七人大惊,愤怒的冲向草丛,那人并不躲闪,鳍骨刀翻飞,顷刻之间七人手筋脚筋均被挑断,跌落马下。 那人正准备结果他们性命,忽然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无数枝条从树干抽出,将七人紧紧护在其中,其余枝条编成篱笆,挡在那人与树干中间。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喝道:“这几个乃是我府贵客,虽然犯错在先,却也得到惩戒,能否请阁下看在我的薄面上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鱼淼中毒颇深,来者气势不凡,那人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收起鳍骨刀,扶起鱼淼便往外走,鱼兰和鱼秀紧随其后。 “多谢。”那声音说罢,树枝卷起那八个怪人,呼啸而去。 那人扶着鱼淼刚走出几步,后面响起马蹄声,接着响起了那个动听的声音:“淼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闻声立刻将鱼淼交给鱼秀,转身没入草丛,消失不见。 鱼淼回头一看,是木杨婷和另外一个叫木杨雨的女孩。木杨雨长相妩媚,胸前双峰高耸,对男人绝对是杀器,木杨婷却长得小巧玲珑,清纯可爱,完全看不出她是师姐。 “木杨小姐救命,我们小姐被一个像兔子的怪物咬了,好像中了毒。”鱼兰大叫道。 “像兔子一样……”木杨婷道,“可是长着鸟嘴蛇尾?” “正是,正是。” “那可不是兔子,而是犰狳,假装温顺害人,一旦暴露就装死,最是卑鄙。”木杨婷说道,“你们赶快上马,我带你们去找附近的郎中。” 女人娇小,可以两人骑乘一匹,但还是多了一个人。 木杨婷扭头对着木杨雨道,“雨妹,你把马匹让给她们吧。” “好的,师姐。”木杨雨说着,准备下马。 鱼淼虚弱的阻拦道:“且慢。” 第三十二章 重逢 细细的汗珠从鱼淼额头渗出,仿佛每吐一个字都是对她巨大的折磨。鱼秀明白她的想法,解释道:“我们三人都不会骑马,雨姑娘让了也无法使用,我们三人还是加快脚步走过去吧。” “我的傻姐姐,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耽搁得了。”木杨婷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呢。” “小姐,要不你和鱼兰过去吧,我慢慢走去再与你们汇合。”鱼秀说着,低声对鱼兰说道,“护好小姐安全。” 鱼淼有些纠结,扔下她一个人如何放心,但体内的毒又十分霸道,每多一刻便觉得难受一分。 “小姐不必纠结,以我的手段,不会有危险的。”鱼秀说着,又转向木杨婷道,“木杨小姐,我家小姐就麻烦你多多照看,救命之恩,暂不言谢。” “我与淼姐姐一见如故,亲如姐妹,请姐姐放心,我保证她不会有事。”木杨婷正色的说道,又拿出一个药丸递给鱼秀道,“此药可治内伤,请姐姐服下。” “多谢木杨小姐。”鱼秀说道。 木杨婷看着她吞下药丸,扶鱼淼上了马,皱着眉头念道:“淼姐姐,你一定要挺住。” 木杨雨伸出一只手,鱼兰抓住她的手跃上马背,两匹马扬尘而去,鱼秀捂着胸口,慢慢朝前走着。 又回到了梅花客栈。 …… 石头村常有这种怪物出没,这种毒在郎中眼里只是小菜一碟,服了药剂又扎上针灸,鱼淼吐出一滩黑水,已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需要休养。 郎中接过鱼兰给的诊金,叹道:“好在送来的及时,要不可惜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了。” “多谢木杨小姐,短短两日,已经第二次出手相救,实在是亏欠太多,不知如何回报。”鱼淼真诚的说道。 “我与淼姐姐一见如故,何谈亏欠,安心养病就好” 见鱼淼无碍,鱼兰也轻松起来,诧异问道:“木杨小姐,我们易容了你也能认得出来?” “易容?”木杨婷愣了一下,看到她们脸上的泥巴恍然大悟,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我的兰姐姐,你太可爱了,这哪叫易容呀,我以为是你们跌倒摔跤了呢。” 鱼兰羞得满面通红,双手向空中一抓,捧起一滩水,把脸上的泥土都洗掉。木杨婷看着,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你们不用易容,那些土狗早就被打发了,不会有人纠缠你们的。”从这一点,木杨婷就猜到了她们的目的地,“淼姐姐勿急,待你病愈,我雇辆马车送你们过去。” “嗯,听你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鱼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山见山的说道,“婷妹,我总觉得这个客栈怪怪的,那个老板天天睡不醒似的,那个伙计说话也不像个下人,好像都不应该是呆在这里的人。” 木杨婷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说道:“淼姐姐你多虑了,这里也是我木杨家的产业,最安全不过的。掌柜叫木杨阳,是我的三叔,天生睡不醒,永远都是哈气连天的。那个伙计木杨冰本是我的师弟,因贪恋美色触犯家规被罚在此做工,的确不像一般的下人,他没有对姐姐动什么歪心眼儿吧?” “哦,哦,那倒没有。”鱼淼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看来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一只木头做成的鹤飞了过来,用翅膀拍打着窗纸,木杨婷打开窗子,那木鹤便飞到她的耳边。木杨婷脸色微变,急切的说道:“淼姐姐,家中有急事,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便来。” 鱼淼点点头,木杨婷让木杨雨留下来照顾她们,自己策马奔去。 鱼兰看着新鲜,问道:“这个是什么呀?” 木杨雨有些自豪的介绍道:“这个叫千木鹤,与真鹤无异,能千里传音,可是我们木杨家的宝贝。” …… 阵州,纵九镇,有一处很大的院落,同样归属木杨家。 木杨陶被一个中年男人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倒在地。中年人的丝质长衫为浅绿与浅黄色渐变,头发上束着玉牌,地位明显比他们高上许多。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指使鬼纹兄弟,若非我及时赶到保住他们性命,你必闯下大祸,难逃万草蚀心之刑。”中年男人愤怒的眼光中,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二叔饶命。”木杨陶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我受命与俞几乌联络,他说让我除掉鱼淼,刚好想到鬼纹兄弟多年来一直受我们木杨家奉养,什么力也没出过,便自作主张请他们带犰狳来帮忙,本来一切顺利,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个家伙。二叔,我是一时糊涂,饶恕小侄吧。” 中年男人气得头发胡子乱颤:“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枉这些长辈还说你是木杨家小辈中最有希望的一个,简直笑话。鬼纹兄弟自有他们的用处,岂是你们能够打听的。若真是你自作主张想出这个计策,我也不至于如此气愤。这分明是俞几乌的谋划,你个蠢货,他送来几个水妖就把你迷的神魂颠倒,言听计从!日后若是让你掌管主事,岂不是让我木杨家万劫不复。” “来人!”中年男人气得三尸暴跳,吩咐道,“将他暂时押下,稍后请族长发落。派人好生安顿鬼纹兄弟,那鳍骨刀恐有剧毒,需小心医治,定要保住几人筋脉性命。” “是。”几个弟子应声将木杨陶拖了出去,除了几声哀求之声,再无动静。 中年男人一掌将桌子拍个粉碎,咬牙切齿道:“俞几乌这老贼,竟敢打鬼纹兄弟的主意,实在可恶。” “二叔。”木杨风轻声道,“那鬼纹兄弟的老大如何处理?” 中年男人叹口气道:“将带纹身的皮剥下来好生存放,然后掩埋了吧。不要让其他鬼纹兄弟知道此事。” “明白。”木杨风又轻声说道,“二叔,婷师姐的千木鹤回报,那女子已无大碍,仍在梅花客栈养伤。” “嗯,”中年男人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婷儿这丫头,没准儿才是我木杨家的希望。” …… 阵州,桥洞村。 巫马心从空山出来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铁匠铺,只要汪自清还活着,他一定会在那儿。经过结界中的修炼,巫马心体力非常充沛,因为着急赶路,并未停留睡觉,只是偶尔坐下来吃些东西休息一下,竟然也没有多少倦意。 铁匠铺的门开着,汪自清正在忙碌,这让巫马心安心许多。 巫马心湿润着眼睛轻声叫道:“老大,我回来了。” “小五!”汪自清将铁锤扔在一旁,飞奔过来紧紧的抱住巫马心,不禁热泪盈眶,“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们呢?”巫马心问道。 “他们各有去处,唉,这次打击太大,都需要时间来消化整顿一番。”汪自清平静的说着,并无太多悲痛,“小五,你这些天去了哪里?感觉你整个人都变化了许多。” “此事说来话长,等以后再和你细说。”巫马心说道,“老大,明天便是初五了,我们先去六十三村吧,估计伊一都等急了。” “好,咱们这就走。”汪自清说着,熄了炉火,关了铺门,随意的插好门板,与巫马心上路。 程净之在山上看到铁匠铺的门板中正一块为红色,两边均为白色,不免大惊失色,急忙将长枪包裹在白布之中,扛在肩头朝山下走去。 初五伏泉,押送金银的符兵队伍如同血液一样流遍整个端国,就连偏远的毛细血管也都变得温热沸腾,人们争相高呼“端王万岁”,脸上洋溢着幸福。龙伊一既期盼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失神落魄的从布袋中拿出一个金块,放在手中拉扯盘旋,化为无数金线在手指上盘绕,她却毫无觉察,心乱如麻。 “老大,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吸啖巴枯?”巫马心有些意外,总觉得汪自清有些怪怪的,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这个习惯也不应该会改变。 “唉,治伤之时郎中不许,时间一长就顺便戒了。”汪自清说着,神情有些闪烁,紧接着指着前面岔开了话题,“你看,伊一在那儿呢,据说自从你走后,她天天坐在村口等你回来,这小丫头真是够痴情的。” 巫马心紧走几步,出现在了龙伊一的眼中,空山的一番经历,让这个男人更多了几分魅力。龙伊一先是一愣,接着猛的从地上蹦了起来,扑进了巫马心的怀里,两手紧紧的抓着,生怕这是做梦,更怕一松手他便消失,眼泪夺眶而出。 “伊一,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我的承诺一定是算数的。起来吧,大家都看着呢。”巫马心说着,心里也不好受。龙伊一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正笑吟吟的看着她,温婶子和伊一娘也都在,左邻右舍都小声的向伊一娘道喜:“龙婶子,看来好事将近了。”龙伊一赶忙松开巫马心,满面羞红,在他胸口用力的打上一拳,轻声说道:“再敢乱跑吓唬人,小心我打死你。” 巫马心很是无奈,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女孩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和她在一起很开心,也害怕她会伤心,或许这就是喜欢吧。 “咳。”巫马心赶忙从儿女情长中抽出身来,说道:“伊一,快来见过老大。” 龙伊一羞红着脸,来到汪自清面前道了个万福:“见到巫马心平安归来,不免有些失态,老大勿怪。” “哈哈,无妨的。”汪自清大笑着说道,“我们小五好福气呀。” “今天已经是九毒日的第一天,我们去水井吧。”巫马心一直惦记着自己的承诺,急于把村里的诅咒解除。 温家婶子听到这句,激动得满眼闪光,连忙的将刚刚拿到的布袋递过来,说道:“这些你们收下,若能救了我家佩泽,倾家荡产也一定报答你们的大恩。”其他村民也都聚拢过来,第一个人把布袋放在地上,其他人一言未发,纷纷走过来把布袋扔在一起,很快便堆成了一堆。 第三十三章 探井 汪自清看着布袋堆,眼中流露出了异样的目光,但在巫马心说话之前并没有动。众人站在外围,满含期盼,这个诅咒太恶毒,他们每日都活在战战兢兢之中。 巫马心将温婶的手推了回去,又向众人抱拳道:“各位请勿多心,这些钱我们是不会收的,请诸位放心,在下必当竭尽全力,破除这个诅咒。” 众人很诧异,之前请的侠客道士都是要钱的,这人不拿钱,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去冒险,反倒有些不放心,所以谁也没有去拿回布袋。 “小五,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为何不要?”汪自清贴近巫马心耳语道。巫马心瞪着眼睛看向汪自清,仿佛不认识一般,他的大师兄何时变得这般市侩。汪自清被他看得慌了神,赶忙从地上拾起布袋塞向众人道:“我等并非唯利是图之辈,这些请拿回去,我们这就平了那口怪井去。” “众位乡亲不必为难了,他们是大义之人。”伊一娘说罢,转身又叮嘱道,“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 众人目送着巫马心,汪自清和龙伊一三人进了村,这才拿回布袋。 …… 离水井还有两三牛吼的距离时,汪自清突然跟龙伊一说道:“伊一姑娘,井中危险,你在此等候我们即可,待我们解决那妖怪,再来与你汇合。” 此言一出,两人均是一愣,龙伊一刚想说什么,巫马心却抢着说道:“伊一,老大说的对,女人本便是纯阴之体,水井又阴气极重,你去了容易受到伤害,还是在这里等我们吧。” 龙伊一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写满疑惑不解,同时也看到了巫马心使来的眼色,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吧,那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我在这里等你们平安归来。” “嗯。”巫马心说着,与汪自清一同来到井栏外面。汪自清拉起巫马心急步朝井边走,将遍地黑褐色的干枯大叶草踩在脚下,浑然不觉。 巫马心在后面猛然叫道:“老大。”汪自清刚一转身,廉泉、伏兔二穴已被银针封住。 “小五,”汪自清大惊失色道,“你要干什么?” 巫马心冷冷的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民间有句俗语,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抬树。人在着急的时候便会露出马脚,竟不惜犯下大忌。他太急于置巫马心于死地了。 巫马心从空山归来之后,人也变得成熟许多,他早看出汪自清有些异常,一直暗中观察。能戒掉啖巴枯的男人是最狠的人,冷酷无情,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绝不是汪自清的性格,清心寡欲的老大,更不可能对金银有半点贪念。最后让巫马心确定的是他踩踏龙碾草。即使真的戒了啖巴枯,也不可能对曾经的心爱之物视而不见,甚至随意践踏。 汪自清大叫道:“小五,你莫不是在空山中了什么魔了,怎么还怀疑起我来了,快点将我解开。” 巫马心围着汪自清转了一圈,果然在脸的侧面发现了一层面皮,毫不逊色于他破锣师叔的手法,手指掐住一头,猛的一拽,一张面皮被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净的面孔,巫马心并不认识。 “你是谁?我大师兄在哪儿?”巫马心愤怒的喝道。 龙伊一一直翘着脚,远远的望向这边,看到两人在井边忽然停住,知道是出了什么状况,赶忙奔了过来。 “生我者父母,伴我者兄弟,任何伤害他们的人,都不可原谅。”巫马心愤怒的说着,手指拈动,假汪自清顿时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沙漠之中,烈日蒸烤,水份慢慢脱离身体,在身前聚成水珠,被巫马心抓在手中,顺着指缝流到地上,而自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感受着自己即将成为干尸的痛苦。 “你是谁?” “我是木……啊……趋善域鱼鸽手下的鱼然。”那人浑身皮肤皱得如同形将就木的老人,再也支撑不住了,“水,给我水,我要水。” 巫马心也怕他死在这里,收了功力,鱼然觉得好受了一些,但仍然缺水缺的厉害,这个时候,恨不得被立刻扔进大海里才好。 龙伊一跑到巫马心身边,虽然之前巫马心的眼色让她有了些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幕仍然让她大吃一惊,颤声问道:“巫马心,你这是在干嘛?你怎么和老大打起来了?” “我们被骗了,他不是我大师兄。”巫马心说着,用手聚起一滩水在空中漂浮晃动,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他……我不能说,不然我回去就没命了。”鱼然恐惧的盯着巫马心,仿佛看到了比他现在处境更可怕的事。 兄弟有难,巫马心丝毫没有耐心,双手滚动,这滩水越聚越多,右手食指一伸,这滩水化成一股水流,如同一条透明的毒蛇一般钻入鱼然的身体,鱼然感到一阵清凉,所有的细胞都贪婪的喝着水,皱纹都打开,干瘪的皮肤再次红润起来,浑身都无比的舒畅,可是随着水越输越多,鱼然开始难受起来,仿佛溺水的人,全身都变得浮肿,无数细胞过份充盈炸裂,不止七窍,每个毛孔都向外溢出水来。鱼然努力的张大口鼻,嘴角撕裂,却仍然无法呼吸,窒息得头痛欲裂,全身痉挛,瞳孔散大,恨不能用双手将自己的整个都撕开,但手脚都被穴位束缚着,只有几近昏迷的眼睛能够发出祈求的目光。 龙伊一不忍心看着这么残忍的一幕,把脸扭向一旁,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单纯的男孩,重生后的巫马心让她心里升起一丝恐惧。 巫马心收了功力,鱼然贪婪的呼吸着,仿佛刚从地狱中逃离的恶魔,对于人世间的空气都那么奢求。 “我说,我说。”鱼然顾不上从嘴里接连不断流出的水,赶忙说道,“我家小姐可以入侵和影响别人的思想,她一直在试图探索你,昨夜告诉我们,你要去找铁匠铺的汪铁匠,因此让我来偷梁换柱,趁机杀掉你。” 巫马心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冰屋战斗的时候,的确有人在影响着他的思想,甚至让他产生了幻觉,几乎丧命,水妖,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端王也一直不遗余力的向臣民们宣扬着这句话。 巫马心沉住气,问道:“你们把我大师兄弄到哪里去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将他迷倒以后带走后,我留在店里假扮,所以真的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鱼然已经被折腾的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 巫马心目露凶光,手指颤抖着,恨不得一把将眼前这个人捏成齑粉,但他忍住没有出手,头脑中在不停的思索,自己应该怎么办。 一阵马蹄声响起,三匹马狂奔而至,木杨婷那带着几分妖媚的声音飘来:“前面可是巫马心?” “正是,”巫马心有些莫名其妙,眼前这个人并不相识,为何她会突然出现,“请问阁下是?” “在下木杨家木杨婷,家叔偶然碰到你大师兄,他让我来寻你。”木杨婷妩媚的一笑,翻身下马,道了一个万福,身后的两名男子也都在马上抱了抱拳。 龙伊一看着眼前这个美人,危机感油然而生,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将是她有力的竞争对手。 巫马心欣喜若狂,慌忙抱拳道:“多谢女侠,我大师兄他人呢?” “他现在前面的客栈中休息,我现在就带你过去。”木杨婷莞尔一笑道,“什么女侠呀,要是不介意,你就叫我婷儿吧。” “那就多谢婷儿姑娘了,伊一,咱们过去吧。”巫马心心急如焚的说道。 “嗯,”龙伊一答应着,指着鱼然问道,“那他怎么办?” “如此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巫马心说着,刚欲伸手结果了他的性命,木杨婷温柔的阻拦道:“巫马哥哥,我们木杨家一直在缉捕水妖,不知可否将此人交给我们处理。” “无妨。”巫马心说着手指一挑,两根银针离开鱼然的身体,鱼然整个人瘫倒在地,经过刚才的折腾,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龙伊一上了木杨婷的马,巫马心上了一名男子的马,飞奔离去。见两匹马已经没了踪影,另外一名男子将鱼然扔到马背上,朝反方向奔去。 石头村的梅花客栈中,汪自清正躺在火炕上,吸着龙碾草,巫马心送给他后,一直贴身带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一切如同一场梦一样,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见到巫马心,汪自清蹦了起来,一把抱住他,上下的打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五,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没事。” 闻到熟悉的味道,看着食指和中指上啖巴枯留下的黄色印记,巫马心确定这才是汪自清,激动的说道:“老大,我没事,我回来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也不知道。”汪自清摸了摸头,莫名其妙的说道,“我一直在铁匠铺打探着你的消息,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召唤我,接着我不由自主的来到了这里,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 “你一时不察,中了水妖的妖术,被控制了心神,他们太可恶了。”巫马心愤愤的说道,汪自清却依然一头雾水。 第三十四章 嵬名粉粉 巫马心不免有些后怕,那个假汪自清竟然能够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些事情,甚至说话动作都和本尊一模一样,可见这妖术能够探取记忆和情感。好在一个人的品行不可能无故变更,习惯也不可能轻易改变,否则真的无法辨别。 “既然你与师兄已经重逢,那我便告辞了。”木杨婷说着,向二人道了个万福,准备出门。 “木杨小姐,实在太感谢你了,不知何以为报。”巫马心双手抱拳,龙伊一也向木杨婷施礼。 木杨婷有些害羞的说道:“巫马哥哥,伊一姐姐,你们不必如此。既然相遇,便是缘分,如此小事,真的不用记挂心上。” “木杨姑娘不愧是大家族的人,果然有大气度。”龙伊一微笑着说道,心中不免有些发酸。 巫马心说道:“不可,不可。待了却此事,必定登门致谢,不知去何处寻找姑娘?” 木杨婷拿出一个千木鹤,递给巫马心道:“我木杨家在江湖中有些人脉,日后若有需要,可催动此鹤告知,或可助一臂之力。” 巫马心收下千木鹤揣入怀中,再次拜谢,木杨婷微微一笑,款款离开。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要想俘获男人的心,便要若即若离。 龙伊一取来冷水,让汪自清洗了头脸,运功守住心神,顿时清醒了许多,左右他的力量也消失了。巫马心详细讲述了这段经历,又问起了其他兄弟的情况,想到老三娄一鸣,两人又是一阵心痛,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明日初六,依然是九毒日,养精蓄锐再下井不迟,巫马心与龙伊一各自又开了一个房间,暂且住下。晚上三人都喝了很多酒,聊到很晚才各自回房,龙伊一进屋前看了一眼巫马心的房门,沉思良久,最终还是笑着摇摇头,推门进去了。 巫马心打坐完毕正准备休息,忽然在内衣的口袋里摸到了嵬名粉粉的那根头发,不禁觉得自己太可笑,竟受妖术所惑,相信这根头发可以随时让她出现,还因此放走了风王,害得老三白白牺牲。 真是蠢笨得可以! 巫马心苦笑一声,愤懑的将头发用力拽断,突然“砰”的一声,一丝不挂的嵬名粉粉跌落在巫马心床上,身上湿漉漉的沾满水珠。 “啊!!!” “啊!!!” 鱼淼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巫马心仿佛就在不远处,她静气凝神,竟然进入了他的意识,通过他的眼睛,竟然看到了一个赤身裸体女人,正惊恐的瞪着双眼。 我了解他的人品,这不可能是巫马心! 鱼淼满面绯红的收了功力,自嘲的嘀咕道,“唉,果然是错了,哪有这么容易碰到。看来我体内的余毒未清,感觉也受了影响。” “啊!!!”嵬名粉粉一把扯过被单盖住身体,满脸羞红的瞪着巫马心,“你这个流氓,竟然……竟然……趁我洗澡……” 巫马心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美女砸蒙了,大脑嗡嗡作响,赶忙紧闭双目,语无伦次的说道:“粉粉姼,在下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我以为这个头发不可能有用……就随便扯断了而已……” 尽管闭了眼睛,但嵬名粉粉美丽胴体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巫马心并无邪念,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血脉偾张。 “小五,怎么了?”汪自清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想必是听到他屋里的喊声赶过来的,听脚步声,龙伊一也在。 “巫马心的屋里好像有女人的声音。”龙伊一嘀咕道。 “怎么可能呢,伊一不要多心。”汪自清轻声安慰。 “没事,我在练功,只是五行聚气的声音而已。老大,伊一,明日还有硬仗要打,你们早点休息吧。”巫马心慌忙解释道。 汪自清的声音传来:“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 “哼,土狗。”龙伊一说着,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巫马心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施展在空山河怪教他的法术,用空气中的水气在房间内形成一个透明的水幔,虽然不及俞几乌曾经布置的那么厚,但阻隔声音还是绰绰有余的。 嵬名粉粉裹着床单,香肩半露,巫马心稳定了一下心神,望着前方,目不斜视,待门外没了声音,巫马心说道:“粉粉姼,在下真的不是有意的,我现在把你送回去。” “送我回去?”嵬名粉粉看着他的模样,反倒没了羞愤,精灵古怪的眨着眼睛说道,“怎么送?就像我父王的那些妃子一样,用床单一裹把我送回去?” 巫马心刚刚好些的脸色又有些发红,怎么惹上了这么个小妖精,胡乱说道:“你可以让她们拽断你一根头发,你再回到浴桶中。” “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人,我的头发岂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拥有的!”嵬名粉粉说得义愤填膺,身上的床单差点掉落,赶忙一把扯住,依然嘟着小嘴。 “那怎么办?” “先帮我弄件衣服,总不能一直让我这样吧。”嵬名粉粉倒是不着急,慢悠悠说道。 巫马心有些挠头:“可是,现在天色已晚,哪里还有开门的店铺?” “这还不简单,”嵬名粉粉坏笑道,“村里妇女都把衣服晾在院中,你去偷来两件不就行了。” “这……”巫马心很是头大,偷女人的衣服,这也太过无耻了。 “怎么不愿意?你轻薄了我,这是对你的惩罚。”嵬名粉粉一脸坏笑,全然没有公主的高傲,却十足的刁蛮,“你要敢不去,我现在就把全客栈的人都叫醒,让他们评评理。” “好,我去。”巫马心天生搞不定女人,拿她们毫无办法,这个与功力的高低无关,即使再去空山修炼十年也没用。 “挑好看点儿的,多拿两件让我选选。别忘了还有心衣,亵裤也要。”嵬名粉粉不放心的叮嘱,即使刁蛮如她,说到后面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放低了声音。 巫马心无奈的应着,又叮嘱任何人叫门都不要开。嵬名粉粉带着得意的微笑,却也有一丝小烦恼:他这么听话,是怕隔壁那个叫伊一的女人知道么? 出了门,巫马心悄悄来到龙伊一的房门外,里面黑着,估计是已经睡了,这才放下心来。 乍暖还寒,夜晚的风有些微凉,也让巫马心清醒了许多,既然嵬名粉粉的头发是真的,那风王的承诺应该也不会假,对于这个杀害全家的仇人,他自然不会惋惜,但有了一丝敬重。 端国虽然达不到夜不闭户,但晾在外面的东西都不会收回来。有院子的人家,就会挂在院中的架子上,没有院子的小户人家就朝外面支出几根竹竿来晾,满满的衣服、腊肉、稻米、酒,杂乱的挂着。 见四下无人,巫马心小心翼翼的挑选了几件衣服,又皱着眉头拿了几件心衣和亵裤用衣服包好,走之前将几个银块挂在了那里。做贼的感觉的确不好,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尤其是偷的还是女人的隐私之物,感觉自己脸上像着火一样。 看到巫马心红着脸拿着一包衣服回来,嵬名粉粉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连连挥手让他背过身去,努力忍住笑,这才打开包挑起衣服来。虽然都是土布衣服,但都浆洗的很干净,穿在嵬名粉粉的身上掩盖不住贵族气质,反倒别有一番韵味。 “转过来吧。”嵬名粉粉一边对着铜镜欣赏着,一边说道 巫马心转身的一刻有些呆住了,和上次在马车中见过的贵族公主截然不同,现在更多了天然的美。 嵬名粉粉笑着说道:“我们来说下一件事吧,你看到了我的身体,按照端国的规矩,我也只能嫁给你了,你打算何时去王城提亲?” 噗!巫马心一口茶水喷到地上。 …… 阵州,兽穴。 此时蝙蝠殿中黑压压跪了一片人,怒王大发雷霆:“什么?粉粉正洗着澡便失踪了?” “正是,每个门窗全都关得严实,连一丝风都不曾吹进。”看守的符兵战战兢兢的说道。 “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回怒王大人,确实如此。”夏灵、夏姣以及在旁服侍的其他侍女也都异口同声。夏灵说道:“怒王大人,我一直在粉粉姼的浴桶旁边,向她身上洒水,真的是忽然消失的,实在诡异,难道是有人用了巫术不成。” 怒王不置可否,下令道:“幺宏远。” “属下在。” “你马上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粉粉给我平安带回来。” “遵命!”幺宏远朗声答道,心中叫苦不迭。紫袍将领分别驻守各镇,他负责镇守兽穴所在的品阱镇,自然避无可避。让他冲锋陷阵绝不含糊,但让他去寻那个打不得骂不得惹不起看不住的公主嵬名粉粉,着实让人头疼。 怒王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每次见到这个刁蛮任性的妹妹都会头疼不已,巴不得让她消失落个清净,但用这种失踪的方式可让他担待不起。 出了门,夏姣偷偷对夏灵耳语道:“会不会是那个人?” “嗯?”夏灵有些不解。 夏姣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啊,”夏灵明白了,“那人不是已经死了么?难道头发被别人拿到了?” 夏姣也不解的摇摇头,低声问道“要不要报告给怒王?” “关乎粉粉的清誉,不可。”夏灵果断说道。 “嗯。” 怒王正在愤懑之际,门口又是一阵骚乱。拓跋城的几名亲兵连滚带爬的闯进来,跪地急呼:“启禀怒王,拓跋将军在来的路上受到怪兽的袭击,已然遭遇不测。” “什么?拓跋城死了?” 第三十五章 诅咒 怒王听到他最得意的副将遭遇不测,不禁拍案而起:“拓跋将军一向行事缜密,怎么会遇此不测?你不必惊慌,慢慢讲来。” “是。”亲兵将事情讲述了一遍,颤抖着呈上拓跋城从斗州拿回的帐本,已经被鲜血染透,看得怒王雷霆震怒,心中一丝丝的疼痛。 怒王问道:“拓跋将军的尸体现在何处?” “小人们已用马车拉至府外。” “快带我去查验。”胖军师土包木朝怒王点点头,急匆匆的朝外走,这时一名符兵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一头撞到胖军师身上,尽管土包木身宽体胖,仍被撞得一个趔趄。两人都顾不得搭理对方,土包木跑到马车前,饶是他见惯血腥场面,看到如此惨状仍然不免心惊肉跳,那符兵则向前爬走几步,大声叫道:“启禀怒王,冰屋那边出事了。” “慌什么,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怒王强压怒火,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 “我们被派去和留守冰屋的符兵换岗,发现留守的符兵全都遇难,七窍流血,身上连一个伤口也没有。”符兵说着,语气中充满惊恐。 怒王终于按耐不住的咆哮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怒王大人。”符兵战战兢兢的说道,“小人在冰屋边上发现一句用血写成的咒语,‘不沾焚身,厉鬼锁魂,冰屋来客,俱迎死神’,恐怕,他们都是受了诅咒而死的。” “一派胡言!本王不就好好的坐在这里嘛,再敢惑乱军心,我先砍了你的脑袋。”怒王猛的用力拍在桌子上,茶杯震落,摔得粉碎,吓得那个符兵将头重重的叩在地上不敢抬起,浑身抖如筛糠:“是,怒王饶命,小的再不敢乱说话了。” 怒王唤来亲兵,吩咐道:“速点起狼烟,传令各村镇将领速来府中议事,不得耽搁。” “是!”亲兵应声而去,一股松油燃烧的气味瞬间弥漫王府。 狼烟,即是烽烟,用于传递军情与军令,点燃后会出现大量白烟,只有紧急的情况才会使用,见烟行军,不得怠慢。 土包木穿过白烟回到蝙蝠殿,抱拳说道:“启禀怒王,拓跋将军是被异兽扯断而死,根据尸体的受力情况,异兽是从天上俯冲而至,因此是会飞的禽类。亲兵说此前曾听到婴儿啼哭之声,属下推断应该是上古异兽——蛊雕。” “蛊雕?”怒王吃惊道。 “不错,是一种似鸟非鸟的食人怪兽,如雕而长角,声音如婴儿啼哭。不过,此兽一直躲藏在原始森林之中,很少会到城镇中来,突然攻击拓跋将军,倒是让我有些费解。” “蛊雕……”怒王忽然想起来,前日刚刚喝了蛊雕幼崽之血,莫非是因为这个才会惹祸上身?他不及多想,连忙喝道:“来人,速去醉霄楼,将老板秦观给本王带来!” “是!” 怒王脸色变得阴沉,王府顿时鸦雀无声。这时,一声尖利的婴儿啼哭声打破沉默。 众人大惊失色,莫非那怪物来了王府? “怒王大人,大事不好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绿袍将领惊慌失措的跑进蝙蝠殿,大声喊道,“苏将军在府门前被一个像雕一样的怪物袭击,兄弟们死伤过半,也未能阻挡得住,苏将军,还有陈、白、秦三位将军……尽皆殒命。” 怒王心中一凛,顷刻之间,自己就损失了两员紫袍副将,而陈、白、秦三位将军也是两蓝一银的级别,即使是在残酷的战场之上,也难有这么大的损失。 嘶……怒王忽然想到,那天在醉霄楼三楼包间中,最低级别的也是银袍将领,也就是说,喝了蛊雕血的将领便是那畜生的目标! 蝙蝠殿外响起脚步声,吕齐身着紫袍,带领着十几员副将,紫、蓝、银、绿、白各色战袍均有,抱拳行礼:“参见怒王。” 嗯?他们怎么没事? 怒王轻易不怀疑自己的手下,但此事过于蹊跷,谁都不能置身事外:“你们可曾听到婴儿啼哭之声?” “启禀怒王,听到了。”吕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愣愣的答道。 怒王脸色发青,猛的摔碎茶杯,大喝道“来人,都给我绑了!” “我等见到狼烟便赶来勤王,何错之有?”吕齐单膝跪地,茫然不解的争辩。其他将领也顷刻跪倒一片。 瘦军师金生水连忙起身求情:“怒王大人,暂且息怒,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待我详细询问一番再抓不迟。” “嗯。”怒王愤懑的应了一声,吕齐扑棱着脑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从醉霄楼返回的亲兵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上前报告:“启禀怒王,醉霄楼已关门大吉,秦观也不知去向。” 怒王咬得牙齿咯咯直响,吼道:“去把醉霄楼给我烧喽,方圆十牛吼以内的人统统抓来,穿了琵琶骨审问。” “是。”那亲兵答应一声,转身快速朝外走,他自然知道“嵬名杂种”喜怒无常,恨不得飞出这个是非之地。 瘦军师金生水向跪着众人抱拳问道:“吕将军,众位将军,在来此之前,你们在做什么,烦请依次如实讲来。” “这……”吕齐面有难色但不敢不答,羞愧的说道,“属下正在莺燕楼缠绵,亲兵忽然闯入,还险些怪罪于他,听说是看到狼烟,这才急忙擂鼓点军,匆匆赶来。” “你们呢?”怒王并不答话,又问向其他众人,所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要么混迹于声色场所,要么流连于酒肆。 瘦军师金生水拱手道:“怒王大人,如此便对了,拓跋将军此前正在审案,苏万军将军此前正在校场操练。” 胖军师土包木也站起身来说道:“看来所言非虚,蛊雕虽然凶猛,但忌讳胭脂水酒,或许正是这些救了在场的众位将军。” 地上跪着的众将更是无地自容,尤其是身着紫袍的吕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怒王看着这帮沉溺酒色的部下,如同朽木粪土,摆手让他们滚去偏房,每隔一个时辰以酒洗身。 接二连三的意外,怒王脑袋犹如炸裂一般,嗡嗡作响,看着瘦军师问道:“金军师,你怎么看?” 金生水抱拳道:“怒王大人,稍安勿躁,属下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血王遗党用这么好的材料去打造菜刀,行为反常,并不是卖刀这么简单,这些应该就是血军的联络暗号,意图东山再起。冰屋守军被屠,两位将军接连遇害,正是他们想扰乱视线,让我们自乱阵脚,以便有机可乘。” “嗯。”怒王此刻也冷静许多,认真分析这几件事情的蛛丝马迹,不住的点头,“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若他们目的还未达成,就一定还会出现,我们只需广布眼线,守株待兔,盯住做这些菜刀的人,盯住已经做好的菜刀即可。” “嗯,言之有理。”怒王深以为然,向一个身着蓝袍的将军吩咐道,“把这帐本上的人全部拘押入监,严刑拷问,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帮血王采购这个东西。” “是!” 此人是怒王府亲兵统领徐天奇,负责保卫怒王的安全,为人谨慎,心思细腻,虽然身着蓝袍,但本事和地位并不逊于那些紫袍将领。 怒王又对金生水说道:“已经做好的菜刀就劳烦军师探查吧,关于此刀的事情,暂且不要让外人知晓,尤其是其他州的人。” “属下明白。”金生水答道,他自然知道怒王的想法,此刀是抓捕血王的关键,自然不能被其他王抢了头功。谁抓到血王,谁就是下一任端王,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他试探着问道:“咱们的人手略显不足,是不是可以找红袍军和夜叉军来帮忙?” “他们只效忠端王,自然无妨,可以由裴九天出面,让裴宏来帮忙。” “是。” “土军师,众将的后事就由你来料理吧,一定要厚葬,多多抚恤。” “遵命!” 怒王吩咐完毕,疲惫的闭上眼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十分痛心自己的两名心腹爱将拓跋城与苏万军。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人死于非命,寻花问柳的酒囊饭袋却逃过此劫,实在让人愤恨。怒王恨不得活剐了他们,但冷静一想,终究也是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可用之人,即使治罪也于事无补,唉,算了。 …… 石头村,梅花客栈。 嵬名粉粉的话戳到了巫马心的软肋,他赶忙说道:“粉粉姼,您贵为公主之躯,我一介平民,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哦?” “此事纯属意外,我必守口如瓶,请公主放心。” “那可不行,我出来是找如意郎君的,只有碰上中意之人才会赠予金发,赠发便是任他处置。所以,你自然可以有任何非分之想,就算让我以天为棚,以地为床,立刻入了洞房我也必须听命。”嵬名粉粉说的正义凛然,丝毫没有小女人的娇羞。 “这个……”巫马心感觉冷汗直冒,有些不知所措。忽然眼前的嵬名粉粉不见了,他举目四望,却见她穿着一袭白衣,从屋顶翩然而下,师父师叔和众位师兄弟也都推门进入,唯独没有老三娄一鸣。“老三怎么没来?”巫马心正想着,却见娄一鸣翻身从横梁跃下,手捧一束鲜花递到他手上,挤眉弄眼的说道:“这个粉粉小公主可任凭你处置,还不快去!”,接着又贴近他耳边,想要说些什么……不对,老三不是被炸死了嘛,这是幻觉! 巫马心猛的清醒过来,满额冷汗,眼前是正盯着他看的嵬名粉粉,一脸担忧的表情说道:“你怎么了?我有这么可怕么?” 第三十六章 下井 “没事,没事。”巫马心擦了擦汗,看来有巫术高人在试图控制自己,制造幻境,与之前在冰屋一样,都正是自己心神不宁之时。巫马心闭上双眼,心中仔细想着这个诡异的情形,似乎是有人想借娄一鸣的口和他说些什么,莫非是解决眼前这一尴尬情形的办法?只可惜这个幻境被静守的一丝理智给打破了。 想到此处,巫马心灵光一闪,恭敬的说道,“承蒙粉粉姼抬爱,不过既然承诺是任凭处置,那便是由在下来决定。你明日一早回去,此事就此忘掉,我发誓绝不外传半字,彼此都不会纠缠。” “你……”嵬名粉粉本来的眉欢眼笑立即变成咬牙切齿,接着更是嚎啕大哭起来,“我贵为公主,不但让你如此轻薄,竟然还让你这般羞辱,我……” 女人最厉害的地方,是她在有理的时候,得理不让人,在没理的时候,她还会哭。 眼泪是巫马心最怕的武器,见到嵬名粉粉哭得梨花带雨,赶忙抱拳深揖道:“能够得到公主的垂青,在下三生有幸,是在下配不起公主才是,请公主千万不要有这个想法。” “骗人,那你还把这三生得来之幸给扔了。” “在下也并不想扔,只是不敢冒然的接受这三生之幸,毕竟这不是儿戏,岂能随意贪恋公主美色而行此不义之举。”巫马心紧张的安慰道,这个怕是他最不擅长的。 嵬名粉粉突然停止了哭泣:“你是说我长的美?” “美。” “真心的?你发誓。” “我发誓,公主真的很美。” 嵬名粉粉破泣为笑:“这还差不多,那你喜不喜欢我?” “这个……” “很为难么?” “不为难,喜欢。”巫马心说道,他并不是花言巧语,只是不会撒谎。面对这个任性的小妖精,既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 “那就行!”嵬名粉粉瞬间开心起来,也不吵着让他娶了,“那我遵守诺言,不再逼你了,不过……” “不过什么?”巫马心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需要你送我回去。”嵬名粉粉嘟着嘴说道,“谁让你把人家给弄来这么远的。” “好吧,我答应你。” 嵬名粉粉顿时心花怒放,蹦跳着躺到床上,说道:“明天你们要去干嘛?” 巫马心说道:“我们要去六十三村的那个井里。” “我也要去。”嵬名粉粉毫不犹豫。 “你不能去。” “我一直呆在王城,都把我无聊死了,好不容易跑出来,就是要见见大千世界的,你们怎么都拦着我。” “那里非常危险,我毫无把握,所以更不能让你去。”巫马心赶忙摆手。 “这么快就开始担心我了?”嵬名粉粉坏坏的一笑,紧接着变成了前仰后合的笑,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开心就是开心,痛苦就是痛苦。 巫马心也说不上来不让她去的理由,虽是不想让她涉险,但更不想让龙伊一不开心。如果让伊一看到粉粉,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自己是喜欢伊一么?她没有问过,不过如果她问,答案也是肯定的。 “好吧,我听你的。”嵬名粉粉觉得这个男人皱眉头很有趣,可是真的皱得多了,又有些不舍得。她从小刁蛮任性惯了,所有人对她都百依百顺,即使是端王,也不可能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妥协两次,但是他做到了。 很快,嵬名粉粉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明天你走了,我怎么办?” 巫马心想了想,说道:“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等我办完事便送你回怒王府。” “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呆在这,还离你那么远。”嵬名粉粉委屈巴巴的嘟囔着。 巫马心瞧着嵬名粉粉那可怜兮兮的委屈样,有点于心不忍:“六十三村村口有一个客栈,要不你去那里暂住,等我办完事去找你。不过……”巫马心不想让伊一见到嵬名粉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巫马心犹犹豫豫的样子,嵬名粉粉有些醋意的说道:“放心,你们走后我再出门,分开走就是了。对了,到客栈二楼最左侧房间找我。” “好吧。”巫马心答应着,从柜中取出备用的被褥铺在地上说道,“早点休息吧。” 嵬名粉粉猛的跳到地上,一把将被褥扔到床上说道:“上去睡!” 巫马心一愣,哪敢上去:“公主,男女授受不亲,在下在地上睡即可。” “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嵬名粉粉严肃的说道,“只有猥琐之心,才有男女之别,在野外狩猎之时,或是行军打仗之际,男女合衣同睡,有何不便之说?你明日要去井中,本就是冷暗之处,今夜再睡在阴冷潮湿的地上,岂不是徒增危险?” “这……”巫马心有些无言以对,当刁蛮的女人一本正经的讲歪理的时候,比不讲理还要难以反驳。 “难道你是龌龊之人?” “自然不是。” “难道你有猥琐之心?” “在下不敢。” “那就赶紧上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除非你心怀鬼胎。” “呃……好吧,那就请恕在下无理了。”巫马心被说的张口结舌,只好从命,小心铺好被褥,让粉粉睡在里侧,自己小心翼翼的躺在床沿一侧,中间保持很宽的距离,手指一弹,将烛火熄灭。 巫马心睡得很沉,当伴着微亮的天光醒来时,发现自己平躺着,而粉粉则趴在自己的胸口,睡得香甜。 敲门声响起,龙伊一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巫马心,你醒了没呢?” “醒了,你在门口等我吧,我们这就出发。”巫马心答应着,轻轻的将嵬名粉粉的头移到枕头上,用铜盆中的水洗了脸,粉粉依然在酣睡,真是个心大的小丫头。 …… 走出房间后,巫马心有些不放心,调动魄力,操控木头插销从里面插紧,这才放心的出来,看到汪自清和龙伊一已经在前厅等候。龙伊一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与脸上的腮红相映成趣,仿佛新娘子一般。这个装扮怎么看着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巫马心忽然想起,正是之前的冰屋出现的幻象之中,伊一也是一身红衣。嘶…… “愣什么神,是不是被本小姐给惊艳住了?”龙伊一见巫马心目光呆滞,不由得有些小得意。 汪自清吸了一口啖巴枯道:“哈哈,那是一定的,我就说你今天太漂亮了,好像新娘子一样。” “嗯,的确,今天的确太漂亮了。”巫马心拉回心神附和道。 “看来你是喜欢喽,那我们成亲那天我就这样穿。”龙伊一笑得花枝乱颤,“行了,官人,赶紧走吧,伴娘可还泡在药缸里呢。” 一声官人又让巫马心一阵心惊,怎么和幻像中的如此相像。 “怎么,高兴傻了?”汪自清哈哈大笑着朝外走,巫马心闹了个大红脸。 “对了,伊一,那个水井现在还有水么?”巫马心忽然想起了这个关键的问题,若里面满是水,人无法进入,若是枯井,则好办得多。 龙伊一说道:“听村里的老人说,在发了滔天洪水之前,都是在里面打水吃的,洪水退去后,那口井反倒干涸了,再也打不出一丝水来。” “那看来是枯井?这样就方便下去了。” “也不能掉以轻心。”汪自清说道,“水井都连着暗河,也许是里面那妖物阻断了水路,难免它不会再放水逼迫我们退去。” “嗯,得做好准备才行。”巫马心点点头。 三人到达村里已经日上三竿,此时嵬名粉粉才抻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想起昨晚巫马心的囧态,不由的偷笑不止。 伊一娘,温家婶子和其他的几个亲戚焦急等待着,昨日三人还未下井便乱成一团,这些不是朴实的村民所能理解的,但却是很好的谈资。 “伊一,昨天怎么了,村里人都说是古井中那妖物施了法术,让他们俩自相残杀起来。”伊一娘拉过伊一,小心的问道。 温家婶子也凑了过来,说道:“伊一,你前院三叔还说怕是因为他们一个要钱,一个不让要,所以打起来了。” “娘,温婶,怎么会呢,昨天的事有点复杂,稍后再和你们解释,你们就别瞎猜了。”龙伊一有些无奈的说道。 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三人走到了井边,其他人都没有跟来,只是远远的瞧着。 “伊一,你在上面等我们吧,昨天说了女人是纯阴之体不宜下井,虽然是因为怀疑那个人才说的话,却也是真实情况。”巫马心说道。 龙伊一点了点头,只要是巫马心说的,她都相信。 “果然遍地都是宝贝。”汪自清望着井边大片的龙碾草,从来没有过如此贪婪的表情。 龙伊一看在眼里,笑着说道:“老大,你们放心下去吧,我帮你采,保证一片也不落下。” “傻丫头,不能那样,采熟不采生,只有变成黑褐色的才能采,不泛黑的还要留着生长才行,而且,一定要注意采摘要领。”提到这个,汪自清不自觉的用手比划着唠叨起来,生怕她糟践了东西,“采时要用拇指紧托住主脉下方,以食指和中指压在主脉上方,捏紧后像这样向侧下方用力掰。”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龙伊一笑着答应着,心中虽然依旧有些担心,但却觉得轻松不少,仿佛不是进入危险之地,而是去采买串门一般。 “这才乖嘛。”汪自清哈哈大笑着用手在她额头上刮一下,转身拉着巫马心走向井边,神情也恢复了严肃,经过上次一战,他已无轻敌之心。 巫马心捡起一块石头,朝井里扔去,侧耳倾听,许久都没有声音,只在触底之前才听着丝丝水声,看来的确是口枯井,只有底部有少许残水而已。 汪自清找了一个基座稳当的青铜兽,用长绳捆紧,用力拽了几下,确定足够结实,才将绳子放入井中,巫马心在前,两人沿着绳子进入井中。 井下漆黑一片,汪自清拈指燃火,嘴里嘟囔着:“这活儿真应该带着老二,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他哪有什么咱们不认识的朋友。” 第三十七章 祭坛 借着微弱光亮,巫马心看到井壁镶嵌着落叶松做成的六边形井桡,由于水井已干涸,井桡大部分都已开裂,裂口处长着淡肉色的菌菇,随着绳子抖动带来的风,喷射着白色的烟雾,赶紧低声叫道:“老大,屏住呼吸。” 汪自清赶紧闭紧气息,加速向下滑去。这种菌菇他也认得,叫淡红鹅膏,生有剧毒,它喷出的白雾是孢子,吸入时不会有明显感觉,但从第三天开始便会神经错乱,昏迷不醒,子夜时分更声响起时便会一命呜呼,村民们又叫它三日菇,干枯的木头上尤其多见。 再向下有些阴潮,三日菇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苔藓,由于长于黑暗之地,竟然发出淡淡的荧光,两人谨慎的移动,避免触碰任何东西,又下了几十丈深,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已然到了井底,本以为会机关重重,没想到这么轻松。 井底竟然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像极了一个大厅,四面与底部均由青石铺成,竟然还挂着照明用的夜明珠。四壁的石板缝隙中洇出的水流动的毫无声响,底部残留着半寸深的水,反射出的白光显得很惨淡。 “小五,这里看着很诡异,我们得小心才是。”汪自清从背后拿出做好的火把点燃,递给巫马心一根,轻声说道。 巫马心“嗯”了一声接过火把,照向四周。 两边的墙并非普通青石板,而是画像石,即用刀在石头上刻出的浮雕壁画,火光微弱,看不见全貌,只能分辨出很多上古怪鱼,或多头,或多尾。画像石一般在墓室或者庙阙之中,这里原来只是一口水井,自然不可能是这两者,莫非是洪水巨大,引发了地下的泥土的转移,才将这里显露出来? 两人朝里面走去,脚下踩水发出“啪啪”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响亮。 火把扫过的瞬间,巫马心感觉一个人影出现在左边,他向右后方退了一步,手上几只银针打出,那人影丝毫未动,银针仿佛打在石头上一般,发出“叮叮”几声掉落在地。 虽然已经能够操纵五行,拈物为针,但巫马心仍然习惯用口袋中的银针,不用总感觉有些浪费,另外也是神技初成,总想不起来,还是下意识的习惯原来的手段。 汪自清也将火把递了过来,竟是一尊很怪异的石像,长着巨大的鱼头,没有眼皮的眼睛向外凸出,嘴半张着,露出尖利的牙齿,长长的鱼须向前耸着,身侧垂着鱼鳍,鱼尾触地,两只翅膀从后背破体而出,向外张着。 “这是什么怪物?怎么长成这样?”巫马心纳闷儿的问道。 “莫非是上古传说中的赢鱼?不过应该早已灭绝了。”汪自清曾在一本残卷上看到过,鱼头人身,长着鸟的翅膀。 “原来是这种妖物。”巫马心说着,两人继续查看,整个空间都走了一遍,除了许多同样的石像外,其他的都没有发现。 两人转了一圈回到原处,竟然不知从何下手,难道将这些石像都砸了不成? 巫马心说道:“老大,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石像似乎摆成了一个什么形状。” “好像是鱼形。”汪自清说着,手上加力,将手中的火把整个燃起,抛向空中,借着火光看去,果然是一条鱼的形状。 巫马心大叫道:“老大,鱼眼睛的位置,那个石像动过,之前我经过它时,它朝向我,现在它还是朝向我!”说罢,几根银针已然打出,换来的同样是“叮叮”声。 汪自清大吼一声,双拳燃火向上扑去,那石像纹丝不动,几拳下去,几块泥胎掉落。石像晃动几下,瞬间炸裂,一个长着鱼头,满身鳞片,背生双翅的妖物跳了出来,与雕像模样一般无二,手臂长的鱼鳍朝汪自清拍来,汪自清侧身闪过,身后的雕像被拍个粉碎。 雕像虽为泥土烧制,但坚硬无比,即使用刀斧砍剁都很难损坏,那妖物随意一拍竟有如此威力,的确不敢轻敌。 巫马心双手挥动,无数银针飞出,那妖物却并不躲闪,身上鳞片仿佛钢铁一般,银针根本无法刺入,反被远远的弹出去。 汪自清双拳燃火,与它缠斗在一起,二者均力大无穷,一时难分高下,边上的雕像却被打碎不少。 妖物双翅一展,飞到半空,口中喷出一股污水,汪自清举拳相护,手上火焰熄灭,只留下淡淡的烟气。见没了火焰,那怪物更加勇猛,汪自清一不留神,被鱼鳍拍飞,重重的摔在地上。 “老大,你没事吧。”巫马心扶起汪自清,担心的问道。汪自清摇了摇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向巫马心低声耳语道:“小五,那妖物两肋一鼓一鼓的,好似鱼腮,应该便是它的软肋。” 巫马心答应一声,猛然跳起,操纵地上的泥块朝那妖物的两肋飞去,妖物飞在半空,双鳍翻动,泥块竟被纷纷拍回,巫马心大吃一惊,连忙护住汪自清,后背被重重一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那妖物却并不乘胜追击,反倒落回地上,卷唇吸气,地上的脏水形成一股水柱飞入口中,如饮甘露一般发出哼哼的满足声。 那脏水竟是这妖物的力量源泉。 巫马心想起药王对他说的话,看来还是需要用火来克制这个妖物。汪自清心领神会,用尽全身气力,将火焰重新燃起,集中在双拳之上,顿时形成两个火球,井底多了一丝光亮。 那妖物愣了一下,接着发出“嘿嘿”的笑声,翅膀一挥,整个身体扑了上来,汪自清架起双拳,也冲了上去。 借这一丝光亮,巫马心勉强看清了整个四面的壁画,竟然是上古时期的祭火仪式,妖物背后那面墙是中心,刻画的是向天借火,一个高大的巨人,双手引来太阳之光,引燃前面的一堆篝火,火焰中竟嵌有一颗象征火晶的红色宝石,熠熠生辉。两旁的人戴着野兽头骨和羽毛做成的头饰,伏倒在地,双手持盆向上高高举起,等待分配火种。再向外的墙上刻的均是祭祀场面,巫师在中间奋力舞蹈,其他众人托着祭盘跪在四周,之前看到的上古怪鱼,便是盘中祭品。 还未看得太仔细,火光已经明显变得微弱,显然汪自清内力有限,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巫马心的心思却全在那块火晶上,火大才能反克水,以汪自清现在的火力,蒸干井中的残水或可一试,若想灭那妖物却如痴人说梦,但如果取得上古火晶,必然可以增强火力,形成灭水之火。思及此,巫马心魄力催动,操纵火元,想将那火晶取来,出乎意料,那火晶竟然纹丝不动。 难道不是火晶?只是一个石头雕刻的假物? 巫马心不甘心,又操纵土元移动,那火晶依然纹丝不动。 难道那火晶长期置于井底,被水浸没,已然失去效力?巫马心有些困惑不解,汪自清已经明显处于下风,火光微弱,随时会被那妖物腾起的水气所吞没。 镇定!巫马心闭上眼睛,整个水井快速的在他头脑中旋转。井桡,没错,浸于水中而不废,木生火,这才是火晶的真正保存之道。 巫马心操纵木力,火晶闪烁两下,果然脱离了石板,整个井底如同地震般摇晃起来,画像石纷纷碎裂,坠落在地,四壁露出乌黑的本来面目。火晶落在手上之时,巫马心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火晶有这么大的能量?可是手上毫无感觉呀。巫马心转过头,却是汪自清整个人横飞过来,重重的摔在了墙上,手上的火光已完全熄灭,皮肉乌黑外绽,如同焦炭一般。 “老大!”巫马心扶住汪自清,看着他勉强睁开眼睛,心里稍安,但不由得一阵酸楚,“我拿到了火晶,大火克水,定可消灭这个妖物。” 汪自清咳了两声,微弱的说道:“这个东西怎么用?” 这个东西怎么用?巫马心如同被天雷劈中一般,脑袋“嗡”了一声,对呀,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那妖物并不着急动手,反倒用鱼鳍将散落的石块扫开,坐在地上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自己这么孤单,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好玩的人,怎么会轻易杀掉呢。 巫马心拿着火晶,全然想不到使用的方法,汪自清勉强坐了起来,想运气疗伤,却引发一阵疼痛,不住的咳嗽起来。 “哎呀,你们真是笨死了。”那妖物看着着急,竟然说出话来,“心为火之脏,舌为心之官,自然是将它含在口中了。” 巫马心和汪自清都是一惊,那妖物也同样一惊,用鱼鳍紧紧的捂住嘴巴。汪自清拿过火晶,刚要放入口中,却被巫马心拦了下来:“老大,会不会是这妖物的阴谋?” “死活也要试一下了。”汪自清淡然一笑,火晶入口,顿时感觉一阵酸味冲进味蕾,口水满溢,泪涕横流,浑身青筋蹦起,整个人都变成青色,一股臊气从身上散发出来,越聚越浓,很快充满了整个井底。巫马心和那妖物无暇作呕,直勾勾的盯着,那妖物自言自语道:“木之臊气,果然吸收了”,似乎已经忘了大家是敌人。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汪自清感觉口中多出了一丝苦味,紧接着酸味逐渐变淡,苦味慢慢加深,很快苦味充满口腔,远超过最苦的中药,几乎要吐出来,汗水涌出,大滴大滴的落入地上的水中,红色从上至下染遍每支脉络,身体也由青转红,冒起青烟,散发着浓重的焦味。 “木之焦气,竟然炼化了!”那妖物暗自惊叹。 巫马心小心的问道:“老大?” 汪自清没有回答,身体依然在不停的发热,通体火红,仿佛烧红的铁块一般。 “啊!”汪自清大吼一声,整个人从地上弹跳起来,瞬间恢复了正常,只是身上的衣服均已残破,满是黑色的焦痕,若非汗水淋漓,肯定不剩片缕。 第三十八章 赢鱼 巫马心看到汪自清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知道定然是吸收了火晶的能量,不禁大喊:“太棒了!”出乎意料的是,这句竟然变成了与那妖物异口同声。 “呃。”那妖物感觉失语,马上闭紧了厚厚的鱼唇,摆出一副要进攻的架式。 虽然身处阴冷的井底,此时汪自清却感觉身上无比炙热,无穷无尽的火焰从心中流向周身筋脉,轻轻拈指一试,手上烈焰冲天,竟把自已也吓了一跳。 汪自清并未搭理瑟瑟发抖的妖物,双手拄地,水气升腾,井底的脏水瞬间被蒸发干净,站起身来,双臂挥动,无数焰火散落四方,将整个井底照如白昼。那妖物被遍地的火焰炽烤,四处乱蹿,汪自清看准时机,挥动双拳,打在其两肋之上,那妖物嚎叫一声,喷出一口如墨汁一般的脏水,整个身体也不停的萎缩,变得不足一尺。 缩小后的妖物用力的抖动身体,将包裹的黑水甩落,露出鲜艳的色彩,身上的鱼鳞连同翅膀都闪着五彩荧光,十分美丽,圆滚滚的肚子贴在地上,两只硕大的眼睛流露出哀求的目光,惹人怜爱。 没想到退去妖物的外壳后,如此美丽可爱,巫马心竟有些不忍心伤害它,高声问道“你是什么妖怪?” “我……”那妖物颤抖着短小的鱼鳍,怯怯的说道,“我并非妖怪,是赢鱼,自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世间,从来不曾害人,都因喝了这天尸腐水,我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天尸腐水?”巫马心看着地上黑水被蒸干后留下的黑色胶状物,不免有些作呕,“难道这些都是之前来人的尸体所化?” “不,不,并不是人的尸体,而是传说中上古天神的尸体所化,乃是具有神力之物,我就是喝了它才变成那个样子的。之前进来的人,都在我的肚子里。”那妖物说道,还笑着拍了拍自已圆滚滚的肚子。 汪自清紧攥的拳头又燃起火来,愤怒的说道:“你这妖物,为害一方,吃了人还如此大言不惭。”说罢,便要冲上前去,巫马心赶忙阻拦,那妖物则吓得用鱼鳍挡住眼睛,口中念道:“这本来就是我的祭坛,我吃给我的祭品,何错之有。” “祭坛?”二人惊呼。 “对呀。”那妖物一脸无辜的眨着眼睛,“我们赢鱼自古以来便有一种能力,可以呼唤洪水。在许久以前,巫马家的那个老家伙,哦,对,叫巫马平川,统领各族,我亦在左右,泛起滔天洪水,要灭掉整个世间,后来竟然败给土狗,大军瓦解,洪水也被引归大海。端王用计让我喝了天尸腐水,留在这个井底,并许诺给我设立祭坛,整个村子便是祭品,但是怕我太贪吃,就定下规矩,只有村里超过六十三人的时候才可以动嘴。” 上古洪水,咆哮万钧,毁天灭地,生灵涂炭。巫马平川竟是引发洪水的罪魁祸首,这让巫马心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从每个人口中听到的,几乎都是洋溢着崇拜之情的赞美之辞。 在妖物的眼中自然没有人伦的概念,唯一的规则只是弱肉强食而已。 巫马心问道:“井底阴冷潮湿,你为什么不逃走呢?” “为什么要逃走?不在此处,也是深居山涧或是海底,况且这里有吃不完的祭品,何必还要自己去觅食?” 汪自清却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个怪物可爱,冷冷的说道:“既然是吃人的妖物,何必和它废话,杀了便是。” 那妖物浑身哆嗦着说,“饶命啊,我只是一条长着翅膀的鱼,只吃水草的,闻到人味都会恶心,只因喝了那黑水,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你为何还要继续喝这个恶水,还要为害一方?” 那妖物两个鱼鳍相互碰着,一副迷惑的表情,哪怕是上古神鱼,也只是一条鱼,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鱼脑的范围。 巫马心拦下汪自清说道:“老大,这妖物也是可怜之辈,罪不在它,不如驯化为宠,让它有机会戴罪立功吧。” “好吧,就依你吧。”汪自清平静了一些。 “你可愿意?”巫马心转身问那妖物。 “愿意,愿意。”那妖物赶忙点头。 “那我重新给你起个名字吧。”巫马心沉思了一下,说道,“你是赢鱼,生活水中,水可生金,因此就姓钱吧,叫钱小赢,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那妖物竟欢喜的挥动翅膀,就地盘旋了两圈。 巫马心说道:“从此不可再害人,只可吃草,在喝这恶水之前,你吃什么草?” “我只爱吃龙碾草。” 汪自清猛然大叫道:“不行!” 巫马心抱小赢顺着绳子爬出水井,接着汪自清也爬了出来,把等在上面的龙伊一吓了一跳,抱着条萌萌的怪鱼尚可理解,可是从水井中出来的汪自清却如同刚从火坑中爬出的一般,衣服满是过火般的焦黑,这是怎么回事儿。 “伊一,这便是危害你们村的妖物,不过现在已经被我们降服了,就送你做宠物吧。”巫马心说着,将小赢递到龙伊一。 龙伊一看着这个大眼睛带翅膀的萌鱼,像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开心的问道:“太可爱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钱小赢。”小赢鼓着嘴,短小的鱼鳍指着巫马心说道,“就是那个家伙给起的。” “哈哈。”龙伊一大笑不止,越看越觉得可爱,喜欢得不得了。 “咦?”小赢看到龙伊一手中装满龙碾草的袋子,眼睛放光,口水几乎都要滴下来了。 汪自清一把夺过袋子,恨恨的说道:“想都别想。” 龙伊一看着汪自清,笑得更厉害了:“老大,你这是怎么了,还和一条鱼这么较劲,哈哈。” “它抢我的草。”汪自清嘟囔着说着,搬来了几块石头,将水井填平。 几个人朝外走去,很快被众多村民团团围住了,终于有人进入井中还能活着出来,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 “大家放心吧,诅咒已经解除,以后一定人丁兴旺。”汪自清说罢,又瞪了一眼小赢说道,“这个鱼就是……” 巫马心赶忙打断他的话:“就是我们在井底找到的宝鱼,招财进宝的灵物。” 众人欢呼起来,温家婶子更是热泪盈眶。 “干嘛不让我说?”汪自清低声耳语道。 巫马心有些无奈,低声解释到:“我的傻哥哥,你要说出来,小赢非被他们打死不可,这不害了它嘛。” “哦。”汪自清嘟囔着,显然他并不喜欢小赢,很可能是对它抢龙碾草耿耿于怀。 龙伊一偷偷瞄了一眼汪自清,哑然失笑,这个粗壮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婶子,这回你就放心吧,我们这就接佩泽回来,让你们好好团聚团聚。”见温家婶子痛哭流涕,龙伊一拉着她的手,不停的安慰道。 温家婶子一听这话,激动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连连说道:“嗯,嗯,谢谢你了,孩子。” “去药王谷之前,能不能帮我找件衣服?”汪自清扯着自己残破的衣服,偷偷的向龙伊一说道。 “啊,差点让我给忘了。”龙伊一笑着说道,“我家里没有男衣,一会儿到隔壁给你找一件。” 汪自清换好衣服,虽然不是很合身,但看上去利落不少。三人刚出屋门,便见到门口放着几个大箱子,村中几个老者带领着全体村民站满了龙伊一家的院子,还有不少村民只能踮着脚站在院外。 端国村落中并不设置管事之人,只以老为尊,但凡有大事之时,才会请出村中老者来主事。 一名老者抱拳道:“二位壮士,你们为本村除了大害,拯救乡邻于水火,我们无以为报,这些金银是我们一番心意,若是不肯收下,实在让我们寝食难安,还望二位壮士勿嫌微薄才是。” “老人家言重了。”巫马心还礼道,“我等并非贪财之人,自然是不能收的,还请收回成命。” “是老朽冒昧了。”老者面露为难之色,左右看了看说道,“我们村中多有年轻女子,虽非国色天香,但也如出水芙蓉,二位壮士可随意挑选几位,能得二位相中是她们的福分,我老夫作主许与你们。” 巫马心和汪自清哭笑不得,连忙摆手:“老人家,万万使不得,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此次实在是小事一桩,不需如此。” 老者面露愠色,威严的说道:“二位壮士嫌我村财物贫瘠,又嫌我村女色不堪,这让我等如何是好。你们于本村有大恩,不报不成体统,如果什么都不肯要,我们便要设立祭坛,请来神巫,仿效上古巫法,全体自焚为二位壮士添寿。” 老者此言一出,着实把巫马心和汪自清吓了一跳,本以为只是客气之语,没想到几位老者竟然如此执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老人家如此盛情,如再客气倒显得做作,那我就冒昧了。”汪自清抱拳拱手,微笑着说道。 “请说。”老者满脸期待,急切的问道。 “贵村风土奇特,盛产龙碾草。”汪自清拿出一棵龙碾草,展示给大家,“此物是做啖巴枯之上品,十分珍奇,外界千金难寻,请恕在下贪心,若众位得闲,可帮忙寻找或播种。” 村民诧异莫名,纷纷议论,要求竟然如此简单,这种野草,毫无用处,连猪都不吃。小赢却兴奋不已,如果够多,那她也就有的吃了。 “还有一个前提,我们不能白要,要按数量付钱。即便如此,我等都已经是感激不尽,不知大家能否帮我们这个忙。”汪自清说着,深揖到地。 老者一愣,看到他提了满满一袋子龙碾草,这才相信,面露喜色道:“这有何难,请壮士放心,以后每月都派专人送至府上。” 三人又说了一下龙碾草的生长环境,颜色形状和采摘技巧,上了老者牵来的三匹马,朝药王谷走去。 …… 药王与药王孙已经在谷口等候,远远的见到他们,不禁哈哈大笑:“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能破解诅咒,请进谷中一叙。” 第三十九章 五族血统 几人下马向药王施礼,药王大手一挥,带他们进入谷中,龙伊一看到温佩泽,赶忙跑了过去,大叫道:“佩泽,你没事儿了,那个妖物已经被降服,诅咒也解除了。” 听到她一口一个妖物的叫着,小赢有些不高兴,鱼嘴撇的老高,瞪着她们,龙伊一用手轻轻的拍了小赢脑袋一下,嗔怪道:“你把人害得这么惨,还敢有意见!” 佩泽大喜,泡在这药缸中已经足足一个月了,高兴的差点儿站起身来,龙伊一赶忙按在她的肩头,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还不回避一下,我给佩泽穿衣服。” 药王哈哈大笑,领着汪自清和巫马心进了茅屋,桌上酒菜均已摆好,药王孙给各位倒好了酒,这才在桌角落座。汪自清和巫马心向药王讲述着井底的遭遇,听得药王也不免唏嘘。 佩泽无法离开药缸,自然是难受至极,不过药王配制的药水除了掩盖住她的气味,更有养颜功效,她的皮肤变得滑嫩无比,白得晶莹剔透,而且体香四溢,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小小的有个安慰吧。 穿好衣服,佩泽问道:“这个带翅膀的是什么鱼呀,这么可爱?” “哈哈。”龙伊一坏笑道,“说出来你不要害怕哦,这个就是井底的那个妖物,不过她也是无辜的,现在已经不会害人了。” “哦,哦。”佩泽仍然心有余悸,刚伸出去想要摸摸的手也缩了回来。 两人进入茅屋,温佩泽向药王深深下拜,说道:“佩泽感谢药王前辈搭救大恩。” 药王笑着摆手道:“哈哈,不用谢我,你应该好好谢谢这两位救你的人才对。” 佩泽走到汪自清的面前,看到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觉的有些脸红,俯身下拜道:“感谢英雄相救,佩泽必报英雄大恩。” 汪自清也自觉有些失礼,老脸一红道:“姑娘客气了,我叫汪自清,你随他们叫我老大也行。” “哦,好,多谢老大救命之恩。”佩泽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眼前这个男人,让她很有安全感,出生在这个诡异的村子,这些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看两个人都有些发呆,巫马心咳嗽了一声,打趣道:“佩泽姑娘,老大的确功劳最大,可是这里也有我一份呢。” “是,是,多谢巫马大哥搭救之恩。”佩泽说着,赶忙过来行礼,脸上又红又热,羞愧不已。 “傻丫头,他们逗你呢,赶紧过来坐吧。”龙伊一赶忙将佩泽拉到身边坐下,这才让屋里暧昧的气氛消散许多。 汪自清也将思绪拉回来,继续讲述,药王一直都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的听着,表情严肃。 药王捻着胡须说道:“那天尸腐水,定然是上古大神王子夜尸身所化,你们可有带出来一些?” “晚辈这里有一瓶。”巫马心说着,拿出一个竹筒递过去道,“我看那井下只是少许黑水,甚是古怪,便装了一些,想着如果万一不胜,可带此水出去再寻解法。” 小赢一见那水,顿时两眼放光,仿佛见到甘露一般,嘴角也微微有些发湿。巫马心用力在她额头拍了一下,怒道:“你不知悔改,还敢贪恋这种恶水?”小赢赶忙惊恐的转过头去,再也不敢多看。 药王打开竹筒闻了闻,不禁惊呼:“果然是上古魔神所化,若将那井底的水都取来,足可制造一支魔兽大军来,好在你都给毁掉了。”药王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此水虽恶,却也是治病良药,对于不治之症或无解之毒,或有成效,不知可否将此水赠予老夫?” “我留之无用,前辈若需要,拿去便是。”巫马心答道。 “那老夫却之不恭了。”药王交给药王孙,让其妥善保管,端起酒杯,与众人饮了一杯。 巫马心问道:“前辈可知许久之前的那场洪水?” “那时赤县神州则欲歼灭各个异族,这才逼得众族首领巫马平川引发滔天洪水,虽然保住各族,却也是涂炭生灵,直到那场洪水被一个叫禹的人给平定了方才罢休。”药王说着,指了一下小赢道,“那场洪水能够铺天盖地,也少不了她的帮忙。” 钱小赢吓得赶紧一吐舌头。 “那六十三村竟是端王设立的祭坛,他凭什么随意牺牲百姓!”汪自清想到此事愤怒不已,毕竟远古的洪水很像神话,而眼前的东西才更息息相关。 “赤县神州建立端国之时,许诺端王可以随意处置,但要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离开端国。”药王说道。 看来这端国就是一个谜团,我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想到这里,巫马心问道:“前辈,你可知这端国的由来?” “自然知道,先吃饭,吃饭,哈哈。” 酒足饭饱,药王孙端来茶水,药王这才拈着胡须,笑着说道:“说起端国的由来,老夫也只是略知一二,知道最为详细的,恐怕就要数端王和巫马平川了。” 巫马心、龙伊一和汪自清不由得危襟正坐,一同竖起了耳朵。 自古以来,大陆是一块整体,没有神州与端国之分,也并没有妖,所谓的妖只是不同民族部落罢了。大陆上共有五个部落,分别是从革族,曲直族,润下族,炎上族以及稼穑族,各有所长。从革族钢筋铁骨,擅长做金属器皿,奇兵利器,尤其对各种兵器,达到痴迷的程度,各族中所用的神兵器,无不出自从革之手,故其他四族称其为“金魔”;曲直族愈合能力极强,擅长种植嫁接,其米肥厚,其果香甜,让人垂涎欲滴,但曲直族人生性木纳,沉默寡言,因此被叫做“木鸡”;润下族水性极佳,一直生活在海底,擅长制盐,长相妖媚,放荡不羁,是为“水妖”;炎上族脾气暴躁,擅长取火,身体可以随时产生火焰,被视为怪物,叫做“火怪”;稼穑族最为聪慧,数量也最多,擅长控土移石,制陶养蚕,开垦拓荒,搭屋建房,货卖百家,但做人机关算尽,谎话连篇,所以也被称为“土狗”。 龙伊一调皮的与巫马心对视一眼,嘟起粉嫩小嘴,看吧,叫你“土狗”可不是本小姐欺负你,可是有历史依据的,连小赢都撇着嘴,一脸嫌弃的表情。巫马心无奈的叹了口气,龙伊一收回目光,眼神中一丝忧伤一闪而过。汪自清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沉思,自己难道是火怪么? 药王故意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继续讲述。 起初,各族和睦共处,互通有无,各族男女可随意通婚,倒也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经年累月,各族起了纷争,稼穑族人多势众,逐渐控制了整个大陆,其他各族只能偏居一隅,但稼穑族并不满足,依然肆无忌惮的放火烧山,砍树伐林,填海造地,终于让其他四族无法隐忍,结成同盟,并推举巫马平川为首领,要与稼穑族一较高下。 巫马平川身俱五族血统,天资过人,决绝果断,他的当选自然是众望所归。他率领联盟大军讨伐稼穑,大家互有胜负,僵持不下之际,润下族的族长出了一个主意:发动洪水。各族首领均赞同此法,巫马平川忌惮生灵涂炭,因此有些犹豫,但最终也妥协了。 润下族族长唤醒海底的上古巨兽赤鱬,又召唤来许多异兽水怪,引发滔天洪水。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风在空中嚎叫,黑色的雨倾盆而下,几乎一夜之间,大陆便被洪水包围,几百丈的洪峰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大陆,吞没了平原上的所有生灵,高山在波涛中颤抖,大地在海浪中呻吟,稼穑族人疯狂的逃命,只有少数跑到高处的人存活了下来。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天灾一起,其他各族也都损失惨重,受到影响最小的,恐怕也只有深居海底的润下族了。 巫马平川感觉自己罪孽深重,解甲归田,隐世不出,将首领之位交给了当时的副将嵬名穹昊,也就是现在的端王,一些与巫马平川交好的人也都相继消失了。后来,洪水被稼穑族一个叫大禹的人平定,上古巨兽赤鱬也被镇海神针钉在海底,化为一座石像。 经此一役,各族均无再战之力,各族联盟已名存实亡。又平静了数年,不成想稼穑族死灰复燃,突然出现了一众高手,趁着各族分崩离析之际,疯狂反扑,从革族全族被灭,润下族龟缩海底,炎上族被迫逃进原始森林,曲直族族长被俘,部众散如鸟兽。 稼穑族统一大陆以后仍不甘心,硬生生的将大陆的西南一角挖断,这才有了与赤县神州隔海相望的端国,嵬名穹昊率领亲信投降,成了端王。 又过了十日,斗兽山从天而降,八座山峰用铁索相连插入沙漠腹地,有人说是关押了重要的犯人,有人说是为了压制龙脉,也有人说是赤县神州用来镇守端国的,如同钉在海底的镇海神针,众说纷纭。山上的人并不下山,山下的人也无法到达,连飞鸟都不敢靠近,直到山上的人修了一条通往桥洞村的路,山上的人才慢慢的进入端国,但也只有下三峰的人偶尔下山,而上过斗兽山的,只有血王一人,下山之后也从不和任何人提起。 稼穑族在挖断大陆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城,名为锁妖关,每个月都会有两艘大船从锁妖关驶入端国,一个是运送钱物的伏泉之船,一个是运送流放犯人的遣妖之船。 药王越说到最后,表情越是凝重,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赤县神州难道当我们这里是它的监牢不成,但凡犯罪之人便送到端国来?”汪自清有些气愤的说道。 药王淡然一笑,说道:“赤县神州自有他的律法与监牢,自然不用如此劳师动众,而他们的目的,这些人又是什么人,恐怕只有端王才能知晓了。” 巫马心问道:“前辈,你说巫马平川身俱五族血统?” 第四十章 障眼法 “不错。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我也是身俱两种血统之人,我父亲是曲直族人,母亲是润下族人。当时各族之间多有联姻,俱血多族血统的人比比皆是。但身俱多族血统的人都还能活下来,要么不幸夭折,要么痴苶呆傻。后来各族便立下规定,联姻之时要检验血统,不可过三,因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有四族或五族血统的人了。”药王顿了顿,说道,“巫马家是例外。” 巫马心暗道,原来自己也身俱五族血统,怪不得之前在空山时,金骨仙要把一枯上师的秘籍烧掉,只有俱五族血统方可修炼,的确留着也并无用处。 药王放下茶盏,大笑道:“哈哈,人老了就是爱唠叨,你们三个虽然都在听我讲故事,却又各有心事,不妨让老夫猜上一猜。” “龙姑娘,你眼中不时有忧伤闪过,心事重重,似乎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而你却并不想按他说的办,我说的可对?” 龙伊一吃惊非小,眼泪不由自主的掉落下来,巫马心赶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伊一,怎么了?”龙伊一趴在他怀里“嘤嘤”的哭了一会儿,接着又坐起身来,抹了把眼泪,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没事儿。” 巫马心还想说什么,却见药王朝他摆了摆手:“若是你能帮上忙,她早就和你说了,此事只能让她自己去处理,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下一个。 “巫马心,你眉头紧皱,应该是来此之前尚有牵挂之事未了,而且此事还让你有些无奈和不知所措,是也不是?” “前辈果然神人,的确有一件不值一提却很棘手的事,待此地事了,我去解决了便是。”巫马心说的信心十足,但心中依然对嵬名粉粉那个小丫头有些无可奈何。 下一个。 “汪自清,你神色惶急,脚不自觉的朝向门口的方向,应该是事情让你有所担心,急于去验证和处理,可对?” 汪自清抱拳拱手,大道钦佩。巫马心给他讲了去铁匠铺的事,他格外关注冒充者所摆的门板颜色,巫马心知道那门板是与山上沟通的信号,因此十分留意,当确定的告诉他是四白夹一红时,他便担忧起来,若是程净之看到“情况危急,速来救援”的信号,定会冒险下山,后果不堪设想,自然焦急的想回铁匠铺一看究竟。 药王果然是人老成精,竟将几人心事猜得分毫不差:“此地之事已了,既然你们都有事情有要处理,那我也不便强留你们陪我老头子了。我之所以现在才点破,是让你们学会遇到任何事情都先要缓上一缓,方可从容,欲速则不达,甚至还可能事与愿违,切记,切记。” 四人连连点头,起身行礼。 …… 快到六十三村村口时,已是傍晚,汪自清说道:“伊一妹子,佩泽妹子,我有急事要赶回铁匠铺,恐怕我的兄弟遭人暗算,就此别过了。” “嗯。”温佩泽害羞的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龙伊一看着两人,忍住笑说道:“老大,你先去忙吧,我先带佩泽回去,估计温家婶子一定急死了,等你的事忙完了,可以来这儿找佩泽。巫马心,你和我一同去么?” “不了。”巫马心说道,“我有些小事需要处理一下,待处理好了我再回来找你。” 龙伊一有些不高兴,但很快释然了,巫马心肯定是有原因的,人在江湖,多数身不由已,自己不也是一样嘛。 汪自清留恋的看了温佩泽一眼,飞身上马,朝桥洞村赶去。龙伊一抱着小赢,拉着佩泽朝村里走,这时巫马心叫住了她,说道:“伊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怕,我都会在你身边。” “嗯嗯。”龙伊一开心的点头,转身朝村里走去,怀里的小赢却不满意的吐了下舌头。 …… 村口站满了人,最前面的温家婶子正翘着脚不停的张望,脸上写满焦急,几个小孩不断的跑到小路上探查,站在后面的几位老者却很淡定,波澜不惊。村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即使只是在等人,却也如同盛大的聚会一般,这个人的归来让全村都无比关注。 一个小孩远远的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喊道:“来了,来了。” 人群顿时沸腾了,温佩泽远远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娘亲的怀里,温家婶子眼睛湿润,摸着她的头念叨着“回来就好”,看得边上的女人也都不停的抹眼睛,几位老者欣慰的点着头,老泪纵横。 …… 巫马心则朝着相反的方向,来到村外客栈二楼最左侧的房间,敲了敲门。巫马心并不确认嵬名粉粉是否在里面,但嵬名粉粉动听的声音传了出来:“来了。” 房门打开,嵬名粉粉穿着心衣,身材一览无遗,巫马心赶忙将目光移开,反手迅速的将门关上,责怪道:“你怎么穿成这样,万一进来流氓怎么办?” 嵬名粉粉倒是并不在意,倚在门边说道:“我才不怕呢,在端国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可现在谁能看得出你是公主啊?” “啊,”嵬名粉粉低头看了一眼,后怕起来,“对呀,我现在穿的和普通农妇一样,的确好危险。所以,为了我的安全,以后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巫马心一脸黑线,赶忙岔开话题:“你怎么能确定住进这间房间,万一已经有客人了呢?” “这有何难,多给钱人家就给换了。”嵬名粉粉说道,“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赶紧给我弄点好吃的。” “我不是把银两都留给你了么?” “换房间的时候都赏赐给他了。” “什么!”巫马心惊得下巴垂地,果然是公主,金银在她眼里根本没有概念,但他可只是靠着伏泉金银和师兄接济度日的普通百姓。 嵬名粉粉见到巫马心发窘的样子,心中暗笑,从床下拿出一个布包道:“逗你的,我付他双倍的房钱已经让他乐得合不拢嘴了,干嘛都给他。本公主虽然从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但也并不是傻瓜吧。” 这个小妖女恨得巫马心牙根直痒,根本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却又拿她毫无办法,眼珠一转,突然盯住窗外,厉声喝道:“什么人?”嵬名粉粉吓了一跳,一下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眼睛却又不自自主的向窗外寻找,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忽然想起这里是二楼,哪能有人轻易上来。 嵬名粉粉的体温和少女独有体香让巫马心如同置身于百花园中,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心中不禁蠢蠢欲动,一只硕大的蜜蜂正在花间采蜜,却并未在姹紫嫣红上停留,反倒径直的飞到他的手臂上,尾针猛的蛰了下去,钻心的疼,一下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粉粉的手正掐起一块肉,狠狠的拧着,嘴里还叫道:“坏人,让你欺负我!”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物皆不毒,最毒……唉! 巫马心真心怕了这个顽皮的小丫头,赶紧推开她道:“那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出去?不行,我不能出去,你买回来给我吃。”嵬名粉粉撒娇道。 巫马心疑惑不解。 嵬名粉粉扮着鬼脸说道:“外面都是符兵,他们要发现了我,定要抓我回去,我才不要回去。” 巫马心心中暗道,把你抓回去岂不正好,现在粘到我的手里,真不知如何解决,但是没敢说出来,面对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尤物,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她与龙伊一不同,龙伊一是成熟而泼辣,她则是顽皮且任性,他都喜欢,但是又都从心里往外的惧怕。 “好吧,你吃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巫马心还是投降了。 “包子,鸡汁馅的。”嵬名粉粉毫不犹豫。 看着巫马心出门,嵬名粉粉有一种胜利的窃喜,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迷恋他,或许是因为他的蓝眼睛,又或许是因为他是巫马家的人,反正她就是喜欢,自从在马车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已经注定心中装不下第二个男人了,其实她一直在等他拽断头发,甚至还担心他会不小心弄丢,不过在她洗澡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意外的,她花痴一样的笑着,不过,好刺激。 不多时,巫马心已经回来了,将包子放在桌子上,嵬名粉粉从床上蹦下来,抓起一个包子便往嘴里塞。巫马心口中的“烫”字还没说出来,嵬名粉粉已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猛的灌了一杯凉茶,张着嘴不住的呼气。 巫马心别过头去偷笑,嵬名粉粉杏目圆睁,吼道:“还敢笑话本公主,小心我嫁给你!” 这么威胁人的,还真是活久见。 稍稍凉了些,嵬名粉粉嘴里塞着包子问道:“巫马心,你大我几岁?” “你多大?” “本公主年方二八。” “那我大你九岁。” “哇,至尊数字,绝配呀。”嵬名粉粉开心的叫道。巫马心已经习惯了她的挑逗,反正不管差几岁,在她眼里肯定都是绝配。 “粉粉姼,一直都没有问你,你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头发?”巫马心问道。他一直想问,只是前日相见时他有事在身,心神不宁,且见面的情形太过震撼,一时让他想不起其他来了。 “这个呀,”嵬名粉粉含着包子说道,“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母亲担心我走丢,花重金请来了一个道士,他用圣水为了我洗了头发,这才生出此发。” “那若是人人都取走你一根头发,你不停的在各处隐现,岂不是会累死?”巫马心想到了一个神奇的场景,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切。”嵬名粉粉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所有的头发都有如此功效呢,这是圣发,我每年只能生一根,至今为止总共也才十六根,母亲珍藏起了三根,年幼之时与伙伴玩耍又用了几根,如今只剩下四根了,而且,还让你白白浪费了一根。” 第四十一章 使命 巫马心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的确是太匪夷所思,所以才犯此错误,勿怪,勿怪。” “好了,不知者不罪,又没有怪你。”嵬名粉粉说着,又从头上扯下一根递给巫马心,“你好好存放,不可再乱用了。” 巫马心慌忙摆手,不敢去接。 “如此贵重的东西,本公主送你还敢不接,赶快拿去!”嵬名粉粉瞪着巫马心说道。 “正是因为太贵重了,我才不敢要的,生怕再惹下什么祸端。” 嵬名粉粉一把抓过巫马心的手,强行塞进他的手里,幽幽的说道:“我给你,就是因为你比它更贵重。” “多谢粉粉姼。”巫马心脸一红,无奈的接过来贴身收好,赶忙转移了话题,“风王二十年前犯下屠村大罪,已是不争的事实,你为何要如此帮他?”只要是聊到了男女情爱,巫马心便要转移话题,他觉得粉粉年纪太小,只是一时贪玩,自己心有所属,自然不敢深陷。 提到三哥,嵬名粉粉收起了戏谑的嘴脸,表情严肃起来:“三哥是好人,生性软弱,只是大哥(鬼王)的一个傀儡,根本作不了主,甚至连反驳的权力都没有。对于二十年前的仇恨,我没有想过让你放过他,而且他也是一心赴死,求得解脱。我了解他,最守誓言,现在可能已经践行了诺言,日后路过者州之时,你一看便知。” 屋里一下沉默了,巫马心心里的仇恨并未得到减轻,但却生出敬意。 嵬名粉粉恨恨的说道:“你真正应该报仇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鬼王!” “鬼王不是已经死了么?” “这是我父王的障眼法而已,他并没有死,而是……”嵬名粉粉刚说到此处,门猛的被踢开了,让屋里的两人都大吃一惊,十几名符兵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紫袍将幺宏远。 客栈老板!两人同时想到此处,交换一下眼神,嵬名粉粉的眼中充满了留恋与不舍,而巫马心的眼中则是愤怒,她可以回去,但不能是在他面前被抢回去。 幺宏远对嵬名粉粉施礼道:“属下参见粉粉姼,上指下派,我们当差的也没有办法,还请您体谅我们的苦衷。” “若是我不回呢?”嵬名粉粉寒着脸道。 “我等使命在身,不敢违抗,那就只能委屈粉粉姼了。”幺宏远无奈的说道,众符兵迅速摆开阵型。 巫马心向来看不惯这些为虎作伥的官军,更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受委屈,豁然站起,右手拈衣,左手前伸,随时准备一战,幺宏远同样亮出双锤,严阵以待。 嵬名粉粉深情的看了巫马心一眼,欣慰的笑了笑,朝着幺宏远说道:“我跟你们回去,但现在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不得对我这朋友有半点不敬。” “是。”公主发话,岂敢不从,幺宏远将兵器收回,做出“请”的手势。 “粉粉姼!”巫马心叫道,嵬名粉粉回过头来,笑了笑说道:“你能为我起身,我已是非常开心,放心吧,他们又不敢为难我,只是我那倒霉的六哥(怒王),定是不敢留我了,肯定会让人给我送回王城,日后恐怕你得来王城找我了。对了,有几句话你要记住,小心寻海之鬼,警惕夜之夭折。”说罢,头也不回的出门离开,幺宏远及符兵紧随其后,也都跟了出去。 巫马心感觉之前所见的似乎都是幻觉,这才是真正的嵬名粉粉,成熟大气,或许生于皇权之家的人,从小便没有幼稚的权力,只有远在荒野之时才能释放天性,这也许也是她们不遗余力的想要逃离的原因。 巫马心紧随其后跟下楼去,幺宏远将一袋金块扔到柜上,冷冷的说道:“这是赏金。”接着,他弯刀一划,鲜血喷溅,客栈老板仰面栽倒,只剩下一句更冷的话:“这是命令。”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这老板真是胆大包天,还以为通风报信可以得到大笔赏钱。那可是粉粉姼呀,连端王都要哄她开心,何况那些官军了,怎么样,公主一发怒,那些人直接就取了他的性命,活该,这便是贪心的下场。 人,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贪。 愤怒涌上巫马心的心头,但还是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来,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像以前一样鲁莽,以后自然会有收拾他们的时候。巫马心松开紧握的拳头,转身返回房间,他准备明日一早赶往铁匠铺找汪自清,不只是担心程净之的安危,更想揭开冒汪假自清的这个阴谋。 “小心寻海之鬼,警惕夜之夭折。”巫马心自语道,猛然明白了嵬名粉粉的意思:小心夜叉军的夜殇,莫非他就是鬼王? …… 阵州,六十三村。 村外,一个黑影迎着月光站立,另一个身影跪在地上,说道:“师父,您来了。” “伊一,为师也不想为难你,我族只剩我们两个人,为了开枝散叶,保持纯正血统,你必须要嫁给我,留给为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再以后呢?我们的子女总不能……” “他们会继续去找我族的幸存之人,我们能做的,只是不会亡在我们手上,不愧对族内先祖,这是我们的使命。” “是!” …… 桥洞村,铁匠铺。 汪自清回来已是深夜,在院中找了一根火把点燃,在门板前晃了一下,脑袋顿时“嗡”了一声,门板果然是两边四白中间一红的摆放,程净之看到必然会下山,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汪自清摘下门板狠狠的摔在地上,终究想不出是谁要冒充他。门板暗语只有他与程净之、娄一鸣三人知晓,连巫马心和马伟良都不知道,冒充的人更不可能知道,唯一的可能,是那人随意乱摆,不想却害了程净之。 人们大都相信命运,当诡异的事情无法解释时,便会认定为“命”或是“运”。 汪自清稳住心神,对面的酒馆应该可以打探到消息,若是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应该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若是并未发生什么事,那里也是消息最灵通之所,更何况自己与店小二非常熟识,自然更为方便。 酒馆小二一看是汪自清,气便不打一处来,扭头不理,只自顾自的收拾桌碗,汪自清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只得跟在后面不停的赔礼。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让小二消了气,开始絮叨起来:“我到你店里,和你说话,找你喝酒,你全都不理,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真是气死我了。” 汪自清这才明白原委,却没敢说有人冒充他的事,连忙赔罪:“唉,老弟,这几天哥哥也是走了背运……来,我帮你拿……说出来你都不信,我被人控制了,别说是你,就是我老妈来了我都不认得。” “真的?”小二将信将疑的问道。 “真的!我发誓,你了解哥哥,从来都不说假话。”汪自清连忙赌咒发誓,将小二拉到铁匠铺,买来糕点肉食,又开了一坛好酒,与小二畅饮起来。酒过三巡,店小二感慨道:“的确有人来找过你,据说是杀手地不沾血,后来被怒王的人给抓走了。” 汪自清紧紧攥着酒杯,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不停的拉着他喝酒,心中暗道:老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 那日,程净之来到铁匠铺时依然门板紧闭,便到对面酒馆二楼找了个包间坐下,要了两壶烧酒,一斤牛肉,额外抛出一个银块,不要有人来打扰,小二喜笑颜开,欣然应允。自从冰屋一战以来,他变得十分谨慎,从窗口将地形了然于胸后,才放心的坐下喝酒。一天过去了,铁匠铺一直是大门紧闭,毫无动静,难道老大放错了门板,中间一红,两侧各有四白,这分明是约定好的暗号:情况危急,速来救援。 街上的符兵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很多穿着红袍的人,交叉穿梭,挨家挨户的搜查,不时有人被带走。 程净之叫来店小二,又给了他一块银两,问道:“这么多符兵和红袍军,莫非出了什么事?” 小二抓过银子,满脸赔笑的说道:“客官是刚从外地来吧,咱们阵州出大事儿了。拓跋将军和苏将军接连被暗算,连粉粉姼都失踪了,怒王急了,正到处抓人呢。我说客官,如是你没有要紧事的话,就赶快离开这儿吧,不安全呀。” “多谢小兄弟。”程净之说道,“我是从外地来对面铁匠铺来取东西的,不料他这儿一直关着门。” “嗯,那汪铁匠昨日上午急匆匆的出去了,连门都没关,不知道什么事这么急,我和他说话都没理我。之后又回来了一次,我和他说话却还是没有搭理,之后一个人来找他,便又走了,门就一直关到现在。”那小二看他和汪自清很熟络,话也多了起来。 程净之也感觉奇怪,老大向来沉稳,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慌张起来,不露声色的接着问道:“后来有人来找他?你可认识?” “不认识。”小二说道,“长的有点怪,眼睛是蓝色的。” “你确定看清了?真的是蓝色的?”程净之不由得激动起来,心花怒放。 巫马家的人的确没有那么容易死! “嗯,我正好去取菜刀,自然看清楚了。”小二有些怪异的看着程净之,生怕他以为自己瞎说,“我还进到屋里,问老汪晚上要不要一起喝酒呢,他竟然没理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小二说罢,满脸写满抱怨。 程净之点点头,随口安慰他几句,让他先出去了。从窗外看着符兵与红袍军越来越多,程净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正要推门离开,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有官军奔这里而来。眼看出门无望,既来之则安之吧,程净之打开白布卷,用枪头挑着来回移动,地上很快便铺满一层,仿佛刚下过雪一般洁白。铺完白布,程净之又坐在桌旁,自斟自饮起来。 门猛的被踢开,传来一声冷笑:“哈哈,地不沾血,你果然没有死。” 第四十二章 入狱 进来的正是怒王府的符兵,一身酒气的吕齐身着紫袍站在最前面,冰屋之战他也在场,自然认识程净之,当然也是因为程净之为人高调,不屑于带面具遮掩。吕齐大笑着挥了挥手,符兵蜂拥而上,将程净之团团围住。 程净之酒杯一甩,长枪翻动,最前面的几个符兵已经被挑翻在地,鲜血滴落,如同一幅傲雪梅花图。 “死到临头还敢反抗,你这次插翅也难逃了。”吕齐冷笑两声,摆开手中长刀冲上来。程净之不敢托大,长枪挑起桌子砸过去,吕齐大刀一挥将桌子劈成两半,二人战在一处。众符兵也站在外围,随时准备补上一刀。 程净之经过几日的领悟,枪法更加出神入化,加上手中的枪也是至宝,饶是吕齐紫袍级别,能力不凡,但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节节败退,身上也挂了彩。 观战的蓝袍和银袍两个副将生怕主将有失,也舞动金锏与双钩加入战团,吕齐这才有了喘息之机。程净之走了几趟,已经探出了几人的虚实。多战疲军,无战废兵,他们似乎已经忘了沙场该有的味道。 程净之冷哼一声,变幻招数,长枪一抖,将银袍将挑翻在地。又过了几个回合,程净之右手将长枪抛出,自己则闪到蓝袍将身后,伸手接住从他身体穿了出的长枪,蓝袍将倒在地上,无法瞑目。 吕齐冷汗直冒,全然没有了之前自信。 手下亲兵大喊道:“将军,快去窗边!”吕齐用余光看了一眼,原来窗边的地上未铺白布,以程净之的性格,那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赶忙虚晃一招,跳至窗口前面,狠狠的瞪了那亲兵一眼,虽然是顾及他的安危,但也未免太伤他的颜面。 程净之心中暗笑,却也不加阻拦,,他若一直站在那里,自己的确无法下手,在他眼里,原则比性命更重要。程净之转身朝门口走去,既然他怕死,而他也不能杀他,那大家好聚好散吧。 门口的几个符兵盯着眼前这个凶神,身体不自觉的向后退。 吕齐仍然没敢踏上白布,只是大声叫道:“拦住他!”话音刚落,几个铁爪钩住窗棂,几个红色的人影飞身进入,正撞在他身上,吕齐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倒。程净之感觉到空气流动,转身一枪正刺中心脏,吕齐仰面倒在白布之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些人正是吕齐指使亲兵找来的帮手,不成想却成他的催命无常。 红袍军对吕齐的死毫不在意,前面三人手持钢刀,后面四人张弓搭箭,门口同样冒出七个红色人影,亦是这般阵势。最前面看似头目的人高声叫道:“红袍军办事,闲人回避!” 符兵们立刻朝四外散开,主将阵亡,他们自然无心恋战。 红袍军带队的头目叫刘文广,听说发现了程净之,急忙飞奔而至,这可是杀了裴统领弟弟的贼人,若能将他捉拿,便是大功一件,裴统领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程净之。”刘文广将一张大嘴撇着八字型,阴阳怪气的叫道,“冰屋一战,没想到你能死里逃生,果真了得,而躲过一劫之后还敢抛头露面,我甚至都有些敬佩你了。” 程净之不屑争辩,手中长枪一擎道:“早就知道红袍军的大名,今日就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本事吧。”说罢,长枪晃动,直挑刘文广面门。刘文广微微冷笑,纹丝未动,身后的四人手指轮动,十二支箭激射过来,身后的四人同时发难,依样射出十二支箭来,程净之收枪转动,拨打雕翎。 箭矢刚落地,六名持刀的红袍军将钢刀抛出,手上多了一块黑色的石头,翻转晃动,空中的钢刀受石头控制,劈削撩斩,变幻莫测,偏在此时,程净之手中长枪也不听使唤,想必是同样受了那黑石的影响,向各个方向乱飞,抓稳尚且不易,招数更是无法施展。 红袍军果然有些手段,程净之心中暗惊,一下便落了下风,既无招架之功,又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强躲闪,几个回合下来,长枪脱手,反倒成了攻击他的武器,身上的伤口也不断增多。 刘文广嘴角微扬,胜券在握。 没想到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程净之想到口袋里的玄炎珠,捏碎此珠便可通知给师父及师兄弟,但不沾大师懒理世事,几位兄弟也刚逃出魔爪,怎能让他们再入险境,算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归宿。正当他仅有的信心也快要磨灭之时,一个黑影从窗口飘了进来,手中长鞭一挥,将飞舞的刀枪打落,说道:“众位红袍兄弟辛苦了,还望刀下留人。” 几位红袍军士将黑石收回衣袖之中,程净之这才得以喘息,半跪在地上调整呼吸。刘文广转头望去,正是夜叉军的夜痕,之前在冰屋有过一面之缘,不敢得罪,抱拳拱手道:“原来是夜痕大人,失敬失敬,不知为何要阻止我们?” “这位兄弟。”夜痕抱拳还礼,显然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冰屋之中发现血王叛党之物,当时此人也在,想必是血王同党,更或许知道最近怪事频出的原委,所以才斗胆拦下各位兄弟,暂时留着他的性命好去审问,以免断了口供。” “言之有理!” 夜叉军虽然最为神秘,也最受端王器重,但并不能凌驾于红袍军之上,彼此独立,遇事只能是协商处理。 “夜痕大人所言极是。”刘文广向夜痕点头示意道,接着向手下吩咐,“将这个人押入监牢,等待发落。” “是。”红袍军答应一声,收拾起地上的兵器与窗口的铁爪绳索,押着程净之走出门去。见没有动静,符兵们赶忙扯下地上的白布,将吕齐三人的尸体包裹好,抬着下了楼。 端国的监牢均设在地下,阴冷潮湿,暗无天日,设有多层,罪越重越在下层关押,增加其越狱的难度。地上由符兵扎营驻守,每个通风口均放置浸油的火绳,若遇强贼劫狱,无法抵挡之时,点燃火绳,不过片刻,地下便会浓烟滚滚,将犯人活活呛死,宁可全部诛杀也绝不让歹人得逞。在端王眼中,犯罪之人均死不足惜,也正是因为如此,百姓之间有矛盾极少闹到官府,一派祥和的景象。 阵州监牢位于品阱镇跃河村西侧,地下共有四层,地上符兵军营以八卦形状布置,面向八方,长枪兵在外,弓箭手在内,巡逻者皆持短刀。驻守此地的是蓝袍将军谭瑶以及六名银袍将军,地下各层均由一名绿袍将军和一名白袍将军负责,各级符兵人数众多,戒备森严。由于怒王的震怒,监牢之内已人满为患,但凡沾到一点关系,哪怕是谈论过的人都被抓了来,并用铁钩穿了琵琶骨,严加审问。 刘文广到达跃河村后,并未去兽穴拜会怒王,而是直接去了监牢驻军主营。行至距离监牢一牛吼的地方,程净之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气场,暴戾、冤屈、愤怒、悲伤、悔恨之气盘据交织,不寒而栗。 谭将军见此犯人没有怒王手谕,却是持红袍军令牌,不免有些疑惑,但不敢多问,起身相迎。刘文广说道:“将军,公事紧急,请恕冒昧,此犯需借你的牢房一用。” 谭将军看都未看程净之一眼,直接向属下吩咐道:“老规矩,取铁钩来。” 怒王的监牢,果然与众不同,其一便是不论罪行大小,都会用铁钩穿了琵琶骨,即便是刘文广这类心狠手毒之人,也不免觉得脊背发凉。他不把程净之直接带去怒王府而送来这里是有原因的,怒王与裴家关系微妙,他自然会先向裴宏报告,再由他来通知怒王最为稳妥,带着犯人赶路不便,才想到暂放此处。 谭将军说罢,属下抱拳回道:“启禀将军,最近犯人太多,铁钩已然用完,采购之人还未回来。” “哦。”谭将军猛然想起来了,“罢了,那就先关押吧,待稍后一并补上。” 刘文广又道:“将军,还有一事相商,此人是头等重犯,需单独关押,希望可以协调。” “这个……”谭将军面有难色的说道,“实不相瞒,非是我等不行方便,最近抓来的人太多,实在是没有空闲,不如先将他关在底层人最少的一间,待有释放或处决之人空出了地方,我立刻调整。” 刘文广虽然不知是否属实,但终究是人家的地盘,只好抱拳道:“好吧,有劳了。”红袍军虽有先斩后奏之权,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总要商量着来。 谭将军差人将程净之带去牢房,一路上尽是被穿了琵琶骨佝偻在地的人,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他的牢房在底层的中部,里面已经关押了三个犯人,身上都没有铁钩,想必也是刚刚抓来的。刘文广又留下几名红袍军看守牢门,不许任何人靠近,哪怕是送饭的狱卒都只能远远的递送,看守此层的符兵以及白袍将领虽然都有些不满,但职低人微,不敢多言。 …… 牢房里的六只眼睛紧紧盯着程净之。 一个胖乎乎穿着蓝布卦子的人走过来,满脸堆笑道:“客官里面请。” 程净之一脸懵,坐在后面比他还胖上两圈的人笑容可掬的说道:“别介意,这孩子魔障了。小岳,你给我回来,别在那儿丢人。” 蓝卦子吐了吐舌头,退到角落蹲了下来。 坐着的胖子站起身来,拉着程净之的手道:“鄙人姓郭,是开酒馆的,街面上的德纲酒馆便是在下的,你们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呀。” “瞎攀亲戚,人家比你还小不少呢。”旁边一个头发弯曲的人笑道。 “这是比方。”郭老板拉程净之坐下,滔滔不绝的介绍道,“这个是谦哥,他们家富有,整个一片大牧场,他的父亲王老爷子在街面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我这儿,纯属是喜好算帐数钱,这个人有三大爱好……” “郭老板。”程净之听得哭笑不得,这可不是在他的酒馆,而是最底层的监牢,赶忙出声打断他,“您是做买卖的,干嘛会被抓到这儿来?” 第四十三章 鱼秀 “唉,说来话长。”郭老板顿时苦了脸,“我们店有个老客户,叫九钱,是斗兽山的人,有一天天刚蒙蒙亮,他领来一个年轻人,叫什么伟良,哦,对了,叫马伟良,外号叫目不什么光,据说他与裴府的案子有关,这不,管它八竿子还是十竿子能打着,反正沾着了就给抓来,把我的酒馆也给查封了。” 谦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制小酒壶喝了一口,嘟囔道:“那怒王就是疯狗,见谁咬谁。” 郭老板四下望了望,小声说道:“咱们都算幸运的,抓的人太多了,要不全都得上铁钩子。你看外面那一堆穿红衣服的,八成一会儿要有要犯进来了。” 程净之这才明白,原来马伟良所说的投奔朋友,竟然是斗兽山,心中暗怒,怎么能与这些人交往,虽然他也并不了解斗兽山,但是听师父说过,那是赤县神州扎在端国的一颗钉子。况且常在街面上听到的鼠庄和猫坞的人,也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俱是偷鸡摸狗,卖肉求欢之流。 想到这里,程净之寒着脸问道:“郭老板,你们为何会与斗兽山的人来往,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郭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开门八方客,都是爹和娘,也不能吃个饭还盘查底细呀。” “而且他们从不赊欠。”蹲在角落的小岳突然插了一句。 程净之细想也是这么个理,人家毕竟只是开门做生意而已,缓和了脸色,继续问道:“可是你们罪也不重,为何也关到底层来了?” “唉,上面没地方了呗,难道你有什么重罪?看着不像呀。”谦哥在一旁搭话道,“呃,这么一说,看着你有些面熟呢,你好像是,好像是那个……” 账房先生总是比老板更加谨慎。 “光顾着聊了,还未请教?”郭老板抱拳道。 “在下地不沾血,程净之。” “嘶……”郭老板等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不是一个善茬,他们还以为这么久才抓进来的,肯定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百姓呢。 虽然他们没有见过程净之,但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杀手,在普通人的眼里就是魔鬼。 郭老板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明明看到红袍军来了,却没想到就是来看守他的,还以为只是提前过来站岗的呢,勉强稳住心神,没话找话,哆嗦着说道:“久闻大名,今天来的匆忙,没带白布是吧。”郭老板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欠抽的话来,说完一阵尴尬。 程净之更是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接话,既然能到这里来,哪是自己想带什么就带什么的,自然是被官军收了。 “程兄,你嫉恶如仇,街面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最是钦佩。”谦哥赶紧接话,生怕这个恶魔一个不顺心便会动手,他们三个捆在一起都不够他一划拉的,“在下不才,给你做了一首诗,还望笑纳。” 谦哥说着,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硬是想出了一首,故做深情的念道:“七尺白布肩上扛,一杆长枪袖内装。平生最敬天和地,无奈杀人嫌血脏。” 小岳见谦哥几步成诗很是佩服,不禁暗挑大指,不愧是我大爷,但听到第二句吓了一跳,赶忙低声提醒道:“大爷,什么袖子那么大呀,还能放下长枪。” “啊,一杆长枪布内装,是布,布内。”谦哥抹了一把汗道。 程净之啼笑皆非,这是唱得哪一出呀。 正在这时,牢门打开,几个符兵架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女人鬓发散乱,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琵琶骨被铁钩穿着,后背突出的钩尖上血迹已经干涸,显然是刚刚经受大刑,已然晕厥。 “都满了,就先放这间吧。”领头的符兵吩咐着,将这个女人扔在地上,转身又将牢门紧紧锁住。 “这是什么人?”郭老板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只要多一个人,哪怕是死人,这里的气氛也不会这么尴尬了。 “这是水妖。”程净之淡淡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郭老板有些诧异的问道。 “你看她身上。”程净之说着,指了指被打得残破不堪的衣服下,露出的身体,上面布满鱼一般的鳞片。 润下族平时并不显现鳞片,想必是刚才受刑之时她故意运功生长出来的,可以减少一些痛苦。 “嘶……”另外三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乖乖,看来这里除了他们三个,都不是简单角色。 “咳。”那女子发出了声音,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程净之向他们三人问道:“有水么?” 郭老板和小岳都摇了摇头,谦哥小声说道:“只有酒。” “也行。”程净之接过酒来,扶起那名女子,向她口中倒了一点儿,辣得那女子一阵咳嗽,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端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水妖是害人的妖魔,但直觉告诉程净之,这个女人不是坏人,况且端国官军的所作所为,才更像是妖魔。妖魔口中的妖魔,自然是好人。 郭老板三人却不自觉的向后退,这是老百姓对水妖的自然反应。 “你们这帮土狗!”那女子却并不感激程净之,而是愤怒的说道,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程净之过来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姑娘何出此言?”程净之并不气恼,平和的问道。 那女子冷哼一声,并不答话,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露出极度仇恨的目光。程净之吃了一惊,看来水妖对人的仇视,远远比想象中的要深,甚至从她的言辞之间,仿佛她们才是受害者,人才是妖魔。 难道端王对百姓所说的并非全都是事实?不,不可能,连破锣师叔都说过水妖惑人,自然不是善类。 程净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女子也闭上眼睛,空气瞬间凝固。 小岳见程净之有些尴尬,出声帮他打气:“你个不知死活的水妖,连‘地不沾血’也敢惹,小心他生气宰了你。” 那女子听到以后,猛的睁开眼睛盯住程净之,问道:“你的名字也有‘不沾’二字?” “没错,在下程净之,诨号‘地不沾血’。” “那你可认识巫马心?” “他是在下的师弟。”程净之有些纳闷儿,从来没听过小五还有水妖朋友。 那女子挣扎着想要起来,程净之赶忙拦住她:“姑娘,你伤太重,还是不要动的好。” “好,请先生俯身过来。”那女子不再勉强,轻声说道。 程净之有些意外,但还是把身体放低,挨着她的身上,那女子附耳说道:“我命不久矣,既然你是巫马心的师兄,我信任你。我叫鱼秀,是润下族趋善域右护法鱼鸽爱女鱼淼的贴身侍女,随小姐来寻找巫马心,有要事相告,日后你见到他,务必请他与我家小姐联络。” “他到何处去寻找你家小姐?”程净之问道。 “他不需要寻找,只需放空心神,我家小姐自会找到他。”鱼秀说着,又露出了愤恨的神情,说道,“我与小姐分开,遇歹人所害,这才被他们抓来这里。我家小姐就在树河镇,若你有缘能遇到,便说是鱼秀让你来找她,麻烦将此话转达给她:‘布迭婷敢娘杨波富木猛欧心各虾小项达’。若无法遇到,将此话带给巫马心,她也可以感知到的。” “好,我答应你。”程净之正色的说道。他并不了解这句异族话的意思,只好把它反复记熟。 鱼秀又将鱼淼的相貌简单描述一下,接着费力的将手指咬出鲜血,在程净之的手臂上画下一个简单的鱼,像是写了一个甲骨文中的鱼字,只是多了一些鳞片。 那血图在程净之的手臂游走,如同虫子在寻找洞穴一般,接着便钻入手臂消失不见了,紧接着耳膜一阵刺痛,程净之心中一阵惊恐。 “先生莫怕,刚才那刺痛只是在耳膜上穿了个孔,日后你便知它的妙用了。”鱼秀见程净之有些皱眉,轻轻的说道,“此血并无任何害处,只是我族的标记之术,遇到我族之人,这图即会显现,小姐便知是我拜托先生的了。” 程净之点头道:“在下定不负姑娘重托。” 鱼秀目露感激,轻声说道:“多谢先生,秀儿伤重,不能行礼,还请见谅,此恩来世必报。” “别多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定救你出去。”程净之说着,轻轻的将她身体放平,躺在地上。 鱼秀看着程净之,欣慰而又惨然的笑了笑,闭上眼睛。水气开始从她的身体中冒出,很快如同蒸汽一般,遍布所有毛孔,皮肤迅速失去弹性布满褶皱,不断萎缩下陷,瞬间成了一具干尸。 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想到水妖自杀的方式竟如此恐怖。 虽然与这水妖刚刚相识,但程净之竟不免有些伤感,他的职业决定了朋友很少,下山以来,或许这是唯一一个算是朋友的人了。 郭老板和谦哥对视一眼,身体不由得又向后缩了一缩,小岳更是早已将头抵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牢头接到报告赶来,见尸体变成这个样子,惊得半晌没有说话,在手下符兵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吩咐将尸体抬出去,口中还不免感慨:“啧啧,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了,还没来得及享用呢,唉。” 人都死了,竟然还如此出言不逊,程净之不禁怒火中烧,怒目相视,恨不得生吞了他。 牢头发现有人瞪着他,轻蔑的说道:“看什么看,再看小心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见程净之有了怒火,那牢头反倒更来劲,嘻皮笑脸的又继续说道:“进到这里来的人,还敢这么嚣张,等你到了我的手里,让你见识一下大爷我的手段,保证让你觉得能死都是最幸福的。在这牢里,哪个女人不得从我手上过一遍,别看她们穿着囚服,那胸,那屁股,啧啧。怎么,你能咬我呀?” 第四十四章 审讯 看着牢头的脸上小人得志般的微笑,程净之气得浑身发抖,若是在外面,估计他早已经死几十遍了,但在这里,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他奸计得逞,更加耀武扬威。程净之头脑冷静下来,眼珠一转,靠近栏杆低声说道:“师兄,你怎么还不动手,不是说激怒我以后便砸门救我么?怎么还没动静,莫非有变?” 牢头没想到程净之并未扑上来,而是说了这么一句来嫁祸他,顿时有些惊慌,连声道:“你……你说什么乱七……你们要干什么?”这时,边上穿着红袍的军士已经朝他冲了过来。 “大人,你听我解释,我不认识程净之,他冤枉我,我……”话未说完,红袍军的刀鞘已狠狠的拍在他的嘴上,直到看见牙齿和着血掉落一地才罢手。那红袍军士下了他的钥匙,一边拖着走一边自以为聪明的说道:“人家没报姓名,你怎么知道他叫程净之,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牢头想说“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杀手,看过通缉令的人都认识”,可是肿了的嘴巴无法言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此时悔恨不已,久在监牢,自然知道进了这里便是半只脚已踏入黄泉,下体一湿,地上留下一道水线。 郭老板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坐在地上不动也不敢动。 又是一阵喧闹,裴宏领着十几名红袍军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愤怒,门口的红袍军赶忙打开牢门,将程净之提了出来。 裴宏猛的一拳打在程净之的肚子上,口中念道:“地不沾血,我今天就让你沾上血。”说罢又是一拳。郭老板三人和其他牢房看热闹的犯人都不自觉的脖子一缩。 程净之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打碎了一般,鲜血从口中喷出,尽管裴青不堪一击,但他的这位哥哥却果真有些本事,内力很足。 “大人,别再打了,再打就没法审问了。”同来的谭将军胆怯的说道,手上却不敢阻拦,毕竟这是红袍军的三大统领之一,随便找一个理由都可以直接把自己干掉,现在壮着胆子提醒,也是因为怒王已经设下公堂,要与裴宏一起会审这人。 裴宏打了几拳,气也消了些,听到谭将军的话便停了手,吩咐手下押着程净之出了监牢。 …… 怒王心情大好,幺宏远找到了嵬名粉粉并送往王城,现在又抓捕到了冰屋侥幸逃脱的程净之,看来风水轮流转,他是要翻盘了。等待的滋味最是焦灼,裴府的血案无关紧要,心腹爱将也不足挂心,他最在意的是可以从此人找到血王逆党,甚至找到血王。 见裴宏进来,怒王寒暄几句,目光盯住了程净之,果然是这个地不沾血,分毫不差。怒王稳了稳心神,问道:“程净之,你可知罪?” 程净之拉起衣服接住口角落下的血,咧开嘴笑着说道:“到了这兽穴,能留个全尸都是奢望,知不知罪重要么?还不是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你!”怒王从未被人如此奚落过,拍案而起,“当街杀死裴青,冰屋阻挡官军,诈死逃避追捕,杀害本王爱将,还想抵赖不成,说,血王藏哪儿?” 裴宏看了一眼怒王,怎么程净之摇身一变又成了血王逆党?什么意思,抢我的人给自己铺路不成? 程净之盯着怒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认识什么血王,更不知道什么血王逆党,我们兄弟去冰屋是为了找风王报仇的!” “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了。”怒王冷笑一声,吩咐下去,“来人,拖下去,锁了肩胛骨和肚肠,让他见识一下咱们怒王府的手段。” “怒王大人,”亲兵面带难色的轻声说道,“最近犯人太多,铁钩已经都用光了。” “废物!没有了就从其他犯人身上摘下来两个给他用上。”怒王恨铁不成钢的吼道,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想浇熄心中的憋闷之火。 “是。”那亲兵惶恐的答应着,几个人上来要抓程净之,裴宏却挡在程净之前面,大手一伸:“慢着,人是我们抓到的,岂容你们随意处置。来人,给老子带回裴府,我要祭奠我三弟。” “裴宏,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披身红皮,本王就怕了你。”怒王将手中的茶杯猛的摔在地上,相视怒吼,之前便一直看这个借着红袍军身份目中无人的裴宏不顺眼,只因大敌当前这才隐忍下来。虽然红袍军手段高超,可毕竟人数有限,岂会入得了这名封疆大吏的眼,更何况,没准儿还是下一任端王。 门外的红袍军与符兵也剑拔弩张,眼中不停的瞄着选中的对手,一旦令下,立即扑上去撕咬。 既然已经撕破脸,双方都不再假惺惺,裴宏从后背摘下红色长弓,怒王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但射出,便是战斗的开始。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喝:“金甲圣兵到!” 怒王与裴宏均是一愣,金甲圣兵怎么会突然来了,莫非是端王有旨意传达?二人连忙收整容貌,出门跪迎,门外的红袍军与符兵早已伏地跪倒,黑压压的一片。即使有天大的仇恨,也不敢在金甲圣兵面前动手。 来的并非普通金甲圣兵,而是圣兵首领贺术宇,手持金卷,看来所传的并非普通命令,而是非常重要的圣意。 贺术宇纵身下马,威严宣布:“奉端王令,怒王深谋远虑,解王之虑,分王之忧,今立怒王嵬名杂熟为储王,赠予金甲圣兵十名,望再接再厉,早日诛杀血王。”宣罢,贺术宇微微一笑,拱手道:“恭喜怒王,宣读这样的旨意,在下都觉得跟着沾光。裴统领也在呢,来得正好,一起庆贺一下,这顿酒怒王是请定了。” “多谢贺术大人,请屋里坐。”怒王站起身来,伸手谦让,贺术宇大踏步走了进去,身后的十名金甲圣兵齐齐单膝跪地,呼声震天:“参见怒王。” 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端王得知血王逆党已露出端倪,自然不肯放过,此时加封,便是消除怒王的顾虑,让他竭尽心力,早日将自己心头这根刺拔掉。怒王长出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谋划总算没有白费,距离入主王城,只有一步之遥。 裴宏也陪着笑脸跟在后面,之前险些与怒王动了干戈,此时汗颜不已,眼前这人很可能就是以后的端王,即使现在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但结下梁子终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满院的符兵仿佛腰杆都更直了一些,而红袍军的气势却明显弱了许多,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的盘算。 “咦,这人是谁?”贺术宇看到程净之,诧异的问道。 怒王说道:“此贼是杀害裴统领三弟的凶手,今日抓捕归案,我二人正在商讨如何处置。”他自然不会说冰屋逃匿以及刚才争吵之事。 贺术宇哈哈大笑道:“二位果然好手段,我本不该插手审案之事,但今天是大喜之日,何必留这烦心之人,将他扔到江里去吧,也算是祭奠裴将军的弟弟。” “是。”两名守在门口的金甲圣兵大手一张,已然隔空将程净之吸了过去,押着他朝外走去。 金甲圣兵已是如王亲至,更何况是圣兵首领,怒王和裴宏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院里的红袍军与符兵更是瞧都不敢瞧一眼。 酒席宴间,听着贺术宇和裴宏不住的道喜,怒王也有些飘飘然。酒过三巡,贺术宇说道:“二位,可听说最近频繁出现的赊刀之人?” …… 素衣江边。 江虽不如海,却也水深流急,汹涌澎湃,只听“扑通”一声,程净之被投入江中,挣扎几下便沉入水底,没了动静。 金甲圣兵冷笑两声,策马离去。 …… 桥洞村,铁匠铺。 天刚亮,汪自清便起身准备出去打探一番,这时,酒馆小二又跑了过来,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我刚听说,那个地不沾血被扔素衣江里了。”汪自清大脑刹时一片空白,只见小二嘴唇张合,却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程净之的性命恐怕不保了,但不能任由他的尸身喂了江里的鱼。汪自清自幼便无法长时间浸在水中,正在思考如何打捞之时,身前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你可认识巫马家的巫马心?”他抬头一看,是四个女人,当中的蓝衣女子丰腴圆润,她左侧的女子同样穿着蓝衣,年纪要小几岁,姿色比她差了些许,她右侧的女子则穿着白绿渐变的长衫,清纯可爱,正是救了他的木杨婷,木杨婷身后的女子则妩媚得多,胸前傲然夺目。 “原来是木杨小姐,”汪自清目光自然落在了木杨婷的身上,勉强的对她笑了笑道,“这三位是你的朋友?” “老大,我来介绍一下。”木杨婷向前走了两步,柔声说道,“我来介绍一下,鱼淼姐姐,她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找巫马心,所以我就没有提前打招呼,直接把她带来了。这位是鱼兰姐姐,这位是我的师妹,木杨雨。” 汪自清一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木杨婷接着对鱼淼说道:“淼姐姐,汪自清是巫马心的大师兄,所以我们都叫他老大。” 鱼淼点点头,目光转向汪自清急切的说道:“老大,在下是润下族的鱼淼,你可知道巫马心在哪里么?我受家父所托,有急事要和他说,还望老大指点。” 润下族?水妖?汪自清本能的警惕起来。当年各族俱伤,只有润下族尚有一丝实力,因此赤县神州与端王一直渲染水妖的威胁,加上水妖行事放荡不羁,所以端国子民也都视水妖为毒蛇猛兽,又惧又恨。尤其是自己前日还被水妖控制了心神,让汪自清对鱼淼丝毫没有好感,说话也有些冰冷。 “鱼淼小姐,你可是来自润下族趋善域?” “正是。” “你可是归鱼鸽护法的管辖?” “正是家父。” “那你可认识鱼然?” “并不认识。” 呃……鱼淼不免有些纳闷儿,他并不提巫马心的事,却不断的审问她,这是为何? 第四十五章 素衣江 鱼淼久居海底,并不知道端国人对水妖视如魔鬼,避之不及。虽然此行有一些接触,知道对她们并不友好,但由于认识了和善的木杨婷,自然不相信举国如此。 汪自清也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生硬,虽然自己和程净之都被水妖所害,但鱼淼和鱼兰毕竟是木杨婷的朋友,应该并非恶人。不管是润下族还是稼穑族,都是鱼龙混杂,不可一概而论。况且眼下正需人帮忙打捞程净之,润下族自然是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汪自清态度变得柔和许多:“鱼淼小姐,在下刚才心中有些烦乱,说话有些急,请勿见怪。能否麻烦你们二位帮在下一个忙?” “自然可以,请说。”鱼淼说道,虽然忽冷忽热的态度让她有些不喜欢,但毕竟是找到巫马心的关键,而且似乎也不是坏人。 巫马心险些遇害,程净之生死未卜,整件事情有都有些古怪,而源头是那个叫鱼然的人,因此需要她来验证他的身份。 想到此处,汪自清问道:“鱼淼小姐,能否麻烦你和我去见一个人?我想让你帮我验证一下他的身份。另外,我四师弟被投入素衣江中,我不识水性,可否麻烦这位鱼兰小姐帮忙寻找一下?哪怕只是尸身也好,起码入土为安。” “自然可以。”鱼淼爽快的答道。 鱼兰也兴奋的说道:“我们润下族自古生活在海底,区区一小江自然不在话下。” 鱼淼又问道:“巫马心也会去么?” “嗯,请鱼淼小姐放心,他现在东南边的六十三村,我会让他来和我们会合。”汪自清感激的朝二人点了点头,接着又转身问木杨婷道,“木杨小姐,之前那个叫鱼然的人现在关在何处?” “关在北边的纵九镇上,那里有我们木杨家的一处房产,也有不少我们木杨家的子弟看守,肯定万无一失。” “麻烦木杨小姐了,那我们这便去吧。”汪自清抱拳说道。几个人出了铁匠铺,汪自清关了铺门,上好门板。门板朝外全都是白色,代表平安无事。 木杨婷叫来木杨雨道,“我这就通知给二叔,你带她们去纵九镇找他吧,我去找巫马心来,千万不要走错路哦。” “是。”木杨雨答应道。 木杨婷向汪自清问好巫马心所在的位置,骑马朝东南方向跑去,一只千木鹤从衣衫中跳出,朝东北方向飞去。 “汪老大,请吧。”木杨雨说着飞身跳上马,胸前两个大包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看得其他女人一阵嫉妒。 鱼兰收回羡慕的眼神,向众人说道:“小姐,老大,你们保重,我现在就去素衣江,找到之后再去与你们会合。” “有劳鱼兰姑娘了。”汪自清抱拳道。 鱼淼点点头,鱼兰也上了马,朝东面跑去。 刚出树河镇,木杨婷看到了巫马心也骑着马朝这边赶来,连忙摆手道:“巫马兄。” 巫马心循声望去,竟然是木杨婷:“木杨小姐,这么巧。” “什么巧呀,我就是受老大之托来找你的。”木杨婷说着,两马并驾而行,向他讲述了之前的一番经过。 巫马心听得心急如焚,尤其是程净之被沉江,不由得怒意上涌,暗恨自己的粗心,更加憎恨鱼然,想到此处,不由得说道:“木杨小姐,那我们快去追赶他们吧。” “好。”木杨婷说着,两人马鞭同时抽下,两匹马发出“嘶”的一声长啸,风驰电掣。 素衣江水面宽广,水流湍急,江水中不时发出骇人的声音,即使出十倍工钱,都没有船工敢出工。大家都说河里有妖怪,若想到江的对岸,只能从很远的地方绕行。那里有一座桥,是当年血王驻守时修建。修桥之时同样诡异莫名,每次建好桥梁,第二天便会被江水冲垮,即使派符兵连夜看守,也无法知晓缘由,血王无奈之下找来巫师占卜,占得水中有妖,唯有此方位永得一线天光照耀,妖不敢近,方可架桥,且不可差毫厘,因此才有了这唯一的通路。天光忌色,凡上此桥者必须身着素衣,这江也由此得名。 周边的百姓都不敢靠近素衣江,但对于鱼兰来说,这里并不比她的浴缸恐怖。她倒并不着急,一个土狗被投入江中这么久,恐怕此刻早已泡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莫说生还,如果没有被鱼蟹吃光皮肉已是万幸了。 鱼兰紧了紧衣衫,正要入水,却忽然被人死死抱住,那人焦急的喊道:“小姑娘,千万别想不开呀。” 鱼兰用力挣脱,转身看去,这个丑陋猥琐的男人她并不认识,但装扮却十分熟悉,赤裸的上身纹着褐色的纹身,正中为浅蓝色夔龙纹,半透明的长衫。本以为是好心拦着自己跳江的过路百姓,没想到却是那天在野外偷袭她们的坏人。 鱼兰娇喝道:“怎么又是你们,你其他兄弟躲到哪儿去了?” 那人愣了一下,说道:“姑娘,我们见过么?” “哼,还装模作样,看我今天不结果了你。”鱼兰说着,抽出鲨齿剑刺了过去。那人连忙躲闪,口中念念有词道:“我见你要轻生,好心救你,为何你反倒要杀我?” 鱼兰见他并不还手,也没有其他帮手出现,收住了剑,心中暗道,莫非自己弄错了,他与那些人只是长相相似,却并非同类? “算了,我不是自杀,而是去救人,你少管闲事。”说罢,鱼兰跳入水中。那男人冷笑一声,自语道:“水妖果然都是鱼脑袋,一会儿你还不得乖乖的躺在我身下求饶,嘿嘿,不过,难道他见过我那几个哥哥?” 江水冰冷,但鱼兰却毫无感觉,每次进入水中,她便控制身体生出鳞片,丝毫感觉不到寒意。鱼兰顺着江水的流向游动,感受着水的流速,根据汪自清所描述的时间,推测着程净之可能被江水冲到的位置。果然,一个大黑影出现在不远处,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奇怪的是这个人并没有沉在江底,而是漂在江水之中,随着江水起浮,仿佛一根折断的海草一般。一个鱼形标记在他的手臂上闪动着,发出微弱的光。 鱼秀!他怎么会有鱼秀的标记?难道他的身体里有鱼秀的血?看来他一定知道鱼秀姐姐的下落! 鱼兰急切的朝黑影游去,不知是衣服太紧的原因,还是自己离开水太久,竟然感觉两臂划水越来越吃力,能够展开的幅度也越来越小,鱼兰虽然有些纳闷,但也未太在意。 游近黑影,鱼兰感觉到他竟然还有呼吸,沉水而不溺,只有润下族才能做到,因为润下族的人天生耳膜之中带有孔洞,莫非他也有?鱼兰贴近一看,果然他的耳膜中间也有一个孔洞,想必是鱼秀的血帮他打通的。尽管鱼秀的血能帮他抵御水中的寒冷,但他毕竟不是润下族,无法通过水中的热量增加体温,时间久了还是会被冻死,必须赶紧带他上岸。 鱼兰想要抓起他,却发现双臂根本无法展开,只能紧紧的贴在身体的两侧,仿佛被绳子给捆住了一般。鱼兰下意识的想到了刚才抱她的那个丑陋的男人,莫非是他施了什么法术不成?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先把人弄上岸再说。”鱼兰心中暗道,毕竟是润下族,即使不用手臂,只靠双脚的一样可以游动,她翻转身体来到程净之下方,用头顶着他的身体,双脚用力,朝上面游去。双臂不但依然无法动弹,反倒感觉无比疼痛,仿佛有绳子勒到了肉里一样,鱼兰感觉身上的鳞片都被勒断了一般。 程净之身材高大,昏迷又使他变得更重,如同喝醉酒的人一样。借助着水的浮力与流动的冲力,鱼兰硬是将沉重的程净之顶出了江面,接着用牙咬住他的衣服,双脚蹬着水和沙地,将他带到岸上,自己也筋疲力尽的躺倒在地。 那个男人带着猥琐的笑容出现在她的眼中,冷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却没想到你还真的救了个死人上来。怎么样,冰蚕丝网的感觉不错吧,这可是宝贝,细如蛛丝却坚韧无比,肉眼根本无法看到,而且越是遇水勒的越紧,你若再不出水,很快就会疼昏过去,甚至被活活勒死在水里。” 鱼兰瞪着那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但又动弹不得,拿他毫无办法。 那人伸手摸了摸鱼兰的脸道:“不要再挣扎了,你越是挣扎,便会勒得越紧,把这皮肉勒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只要你从了我,我便松开丝网放了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看到的。”说罢,那人脱掉长衫,丢在程净之脸上。鱼兰赶忙将脸转向一边,羞得通红。 “看来还是个雏呢。”那男人坏笑着,伸手解开了鱼兰的衣服,白嫩的皮肤闪在眼中,看得他猛咽口水。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吃喝:“住手!” 那男人慌忙转过身来,看到几个女人跟着一个老太太从远处走来。扶着老太太的一个女人说道:“奶奶,就是那个坏人!”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都是我玩过的水妖么,怎么,想我了啊。”那男人恬不知耻的淫笑道。 “住口。”老太太气得满脸通红,颤声说道,“你这狗贼,辱我润下族子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男人从地上捡起流星锤,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说罢,便冲了上来。 老太太嘴唇嗡动,将拐杖朝地上猛点三下,江水顿时翻腾起来,无数长着利齿的鱼从江水中跳跃出来,借助一跃之力狠狠的咬在那男人身上,前胸后背及四肢瞬间挂满各种各样的怪鱼,红色短小,蓝色硬棘,黑色扁片,黄色带刺,银色宽大,还有紫色条形的不停扭动,如同小旗一般,唯独有纹身的地方一条也没有,那些鱼仿佛极怕那些纹身,宁可掉落地上也不敢触碰。 第四十六章 药痴 那男人大惊,抓起鱼往下拽。那鱼并不松口,直接扯下一块皮肉。未过几时,那男人的两臂与双腿皮开肉绽,有几处赫然露出了骨头。这些怪鱼大多有毒,那男人很快便扑倒在地,若非他有些功力,定会必死无疑,只是昏迷不醒已是万幸。 同来的女子伸手从江中抓出一根坚韧的水草,将那男人捆结实丢在一旁。跃出来的鱼离开了水,难受的在泥里翻滚,有的甚至已经死掉,那女子连忙将它们拾起,抛回江中。 老太太却并不搭理他,径直走向鱼兰。一名女子点着一个火把,在鱼兰身边晃了一下,身上的疼痛立刻减轻,女子又拾起鲨齿剑割断冰蚕丝,将鱼兰扶了起来。鱼兰双手交叉放在身侧,身体下蹲,向老太太颔首致意,这是润下族晚辈见到长辈的独有礼节,老太太伸手扶起鱼兰,拉着她的手问道:“丫头,你可是趋善域来的么?” “正是。” “果然如此,确有大家风范。”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 润下族水域众多,但其神殿设在趋善域,因此每代首领也都居住于此。各域之中,也以趋善域为尊,域中居民也都恪守规章,即使现在没落了也不敢废礼,最有大家风范。 鱼兰问道:“老人家,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儿?” “唉,说来惭愧。”老太太说道,“我们便住在这江水之中,男人都应征入伍,在之前与土狗的争斗中战死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和一众女子,并不想招惹是非。可是这个男人每天在江边游荡,见到我族女子便上前搂抱,趁机用这冰蚕丝捆住。她们回到江中之后疼痛难忍,只得上岸寻他,任其侮辱。这些女子大都软弱,觉得此事羞于提起,加上端国歧视润下族,说我们是江里的妖怪,因此这坏人一直逍遥法外。若非今日遇到此事,连我都还被蒙在鼓里。这贼人有些手段,若非今日刚好是在岸边,恐怕我都拿他没有办法。” “老人家您受委屈了。”鱼兰说道,“为何你们不去其他域中生活呢?” “唉,毕竟在这里水生水长,到了大海之中恐怕很难适应。”老太太说着,眼中无限怅惘。 鱼兰点点头,这个她自然能理解,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程净之发出了“呃”的一声,鱼兰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聊天,竟然把他给忘了,连忙俯身下来,观看他的情况。 老太太表情顿时变得冰冷,阴声说道:“这个土狗是你朋友?” “是的。”鱼兰恭敬的说道,“老人家,我就是来这里救他的。” “你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救一个忘恩负义的土狗?” 鱼兰说道:“他是巫马心的朋友,我想应该是一个正直的人吧。” “巫马家?”老太太愣了一下,证据似乎缓和一些,但依然不满的说道,“土狗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老太太虽然嘴上埋怨,但依然伸出苍老粗糙的手指在程净之的手臂上按动几下,如同诊脉一般,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人的脉象很怪,血液中竟然有一丝我族的血象,若非它的守护,此人恐怕早已溺水而死了。” 鱼兰如实相告:“他身上有我的姐姐以血所画的鱼纹,想必是体内融入了我姐姐的血。” 老太太冷冷的说道:“原来如此,他也算命大,你若再晚来一个时辰,恐怕就会冻死在这江里。这样也好,让他在这里晒干,也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鱼兰大惊失色,连声哀求:“老人家,求求您救救他吧。” “我面前没有活着离开的土狗,若非他体内有我族血象,我早就动手了。”老太太说罢转身便走,同来的几个女子也齐齐转身。 “润下族规,和睦相处,为何你们见死不救呢?”鱼兰刚说完,开始懊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却已无法挽回。 老太太脸上痛苦的抽动了一下,边上的女子想要上来扶她,却被她伸手挡住。众女子愤怒的看着鱼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有些伤疤总是要揭开的,不然空让我们痛苦,却无法让她们醒悟。”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平静的讲述道。 …… 这江原本不叫素衣江,而是叫桃花江,江中鱼虾众多,披着各色美丽的鱼鳞穿梭交织,五彩锦簇。这一天,江中首领的女儿到江边玩耍,正巧看到一个年青郎中坐在岸上看医书。郎中长相俊美,打动了她的芳心,郎中也被她的美貌吸引,两人便日日来此约会,发誓长相厮守。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美好,每天都虔诚的祈祷,感谢水神带给她的幸福。 郎中是个药痴,醉心配制各种草药,她每天陪着他采草捉虫,生活安逸而快乐。后来郎中接治了一个得了重疾的病人,急需一味药作药引,正是江中的一种稀有的鱼。为了支持郎中的事业,她向那个鱼索求它的生命,为了这个善良的公主,那条鱼义无反顾的钻进了她带来的网兜,随她去找那个郎中。郎中感动不已,发誓这辈子都会对她好,她也觉得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郎中医治的病人是当地的将军,赏赐他一座黄金打造的药炉,郎中也因此一夜成名,成了当地的名医。 他仁心仁术,每天求医的人络绎不绝,也越来越需要各种各样的鱼作药引,她为了他,不断的向江里索取,鱼儿们忍着痛满足着她的虚荣与爱情,鱼的眼泪使江中的水长高了一寸,鱼的悲愤使江里的浪咆哮,她却执迷不悟。 父亲见水族日益减少,不禁恼羞成怒,甚至将她关了起来,让母亲和兄弟姐妹轮番苦劝,可是陷入到爱情中的女人听不进去任何劝告。她偷偷的跑出来,依旧帮着郎中捕鱼做药。每次看到她入江,鱼儿们都会颤抖,远远的躲开,生怕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直到有一次,她实在没有找到需要的那种鱼,只好空手回去,却被郎中母亲拦在门口,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比她更年轻,更漂亮。郎中的母亲语气冰冷的说道:“你找到我儿子需要的鱼了么?” 她摇摇头。 “那怎么还有脸回来?”郎中母亲凶神恶煞的说道,“你知道今天这个病人多么重要么?如果治好了他,我们全家都可以搬到王城了。” “我……”她无比委屈,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我们家不需要你了。”郎中母亲冷哼一声,接着便转身不再看她,笑嘻嘻的挽起那个女人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休了这个水妖。娶了你,我儿子才会飞黄腾达。” 她听到此处,仿佛五雷轰顶一般,顿时万念俱灰,愤怒与悔恨使她发了疯,她回到江中,不断的哭诉,江水因此又长了一寸。郎中每天依然是醉心制药,诊治病人,仿佛早已将她遗忘,也可能是从没有想起过她。 她已经成了江中最大的祸害,起初并没有人理她,后来终于有人开始听她的哭诉与忏悔,并且原谅了她。她要报仇,它们也要报仇,于是江水变得疯狂,两岸的村庄都被淹没,所有人都沉尸江底,但她并没有找到那个郎中的尸体,也没有找到那个装满美好回忆的黄金药炉。从此她不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任何靠近江边或者是过江的人都会死在江中,直到血王修了那座桥。 …… 老太太讲完,眼中满是悲愤的泪水:“姑娘,那个人就是我。” 鱼兰早已哭得不成样子,难怪她不肯出手救程净之,的确是心中之恨太深。土狗一直叫我们润下族为水妖,可是我们有信仰,从不轻易犯错,而那些土狗却越来越没有底线,完全不知道敬畏。 “都过去了,无所谓了。姑娘,我老了,也便淡然了,所以在你来救他的时候,还能有个全尸。”老太太淡然的笑了笑,说道,“既然是巫马家的朋友,我也不便横加阻拦,事情我也讲完了,救与不救,你自己定夺吧。” “老人家,我……”鱼兰想说什么,却也没有说出来。老太太却摆摆手,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 “奶奶,这个人怎么处理?”一个女子指着地上被水草捆着的男人说道。 “扔到江里喂鱼吧。”老太太面无表情的说道。 “老人家。”鱼兰说道,“这人与我家小姐仇恨深重,我想斗胆向您请求,将他交给我带走,让我家小姐来发落,不知可否?” “你家小姐是?” “趋善域右护法鱼鸽之女。” “哦。”老太太想了想,说道,“无非是一坨鱼食,让你带走也无妨,只是希望你能留下一件信物,他日若我素衣江人有难,也好有求助之门。” “您于我有救命之恩,自然理当如此。”鱼兰说着,在身上搜索起来,别无他物,只摸到一个趋善域的令牌,将它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老太太接过令牌,脸色柔和了一点,双上用力将令牌一分为二,把一半递还回来,说道:“令牌易得,不好辨认,这样各存一半,日后也好辩识。” 鱼兰感叹老太太心思缜密,连忙说道:“老人家所言极是。” 老太太收好令牌,领着众人回到江岸,入水之前她忽然站住,背对鱼兰说道:“那人体温太低,需以血心兰捣烂成汁喂食,并以你的体温相助,能否保命只能看造化了。丫头,救人而已,切莫真生情愫,否则悔之晚矣。” 未等鱼兰答话,众人已经入江,只留下点点水花。 第四十七章 陷阱 素衣江边长有两种水草,外形极其相似,且均为血红色,一种叫血心兰,一种叫红蝴蝶。血心兰汁液味辛入血,温体散寒,而红蝴蝶则含有巨毒,入体可合全身腐烂,鱼兰身为润下族,虽不识药理,但这两种水草还是分的清的。 我的体温……鱼兰不禁满脸绯红,自己从未与男子亲近过,自然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程净之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鱼兰来不及多想,双手一挥,在边上布起一层水幔,将他湿衣脱下,自己也脱掉衣服,将他抱在怀里。 程净之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寒冰渐融,惠风和畅,在温暖的阳光中悠悠转醒,冰冷的江水已然消失,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陌生女子的怀里,难道自己还在梦境之中? “你醒了?”鱼兰看着他睁开了眼睛,兴奋的叫道,却突然看到两个赤裸着身体纠缠在一起,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抓起衣服背过身,小声的说道,“我叫鱼兰……受我家小姐之托前来救你……你受了江水的寒气,我不得已才……你不要多想……赶快穿上衣服。” “多谢相救,姑娘大恩,在下定当报答。”程净之似乎明白了原委,但搜遍脑海也想不出自己哪里认识过什么小姐,迷惑的出声说道,“请恕在下冒昧,敢问你家小姐芳名是?” “我家小姐是鱼鸽之女,鱼淼。” 程净之脑袋“嗡”了一声,自己受鱼秀所托要找的正是鱼淼,难道她知道自己要去找她,还派人搭救,莫非她是神仙不成?肯定是神仙,连侍女都这么漂亮,定然是神仙。 鱼兰已穿好衣服,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一些,成了不浓不淡最美的装扮,笑着说道:“胡思乱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别想了,我们并不认识,我家小姐也是受汪自清之托。” “老大?”程净之依然是一头雾水,“老大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他听说你被沉江的消息,正巧我们有事找他,便托我来打捞……呃,救你。”鱼兰说道,险些说出了真话,一个沉入水中几日的土狗,的确不敢相信他还能活着。 鱼兰因此想到鱼秀,连忙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我秀姐姐的标记?” “她托付我要找你家鱼淼小姐,以此为信物。” “啊?莫非她也被抓到监牢之中?我们快去救她。” 程净之拦下鱼兰,轻声答道:“她在牢中经受酷刑,已然脱水自尽。” “鱼秀姐姐!”鱼兰惨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挥拳击碎了水幔,水珠溅到那个捆着的男人伤口上,疼得他“嗷嗷”直叫。鱼兰抓起一大把水草塞到那人嘴里,聒噪的惨叫变成了痛苦的哼声。 程净之说到:“鱼兰小姐,我们先去见你家小姐,然后我陪你一起去报仇!” 鱼兰与鱼秀情同姐妹,悲痛欲绝,但她知道轻重缓急,抽泣一会儿便稳定了情绪,哽咽着说道:“行,我这就带你去找小姐。” “这个人是谁?”程净之瞟了一眼地上捆着的男人,诧异的问道。他从未见过被折磨得如此惨的人,除了右臂上的一大块带有纹身的皮肤还算完好之外,其他地方均是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路上慢慢和你说吧。”鱼兰牵过马,将那男人横在马上,一个装有冰蚕丝网的锦囊从他身上掉落下来,上面绣着四个字:花王艳涛。 鱼兰并未在意,捡起锦囊放进口袋,让程净之也上了马,一同朝西北走去。 那马驮着吃力,走得很是缓慢。 …… 阵州,树河镇,古庙之中。老人盯着“阵”字的龟壳,脸上的肌肉不停的哆嗦着:“阵,心电感应,洞察一切,透视人心,当集富庶与敬爱于一身。巫马心,虽然你生在此处,长在此处,如今又陷于此处,却为时尚早,恐怕这一块反倒要留到最后。” …… 在木杨雨、汪自清和鱼淼到达纵九镇时,木杨婷的二叔木杨雷已在路上迎接,身后跟着木杨陶和木杨风两个人。 尽管木杨陶私下教唆鬼纹兄弟,犯下大错,但毕竟他是家族长子,木杨雷考虑再三,还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爹。”木杨雨看到以后,急忙下马施礼。汪自清和鱼淼也都跳下马来,抱拳道:“给二叔添麻烦了。” “说哪里话,我早就接到了婷儿的千木鹤,知道你们要来。”木杨雷笑着说道,“只不过没想到你们到的这么晚。” 木杨雨害羞道:“爹,这个都怪我,不小心走错了路,这才到的慢了。” 木杨陶在一旁笑道:“哈哈,果然是胸大无脑。” “不得无理!”木杨雷狠狠的瞪了木杨陶一眼,说道“请汪少侠和鱼淼小姐勿怪。” 鱼淼和汪自清二人连忙摆手,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汪自清道:“二叔,那鱼然现在何处?可否带我们去审问一番?” “他就关在院中的木屋内,我这就带你们去。”木杨雷说着,率先朝里面走去。 “有劳了。”汪自清抱拳说道,其他人也都弃了马,紧随其后。 木杨家世代经商,总部设在列州,商号名为元列和。商人对店铺起名颇为讲究寓意,规模巨大就用元、泰、洪,发展顺利就用亨、和、协,并以州名居中,由此得号。木杨家在各州均设有分号,阵州分号即为元阵和,修建在半山腰,风水极佳,宽敞豪华。主楼座落在院子正中,四周都是木制的箭楼,日夜值守,院中错落着奇型怪状的树,树木之中掩映着一个木屋,鱼然便关在此处,地上长出的藤蔓在木屋上攀爬捆扎,却是最好的守卫。 “二位,就是那里了。”木杨雷指着院中的木屋说道,“我们这里会有木杨家的出色子弟轮流值守,老夫也经常往来此地,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有二叔坐阵,自然不会有事。”汪自清恭维着,拉起鱼淼朝里面走去,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二人回首观看,正是木杨婷与巫马心也赶到了。 鱼淼目光瞬间凝固,尽管几次进入他的思想,却一直只能看到他所想象到的情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模样,蓝色的眼睛深邃无比,足可以让任何人深陷其中,她自然也不例外。 木杨雷笑道:“早就听婷儿提起过巫马少侠,果然英雄出少年。” “见过二叔,麻烦您了。”巫马心抱拳拱手道。 汪自清低声说道:“小五,你来的正好,那鱼然就在这个屋子里,我们正要去审问。” “嗯。”巫马心点头应道。 “诸位,稍后让陶儿和婷儿他们陪着几位吧,老夫还有些俗事要处理,暂且失陪。”木杨雷寒暄已过,接下来的事就让他们小辈自己处理吧。 汪自清几人连忙抱拳恭送,木杨风与木杨雨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开了。 木杨婷笑道:“老大,淼姐姐,巫马兄,咱们进去吧。” “有劳木杨姑娘了。”几人答应着,朝木屋走去。 巫马心感觉有冰冷的目光在盯着自已,扭头看去,是七个赤裸上身的怪人,上身纹着诡异的花纹,尤其是中间的龙形怪文,他之前见过,与七星铁林上的一模一样。 “那个叫夔龙纹。”木杨婷低声解释道,“这些是鬼纹族人,二叔的坐上宾。” “哦。”巫马心答应一声,收回目光。 木屋近在咫尺,汪自清却忽然停住,回首对巫马心道:“水妖狡诈,凶残暴戾,我们小心才是。” 巫马心有些诧异,不知道汪自清为何忽然这么说。 鱼淼闻言心中一阵刺痛,一丝怨恨从眼中闪过,为何世人皆认定她们是妖,父亲处心积虑的让她来找巫马心,却没想到他也不过尔尔。她双目圆睁,身形闪动,竟然直接绕过前面的人,径直来到了木屋前面。 “她要杀人灭口!”汪自清气愤得双拳燃火,巫马心慌忙上前想要拉住他,却还是迟了一步,一条火龙朝鱼淼打了出去,鱼淼惊叫着闪开,火龙扑向木屋,藤蔓的枝条被烧焦不少,其余的也都吃痛缩回地里,木屋腾起一阵火浪,瞬间化为灰烬。 汪自清一下愣住了,他眼中看到的是鱼淼诡异的笑容;鱼淼也愣住了,汪自清为何会变得如此疯狂。突然而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惊诧不已,巫马心拉住汪自清:“老大,你怎么了?” “都是那妖女!”汪自清指着鱼淼说道,“定是她迷惑我,以便借刀杀人。”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废墟中跑了出来,越过围墙,径直朝山上跑去。汪自清一把推开巫马心,也跟着狂追上去,巫马心也快步跟上,木杨婷、木杨陶与鱼淼紧随其后,都朝那黑影奔去。 “老大,那山上多有异族设置的陷阱,你们务必小心。”木杨婷在后面焦急的大喊,汪自清却如同发了疯一般,只是朝着那个黑影不停的追赶。那人影不远不近,仿佛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已经筋疲力尽,突然,人影消失了。 鱼淼也朝着黑影跑去,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追赶,只是头脑中有一个念头告诉她,要跑,不停的跑。 鱼淼突然“啊”的一声,脚下一空,竟是踩到了陷阱的翻板,身旁的木杨婷也未能幸免,地面一颤,身体向下掉落。巫马心抢身上前,伸出两手抓住她们的胳膊向后疾退,不料地上的翻板竟然是整体的一片,无论退到哪里,都是踏空,之前的翻板则变成闭合。翻板呈六边形,可以任意角度翻转,踩到不同中的位置,便有不同的翻转形式,机关连动,此起彼伏。三人困在当中无法逃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师妹!”木杨陶大叫一声,手上飞出一根藤蔓,向木杨婷卷去。木杨婷见藤蔓飞来,竟伸手向旁边一推,藤蔓直接捆在了鱼淼的身上,而她和巫马心则掉落到陷阱之内,翻板闭合,除了飞扬的尘土,看不出有任何的变化。 第四十八章 困兽 鱼淼被木杨陶拉回,直接倒在他的身上晕了过去。嗅着温香,怀抱暖玉,木杨陶竟然心猿意马起来,完全忘了自己的师妹现在正身陷囹圄,随时可能没命,即使侥幸活下来,也根本无法走出这占据半座山的庞大迷宫。 …… 主楼二层是一个大厅,窗口正对着后山,三个人一直透过窗子关注着远处的情形。木杨雷眉头紧锁,木杨雨一脸平静,木杨风心急如焚的问道:“二叔,婷姐为何要把藤蔓推给那个水妖反倒害了自己?她不会有事吧?” “我也搞不懂,明明商定好的事情,不知为何她突然改了主意。”木杨雷心中虽然焦急,但毕竟老成持重,叹了口气道:“这个丫头行事谨慎,而且应该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这么做应该有她的理由,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那鬼纹族迷宫神秘无比,万一有个闪失……”木杨雨说着,强装出焦急关心的样子。 “一切看婷儿的造化吧。”木杨雷岂会不知她的想法,平淡的说道,“倒是那个汪自清,竟得了火晶的神力,日后木杨家必受其挚肘,万不可小觑。” “是!” 大厅内四周布满巨大书柜,正中是一个黑檀木的树根茶台,工匠依据其自身奇特造型,整体雕成海底之境,以鱼蟹章鱼居多,其中一角则是人首鱼身的海怪,长短触手盘杂交错,背鳍鳞片栩栩如生。 木杨雷从火炉上提起沸腾的水壶,将水倒入茶碗之中,干枯的茶叶立刻容光焕发,手舞足蹈的涌起,随后朝向喊道:“有劳二位仁兄,请出来喝杯茶吧。” 书柜向一旁移开,两个穿着黑袍的人走了出来。木杨风急忙上前施礼:“参见二位大人。” 二人并不答话,径直走到茶台边坐下,其中一个将手中的铜镜和两寸长的纸人放下,端起茶品了一口,赞道:“好茶。” …… 巫马心下坠很久才落到地面,尽管一直操纵着土元素在下面支撑,依然摔得不轻,骨头隐隐作痛。从空山归来以后,巫马心感觉身体会自动从空气中吸收五行元素修补,恢复极快。五行元素相辅相成,巫马心身俱五种血统,金可强骨,土可阻隔,水可缓冲,木可再生,火可加速循环,自然受到的保护也更多。空气中五行元素所占比例相当,单一元素的数量并不多,但他却可以同时吸收五种元素。其他人运功调息的时间之所以长,是因为他们只具有一种或两种血统,只能同时吸收一种或两种元素。 陷阱之内漆黑无比,巫马心摸索着拿到一根木棍,又摸起了两块石头,猛力的对敲,火星四溅,运行魄力调动火木两个元素,这才费力的将木棍点燃。借助微弱的光,巫马心看到木杨婷在不远处,紧闭双目,脸上透着痛苦,显然她摔得更严重。 巫马心扶住木杨婷问道:“木杨小姐,你没事儿吧?” “还……好。”木杨婷勉强答应一声,就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巫马心感觉到木杨婷浑身滚烫,右腿的鲜血不断滴落,应该是下落之时被凸出的石块划伤所致,地面上无数嗜血的小虫在贪婪吮吸。 必须马上止血!最大的问题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如何止血? 巫马心闭目凝神,努力思索着,空山那些老怪物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这使他学会了思考,这是一个比任何功力更强的技能。 血,即是水! 巫马心聚力控魄,操纵水元素,那些血滴如同顽皮的孩子,总想趁人不注意便溜出去玩耍,在伤口边缘徘徊许久,终于还是缩了回去,地上的小虫见没了美食,急得团团乱转。血已止住,巫马心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将伤口包扎好,又取出药王给的药,倒出一粒塞入她口中。木杨婷的脸不再那么煞白,但这里空间狭小,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巫马心轻轻的将她放在地上,起身又点燃了几根枯枝,将整个空间照亮许多。这里是一个六边形的井状石屋,每个边大约六尺,而高度却至少有十几丈。四壁并不光滑,多有石块凸出,巫马心攀着石块向上攀爬,足足两柱香的时间,才触碰到了顶上的六边形翻板。巫马心变换不同位置,用尽全力拉推,翻板却纹丝不动,这机关果然玄妙,只能从上面掉落,却无法从下面打开。 巫马心跳落回地面,木杨婷已经醒了,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微弱的说道:“多谢巫马兄。” “你腿伤未愈,千万不要乱动。”巫马心连忙阻止,扶她靠着墙边坐好,这才问道,“木杨家经商为业,为何要做这种机关?” 木杨婷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解释道:“巫马兄误会了,这里虽然与元阵和在同一座山上,却并不是我木杨家所建。” “哦?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木杨婷说道:“我听家族长辈提起过,这里是鬼纹族的蜂巢迷宫。” “蜂巢迷宫?” “嗯,很久以前,这座山居住的是一个神秘的部落,称为鬼纹族,他们本领高强,以狩猎为生,这个陷阱便是他们所做。每个陷阱都是六边形,上铺翻板,下置石门,不但地上的翻板有机关连动,下面的陷阱也都相互连通,如同巨大的蜂巢一般,因此称为蜂巢迷宫。野兽一旦掉落,非但无法出去,甚至会生生的跑死在里面。” “相互连通的迷宫?”巫马心抬眼望去,六面石墙上都嵌有石板,用手推开石板便会进入结构相同的另一个石屋。巫马心转了一圈,不禁面露喜色的说道,“木杨小姐,既然是迷宫,一定有出口,看来我们还是可以出去的。” “谈何容易呀。”木杨婷却没有那么乐观,“蜂巢迷宫由鬼纹族历经数代营建,十分庞大,足足占据半座山,共有六百四十个石屋。地上对应有六百四十块翻板,只有一条路径可以不触动翻板而平安通过,称为活路,地下也只有一个出口通向外界,叫做生门。每个石屋的六面墙都可以推开进入其他石屋,屋屋相连,环环相扣,可以走的路径何止万千,我们身陷其中,视线不佳,既没有地图,又不辩方向,想走出迷宫比登天都难。” “没有地图,那我们把整个迷宫都走一遍,在脑海中画出一幅地图不就行了,就看你有没有最强大脑。”巫马心反倒并不在意,自信的用手指了指头,微笑着说道。自从融汇五行后,他的空间感知能力十分强大,完全可以根据空气中金元素受磁场影响而形成的排列来确定方位,也可以根据每个房间各个元素构成的微弱不同来判断是否来过,因此他觉得并非难事,只是花些时间罢了。最主要的是,你必须得相信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觉得不可能,那才是真的没有希望。 人还是要有梦想,敢于尝试,万一实现了呢! “好吧。”木杨婷本就是乐观之人,见他这么说,自然也兴奋起来,觉得并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做一对苦命鸳鸯,起码不会孤单。 木杨婷忽然一怔,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鸳鸯?鸳鸯这种鸟,雄鸟羽毛艳丽,雌鸟却如同灰鸭,这不是贬低自己嘛,不行,不做鸳鸯! 巫马心自然不知道她脸一红一白的在想什么,问道:“你还能走么?” 木杨婷尝试站起身来,却一下扑倒,有些郁闷的说道:“身体倒是还行,只是腿还是有些不敢太吃力。” “我扶着你走,先简单转一下看看。”巫马心说着,将木杨婷架了起来,却没想到她看着娇小,体重却不轻,“你还真重。” “什么意思?”木杨婷不满意的说道,“只有木杨雨那样的才应该重呗。” 巫马心一脸黑线,尴尬的说道:“我可没说。” “哼,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木杨婷努着嘴,一脸的鄙视。 “还是给我说说这个鬼纹族吧。”巫马心急忙岔开话题,语多必失。 两人斗着嘴,反倒走得轻松了许多,木杨婷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不知不觉的已经走了好几个房间,巫马心在脑海中勾勒着迷宫的地图,对找到出口越发的有信心。 “你这是心虚!”木杨婷虽然得理不让人,但却并没有揪住不放,开始介绍道,“我听二叔说,鬼纹族每个人均刻有纹身,或山川河流,或飞禽鸟兽,生性古怪,极少与外人接触。但十分好色,但凡看到女人就会抢回洞中,一群人轮流糟蹋,直到奄奄一息便抛尸荒野。他们的武器十分有趣,就是用一个木棍,系上绳子,绳子上再拴个榴莲,有点类似咱们用的链子锤。” “哈哈,绳子上拴榴莲,他们真有创意。” “你可别笑,据说相当好用,一般的人根本都不用打第二下。”木杨婷生怕他不信,见巫马心没有反驳,她有一种胜利的骄傲,接着说道,“这里经常下雨,因此鬼纹族人喜欢穿着黑色的蓑衣,戴着帽子,而且会把打猎缴获的牛角插在帽子上,一般人是插两个牛角,能力强的人会插四个牛角,如果是首领或是祭师,则会插六个牛角。赤县神州掘断陆地以后,这里的气候完全反转,变得干旱少雨,他们才改变了这一装扮。” “既然是鬼纹族所建,那他们自然知道迷宫的路线,若是我们能遇到鬼纹族人,岂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唉,没有希望了,多年以前,鬼纹族遭遇劫难惨遭灭族,整个部落只剩下九个人。据说有高人要镌刻一份地图,而这九人原有的纹身恰好与地图上的山川河流相符,这才得以存活,却也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看来端国之前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巫马心叹了口气,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她聊着,脚下却一直未停,脑中也一直在勾画着地图,很快他们已走过了十几个石屋,却如同沧海一粟,任何一个方向都没有碰到边际,每个石屋也都一样,六面石壁,空空如也。 他们已成困兽。 第四十九章 发不沾霜 巫马心刚要推开眼前石板,直觉却告诉自己,这个石屋有些不同。他悄悄的将手指放到嘴上,告诉木杨婷轻声,衣袖一动,几枚银针落在右手,左手将火移在身前,缓慢的推开石板,进入石屋。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在光线微暗的地方时间久了,眼睛也适应了这种光线,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 在这个石屋的中间,仿佛是一个人盘坐在那里,发出“咔咔”的咬骨头的声音,隐约可以看到他头上有四个牛角,身上穿着蓑衣。木杨婷心中一惊,木杨家千辛万苦才找到八个鬼纹族人,难道这第九个鬼纹族人竟然就在一墙之隔的地下? 巫马心恭敬的说道:“前辈,冒昧打扰,我们误入陷阱,希望可以帮我们指明出去的方向。” 那人并未回应,口中依然不停的嚼着。 巫马心等了片刻,继续耐心的问道:“前辈?” “嗷”那人将手中的骨头扔掉,转身朝他们扑了过来,木杨婷猛的将巫马心推到一边,自己也迅速的跳到了另一侧。那人扑了个空,巫马心手上拿着的火却被打落,正落在那人脚下。 借着火光,巫马心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像牛的怪物,身形巨大,头上长着四只角,毛发很长,仿佛披在身上的蓑衣一般。破锣师叔曾经给他们讲过,这种怪物叫獓狠(因),以人为食,想必它也是不小心落入陷阱,却不成想成了这蜂巢迷宫的一霸,其他掉落的野兽和人反倒成了它的食物。 石屋狭小,两人不断的闪转腾挪,感觉异常吃力。巫马心一面听着声音打出银针,一面大喊道:“你赶快退到其他房间去!” “我……” “快去!”巫马心说着蹿到她身边,硬是将她推了出去。那怪物紧追不舍,银针打在它身上如同打到山石上一般,只能激起它的愤怒,却丝毫伤害不到它。 无论是想逃命还是制敌,首先要知道它靠什么来寻找猎物,这样才有可能让自己在它眼中消失。此兽长时间生活在黑暗空间里,眼睛肯定早已退化,难道是听觉? 巫马心想到此处,借机停在一角,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那怪物怔了一下,似乎是不明白他为何不跑了,扑棱一下大脑袋,疯狂的朝他扑来,巫马心用脚一踢石墙,整个人从那怪物的胯下钻了出去,躲过一劫。 它显然并不是依靠听觉。巫马心大脑飞速旋转,努力的思考着可能的情况,忽然,他想到了六十三村的那条赢鱼和泡在药缸里的温佩泽。没错!它一定是依靠气味!巫马心赶忙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抛到一侧,那怪物果然朝着衣服扑去,挥拳猛砸,地上灰土飞扬。 找到了问题所在,巫马心有了主意,将身上衣服脱下拿在手中,猛的飞身跳起,一拳打在怪物的头上,自己转身闪在一旁,同时发出银针将手中的衣服钉在对面石墙上,那怪物更加愤怒,狂吼着冲向衣服,见“敌人”并未躲闪,将头一低用尽全力猛撞过去,结果竟重重的撞在墙上,一命呜呼。 武力值高的怪物,智商普遍堪忧! 巫马心筋疲力尽的坐在地上,心中有些不安起来,这陷阱存在已久,里面除了这妖物之外,没准还会有什么鬼怪妖魔,想想便让人脊背生寒。 “巫马兄,那怪物死了么?”隔壁石屋传来木杨婷的叫声。 “嗯,它已经死了。”巫马心回答一声,却猛然想到了一个更为恐怖的问题,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走路尚且不稳,怎么躲避那妖物时却如此灵活?难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 阵州,兽穴。 怒王被封为储王,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阵州的富商巨贾纷纷前来祝贺,礼品也高了一个档次,尤其是裴九天,更是三天两头的跑来王府。俞几乌已回到裴府,有了苏味的解释,已然让裴九天打消疑虑,他带回许多深海怪鱼,均是陆地上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裴九天将这些作为礼品送给怒王,直接碾轧其他人。待裴峰与嵬名沫成亲以后,他便是储王的亲家,以后更是端王的亲家,这是何等权势与荣耀。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鸡犬能升多高,并不取决于鸡犬,而是取决于那人的道行。权力虽无形,却价值连城。 各州的王闻风而至,六哥长六弟短的争相道喜,只有镇守列州的战王嵬名布丝毫不加理会,他战力超群,战王无人能抵挡,却也是最正直,最不屑于阿谀奉承之人。 怒王很不满,战王也同样不满,你凭什么?! 冰屋一战,不仅消灭了不沾大师和一众不沾小贼,破锣道人销声匿迹,侥幸逃脱的程净之也被沉了江,世界一下安静了。更主要的是,他们留了一把带有“血”字的菜刀,让怒王可以因此成为储王,可以据此消灭血王,更可以凭此成为端王。 怒王唤来瘦军师金生水,他四处奔走,但却一无所获,这些赊刀人只存在于街头巷尾的传说之中,根本无人见过。 “如此说来,莫非这线索有误?”怒王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不会。”金生水胸有成竹的说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这些赊刀人只是第一批唤醒的血军逆党,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动静,可能是因为分散各州,路途遥远尚未聚齐,也可能他们还在等待着什么,因此未有下一步动作。血军余孽隐忍了二十年,自然不急于一朝一夕,只有万无一失之时才会动手,还请怒王耐心等待。” 怒王向来对金生水信任有加,自然言听计从,哈哈大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了金军师,他苟延残喘都等得起,我有何等不起的。只要血王不死,终究会露出马脚。” 门外亲兵来报,徐天奇将军求见,怒王点头道:“快请!” “启禀怒王。”徐天奇抱拳拱手道,“账本上所记载的人均已查明,大多是正经生意人,或是铸造刀剑的铁匠,但有两人未能传唤到场,或有嫌疑。一个是横七镇河东村的关剑关铁匠,符兵去时已上吊自尽,另一个是树河镇桥洞村的汪自清汪铁匠,一直大门紧锁,不见踪影。” “汪自清?此前在冰屋中剿灭的逆贼中,也有一个人号称‘发不沾霜’汪自清,可是这个人?” “属下让周围的邻居都辨认过画像,并非此人,可能碰巧同名而已。况且在冰屋一战之后,汪铁匠一直都在营业,只是这几天才突然消失的。” “哦。”怒王放下心来,此前便跑出来一个程净之,若是再有其他人跑出来,岂不是证明他们太无能,“原来如此,吩咐各地岗哨,严查此人。” “是。” …… 迷宫之外,汪自清正疲惫的坐在地上,头疼欲裂,望着无垠的荒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不觉的已经跑出来这么远,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域,转身后望,完全看不到来的那个院落。那个黑影就这么消失了,让汪自清很是愤懑,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这整个的阴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自己朝着木屋走,还未等进去,便看到鱼然逃出来,疯狂的跑,自己就疯狂的追,但总感觉整个过程不够完整,似乎中间遗失了一段,完全完全没有记忆。 尽管不甘心,也只能先回木杨家再从长计议。汪自清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刚才一直忙着追赶,只能模糊的分辨着方向。自从吸收了火晶,汪自清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一块烧红的木炭一般,每天要喝大量的水,却仍然燥热,即使躺在水中都不觉得凉爽,一路上荒无人烟,连讨口水喝的地方都没有,嘴唇已经干得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远处,一匹马慢吞吞的从斜向小路走上大路。他们的身上一定会带着水,汪自清感觉遇到了救星一般,朝他们加快了脚步。 距离越来越近,汪自清一阵诧异,马上的这个背影怎么这么熟悉。 那马走得奇慢无比,汪自清很快追到了它的身后。马上共有三个人,最前面是一个被海草捆着的干瘦男人,赤裸着上身,横担在马背上;中间是一个女人,最然不是多么美貌,但也颇有几份姿色;最后面坐着一个男人,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白得没有血色,如同大病初愈一般。 竟然是程净之!汪自清喜出望外,急忙喊道:“鱼兰小姐,老四,真是你们呀。” 听到喊叫,那马停了下来,程净之从马上跳下,与汪自清抱在一起。 汪自清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开心得猛拍程净之的后背,毕竟大病初愈,程净之被他拍得痛不欲生,险些吐出血来,好在汪自清拍了一阵便停了手,问道:“老四,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被沉江这么久,怎么还能平安无事?” “多亏鱼秀小姐的秘术,更多亏鱼兰小姐搭救。”程净之将之前的事简单讲了一遍,唯独没有提到鱼秀带给鱼淼的话,虽然汪自清和鱼兰都是关系亲近之人,但毕竟人家以性命相托,必须万无一失,只有见到鱼淼方能转达。 鱼兰发现只有汪自清一个人,赶忙问道,“老大,怎么就一个人,我家小姐呢?” “她还在木杨家呢。”汪自清道。 “哦,哦。”鱼兰说着,大眼睛中闪烁着迷惑的目光问道,“你们不是一同去审问那个人么?为何分开了,而且你还跑了这么远?” “唉,这事的确蹊跷,咱们边走边说吧。”汪自清说着,让程净之骑在马上,他与鱼兰在地上走着,这样速度反倒能快一些。 汪自清着急的转头看向鱼兰,嘶哑着说道,“多谢鱼兰小姐搭救老四的大恩,那个,你们带水了么?” 鱼兰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竟然忘记了疲劳,无奈的说道:“我们润下族,从来都不带水的。” “哦。”汪自清有些失望,不由得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又是一阵疼痛。 “不过,”鱼兰调皮的说道,“我们却有的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