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红尘为局 这是一片空寂之域。 空间似介于虚无与真实之间,呈现出幽微的淡蓝色。有一座深紫色的法阵徐徐运转,六道淡紫色的火焰在六个角落升腾,忽隐忽现。又有无数如星辰般闪烁的光点缀在各处。 法阵中央,有一道若有若无身影盘坐其间,泛着濛濛青光。 倏忽间,法阵边缘现出一道淡红色光影,光影中传出嘶哑的声音:“尊主,冥界传来消息,那人九世命启,八百载之谶即在近前。” 那青濛濛身影默然许久,方才淡淡说道:“既弃仙缘,红尘为局,他逃不掉。” 第一章 烈焰中 人间界,幽州,燕国国都雁城。 楚国大军破城,皇宫腾起烈焰,似三千业火,要焚尽一切。 当楚国铁骑在城中肆虐,皇宫深处的念玉殿却静得可怕,只有升腾的火舌徐徐吞噬梁柱的声音。 ****** 殿阁中央有三道身影。一道立于殿门,一身银甲白袍,长枪横执在手,枪尖闪烁着点点银芒;一道却是在殿中角落里,少年模样,身着绯红长衫,倚靠殿柱,抱剑在胸,似乎漠不关心的样子;最后一道,则站在殿中央,月白长衫上绣着淡金色的龙,剑眉星目,一头如墨长发用碧色玉环束在身后,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怀中的襁褓里有着一个酣眠的婴孩。 打破沉寂的是红衫少年,只听他随意地说道:“陆忘情,你若愿意,杀他并非难事。” 月白衫男子摇了摇头,说道:“燕已亡,杀之何用?” 红衫少年闻言轻笑一声:“随你。” 之后,却是那银甲男子徐徐开口:“你若降楚,何至于斯?毕竟,我们……” 未等他说完,月白衫男子却是打断他道:“于公,南云坞一役之后,我或者说大燕已无退路。于私,染玉走了以后,你觉得我还有可能降楚吗?” 银甲男子深吸一口气,说道:“就算不降楚,那你大可带着孩子隐于山林,何必苦苦支撑这个帝国到今天?你有想过孩子的感受吗?” 月白衫男子闻言默默,低头看了眼酣眠的孩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许久之后抬头,却难掩眉眼间的疲态。只听他轻轻说道:“所以,我想把这个孩子交给你,由你来抚养他。” 银甲男子脸色一变,却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角落里的红衫少年低垂眼眉喃喃道:“有趣……” 见银甲男子并未反驳,月白衫男子继续说道:“我是大燕末帝,理当与国共存亡。而这个孩子,却没必要牵扯进我们这代人的恩怨,他应当有他自己的路。我想,不如从此以后,你来做他的父亲,给他新的生活。这事听来荒唐至极,但事在人为,全看你敢不敢做。” 银甲男子愣了愣,静默许久后说道:“我只有一个姐姐,她只有一个孩子。” 月白衫男子微笑颔首道:“多谢。”旋即,他的目光又微微偏向那红衫少年,淡淡说道:“也希望你不要忘记当初与我的约定。” “这是自然。”红衫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神采,洒然笑对。 ****** 烈焰渐渐凶猛,火光明灭,映照得三人的神色恍惚不定。 “孩子可有名字?”银甲男子开口问道。 “念情。”月白衫男子微笑答道。 银甲男子一怔,用极低却足以让三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念情?忘情?这是你的愿望,还是反用其意?” “天意之下,他日自知。”月白衫男子的眼中闪过异样神采,显得如此深邃,深邃得让人觉得仿佛他早已预见了什么,或者说他因为看到了什么所以试着改变什么。 听到这句话,角落里的红衫少年皱了皱眉,而银甲男子却是抬头看向那升腾的火焰,自语道:“这所谓天意是不是就在这烈焰中?” 旋即,银甲男子又看向月白衫男子,略带哀伤地说道:“念情是他的真名,以后,他还是叫忆染吧。” 月白衫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哀色,轻轻点了点头。 ****** 几个时辰后,笼罩整座城池的烈焰逐渐熄却。天空昏暗,只在几处闪着淡淡的微光。 城外不远处的山崖上,红衫少年赫然迎风而立。只不过原来抱在手中的剑却是背负到了身后,而他的怀中则多了一个襁褓。 红衫少年看了看远处的雁城,又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苦着脸,撇撇嘴道:“得,还得我来当苦力。” 旋即,他摇了摇头,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跃向山下。 ****** 雁城的城墙上,银甲男子站在一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绣着偌大“楚”字的猩红大旗下,眺望着红衫少年曾经驻足的地方,默然不语。 他的身旁,有一文士打扮的青衫男子,似乎因为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看起来忧心忡忡、踌躇犹豫的样子。 银甲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淡淡道:“北玄,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青衫文士叹了口气,道:“我的心思,你难道会不知道?只是我也知道,你一旦做了决定,便很少有人能改变,哪怕是我也很难。” 银甲男子大笑,拍着青衫文士的肩膀道:“知我者,莫若北玄也。” “得了,别奉承我。你还是想想此事如何瞒过陛下吧。”青衫文士苦涩一笑,没好气地挥挥手道。 银甲男子闻言瞬间安静下来,异常坚毅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为这孩子争一条活路。” ****** 大楚延煌六年,楚西收两襄,南掠吴越,北伐灭燕。以燕都雁城一役为节点,在伐灭燕国的烈焰中,楚国国威大振,与秦、蜀三足鼎立,史称“延煌中兴”。 第二章 海棠花下(上) 大楚延煌二十四年,幽州,雁城,燕王府,千漪湖畔。 世子江忆染靠在一株海棠树下,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百无聊赖的样子。身旁的浅紫衣裙的姑娘叫洛海棠,其父洛南思是燕王江暮玦至交,在大楚更是有“玄徵军师”的名号。此刻,她正双手抱膝,看着远处。那里,有一白衣少年在迎风舞剑,他是江忆染的弟弟江栖梧,王府里的二公子。 洛海棠看了会江栖梧舞剑,微笑道:“栖梧的剑法越来越好了。阿染,他平常练剑可比你勤快多了。” 江忆染倒是毫不在意,撇撇嘴道:“哎,小海棠,这你就不知道了,练剑勤快可不代表剑术高明。我现在的剑法虽然比不上百里大哥,欺负欺负栖梧小弟还是可以的。” “阿染就知道吹牛。”洛海棠不禁掩嘴笑起来。 江忆染闻言眉毛一挑,吐掉口中的青草,说道:“小海棠,你不相信?” 只见话音未落,洛海棠还来不及反应,江忆染便已拿起放在身畔草地上的剑,陡地起身,急掠而去。比及还有十数步距离,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弧线,横斩江栖梧。江栖梧早已知觉,却是背对江忆染,左手举鞘一拦,借力弹开,身子则借着这个空隙扭转过来,一剑劈向江忆染。江忆染立刻回剑抵挡。试探已过,两人这才算是正式交起手来。 ****** 其实两人都不知道,除了洛海棠,还有另外两人也在看着这场兴起而至的斗剑。这两人便是江暮玦与洛南思。他们此时正站在湖对岸掩玄阁的顶层,凭栏而立。 实际上,以他们二人的境界,江忆染两兄弟的比剑很是儿戏。 要知道,这个世界同样存在着修真一说,无数人渴盼证道飞升,成就仙躯。长生路漫漫,因而自然而然有了境界的划分。寻常武夫被划分为一至九品;而若是能抓住微渺的希望感知天地灵气并将之凝聚成位于丹田气海处的本源之焰,则算是真正踏上了修真之路,世人称之为烛照之境;倘或能更进一步,炼化本源之焰,使之融于四肢百骸,便有了彻微引玄之能,是为通幽境;通幽之上,则为妙真,或者说九转妙真,到了此等境界,修行者需要在身体中凝化出紫府,以容纳更多的灵气,每成一座紫府是为一转,更重要的是,此时的丹田气海就犹如一轴空白的画卷,等待修行者的勾勒,修行者每每成就一转妙真,便能在其中凝聚出命玄之物,所谓命玄,即是以命为引、玄之又玄,它开始牵扯到一个人的福缘气运、前世今生,同时又有着极其玄妙的的力量;而当妙真境九次轮转之后,便是逍遥地仙,扶摇九天,咫尺万里,呼风唤雨,平山填海,已是这方世界极致的存在,却仍摆脱不了生死之桎梏,唯有踏足十九楼地仙,方有一线机会历飞升之劫,最终证道成仙、得窥长生! 而江暮玦正是逍遥地仙,并且已然是十一重楼的境界,而洛南思,虽然稍差一线,却也踏足了三转妙真之境。是以以他们的境界修为,江忆染两兄弟的比剑并不十分高明,但他们依然看得很认真,就像是在看以前的自己。 此时洛南思忽的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随后眼中满是感慨地说道:“想不到,转眼间,十七载已过,当年雁城的大火却仍历历在目。” “那北玄会不会后悔当初顺从了我的决定?”江暮玦笑了一声,手轻轻拍打着栏杆说道。 “有些吧。实在是忆染的潜力与天赋让我有些心惊。而且,你执掌血雁,自然很清楚,燕遗族从未停止过复国的脚步。而其他居心叵测的亦不乏其人。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世不可能瞒一辈子。而当他知道身世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我实在不愿想。”洛南思眼神复杂。不得不承认,哪怕他足智多谋、深谋远虑,哪怕他是大楚大名鼎鼎的“玄徵军师”,哪怕他的天衍占卜之术可入当世前十,却依然难以感知未来的走向。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曾尝试过窥看江忆染命运的碎片,却遭到反噬,甚而折损了寿元。也就是说,江忆染身上有许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将来的他或许能走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境界。而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毕竟,江忆染除了身怀大楚江氏的血脉,身上同样流着大燕陆氏的血。 一旁的江暮玦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听了洛南思的话后也并无多大反应,只是缓缓收回拍打栏杆的手负于身后:“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做我认为该做的事。然后——便看天意如何了。” 洛南思闻言一愣,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脾气……哎,罢了罢了。” 第三章 海棠花下(下) 一阵风过,吹落万千海棠花瓣。 江忆染与江栖梧的比剑已然接近尾声。 只见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江忆染更胜一筹。他的剑势极快,宛若随风而动,笼罩着江栖梧,使得他只能勉强招架。有数剑险之又险,直接削去了江栖梧的头发与衣角。胜负只在数招之间。 果不其然,下一刻,但见剑光一闪,江栖梧手中长剑便是被挑飞,直直插在数丈之外的草地上。而江忆染的剑却是在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后收入鞘中。 江忆染顿时略有得意,坐回洛海棠身旁,说道:“怎么样?我不是吹牛吧?” 未等洛海棠回答,不远处拾起剑、正缓缓走来的江栖梧便是撇撇嘴说道:“还不是偷袭。” 江忆染一挑眉,刚要争辩,却被洛海棠笑着阻止了:“好啦好啦,这有什么好争的?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江忆染倒也听话,当即双手枕头,眯着眼睛看起淡蓝色的天空和飘飞的海棠花瓣来。 至于江栖梧,却并没有坐下,只是抱着剑、在洛海棠另一边倚树而立。他撇了眼江忆染,没好气地说道:“刚刚那剑法之前可没有见你用过。” “不错,那剑法是前不久百里大哥传我的,只不过一直没机会用,今天一试,嘿嘿,果然厉害。”江忆染轻笑说道。 “是什么剑法?”江栖梧并未在意江忆染话中的得意,只是很认真地问道。 “听荷剑法,总共一百二十八式,百里大哥暂时只传了我前三十二式。” 江栖梧有些吃惊,问道:“这么多剑招?不会华而不实吗?” 江忆染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华而不实,我还能赢你吗?而且百里大哥说了,这些纷繁剑招不过是为了更容易领悟最终的真意,其实这套剑法若是能练至化境,即可融一百二十八式为一招。” “由简入繁,再化繁为简吗?”江栖梧若有所思。 江忆染点了点头,而一旁的洛海棠则是接过话头道:“那不是暗合阴阳相生之理?” “嗯,确是如此。”江忆染微笑道,“小海棠果然聪慧,你可比栖梧小弟那呆头鹅强多了。” 听闻此言,洛海棠忍不住掩嘴笑起来,而作为当事人的江栖梧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见怪不怪地冷哼了一声。 正当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小跑过来,在三人面前站定,恭敬地说道:“大公子,二公子,洛姑娘,王上和洛先生让你们过去一趟。” ****** 暮云府虽是燕王府邸,却是在前朝燕国皇宫的废墟上营建,是以且不说王府细处之瑰丽奇秀,其格局之恢廓便已然让天下匠师皆为之惊叹。 曾有有幸一观暮云府景致的好事者将其间胜绝之处概括为“一林一湖九苑隐,一殿一塔三阁立”。 而此时江忆染三人正从被称作“一殿”的归雁殿中走出。 江忆染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江栖梧也是颇为平静,倒是洛海棠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小海棠,别担心啦。不过是到军中罢了,又非龙潭虎穴。况且在我爹的地盘上,可真没几个人敢对我动心思。”江忆染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当即笑着安慰道。 看着江忆染嬉皮笑脸、毫不在意的样子,洛海棠无奈地笑了笑,没好气地嗔道:“不正经!这次可是去落霞城,那里可是边境重镇,和北地狼族、西方强秦都不过是数城之隔,到时候说不定便会狭路相逢,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子。” “放心啦。真要是遇见,嘿嘿,大不了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江忆染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作劈砍之状,“况且,我也不是立刻就去,可要等到夏秋之交才动身呢。” “唔,那好吧。总之,到时候可要小心。”洛海棠拂去落在江忆染肩头的一片枯萎的花瓣,轻声说道。 只是她却比并未发现江栖梧眼中闪过的落寞,因为那落寞一闪而逝,很快就化作了坚毅与淡然。 ****** 从归雁殿走出没多久,江忆染三人便分开了。江栖梧去找他的母亲——也就是燕王妃,洛海棠回了住处,而江忆染则是来到了王府角落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 这个院子里住着一个剑客,喜欢穿红衣服,不喝美酒,不爱美人,唯嗜剑如命。 他的来历很神秘。江忆染每次问他的父亲江暮玦,江暮玦都只是笑而不语。江忆染只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有大恩,当初若不是他,自己断不可能有命活到今天。并且,江忆染的剑术也一直都是他所传授。是以,江忆染对他十分尊敬,但却并不畏惧,更多时候是亦师亦友的状态。因为说来有趣,他和江忆染都是玩世不恭、洒脱不羁的性子。 他的名字叫百里筠,他也曾一剑霜寒十四州。 第四章 赠剑 院子的角落有一丛竹,翠色欲滴。江忆染一走进院子,便看见百里筠正坐在那丛翠竹旁的椅子上,用匕首削制一把竹剑。 百里筠头都未抬,却已知江忆染走到近前,淡淡说道:“小子,怎么,听荷剑法那几式都练熟了?这才几天又来我这?” 江忆染嘿嘿一笑,道:“没有没有,今天来就是想找百里大哥闲聊几句。” “找我闲聊?”百里筠嘲弄道,“得了吧你。有事相求便快说,莫要犹犹豫豫。” 江忆染脸色一僵,旋即说道:“其实原本是不想来打扰百里大哥的。不过我爹这回下了狠心,打算初秋便把我送到落霞城一带的军中磨砺一番。所以……” 百里筠手上削剑的动作一停,打断江忆染道:“只你一人?” “我倒是想小海棠和栖梧能随我同去,但他们各自都有安排。栖梧的话,据说不归山的剑圣前辈会收他做记名弟子。至于小海棠,听说云梦的止澜居主会带她到南方游历一番。”江忆染苦着脸说道。 “剑圣?止澜居主?”百里筠扯了扯嘴角,说道,“江暮玦倒是好大的面子。” 江忆染闻言顿觉无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而百里筠很快就继续说道:“这么说来倒显得你最惨了?难怪要来找我。怎么?怕死了?” “呃,怕死还不至于,但总不能丢我爹的脸吧。”江忆染干笑几声道。 百里筠瞥了眼江忆染,右手伸出在空中虚握了一下。正当江忆染不明所以的时候,院子里的小屋内突然传出铿锵鸣声,旋即便有一道赤光激射而出,转瞬间悬停在两人之间。那道赤光上闪烁的如烈焰般的光芒让江忆染双眸生起让人痛苦的灼烧感,丝毫无法分辨赤光中到底是何事物。江忆染下意识闭眼,但那光芒却依然如刀剑般刺痛神魂。 幸而,只听百里筠轻道了一声“敕”,那光芒竟是立刻收敛。 江忆染这才得以睁眼,终于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柄剑,一柄赤色大剑,一柄犹如燎原烈焰的剑。剑上升腾的赤红剑意已如实质般可见,显现出龙形,甚而能听见些许龙啸,充斥着桀骜之气。 江忆染震撼于这柄剑的霸道,许久之后才咽了口口水,说道:“这是什么剑?” “赤霄。”百里筠似乎也许久未曾看到这柄剑了,眼里充满了感慨。 “赤霄?曾经的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剑?”江忆染万分吃惊地说道。虽然,江忆染心里已然高看了自己这个百里大哥一眼,但绝想不到他竟然是赤霄剑的剑主。 百里筠并未理会江忆染的吃惊,继续淡淡说道:“这柄剑,以后便是你的了。” “什么?给我?”江忆染这回是真的有些傻眼了,“百里大哥可别开玩笑了,这等桀骜之剑我怎么可能掌控得了。” “放心,它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驯。”百里筠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赤霄,继续削起手中的竹剑来:“二十五年前,我得到这柄剑的时候,它已经被施加了七重封印,而且都是以古封禁之法施展的。哪怕到现在,我也不过解开了四重封印。当然,这依然不是你所能承受,所以我方才再度加了一重禁制。但即便如此,在入妙真境之前,除非遇到绝境,也断不能解开这道禁制。” “呃,那在我入妙真境之前,这柄赤霄之于我岂非鸡肋?”江忆染说道。 “鸡肋?你心倒是大。此剑你就算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威能,光是背着,便能给你无限好处。路是一步步走的,在你入妙真之前,要做的,就是借其神意锤炼神魂、领悟剑道。若是遭遇实在无法匹敌的对手,解开禁制,虽说会付出些代价,但至少能护你不死。”百里筠一幅“你不识货”的表情,淡淡说道,“好了,别的话我就不说了,把赤霄收起之后便走吧。记得之后还是每月的初九、十九、廿九来找我。你离开之前还有几月,除了完整的听荷剑法外,我会再传你一套剑法,差不多也就够了。永远记住,在精不在多!” 江忆染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仍然悬停在身前的赤霄剑的剑柄,将之负在了身后。 这串动作行云流水,但百里筠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只不过这神色一闪而逝,江忆染根本未曾发现。 万物有灵,剑亦如是。虽说赤霄剑受了重重封印,但其剑灵却是苏醒的,只是力量受到了极大的拘束。百里筠将剑赠予了江忆染,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意味着剑主的变更,而新剑主若是实力弱小,便很难得到剑灵、尤其是像赤霄这般桀骜的剑灵的认可,因而有时新剑主哪怕想要持剑作战都会有所困难。原本百里筠以为,虽然他又施加了一道禁制,但赤霄剑灵应该也不会让江忆染轻松地收走剑,谁承想却出现了眼前这般景象,是以百里筠感到古怪。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反而说明江忆染与赤霄之间有着某种渊源。或者说,剑灵因为某种原因认可了江忆染。 ****** 江忆染走后,院落又归于寂寂。只剩下风吹竹叶、萧萧而鸣的声音。 但很快,这寂静便被打破。 因为有一个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百里筠看到这人,轻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刚送走世子殿下,燕王又亲自登门,真是难得。” 第五章 旧事 院落的小屋里,江暮玦与百里筠对坐其间。 江暮玦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说道:“这回怎么如此舍得?把赤霄都给了忆染?” “想给便给了。我做事向来不需要理由。况且……”百里筠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走了另一条路后,赤霄放在我这儿也不过是蒙尘罢了。” “这样也好。”江暮玦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说起来,你体内的伤势如何了?” “诛仙剑气确实厉害,哪怕三年前修炼了你给我的小青竹衍神法,至今仍未能彻底拔除它。但再给我两年时间,应该就能彻底抹去那缕剑气。” “当初之事,有我的责任。是我太大意了。没有想到青衫的那个人竟然亲自入局。”江暮玦轻叹了一口气。 百里筠闻言怔怔出神,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 ****** 十八年前,百里筠带着孩子离开雁城不久,便遇到了变故。 当百里筠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身穿绣着繁花的黑衣的老者时,他心中突然升起了许久不曾有过的不安之感。 百里筠不喜欢说废话,因而黑衣老者一出现,他便暗自调息,伺机脱身。 “年轻人,还是留下吧。”黑衣老者显然连施展遁术的机会都不想给他,话音起时,便有一道黑光自其袖袍中掠出,百里筠来不及反应便和怀中的孩子一起被那黑光吞没,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然置身于一片幽黑的空间中。 “沉玄须弥光!”百里筠喃喃道,“想不到是你。” “年轻人倒是有些见识。”黑衣老者的身影在前方徐徐显现,“老夫也不废话,交出孩子,留你一命。” 百里筠嘴角一扯,冷冷道:“小爷我强者自救,赤霄,斩!” 话音刚落,一柄赤红长剑陡然出现,显化火凤之影,掠向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伸手一点,一道凝重的黑芒便自其指尖掠出,分化为千万道细丝,如一张大网直接将掠来的赤霄困在其中。 “嗷!” 只听得一声凤鸣,赤霄的剑身腾起火焰,竟也是在被笼罩的一瞬间化为细丝,自空隙中穿过,随后再度凝化为剑形,朝着黑衣老者狠狠斩下。 “化剑为丝吗……”黑衣老者不慌不忙,心念一动,一柄环绕着紫青剑气的长剑便出现在手中。 只见他提剑向斩来的赤霄轻轻一迎,让百里筠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桀骜霸道的赤霄竟然发出一声哀鸣,直接倒飞回来。 百里筠握住飞回的剑,死死地盯着黑衣老者手中环绕着紫青剑气的长剑,狠狠地说道:“诛仙!” 黑衣老者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百里筠,戏谑道:“可惜了,我本给过你机会。”话音刚落,他便提剑连斩,数道粗大剑气汇聚成紫青巨龙,带着无尽的杀戮扑向百里筠。 百里筠一边掐诀念咒,一边提剑挥舞。一个巨大的赤红法阵便在身前浮现,法阵运转,六个角落浮现出六朵火莲,飘飞而出,连成一线地与紫青巨龙碰撞在一起。 只听一声巨响,碰撞出顿时爆发出刺目的红、青、紫三色光芒,随后百里筠身前的法阵“砰”的一声破碎,化为点点荧光,而百里筠自己的嘴角也是溢出鲜血。 反观那紫青巨龙,除了光芒黯淡一些外,去势不减。 百里筠冷冷地将指尖往剑刃上一抹,鲜血溢出,化为血红匹练在剑身上游走,刹那之间血红光芒大盛。 此时,紫青巨龙已到近前,百里筠毅然决然地持剑横推向前。 那一刻,两者相遇爆发出的气场和紫青巨龙上涌出的戾气杀气,直接震晕了百里筠。 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只是体内多了一缕让他头疼了十七年的诛仙剑气。 至于百里筠为何还活着,他自己却是一无所知了。 ****** 从回忆中走出,百里筠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江暮玦看了眼百里筠,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想到了一些旧事。”百里筠摇摇头,顿了顿后又颇为疑惑地说道,“十七年了,我还是想不明白,当初那场变故里,连我都受了重伤,为何那时只是个孩子的忆染却毫发无损?” “连你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我难道有可能知道吗?”江暮玦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要我说,就别再想这事了。既然结果是好的,何必去深究前因后果呢?” 百里筠将盏子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这件事已成我的心结,我必须知道答案。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有一天,忆染自己会给我一个答案。” 第六章 星变 当江暮玦从百里筠的院落里走出,已然是夕阳西下。 他慢慢踱到千漪湖畔,那里,洛南思已等候多时。 ****** 霞光如火焰般燃烧在天际,闪动着粼粼波光的湖面似被染上了一层绯红。 走到洛南思身旁,江暮玦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宫明当年便是用这句话拒绝了陆忘情的请求,最终还是没有出山。当初他若是答应,怕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李宫明,字义山,号南溪生,春秋十国士之一。”洛南思颇为感慨地说道,“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改写燕国的结局。不过,幸运的是,天意终究站在我们这边。” “是啊,天意站在我们这边。想当初,陆忘情方一继位,便大刀阔斧,革除弊政,整顿军备,奄奄一息的燕国本已有重获生机之势,结果最后却还是逃不掉灭亡的结局。当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江暮玦神色复杂地说道,“陆忘情啊陆忘情,你明明知道天意如此,何苦逆天而行?” 一旁的洛南思闻言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或许,这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或许,其实我们和他是同一类人。” ****** 是日,入夜。 金陵,皇城,星圜台。 原本应该寂无一人的地方此时却有一个老者凭栏而立,仰望星空。 老者头戴紫玉冠,身穿绛紫衣,尤其显眼的是,其背部的衣衫上赫然绣着星图,东方苍龙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皆在其内。能穿着这种程度的衣衫,其身份不言而喻。这老者便是大楚摘星司司首——申寰。 大楚朝廷,在三省六部的建制之外,还有独立的三司:摘星司、录玄司、彻灵司。三司各有其职,摘星司观星月变化、掌天机运数,录玄司研阵法运转、制符箓秘宝,彻灵司探洞天福地、寻玄机福缘。三司之中,录玄司与彻灵司极为神秘,常人几乎难以见其真面目。而摘星司却常在世间走动,是以更为人所知。但这三司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上,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而申寰,作为摘星司司首,本身便有地仙境的修为,一手观星之术更是为人称道。只不过,此番来到星圜台,却是因为其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才来到这摘星司重地观星解惑。 修为到了申寰这种层次,对未来都会有某种难以言说的预感,正所谓秋风未动蝉先觉,即是此理。 可以看到,申寰那双望着星空的眼眸闪烁着幽微的紫光,深邃而神秘。 突然,申寰脸色大变,惊得低下头连退数步,口中不断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何会是这等星象?兹事体大,必须禀告圣上。”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申寰立刻镇定下来,看向皇城中某个方向,身形一晃地消失在原地。 ****** 与此同时,雁城,燕王府。 一道身影掠上了重明塔的顶端,立于重重叠叠的古朴青瓦之上,正是洛南思。 洛南思看向夜空,那里看似平静,实则在他眼中,漫天星河中的诸多星辰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许久之后,他略带无奈与担忧地自语道:“竟然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星象。只是为何会是这个时间?” ****** 五台山,清凉寺,通月崖。 流动着淡淡银白光芒的菩提树下,一位身着破旧袈裟的老僧似已沉沉入定。 忽然,老僧睁开了眼,看向茫茫夜空。不久后,老僧拈花一笑,道:“阿弥陀佛,谶语已应,老衲当往雁城走一遭。” ****** 武当山,灵清瀑,却繁洞。 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在此时从洞中走出,穿过水流,向外行去。湍急的水流竟然无法打湿他哪怕一片衣角。 老道在瀑布形成的湖面上站定,与如履平地无二。 他同样看向夜空深处,未持拂尘的手不断掐出不同的形态,似在计算着什么。 很快,他收回了视线,停止掐诀的手轻抚长须,微笑道:“雁城吗?缘之一字,当真玄妙。” ****** 西南某处。 原本静谧的一片竹海中有一道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疾掠而出,立于竹梢,惊起一阵飞鸟。 他也像申寰和洛南思一样想要一观星象,却发现空中满是大雾弥漫。他颇为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随后他只轻拂了一下袖袍,那大雾竟然尽数退散消失,但见一轮明月、数点星辰悬于空中。 片刻后,他低下头,用听起来颇为年轻的声音对着某处说道:“如你所料,星象所示确是如此。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做?” 待得他话音落下,便有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的声音自某处响起:“桀桀桀,既然如此,找到他!杀了他!” 黑袍身影闻言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地化作一团黑雾,向东北方向掠去。 第七章 夜半海棠雨 当这方世界的许多人都感知到星象之变时,江忆染却是从梦中惊醒。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发现那里竟是湿润的,不禁难以置信地自语道:“我竟然哭了?为什么会是这么奇怪的梦?” ****** 难以入睡的江忆染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念玉苑,来到了千漪湖畔。 他深吸一口夜晚略有些湿漉漉的空气,开始舞剑,试图摆脱繁杂的心绪。 但是,不管江忆染如何变幻剑式,那些梦中的画面却总是闯进脑海,扰乱着他的心,让他感到困惑。 最终,江忆染暗骂一声“见鬼”,狠狠地将剑插在了地上,然后走到一株海棠树下,直接躺倒下来。 躺下后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飘起雨丝。原本的月朗风清,也变成黑云压城。 只是,江忆染并没有走的打算。 雨丝飘飞在脸上,传来一阵冰凉,反而让江忆染清醒了许多。 兴之所至,他倏地翻身而起,盘腿而坐,闭目调息,运转起《七曜璇玑策》中的法门来。 此时的江忆染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在修炼。因为他现在仍是一品武夫,并未踏足烛照境,也就是说算不上修行者,也无法运用天地灵气凝化法力来御敌。是以,他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借功法去更好地感知,以期真正摄取到天地灵气来凝练本源之焰,却并非是在修炼功法。 实际上,江忆染如此年轻就能有此等境界已经殊为不易。是以,他本人其实并不着急,要不是今夜难眠,以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跑出来努力修行的。 只是,江忆染也没有想到,今夜竟然便是他的机缘所在。 ****** 在修行了近一个时辰依然一无所获后,江忆染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雨势已比之前大了许多。有好多娇弱的海棠花被打落,花瓣在风雨中飘摇。 江忆染不禁皱起了眉。 他以前曾直言不讳,平生喜欢五样东西:剑、酒、花、诗、琴。而花,可排到第三,尤其是海棠花,因为洛海棠的原因,他喜欢的程度已不下于酒和剑。王府里更有许多他亲手栽下的海棠。是以,看到海棠花飘零于雨中,他也是心有戚戚。 江忆染伸手拈住一瓣海棠,放在手心,静静看着。 百里筠之前曾对他说万物有灵,哪怕实际上算不上是一个生命的剑也是如此。那,眼前这片飘落的花瓣,生命已然终结,是否依然有灵存于其间呢?如果这样,是不是它曾经的一切正以另一种形态在延续呢?它的本质又是如何?是否人与花若是回本溯源来看并无二致? 这样想着,江忆染渐渐攥紧了手中的花瓣,双眼再度徐徐合上。此刻的他,似乎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周身的气流都开始有规律地起伏环绕起来。 如果此刻有更高境界的人在场,就会感知到周围的天地灵气都在向江忆染涌来,而其丹田处也逐渐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汇聚。 许久之后,只听江忆染轻吐一个“凝”字,积累在丹田处的光芒瞬间凝成一点,然后渐渐生出微弱的黑白两色焰芒,明灭之间就如同烛火,看似随时可能熄灭,实则孕育着强大的力量。 就在江忆染凝聚本源之焰的一刹那,周围的海棠花瓣,无论是在半空的,还是落在地上的,都一下飘飞到空中,又徐徐落下,像是一场花雨,在这如墨的深夜里悄然而至。 当江忆染睁开眼,松开手,却是发现那片原本有些萎蔫的海棠花瓣竟开始散发淡淡的晶莹的光芒,仿佛重获新生。 ****** 江忆染并不知道,正当他巧遇机缘破境时候,洛南思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 从重明塔下来以后,洛南思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来到了掩玄阁查阅一些古籍以释疑。 说来也是巧,正当他查阅完毕,走出掩玄阁时,恰巧感知到了千漪湖对岸一些微妙的天地灵气的变化,因而进一步感知到了江忆染的存在,之后便目睹了其破境的全过程。 在江忆染完成破境之后,洛南思也不禁惊叹他的天赋,颇感欣慰地说道:“夜半海棠成花雨,烛照煌煌踏修途。” 第八章 纷至沓来 江忆染破境的几天后,燕王府就迎来了两位客人。 ****** 雁城,燕王府,归雁殿。 上首坐着的是江暮玦,两侧稍靠后的地方,江忆染与江栖梧捧手侍立。下首右侧的位子上坐的是洛南思,身后洛海棠静静侍立。而下首左侧坐着的,正是今天燕王府的客人——云梦派止澜居主叶韵宁,其身后侍立的,则是她的弟子秦蓉蓉。 当然,此时殿上在说话的大多是江暮玦他们三个前辈,而江忆染他们这些晚辈,多数时候不过是安静聆听罢了。 但这却是让江忆染颇为难受。他毕竟是跳脱不羁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听别人讲一些有的没的的客套话,自己又还不能插嘴。 一开始的时候江忆染还能管住自己,到了后面江暮玦、洛南思和叶韵宁越扯越远,他终于忍不住对洛海棠做了个鬼脸。洛海棠瞥到江忆染的模样,忍不住想笑,虽然用手掩住了嘴,但依然发出了声音。 在座的江暮玦等三位前辈是何等境界,江忆染和洛海棠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其实江暮玦和洛南思清楚江忆染的性子,倒也没太大反应,只不过是江暮玦象征性地干咳了几声。但是叶韵宁显然不愿放过,只听她淡淡说道:“燕王殿下,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终究还是有居心不良之人。可不能让这些人带坏了海棠。” 江忆染闻言脸色一僵,只因这话谁都听的出来是在骂他。 而江暮玦闻言,也是干笑道:“一定一定。” ******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江暮玦等人终于结束了和叶韵宁她们的话,走出归雁殿后便是派人引领她们去了住处。 看到她们走远,江忆染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说的话无非是对叶韵宁的一些讥刺。 江暮玦见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别骂骂咧咧了。人家叶居主就是这个性子,方正严谨,重视礼法,又不是真的对你有恶意。” 江忆染翻了个白眼,嘟囔道:“骂骂她泄气还不行吗。” 江暮玦无奈摇摇头,正想转头对洛南思说些什么,突然神色一凝地向西南方向望去。其他人随即顺着江暮玦的视线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那里,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银白光芒,并且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最终直直落在了西南面的城墙上。 江暮玦见到这一切,却是露出了微笑:“是剑圣前辈到了,我们过去吧。” 说罢,他便向着那个方向走去。洛南思、江栖梧和洛海棠也是立刻跟了上去。倒是江忆染还站在原地。 但见他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一丝坏笑,随后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住洛海棠的手,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爹,那什么剑圣反正也不是收我为徒,栖梧小弟去就够了。我可不想再碰到个像叶韵宁叶居主那样的人物了。爹,我带小海棠去城里玩啦。” 停下脚步的江暮玦等人也是纷纷傻眼,但似乎都已习惯。所以就连江暮玦也只是挥了挥手,无奈地对洛南思和江栖梧说道:“这臭小子,随他去吧。” 不过,离开之前,江栖梧还是回头多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 在云梦派止澜居主、不归山剑圣先后到达雁城之时,其实还有许多人也在赶往雁城的路上。 有的尚隔云山万重,有的却已近在眼前。有的是意欲入局之人,有的却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像此时已经到达雁城以北二十余里处的北安镇的刘显,就是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并非是楚国人,而是秦国人,并且是秦国红衣中的杀手。 当世有四大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青衫、红衣、血雁、月——也就是所谓的“大秦红衣楚青衫,北地血雁凉州月”。这四个组织大多做一些刺探、暗杀、策反等见不得光的事,并且行事各有特点。红衣残忍霸道,青衫诡谲多变,血雁冷酷无情,而月则最为神秘。 刘显作为一名已经在红衣混了多年的人物,非常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平常在普通人面前看起来威风,但说白了还是一枚红衣高层想弃就弃的棋子。 所以刘显做事都非常小心谨慎,或者说狠辣果决。因而,此次雁城之行,若非上头下了死命令,所有潜伏在幽州一带的人都必须前往探查,自己又倒霉得刚好在附近,他是断然不会来的。 开玩笑,雁城是什么地方?那是血雁的总部!刘显还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的。因此,这一路上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为的就是避过这阵风头。但即便如此,他终究还是来到了离雁城不远的北安镇。 此时,他正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对着一张幽州一带的地图愁眉不展。 突然,刘显感觉到有一缕微风拂过,随后便看见原本支起的窗户竟一下子合上了。 刘显猛地站起,拔剑出鞘,环顾四周,冷冷地说道:“是谁?” 他看似镇定,实则也是颇为紧张,额角也渗出了一丝冷汗。毕竟,这里是血雁的地盘,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他这种小角色。 就在这时,分别有四五道红光从窗外、门外掠入,刘显的反应倒也灵敏,立刻用剑拨去了这些红光。只是,他并没有看到,有一柄薄如蝉翼、透明色的小剑已经潜进了房间,并且在刘显拨开那些红光的刹那,暴起刺向刘显,并且电光火石之间洞穿了他的胸膛。 刘显死的时候很不甘心,因为他明明已经足够小心了。但实际上,且不说血雁方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像刘显这样的人的到来,就算他这次逃过一劫,也必定还会有许多这样的死局等待着他。因为,在人世红尘的棋局里,他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却还没有影响局势的能力。 这也是为何世间这么多人都想方设法变强大,因为唯有强者,才能打破棋子命运的桎梏,成为影响棋局甚而执棋下棋之人。 ****** 在刘显这个棋子身陷杀局而殒命的时候,雁城以南同样是二十余里的南平镇之外,也有两个人在缓缓行来。 只不过,他们比刘显幸运。他们并不是棋子。 其中一人,正是在清凉寺通月崖感知到星变的老僧。他实力极强,因而此番前来是要寻找入局之机,而非送命。而在他身旁的年轻稚嫩的小和尚同样不是棋子,只因有足够厉害的人庇护着他,换句话说,他有着足够强大的靠山。 此刻的小和尚明显有些累了,苦着脸说道:“师傅,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清蝉,此一程正是你的历练。而且,”老僧微微一笑,看向雁城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切都已近了。” 小和尚聪颖异常,听出老僧话中有话,并非单指雁城已近,只是却实在想不出老僧话里的其他含义。 请假 今天有事,暂时不能更新了,请个假。明天补上。 第九章 对手 江忆染带着洛海棠离开王府后,便向着雁城的西南角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洛海棠有些不解地问道:“阿染,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江忆染笑道:“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洛海棠歪着头喃喃道:“好玩的地方?” ****** 片刻后,江忆染和洛海棠来到了一个小铺前。 这个小铺看起来很破旧,也不曾摆放什么装饰,连块像样的匾额都没有。常人似乎根本无法知道这里到底作何用处。 在小铺的里面坐着一个麻衣老者,正眯着眼端详一本泛黄的古籍。 正当洛海棠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江忆染为何会带她来这里时,江忆染早已颇为兴奋地朝麻衣老者挥挥手,喊道:“老头,今天带了个客人,她最喜欢海棠了。快带我们去看看最好看的那几种。” “是个姑娘?”麻衣老者头也没抬地问道。 江忆染此时已经拉着洛海棠的手走到了小铺的里面,说道:“老头你少明知故问了,快些带我去看看。” 麻衣老者却丝毫不理会江忆染,抬起头看了看洛海棠,问道:“小妮子是洛北玄的女儿吧?” 洛海棠一愣,因为北玄正是洛南思的表字,是以她略感惊讶,但还是臻首轻点:“正是家父。” 一旁的江忆染似乎已经习惯了麻衣老者对他的爱理不理,反倒是也对麻衣老者认出洛海棠感到奇怪,不禁问道:“我说老头,你怎么知道小海棠是洛叔叔的女儿?” 麻衣老者感慨地说道:“因为这位姑娘长得很像她的爹娘。而很巧的是,这位姑娘的爹娘我都认识。” “想不到老头你还有这么广的人脉。”江忆染摸了摸下巴。 洛海棠眨了眨眼,问道:“老人家你是怎么认识我爹娘的?” 麻衣老者放下书,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下摆,说道:“你们先随老夫进去吧,边看边与你们说。另外,我叫孙君尧,江小子成天老头老头弄得老夫好像没名字。”说罢,他转身向小铺后的后院走去。 江忆染微微一笑,与洛海棠对视了一眼,便相继跟了上去。 ****** 来到后院,江忆染因为以前来过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第一次来的洛海棠却是真的万分震撼。 因为与其说这是后院,不如说这是林木葱茏的花园。各种花木都静矗其间,或翠色欲滴,或万紫千红。枫、兰、菊、樱、木槿、紫藤、杜鹃,甚至许多原本在北地见不到的花木也出现在这里。 而最吸引洛海棠的无疑是海棠花。这里的海棠同样品种极多,或白或粉,或紫或红,每一种都娇艳如佳人美眷。 看到洛海棠脸上洋溢的欢喜的表情,江忆染也是会心笑道:“小海棠,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嗯嗯。这里的海棠我都好喜欢。”洛海棠向着江忆染激动地点点头。 江忆染听了非常开心,然后就很是豪气地对走在另一边的孙君尧说道:“老头,你这里可还有海棠苗吗?剩下的本世子全买了。” 孙君尧闻言没好气地说道:“以前都未看你出手这般阔绰,怎么在姑娘面前就不一样了?” 江忆染一愣,干笑了几声。而洛海棠的脸也是略微泛红。 “哎,罢了罢了。看在洛北玄和江夜澜的面子上,这里的海棠苗便都送你们吧,反正也都是那两位帮我寻来的。”孙君尧摆了摆手。 洛海棠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脸皮更厚一些的江忆染打断道:“老头够意思啊。你放心,以后我若是遇见什么奇花异草,一定给你带回来。” 孙君尧白了江忆染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跟你爹一点也不像?到时候怎么继承他的位子?” “没事没事,不是还有个栖梧小弟嘛。况且,我本就是不喜拘束的性子,若是可以我倒更愿意浪迹江湖。”江忆染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老头,你和我爹还有小海棠的爹到底什么关系?是很好的朋友吗?” 孙君尧闻言默然许久,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我们曾是对手,并且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死敌。” 听闻此言,江忆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眼一旁同样很震惊的洛海棠,深吸一口气,徐徐问道:“为什么?” 第十章 曾经的雁翎军 “因为我曾经是雁翎军的一员。”孙君尧淡淡地说道。 江忆染颇为不解地问道:“雁翎军不正在我爹麾下吗?” “我说的雁翎军不是大楚的雁翎军,是大燕的雁翎军。”孙君尧的视线转向远处的天空,仿佛从那片天空看到了一些他十分怀念的人的身影。 江忆染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低声自语道:“前朝燕国的雁翎军?” 关于雁翎军,因为江暮玦的原因,江忆染所了解的素来是很多的。 大楚军伍之中,以四支军队威名最盛,一直以“大楚四军”的名号闻名于世。高居首位的,是最得大楚历任皇帝信任的龙鳞军,其班底是当年随大楚成祖哲宗皇帝打天下的出身金陵及周围一带的老军,原先是清一色的重甲步兵,当今圣上即位后才添置了骑兵。由燕王江暮玦亲手打造的孤狼军位居第二,纯粹由步兵组成,尤善奔袭战,当年两襄大战,孤狼军千里奔袭,一锤定音,传为佳话。位居第三的万象军,则是楚蜀联军平定南疆后组建的军队,因其常御兽作战而闻名,归于南越王执掌。至于最末,却正是雁翎军了。但实际上,雁翎军的真实战力绝不逊色于万象军、孤狼军甚而龙鳞军。之所以会被排在最末,完全是因为它严格意义上是由一支降军改编而来的,或者用句粗俗些的话来说,就是它不是大楚“亲生”的。而这支降军,就是大燕的雁翎军,曾经叱咤天下的雁翎军。 孙君尧听到了江忆染的自语,点点头感叹道:“当年的雁翎军,东征西讨,何其雄哉。自建军以来虽只经历了大小七十余战,但却力挽狂澜,让天下骑军皆不敢直撄其锋。大秦兵圣独孤漠麾下的归云铁骑,纵横川蜀一带的西蜀灵羽轻骑,大楚叱咤东南的碧游轻骑,甚而草原上狼族的大荒铁骑,都曾在雁翎轻骑面前落败。而我,就是雁翎军中的一名供奉,同时也是一名医师。小妮子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认识她娘吗?因为我们的医术师出同门,她是我最小的师妹。” 洛海棠惊讶地捂住了嘴,而江忆染则是皱了皱眉问道:“老头,你说的关于雁翎军的这些我差不多也知道。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这样强大的骑军竟然最后会被收编,可在我查阅的书籍里大多对此间隐情避而不谈,我爹和洛叔叔似乎也不愿谈起此事。老头你既然是曾经的雁翎军的旧部,应该能给我解惑吧?” 孙君尧长叹一声,有些无奈又有些怨念地说道:“雁翎军之所以会被收编,无非两个原因。其一,雁翎军在燕亡之前遭受了一次让全军几乎死伤殆尽的重创,也就是那场注定留传于史册的南云坞之役。” 说到这儿,孙君尧顿了顿,而江忆染也是插话道:“很奇怪,我所找到的一些史籍里对此也大多一笔带过。明明是很重要的一场战役,却并不细谈。” “因为大楚胜得并不光彩。南云坞一役之前,大楚圣宗皇帝本已经许诺联燕抗秦,并且下诏于众卿,要知道君无戏言,谁知其实秦楚早已沆瀣一气。当联军行进到南云坞时,楚军陡然倒戈发难,秦国伏兵也尽数而出,燕军浴血奋战,才在几乎拼完了雁翎军之后杀出重围。但此时的雁翎军十不足一,燕军其他各部也都损失惨重。之后,雁翎军军心已散,几乎名存实亡,余下的人大部被俘。而大燕,也最终难逃败亡的命运。” 江忆染不禁默然。就算他父亲是楚国燕王,而孙君尧的话语中多有对楚国诋侮之词,他也实在生不起气来。因为若是真如孙君尧所言,那楚国方面的手段确实太晦暗了,也难怪大楚的诸多史料中难以寻到相关的细节。 “那第二个原因呢?”许久之后江忆染继续问道。 孙君尧神色复杂地了眼江忆染,继续说道:“其实原本圣宗皇帝是打算处决这些雁翎军残部,但最后是你爹拼死求情,才保住了他们,其中就包括我。后来,他又不知用什么方法征得了圣宗皇帝的同意,便开始全权着手雁翎军的收编。并且,你爹也给了我们选择的自由,愿意留下的留下,不愿留下的便离开。而我,选择了离开。雁翎军也成了新的雁翎军。” 在场的人,包括说话的孙君尧自己都感到恍惚。有谁能想到曾经沙场上的神话却是这样的结局? 尚存疑惑的江忆染继续问道:“那现在留在雁翎军中的大燕旧人情况又是如何?” “苟且偷生。”孙君尧悲伤地说道,“南云坞一役之后,雁翎军中很多人的信念就已经被击碎。他们留下,真的只是因为已经是孑然一人,又不想丢下自己挚爱的战袍、战马、长刀,所以倒不如凭着些军俸苟延残喘。而如今整编后的雁翎军还能在大楚四军中占据一席之地,完全是你爹和他吸收进来的新鲜血液的功劳,已与曾谱写辉煌的雁翎军旧部无关了。” 江忆染突然觉得好伤感,一时五味杂陈,竟也说不出话来。而洛海棠更是早已红了眼眶。 有些人活着,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执念。就像曾经那些一心加入雁翎军的年轻人,便是抱着“中兴大燕”的执念。但当一切成为泡影,执念终于被现实击碎,活着便彻底失去了意义。 曾经的雁翎军,从辉煌到黯淡,在史册上所留下的,注定是一曲悲歌。 第十一章 江湖与庙堂 在孙君尧处,虽说谈了些伤感的话,但那些海棠花苗终究是弄到手了。是以,江忆染和洛海棠还是挺高兴的。 雁翎军的故事固然悲伤,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毕竟太遥远。也许,当他们以后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就会有更多的别的兴味。 ****** 数天后,不归山剑圣带着江栖梧离开,而洛海棠也与江忆染依依惜别,随叶韵宁去了南方。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第一次分别,而将来也一定会有重聚的日子。 虽说如此,但唯一一个还留在王府中的江忆染却是百无聊赖了。没了洛海棠陪着,一下子很多事情都不愿做了,成天呆在念玉苑里练剑和看书,间或弹琴、弈棋,倒也能打发时间。 这一天,他在念玉苑院子里一株海棠树下舞剑,一旁的亭子里,大丫鬟月瑶刚刚沏好了茶,正捧着脸看着他。 江忆染虽是燕王世子,但伺候他的贴身丫鬟一直都只有三个。大丫鬟叫月瑶,另两人叫秋滢、夏鸢。 此时从院子外匆匆跑进来的正是夏鸢,她一进来便说道:“公子公子,姚总管让我传话说殿下和洛先生让你过去,好像有客人来了。” 江忆染收剑入鞘,无奈地说道:“怎么又有客人?还以为都消停了呢。对了,我爹让我去何处?归雁殿吗?” “不是归雁殿。他们在留月亭。” ****** 留月亭是湖心亭,因而当江忆染来到千漪湖畔,早有人撑舟等候多时。 乘舟来到亭中,江忆染就闻到一缕茶香,然后便是发现这次的客人是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 江暮玦见江忆染到来,便笑着介绍了双方的身份。而江忆染也终于是知道老和尚正是五台山清凉寺住持枯沉,而小和尚却是他的弟子清蝉。 也像上次叶韵宁到来时的情形一样,江忆染刚开始基本插不上什么嘴。不过,这次他们所讲的内容却是让江忆染生起了兴趣。只不过他们在交谈的时候总喜欢打些哑谜,使得不知道内情的江忆染实在猜测不出一些关键的概念。 “不知大师此来雁城所为何事?”江暮玦首先发问,实际上他是早已心知肚明。 “阿弥陀佛,老衲为江湖安宁而来。”枯沉微微一笑。 江暮玦大笑,说道:“大师妄言。本王坐镇雁城十余年,可从未听说雁城还有能让纷乱已久的江湖重归安宁的秘密。” “不是没有,是缘未到。” “就算有,大师又如何肯定是在雁城?” 枯沉笑而不语,以手指天。 江暮玦啜了口香茗,淡淡说道:“那本王敢请教大师,缘未到又从何说起?” “缘之一字,起于因果。若无因果,何来缘法?是以老衲此行也并非一定要求得此间真义,不过沾染因果,静待他日缘至。” 江暮玦默然不应,也不知是不愿理会,还是确难应对。 而枯沉则是微笑继续说道:“若是江湖安宁,则庙堂自定,想来这也是燕王殿下所乐见的。” “江湖安宁,庙堂自定?”江暮玦摇摇头,说道,“忆染,你怎么看?” 江忆染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暗自琢磨话中机锋,谁承想江暮玦竟这样一问,顿时傻眼。 偏偏枯沉和清蝉都微笑看向江忆染,让得他反倒不好回避了。 在腹诽了自己的爹一句之后,江忆染也是正色答道:“小子以为大师所说确有道理。然则,终莫若说庙堂定则江湖定。”说到这里,江忆染停了一停,在确认江暮玦轻轻点头而枯沉也一直微笑后,才终于放心“胡扯”起来:“先贤范季留曾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以庙堂江湖终难相分,此不必说。只是此间却有先后之序。小子以为,纷繁红尘间,是本不该进入庙堂的江湖人入了庙堂,本不该踏足江湖的庙堂人左右江湖。因而世间少了青莲剑仙李墨那样的真侠士,却多了摇尾乞怜、追名逐利的江湖客。倘或庙堂清者自清,江湖自多纯粹。小子所想即是如此,大师见笑了。” 枯沉满是欣赏地看着江忆染,说道:“世子所言反倒令老衲有些自惭形秽了。” 他却不知,江忆染自小能言善辩,又喜阅经史子集,因而很早便开始向洛南思学纵横捭阖的辩术,是以此番临场发挥,倒也能对答如流。 不过,枯沉的话让脸皮厚如江忆染此刻也是脸一红,倒是江暮玦无所谓地说道:“大师谬赞了。他这臭小子就爱说些歪理。不过,他有一句话倒是说的不错。” 江暮玦顿了顿,随后颇为感叹地说道:“而今的江湖,确实不如往昔纯粹了。” 第十二章 切磋 枯沉听闻江暮玦的话,也是眉宇间颇多缅怀,轻轻低诵了一声佛号。 而江暮玦则是又啜了口茶,然后抬起头笑着看着清蝉说道:“大师,本王听说令弟子清蝉是佛门百年一遇的奇才,年方十五便已是烛照之境,实是难得。巧的是忆染前些日子也刚好破境,不如切磋一二,大师以为如何?” 江忆染大感无语,奇怪老爹今天怎么有这般兴致。而对面的枯沉则是看了看清蝉,微笑问道:“清蝉,你觉得如何?” 清蝉显然也很吃惊,并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弟子听从师傅的意思。” 枯沉点点头:“阿弥陀佛,那不妨便与世子切磋一二,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验。” ****** 清蝉修佛天赋极佳,但毕竟从小到大都呆在清凉寺,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江忆染稍微好一些,对战斗有着天生的敏感,但同样缺少生死搏杀的经历。所以两人的切磋倒也算公平。 他们切磋的地方就在千漪湖畔,只不过江暮玦等人依然留在留月亭,毕竟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需走到近前。 江忆染与清蝉相对而立,各自见礼。 此番江忆染并未持剑,只因清蝉并不用兵刃,他也并不想占这个便宜。毕竟,对于烛照境的修行者,兵刃有无还是会带来很大的区别的。 江忆染并未即刻出手,而是暗暗蓄势,调整状态,全身上下似有淡濛濛的黑白光芒在流动。对面清蝉同样是微微垂首,默诵经文,周身开始有金光流转。 随后,只听江忆染轻道一声“分”,便是有两道一模一样身影陡然出现在江忆染两侧,就仿佛直接出现了三个“江忆染”。 三个“江忆染”同时发难,掠向清蝉。而清蝉轻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便见空中不断地浮现出三个金光濛濛的“卍”字,径直打向三个“江忆染”。三个“江忆染”或躲闪或硬撼,最终只有其中一个被击中化作了莹莹光点。另外两个“江忆染”却是成功冲到了清蝉面前,同时挥拳,毫不花哨地打向他。清蝉不慌不忙,低声念了一声佛号,便有一道钟形金色光幕将其笼罩。其中一个“江忆染”的拳头落在上面,直接身躯一震,再度化作光点。而剩下的真正本体,也是感受到了光幕上传来的暗劲,却不曾后退,而是厉喝一声,拳头上顿时爆发出黑白光芒。相持数息后,清蝉后退数步,金色光幕也黯淡了几分,而江忆染也是被迫在空中一翻,并且在落地后退出数丈距离。微尘飞溅而起,让得他有些灰头土脸。 不过江忆染并不在意,也没有给清蝉喘息的机会,立刻贴近,使出一套回燕掌来。清蝉也不畏惧,上前拆招,用的正是清凉寺正宗路数,拳掌相交之间,隐隐有白玉色和金色光芒显现。 拆至近五十招,江忆染即刻变招,又换一套拳法或掌法施展。 拆到后来,江忆染已换了十余种武学路数。 ****** 远处的枯沉见了,赞道:“世子所学,虽驳杂却不虚浮,已有贯通百家的气象,实属不易。” 江暮玦摇头笑道:“大师谬赞。这小子不过多而不精罢了。” “非也非也,以老衲观之,世子变招之间如行云流水,实是有所研究,通悟极深。” 江暮玦摆摆手道:“以大师的眼力岂会看不出,这小子若非某种武学施展到后来便渐落下风,又怎会变招以掩饰破绽?此正是他根基不实的遗患了。” ****** 诚如江暮玦所言,江忆染如此变招确是有此考虑,他心里也是叫苦不已。实在是这清蝉根基牢固,又修了炼体的法门,这样近身搏斗江忆染竟占不到半分好处,怕是就是用剑也未必能胜之。 不过江忆染运气很好,竟然幸运地觑到了清蝉的破绽。他即刻运转《七曜璇玑策》,原本流转白玉色光芒的拳上开始闪动点点星芒。只见那一拳眼看要落到清蝉身上,却听清蝉十分镇静地说道:“如是我闻。” 然后,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阵轻微而又有规律的蝉鸣,江忆染猛地发现拳头落下的速度竟然变慢了。而似乎又多出了两片晶莹透明的蝉翼庇护着清蝉。 那种迟滞感只持续了一瞬,但江忆染的拳头已然是落在了那蝉翼上,然后江忆染陡地失色,因为那蝉翼竟然将他施加的力量返还了回来。江忆染毫不犹豫地收招,但还是被震出数丈之外,口中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对面的清蝉感知到了江忆染的受伤,有些慌张地说道:“小僧鲁莽,功法控制不好,误伤了世子。” 江忆染摆了摆手,洒然一笑:“并无大碍,小和尚无需担心。这一战是我输了,却着实痛快。” ****** 远处的江暮玦看到江忆染被震开的一幕,却是眸中划过异芒,随后淡淡说道:“看来大师在这弟子身上用心极多啊,连《二十三年玄蝉真言经》都传予了他。” 枯沉微微一笑:“阿弥陀佛。” 第十三章 和尚出城,道士入城 自那次切磋之后,江忆染便常和随枯沉在燕王府小住的清蝉探讨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倒也颇有进益。只是清蝉的性子实在是老实忠厚,和他聊天少了颇多趣味,这让江忆染大感郁闷。 不过,枯沉和清蝉倒也不曾久住,五天之后他们便离去了。只是相送的时候,江忆染并未到场。因为前一天他从他爹江暮玦那里得知武当山、崂山等地的高人前辈可能也会在最近几日赶到,他当即吓得赶紧找了个借口,带着月瑶和两名侍卫直接跑出雁城去避风头了,毕竟,他实在不想再被他爹“抓”去做什么辩道、切磋的事了。 ****** 枯沉和清蝉走出雁城没多久,便遇到了一个老道士。 枯沉和那老道显然相识。一见面,那老道便是抚须大笑:“想不到老道我紧赶慢赶,这脚程还是差了大师许多。” “天浔道兄言重了。老衲不过占了地利之便罢了。”枯沉微笑答道。 天浔不置可否,话锋一转地说道:“老道此番离开武当来雁城,不过意欲沾因求果,想来大师亦如是,只是不知大师此行可有所得?” “一心求太乙,九水临十地。”枯沉看似答非所问地回了这样一句话。 天浔一边腹诽枯沉扭扭捏捏、乱打机锋,一边点头笑道:“大师当真难为老道了,此中玄机还是颇难解悟啊。” “阿弥陀佛,缘到之时,道兄自会明白。”枯沉低诵一声佛号。 天浔无奈一笑道:“大师所说这缘,可遇不可求啊。” 枯沉笑而不语。 天浔也并不在意,目光落向一旁的清蝉,说道:“这位想来便是大师座下高徒,清蝉小师傅了吧。” 清蝉顿觉脸红,连连摆手道:“前辈谬赞,小僧愚钝,在师傅的弟子中实属下下等。” “哈哈哈。大师慧眼识珠,收得清蝉小师傅入门,实是佛门之幸。”天浔不羁大笑,随后又突然颇感伤怀地说道,“只可惜我道门诸山少此真性情之人,大不幸矣。” “阿弥陀佛。”枯沉见天浔讲到道门之事,其身为佛门大德也不好妄议,是以只是轻诵佛号。 不过,天浔也自知分寸,便没有再讲更多,而是一揖施礼后说道:“老道便不耽误大师和清蝉小师傅赶路了,这便入城去。”说罢,便是向雁城走去。 枯沉与清蝉还礼后,也是踏上归程。 ****** 在天浔入城之后,城内燕王府掩玄阁三层凭栏而立的的江暮玦与洛南思也知晓了他的到来。 只听洛南思说道:“武当的天浔道长来了,我们也探听到了崂山、龙虎山、三生剑阁等处的人赶来的消息。唯独朝廷那边,明明应该最先到来,却迟迟没有动静。” “朝廷那边对我这个燕王不满的大有人在,如此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况且,父皇怕是对我也有所怀疑。所以,想来那些一心抓我把柄的人是不会光明正大地来了。从血雁得来的情报看,这边的事应该是让青衫出手了,用些晦暗的手段。哼,无非些许宵小,他们既然来了,便让他们知道幽州还轮不到他们来撒野。”江暮玦冷冷说道。 ****** 正如江暮玦所料,在摘星司申寰感知到星变之后,青衫很快就出动了整整近两个堂的人前往雁城探查。毕竟曾经那人留下的谶语太过惊世骇俗,哪怕现在不过只应验一小部分,便已让某些人感到不安。 青衫作为大楚直属于皇帝的组织,分设有六大堂口。此番前往幽州并潜伏下来、伺机而动的人主要来自风语堂、血锦堂,这两大堂口在青衫中分列首位与第三位。 当天浔老道进入雁城,两大堂口的堂主也来到了距雁城百余里的幽州第四大城——云溪城城外。 风语堂堂主叶风吟、血锦堂堂主薛不语此刻正在一个官道旁的茶铺中对坐饮茶。 一身血红衣衫的薛不语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说道:“血雁的手段确实厉害。我们尚未行动,便被拔除了不少暗哨而且大多对此行颇为关键。现在反倒是我们有些被动了。” “无妨,我们现在只需静静等着便是。要知道盯上雁城的可不止我们青衫,他们迟早会露出破绽的。”叶风吟抿了一口清茶,淡淡说道,“不过,这次幽州之行确实有诸多凶险,但愿你我能活下来。” 第十四章 弈棋者与舟中人 当叶风吟和薛不语感慨前路未卜时,江忆染已经带着月瑶和两名侍卫来到了雁城西北方的洵河之畔。 两名侍卫叫高流钺、古久忱,之前一直都负责在江忆染外出的时候贴身护卫,并且都有妙真境的修为。 一行人刚来到洵河河畔,江忆染便看到有一个小渡口。渡口边系着一叶小舟,在渡口一旁搭有一个小棚屋,屋前有两个老者在弈棋。 江忆染一下来了兴致。他虽不精通棋道,但平常闲暇时也和月瑶、夏鸢、秋滢她们弈棋一二。而现在本来便是四处悠游,于是江忆染立刻走上前去,在一旁观棋。 谁知不观不知道,一观吓一跳。这两位老者似乎都是棋道高手,所行路数江忆染竟然只能勉强看懂一二。看至后来,连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那棋盘上的棋子仿佛有神奇的魔力,能将江忆染的心神都牵扯进去,让他感受到真正的生死厮杀的感觉。其中玄妙,言语难叙。 当一局终了,江忆染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两位老者中渔夫打扮的蓑衣老者抬头看了眼江忆染一行,笑道:“小家伙,纵横十九道,此种奥秘,你可明白?” 江忆染一愣,随后恭敬一揖:“还请前辈指教。” “指教个屁。下棋便是下棋,能有什么玄虚?少听这老家伙神神叨叨。”对面的灰衣老者抢在蓑衣老者之前说道。 这下子,不仅江忆染傻眼,蓑衣老者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是大笑道:“好啊你这个姓黄的,净知道拆我台。咱们现在在这些小家伙眼中也算是前辈高人,就不能有些样子吗?” 灰衣老者摆摆手,道:“少来少来。我可不是什么前辈高人,不过凡夫俗子一个,贪一些天地间的小乐罢了。” 蓑衣老者没好气的指了指灰衣老者,然后转头对江忆染说道:“小家伙,既然黄老头都这般说了,我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需要说的了。总之啊,这天地无处不是真意所在,还是要慢慢悟啊。” 江忆染何等聪颖,自然知道这两位老者看似简单的话语,实则是要告诉他什么,就如同他们本身,看似是寻常村野老人,实则有不凡之处。奈何他现在境界阅历都有限,所以暂时悟不出什么。 正当他想再询问一二时,二老又开始了新的一局棋。他不好打扰,便又静默观棋。 其实除了江忆染外,月瑶等三人都感受到了二老的不凡,是以都一直安静侍立,作晚辈之姿。尤其是高流钺和古久忱,以他们妙真境的实力竟然丝毫感知不出二老深浅,这只能说明这二老若不是普通人,那便一定是地仙境的高人,因而他们也是谨小慎微。 只是当棋局过半,却是听到灰衣老者突然怒声道:“老家伙,竟然有人打扰我们下棋。” 江忆染一行都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暗自惶恐后才发现灰衣老者的目光落向的是洵河之上。 他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发现河上飘着一叶扁舟,舟上有人。白衣翩翩,大袖飘飘。 在和那个白衣人对视后,高、古二人却是暗道不妙,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杀意和不再遮掩的地仙境气息。 而江忆染的身前十数丈处,也是突然出现了一柄青碧小剑,并且寒光凛凛地掠向江忆染心口。几乎同时,高、古二人拔刀出鞘,狠狠斩向那柄小剑,并且堪堪斩到剑身上。青碧小剑略微晃了一瞬,光芒黯淡了许多,便继续直刺江忆染。 此时,江忆染只刚刚退了一步,剑都来不及出鞘便向那青碧小剑舞去,想要挡开它,同时身体微侧,意图避开要害。但地仙境一剑岂是这般好挡,那青碧小剑最终还是洞穿江忆染的肩头而过,带起一串血花。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舟上白衣人虽然得手,但心中却颇为懊恼。他本打算敛息悄然靠近,再暴起出手,那两名妙真境修行者断然是发现不了。只是不料最终竟被那看似寻常的灰衣老者看破。他当即有所判断,明白那灰衣老者必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于是他立刻决断,一剑来回之后,就算江忆染不死,也一定撤走,毕竟,这里是燕王江暮玦的地盘。 是以当青碧小剑洞穿江忆染肩头后,便立刻绕回,意欲再施一剑。谁知那剑刚刚折返,便突然如遭重击,摇摇欲坠起来,控制剑的白衣人更是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受伤的白衣人惊恐万分,再不敢逗留,连第二剑都不敢再施展了,直接收剑远遁。 在场的除了蓑衣老者,哪怕是那地仙境白衣人都不曾发现,那青碧小剑正是被灰衣老者暗暗打出的一枚白棋子击得灵光四散、黯淡无比,并且直接重创了与剑心意相连的白衣人。 第十五章 无字书 虽然江忆染等人不是特别明白白衣人为何退走,但总归是没有了性命之忧。 而原本硬撑着的江忆染也是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晃晃起来。月瑶赶紧上前扶住他,双眉微蹙地说道:“公子,你没事吧?” 江忆染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笑道:“无妨无妨,小伤罢了。” “小伤?这种时候有必要硬撑吗?”灰衣老者嘴角一扯地戳穿道。 听闻此言,高流钺与古久忱对视一眼,当即神识稍强些的高流钺一步踏出,拱手恭敬地说道:“还请公子伸出手,容属下探知一二。” 脸色苍白的江忆染似乎仍对伤势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 高流钺随即握住江忆染的手腕,向其渡去了一缕依附着神识的法力。 谁知这一探查,竟是让高流钺脸色一变。只见他松开手后立刻半跪下来,说道:“公子,此伤非同小可,需得立刻回雁城疗伤。此番公子受伤,实是我二人保护不力,甘领责罚。” 古久忱见高流钺如此,自也心领神会,当即也半跪了下来。 江忆染见状,无奈说道:“我说你们跟了我也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生分?而且,此事哪里是你们的责任?快起来吧,我又不是会死。” 只是高流钺和古久忱显然不愿起来。 正当江忆染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灰衣老者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不就是这么点伤吗?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吗?弄得要死要活的。” 还未等江忆染等人反应过来,却见灰衣老者手指轻弹,便有一道灰濛濛光芒自其指尖掠出,进入江忆染体内。 江忆染随后便是惊讶地发现原来残留在他体内、损伤着他的经络的剑气竟然尽数消散,原本的一些内伤也逐渐好转。在内伤完全修复之后,外伤也就不足为惧了。 是以江忆染立刻向灰衣老者行了一礼,躬身说道:“多谢前辈出手。” 只是他的这一句道谢迟迟没有回应,等到他抬起头来,却发现灰衣老者和那蓑衣老者都已不见了。 唯有桌案上留下了一本书册。 ****** 从洵河河畔离开,因为江忆染的伤势几乎已无大碍,是以他们并没有急着回雁城,而是来到了就近的的一个城池——渌城,并且在到达之后托血雁的人回雁城传讯有关白衣人之事。而他们的住处正是血雁在此的分部。 血雁虽是燕王江暮玦设立,但其规模却丝毫不逊色于直属于当今圣上的青衫。 血雁并未像青衫那样分设堂口,而是直接由实力划分。最强者分别以宫、商、角、徵、羽为代号,是为五音。其下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为代号,是为七星。再次,则以二十八宿为代号,每四人归于七星中的一人统率。最后就是血雁的普通成员,他们分别归于二十八宿,被称作雁子。 而渌城,恰巧便是二十八宿中昴部成员汇合、休整、驻扎之处。不过,江忆染等人到达时,昴本人并不在城中。 ****** 来到渌城血雁安排的房间后,江忆染先安排月瑶去帮他做一些事,然后便拿出了洵河河畔两位老者留下的书册。 其实,来的路上江忆染已经翻看过,却发现这竟是一本无字之书。 之后,他也尝试了一些方法,但却一无所获。 现在,终于来到一个足够安稳的地方,他开始尝试将之当作一件法宝、用法力来驱动,结果,除了书册本身泛起极淡极淡的濛濛金光外,依然没有其他的变化。 这让他大感懊恼,在心中腹诽道:“莫非是我法力不够强大?” 江忆染自然不甘放弃,又尝试用火烘烤,结果依然毫无变化,反而差点真的将书烧着。之后他甚至尝试了滴血之法,但无字书却依旧一片空白。 江忆染大感无语的同时也只好将之搁置,闭目养起神来。 许久后,门外传来月瑶的声音:“公子,您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江忆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 在江忆染到达渌城后不久,江暮玦和洛南思便接到了他的传讯。 此刻,他们正站在归雁殿的门前,望着微微有些黯淡的天空。 “会是谁?”江暮玦淡淡问道。 “很难说,毕竟现在盯上幽州的势力实在驳杂,光靠现有的情报,暂时无法找出那人。不过,他们藏不了很久。”洛南思双眉微皱地回答道。 “暮色将临,乱局将起,有一些原本藏在暗处的人也开始像毒蛇一般伺机而动。只是,幽州,还不是他们能作乱的地方。让羽动手吧。那些人既然如此蠢蠢欲动,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江暮玦冷声道。 第十六章 敲山震虎 渌城中,江忆染正看着月瑶送来的东西,而月瑶则在一旁沏茶。 他让月瑶找来的东西是血雁内部的一些卷宗,大部分是全天下已知地仙境修行者的资料。之所以会调来这些卷宗,是因为江忆染很想根据已有的蛛丝马迹寻出洵河河畔二老以及那白衣人的身份。 虽然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眉目,但他相信一定能找到些关键信息。 ****** 正如江忆染所料,那白衣人确实是红衣中的人物,名叫岳罗轩,并且高居地字级。 他其实原本并不负责统率潜伏在幽州的红衣,只是在不久前才调了过来。据说是上头让他和另一名地字级红衣辅佐一名天字级大人物行事。 虽是如此,但直到现在他也未曾面见过那位大人物,只是接到过他的传讯并且做出了一些安排。 而此次江忆染会出现在洵河一带的消息正是那位大人物传达给他的,并且让他亲自出手,尝试能否杀了这位燕世子或是生俘之。 岳罗轩收到那位大人物的命令后实际上是大不情愿的。毕竟,这里是燕王江暮玦的地盘,而江忆染可是燕世子,且不说他身边是否有地仙境的护卫,就算没有,如果一旦闹的动静太大,在幽州哪怕他有地仙境界也绝无可能逃脱。他作为红衣地字级高手,在别人眼里残忍霸道,但实际却是非常惜命,所谓的残忍霸道也许更像是一种掩饰。 正因如此,岳罗轩十分小心谨慎。原本那时他都以为能一击建功了,谁知却因那灰衣老者的缘故横生枝节。现在想来,那灰衣老者的恐怖实力依然让他心惊。要知道,灰衣老者的那一击看似打在他的剑上,实则威能直接自剑回溯,施加在了他自己的身上,让身为地仙二重楼的他直接重伤。根据他的判断,那个灰衣老者怕是有十二楼地仙以上的修为。幸运的是,那个灰衣老者显然与江忆染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并不是血雁中人,否则他恐怕就真的要横死幽州了。 虽然在洵河河畔的行动里,岳罗轩自认已是十分谨慎,应该不曾留下什么指向身份的破绽,毕竟他不仅改换了了容颜、衣衫,连用的剑器也作了一番掩饰,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血雁的实力。 在岳罗轩从洵河河畔逃离、躲在大凌山红衣的秘密据点中养伤期间,就不断有属下向他禀报一些对红衣不利的消息,不是某些暗哨莫名被剿杀,就是某些谍子身份暴露、踏上逃亡之途。这显然是对江忆染受到刺杀的报复,只是现在还不确定血雁是否是觉察到了他的身份而进行有针对性的报复。 此刻,已是深夜,距离洵河畔的刺杀已过去了近一个月,在大凌山的秘密据点中的一间屋子里,岳罗轩正翻看着一些卷宗,眉宇间有很明显的忧色。就在刚刚,他又得到消息,有一名妙真境的红衣玄字级高手被血雁发现身份,死于非命。这已经是本月殒命的第三个妙真境修行者了。 敲山震虎。看来血雁已经不打算再隐忍了,它已经露出了獠牙。 毕竟,这一切都起于他的失手,而这也代表着他最有可能成为血雁的目标。虽说上头那位大人物在知晓前因后果后已经对此事不再追究,但作为敌方的血雁可是不会手软的。 因此,这几日来,岳罗轩一直呆在秘密据点中,不敢外出走动。只是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依然有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股不安让他无法看进去卷宗,便走出屋子,在门口负手而立,仰望夜空。 今夜有月,照彻这片土地。 大凌山的红衣秘密据点坐落在一个山谷里,易守难攻,只不过此时在谷中的其他人都不及妙真修为。而其实很多时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地利,根本无用。 比如像现在,谷口突然跑进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只是没跑几步就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不过哪怕如此,其依然挣扎着说道:“血……是……血雁。”话刚说完,他便没有了呼吸。 到这一刻,岳罗轩的脸色瞬间苍白许多,他想都未想,便御剑向空中掠去。只是还未及升起十数丈,便有一道恢弘刀光,裹挟着闪动的血芒迎头斩下。 他心念一动,便有一面黄色小盾出现在身前,并且迎风涨大,迎向刀光。结果,那刀光霸道无比,其上的力量直接将他拍回了地面。当他踉跄地自漫天尘土中起身,身前的小盾已然凹陷下去,灵光黯淡。 而谷口也开始不断有人出现,看服饰正是血雁的人。他们或跳上屋顶,或蹲在角落,将岳罗轩和红衣剩下的人围住,像猎手看猎物一样盯着他们。 最后出现的两人,一个身着灰衣,左手握刀,脸上有一道疤痕,另一个却是书生打扮,皂色长衫。而且,两人都拥有着地仙境修为,这让岳罗轩额角不禁渗出冷汗。 只见,那名刀客看了眼岳罗轩,将手中的刀指向他,冷冷地说道:“明月当空,正是杀人的好时间。” 第十七章 明月当空 “明月当空,正是杀人的好时机间。”当刀客话音落下,整个山谷开始真正变成一个修罗场。 而其本人,自然是盯上了岳罗轩。只见,其一步踏出,却是倏忽来到了岳罗轩身前数丈的距离。灰衣刀客拔刀出鞘,在身前绽开一道如花般的弧线。此一式,正是血雁中的至上刀法燕子十八式中的第一招——刹那芳华。 岳罗轩疾退,左手十指连弹,数道黄濛濛剑气激射而出,打在刀光上。而其右手间则出现了一把黄色小剑——这真是他的本命剑的真正面貌,洵河河畔之所以会呈现青碧色,不过是做了些伪装罢了。黄色小剑出现后,岳罗轩持剑一挑,想要破去灰衣刀客的刀势,但灰衣刀客又岂会让他如意,燕子十八式直接进一步施展开来。 贴身搏斗,岳罗轩显然处于下风,不片刻身上便添了数道伤痕。这还只是灰衣刀客一人出手,若是那在远处一直静默不动的皂衫男子动手,岳罗轩必败无疑。 只是就算如此,他还是要搏那一线生机。 岳罗轩拼着硬受那灰衣刀客一刀,终于是借机拉开了距离。随后,他划破手掌,以精血为引,在周身形成六道血焰,这六道血焰连成一圈,竟隐隐传出玄妙的空间波动。 灰衣刀客自不会让他得手,直接毫无花哨地狠狠劈向岳罗轩。而那边早已等候多时的皂衫男子也在这一刻发难,口中轻念一声“敕”,便有一道淡濛濛白光掠向岳罗轩。 刀光先至,岳罗轩直接将手中小剑抛出,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黄龙迎向刀光。而他自己的身形也开始渐渐淡去——这是传送即将完成的前兆。 正当他心中暗喜时,却万万没想到那道白光陡地一闪就来到了他面前,此刻他已没有时间再作反应。 是以,就在他身形完全消失的同时,那道白光也是打入了他的身体。 灰衣刀客看向岳罗轩消失的地方,倒是并没有出现什么懊恼的神色,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六极血灵遁形法,倒真让我们那位少主言中了。” “听你的口气,似乎对少主不太信服。”一旁的皂衫男子微微一笑。 “我们的世界,实力为尊,他不过烛照境的修为,让我怎么信服。想让我服气,至少到地仙境再说吧。”灰衣刀客撇了撇嘴。 “少主现在毕竟年轻嘛。”皂衫男子抬头看着当空明月,说道,“而且,我倒觉得咱们这个少主挺有意思的。” ***** 岳罗轩最终还是逃出了山谷,但情况却是大不妙。且不说伤势已经极重,更要命的是最后打中他的那道白光虽说没有攻击性,但却暗含封禁之力,直接将他的修为封在了通幽境至妙真境之间,而若算上伤势,他恐怕只能堪堪发挥出通幽境的实力。 而且,也是因为那道白光,他的六极血灵遁形法直接受到了影响,传送的距离减少了近一半。 现在岳罗轩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前往红衣在幽州其他的据点,这样能借红衣的力量活命,但这要冒血雁顺藤摸瓜的风险,万一血雁因他而得以剿杀红衣的其他人,那么到时候就算他苟活下来,红衣的那些大人物也一定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而另一个选择,就是找一个隐秘之所来藏身疗伤,等到风头过了再作打算。 而岳罗轩自然是作了第二种选择。 大凌山是不能再呆了。但其他的藏身之所却并不难找,因为他很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 因而下定决心后,岳罗轩立刻做了一些掩饰,全力敛息,悄无声息地向山外遁去。途中也有几次遇到过血雁的修行者,但都不曾发现他的存在。 正当他快要逃出大凌山时,前方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便有数道人影显现。只是这几人并未像之前遇到的一样擦肩而过,而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岳罗轩眼角一抽,知道来者不善。他刚欲趁其尚未发难,抽身而退,结果身后又出现了数道人影,直接将他围在中心。 岳罗轩暗道不妙,却根本不敢出声。 而最早出现的那些人中,却有一人向前一步,微笑说道:“想来岳先生应该知道我血雁的任何一个雁子都会说的一句誓词——北雁南归,红尘洒血;明月当空,生死在天。杀!” 在那人最后一个“杀”字的声音落下的时候,刚好有淡淡月华洒在他的脸上,照出俊秀潇洒的容颜和独特的淡紫青色双眸。 这个人,正是燕世子——江忆染。 第十八章 归来与离开 数天后,江忆染回到了雁城。 从小到大,江忆染都只在雁城及周围一带活动。这次离开了近两个月,算是最长的一次了。虽说其间也曾有过凶险,不过收获还是颇丰。像对岳罗轩的剿杀便是江忆染一手策划的,整体上也比较成功,偶尔出现的一些问题实在是因为仅仅烛照境修为的江忆染毕竟不是血雁的主人,少主的名头也是完全看在江暮玦的面子上,是以在掌控力上尚存欠缺。虽说如此,能有此番体验已经让他颇感满足了,这让他至少对自己曾经所学有了信心,而非纸上谈兵。 况且,江忆染毕竟是燕世子,说白了以后无论是血雁还是十五万军兵都将由他掌控。这次的小试牛刀以及很快就要来临的在北地落霞城的试炼,都是为了让他以后能更好掌管终将属于他的一切。 此刻的江忆染正在念玉苑中,坐在院子中的亭子下,看着天空,发着呆。 他在想那天和他一同剿杀岳罗轩的血雁中五音之一——羽说过的话。 原本其实此事是全权由羽来处理的。只不过后来江忆染恳请江暮玦此事由他来办,所以羽除了给他提些意见,便只负责他的安全。当日在大凌山之行成功之后,江忆染和羽漫步林间,曾有过一番对话。 羽问他:“少主,此番执掌血雁,有何感觉?” “感觉?”江忆染微微一笑回答道,“还不错。可似乎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这也正常,少主的性格确实更适合游荡于江湖。”羽调侃道。 江忆染一愣,然后笑道:“原来你们血雁对我也作了不少功课。” “那是一定的,毕竟是未来的主人。” 江忆染点点头道:“我一直以来都很仰慕青莲剑仙李墨,也向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生活,但没办法,身在王侯世家,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至少我还没有勇气去冲破桎梏。有时候,明明有些很想做的事,却最终因为诸多的顾虑而放下了。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少主,每个人对未知都有恐惧。但这种恐惧是能够克服的。哪怕身在王侯世家,也未必不能有一股任侠之气,侠道王道未必就是格格不入。关键是格局的大小,有人气吞万里,有人踌躇犹豫。将来少主若能养天下之格局,自能成非凡之大事。” 闻言江忆染却是默然,许久之后才是略有些犹豫地说道:“那若是我根本不想成就王图霸业,只想安静地过我的生活呢?” 羽听到这个回答,也是哑然。他发现还是有些低估这个少主了。原来他的少主不是看不清一切,而是看得太过清晰了。这样的人,往往有着别人想不到的痛苦。 ****** 虽说江忆染不过刚回雁城,但因为北上落霞城之期已迫,所以很快他便要再次离开。 不过此行毕竟非同小可,所以还是要做一些准备。 在最后剩下的这几天,江忆染几乎每天都往百里筠的住处跑,之前一直不在雁城,自然落下了许多剑道上的东西要学,学多学少且先不管,至少要把整套听荷剑法学来。 另外,他还觍着脸到洛南思那里求来了几张符箓,大多是一些辅助性的,譬如厚土符、金刚符、凝冰符、乘风符之类。虽说在洛南思那里是不入流的符箓,但在江忆染这里却是够用了。 除此之外,他还从一名常驻王府、善使暗器的一位妙真境客卿那里讨来了一件奇门兵器,名叫琉玄周天镯,以北漠一种有磁性的琉玄铁精打造,上面附有数十根同样材料的小针,一旦用法力激发,这些小针便会激射而出,杀人于无形。只是,有些鸡肋的是,这件兵器极难控制,用的好便是杀人利器,用的不好便反会自乱阵脚。因而,江忆染自然而然还是要多多练习。 ****** 光阴若白驹过隙,一晃而逝。 很快,就到了江忆染离开的日子。 因为顾及到一些原因,这次江忆染的离开是秘密的,无人相送,只有他一人缓缓从雁城北门走出,在如血的夕阳里向远处走去。 哪怕是江暮玦和洛南思,都只是站在城墙上目送他离去。在他们身旁,还有百里筠。 ****** 在江忆染住的念玉苑里,月瑶忽然停下擦拭江忆染常用的棋盘,望向他离开的地方,眼里含着莫名情愫地喃喃道:“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 而在更远的南方,某处山林中。 正跟着叶韵宁采药的洛海棠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北方,眼中颇多想念。 只听她喃喃道:“阿染,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十九章 颜青青 当今天下,世家门阀盛极一时。楚国之中,又以张、韩、白、夏、司徒五家为最,号称五大世家。 只不过,燕王江暮玦辖下幽州境内,却并无大世家横行之势。这主要是因为燕王江暮玦素来重寒门,对中小世家也不薄,唯独对大世家极尽打压。是以,江暮玦颇受百姓爱戴,却遭到众多庙堂之臣的排挤,若非其手握兵权,让那些庙堂之臣十分忌惮,怕是早无容身之所。 ****** 颜家,便是幽州众多中小世家中的一个,以行商致富,做些南北间瓷器玉器、茶叶丝绸的生意。且因为坐落在幽州偏南部,贯通南北,占了地利之便,近年来倒也繁荣。 这年七月下旬,颜家的老管家颜训上半年刚带着商队南去北归,到了家中未及停歇数日,便又继续领着商队北去南归。 商者,便是如此。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一程路,一分利。 只不过,比及刚刚行过雁城以北的北安镇,商队里却是多了两名“不速之客”。 一个是在未入北安镇时遇到的背剑黑衫少年,名叫易染江,据说是去北地落霞城投军的,刚好商队也要路过那里,便与商队同行,也好求个照应。 另一个却是在北安镇中遇到的,而且正是颜家的二小姐颜青青。 如果说易染江的加入还算无所谓的话,颜青青的出现却是让颜训有些头痛了。 毕竟,这行商的路可不是一帆风顺,就算是清平繁荣的燕地也还是有盗贼土匪出没,并且能在民风剽悍、军风肃正的燕地存活下来的盗匪大都是凶悍之辈,如果真的遇见,哪怕是比颜家更大的家族所带领的商队也要头疼不已。 也就是说,一旦运气不好真的碰上这种情况,颜训是无法保障颜青青的安全的。 所以,颜青青到来后颜训就没停过劝说,想让她回去,但照颜青青的性子哪里肯答应,硬是不听。颜训也是无可奈何。 值得一提的是,颜青青一来就看易染江十分顺眼,总是粘着易染江,倒成了不错的朋友。 颜青青自然不会知道,所谓易染江,其真实身份正是大燕世子江忆染。 说起来,江忆染会跟着商队,一来是想混淆一些视线,二来是想体验一下行商的生活,感受这些与他相比再普通不过的人的生活。只是,颜青青的这一节实在是他没想到的。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颜青青到来后的第三天晚上,因为一些原因,商队没能进入城里,只好在一片荒原上依着白桦林扎营。 商队里除去颜青青和江忆染,共有一十九人,其中一十一人是八品武夫,四人是六品武夫,两人是四品武夫,一人是三品武夫,而颜训,则是实打实的一品武夫。这样的阵容也算是颇为可观了。不过,他们显然未曾看出江忆染的烛照修为。 是以就算在野外扎营,也算有所倚仗。 江忆染算是比较洒脱不羁的人,因而其实除了颜青青,几天下来,商队里的其他人也和他处得比较好。此刻,江忆染就在和三五人在喝酒。 江忆染刚饮完一壶酒,正抹着嘴角。颜青青突然过来,靠着江忆染坐下,凑近他的脸说道:“老易,看你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结果这么能喝,还要投军,啧啧啧。” 颜青青显然喝了酒,呼吸之间,有淡淡的酒香飘来,扑到江忆染的脸上。江忆染一时间竟觉得脸有些发红发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几声对身边的虎皮衣大汉说道:“唐大哥,还有酒不?” 这个虎皮衣大汉叫唐德明,是商队里的三品武夫。此刻听到江忆染借酒,不禁大笑道:“哈哈哈,二小姐,你把小易子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嘁,我女孩子都没怎样,他忸忸怩怩做什么?”颜青青撇了撇嘴角,说道。 周围的人顿时大笑,而江忆染也是跟着干笑,然后喝酒。 远处的颜训,看到这一幕,也是摇头失笑。 ****** 入夜,多数人已经和衣入睡,除了轮值的三四人,就只有颜训和江忆染还醒着。颜训是因为谨慎而不太放心,至于江忆染,却只是睡不着而已。 他看了看枕在他肩上睡着的颜青青,她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那么娇俏可人。 他伸手理了理她纷乱的发丝,淡淡地笑起来。 这样的生活,真的挺好。 ****** 正当江忆染抬起头,望着月亮、发着呆时,他突然感觉到有很多纷乱但却微渺的气息在迅速靠近,他脸色陡然一变,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喊道:“敌袭,小心!” 请假 笔者最近去旅游,暂停更新,请假五到八天,见谅。 第二十章 鬼面 江忆染的这一声示警,虽说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 商队中的人也算是常在刀口上舔血的人,警觉度都不低,是以立刻纷纷惊醒,摸起身边的武器,作警戒状。 几乎同时,空中响起破风的声音,便有数十支弩箭集中在两个方向掠来。商队虽有准备,但还是有数人着了道。 只不过,这一阵弩箭之后,四周却又陷入了沉寂。黑暗中,不知是何方神圣。 处在商队营地外围的颜训,紧张地看着周围的黑暗,心中一边在想着到底是何人因何而来,另一边却是在怀疑那易染江是如何发现偷袭的人的存在。 至于江忆染,他也在心中暗自叹气。其实,原本情况未明,若是来袭之人目标是商队,为了掩饰身份,他完全没有必要提前示警,但他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明知如此,却依然不愿商队之人有所折损,所以在感知到来袭者后立刻示警,只是此举却免不了让商队之人、尤其是那颜训心生怀疑了。 当然,现在要紧之事,还是如何应付眼前的敌人。 这批人自第一阵弩箭之后便再未行动,但江忆染知道他们并未离开,而是潜伏在火光之外的沉寂黑暗中。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然后便又有一支箭直掠站在外围的一名商队之人,那人也算有着六品武夫的境界,当即手腕一转,长刀直直拍去了那箭。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箭风之后,竟然还缀着一人,他藏身于黑色斗篷中,直到离自己不足五六步距离才被发现,此时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下一秒便有银光濛濛的长剑穿透了他的心房,瞑目之前,隐约看到的,是斗篷之下森然狰狞的鬼面。 在那名六品武夫殒命之后,周围的人才有所知觉,但所有人都不敢有所动作,连骂娘的话都只能吞在肚子里。唯一还算镇静的就是江忆染了,因为他能隐约感觉到出手之人的实力应该就是烛照境,是以倒还有一搏之力,不过就怕暗处还有其他同伙在窥伺,原本不该轻举妄动,但如若这样下去,这商队之人怕是要死伤殆尽。想到此处,江忆染也是立刻明白了这些人恐怕目标并非颜家的商队,而是自己。毕竟,对方有烛照境的修行者在,想要屠戮一支没有修行者的商队还是轻而易举的,况且他们还不止一人,此种情况下依然采取方才那种慢刀割肉的方法,正是猜准了江忆染的性子,诱他出手。 江忆染轻叹一口气,暗自想到,他这才离开雁城没多久行踪便立刻暴露,看来他老爹的血雁也并非天衣无缝,恐怕还有藏的很深的敌人。 一边想着,江忆染一边转头看向颜青青,低声说道:“抱歉。”然后身形一动便向商队围成的圈子之外掠去。颜青青还未缓过神来,便发现他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江忆染冲进夜色中后丝毫未停,只是拼命地一路向北。但是狂掠了没多久,便有一道刀光蓦地出现,从身边狂暴砸下。江忆染一侧身,原本背在身后的一柄剑也是倏忽出现在手中。 这次北上,他带了两柄剑。赤霄是其一,但江忆染平常并不打算用它。而另外一柄,剑身极长,剑光如翡翠、如绸缎、如碧波,名唤秋水。听他爹江暮玦说,这柄秋水也来头极大,是一位跟江忆染自己颇有渊源的人所赠。其玄妙之处在于,这柄剑平时看去与普通长剑无异,但若注入法力,便能转化成软剑的形态,若秋水无形。 此刻,江忆染正是借用了这一特性,那长刀裹挟刀光刚刚贴近,秋水便如蛇一般缠绕上去,剑尖直向持刀人手腕割去。那持刀人也是果决,立刻松手,身形向后疾退。而原本霸道的刀势也是一停,江忆染趁机一甩,那长刀便是飞出,直直地插在一旁的沙土中。 但也就是这片刻的耽搁,他立刻发现周围多出七八人,将他围在垓心。这些人,都戴着鬼面面具,在微渺的月光下显得异常狰狞,仿佛来索命一般。而且,更关键的是,眼前的这些人中,竟然有两名烛照境修行者,一人是刚刚的刀客,另外一位却是之前偷袭商队的用剑者。 毕竟是见识过地仙境的人,江忆染倒是没太过慌张,此番对上这些人,无非一战罢了,况且他也不见得会输。 江忆染将剑一侧,冷冷地看着那些鬼面人,说道:“月下好杀人。” 第二十一章 反杀 那些鬼面人显然也不喜废话,各自调息,如蛇蛰伏,等待最好的时机。 至于江忆染,只见他抬手握住身后被布片包裹住的赤霄,猛地便向那两名烛照境的鬼面人掷去,宛若一道烈焰,气势滔天。 在掷出赤霄后,江忆染立刻回身,身形若鬼魅,一晃便分出了四五道残影,其真身直接贴近了后方一名鬼面人,倏忽出剑,若蜻蜓点水般在其咽喉处一刺,即刻便收剑而回,掠向其他人。至于那中剑的鬼面人,痛苦地捂住汩汩冒出血液地脖子,抽搐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几人顿时惊诧无比,心中也是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不过,他们到底还是有反应的机会。当江忆染闪到一人面前,秋水划向他的咽喉,那人翻手挥刀去挡,却见江忆染猛地跳起在其小腹上狠狠一踢,借势扭转身形,掠向一边,而秋水也是横斩向另外一侧的鬼面人。只不过,几瞬间隙之间,那两名烛照境修行者也是终于有了机会,欺身贴近上来。就在那两名修行者靠近时,江忆染周身却是浮现出青濛濛的光芒,这正是乘风符在运转,整个身形如风直接飘到了一个鬼面人的身后,下一刻,还不待那鬼面人反应,秋水长剑便将其刺了个透心凉。这一击得手,江忆染已然将包围圈撕开了一道口子,于是他立刻朝战圈之外掠去。只是还未踏出数步,江忆染便感觉到身后有劲风袭来,他不得不停住去势,扭转身形,用剑拨去形成劲风的弩箭,但却依然被其中一支划开了肩膀上的血肉。 江忆染微微吃痛,而那名烛照境剑士则是欺近,一柄银濛濛长剑舞动间,宛若织就了星辰大网,将江忆染笼罩其中。江忆染眉头一皱,倒也不慌,施展听荷剑法应对。听荷剑法本就胜于守御,剑势绵密不绝,有化攻之效,因而虽说那烛照境剑士占了先手,几回合下来反倒是江忆染占优。奈何,这场对决本就是不公平的,几乎片刻之后,江忆染便感觉到又一个鬼面人出现在左后方,正是那名已经拾起被江忆染卷落长刀的刀客。只见那刀客手腕翻转,长刀斜挑江忆染左下胁。 眼见危急,江忆染冷然一笑,拼着右肩硬挨那剑客一刺,右手剑换左手剑,右手作掌,泛起白玉色光芒,翻飞如燕推出,打在那剑士的胸膛上,而得以持剑的左手将剑往后一旋又横斩回剑,那刀客刀势顿时被瓦解,反受那秋水的凌然剑气所逼。这一交手,剑士与刀客都蹬蹬退后两步,而江忆染也不好受,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其时,三人相争,别的鬼面人虽都插不上手,但却也在外围了一圈。因而若是继续拖下去,对江忆染势必不利。江忆染趁剑士刀客尚未重新出手的间隙也是心思电转,暗想接下去怕是不能有所保留了,否则堂堂大燕世子死于一群无名小辈之手,他娘的可就真的是撞天冤了。之前因为一直担心对方留有后手,所以十分力中抽出了三分力去提防有可能出现的变故,但现在看来,必须出全力了。 这么想着,那剑士与刀客却是再度发起了攻击,江忆染一边与之周旋,一边全力催动《七曜璇玑策》。但见有点点星芒在其周身汇聚,仿佛给江忆染披上了一件星辰纱衣。星芒护持,江忆染一时间也有所倚仗,虽被以一敌二却是主动进攻,尽管常常因此露出破绽,但无论剑士还是刀客的攻击都无法破开星芒,因而都给江忆染硬挨了下来。一来二去,那剑士与刀客反倒被江忆染逼得有些狼狈。 但那剑士与刀客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显然有着极丰富的经验,而且配合默契。是以,终于,他们还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只见,那剑士故意放开空门引江忆染来攻,江忆染毕竟实战经验还是略逊于这些明显常在生死间行走的杀手,果然去攻那空门。下一瞬,江忆染便暗道不妙。一边的刀客以刀封住江忆染收剑的退路,而剑士则是回剑往秋水上一绞,江忆染立刻持剑不稳,紧接着那剑士的剑上有一道银光沿着剑身倏忽掠到了秋水上,并消隐其间。随后,不仅秋水光芒闪烁不定的狂颤起来,江忆染自己也是手心一麻,再难持剑,眼睁睁看着秋水朝地上落去。此时,那刀客也是蓄势已久,长刀上泛出吞吐不定的血芒,隐隐传出鬼啸声。他厉喝一声,横斩向江忆染。江忆染挪步向后,脸上浮现狞色,周身星芒向左拳汇聚,随后不闪不避,狠狠挥向斩来的长刀,而刚刚失剑微垂拢在袖袍中的右手却是朝刀客身后的方向微微虚握。那里,战圈之外,斜插着一柄升腾着炽热红芒并已经将包裹它的布片燃烧殆尽的赤色大剑。 下一刻,拳刀相交。江忆染的拳上直接爆出一大团血花,身体也是如遭重击,面色瞬间变得如纸一般苍白。如果那刀客的刀势继续下去,江忆染就算不死,也至少得废一条手臂。但,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也是在那一刹那,一柄赤色长剑,带着呼啸的凤影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并且去势不减地向一旁的剑士掠去。 那名鬼面刀客再无法推进他的刀势,他微垂下头看着胸膛上偌大的、有些焦黑的血洞,轰然倒在了地上,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只剩下满满的不甘。 第二十二章 落霞城 在赤霄洞穿鬼面刀客身体后,一旁剑士也是不敢行险,面色凛然,一边身形暴退,一边挥剑朝着赤霄连斩。 幸而赤霄威势已减,虽说那剑士的腰间仍是被划开一道口子,但总归没有落得跟那刀客一般下场。只不过,刀客已然殒命,鬼面剑士自度单凭自己和手下绝难留下江忆染,也是颇为果断地打了个手势,然后便是往远处退去。至于一众手下自然也如潮水退。 江忆染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凝视着那些鬼面人离开的地方许久,又回头看了看颜家商队所在的白桦林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拖着受伤的身躯认准一个位置走去。 ****** 数日后,落霞城。 燕王江暮玦统御偌大幽州,兵马无数,自然不可能靠其一人之力。在他麾下,有十大将军,分掌兵事。而其中掌握最多兵权并且最得江暮玦信任的,无疑是幽州北境的镇北将军皇甫钧。而他的治所正是在此地。 此刻,原本颇为冷清的将府正厅却是聚集了皇甫钧治下的诸多将领。站在坐于正座的皇甫钧一旁的军师模样的中年文士正向下首的众人说道:“据众多雁子传递回的消息,一直驻扎在中州一带的归云铁骑最近似乎有北调的迹象,而且数量不在少。另外两襄一带也开始有大量的秦兵汇聚,看起来要有大动作。雁城那边让我们严加防备,不可懈怠。” 中年文士话音刚落,便有一名虎背熊腰的大胡子黑面将领大大咧咧地说道:“哈哈,军师放心,那些秦蛮子若是敢来,我等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你当秦兵是泥捏的,还有来无回。”中年文士没好气地看了那大胡子黑面将领一眼,说道,“不过,确如方将军所说,就算秦兵真的有所动作,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此番皇甫大人召集诸位,倒多半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下首众将闻言,面面相觑。而中年文士并没有立刻说下去,而是看向皇甫钧,直到他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诸位应该知道,燕王殿下素来看重当今世子,因而几日前特地让其赶往我落霞城投军,在沙场磨砺。按时间算,应该就在近日到达,因而之后事宜还需要我等共同参详。” 说道最后,中年文士目光犀利地扫了一遍下首的众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 半炷香后,将府正厅重新陷入冷清,只剩下那名中年文士和皇甫钧。 中年文士看了眼其他人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对着皇甫钧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大人,这样会不会风险太大?” 皇甫钧端起一旁的茶杯啜了一口,微笑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只好委屈下我们的世子了。毕竟,那些人藏的很深啊。另外,血雁那边我也照过面了。况且,我跟殿下这么久了,清楚他的性子,他恐怕还会支持我们,责罚什么的自然不用担心的。” ****** 就在皇甫钧将江忆染即将到达的消息告诉给手下诸将时,好巧不巧,江忆染也来到了落霞城外。 此时,恰好是残阳如血的时候。 他看着城门之上古朴的似乎闪烁着淡淡光芒的“落霞”二字,不禁感慨万千——一路来虽说有所波折、险些丧命,但总归是成功来到了此处。这里,就将是他沙场磨砺之路的开始。 ****** 入城之后,按照他爹江暮玦的计划是要去找镇北校尉皇甫钧。但此事确也不急于一时,于是江忆染便在城中闲逛起来。 落霞城作为北地城池,已离草原朔漠颇近,其间格局又与雁城大不同。如果说雁城还带着一丝江南的气息,那么落霞城几乎就是纯粹的粗犷了。那种磅礴大气,颇给人自由的感觉。 江忆染找了一间小酒楼,在角落坐下,要了酒和小菜,打算自斟自饮。酒楼里还有说书的,正在讲两襄大战的故事,恰好就是他爹江暮玦的故事,听起来倒也颇觉津津有味。 只是,当江忆染斟了一碗酒,刚刚饮了一口,便觉喉咙里像有火烧起来,仿佛吞了万千刀子。他万万没料到落霞城的酒烈到这种程度,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他还未缓过气来,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你是南方来的吧?云霞烧都吃不消吗?” 江忆染微微一愣,抬起头,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巧笑倩兮的脸。 第二十三章 兄妹 眼前的姑娘身穿鹅黄衣衫,风姿绰约,容貌绝美。俏脸带笑,双眸弯弯,清丽中带着妩媚。肌肤胜雪,长发如瀑,秀美之中是脱俗。年纪轻轻,但端的是美人胚子。她一出声,都引得酒楼中不少人侧目。 至于江忆染,虽说也感到惊艳,但倒也没有太被其姿容吸引,毕竟,在他心里,洛海棠一直是排第一位的。此时,他更多的是对这位姑娘感到好奇。 黄衫少女倒是很利索,也不管微微发愣的江忆染,直接在他对面坐下,盛了一碗他刚刚喝的所谓的云霞烧,一饮而尽,并且面不改色。只见,她将碗在空中虚虚一倒,示意已经不剩一滴,随后戏谑地笑道:“怎么样?” 江忆染傻眼,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姑娘厉害。” 黄衫少女嫣然一笑:“嘻嘻,小意思,这样的酒本姑娘能喝十坛。” 江忆染连连咂舌,心中暗想大千世界当真无奇不有。这样写着,却听她继续说道:“今天你我遇见也算有缘,不若交个朋友吧。我叫谈萱萱,你可以直接叫我萱萱。” “在下姓易,上染下江,未有表字。”江忆染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想,自己这个化名以后怕是得时常使用了。 之后又聊了数句,结果发现谈萱萱竟然比江忆染长一岁,这下子江忆染再度傻眼,而且心中暗感“不妙”。 果不其然,谈萱萱一听江忆染比自己小,不禁笑地眉弯似月:“嘻嘻,那本姑娘是不是该叫你易小弟?” 江忆染闻言也不知说什么,连连干笑。 而谈萱萱则继续问道:“话说,看易小弟风尘仆仆的样子,来落霞城是有什么事吗?” “此来落霞城,是为了投军。” “投军啊,没意思。军中如此多拘束,本姑娘看你可不是一个喜受拘束的人。”谈萱萱撇了撇嘴,说道,“我说易小弟,你不如和我还有我哥一道去游山玩水吧,天南海北任逍遥,别投军了。还有还有,我哥他就在附近,我把他叫来介绍你…………” 谈萱萱话未说完,便察觉到对面的江忆染眼神有些异样,当即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白衣男子,剑眉朗目,丰神如玉,但却隐隐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看到那白衣男子后,谈萱萱倒是没有太惊讶,而是颇为高兴地站起来,说道:“哥,你怎么来了?” 似乎是因为面对自己的妹妹,白衣清冷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温煦。只听他没好气地说道:“你偷偷从我身边溜走,害我一顿好找,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来了。” “哥,咱们好不容易来一次落霞城,总跟着你太没意思了。” “我这不是怕你遇到危险吗?你当这里是家里吗?”白衣男子一阵无语。 “嗯,说起来,危险是没碰到的,到是遇到一个木头。”谈萱萱说完便掩嘴笑起来。 对面的江忆染听了,又是呛得把刚喝的酒吐了出来。 白衣男子剑眉一挑,说道:“萱萱别胡闹。” 江忆染则是站起来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 谈萱萱也是不停点头,笑嘻嘻道:“你看看,易小弟都说没事了,你急什么。对了,易小弟,给你正式介绍下,他是我哥,谈归怴。”说罢,谈萱萱又向谈归怴介绍了江忆染,两人各自见礼,之后三人坐下开始聊起了天。 聊了没多久,江忆染便向谈归怴问起了一事:“谈大哥,若我没猜错,你背后的两把剑应该就是天下闻名的紫青双剑——紫电与青霜了吧?” 谈归怴看了一眼身后交叉背负的紫色与青色长剑,低笑了声,说道:“确实如此,不过世人皆知紫青双剑自当年金陵决战后便被毁去了剑灵,现在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否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还真不敢背着它们就在红尘行走。” 江忆染闻言也是点头。 而谈归怴则是趁机问道:“易兄弟,我观你周身剑意浩然,应该也是剑修吧?不知佩的又是什么剑?” 江忆染心中一凛,之前他就看不透谈归怴的修为,现在他显然已经看破了江忆染的实力,才故意这般问,而且他怕是对包裹在布片中的赤霄也是隐隐有所感应,看来这人城府也是极深,远没有他妹妹那般单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如此想着,表面上江忆染却还是微笑着将秋水取出放在身前的桌子上,说道:“在下的剑比起紫青双剑可就不足挂齿了,剑名秋水。” “好剑啊,易兄弟实在谦虚了。”谈归怴啧啧称奇,但随后便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江忆染身后背负之物,不过他倒是没有继续追问。 江忆染面上毫无反应,心中却是起了一些疑虑。 第二十四章 请求 不觉间,日沉于西,天空开始泛起淡淡的幽蓝色。 原本江忆染三人是打算共同逛逛落霞城,不过刚刚起身,便有一灰衫男子匆匆跑来,对江忆染见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大人有请。” 江忆染一愣,看了眼身边的谈氏兄妹,摇头道:“这位小哥是不是找错人了?在下也是初来落霞城。” 灰衫男子却是坚持道:“我家大人有言,公子只要随我去了,一切自会了然。” 江忆染心念一转,随后便向谈萱萱和谈归怴抱拳道:“萱萱姐,谈大哥,恕在下今日不能奉陪了。” 谈归怴点了点头,谈萱萱则似乎有些不舍,取出一块凤形玉佩递给江忆染,说道:“今日一别,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若是有什么事,拿着这块玉佩去清沅商会。见此玉佩,他们定会帮你。此去保重。” 江忆染微微一笑,道:“有缘他日自会相见。” ****** 片刻后,江忆染已然与那灰衫男子并肩而行,看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去镇北将军将府。 一开始两人都默然无言,比及行了半程,经过一个僻静所在,江忆染才摸摸下巴,略带询问地说道:“你是血雁的人?” 灰衫男子笑道:“少主好眼力。在下正是二十八宿之一,箕宿。” 江忆染耸耸肩,点头道:“这倒不是很难猜。不过,选在刚刚那个时间来找我,怎么?那一对兄妹有问题?” “确实,他们身上疑点很多。光是修为,就足够引起我们血雁的重视。” “那个兄长的修为应该不下妙真境吧?” “没错。另外,主要是他们身份成谜。毕竟,就算是失了剑灵的紫青双剑,也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既然少主已至落霞城,我们自然要谨慎一些,牵系少主安危。”灰衫男子恭敬说道,“而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镇北将军皇甫大人在得知少主已经入城之后,也确实想找少主一叙。” ****** 在来到将府正厅后,江忆染发现皇甫钧和那名叫卫思明的中年文士恭候多时。只不过,他也觉察到,在他出现后,皇甫钧和卫思明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尴尬的神情。 见到他们这种表情,江忆染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还未等江忆染说话,皇甫钧便是几步上前,殷勤说道:“忆染啊,多年未见,如今意气风发,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皇甫叔叔也一样,神采更胜当年。”江忆染表面上说着客套话,心中却是在暗骂。要知道,皇甫钧素来是江暮玦心腹,是以在坐镇落霞城之前,经常出现在王府,因而跟江忆染的关系也是颇为不错。而以江忆染的了解,皇甫钧一直是个果决冷静的人,说话办事雷厉风行,断然不会扭扭捏捏。现在他却跟江忆染说这么些有的没的,必然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皇甫钧大笑,然后便是压低声音对江忆染说道:“其实这么着急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皇甫叔叔但说无妨。”江忆染一边说,一边心已凉了半截。 皇甫钧点点头,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卫思明。卫思明轻咳了几声,便将皇甫钧把江忆染到来的消息放出去之事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其间眼神也是时不时飘向江忆染和皇甫钧,显然也是有些心虚。 听到最后,江忆染在心中已然将皇甫钧和卫思明骂了千遍,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不就是把他当作诱饵吗?而且他娘的事先根本没跟他这个当事人商量过。 皇甫钧见江忆染默然,也是干笑几声道:“忆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幽州毕竟是殿下掌控,就算有宵小真的动了心思,有皇甫叔叔和血雁的高手在,也断然不会让你陷入危局。” 江忆染苦笑道:“皇甫叔叔,你都先斩后奏了,想必我爹也答应,我还能说什么呢?” 闻言,皇甫钧和卫思明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忆染,其实这对你也是好事。江湖凶险,置之死地而后生。”皇甫钧拍了拍江忆染的肩膀,道。 “但愿吧。”江忆染点点头。 “对了,忆染,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你入军磨砺的,现在也要与你说说。”皇甫钧说道,“按照你爹和我们的筹谋,是打算让你先到望城的云西军,从普通兵士做起。你虽是世子,但军中的规矩毕竟不能坏。不知你意下如何?” 江忆染闻言却是又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才坚定地说道:“皇甫叔叔,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我到雁翎军中磨砺?” 第二十五章 想法 “雁翎军?”皇甫钧一愣。 “不错,而且我想到前朝燕国旧部所在。”江忆染异常坚定。 皇甫钧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神看向远处。许久之后,他才回转过头,看着江忆染的双眼,问道:”既然你提出这个请求,应该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吧?“ 江忆染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所请之事也并不难办。”皇甫钧淡淡一笑,说道,“不过,原先前朝燕国旧部大多分散在雁翎军下辖九部,所以你的打算是?” 江忆染没有多想便微笑道:“便去前朝燕国旧部最多的那一部。” ****** 当江忆染离开将府正厅,被人引着前往暂居之处时,夜幕已然笼罩落霞城。如墨的天空上隐隐约约缀着些星点。 皇甫钧与卫思明站在正厅门口,默默看着夜景。 不过,皇甫钧终究是率先打破沉默:“世子的决定,你怎么看?” 卫思明叹了口气,摇头道:“未可知。” 皇甫钧闻言却是笑起来:“我们这个世子,确实很有意思啊。” ****** 数天后,江忆染便是启程赶往柳城。毕竟,江忆染此来是为了投军磨砺,自然不能总呆在皇甫钧的尉所里,而柳城,正是雁翎军一部驻扎之地,并且这一部也是前朝燕国旧部最多的所在。 这次江忆染并非孤身一人,之前曾接引他的血雁中的箕宿也随同前往。 虽说世人皆知血雁中人以无情闻名,但江忆染倒觉得那应该只是执行任务时的状态,私底下的他们其实和正常人无异。就像眼前箕宿,就是个很温煦平和的人。路上他们也时常聊天解闷。 比及快到柳城的时候,江忆染问了箕宿这样一个问题:“箕,在你眼中,雁翎军怎么样?” “世子说的是前朝的雁翎军吧?”箕宿笑了笑。毕竟作为燕世子,如果对象是本朝雁翎军,江忆染完全没有必要问这个问题。 不过箕宿并没有立刻说下去,而是在看到江忆染点了点头后才继续说道:“怎么说呢?前朝雁翎军确实是足以让天下人敬畏的存在,那等横扫天下的气势几乎没有哪一种军队能比。这样一支军队,出现在燕国这样已然奄奄一息的国度在当时几乎被认为是神迹。但最后,它到底没能改写燕国灭亡的命运,所以给我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吧。” “是啊,身不由己。红尘为局,几人能破?”江忆染似乎也深有同感,望向远处已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柳城,轻声说道。 ****** 半个时辰后,江忆染出现在一顶营帐中,只不过箕宿已然不在身边。 他的对面,正襟危坐着一名披甲男子。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看去依然英气勃发,并且带着一丝狠厉。此人正是驻扎在柳城西大营的近五部雁翎军的统帅韩问荆。 在此之前,两人已经简单聊了一下,不过聊的都是些军中琐事、规矩细则之类,并未涉及江忆染来此的目的。但其实,皇甫钧早已传讯叮嘱过此事,是以韩问荆心中其实倒也颇为清楚。只不过,韩问荆还是淡淡问道:”韩某还是想冒昧问一句,世子作此决定是有何想法?“ 江忆染似乎料到他会这样问,看着韩问荆的双眼,笑着说道:”想法?我想重现雁翎军当年荣耀。“ ****** 就在江忆染来到柳城之后,远在雁城的江暮玦和洛南思也是得知了他的消息。 掩玄阁上,他们凭栏而立。 洛南思的眉目间隐隐有忧色,江暮玦则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江暮玦终于是忽地笑道:”北玄,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你会不知道?“洛南思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如此镇静。“ 江暮玦大笑:“随遇而安。该来的总会来,既然现在还没来,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忆染的身世终为人所知,我尽人事,之后便听天意安排。” 洛南思无奈摇头,说道:“你这种性子怎么会当王爷?倒不如去江湖上潇洒。“ 江暮玦拍了拍洛南思的肩膀,又指了指天,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所以嘛,这都是天意。“ 第二十六章 起点 江忆染在和韩问荆说明来意之后,韩问荆便带着他向西大营的某个角落走去。 路上,韩问荆向江忆染介绍了一些雁翎军的情况。 据他所说,雁翎军分九部,而每一部以雁一到雁九代称,麾下掌管两千人马。也就是说,整个雁翎军其实不超两万人,但真实战力却绝非两万普通士兵可比。韩问荆掌管的则是雁五到雁九。每一部雁翎军又分为十营,每一营两百人,每一营之下又分二十个小队,每队十人,中有一名什长、两名伍长,单从规制来说,可以说是等级森严了。 至于江忆染要去的,则是雁九癸字营甲字队。这个小队之前刚好有一人战死,一直不曾补缺。更重要的是,九人中有八人都是当年燕国雁翎军旧部,剩下的一人也在军中呆了近一年。 ****** 不知不觉交谈间,两人便是来到了癸字营甲字队所住的营帐。 揭开营帘走进去,江忆染发现营帐中只有三个人。一个人呆在角落里,脸颊瘦削,神色冷漠,眼中隐约闪烁着戾气,他正用一块擦拭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另一个人坐在中央偏左的位置,头发已然花白,面带沧桑,看去年事已高,但还是有一股不同常人的英气透出,他此时正翻看着一本书;至于最后那人,却是很年轻了,大概也就江忆染的年纪,微微有些胖,正躺在另一个角落里睡觉。 韩问荆目光扫过这三人,最后停在了那年轻胖子的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角落里的瘦削男子看到了韩问荆表情的变化,当即站起身,走到年轻胖子身边,踹了他一脚。那年轻胖子看来也睡的不是很深,一被踹,原本缩起的身子就立刻弹开,整个人腾地就站了起来,四处转头,有些惊惧地说道:”怎么了?怎么了?冯二哥回来了?“不远处地江忆染看到这年轻胖子如此敏捷,也是啧啧称奇。 而瘦削男子见年轻胖子醒了,便淡淡说道:”韩将军来了。“年轻胖子吓得脸色苍白,看向韩问荆方向,赶紧战战兢兢地施了一礼,说道:”韩将军。“而此刻,瘦削男子和那站起来的白发老者也是各自施了一礼。 韩问荆向着年轻胖子的方向冷哼了一声,随后手朝着江忆染一摆,淡淡说道:”你们小队不是一直缺一个人吗?这位以后便是你们癸字营甲字队的一员了。“话刚刚说完,韩问荆便径直离开了。毕竟,江忆染的身份在北地军兵的高层里已经”昭然若揭“,但普通兵士还是一无所知的,所以他的身份还是要隐瞒,是以,韩问荆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他视作普通的投军者来看待,以免露出破绽,如若放在平时的话自然少不了一些繁文缛节。 在韩问荆离开后,江忆染便是微笑着向年轻胖子等三人一拱手,抱拳道:”在下易染江,以后便与诸位同甘共苦了。“一边说着,江忆染一边在心中暗想:想不到这么快就又用到易染江这个化名了。 听闻江忆染此言,瘦削男子并没有什么反应,直接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角落,白发老者点了点头致意,而那年轻胖子则是像看见了一件宝物,两眼发亮,冲上来一下抱住江忆染,带着凄惨的声调喊道:”易兄弟啊,你可算来了。“ 江忆染被他这么一抱,不禁觉得哭笑不得。 ****** 虽说一开始的见面有些”怪异“,但那名叫王守恪的年轻胖子确实是个容易接近的人,而且秉性纯良。聊了没多久,他们便已然关系不错了。 而江忆染也是了解到王守恪一开始会有那种反应的原因。 按照王守恪的说法,这癸字营甲字队里除了他以外,性子都闷得要死,成天话不说几句,都阴沉沉的,像是要末日了一样。在江忆染来之前,只有被王守恪称作冯二哥的伍长冯远还比较正常一些。 王守恪还给江忆染细细介绍了此刻同在营帐中的人。那瘦削男子名叫冷如修,人如其名,整个人就冰冷得像幽冥中的修罗一般,平时生人不近,只和他的刀最亲近,但不得不说,他的实力确实高强,本身是修行者,有着烛照境的修为,发起狠来,简直就是以一敌百的存在。而那白发老者名叫段轻涯,资历是甲字队中最老的,据说是当年南云坞一役的幸存者,曾经有通幽境的修为,但似乎因为什么原因现在连修行者都不是了。 听完王守恪的介绍,江忆染也是暗自咂舌,光光眼前两人的身份经历就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比,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人又是何方神圣。这里作为江忆染从军生涯的起点,确实是足够不凡了。 不过,江忆染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用一种戏谑的眼光看着王守恪,问道:”那你呢?“ 第二十七章 第一夜 “那你呢?”江忆染戏谑问道。 王守恪脸一僵,干笑道:“嘿嘿,我的经历就很寻常了,没什么好说的。” 江忆染自然并不相信,说道:“少来,别敷衍我。看你的样子,绝对不是自愿来军中。” 王守恪闻言点点头,苦着脸说道:“其实真的没什么。我爹是军中将领,他见我平常悠游终日,便把我逼进了军中。” “啧啧,看不出来,你还是将门。”江忆染感叹。 而王守恪显然不以此为荣,连连摆手。 ****** 黄昏时分,晚霞满天。 江忆染终于是见到了癸字营甲字队剩下的六人。 一开始,他们进入营帐的时候,都不曾注意到多出来的江忆染。 直到最先进来的头戴青巾的中年人坐下,才注意到江忆染的存在,不禁微微皱眉,问道:“阁下是?” 不等江忆染说话,王守恪便抢着向他们介绍了江忆染。 只是,六人中的其中三人依然面无表情,做着自己的事,似乎并不在意甲字队中是九人还是十人。而另外的两人则微微颔首。至于最后那人,也就是青巾中年人,倒是褪去了戒备的神色,微笑道:“在下冯远,幸会。” 江忆染一边深施一礼,一边在心中暗想:王守恪说的果然不错,癸字营甲字队之人除了他,确实只有这冯远还算正常。 随后,冯远又向江忆染介绍了在军中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冯远显然比王守恪要心细如发一些,所讲的要更全面,江忆染听了也是颇有受益。 不过,这癸字营甲字队的气氛确实低沉,用王守恪的“闷”来形容倒也贴切。冯远在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也并没有再与江忆染作更多的交流,而是做自己的事去了。 见到营帐中这般情景,江忆染在心中也是暗暗叹息。 ****** 入夜。 这是江忆染在军中的第一夜,清清冷冷。 江忆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他披衣而出,走到了营帐外。 中天悬明月,夜深千帐灯,倒也是颇为寥廓疏朗的景致。 癸字营甲字队的营帐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整个西大营的边缘,因而江忆染很轻松就躲开巡逻的兵士,翻过了木栅。 江忆染走到了距西大营东南角约数里的一片白桦林前的小土丘上,然后他就那样坐下,抬头看起月亮来。 月华淡淡,在身上流转。背后,夜风拂过白桦林,发出幽幽的声响。此情此景,江忆染不禁想到了之前曾经同行的颜家商队和天真无邪的颜青青。他轻叹一口气,大感浮生无常,非常人所能捉摸。若时间一直停留在此刻,倒也还不错。 只是,这样清幽安宁的环境,却是被空气中突然多出的煞气所搅碎。江忆染心中一凛,立时感觉到有一道劲风自他身后袭来。 江忆染微一侧身,躲过偷袭,随后手在地上一撑,身形一晃,便是后退数步。待得他抬起头来,神情却是变得古怪万分起来。因为,眼前的偷袭之人,赫然就是那个冷漠乖戾的瘦削男子——冷如修。 江忆染皱着眉,心中划过无数念头,看着冷如修,淡淡说道:“给我个理由。” 但是,冷如修似乎不愿理会,只是静静站了一会儿,随后直接暴起向江忆染掠去,刀风凛凛,笼罩而下。 这时候的江忆染也是郁闷得要死,大感莫名其妙,不过也实在没办法,对方攻势凌厉,根本不容分说,只得拔剑抵挡。幸而此次出来秋水赤霄都带在身边,否则空手接白刃可不是什么好玩得事情。 交手没几合,江忆染便发现,冷如修真的很强。之前赶往落霞城的路上遇到的那两名鬼面人,已经颇有实力,在烛照修者中可以算是中上乘,而这冷如修显然要更强,加之他一直在军中修行,每一刀都充满着杀伐之气,一时间江忆染竟然被压制得死死的。斗了百余合,竟只有招架之力,全无反攻之机。 江忆染不禁在心中大骂,勉强寻隙与冷如修拉开距离后,便摆了个叫停的手势,生怕他再进攻,然后立刻说道:“他娘的,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这是做什么?” 冷如修并没有再发起攻势,不过显然没料到江忆染气急直接爆了粗口,脸上充满着古怪的神色。但这种表情很快隐没,冷如修的神情又立刻冷淡起来。只听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看你实力不错,想切磋一二,毕竟能做我对手的人太少了。你,倒没让我失望。” 第二十八章 往事 听完冷如修的回答,江忆染先是一愣,然后就气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在心中大骂:你他娘怎么不去找通幽境的切磋? 冷如修倒好像并没有看出江忆染已经气得无语了,也不理会他,径直走到他坐过的那个小土丘上坐下,一柄长刀插在身前。 江忆染见他这样,却是不敢过去,生怕他暴起给他一刀。冷如修看了眼江忆染,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身边地空地,说道:“坐。” “坐可以,别再突然出手了。”听他这样说,江忆染才嘀咕着走了过去。 江忆染刚一坐下,便听冷如修问道:“你用的可是秋水剑?” 江忆染对他问这样的问题颇感奇怪,主要是王守恪说此人冷淡如冰,想不到竟然主动问话,但他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冷如修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颇为缅怀的神色,淡淡说道:“你的家世应该不一般吧。这剑,曾经可是皇后娘娘所佩。” “皇后娘娘?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江忆染并不在意他猜出自己的家世不一般,因为这一点不难推测,但对他后面的话,江忆染倒确实是颇感好奇。 “是前朝大燕的皇后娘娘,而且是最后一位。”冷如修说这些的时候,眼眸深处闪过无尽的哀痛。 而江忆染则是神情古怪,低声喃喃道:“竟然是她的佩剑?” 许久沉默之后,江忆染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冒昧问一句,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冷如修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忆染,说道:“你可知,血雁的首创者是谁?” 江忆染第一个想到地自然是他爹江暮玦,只不过若是如此,冷如修便没必要问这个问题了,所以紧接着又有几个答案浮现在江忆染的脑海里,江忆染随即干笑道:“你可别和我说血雁的首创者其实是那位皇后娘娘。” “差不多。血雁的首创者其实就是大燕末帝,一手打造雁翎军的我们曾经的皇帝陛下。” 江忆染闻言也是傻眼,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敢情他爹江暮玦现在手上握着的两大杀器——血雁和雁翎军都是继承了大燕末帝陆忘情的”衣钵“?若真是如此,这事情可就有点玄了。 正当江忆染暗自思索时,却听冷如修继续说道:”而我,曾经就是最初的那个血雁的一员。我是孤儿,从小就被血雁里的一位大人收养,并且顺势加入了血雁。后来,那位大人战死,而我也离开了血雁,加入了雁翎军。正是因此,我有幸得见圣颜,并且看到了皇后娘娘带的那柄秋水长剑。“ 其实,这原本应该是个波澜壮阔的故事,但是用冷如修的话却只剩下寥寥几句,然而这寥寥几句中又有着多少血泪。 江忆染不禁轻叹了口气,心中也多了几分寂寥。他看了眼冷如修,问出了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 “我不知道。大概我们是同一类人,又或者,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说罢,他站起身,径直向西大营走去。 江忆染看着冷如修离开的背影,默然无言。只到那月色下孤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处,江忆染才重新抬起头,看向那月亮。 ****** 之后,江忆染算是正式开始了军营生活。 因为现在暂无战事,所以平常大都是进行常规的训练与执行普通的任务。虽然雁翎军治军严格,训练强度也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江忆染毕竟是修行者,倒也一天天挺过来。并且,不得不说,军中的磨砺确实卓有成效,江忆染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敏捷、力量等方面的进益。 而对于癸字营甲字队中的人,虽说小队里弥漫的依旧是沉闷的气氛,但至少在和江忆染相处是已非形同陌路。尤其是王守恪和冯远与江忆染的关系已然不错,另外队里一名精擅奇门兵器的名叫吴务云也与他颇多交集,主要是江忆染在练习琉玄周天镯时经常向他请教。倒是冷如修,虽说有了第一夜的不打不相识,但似乎因为性子使然,在那之后也并未跟江忆染多说话。 时间就这样徐徐流逝,它从未等待任何人。 也许,江忆染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他地戎马生涯。但,这注定不会是上天想要的故事。 第二十九章 莫管人间事 正当江忆染身在雁翎军中磨砺已有近一个月时,西南某处曾经掠出一名黑袍男子的竹海却是在夜半时分迎来了一位客人,或者更确切的说,对于深藏在竹海中的那位而言,应当是位不速之客。 此时的竹海,四处浮着些雾,在幽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森然。 然而,寂静的竹海上空地某处却是在一刹那浮现出刺目青光,青濛濛地笼罩着那一片空间。待得青光散去,却有一朵巨大青莲摇曳旋转,在那青莲上,赫然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面容俊朗,身材修长,黑发如墨,眉眼如星,背负着长剑,腰间有酒壶,其额上更有一道青莲印记,煌煌宛若谪仙下凡,端的不是红尘中人。 只见白衣男子出现后,四处望了望,随后嘴角便是勾起一丝笑意。那笑意味无穷,三分洒然,三分嘲弄,三分傲气,一分邪魅,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无法笑得如此出尘。 之后,白衣男子轻念一句:“十步杀一人。”话音刚落,他背后的剑便是倏忽出鞘,并且直接遁入虚空,不知去往何方。 但听得竹海深处传出一声怒斥,然后距白衣男子数百丈处便有一团黑雾涌出,直接向远处掠去。 几乎是黑雾刚刚出现,白衣男子便是笑着继续说道:“千里不留行。”然后,那团黑雾的一边,便有一柄青光濛濛、环绕着诸多淡淡莲花的长剑浮现,生生洞穿那团黑雾,爆发出耀眼光芒。 下一秒,白衣男子身后的剑鞘中,长剑重新出现,仿佛从未动过一般。至于那团黑雾,倒也并未完全消失,而是散作了点点微尘,并且几个呼吸后在一边重新凝聚,只是这一次,在那黑雾中,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身影,虽说面貌仍被隐藏在黑袍之中,但确实有人无疑。 那黑袍人出现后,便是冷冷看着白衣男子,用嘶哑的声音森然道:“桀桀,青莲剑仙,果然名不虚传。” “啧啧,上界仙人,果然名不副实。”白衣男子戏谑说道。 “哼。”黑袍人冷哼一声,无比阴沉地说道,“将来你会付出代价的。” “我不知道将来我会不会付出代价,但我知道,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让你永远看不到那一天。”白衣男子依然是云淡风轻地说道,话语平淡,但却有着莫名地威势。 那黑袍人显然知道他所言非虚,而且似乎也颇为畏惧,竟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然后才略显心虚地说道:”你试试。“ 白衣男子摇摇头,说道:”仙人也会嘴硬吗?罢了,我可没空与你在这里耗着。此番来,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是仙人,便莫管人间事。仙人,我们一样能杀。莫要再越过界限。“ 这次,黑袍人却没有被威慑到,反而低沉地笑起来:”我们不过是刚刚显露一些力量对那人出手,便惹得你们如此紧张,直接惊动了青莲剑仙亲自来此。桀桀,看来,我们找对人了。“ 白衣男子闻言,原来带着笑意的脸庞却是变得面无表情起来。只见他微微闭上眼,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陡然睁开眼,冷冷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黑袍人顿时脸色大变,连连掐诀念咒,身前顿时浮现出紫黑色地六芒星阵,闪烁不定。但也几乎是同时,六道青色光剑直接洞穿星阵,化为六道光芒进入到了黑袍人的身体。这六道光芒看似绵柔无力,黑袍人却是如遭重击,连退数步,周身黑雾直接被打散,彻底化为虚无,而其额上,则开始有一道青莲印记闪烁不定,许久才消隐。 黑袍人脸色阴沉地看向空中,却发现那白衣男子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清冷的一句话在空中飘荡: ”好自为之。“ ****** 数天后,楚国。 位居荆襄一带的小璟湖湖畔有一座草庐,庐前的小院子里有一名淡蓝衣老者正摆弄着亲手种下的花草。 忽然,其身后不远处的一张竹椅上,却是凭空浮现出一个人来。正是数天前的那名白衣男子。此刻的他,一脸悠闲的模样,时不时举起酒壶畅饮。 那蓝衣老者显然也感知到了白衣男子的出现,倒也不是很奇怪他的神出鬼没,只是淡淡问道:”事情办好了?“ 白衣男子点点头,嬉笑道:”那是自然。一个受位面压制的仙人还入不了我的眼。“ 蓝衣老者转身走到白衣男子一旁的竹椅边坐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少得意。他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白衣男子大笑:”那又如何?天下事,无非一剑。我等只管,将进酒,杯莫停!“ 第三十章 半年后 这个世上,最挽留不住的,永远是时间。 半年光阴,倏忽而过,转眼便已是延煌二十四年的春天。 这半年的时间里,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一片平静。但清醒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 ****** 大约清明时分,大秦与大楚北地边境平仑城遥遥相对的靖城,一个足以改写史册的人到来了。 在太守府中,靖城及周围几座城池的文武尽数齐聚。他们此刻都恭敬地垂首而立,静默不敢说一句话,只因首位之上赫然站着一人。那人渊渟岳峙,面目棱角分明,透出一股凌厉与果决,特别是那如鹰隼般的双眼,仿佛能洞察一切。他身穿血红衣衫,外披墨色大氅,腰间是一柄古朴长剑。 此人姓独孤,名漠,正是让大秦所有人引以为傲的兵圣。 原本应该坐镇中州的他此刻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这里,下首的众多人都知道,对楚国的一战已然在所难免。 独孤漠扫视着下方所有人,用一种不容置疑地语调徐徐说道:“兵者诡道,战争在不经意间,已经开始了。” ****** 数日后的一个夜晚。 平仑城腾起熊熊大火。几乎同时,城墙上戍守的楚国士兵惊恐地发现,不远处涌来了一大批军队,点着火把,在黑暗中宛若赤红大潮一般扑来。 当数个时辰后,火焰终于熄灭,平仑城中已然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 翌日,落霞城,将府正厅。 皇甫钧放下刚刚送达的卷宗,脸色阴晴不定。一旁的卫思明见皇甫钧如此,隐隐有些不安,问道:“大人,怎么了?” 皇甫钧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道正厅中央,负手而立。许久之后,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平仑城丢了,上云城被围。” “怎么会这样?”卫思明震惊地说道。 皇甫钧略带自嘲地说道:”平仑城是里应外合,直接攻破,上云城倒尚能坚持。独孤漠还真有一手。“ “独孤漠来了?”卫思明心中不自觉升起一丝骇然,显然,这比平仑城城破还要有冲击力。 “昨夜攻破平仑城以及包围上云城的军队里不仅有归云铁骑,甚而还有连环震岳兵的身影,光凭这些就差不多能判定是独孤漠亲至。而秦国方面似乎也并不想隐藏这个消息,血雁很快就证实了。”皇甫钧目光深邃地说道,“我们的预测和安排都没有错,只不过还是低估了这位兵圣的实力。” 卫思明点点头。确实,皇甫钧他们半年前就开始增强与秦国接壤的边境的守备,只是实在想不到在兵圣的指挥下,在加上秦兵本身强大的战力,直接是侵略如火,攻下了平仑城。当然,一场战争的胜败与否从来就不是一城之得失,因而冷静下来后,卫思明也是思路清晰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皇甫钧似乎就在刚才已经想清楚了这事,但他并未直说,而是淡淡问道:“你的意思呢?” “坚壁清野,避其锋芒。以逸待劳,伺机而动。”卫思明一口气说了十六字。 皇甫钧微笑道:”和我的想法差不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倒要见识见识独孤漠的手段。“ ****** 烽烟重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北地的军队,其中就包括驻扎在北柳城的雁翎军。 平仑城城破的第二天黄昏,素来消息灵通的王守恪率先将所知所得告诉给了癸字营甲字队的其他人。 得到消息后的江忆染也是颇为感慨,想不到刚入军半年,就真的让他遇上了这样一场势必牵扯众多势力的尚未完全开启的大战。他的心中,有热血在燃烧,有豪情在升腾,但也有些无奈。毕竟,如果真的参加了这一场大战,那么,生死就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除了江忆染,王守恪也有些兴奋,但剩下却是无动于衷了。看着他们的样子,江忆染的心中不禁多了感伤。 曾经,他们都是一支天下无双的骑兵的成员,百战不殆,纵横叱诧。他们把所有都献给了军队、献给了国家,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执念谱写了一个又一个传奇。只是,当执念破碎,他们最终却还是沦为现在这般消沉的模样。谁又能知道,他们也曾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第三十一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一) 大楚北地西北边境的地形最大的特点便是多变,时而连山绝壑,时而旷野千里。但几座城池大多都是修在燕西平原一带。 平原腹地,坐落的正是刚刚失陷的平仑城。与其沿西南至东北一线排开的还有上云城和东水城。这三座城池可以说是大楚北地西北边境的第一道屏障。在第一道屏障之后,又有四道关隘呈扇形铺开,依次是青岭关、古阳关、池关、丰原关。其中,青岭关依云杭山而建,丰原关依大沼山而建,余下的古阳关、池关却还是在燕西平原上。在这四关之后,便是燕北重镇柳城了,也就是韩问荆的雁翎军所驻扎之处。 平仑城失陷,上云城告急,燕北形式紧张,所有人都清楚,大战在所难免。不过,畏战情绪却是丝毫没有,反而北地军伍似乎都有跃跃欲试之意。要知道,北方民风本较南方剽悍,加之燕王江暮玦治军严谨,北地军伍已然是虎狼之师。 ****** 上云城东面城头上,在众多普通兵卒之中,有两人颇为显眼。一人身穿文官袍服,看去颇为年轻,面目清秀,正是上云太守薛谨;另一人武官袍子外披挂甲胄,面若重枣,须发皆白,却是权领兵事的城中参将南震清。 此刻,秦兵已然将上云城围的水泄不通,一眼望去,营帐绵延不绝。 薛谨看着这副景象,心中也是略有凄然。他轻叹一口气,看了眼南震清,苦笑说道:“南老将军,这次若活下来,小子请你喝酒。” 南震清闻言大笑:“哈哈,那老夫可是要记着这话了。薛小子可莫要反悔。” 其实,原本的上云太守是南震清,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一年前被削职,空出来的位置由薛谨担任。起初南震清看薛谨模样,以为其必是个纸上谈兵的书呆子,谁曾想一年共事下来,经发现此人确有能力,待人温和,处事果决,外柔内刚,雷厉风行。虽只任职了一年,但已是颇有政绩。更让南震清欣赏的是,薛谨于上兵伐谋亦是有不俗的见解。原本,几天前已经有消息传来,鉴于其政绩,薛谨即将升官,而南震清则将复职,谁曾想却正好遇上大战爆发。此正是命运弄人之处了。 战争,意味着死亡。南震清知道,薛谨并不是怕死之人,但也了解他的心中还是有些郁闷的。 南震清于是继续说道:“薛小子,你其实也无须太悲观。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薛谨略有些无奈地道:“虽说如此,但毕竟面对的是兵圣,还是有些心虚啊。” “有此等心绪实是再正常不过。就算是像我这样的老军,对上兵圣独孤漠带领的秦兵,都有可能怯战,遑论你了。只是老南我说句实在话,现在这种情况,生死已非我们能左右,自当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便好了。” 薛谨点点头,原本略带戚然的眼神也是重新坚定起来。他看着远处秦兵所扎密密麻麻的营帐,微微皱了皱眉,道:“南老将军,依你之见,秦兵若是全面进攻,死守的话,上云城能守几天?” 南震清凝神想了想,说道:“上云城胜在军械足备,城高壕深,但对手的实力实在无法估量,所以南某以为,三天已算不错。” “三天吗?”薛谨喃喃道。 南震清继续说道:“不过,秦兵那边看起来并没有全面进攻的意思,应该是想等我们援兵来,然后尽数剿灭。围而不攻,此理即在此。” 薛谨闻言也是感叹道:“看来他们所谋甚大啊。现在想想,我们上云城几乎战不能战,只能死守,会有别的路能走吗?“ ****** ”有。“柳城西大营中军大帐中,韩问荆对不知何时来到此地的皇甫钧说道,”我们有信心。“ ”可战争不是有信心就能赢的。“皇甫钧看了眼韩问荆,说道。 韩问荆笑道:”我们有信心,因为我们有实力。皇甫将军应该也知道,当年燕王殿下改编雁翎军后,就在雁翎军中加入了其他兵种。现在的雁翎军,攻城拔寨同样不在话下。“ 皇甫钧举起身前的酒杯,向韩问荆示礼,旋即一饮而尽,郑重说道:”静候捷音。“ 韩问荆也是抱拳沉声道:”定不辱使命。“ 第三十二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二) 根据血雁探得的消息,这次出兵伐楚,秦国几乎调动了近三州的兵力,似乎大有一举拿下幽州之势。 北线对平仑城的突袭以及兵围上云城不过是个序曲,紧接而来幽州南部边境也开始燃起烽烟。只不过,据说江暮玦和洛南思已经亲自在南线坐镇,是以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场战事所需要忧虑的只有北线罢了。 毕竟,北线楚军的对手,是兵圣独孤漠。 而且,但就兵力而言,北线的压力也要大很多。已知包围上云城的普通秦国铁甲军就有四万之众,再加上近五千人的覆鳞铁骑、近一千人的归云铁骑、近一千人的连环震岳兵,便差不多有五万人。这,还只是上云城面对的秦兵罢了。要知道,在刚被攻陷的平仑城中以及东水城城外,还驻扎着大批秦兵。 北线一带的楚军虽然已经开始集结,但短时间能投入作战的,也只有柳城及以西的军兵。单就兵力而言,实在是远远不及。因而,皇甫钧的想法是“避重就轻”,或者说以优势攻弱势。楚军所面对的兵力虽然浩大,但这就意味着秦国境内靖城以西的守备必然相对削弱,这就给了楚军围魏救赵的机会。于是皇甫钧便打算让雁翎军长途奔袭,直入秦国境内,攻打位于靖城西北面的狩林城。只不过,皇甫钧也并没太大信心,因为以独孤漠的见识经验与判断力,难保会留后手。所以,这才有了刚刚他与韩问荆的对话。 只是,心中虽有担忧,但皇甫钧倒并未犹豫。机会一瞬而逝,战争原本就是一场惊天豪赌。 ****** 几乎就在韩问荆与皇甫钧会晤没多久后,其麾下近一万雁翎军便集结完毕。而韩问荆也是很快下达了命令。按照他的安排,雁五、雁六、雁七、雁八负责奔袭狩林城,而剩下的雁九,则随同从各地赶到柳城汇合的八千楚军驰援上云城。分兵行动的目的,自然是混淆视听、掩人耳目。但至于为何会选择雁九,却是掺了韩问荆的一些“私心”,或者说也是没有选择。 因为,江忆染也在雁九。 其实关于江忆染的问题,韩问荆之前也问过皇甫钧,他们都觉得,奔袭狩林城的行动实在太过凶险。纵然江暮玦曾告诉他们,江忆染入军之后,便无需顾及他生死,把他当一个普通士兵来看即可。但皇甫钧和韩问荆哪里敢当真,如果江忆染真出了事,他们难辞其咎。是以最终,他们选择让雁九负责驰援的任务,从某种程度上说,毕竟还是要比奔袭狩林城安全一些。 只不过,皇甫钧和韩问荆自然猜不到,几乎一接到兵分两路的命令,江忆染便猜到了这个命令背后的意味。但江忆染显然有所预料,是以也并没有太过惊讶。他更多的,是在思考这样行动的利弊。诚然,现在的他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雁翎军成员,但将来他势必要继承他爹爹江暮玦的位置,统帅数十万雄兵,这一切绝对不是兵书上能学得来的,只有在真实的战争中才能积累经验。这一次秦楚开战,江忆染其实已经不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更高的格局去分析战事,就像两人对弈,江忆染既是棋子,也是观棋者。他需要通过这种特殊的身份,迅速找到运筹帷幄之道。 ****** 大约一天后,北线自柳城出发的近一万人援军就已经经过古阳关,开始向上云城行去。其中的两千雁翎军作为先锋军,已然接近上云城,再有半日便可抵达。因而众多斥候也是尽皆洒出,四方哨探,以防敌袭。好巧不巧,江忆染所在的癸字营甲字队正好权领斥候之职。是以一行十人和其他数队人马一样早已脱离大军,在前方哨探。 虽说斥候应该算是最接近敌人的,但江忆染倒是并没有紧张害怕。一来,他本身就是比较镇静的性子;二来,他觉得自己这支小队的实力实在太强了,遇到寻常秦兵,斩杀他们实在不在话下。 此刻,他们正行进在一片密林中。每两个人之间隔有数丈距离,位置看似凌乱,实则兼顾了巡查与救护。所有人都是默然行进,全神贯注地感知周围的动静。 几乎快要出林子的时候,江忆染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动,厉声道:“小心!” 第三十三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三) 江忆染话音刚落,便见有三支利箭从三个角落射出,并且尽数落向王守恪,似乎藏在暗处之人看出他们当中王守恪最为弱小。 但王守恪显然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他反应之灵敏已经超出了一般人。只见他俯身躲过一支利箭,又挥剑拨去另一支,但却再无余裕去应付最后一支轨迹颇为刁钻的利箭。眼看利箭就要刺入王守恪的躯体,却见一道刀光亮起,直接将那利箭斩作两截。 出刀之人,在王守恪右侧,正是癸字营甲字队的什长乔落槐。 对于乔落槐,江忆染的了解不多,因为他和冷如修一样,平常几乎不讲多余的话,虽说看去面相温和,但对人也是一般冷淡。江忆染只知道,此人曾经也是修行者,据说甚而差一步便可入妙真境,但像段轻涯,因为遭遇了什么变故,一身修为被废。虽然如此,但队里的人,哪怕是冷如修都很尊敬他,江忆染半年来也确实感觉到他的能力与魅力。最让江忆染感到好奇的是,乔落槐一直随身携带一柄断剑,就像冷如修对待他的刀一样,只不过乔落槐还要夸张一些。江忆染很清楚,这柄断剑背后,肯定有故事。不过,刚刚斩落利箭,乔落槐用的倒是寻常佩刀,但刀势之凌厉,依然让人叹服。 几乎在乔落槐斩落利箭的瞬间,队伍中便有三人身形一动地从马上离开、进入林子深处,分别朝着利箭射来的方向追去。其中两人是冷如修和吴务云,而最后那人,却是江忆染了。 江忆染追得极快,几个呼吸间就看到远处逃遁之人。那人身穿黑色短衫,背负长弓,身形也是颇为敏捷。只是他显然没有修为在身,自然很快就与江忆染相距不到数丈。江忆染显然想速战速决,手腕处的琉玄周天镯泛起濛濛银光,数根如丝线般的小针便激射而出。这半年来,江忆染一直苦练琉玄周天镯的控制,到现在,虽说仍算不上如臂指使,但简单的操控已不在话下。因而那些小针飞速而去,直接刺在那人的几个穴道上。旋即,江忆染手腕微微一晃,那些小针又是瞬间回归,镯子上的濛濛银光也是淡了下去。再看那人,却已然是身体绵软地倒在了地上。 虽说琉玄周天镯是杀人利器,但江忆染并未下杀手,只是封住了那人的穴道。那人被封住穴道,神色狰狞,狰狞中还带着无奈与痛苦。他万万没想到,追来的人竟然是一名修行者,并且还有古怪的奇门兵器,还未交手便被生擒,连自决的机会都没有。 江忆染看着眼前躺倒在地的这名秦国的黑衫斥候,心中莫名有些感慨。只不过这种恍惚的情绪一闪而逝,江忆染很快又绝对冷静下来。要知道,这里虽不算正式的战场,但已经是秦楚交锋之地,仍然要绝对小心,以防不虞之变。像刚刚那种情绪,实在是不可取的,因而江忆染也是自我告诫。 之后,江忆染便带着这名秦国斥候回到了方才队伍所在的地方,然后便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回来的。 而乔落槐看着回来的他和那黑衫斥候,眼眸深处似乎起了一丝波澜,似有恨意,又有痛苦。只不过,这微妙的变化隐藏的很好,江忆染未曾发现。 也就在江忆染回来后没多久,冷如修和吴务云也是紧接着回来了。他们的武器上都沾着血,显然比江忆染要更“干脆”,直接连活口都没有留。 江忆染刚想开口问自己生擒的黑衫斥候该如何处置,便见乔落槐直接手起一刀,取了他的性命。江忆染顿时傻眼。却见乔落槐侧头看了江忆染一眼,淡淡说道:“以后,不必留活口。” 江忆染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自顾自地蹲下去在那黑衫斥候的尸首上搜了一下,将一些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取了出来一一检查,也不管除了冯远和王守恪之外的其他人已经离开。片刻后,江忆染才上马,对等待的冯远和王守恪说道:“久等了。” 冯远叹了口气,道:“你别见怪,乔大哥他太恨秦国人,几乎见面就是杀戮,从来不愿留下活口。” 江忆染闻言也是默然,其实这个原因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看着远处乔落槐略显萧索沧桑的背影,江忆染也是心有戚然,在这个看起来高大坚毅的男人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第三十四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四) 在密林遇袭之后,江忆染所在的癸字营甲字队继续前进,直接到了差不多已经离上云城周围的秦营只剩不到十余里的地方。 江忆染等十人骑马立于一方小土丘上,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秦营中飘荡的旗帜,再远些,就是上云城朦胧的影子了。在这小丘下方,距小丘数百步远的一株枯树旁,有四名秦国斥候正四处游弋,他们都骑着马匹,但看装束都只是秦国最普通的骑兵。而且,他们似乎还未发现江忆染等人的存在。 片刻后,乔落槐转头向队伍中的一人看去。 那人身形精瘦,双手修长,头上系着紫黑色带子,带子上绘着云纹,在其背后是一副长弓和一袋箭支。他叫花承錾,弓术无双,是癸字营乃至其他数营都闻名的神射手,平常虽然话不多,也是个闷葫芦,但待人算是比较温和,曾经也指点过江忆染弓术。 感受到乔落槐的目光,花承錾轻轻点头,随后便是纵马从土丘上一跃而出,一下子就朝那四名秦国斥候靠近了数十步的距离。 在花承錾纵马跃出落地之后,那四名秦国斥候才猛然惊觉。只是他们还未及反应,花承錾便已然弓开如满月,一次射出三箭,直追其中三名秦国斥候而去。弦声落处,两名秦国斥候直接中箭坠于马下,还有一名勉强避过要害,却也被射中肩膀,伏鞍而逃。最后那名未曾面对箭矢的秦国斥候,惊得脸色苍白,拼命拍马落荒而去。只是,花承錾岂容他们遁走,又出两箭,箭无虚发,活着的两名秦国斥候应声而倒。 土丘之上,江忆染看着这幅景象也是不禁暗自感慨花承錾弓术高明。 乔落槐点点头,刚想说话,却是双眉微微一皱。不远处另一方土丘之后,突然传来众多马蹄声,然后竟然直接有一队秦国骑兵出现,约莫百人的样子,朝着江忆染等人所在的位置冲杀过来。这队秦国骑兵看装束精致、队列整齐,还不是普通的骑兵,而是秦国东北一带赫赫有名的覆鳞铁骑。他们应该也是在附近巡哨,恰好看到那四名秦国斥候落马,于是立刻赶来。而江忆染等人因为视角的原因,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们,主动转瞬变为被动。 当然,如果现在回马撤退,这队覆鳞铁骑很难追上他们,只不过乔落槐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看着那些气势汹汹的秦骑,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守恪,你回去通禀。其他人,与之一战。” 说罢,他便纵马跃下土丘,与花承錾并肩而立。 王守恪听完乔落槐的吩咐也是有些傻眼,按照他的说法,自己走了以后,他们癸字营甲字队岂不是要九个打一百?这是什么节奏?原本王守恪还想劝说一二,但一来乔落槐已经跃下土丘,二来冯远以目示意,似乎是让他放心离开,前去通禀雁翎军大部,是以他微微咽了口唾沫以后,便纵马往来时的路而去。 在王守恪离开后,冷如修等人也是相继跃下土丘。江忆染是最后一个,他看着土丘前那八道身影,不知为何突然大声笑起来,紧接着,他纵马跃出,在空中的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九对百,真他娘的霸气啊! ****** 不久后,在与癸字营甲字队所在位置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王守恪也是与雁翎军雁九大部相遇。 雁九的统帅名叫陆十七,名字简单,但人一点也不简单。雁九之中,有很多是自前朝雁翎军中整编过来的,但此人却不是,他是凭借战功被皇甫钧提拔上来的狠人。为人狠厉而豪迈,乖张而坚毅,平时并不是特别受人待见,但统兵作战确实别有一套,甚至颇受燕王江暮玦的赏识。让他统率雁九,自然是因为雁九中那些前朝雁翎军老军虽说因为燕国败亡平常都是万念俱灰的样子,但终归不是简单角色,个个都是狠人,哪怕有片刻从心死的状态中摆脱并真正发起狠来,都不是常人所能想见的,谁也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是以这些狠人自然要交给一个更狠的人来管束,这个更狠的人,就是陆十七。 此刻,陆十七听完王守恪的汇报,一开始面无表情,把对这个狠人早有耳闻的王守恪吓个半死,沉默许久之后才突然大笑道:“虽说你们癸字营甲字队这样似乎有擅自行动的嫌疑,不过这等胆气,我很喜欢。” 第三十五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五) 之后,陆十七就对雁九作了部署:全军疾行,迅速赶往上云城,在到达王守恪之前提到的土丘后就分出一百骑帮助癸字营甲字队,其他人直接奔袭秦营,以求以突如其来之势震慑秦军。 而当大部雁翎军到达那个土丘之后就发现刚刚王守恪所提的遭遇战早已结束。 在那株枯树周围七零八落地横陈着覆鳞铁骑的尸体,而癸字营甲字队或倚马而立,或倚树静坐,或直接坐在地上,身上虽都带伤,但却并无性命之忧。 江忆染就是那倚树静坐的人,身边则是冯远。江忆染正接过他递来的酒囊一顿狂饮。刚刚那一战,江忆染虽则左肩、右腿与腰腹处都受了伤,但却是真痛快、真过瘾,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情。 赶到的陆十七看到这一幕,咧嘴一笑,随后便是控住疾驰的马,让其停了下来。其身后的两千雁翎军自然也是相继勒住了马。 陆十七纵身下马,径直来到了乔落槐面前,眯着眼说道:“你倒是一点没变。” 乔落槐默默不答。 陆十七倒是并不介怀,又转身上了马,摸摸下巴说道:“九人战百人,你们倒也算是立了功劳,再者你们也都负了伤,之后就不必去拼命了。四处游弋,权为哨探,静候后面的八千人到来吧。” 说罢,也不等回应,陆十七便直接纵马向上云城的方向驰去。而那两千雁翎军则紧随其后。 乔落槐看着陆十七离开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而江忆染则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颇感好奇,但旋即他就看到王守恪也“自觉”地留了下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 事后江忆染等人才知道,他们与那百骑秦兵的遭遇却是拉开了上云一役的序幕。 两千雁翎军和江忆染等人分开后没多久,就撞上了也是闻讯驰援的两千覆鳞铁骑。两相交战,雁翎军气势如虹,大破秦兵,直接穿透覆鳞铁骑的阵型,一往无前地向秦营袭去。那些被冲的七零八落的覆鳞铁骑想要回援却已经追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雁翎军冲入营地。 原先,陆十七的打算是让雁翎军在秦营中突袭冲杀一番后,便立刻回军,反身杀出去与剩下的八千援军汇合。毕竟,雁翎军骨子里还是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因而旷野作战更显优势。若是被逼进上云城中作守城战,虽然雁翎军同样具备这样的能力,但优势毕竟被削弱了。这正是陆十七作此打算的考虑。只不过,他到底还是略微低估了秦兵的反应能力,或者说独孤漠的能力与判断力。正当雁翎军想要反身杀出秦营时,秦军方面直接动用了连环震岳兵,将雁翎军拦腰截断。幸而,连环震岳兵的机动性终究不如雁翎军,最终两千雁翎军中还是有一半杀出了秦营,向来时的方向驰去,剩下的由陆十七带领的一部则是被逼入了上云城中。 这是上云一役中,秦楚两军第一次较量。虽则秦军损失较楚军为多,但并没有多到能让楚军扭转局势的地步。在这种,楚军大部尚未集结、兵力占劣势的时候,其实反倒是楚军吃了暗亏。 不过,雁翎军气势如虹的姿态倒也让上云城中守军士气大涨。 ****** 是日夜晚,上云城外秦营中军大帐。 独孤漠正翻阅着亲信呈上来的战报,在其身旁,有一人捧手而立,形体瘦削,面色蜡黄,时不时发出咳嗽之声,似乎带着病。其人身着青衫,青衫上绣着北斗七星,这是大秦四大书院之首北辰书院的标志。他姓郑,名方平,字子渊,号称北辰书院第一教习,同时在独孤漠身边也是军师般的存在,是独孤漠最信任的人之一。 此时,郑方平又是发出了几声咳嗽,独孤漠见了,淡淡说道:“子渊,你身子不好,便早些休息。这边的些许军务,我一人即可。” “有劳将军挂念,我这是痼疾了,一直如此,无须担心。在其位,谋其政,方平自当鼎力襄助将军处理军务。”郑方平微一拱手,恭敬说道。 “嗯,那也好。”独孤漠点了点头,“午间雁翎军那一场奔袭,子渊以为如何?” “有些许大巧若拙之意,但终不足观。” “确然,那些楚人也太小看我独孤漠了。且不说来袭的只有这两千雁翎军,纵使那之后的八千援军尽上,也不过杯水车薪,终难改变战局。不过,雁翎军的战力倒确实不容小觑。只是,我可是听说柳城驻扎有近万雁翎军,现在我们见识其中的两千人,不知剩下的雁翎军又去了何处?”独孤漠的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第三十六章 黄沙百战穿金甲(六) 翌日。 后续的八千援军终于赶到上云城一带,与一千雁翎军会师,并驻扎在上云城周围秦营以南一带,成掎角之势。至于包围上云城的秦军,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动静。其实秦军不行动,倒是楚军所乐见的,这样也就给了楚军集结兵力的时间。只是,楚军还来不及高兴,便又接到噩耗——东水城城破。据从东水城逃出残兵的话,秦军深夜攻城,鏖战四五个时辰直到天明,东水城楚军寡不敌众,最终城池落于秦军之手,一众文武官员也是尽皆殉国。 上云城的楚军虽感悲怆,却也终是无力回天,毕竟,他们自己也是岌岌可危。 大约午间时分,秦军分兵行动,一支大举攻城,一支直战援军。因为兵力上的劣势,无论九千楚国援军,还是城中守军,都被秦军压制,根本没有反击之机。幸而援军的机动性远胜秦军,在旷野之上勉力周旋,而城中守军也是凭借薛谨和南震清积累的军械保城不失。 上云城攻守之间,虽已火热,但却还未焦灼,只因双方军中的修行者都尚未出手。 ****** 黄昏时分,上云城。 大漠孤烟,残阳如血。 从午间战至现在,秦军的攻势终于有所放缓,但所有守城楚军心中的弦都依然绷紧着,只因谁也不知道战局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秦军以兵力之优四面围攻,之前的作战中以北面的攻势最为凶猛,是以不论是薛谨、南震清还是陆十七,此刻都在北面城墙之上。 其实薛谨之前倒是在南面城墙督战,只是在秦军放缓攻势后才趁隙来到北城墙,只因打到现在,有些事情已经很明了了,他必须和南震清、陆十七商量。因而刚一到达,薛谨便带着苦涩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们还能撑多久?” 南震清看着薛谨满是血污灰尘的脸,叹了口气道:“秦军的攻势超出了我们的预判,如果他们继续按照之前的程度进攻,并且连夜攻城,怕是撑不到天明。” 薛谨默然,低垂着头,满是疲态。 一旁的陆十七看了,当即笑着拍拍薛谨的肩膀,说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你我今纵是战死于此,也无悔了。况且,我们未必便输。” 薛谨闻言抬起头,苦笑道:“纵然我有胜的信念,可这些兵士,他们的士气已经十分低落了,这是最让我担心的一点。原本我一直试图扭转它,但薛某无能,终究无法办到。” 陆十七也是神色一凝,徐徐四顾。诚如薛谨所言,守城楚军中除了雁翎军外的普通士兵已然尽显疲态,只是怀揣这着最后的希望在硬撑。之前陆十七倒是有些忽略了这一点,他下意识把守城的楚军都看作是雁翎军了。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有些后手还是不能保留了。 想到这里,陆十七转身向某个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拱手说道:“还请老先生出手。” 陆十七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淡灰色身影从城中飘出,越过城墙,又如一片叶子一般徐徐飘落,轻轻落在地上。 薛谨和南震清向那道身影看去,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那是一个老者,身着灰袍,三尺长髯、飘飘须发也是尽显灰白,但其面目却似珠玉,绽着晶莹的光芒。在其身后,还背负着一架古琴,古朴庄雅,透着非凡神韵。 此老名叫吴冠言,年轻时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琴师,后来偶得机缘,踏入修行一途,之后更是突飞猛进,直入地仙三重楼,虽则在此之后难有寸进,却已经踏入顶尖修者的行列。皇甫钧曾亲自邀请他入军担任供奉,只不过他生性洒脱随性,不喜拘束,于是便婉拒了。后来他便一直在幽州各处悠游,倒也好不自在。此番之所以会出现在上云城,是因为上云城是他的故乡。因而几天前他找到韩问荆,请求让他与雁九随行,共同救援,韩问荆自然答应了他。之后,他便一直呆在陆十七身边,藏在暗处,见机行事。 其实,不论韩问荆还是陆十七,都感觉得到,吴冠言此至上云城,是去赴死的。 原先,陆十七是打算让吴冠言找寻时机,最好是在混战的时候暗中出手,直取秦军中大人物的首级,乱秦军阵脚,增一线战胜之机。但现在,陆十七决定让吴冠言光明正大地出手,因为他相信吴冠言的实力,相信他能给士气低落的楚军带去信心。 第三十七章 号钟琴 吴冠言一出现,秦军中立刻有一队二十人左右四处巡游的铁甲军朝他冲去。 吴冠言不慌不忙,将负在身后的琴取出,那琴似有灵性一般浮在半空,看似古朴无华的琴身上流动着淡淡的紫檀色光芒。 此时,那一队铁甲军已经离他不足百步。吴冠言轻轻一拂琴弦,只听“铮”地一声,便有一道绯红色半月状光芒自琴上掠出。那光芒也是极为灵动,仿佛本来就是无形无态的一般,在铁甲军中倏忽闪动,随后便消失不见,再看那些秦兵,脖子上纷纷浮现出一道血线,面色惊恐地倒在了地上。 秦军攻势相较之前虽说已缓,但人马并未完全撤去。像现在,离上云城北墙不远的地方,依然有一部秦兵列阵以待。这部秦兵的将领同样是修行者,而且已经踏足通幽境。他自然也发现了吴冠言的存在,但是却根本难以捉摸到他的修为。因而这名秦将一边差人传讯给独孤漠,一边又遣了一队骑兵前去试探。 秦国民风素来剽悍,因而这队骑兵并没有因为铁甲军的失利而怯战,依然悍不畏死地以整齐的队列冲向吴冠言。 吴冠言站在原地,只是不紧不慢地拂动琴弦,仿佛在奏曲,有般的声音传出,宛若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但伴随着美妙乐音的,却是一道道凌厉的剑气。以琴作剑,剑气无形,这是修行琴道之人惯用的手段,吴冠言本就是琴师,自然不出于此。那紧随音律而出的剑气,道道皆落向那队秦国骑兵的咽喉要害,不过片刻,便屠戮殆尽。 远处那名秦将脸色有些苍白,他终于是确定,眼前这位老者的修为不是地仙便是妙真,如果用寻常兵士对付,就算能堆死,也一定会耗费大量兵力,现在暂且只能按兵不动,等独孤漠大人做决定。 ****** 中军大帐。 独孤漠其实早就觉察到了吴冠言的出现,已然对麾下的修行者做了部署。此刻的他,站在营帐门口,看着吴冠言的所在的方向,低笑一声,喃喃道:“号钟琴吗?有意思。” ****** 上云城前,吴冠言见秦军一时没了动静,眉梢微微一挑,便径直向那名秦将及所带领的千余名秦兵走去。 他很清楚陆十七的意思,既然要最大限度的鼓舞我方士气,主动出击是最好的,杀的秦兵越多,楚军就越有坚持下去的信心。至于生死,他并不在意。此来上云城,本就是一心赴死,既然结局已定,自当让过程不负此心。 那名秦将看到吴冠言走来,也是嘴角一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而吴冠言见状,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只见吴冠言的周身突然环绕起绯红色的光芒,随后他便是直接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离那名秦将不足数十步的距离。他根本不想给那名秦将反应的机会,干脆连琴弦都不拂了,直接手指轻轻一弹,一道淡红色螺旋形剑气便是掠出,直接洞穿了那名秦将的心脉。那名秦将死去的时候,脸上满是不甘的表情。 之后,就是真正的杀戮了。 吴冠言以玄妙的法门拂动琴弦,仿佛正在奏曲,但当一曲奏毕,剑气顿时如莲花般绽开,笼罩了周身三尺的范围。他不再拂动琴弦,就这样缓缓向秦兵阵列的核心走去。任凭那些垂死之际被激起凶性的秦兵如何进攻或抵挡,都无不被剑气绞碎了心脉,偶尔出现的夹杂在普通秦兵中的修行者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这,就是地仙的手段。 当吴冠言停下脚步时,周围的秦兵早已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围住。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候,英勇已然全无用处,就算悍不畏死地冲上前去,也只是徒增伤亡。 看着那些秦兵带着惊恐的神色,吴冠言轻叹了一口气。他性子温和,不喜杀戮,像号钟琴这等凶琴在其手中都被消磨了戾气,但有些事情,既然逃不掉,那就要做得果决。 于是,吴冠言轻轻抬手,正欲拂动琴弦,却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带着傲气的声音:“号钟琴的主人,请赐教。” 第三十八章 弦断人离霞如血(上) “号钟琴的主人,请赐教。” 这高傲的声音方一落下,一道人影便是出现在秦兵围成的圈子之中,并且与吴冠言正面相对,有渊渟岳峙之势。 出现之人身着金边紫袍,头系淡紫玉带,腰间是斜挎一柄长剑,剑鞘上同样缀着紫玉宝石。他看去不过三十余岁的光景,但气机俨然是地仙境,并且足有五重楼的光景。不过,吴冠言却是不以为然,对方气息略显虚浮,显然是刚入地仙五重楼没多久,就是说其真实实力可能差不多也只是四重楼,再者对于地仙境,素来就有“巍巍十九楼,六楼一天地”的说法,这就意味着也许六重楼地仙与七重楼地仙之间确实相距甚远、难以逾越,但三重楼地仙未必不是四重楼地仙的对手,过往也不乏一重楼地仙战胜六重楼地仙的光辉战绩。 因而,吴冠言的心中也未起什么波澜,只是淡然地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紫袍人却并不回礼,藏在袖袍中的手微微一动,那紫玉长剑顿时出鞘,并且幻化出六七道剑影环绕周身,而本体则“嗷”地一声化作龙形,直掠吴冠言而去。 吴冠言皱了皱眉,眉宇间隐隐闪过一丝戾气,然后但见他并不拂弦,只是在宫商角徵羽五根琴弦上各自一压,然后便由五道绯红幽影浮现而出,发出如魔音一般的浅笑声,飘忽不定的扑向那紫龙,并且直接没入其中。结果那紫龙竟是再不能前进半寸,仿佛被控制一般停在原处,并且隐隐有红光浮现。远处的紫袍人暗道不妙,只是未等他有所动作,那紫龙直接炸开化作漫天荧光,并且现出黯淡许多的紫玉长剑的原形来。至于那五道绯红幽影,却是自那紫玉长剑中钻出,怪笑着扑向周围的秦兵,瞬间取了数人性命,继续着先前停下的杀戮。 初次交锋,因为轻敌,紫袍人吃了暗亏,只觉喉咙间一阵腥甜,非但如此眼前这人竟然当着他的面屠戮秦兵。他脸色阴沉下来,挥手召回紫玉长剑悬浮在身前,冷笑道:“旁门左道,且看你还有多少能耐。” 说罢,那紫袍人掐诀念咒,周身浮现出数道紫焰。随后,他又吐出一口精血融入紫焰中,这些血色紫焰倏忽没入紫玉长剑中,长剑之上顿时升腾起濛濛紫焰,并且在下一瞬消失在原处。吴冠言顿时警觉,连连拨动琴弦,召出一道道剑气,在身前织出剑网。而几乎同时,紫袍人头顶之上的空间突然浮现出一个淡紫色法阵,那紫玉长剑便自法阵中浮现,长剑上环绕的焰火此刻变成了淡濛濛的紫气,虽然看去威势减弱,但却平添玄妙。那长剑出现后,便直取吴冠言。这一次,却是吴冠言无法反应了,他连多拨两下琴弦都来不及做,只是在脑海中闪过“先天紫气”“一剑西来”两个念头,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紫玉长剑直接撕裂剑网,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下一秒,以吴冠言为中心,顿时爆发出耀目紫光,一圈圈如波纹一般向周围辐射。再之后,便可以看到有一道身影从漫天紫光的中心硬生生被甩出,直接砸进了上云城城墙。 城墙之上,原本略受鼓舞的薛谨面色再度苍白,南震清也是轻叹一口气,而陆十七则是双眉微微一皱,当即准备亲自出手,要知道,他自己也是地仙境的修为,现在这种情况,至少先救下吴冠言。只是,他刚欲动身,却是觉察到了什么,轻“咦”了一声,便停下了动作。 而远处的紫袍人,一开始也略有自得,但紧接着,他便感觉道不对劲,凝神死死盯着吴冠言撞陷进去的城墙。 那里,烟尘中,有一个人徐徐走出。 这个人,自然就是吴冠言。但此刻的他,周身却是升腾着血色光芒,而不再是之前尚存雅致的绯红,其双眸隐隐有血光闪现,灰白长发也变成了血色,至于手中的号钟琴,也不复淡淡的紫檀色,而是通体血红,有着森然的厉啸传出。 吴冠言冷冷地看着远处面色大变的紫袍人,厉声说道:“誓守此城,九死无悔!” 第三十九章 弦断人离霞如血(下) 那紫袍人看见吴冠言这般模样,也是心中一惊,但毕竟是地仙五重楼的人物,很快也便镇静了下来。 他在仔细感知之后便是了然,现在的吴冠言看似气势滔天,但内息紊乱暴动,显然是动用了某种伤敌一千自损百八的秘术,更别说之前硬接他一剑后留下的伤了。 在意识到这些后,紫袍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现在的吴冠言光看声势便可知道定然实力大涨,但自己只要避其锋芒,待得他秘术时效一过,斩杀他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紫袍人变换决法,被召回的紫玉长剑则竖握于身前,原本炽热的剑身开始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开始浮现而出。他凝神屏息,只待吴冠言发难。 然而吴冠言似乎并没有行动的意思,只是在双目红光一闪后冷哼了一声。下一秒,紫袍人却是脸色大变。那一刻,他的神魂受到重创,痛苦万分,意识瞬间混沌。 修行一途,外修体魄,内修神魂。所谓神魂者,实为神与魂之合称。神,乃神识,存于泥丸宫中。修行者借之感受天地;魂,乃魂魄,即所谓三魂七魄,此为修行者之根本。 总而言之,无论神识与魂魄,对修行者都极为重要。只不过,这世间能够伤及神魂的法门并不多,是以紫袍人万万没想到吴冠言有此能力,不防之下,竟是直接中招。 等到他从混沌中回复过来,却发现空中已经多出了两根细长的血色丝线,连成一线向他疾掠而去。 这两根丝线看似寻常,实则正是号钟琴的琴弦。吴冠言趁紫袍人陷入混沌之机,断弦而攻。两根血色琴弦也确实凌厉非常,第一根直接洞穿紫袍人周身的寒气屏障,将他团团捆缚。其时,紫袍人已然清醒,自然不会甘心受缚,周身寒气消散后立刻腾起紫焰,想要烧断血色琴弦,但那血色琴弦绽放着淡淡血芒,完全不为所动,反而越缚越紧。几乎同时,第二根血色琴弦已然贴近,直向紫袍人心脉掠去。紫袍人自知已到生死存亡之刻,再不犹豫,轻念一声“爆”,那紫玉长剑便是爆炸开来,绽出濛濛紫光,直接将第二根血色琴弦吞噬了进去。 待得紫光消散,紫袍人身形显现,却已是狼狈无比,华贵的紫袍上尽是斑斑血迹。更要命的是,那第一根血色琴弦,承受了紫玉长剑爆炸之能,却只是略微黯淡了些,而并没有像第二根血色琴弦那样被毁灭,反而依然死死地束缚着他。之后,紫袍人更是发现这血色琴弦竟然连他的遁术都直接封锁了,也就是说,现在的他已然全无反抗之力,只能希冀秦军中的其他大能出手了。 而吴冠言显然不想废话,并且哪怕面对此等状态的紫袍人,依然狮子搏兔,使尽全力,再度断弦而攻。第三根连同第四根琴弦在空中幻化成一朵血莲,沿着缥缈的轨迹掠向紫袍人。 正当紫袍人几近绝望之时,从秦营中却是掠出一支长箭,箭上带着灼热的烈焰,隐隐有凤鸣之声传出,以无匹之势掠向血莲,看样子似乎要将之阻拦。然而两者未及接触,便听得吴冠言冷冷一声“爆”,那血莲便是化作无边血光,顿时覆盖了四周,无论是烈焰长箭,还是不远处的紫袍人,都被吞噬了进去。 血光凶戾,似能毁灭一切,然而当其消散,吴冠言却是发现原先紫袍人所在的位置却是只剩下一堆稻草,并且在下一秒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替劫草人……”吴冠言喃喃道,原本沧桑却坚毅的面庞第一次多了些黯然。 更远处,一个披甲男子显露出身形,虽然有些灰头土脸,但手里拎着的赫然就是已经昏过去的紫袍人。披甲男子深深地看了眼吴冠言,便欲施展遁术离开。 但在发现吴冠言的身形开始渐渐变淡并化作点点血光后,却是选择了停下。 那五道从未停歇过杀戮、已然斩杀百余人的的绯红幽影,在这一刻却是发出一声哀鸣,尽数回归,钻到了号钟琴之中。吴冠言看着眼前的号钟琴,眼中却是泛起无限的柔和,眸中的血红也开始消散。就这样,很快,吴冠言彻底化作了漫天幽幽血色光点。然而,号钟琴依然浮在半空,散发着淡淡血芒,那些光点也并未散去,而是在下一瞬,裹挟着方圆数里内杀戮之后留下的血气疯狂涌向号钟琴。号钟琴原本已经只余一根琴弦,此刻,剩下的琴弦竟是徐徐重现,并且开始有时急时缓、时起时伏、劈石破玉、穿山断浪的铮铮琴声响起。 看到这一幕,披甲男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暗骂了一声“该死”,便再无犹豫地向秦营深处退去。 几乎就在下一秒,号钟琴被毁掉的四弦彻底复原,而琴声之势也到达顶峰。只听“铮”的一声,一道绵延数里、如大潮一般的血光以号钟琴为起点,向秦军所在涌去。 这一声“铮”之后,是恒久的万籁俱寂。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血红这一种颜色。 这血红里,有秦军的血,有战死楚军未干的血,有号钟琴绽出的滔滔血光,更有那如血的晚霞。 第四十章 晚风凄凄 血红散尽,上云城北城墙与秦营之间几乎变得空无一物。 只有一方古琴,孤零零地落在旷野之上。 那古琴正是号钟琴。此刻的它,不再血芒闪烁,而回归到了原先幽幽的紫檀色,然而终究只剩下一根弦了。那之前以吴冠言之生命为代价重塑的琴弦随着威能耗尽早已尽数消散。 一道身影从城墙上落到了号钟琴前,正是陆十七。 他朝着号钟琴躬身深施一礼:“先生走好。” 北城墙上的薛谨、南震清深施一礼:“先生走好。” 还有无数的楚军士兵同样也是无比恭敬地深施一礼:“先生走好。” ****** 凄凄晚风里,秦军暂时性地完全停止了攻势。 上云城南面,楚国援军所在的营地里,江忆染等一行除了乔落槐外的九人正围绕篝火坐着。 癸字营甲字队中,叶清泉、方和山这两名前朝雁翎军老军据说从军之前是云杭山一带的猎户,因而打其猎来也是得心应手。好不容易熬到秦军停止攻势,他们便到林子中打了些野味以改善伙食。 江忆染等人正吃着烤鸡,乔落槐却是走了过来,坐下,神色在火光中明灭不定:“刚刚得到消息,傍晚时分上云城北墙那边的战斗中,我们这边有地仙境出手,以性命为抵施展无上手段退敌。之前我们看到血光,就是那位前辈唤出的。” 王守恪原本正享受地品尝美味,听到消息后也是一愣,一来是奇怪乔落槐竟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二来是震惊于话里的内容。只见他神色复杂,徐徐地问道:“那位前辈,牺牲了?” 乔落槐点了点头。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沉重。 哪怕强如地仙,也终究无法在这世道掌握自己的命运。身不由己,一直都是身而为人最大的无奈。 江忆染看着眼前闪烁不定的火焰,说道:“至少,那位前辈应该是无悔无愧的吧。” 这之后,无人再多说话,但眼眸中都多出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许久,却是花承錾低低地哼起了歌:“北雁南飞,霜草寒遍,此心无寄处。人生漫漫,寸寸青丝,少年心事暮。苍山夜远,晚风凄凄,吹尽别离苦。聚散无常,世事茫茫,竟遍地歧路。何处啸歌,夜雨潇然,红尘却罔顾……” ****** 在这让人颇感清冷的晚风里,另外一场战斗在狩林城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韩问荆带领的雁翎军正是在夜幕降临后不久到达了狩林城附近。 但是,最让韩问荆或者说皇甫钧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原本入夜之后应当守备相对松弛的狩林城却是全副戒备,这让雁翎军其疾如风的突袭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虽然一度占领了南部城墙,但却始终无法打开城门,因为城中多出了让韩问荆万万没想到的敌人——连环震岳兵。更让韩问荆感到局势无法控制的是,城外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支归云铁骑,两相夹击,雁翎军腹背受敌,反倒陷入危局。 但韩问荆并未慌张。在任何情况下,将领都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只有这样,才能在陷入绝境时找到一线生机。此刻的他,已经带领一部分雁翎军进入城中,但数量实在少的可怜。原本按照计划,他们这批人会去打开城门,放雁翎军大部进城,但此刻,却是被一部连环震岳兵所阻,浴血而战。韩问荆很清楚,如果不能打开城门,且不说狩林城无法拿下,恐怕雁翎军本身都无法全身而退。是以,本身修为就有妙真境的他在和一名同样是妙真境的秦将周旋时,仍然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去打开城门。不过,那名秦将显然清楚韩问荆的意图,死死缠斗,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就在刚刚,韩问荆好不容易寻隙靠近控制城门开闭的所在,却又被那名秦将欺近,并且直接被寻到空门,一掌震退数步。 韩问荆止住暴退的身形,却没有再急于进攻。 那名秦将见他如此,冷笑道:“怎么?放弃了吗?” 韩问荆并没有理会那名秦将,反而抬头看天,那里,是一轮明月。 他虽是将领,却曾经在血雁中历练过。而初入血雁时的那句誓词,他一直很喜欢—— 北雁南飞,红尘洒血;明月当空,生死在天。 第四十一章 转机 想到这,韩问荆却是微微一笑。 不远处的秦将却是皱了皱眉,徐徐向后退了一步。 韩问荆倒是并不理会那名秦将有何动作,而是将长剑在左手手心一划,顿时鲜血四溢。然而这下鲜血却不落下,浮在空中,凝聚成残月的形状。这道残月血符一闪没入韩问荆额间,韩问荆如遭重击一般后退了一步,但下一秒他的气息便是陡然大涨。只见韩问荆的脸上开始有荆棘般的血色纹路浮现,看去十分狰狞,但他的双眸却异常清明。 那名秦将知道韩问荆定是用了某种秘术,当下也不敢懈怠,拈出一张玄火金身符,念罢咒法后,周身顿时闪烁起淡濛濛金光,时不时还有火焰升腾。 韩问荆似乎毫不在乎那名秦将用不用符箓,只是漠然地看着那名秦将,左手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虚虚一握。那名秦将周围的土地中,顿时有无数闪着血光的荆棘穿刺而出,直接将他卷缠在了其中。但紧接着下一秒,便有一道金光自那荆棘中爆射而出,直取韩问荆。这道金光,正是那名秦将手持一柄金灿灿的长剑。韩问荆立刻出剑相抵。 两人显然都是剑道高手,一来一回之间交锋立刻陷入胶着。但这绝对不是韩问荆想要的结果。听他轻念一声“敕”,顿时又有两根荆棘从地上穿刺而出,直向那名秦将脚踝缠去。只是,那名秦将早有防备,冷冷一笑,顿时有一道金轮自其袖袍间掠出,几个旋转间就将荆棘绞得粉碎。并且,在下一秒向韩问荆后心袭去,进而异常顺利地穿透了他。不过,被金轮击中后的韩问荆身上丝毫未见鲜血,反而是“嘭”地一声散作了众多绯红色雾滴。那名秦将暗道不妙,但也反应迅速,直接念转法决,周身浮现出一个布满梵文的金色光罩。之后,那名秦将头顶上方,韩问荆的身影显现,并且将手中腾起血焰的长剑狠狠向下刺去。这一击威势非常,直接击碎了金色光罩,但力量却终究削弱了许多,加之那名秦将闪身一避,本来可为杀招的一剑也只刺伤了他的左肩。韩问荆一击得手,身形再度消失,并且在那名秦将身前现身,一剑毫无花哨地向那名秦将的心脉刺去,宛如血虹贯日。 临危之际,那名秦将倒也不慌张,迅捷地掐诀念咒,身后立刻浮现出一尊三头六臂的佛陀法相,散发着无上佛光。法相一现,六条手臂便一齐拍向韩问荆,竟是直接控制住了他手中长剑,并且猛地一扯,那等搬山巨力让得韩问荆一个踉跄,长剑脱手而出。那名秦将等待这个机会显然已经等待多时,觑准机会,长剑一抖,直接刺入韩问荆心脉所在。 当秦将的长剑刺入自己心脉所在时,韩问荆的脸上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反倒露出了一丝微笑。而且很快,那名秦将原本微喜的表情便是化作无尽的惊恐。 只见长剑刺入的位置,突然生出许多细小的血色荆棘,并且直接蔓延到那名秦将手腕的位置,生生刺入,以诡异的法门放出一缕缕灰气,直接封住了他的经络,让他不仅难以施展秘法,更是虚弱得连行动逃脱都办不到。 那名秦将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韩问荆已经抽出腰间的匕首,附上淡淡血芒,狠狠插在了他的心脉上,吞噬了他的生机,于是,他的生命彻底终结在这一刻,脸上凝固着惶恐的表情。 在那名秦将死去的时候,韩问荆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那些蔓延在剑上的血色荆棘尽数消散,他脸上的血色纹路也开始褪去。他费力的推开秦将的尸首,又咬牙拔出插在心口的剑,终于支撑不住,脸色苍白地跪在了地上。 到此为止了吗?到底还是没有亲手打开城门。 韩问荆的心中有着不甘与无奈,他本以为杀了那名秦将就能搏得一线转机,奈何自己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这所谓的转机原来如此虚无,难以把握。 他想再做什么,但意识终究开始模糊起来 然而,在完全昏厥之前,他似乎朦朦胧胧地看到,城门打开了,更是仿佛听到谁在他耳边大喊:“将军,将军,你怎么了?城门打开了,援军…………” 只不过,这话终究没有听全,他便彻底坠入了黑暗中。 第四十二章 变化 当雁翎军与狩林城的秦军殊死相斗时,包围上云城的秦军在经过之前短暂的休整后,发动了数日来最大规模的进攻。 上云城楚军殊死相斗,城外援军也是遥相配合,然则兵力上的悬殊差距终究难以弥补。 鏖战数个时辰,将要天明时,上云城城破。 城中守军几乎无一幸存,包括一千进城的雁翎军,只有陆十七凭借地仙修为带着薛谨等人逃脱,他自己也在逃脱之后力竭昏迷。而老将军南震清,则终是殉国。 逃出的人与城外援军同样伤亡惨重的援军汇合后,向青岭关退却。 退却途中,他们终于是遇到了姗姗来迟另外一部援军。这部援军有近两万人的兵力,其中一半是皇甫钧嫡系——落霞军,他们和雁翎军一样,同是幽州北地的精锐所在。原本,如果这支援军能够再快分毫,上云城就能摆脱城破的命运。但终究,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有些事情发生了,也许便是注定。 两支军队汇合后,并没有选择回师重攻上云城,而是一同退却到了青岭关。 至此,上云城、平仑城、东水城尽数失却,幽州北地的第一道屏障已然被击碎。 ****** 青岭关的某间屋子里。 陆十七悠悠醒转过来。 一醒来,他便看见薛谨也在屋中,旋即咧嘴笑道:“看来我真的命硬啊。” 薛谨将旁边桌上的一碗药端来递给陆十七,没好气地说道:“喝药。” 陆十七端碗喝药,坐下来的薛谨在静默许久后终于是问道:“那个时候,为什么打晕我?” 陆十七一愣,然后就想到了什么。他把药一饮而尽,碗放在一边,很认真地说道:“不打晕你,你不会愿意走。” “我本就不想走,而且我也不该走。我是上云城太守,理当与上云城共存亡。而且,”薛谨双眼微微泛红,“既然把我带走了,为什么又不让南老爷子一起走?” “因为这本就是选择的问题。”陆十七回答的很快,似乎早有预料,他淡淡说道,“我虽是地仙,但不是神仙。当时那种情况,能走的必然只有一小部分。既然如此,本就会有取舍。活下来对大楚最有价值的人自然先走。这听起来很残酷,但现实就是这样,它也只能这样。南老爷子确实也是人才,披坚执锐、治理城池皆不在话下,但毕竟,他已经老了。而他能做的,你一样能办到。这,就是选择。” 薛谨不禁有些发愣,其实道理并不深,他能明白,只是有些东西他实在不愿承认。 陆十七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晕倒之前南老爷子的话?” 薛谨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记得,当然记得,南震清最后对他薛谨说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薛小子,老夫年事已高,死则死矣,却无悔意。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莫要让我们这些老辈失望啊! 所谓薪火相传,正如是。 ****** 上云城北城墙上,独孤漠扶墙北望。 原本攻破上云城,应当是值得开心之事,但他的表情略显凝重,并不轻松。 因为就在前不久,他收到消息,有些本该在掌控之中的事情发生了他未曾想到的变化。 早在得知雁翎军只有雁九一部来援时,独孤漠就猜到雁翎军其余各部必然另有去向,并且直接猜到对方是想用围魏救赵之谋。虽说暂时不知道雁翎军的目标是哪一座城池,但独孤漠依然做了详尽的安排,布下天罗地网,直待雁翎军前来。另一方面,他也是让上云城秦军提前攻城,因为早先的安排本是并不急于攻城,想等候更多的楚国援军,一网打尽,予楚军以重创,但现在雁翎军既然选择围魏救赵,才干脆直接攻城。 之后的一切,一开始也正如独孤漠所预料的那样在发展,唯独在狩林城秦军成功实现合围、几乎真的要大胜雁翎军的时候,出了极大的变故。 正是在狩林城秦军已经取得优势之后,不知从哪里突然杀出一支近五千人的楚军。如果这是普通的楚军那倒还好,就算有五千人也断然不是归云铁骑和连环震岳兵的对手。偏偏这支楚军正是号称大楚四军之一的孤狼军。孤狼军的加入,立刻扭转了战局。反而还真的将狩林城给攻了下来。 其实,皇甫钧和韩问荆所料并不错,狩林城等城池的兵力确实不足。独孤漠很清楚,即便之后自己又作了调动安排,但这一点仍然无法避免。哪怕在独孤漠的精心策划下,狩林城以及附近城池的守备也只能让其能够应付八千人的雁翎军并且保证不败甚而反攻,是以,那支孤狼军一加入战局,就算是归云铁骑和连环震岳兵也无法遏制败势,只好弃城退走。 在此之后,攻下狩林城的雁翎军和孤狼军都很聪明,没有选择死守城池,而是就此离开。至于去了何处,独孤漠也暂时没有得到消息。而这,正是独孤漠所担心的。 同时,他也感到奇怪,孤狼军几乎都分布在幽州南部,也就是说此刻的孤狼军应该在南线对敌,但偏偏狩林城又真的出现了一支孤狼军,那么,原因只有一个,楚军之中有人预见到奔袭狩林城的雁翎军会受到难以想象的阻碍,因而传讯给了南线的军队,让他们抽调孤狼军前来支援以使雁翎军顺利地实现奇袭。虽说北线和南线有一定的距离,但孤狼军本就擅长奔袭,当年两襄大战楚国就是凭借孤狼军的奔袭一锤定音的,所以这样的支援可行度极高。 独孤漠望着远处不知从哪里升起的孤烟,喃喃道:“会是谁呢?” 第四十三章 解局 就在上云城城破没几天,很快又有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楚军收复东水城。 收复东水城的楚军正是从狩林城过来的那支。 其实,原本驻扎在东水城的秦军在兵力上是优于自狩林城赶来的楚军的,奈何前不久大部已然挥师前往丰原关,留守狩林城的秦军虽有一万余,但都是普通铁甲军,加之,自狩林城赶来楚军又身穿秦国士兵甲衣,假扮后方增援,虽然最终被识破,但还是起到了出其不意之效,因而一举攻破了东水城。 虽然幽州北线方面很多楚军方面的自己人都不知道那支攻破东水城的楚军从何而来,但到底是有利于自己,因而也是大受鼓舞。 至于秦军方面,却是大感不甘了,毕竟是辛辛苦苦打下的城池。更加重要的是,现在已然兵临丰原关的秦军的处境就十分不利了。 总的来说,现在双方都是按兵不动,暂时没有做出大的行动。 ****** 东水城,太守府。 在某个房间里,赫然聚集了四个人。 一个人躺在床上,似乎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正是之前在狩林城受伤的韩问荆。一个人端坐于中央,面目方正,但袒露的肩头上的狼首刺青却是十分显眼,此人名叫燕九荨,是孤狼军的小统领。孤狼军的编制比雁翎军大,有四万五千人,分由九位小统领掌管,而这九位小统领又听命于大统领,因而燕九荨虽是小统领,但也统领近五千人马。还有一人,倚墙而立,留着长发,面目瘦削,尤其那一双丹凤眼十分引人注意,他叫林玥之,是雁五的统领,在韩问荆受重伤之后就权领雁五到雁八的事务。至于最后一人,则是东水城中的一位著名的医师。 此刻,这名医师正坐在床边给韩问荆探查体内的情况。许久后,这名医师起身,向燕九荨和林玥之行了一礼,认真说道:“两位将军,万幸,韩将军尚有生还之机。” 燕九荨与林玥之对视一眼,都是颇觉欣喜。燕九荨当下问道:“还请先生详说。” 这名医师当即娓娓道来:“依老夫观来,韩将军所受最后一剑狠辣无匹,实是致命一剑,不过韩将军体质特殊,左心右生,所以争得了一线生机。加之,韩将军体魄强健,外伤已不足虑。只需静心调理,并由一个修为高强之人引导内息,修复经络,假以时日,必能恢复。” ****** 片刻后,那名医师已然离开,而燕九荨和林玥之也是走出房间来到了院子里,留韩问荆在房中静养。 一到院子中,林玥之便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去了狩林城的?是皇甫将军传讯的吗?” 燕九荨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徐徐说道:“确实有人传讯,只不过并非皇甫将军。” “不是他?”林玥之大感疑惑,“那会是谁?” 燕九荨摇了摇头:“很抱歉,那个人不想我们透露他的身份。” ****** 正当燕九荨和林玥之在院中对话时,遥远的上云城太守府正厅,也就是独孤漠所在之处,却是迎来了一位客人。 此时的正厅中,只有三人,除了独孤漠和这位客人之外,就是郑方平了。 而这位客人名叫樊子暮,容貌普通,穿着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文士打扮。他自称是燕王使者,方才被接引与独孤漠相见,否则怕是会被当成平常百姓。 樊子暮一进正厅,独孤漠便是淡淡说道:“你既然敢来,那便是算准本座不会杀你。有话便直说吧。” 樊子暮倒是波澜不惊,稍稍理了理衣冠,躬身行了一礼,认真地说道:“我家少主托我告诉兵圣前辈,前辈的局或者说贵国的局,已被我家少主解了。” 听闻此言,先是郑方平瞳孔微微一缩,随后独孤漠便面无表情地说道:“说来听听。” “依我家少主之见,贵国的此番进攻楚国不过是幌子,真实目的,是西蜀。”樊子暮说道。 “何以见得?”独孤漠双眸微眯。而其一旁郑方平的嘴角则是不自觉地抽了抽。 “其一,自楚灭燕以后,楚国已然兴盛十余年,贵国若是真的贸然进兵,实在是不智之举。其二,在此番攻楚之前,贵国或者说前辈不断将归云铁骑和连环震岳兵北调,实际上也是故意做出的假象,因为另外有一支军队,前辈一直没有调往北方,那就是玄涯无生军,这支军队是前辈专门打造用来对付修行者尤其是剑师的,不论投入幽州北线还是南线,都可能起到一锤定音之效,但前辈根本没有去调动它,反而隐隐有南移的迹象,而且,要知道,西蜀素以剑修闻名。其三,若要攻楚,船只必不可少,但两襄一带聚集的贵国船只并不是特别足备,虽然规模依然浩大,但似乎依然无法与更浩大的兵力相配,再者船只是消耗性的,为此既然已经开战,那么贵国的各大船坞应该日夜不停地建造船只,至少也应该有这样的迹象,但从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却并非如此。其四……”樊子暮娓娓道来,但却在此时被独孤漠打断。 只听他冷冷说道:“够了。这些都是你们少主的看法?” 樊子暮轻轻点头。 独孤漠继续问道:“本座很好奇,你口中的少主莫非就是贵世子?” 樊子暮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独孤漠倒也不见怪,只是大笑道:“好的很啊。送客!” 第四十四章 希望 上云城一役,楚国伤亡惨重,但江忆染所在的癸字营甲字队则比较幸运了。经此一役,别的小队大多折损过半,而癸字营甲字队的伤亡并不算多。除了方和山不幸身亡外,就只有花承錾乱军中被斩去手臂。花承錾素以无上弓术箭法称能,断臂便意味着他箭道已毁。原本自前朝燕国灭亡后,他便已几近心死,现在的变故更是让他看淡一切。在随队回到青岭关后,便是告老,独自一人回故乡落霞城去了。 原本在江忆染加入之后满员的癸字营甲字队,又再次只剩下八人。 ****** 此刻的江忆染,在青岭关的一个小酒馆里喝酒,有些神伤。 方和山的亡故以及花承錾的离去是一方面的原因,另外则是源于对现实的无力感。 江忆染清楚地记得,在初来雁翎军时曾对韩问荆说,自己想重现雁翎军曾经的荣耀。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发现,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因为,如今的雁翎军缺乏灵魂人物。前朝雁翎军的灵魂是大燕末帝陆忘情,孤狼军的灵魂是燕王江暮玦,归云铁骑的灵魂是独孤漠。但如今的雁翎军并没有灵魂。诚然,雁一到雁九的九位统帅都有极高的才能,他们确实是好的将军,但却不足以成为雁翎军的灵魂。哪怕是韩问荆也依然算不上。所谓灵魂,生则军队生,死则军队死,他的生命已然与军队牵系。就像陆忘情,他一手创立了雁翎军,而在他身故之后,前朝燕国雁翎军也彻底土崩瓦解。此之谓灵魂。其实,对于军队的灵魂,很难给出一个具体的定义,但它确实存在。这也正是江忆染所感到迷茫之处。他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去重塑雁翎军,让现在雁翎军达到当年雁翎军的高度,但却找不到一条路,至少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正当江忆染为此困惑而喝闷酒时,有一个人手提一坛酒坐在了他面前,然后也不说话,直接痛饮起来。 见此情景,江忆染微微一怔,因为面前这人正是乔落槐。 乔落槐就这样痛饮许久之后,方才放下酒坛,抹了抹嘴角,看着江忆染,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猜,你在想雁翎军的事。” 江忆染闻言再度一愣,但旋即便轻笑道:“什么叫想雁翎军的事?” 乔落槐淡淡说道:“别装了,你小子不是一般人。真当我们傻,看不出来吗?” 这回,江忆染的笑意徐徐消失了,他看着乔落槐,认真地问道:“我装的难道不像吗?” 乔落槐“不屑”地摇摇头,像大人数落小孩一样说道:“就算你没有露出其他破绽,从一些细节上还是可以看出你的身份绝非寻常。更何况,这半年你露出的破绽也太多了。我听冷如修说,你初来的时候是韩问荆亲自陪同的,你想想看,这得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再譬如,你之前常在沙地上用树枝画一些线条图块,我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信笔涂鸦,后来才发现你画的他娘的根本就是战局图,你说你如果真只是个普通士兵,关心这些有什么用?另外,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注意到你和一些人的碰面,以那些人的身手,对你都毕恭毕敬,哼,你他娘的还是一般人吗?” 听完乔落槐的话,江忆染的脸上却是浮现出古怪的表情:“你这个半年都没说过几句话的人竟然一下子跟我说了这么多?还爆了粗口?” 乔落槐脸色一僵,顿时骂道:“你他娘关注点在哪儿?” 江忆染也是一脸尴尬,但却不知道说什么。 乔落槐则是轻吐一口气,然后冷冷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平常我们军中的气氛这般沉闷吗?确实,陛下故去以后,留下的雁翎军大多心死,已经连说话都不愿了,只是把自己困在自我的世界里。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很多事情,我们已经心照不宣了,多说无益。” “心照不宣?”江忆染喃喃道。 “原本,我们早该在燕亡之时以身殉国,苟活至今,只是因为我们还抱有一丝希望: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像陛下那样的人出现的。”乔落槐神色落寞,但却异常坚定地说道。 第四十五章 真相 江忆染听罢乔落槐的话,却是垂首陷入深思。 而乔落槐也是安静下来,继续喝着酒。 又是三碗酒入肚,乔落槐才继续说道:“这些不提也罢,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江忆染抬起头看着乔落槐,眨了眨眼,说道:“你把我名字里那个江放到最前面试试?” 乔落槐原本正喝着第四碗酒,听到江忆染的话,直接把酒给喷了出来,然后喃喃道:“乖乖,燕世子。” ****** 自樊子暮上云城与独孤漠会面后,秦国方面也是立刻作出了反应。 既然原本布的谜局依然被看破,所以有些东西也就不必隐藏了。 之前在两襄集结、一直被以为要顺江而下伐楚的秦军,调转方向,直去西南进攻西蜀。而秦国本土陇州一带潜伏已久的秦军也是尽数行动,拉开南伐大幕。至于北地的秦军,自然停止了攻楚,只不过秦国似乎并没有归还平仑城和上云城的意思,而楚国方面似乎也默许了。 一场秦楚交锋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更让许多人想不到的是,在此之后,楚国竟然也发兵攻蜀,似与秦国成联手之势。 先战后和,进而结盟,许多人在感到疑惑的同时,也隐隐猜到在这之后还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这些人当中就包括有江忆染。 在得到楚攻蜀的消息时,江忆染及一众雁翎军已经回撤至柳城。当时的他正在营帐中翻阅兵书,只是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色就瞬间苍白,手中的书都落在了地上。弄的身旁的王守恪吓了一跳。不过,江忆染很快也就镇静了下来,他拾起地上的书,轻叹了口气。 樊子暮之所以会与独孤漠见面,从根源上说,是江忆染的授意。当时他看破攻楚是秦国布下的谜局后,就立刻传讯给了他爹爹江暮玦,并且让他做了派遣樊子暮会见独孤漠的安排。江忆染的本意是以此威慑秦国、争取备战之机,并且在此之后联络西蜀,共抗秦国。但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这样想着,乔落槐从营帐外走了进来,深深地看了眼江忆染,说道:“韩将军有请。” ****** 来到西大营主帅营帐后,除了死里逃生的韩问荆,江忆染意外地看到另外两个人——江暮玦和洛南思。 一看到他们,江忆染立刻默然无语,连见礼的话都忘记言说了。 江暮玦叹了口气,走到江忆染面前,轻声说道:“现在,有些事情,你应该猜到了吧。” “为什么会是这样?”江忆染无力地问道。 “帝王心思,又有几人能猜到呢?”江暮玦也略显无奈。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大楚朝廷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已经和秦国沆瀣一气了。他们不过在演一场给西蜀看的戏,这场戏里,那些无辜的士兵都不过是傀儡。秦楚早就盯上了西蜀,交战的表象全然是为了让其放松警惕。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江忆染说到最后已然有些咬牙切齿了。 “庙堂之上,从来只有利益。很多东西,那些贵族王公、包括我们的陛下,并不在乎。”江暮玦并不在意江忆染话语中对大楚朝廷的不敬,实际上他本人也不是很喜欢大楚的那些朝廷中人。 诚如江忆染所言,早在秦楚交战前几个月,秦国方面就已经有人秉承秦帝的旨意来楚商议联手伐蜀之事宜了,并且楚帝也是欣然而诺,共同布下迷阵,意在迷惑西蜀。但这一切,幽州的楚军根本就是蒙在鼓里,哪怕像皇甫钧这等层次的人物,也丝毫不知情。整个幽州,唯一可能知道的两位此时就在这营帐之中了。 于是,江忆染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个局,你和洛叔也早就知道了?” 江暮玦点点头,而一旁的洛南思则是走上前来说道:“我们知道,但确实无力阻止。那时候你在雁翎军中,并不知晓当时的情况。你爹一力反对,甚而入京面圣,想要说服今上,但根本没有用,反倒被软禁在宫中。之后,更是派了钦差大臣、青衫高手来燕,为的就是监视我,避免我做出一些破坏谜局的事。你送来的那几封信中所言之事能够实行,纯粹是侥幸。虽说已经破局,但当时这场戏已然演到了最后,就算不被撞破,不多时也要发动伐蜀的战争了。所以,不要怪你爹。”说到最后,洛南思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江忆染眼眶微微泛红。一想到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上奋力厮杀,自以为是为国尽忠,谁曾想却只不过是上位者的棋子,他就悲愤难当。然而,悲愤到最后也只剩下无奈,因为现在的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此时的江忆染再一次感到身不由己的痛苦。 看到江忆染这副模样,江暮玦也有些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缓缓走到营帐门口,抬头看着迷蒙的天空,叹道:“这样的手段,南云坞的时候用过一次。现在又如是。不知还能再用几次?” 第四十六章 归去 感叹过后,江暮玦转身对江忆染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们此来其实是打算带你回雁城的。” 江忆染闻言一愣,旋即揉了揉眉心,略带忧伤地说道:“要离开了吗?” ****** 江忆染回到癸字营甲字队的营帐,却发现其余七人都在,并且罕见的不再是那种沉闷的表情,而是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你们,做什么?”江忆染被他们看得心里发虚,轻声问道。 “少装了。乔大哥都告诉我们了。”王守恪走上前来,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说道,“啧啧,看不出来,你他娘还是世子。那我岂不是和世子一起扛过枪了?哈哈,这想起来就威风。” 江忆染傻眼,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乔落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韩将军方才告诉我你就要离开,自然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走了。” 一旁的冯远笑道:“你这装的是像啊,我们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世子。不过世子又如何,当年陛下可不还是经常和咱们一起陷阵杀敌?” 吴务云当即附和道:“是啊,小易子,下次再回雁翎军,可是要光明正大地以世子的身份来,也好让我们癸字营甲字队威风一把。哈哈。” 众人都笑起来,连一直冷着脸像冰块般的冷如修嘴角也是勾起一丝笑意。又见他从身侧拿出一只酒囊,抛给江忆染,说道:“接着。下次回来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喝酒!” 江忆染接过酒,看着眼前的他们,之前的悲伤也在此刻化作了豪情与不舍。这些人,虽然平凡,没有像自己一样显贵的身份,但却真正是互相交托过性命的生死兄弟。也许,现在的他们因为世事的无常而总是心念若灰,但只要拂去这些灰尘,看到的绝对又是一颗颗炽热的心。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涌动成一个动作、一句话——江忆染痛饮一口手中的酒,抹了抹嘴角,笑道:“好酒!” ****** 在与癸字营甲字队的人道别后,江忆染便是跟着江暮玦和洛南思离开了。军中的生活固然豪情万丈,但也有血与泪,并且这也不是他的全部生活。再者,能够结识癸字营甲字队的那些兄弟,也算没有遗憾。而且,这半年来,被皇甫钧用作“诱饵”的江忆染竟然没有遇到什么刺杀之类的,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时送行的人不多,只有韩问荆和燕九荨。 原本,孤狼军的驻地在幽州南部,燕九荨应当就此离开,不过江暮玦见雁翎军确实折损较多,加之这支孤狼军是江忆染传讯后赶去狩林城支援的,也算颇有缘分,便授意燕九荨留在了北地。毕竟,燕王的位置迟早是江忆染的,而他自然需要一个自己的班底,现在看来,江忆染的班底应当会集中在北地,所以江暮玦这么做说到底还是在为江忆染铺路。尽管,江暮玦和江忆染之间的关系有着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隐秘,但江暮玦显然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在送行之后,韩问荆和燕九荨自然就反身向西大营走去。路上,燕九荨问了一个很多人都曾问过的问题:“老韩,你觉得世子怎么样?” 韩问荆笑道:“不错,有乃父风范。” “啧啧,想不到你这般挑刺的人竟然给出了如此高的评价。”燕九荨感叹道。 “没办法,我这条命,还有雁翎军众多将士的命,都是他给的。”韩问荆目光深邃地说道。 听罢,燕九荨却是怔在了原地。等到韩问荆都走出好远,燕九荨才反应过来,紧跟上去,问道:“你都知道了?” “不难猜。”韩问荆说道,“能够调动孤狼军的无非几个人罢了,稍微排除一下便可知道。” 燕九荨闻言,却是对韩问荆如此快就猜出来颇感无语,不禁撇了撇嘴。 韩问荆倒不在意燕九荨一副欠揍的表情,而是问道:“不过,当初既然能调动你这支孤狼军驰援狩林城,为何不再调动另一支驰援上云城?” 燕九荨摇了摇头道:“世子其实提过这个,但是当时南线也已经开战,而且兵力同样捉襟见肘。能够让我率军驰援狩林城已经很不错了。其他兵力要么已经被牵扯进了战局,要么便是距离太远,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 韩问荆点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能做到这一步,世子已经很不错了。” 燕九荨也是深表同意。 其实,经历这次秦楚的短暂交锋,他们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有了一个信念: 将来的江忆染,必将是一颗战场上的无双将星。 第四十七章 海棠花雨赠海棠 雁城外,官道旁,小亭中,有两人。 皆是美人如玉,一心翘首而盼。 一个,正是洛海棠。另一个,却是燕王妃穆盈盈,也就是江忆染的娘亲。 洛海棠这半年来也是一直跟随云梦派止澜居主叶韵宁修行,且不说修为已然步入烛照境,最让叶韵宁乃至云梦派其他前辈赞叹不已的是其于药理医道方面的天赋。也正因如此,叶韵宁对其喜爱有加,一直想将她收作弟子,于是常常苦口婆心地劝她加入云梦派。但洛海棠是活泼自由的性子,对修行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而且又一直依恋江忆染,若是入了云梦,且不说许多教条规矩,至少是不知多久才能见江忆染一面了,因而心中自是不愿,每次都婉言拒绝了叶韵宁。叶韵宁是何等的人物,阅历非凡,虽说洛海棠每次都用些看起来很说的通的理由搪塞,但她岂能不知洛海棠到底是为了江忆染这小子。为此,叶韵宁也是非常郁闷,心中把江忆染连同他爹爹江暮玦骂了岂止千遍。然则,骂归骂,终究是无可奈何。后来,洛海棠得到江忆染南回雁城的消息后,就也执意北归。洛海棠毕竟不是云梦弟子,不受云梦规则拘束,而且原本当初从雁城带走洛海棠时就答应过江暮玦若是洛海棠想走便任她离开,因此,叶韵宁也只好“忍痛割爱”,只不过临别前还是千叮万嘱,告诫她切莫为“情”字所误,并且赠予了诸如法宝、丹药、典籍之类的很多东西。 而当洛海棠到达雁城时,江忆染尚未归来。直到这一天收到消息,才和江忆染娘亲一同来此等候。 ****** 几乎望眼欲穿之时,天空中却是不知从何处飘来许多海棠花瓣。 这些绯红的花瓣越来越多,仿佛泼洒出一阵红雨,又像一只只柔弱的红蝶在空中翩翩而飞。 就在这花雨中,一道身影在远处显现,正是江忆染。他微微笑着,每一步都踏在半空飘飞的花瓣上,宛若踏空凌波而来,颇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意味。 知子莫若母,穆盈盈自然一下子就领会了江忆染这般做的意思,笑着轻轻推了一下洛海棠,说道:“还不快去。” 洛海棠一下子脸色微红,但还是莲步轻移地走出了小亭,一双明眸静静地看着从远处慢慢靠近的江忆染,柔情似水 江忆染也是笑意更盛,轻轻一跃,便是衣袖飘飘落在了洛海棠的身前,也是静静地看着洛海棠。 这样的凝视是如此动情,但许久之后,害羞的洛海棠还是绯红着脸微微低下了头。 江忆染不禁侧首轻笑,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洛海棠的额头,宠溺地说道:“你啊。” 洛海棠吐了吐舌头,说道:“我怎么了?” “你很美啊。”江忆染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朵海棠花,然后就把它轻轻别在了洛海棠发间。 这之后,江忆染张开双手,温柔地说道:“我回来了。” 洛海棠鼻子一酸,再无犹豫地拥了上去,抱住他,轻声应道:“嗯。” ****** 就在洛海棠和江忆染相拥时,江暮玦和洛南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亭中。 江暮玦一出现,便是连声“啧啧”。 一旁的穆盈盈倒也不见怪,白了他一眼后,说道:“这些花雨,还有阿染凌花而立,都是你帮忙的吧?阿染那点修为可还做不到。” 江暮玦嘿嘿一笑,说道:“那是自然。这小子难得有机会耍一次帅,我这个当爹怎么能不成全?你说对吧,北玄?要知道,这海棠花雨赠海棠可还是你帮这小子想的主意。” 洛南思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回答,但其嘴角还是略微上扬了一个弧度。 穆盈盈直摇头,笑骂道:“真是胡闹。” ****** 雁城,燕王府,千漪湖畔。 又是海棠花瓣飘飞的一季。 在一株海棠树下,江忆染和洛海棠互相靠着,聊着半年来各自的生活。 但江忆染终究是很累了,半年的军旅生活几乎都在拼命磨砺自己各方面的能力,以致于很少有机会好好睡一觉。现在,终于回到了为他遮风挡雨的家中,回到了心爱的人的身边,一下子仿佛所有的负担都消失,困意袭来,就这样靠在洛海棠肩上沉沉睡去。 洛海棠看着沉浸在甜梦里的江忆染,不禁微笑起来。她理了理他的乱发,就这样静静端详着他的脸庞。 半空中,满是起舞的海棠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