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做一条快乐的咸鱼 “公子,你可不要再读书啦,再读书,阿郎要生气的。” “咱们陈家,家大业大,阿郎说啦,非要读什么书,做什么官,平白给家里惹来祸端,公子就不能踏实本份一些,老老实实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再寻几个小娘子多生几个娃娃,岂不自在” “公子,你要听劝哪,你咋就不听劝呢,公子往后再读书,阿郎真的要生气了。” 一旁,是一个青衣璞帽的人絮絮叨叨个没停。 陈正泰一脸懵逼,脑里乱糟糟的。 一觉醒来,世界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家伙是谁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娘子,生娃娃当我是种猪,配种 要淡定。 “咦,公子,这是什么。”青衣璞帽的男子,指向屋子的角落。 陈正泰下意识的看去......是自己的登山包。 呀...... 见鬼了啊。 自己一觉醒来,不但成为了另一个人。 可自己的登山包,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灵魂穿越吗 陈正泰记得自己昨天还背着这硕大的登山包,带着数十斤的物资,前往某个与世隔绝的山村。 这登山包里藏着的,都是自己送去小山村的必需品。 可现在......自己穿越了。 一股记忆涌入了脑海。 骤然之间......陈正泰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贞观三年。 孟津陈氏的嫡系子孙。 曾经的名门望族,虽然现下好像有一些衰败的迹象。 至于身边这个青衣璞帽的男子,是自己的家仆长随......陈福。 陈福一脸惆怅的看着陈正泰,似乎为陈家的这位公子而担忧。 公子实在是太刻苦啦,这样下去可不成,要惹阿郎生气的。 陈正泰扫视了屋内一眼。 这是一个厢房,屋子里一尘不染,冉冉烛火将厢房照的通亮,墙壁上是留白的山水画,古色古香,而所有的陈设,也如一幅展开的画卷,看似朴素,却也可看出原主人的性情。 贞观三年...... 大唐盛世,即将开始了。 一个有为的君主,带领一群天下最顶尖的文武臣子们,开创了一个辉煌的时代。 一想到此,陈正泰竟有些小小的激动。 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 他稍稍失神。 猛地......眼睛一亮。 “糟了,糟了,要迟啦,要迟啦。”陈正泰突然大呼,他的目光看着那角落里随自己穿越而来的登山包:“快,快,快给我去寻几头母猪来。” “啥”陈福一脸懵逼的看着陈正泰。 方才自己好像提过几个小娘子,而公子开口就是几头母猪。 咦,居然还挺对仗的。 以往这个时候,公子不该让自己煮一盏茶去书斋,公子好去看书的吗 怎么突然之间。 陈福突然身躯一震,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公子不读书,他开窍啦 陈福居然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欢欣,这是幸福踏实的感觉,陈家有救了。 “快去。” “噢,噢,这就去,这就去。”陈福不敢怠慢,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 “真是奇怪啊。”这一下,倒是轮到陈正泰有点懵逼了。 话说......自己要去找几头母猪,难道,对方不该有一些疑问吗 看他的样子,好像很开心。 不管啦。 陈正泰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忙是起身,到了墙角里,打开登山包。 果然,登山包里的物资都还在,这登山包里,都是供应小山村的物资,有给村民们春耕的稻种,还有村医所需的药品。 当然,还有...... 陈正泰自登山包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瓶子,玻璃瓶子是浓稠的液体。 这可是给村里采买的猪种啊,这可是宝贝啊,要知道,猪的驯养,虽然由来已久,可是饲养猪的进化,却一直都在进行。 现在是唐朝,猪的品种还十分的原始,而且这个时候的猪肉,不曾阉过,很臊,味道特别差,吃猪肉的人特别少,而后世的人懂得阉猪,味道很可口,况且后世随便一头猪,半年时间便可生长两百斤肉,这在唐朝是不可想象的。 哎呀,要发财了。 而猪种的保质期,只有七天。 陈正泰不知道穿越的过程之中,会不会使这猪种失效,可若是按时间来算,自己从采买这猪种到现在,已过去了四天了,再不用,就真的要过期了。 无论如何,自己得试一试。 毕竟,现代的猪种,对于古人而言,几乎是核弹级别。 陈家已经沸腾了。 公子今日早起没有读书。 公子让大家寻母猪了。 而且还要品相好的。 一下子,陈家上下,所有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个多时辰的功夫,陈福便领着几个家仆,寻了几头母猪来。 便见陈正泰眼睛一亮,随即,掏出了不知是啥的物事,噢,他还洗了手,此后钻到母猪的PI股后头,开始鼓捣起来。 陈正泰从登山包里寻了一个塑料的针筒,将针头拔了,抽出罐子里的猪种,紧接着...... 站在一旁围观的人,一个个心里发毛。 他们听到母猪不安的哼哼起来。 而陈公子,一面鼓捣着,一面脸上发出‘邪魅’的笑容。 公子,还有这爱好吗 陈正泰对此,一切都轻车熟路。 人工配种而已,这难不倒陈正泰。要知道,陈正泰上一世,可是军事爱好者,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观看七套的军事栏目,看了几年之后,虽然军事方面的知识没有多大的增长,可是对于母猪的产后护理、农业气象、果园的除虫,却是耳熟能详。 人工授JING而已,小意思。 一通忙碌,终于妥当了,陈正泰一面净手,一面唏嘘,但愿能成,若是成了,陈家可就发达了,别人家一头猪产肉一百斤,一年出栏,陈家的荣昌猪种六月出栏,至少能出肉一百五十斤至两百斤。 回头,原本在那目瞪口呆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目光,于是乎,个个假装没事人一般,各行其是,有的抬头看天,有的低头生怕踩了蚂蚁,有的拿着扫帚划啊划。 好奇怪啊...... 不过......陈正泰历来是随遇而安的人,心大,无所谓。 “你来。”他朝陈福勾勾手。 陈公子突然有了奇怪的癖好,不过,这似乎不是什么坏事,陈福心花怒放,他忙是上前,点头哈腰:“公子有什么吩咐” “会养猪吗” 陈福嘴张的有鸡蛋大:“......” “今后你好好照顾它们,若是下了猪仔,更要小心护理。这事事关重大,关系到的,是国计民生,马虎不得。” 呀......这就国计民生啦。 陈福觉得公子将自己当做了智障。 他咧嘴,乐了:“好。” 陈正泰奇怪的看着他:“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疑问” “有呀。”陈福认真的点头:“可是......公子不读书,游手好闲的样子,我看着心里舒坦。” “......” 到了傍晚。 陈家阿郎陈继业打道回府。 他愉快的和友人在茶坊里坐了一日,哼着曲儿,手里拎着的,乃是一个鸟笼,笼子里的雀儿振翅忽上忽下。 陈继业到了门前,陈管事便气喘吁吁的上前:“阿郎,阿郎,公子今日......今日......” 一提到公子,也就是陈继业的儿子。 陈继业不禁皱眉。 这个儿子啊......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心里怀着远大的理想,想要步入仕途,匡扶天下。 哎......陈继业很揪心,仕途多么的险恶啊,自己的祖宗们,就是因为瞎折腾,自己的曾祖父,当初支持北魏的皇帝,结果得罪了谋朝篡位的隋文帝杨坚。 自己的祖父呢,也步入了仕途,支持了隋炀帝,结果......又因此落了个凄凉的下场。 到了自己父亲这一辈,则跟着王世充,坚决痛击李渊,最终兵败被俘。 到了自己这一辈,凭着陈家名门望族的出身,大唐又广纳贤才,求才若渴,因此也被征辟为官,进入了东宫,成为了太子李建成的佐官。 可结果呢,那李二不按常理出牌啊,一场玄武门之变,太子被杀,自己这太宫旧臣,虽然没有追究,可陈家又是一次大伤了元气。 做官有啥好,读书有个屁用,尽是给陈家招来横祸。 不能再折腾了啊,再折腾,陈家要完了。 趁着家里还有最后一点家底,做一条快乐的咸鱼难道不好吗 第二章:人才呐 “今日怎么啦这个逆子......他又读书去啦”一想到陈正泰总不听劝,陈继业便气不打一处来,身子颤抖,以至于手里拎着的鸟笼子,都哐哐震动起来。 “没,没呀,今日公子没有进书斋半步,他一清早呀,便让人寻了几头母猪来。”陈管事兴奋的手舞足蹈。 “大家都看见了,他在母猪后头,鼓捣了好一阵子,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呢,他还念叨着什么要养猪......还说什么猪中美男子......猪中蔡国庆......阿朗,蔡国庆是啥” 听到此处,陈继业身躯一震,面上的肥肉开始抖动起来,随即,眼里掠过了狂喜之色。 “当真......好啊,总算是开窍啦,我这做父亲的遛鸟,做儿子的养猪,好,好,总算是让我这做父亲的得偿所愿,这是祖宗之幸哪。” 背着手,面对陈管事一脸不解的样子,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陈管事一眼,旋即他气定神闲道。 “蔡国庆呀,蔡者,草也。国者,想来你是懂得。至于庆,本意为祝贺。噢,你看,这便是说,吾儿想通啦,他若做一个庸碌无为的野草,这便是国家之幸、陈家之福啊。” 陈管事身躯一颤,露出钦佩的样子,翘起大拇指:“阿郎什么都懂。” 陈继业抬头,挺胸,跨足迈过高高门槛,留下一道孤傲的背影。 陈继业很高兴,所以到了次日,陈家门庭若市。 还没缓过劲来的陈正泰才知道,原来陈家这个家族,居然如此庞大。 有头有脸的陈家子弟统统都来了。 陈继业乃是陈家的长房嫡系,而陈氏的支系子弟不少,都以长房马首是瞻。 有的陈氏子弟,过的比较清苦,有的日子还不错。 大家听闻陈公子终于不折腾了,高兴的不得了,来的人有的提着鸟笼,有的抱着盛蝈蝈的锦盒,有的牵着大狗,纷纷来给陈继业见礼。 陈继业满面红光,溺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陈正泰。 陈正泰几乎是被人拎着来的,这高朋满座,统统都是一群自己认不出来的亲戚,看着大家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他不能理解呀,这些人,都疯了吗 陈继业说到了陈正泰已经两日没有读书,成日往猪圈跑,一下子,许多族叔、族伯们高兴的胡子乱颤。 似有一个陈正泰该叫他三叔公的人微微颤颤站起来,激动的道。 “这便好,这便好,养猪好,这猪呀,跟老朽养着的雀儿是一样的,都通人性。正泰啊,你能迷途知返,我这做叔公的高兴。你是不知道,当初你爹......跟着先太子李建成的时候,一场玄武门的杀戮,咱们陈氏上下,哪一个不是胆战心惊,唯恐那李二郎做了天子,要将我们陈家赶尽杀绝。若是再往上数,你的祖父,当初跟着王世充......咱们陈氏上下,又何尝不是惶恐度日呢......” 他历数着以往陈家遇到的坎坷,大家伙儿都默然了,当初战战兢兢的日子,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正泰是我们陈家的嫡系孙,将来是要承继家业的,你若是还心心念念的读书做官,你想想,若是再遭遇不测,咱们陈氏满门,可就真要跟着株连遭殃了。” 众人纷纷点头。 三叔公捋着胡须,随即感慨万千的道:“所以老夫活了一辈子,从前也曾和大郎君一样,总想着功名,想为这天下做一点什么,建功立业。可后来历经了数次劫难。老夫横竖想通啦,人活在世上,三件事最紧要,学会了这三件事,便可保一生无忧。” 众人一脸疑惑。 陈正泰看着这须发皆白的老叔公,心里也疑惑起来。 三叔公咳嗽一声,伸出了第一根手指,随即声若洪钟道:“躺着!” 陈正泰:“......” 三叔公随即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道:“别动!” 三叔公伸出第三根手指:“吃!” 呼。 大家出了长气,满面红光。 说的好! 对呀,折腾个啥,快快活活多好,趁着家族还有祖上留下的土地,还有华宅,还有美婢,能混一日是一日,像那些想要治国平天下的害群之马,可别把大家坑苦了。 陈正泰看着他们,心里忍不住要骂出来。 玛德,一群智障。 陈正泰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孟津陈氏,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先祖。 也就是说,自己穿越在自己祖上身上。 更令人忧心的是,上一世陈正泰查阅过自己的家谱。 陈氏家族,自东汉起便是一方豪族,曾经大放异彩,可一直延续到了贞观年间,家族便开始衰败下去,此后的千年......虽还寥寥在族谱之中,有那么一两点亮光,可更多的却是庸庸碌碌,沦为了底层,每一次兵灾和天灾,都有大部分的人饿死。 现在陈正泰终于找到家族衰弱的原因了,敢情这群老祖宗们,这样的不思进取呀。 不成,自己得把猪养好。 这猪养好了,能发财。 要知道,这可是后世经过了无数代育种的畜生,比之这个时代的猪,不知高明多少倍,这是神器啊。 陈家要想避免衰败的命运,就必须振兴家门不可。 酒宴之后,族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去。 三叔公酒过三巡,满面红光,突然将陈正泰叫到面前。 “正泰啊正泰,你将来要继承家业,陈氏上下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你一定要争口气,切切要断了那读书入仕的想法,好好在家养猪斗犬,如此,咱们心里也放心。我们陈家当初支持建成太子,早就成了李二郎的眼中钉,他巴不得置我们于死地呢。” 拉着陈正泰的手,眼泪又要啪嗒落下来,三叔公突然失声哽咽。 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忙是到了一旁搀扶着哭成泪人的三叔公,语心长道。 “三叔,你放心好啦,正泰从前不懂事,以后我定要好生看着他,一定不让他做正经事,他要是再敢似从前那样恣意胡为,看那劳什子《春秋》、《礼记》,我抽他!” 陈正泰一听这个抽字,一溜烟,跑了。 你大爷,这一群疯子。 他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的猪,先去猪圈转了一圈,几头母猪在猪圈里慵懒的甩着尾巴。 看着这些猪,陈正泰心里想,这时代的猪,还真是瘦小啊,这都已是成年的母猪,居然骨瘦如柴,只怕连百斤都没有,就是不知道,自己人工授JING有没有用,若是能产子,那就厉害了。 对了...... 这些人这么折腾,这家产到底折腾了多少 我太特么的难了。 满门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我去算算账才好。 陈正泰溜进了书斋,他记得书斋里存着账房的收支簿子。 这书斋很大,墙壁上挂了一幅幅陈家历代先祖的画像,这些悲催的祖先们,都曾很用心的经营家业,虽然每一次......好像都押错了宝,支持谁谁死,你大爷...... 陈正泰看着墙壁上的音容笑貌,似乎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到书架那儿翻找,陈家的藏书无数,毕竟是曾经诗书传家的豪族,只是那账簿,却是没寻到,不过......一封信笺,却是落在地上。 嗯 这是啥 陈正泰将信笺拾起来。 这是一封十几日之前,有人送来的书信。 上头写着‘报陈议郎书’。 这陈议郎,便是陈正泰的爹陈继业。 至于议郎,则是一个散职官。 陈正泰回忆起,自己的爹当初是东宫旧人,也是有官职的。 此后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做了皇帝,并没有对东宫旧人追究,不过自己的爹心灰意冷,也就致仕颐养天年了,当然......这个散职的官衔还在。 陈正泰将信笺打开,这里头,竟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洋洋数千言,里头的意思先是一番客套,说是久闻陈议郎您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而我马周一直怀才不遇,希望陈议郎能够向朝廷推荐。 再后头,就是这个叫马周的人所书的一些文章了,都是一些自己对治理天下的看法。 马周...... 陈正泰顿时脑门嗡嗡的响。 马周这个人......自己听说过呀,历史上,这个家伙,一开始怀才不遇,甚至沦落为马夫,养马为生,此后被人推荐,一下子被唐太宗李世民看好。 李世民直呼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立即用他,短短数年的时间里,这个人便被提拔做了宰相。 现在...... 现在是贞观三年,这个马周,应该还在给人养马。 没想到......他已落魄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出仕,四处投书给别人,希望别人能够引荐他。 可引荐哪里有这样的容易,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只怕对一个马夫的投书,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便丢进垃圾堆了吧。 想来这马周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所以......连门阀圈子里如此凄惨的陈家,他都投书来。 好惨。 咦,好像现在我也好惨。 陈正泰脑海迅速开始活动起来,如果......自己举荐了马周呢,这不但可以在皇帝面前露个脸,而且......马周被陈家举荐,一定感恩戴德,毕竟......陈家是他的恩主啊。隋唐时期,好像举荐人和被举荐人有人身依附的关系,否则,人家凭什么举荐你 陈正泰低头看着马周的文章,其实很多地方,他看不太懂。 可就在此时......砰的一下,门开了。 陈正泰吓了一跳,抬头。 却见自己的父亲陈继业醉醺醺的,带着陈管事和陈福几人进来。 陈继业口里嘟囔。 “这才好几天,就又跑来书斋啦,混账,你这是要气死为父吗我们陈家经不起折腾啦,现在是那李二郎做了天子,会瞧得上我们陈家吗没有收拾我们就不错啦。” 他冲进来,身后陈管事几个人,如丧考妣的样子,纷纷劝道:“阿郎,不要动怒,公子只是一时糊涂......” 陈继业已气咻咻的上前来,看着陈正泰手里拽着一封书信,一看陈正泰看得不是四书五经,脸色才微微的缓和:“你翻找书信做什么” 陈正泰心里咯噔一下,你妹,陈家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次啦。 他道:“大人...” 在唐朝的时候,大人是儿子对爹的称呼,虽然陈正泰叫起来怪怪的。 “唔......” “大人,这个人......我们陈家应该举荐他为官。” “什么”陈继业一愣,随即脸色骤变:“你疯啦,你知道此人是谁,此人是一个马夫,他几次想来见为父,为父都没有见他,这样粗鄙的马夫,你还举荐他” 玛德,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个爹 陈正泰开口道:“可是......” “且慢着!”陈继业突然脸色一变,随即......他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陈正泰道:“儿啊,想不到,真真想不到,想不到你现在不但会玩猪,且还这样的聪明伶俐。对呀,为父怎么没想到。” “想到个啥” 陈正泰觉得,无论他爹想到个啥,自己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陈继业一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那李二郎做了皇帝,只怕早就忌惮我们陈家啦,哼哼,他现在登基做了天子,虽是不将我们陈家放在眼里,他最是虚伪,天天跟人说,自己最需要的就是贤才辅佐,要大治天下,所以要广纳贤才......这时候我们陈家若是举荐一个马夫上去......” “哈哈......”陈继业捋须大笑:“那李二郎见了,定要以为我们陈家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好,就是要让李二郎觉得我们陈家有眼无珠,他越是对我们陈家看不起,便越不会再追究从前的旧事,儿啊,你真是想的周到,为父......怎么就想不到呢。” 陈正泰:“......” 心好累啊。 为啥他们的内心戏这么多。 那李世民是何等有气魄的人,至于跟咱们陈家计较以前的旧事吗自己的爹,为了苟且偷生,也是拼了。 陈继业手舞足蹈的道:“方才是为父误会了你,这马夫......叫什么什么来着,为父好歹也官拜朝议郎,自当举荐,不对......应该以你的名义来举荐,如此......方才让那李二郎知道,我们陈家上下都是草包,哈哈......陈管事......” 陈管事忙是躬身道:“在。” 陈继业背着手:“立即修一份奏疏,就举荐这个马夫,还有,明日请那马夫到府上来,老夫依旧不见他,我儿子既然喜欢这马夫,那就让这马夫...给我儿养猪。” 陈管事笑嘻嘻的道:“喏。” ...... 陈继业说罢,高高兴兴,醉醺醺的由人搀扶着去了。 只留下陈正泰一脸懵逼的在书斋。 这是一群猪队友啊,有些带不动。 不过...... 总算马周的事解决了。 就是不知道,当李世民提前见着了马周,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三章:上达天听 此时年关刚过,虽是开春,可依旧冷风嗖嗖。 正午,日上三竿的时候,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子的人出现在了陈家门口。他灰头土脸,浑身上下一股馊味,面上的风尘像结了痂,蹒跚的到了陈家门前。 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他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希望的亮光。 他是马周。 马周在长安城养马已有两年了,当初在乡下,他不甘心自己一辈庸庸碌碌,毅然而然的辞了自己的文吏之职来到了这繁华的长安。 只是可惜......胸中虽有千万言,这遍地绫罗的长安城,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得已,他只好养马为生,受尽了白眼。 无数给高门的投书,迄今都没有音讯。 没有人看得起自己,哪怕是自己洋洋数千言的文章,也没有人肯多看一眼。 他先是投书给朝中的宰辅,此后投书给将军和尚书的门下,再后来,便开始病急乱投医了,以至于这长安城里,提及起来就被人笑话的陈家,他也想方设法投书进来。 现在......终于有消息了。 陈家居然对自己有了兴趣。 马周这一路来,一路眼睛都是红肿的,数年的辛酸泪,在此刻迸发出来。 等到了陈家门口,门子立即去通报,一会儿功夫,便有一个叫陈福的,领着马周进府。 只是......七拐八弯的,去的地方......好像不是陈家的大堂。 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呼......越来越熟悉了,马周甚至已经开始嗅到了一股子畜生特有的馊味。 猪的哼哼声,由远及近。 马周心沉了下去。 陈家人让自己来府上......不会是...... 远处......却见一个圆领锦衣的少年深情款款的看着圈里的猪,一面指使着人用葫芦瓢舀着馊水投食。 那叫陈福的人,快步到了少年面前,嘀咕了什么。 少年很高兴,兴冲冲的朝马周看过来:“哈哈,马先生,久仰大名。” 马周:“......” 此少年......看上去不靠谱啊,他是看上了我的文章而久仰大名,还是听闻我养马养得好 少年到了面前:“我叫陈正泰,嗯,我看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 本是迟疑的马周,听到见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猛地,身躯一震。 犹如五雷轰顶,骤然间胸腹之间五味杂陈。 马周的眼眶瞬间的红了。 终于有人......欣赏自己的文章了。 这是当世伯乐啊。 下意识的......马周躬身长长作揖,腰杆子再不肯抬起来:“区区不才,今得明公谬赞......”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陈正泰觉得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不过陈正泰当然不了解, 马周这种怀才不遇的人,此时终于获得了别人的赏识,是多么喜悦和欣慰的事。 陈正泰道:“我们陈家已经推荐了你,你能不能为朝廷所看重,就看我代你送上去的文章,是否能获得皇帝的赏识了。” “这......”马周内心狂喜,方才还是长揖,下一刻,却是不争气的拜下,泪水纵横,哽咽道:“若能蒙朝廷信,明公举荐之德,纵粉身碎骨,也没齿难忘。” 他这番话,纯粹是发自肺腑。 要知道,在隋唐时,依旧还有东汉、魏晋时期的察举遗风,推荐人和被推荐人,利益相关,几乎形同于人身依附的关系。就比如那三国的时候,袁绍到了河北,立即无数人前去投奔,这是因为他们袁家四世三公,袁绍的祖上在位的时候,推荐了不少人,而这些被推荐做官的人,便奉袁家为恩主,恩主有事,自是倒履相从。 陈正泰乐呵呵的看着马周,其实......被人奉承着,挺开心的:“你起来吧,不必多礼。” 马周便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现在他心里已将陈正泰当做自己的恩主了。 陈正泰目光很快落到了猪圈里的母猪身上,随即道:“你看这些猪,关系重大啊,你的文章,我大抵看过,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你的主张。” 陈正泰顿了顿:“我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不和别人说,他们听了也不懂。这齐家治国平天下,究其根本,不还是让人有衣穿,有饭吃吗最好还有肉吃。你看,这治国之道,浅显一些说,和养猪之道,也是一样的道理,你看这猪,又瘦又柴,身上没有几两肉,可若是养的又肥又壮,岂不是利国利民,马周,你以为如何” 陈正泰是个很容易适应的人。 既然马周称自己是明公、恩主,那么自己也就直呼其名了,虽然看上去不礼貌,可实际上,却彼此拉近了关系。 马周眼里还噙着泪,沉浸在自己这千里马被伯乐发掘的感动之中。 可这一刻......他有点懵。 呀,我文章里,没有养猪的事呀。 这八竿子好像打不着。 他抬头,见陈正泰殷殷期盼的看着自己:“马先生,我的话可有道理吗?” 老半天,马周才自嘴里不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还行。” 陈正泰唏嘘:“没想到我们想到一处来了,我知道外头,有人说我们陈家如何如何,不过我们陈家,也有匡扶天下之心,只是不被外人所理解而已,这养猪,就是明证。” 马周若有所思,觉得好像自己被带到了坑里。 陈正泰便乐呵呵的道:“从此以后,你就暂在我们陈家住下吧,不要再屈尊人下,给人养马啦。我们陈家赏识你,你在此帮我照料着猪,这几头母猪可是我的心头肉,寻常人照顾,我放心不下。” 马周:“......” 不管如何。 至少陈家还是看重自己的。 嗯,要坚信自己的选择。 毕竟,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不过......马周还是隐隐觉得,好像这个恩公,不太靠谱啊。 外面的人都说陈家人一个赛一个混账,他们会不会,故意以举荐的名义,糊弄自己来给他们养猪 马周心里开始惶然起来。 从养马圈跳进了养猪界,这...... 好在陈正泰对他还不错,专门让人收拾了一间卧房,吃用也不错。 偶尔,陈正泰会寻上门来,和他研究养猪的护理方面的问题。 马周毕竟有养马的经验,却也是对答如流。 日子就这样的过去,过了七八日。 那一封陈家举荐的奏报,早已经过了门下省、中书省,最终,送入大明宫中。 一般的国家大事,都是由门下和中枢的宰相、侍郎、舍人们参议之后,而后送到宫中请皇帝参详的,只是这举荐的奏疏,却往往不需宰相和侍郎们决定,只是直接送皇帝过目。毕竟这关系到了人才的选用,是当今皇帝最看的事。 李世民登基不久之后,早已昭告天下,一方面沿用科举取士,可这时的科举,毕竟还很草率,不够规范。 因而,为了挑选人才,便责令天下的文武官员,推举人才。 天下初定,是到了下马治天下的时候了,大唐有的是功勋骁将,唯独文治之臣,却还有欠缺,毕竟天下大乱了数百年,有才华的人更倾向于马上获取功名。 李世民每日最大的事,便是先看推举的奏疏,而后再决定国家大事。 有了人才,方可事半功倍。 此时李世民穿着一件寻常的道衣,至宣德殿,跪坐于御案之后,在这里等候的,乃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兄弟,也是李世民夺取天下的大功臣,最受李世民青睐。 此刻...... 看着长孙无忌亲自送来的一沓推举奏疏,李世民不禁发出了感慨。 “朕在位已三年,这三年来,无不是兢兢业业,只是这些年来,愈发觉得,上马冲杀易,可坐在这御座上治理天下,却是难上加难,朕四处寻访人才,可那些蒙尘的明珠,想要发现,却也是困难的事。” 长孙无忌微笑道:“臣倒是有一件喜事,想要向二郎禀奏。” “喜事”李世民不解的看着长孙无忌。 唐时皇帝和百官还不分明,比如李世民,疏远的人自要称李世民为皇上或是圣上,可亲近的人,往往称他为二郎,或者是李二郎。 长孙无忌面带微笑,咳嗽一声:“孟津陈家,二郎可还记得吗” 李世民听到了“陈家”二字,皱眉:“是那个曾经的东宫旧人陈继业吧” 长孙无忌颔首:“正是。” “这陈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一群田舍奴,朕恨不得一个个将他们宰了。”李世民往日还算平易近人,可提到了陈家,当初在军中的咒骂便不禁出来了。 长孙无忌显得有些尴尬,只是跟着干笑。 “哼。”李世民还不解恨:“这群田舍奴,当初跟着李建成四处诋毁朕倒也罢了,朕宽宏大量,自是不计较他们,朕既然登基,就不再是秦王,而是天下人的君父,这几年来,并没有治他们的罪。” “可是这群田舍奴呢!”李世民气的脸色铁青,继续咒骂道:“他们阖族上下,都是一副朕要治他们的罪,要收拾他们的样子,成日战战兢兢,有的假装自己昏聩,有的谎称自己是痴儿,倒像是朕心眼如针尖一般的小,肚里不能容人,成日都在惦记着往日的那一点仇怨。” 第四章:孔明之才 李世民说到这里,更是激动:“这一家老小,个个有模有样,别人看了,会如何想还不是会想,朕没有容人的度量,成日都惦记着收拾他们陈家人东宫的旧人这么多,那些罪大恶极的,朕自是要收拾一番,可他们陈家,朕几时薄待过了” 长孙无忌拼命咳嗽,他也无法理解陈家那群风声鹤唳的家伙。 话说,玄武门之变都已过去了三四年,他们咋还成日这么多戏呢 长孙无忌道:“不过这一次,臣是来报喜的,二郎,这陈家......也推举了一个人才,二郎啊,连陈家都开始推举贤才了,可见陛下爱才之心,人所共知,这岂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李世民听到这里,终于收敛了怒容,却是眉一挑:“是吗朕且看看。” 他自一沓奏疏里,寻出一份奏疏,徐徐打开,李世民似乎也觉得方才有些过了,失了君仪,便摆出威严的样子,可低头一看,却又不禁道:“上奏的,竟是陈家的大郎......那老东西,居然恬不知耻,代他的儿子上奏。” 李世民继续看下去,脸又一沉,面露杀机:“果然,他们又来了,谁也别拦朕,朕非要将这些陈家的田舍奴们统统杀个干净不可,无忌啊无忌,你看看他们,他们又在耍弄这一套了,你可知道,他们要举荐的,竟是一个马夫......” 李世民胸膛起伏,勃然大怒。 成天看着一群阴阳怪气的家伙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各种哎呀我好害怕,李二要害我。明明自己新君登基,要示以恩德,显示自己的大度,可这些家伙们呢......好嘛,现在又来了,推举一个马夫。 “他们这是要告诉朕,他们陈家不但统统都是酒囊饭袋,还要证明他们统统都是有眼无珠是吗倒像是朕成日国家大事不管不顾,每日都想害他们一样。” “哼!”李世民将第一页奏疏摔到一边,咬牙切齿:“真是岂有此理,这是陷君于不义。迟早剥了他们的皮。” 也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陈家,李世民就觉得自己的涵养统统消失殆尽,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金戈铁马的沙场,满口都是骂娘之词。说到此处,李世民正要将这奏疏后头的东西一并丢开,只是......他的目光落到了后头,却一下子......凝滞了。 李世民的瞳收缩,下意识的捡起了后头的奏疏。 这奏疏后头,夹带的乃是马周的文章。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蓄积多少,唯在百姓苦乐......”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 “此言不可不戒也......” 李世民的目光,迅速的扫视了这只言片语的话。猛地,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刺中了李世民的心脏。 李世民突然正襟危坐,捡起了这文章,开始新审视。 这一看,竟是如痴如醉一般,一面看,一面下意识的道:“这文章厉害,厉害至极,其文引经据典,推敲古今,举要删繁,写出的文章切合情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减,看了使人舒畅,令人不知疲倦。” “什么”长孙无忌从未见过李二郎如此,也是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马周的奏疏,可是后世的许多政治家都大加赞赏,他的文章,能被李世民所青睐,也就一点都不为过了。 “厉害,厉害,切中了当朝的利弊,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人。”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的话充耳不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文章,呼吸变得粗重:“这是张子房、诸葛孔明一般的人哪。” 李世民喃喃自语,居然一字不落的连续看了三遍,这才恋恋不舍的抬头起来,似乎内心还没有平静,整个人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长孙无忌:“一个马夫,竟有这样的见识吗如此人才,居然无人发现,这是朕的过失啊。” 李世民说的没有错。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愚钝的,倒不是说他们天生如此,而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走出过方圆十里的地方,而书籍更是奢侈品,他们没有行过万里路,也没有读过万卷书,怎么可能有见识呢。 可即便有的人,他有这样的条件,又如何呢,他看到的,读到的东西,当真能引发他的思考吗可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哪怕条件不足,却能用一种超脱常人的目光去审视这个世界,了解这天下最需要的东西,去思考解决的办法,而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李世民道:“朕与这马周,实是相逢恨晚,居然到了今日,才能拜读他的文章,快,快,立即诏马周入宫,朕要亲自见他。这马周现在在何处” 长孙无忌答不上来,他只觉得李二郎激动的有些过份,沉吟道:“或许......是在陈家。” “陈家......”李世民方才想起,马周乃是陈家那群田舍奴,不,陈家的公子举荐来的。 李世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案牍上的奏疏,尽力风轻云淡的道:“是那陈正泰......这陈正泰应该还年少吗,怎么会有如此的见识,和其他的陈家的狗东西们不一样。” “命人去陈家,不,无忌,你亲自去一趟......” 说到了此处,李世民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 人才啊,这是真正的人才,只凭这一文章,就让李世民礼贤下士,虚心去求教了。 “臣去”长孙无忌一脸诧异。 李世民豁然而起,踱了几步,心急火燎的样子,他虎目猛地一张:“在陈家是吗陈家真的让朕有些看不透了,朕去,朕亲自去。” 长孙无忌更为诧异,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那文章,想知道,为何李二郎如此失态了。 李世民却显得格外的激动,这几年来,他求贤若渴,可推举上来的人才,也偶有几个堪称贤的,可似马周这样能让他耳目一新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朕若得马周,如刘玄德得孔明啊....” ............ 一大清早,陈正泰便被叫了起来。 原来是三叔公来了,在厅里喝茶,作为长辈,自然免不了关心陈正泰养猪的事。 陈正泰很庆幸,来到这个世界,养猪不但没有被人误解,反而得到了大力的支持。 他洗漱之后,大喇喇的到了厅里,或许是因为府上的人个个对他纵容的缘故,让陈正泰下意识的,也开始变得性子懒散起来。 果然......地主家的儿子,免不得要嚣张的啊。 等到了厅里,却见三叔公阴沉着脸,一见到陈正泰来,忙道:“正泰,我与你父亲商量些事,你且少待。” “噢,叔公随意,我在旁喝茶。” 陈正泰的爹陈继业迟疑的看了三叔公:“要不,让正泰出去一会儿。” 三叔公摆摆手:“他已经长大啦,是该让他明白一些事理啦,无妨。”说着,他咳嗽一声:“昨夜啊,我又做噩梦啦,梦见那李二郎,居然派了刺客,在咱们的府上,身边那陈管事,还有那陈福人等,统统都是李二郎的耳目,还梦见李二郎已搜罗了无数的罪证,就等着,要将我们陈家,一网打尽。” 陈正泰正喝茶,听到这里,口里的茶水要喷出来,勉强忍住,心里无数个卧槽。 可陈继业听了,却是脸色惨然:“叔公,你别说啦,听着我害怕,那李二郎,不至如此吧。” 三叔公眼珠子一瞪:“怎么不至于你想想看,那李二郎心机深不可测,他连兄弟都不放过,会放过我们吗哎呀,老夫被噩梦惊醒,横竖睡不着,苦思冥想,思虑再三,越想,越觉得可怕。” 陈继业面上犹豫不定:“三叔,难道......我们坐以待毙” 三叔公叹息,语重心长的道:“老夫老啦,没几年活啦,即便明日去死,那也无憾,可是咱们陈家上上下下上千口人,还有咱们的正泰,他还是个孩子呀,老夫怎么放得下呢” 三叔公和陈继业说到了陈正泰,都将目光落在陈正泰身上。 陈正泰道:“不必管我,我死不了。” 陈继业却是叹了口气,没理陈正泰,接着忧心忡忡的看着三叔公:“那么,该怎么办才好,三叔你年纪大,见多识广,你来说说。” 三叔公扶着拐杖,阖目,智珠在握的样子:“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有让李二郎知道我们陈家生不如死,他才肯放过我们吧,我有一计,可以试一试。” 陈继业面露喜色:“快说,快说。”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委屈委屈你,你呢,从明日起,赤身裸体的出府。” “呀。”陈继业嘴张的有鸡蛋大:“裸身赤奔?” 陈正泰也懵了,沃日,这又是什么情况 第五章:皇帝驾到 三叔公继续道:“赤身出了府,还要赤足狂奔,一面狂奔,还要口里说点什么,咱们得装疯。当然,那李二郎狡诈无比,我看只凭这个,还骗不着他,所以,为了教他放心,你还得吃粪。” “吃......吃粪......”陈继业身体一哆嗦,想来已经脑补出一个可怕的画面。 “不错。”三叔公凛然道:“这粪一吃,李二郎便知你疯啦,他心里也就解了恨,自然也就再不将我们陈家放在眼里。” 陈继业一脸懵逼,沉默了很久:“三叔,为啥你不赤身出去裸奔,不去吃粪,教我去吃。” 三叔公深深的凝视了陈继业一眼:“老夫年纪大啦……要脸!” 陈继业:“......” 三叔公见陈继业踟蹰不语,禁不住叹息:“大丈夫安身立命,当断则断,遥想那周文王、勾践、孙膑,不也曾委曲求全如今我们陈家身处险境,阖族兴亡,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哎,终究你不是干大事的人哪。” 陈继业:“......” 陈正泰坐在一旁,虎躯一震,看着自己的三叔公,再看看自己的爹,卧槽,这是绝世人才啊,我特么的瞎了眼,怎么就穿越到了你家里来。 正说着,外头听到门子的声音:“叔公,阿郎,不妙啦,不妙啦。” 陈继业和三叔公还在认真的讨论着吃粪的问题,一听外头这丧门星一般的喊叫,便下意识的如惊弓之鸟一般面露惨然之色。 陈正泰也一惊,咋啦,我的猪死啦 须臾,便见那门子连滚带爬的进来:“皇帝......皇帝......皇帝移驾来了咱们陈家,先行的禁卫已至中门,皇帝马上便要到啦。” “......” 这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 陈继业和三叔公俱都露出了凄凉之色。 三叔公捶胸跌足,悲呛道:“继业啊继业,教你吃粪你不吃,你看,现在大祸来了吧。” 陈继业陷入沉默,随即看着陈正泰道:“正泰,你......你......哎......是为父对不起你啊。” 陈继业一脸自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早一点听三叔之言,或许......自己儿子应该能够保住吧。 “不要慌。”陈正泰倒是比较淡定,他打死都不信,堂堂大唐皇帝,为了对陈家下毒手,如此大张旗鼓。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叔公和陈继业慌张的样子,陈正泰道:“都胡说个什么。” “啥”二人一脸懵逼看着陈正泰。 原本在他们心目中,陈正泰就是个书呆子,可今日,却是气势骇人。 不过这么一吼,二人居然出奇的老实。 陈正泰道:“先去接驾,且看看发生什么。” “噢。”三叔公和陈继业都觉得有理,居然下意识的点头。 待三人出了厅,恰好有人撞上来,正是陈福,陈福慌慌张张的道:“不好啦,不好啦......” 陈正泰心里勃然大怒。 这群家伙,怎么就没一个正常的。 陈福还要吼叫。 陈正泰扬手,便是给他一个耳光,不给点颜色,队伍带不动啊。 啪。 一巴掌下去。 陈福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凶神恶煞的陈正泰:“公子,公子......” “住口!”陈正泰大骂道:“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叫个什么叫,再敢叫,便骟了你!” 陈福一脸委屈,忙是眼睛越过陈正泰,看向三叔公和陈继业。 三叔公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族孙。嗯居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前见陈正泰成日读书,总觉得这样不踏实,可现在......看陈正泰的彪悍,一言不合就骂人,居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好像比他爹强。 只是……想到李二来了,三叔公心乱如麻,顾不得这些了。 陈继业也觉得怪怪的,恍惚之间,竟也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劲。 “接驾!”陈正泰发出咆哮:“谁敢掉链子,便抽谁!” 一下子,陈府上下总算是开始井然有序起来。 陈正泰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招有效。 尤其是三叔公和陈继业看自己慌乱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欣慰的样子。 陈正泰心里忍不住想,这些人好奇怪呀。 一干人到了中门。 恰在此时,一队人马已经到了。 李世民也骑马,他座下的马通体洁白,很是神骏,此时他正处在壮年,不等禁卫来搀扶,却已自顾自的翻身下马。 抬头看了一眼陈府的匾额,身后长孙无忌也下了马,亦步亦趋的跟在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昂首阔步,入府,便见陈家寥寥数人站在门口迎候,一起朝李世民乖乖的作揖:“见过皇帝陛下。” 却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臣恭迎圣驾,不知圣驾来临,未能远迎,万死之罪。”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说话的人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陈正泰。 可见大家奇怪的看着自己。 咋的 说的不对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呀。 李世民不禁莞尔,说实话,这一番话,听着挺悦耳,尤其是说话的人是一个少年说出来。 “万死”李世民淡淡道:“朕来此,只是一时兴起,若这样都要万死,那朕岂不成了隋炀帝杨广,这天下的臣民都要被朕诛杀几遍了。” 陈继业此时已是心里惶惶然。 你看,这老是死啊死的,这不是摆明着来秋后算账的吗 要糟啦。 三叔公也是一脸铁青,心里惶恐到了极点。 陈正泰想了想,道:“臣说这些话,不过是表示对陛下的敬意而已,并没有他意。陛下英明神武,横扫六合,千秋一人,臣见了陛下难免惶恐,若是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这是李世民啊,还是活的。 至于什么千古一帝,可不是陈正泰捏造,他说的是实在话,千百年来,有几个君王能李世民并肩,千百年后,又有多少君王希望能达到唐太宗的成就。 李世民闻言,哈哈大笑,他本是来寻马周的,可谁曾料到,居然碰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 千古一人...... 李世民不禁侧目看了一旁的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脸一红,也不禁打眼前这少年,这小家伙,嘴里抹了蜜吗怎么我就没想到千秋一人呢 李世民阖目,身上满是威严,这千秋一人,似乎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想要做的,不正是千秋一人吗只是......这少年虽说的令自己心里舒坦,自己却决不能表露,李世民还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举止的,于是他故作淡定道:“陈继业......” 陈继业身如筛糠,心已沉到了谷底,果然,李二郎还记得自己啊。他上前,硬着头皮,作揖:“臣在。” 李世民正色道:“马先生在何处” “马先生?”陈继业一愣。 倒是陈正泰骤然明白了。 他记得历史上,李世民得知马周这样的贤才,连续三次,催促宦官去寻找马周。 只是......如今历史好像出现了一些偏差,李世民对于马周的喜爱并没有改变,只是这一次..李世民的性子更急....却是亲自登门来了。 陈正泰道:“陛下所说的,可是马周” “正是。” 马周...... 陈继业骤然间明白了。 那......那不是自己儿子举荐的那个马夫吗咋啦,这个马周出了什么问题 陈正泰道:“臣这就去请马周来。” “不。”李世民摆摆手:“朕要亲自去见他,不必等他来,他在何处” 第六章:吃了吗 猪圈里。 马周手中的馊水桶,一下子跌落在地。 有两头母猪,这两日尤其的懒惰,成日昏睡,除此之外便是吃。 根据马周多年养马的经验,他起初的判断是......这两头母猪是不是病了。 可今日,他才发现,这两头母猪,似乎可能是......有了身孕。 那陈公子每日都心心念念着母猪的事,这几日,都要来看看怀上了没有,而现在......终于陈郎君得偿所愿。 得偿所望哪! 马周也不禁为之欣慰起来。 毕竟……虽然他知道陈公子不靠谱,所谓的举荐,可能是一句空话。 可不管怎么说,他是个马夫,如今来了陈家养猪,包吃包住,待遇还是比当初养马要好的。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母猪……终于有孕了,马周感到的是无比的欣慰和喜悦。 要赶紧,让它们多吃一点馊水。 还有这猪圈也要清扫一下。 他立即忙碌起来。 而此时,李世民却已到了猪圈,站在不远处驻足眺望。 李世民皱着眉,面带怒色。 这可是朕的马先生,居然......居然被陈家人如此戏弄。 “陈继业!”李世民低声道。 陈继业硬着头皮:“陛下,臣在。” “你......你......” 陈继业耷拉着脑袋:“臣这就去请马周沐浴之后来见驾。” “不必啦。”李世民摇摇头,这陈家人,个个都有点不正常,长安人谁不知道呢跟他们生气,只会坏了自己贤君之名。 他信步上前,咳嗽一声,长孙无忌在身后高声道:“马周,快来见驾。” 马周正躬身,拿着扫帚情理,隐隐约约的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朝声源看去。 这是......那为首的李世民,却已信步到了猪圈前,看着猪圈里的母群猪,唧唧哼哼的围着马周亲昵的蹭,李世民道:“可是马先生吗” “不知......”马周一脸错愕。 “朕看了文章,实是惊为天人。”李世民继续道:“所以朕特来向马先生请教。” 马周听到这里,身躯一颤。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脑子嗡嗡的响,这数年来,他无一日不在幻想着自己能够见到大唐皇帝的场面,可从来没想过大唐天子会这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陈公子......陈公子他当真......举荐了自己。 他......刹那之间,无数的念头涌上心头,随即,马周的眼圈红了,他激动的朝李世民作揖:“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却打着马周,浑身脏兮兮的,不过举止倒是得体:“马先生高才,朕广纳贤才,看了你的文章,方知我大唐弊病在哪里,先生若是不嫌,可否随朕谈一谈。” “敢不从命。”唐朝的儒生和后世的不同,倒是十分痛快,绝不会惺惺作态。 随即,李世民站在猪圈外头,看着里头的一头头母猪,这些母猪见马周要走,于是蜂拥追着马周,唧唧哼哼的发出声音。 李世民饶有兴趣的道:“马先生对养猪有兴致吗” 马周看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想,万万不可当陛下面前,说恩公的不是:“是。” 李世民便含笑道:“噢,这养猪,不知有什么深意” “这......”马周也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现在却被李世民问倒了。 李世民见他面带疑虑,心里也不由的嘀咕起来,还以为他是大才,做任何事都有深意,可是见他如此,难道......此人名不副实这时候,陈正泰突然道:“陛下,其实这猪,是臣让马周养的。” 马周一听,有些急了,恩公这是维护自己啊......他举荐了自己,已是有大恩了,现在又如此关照,如此大恩大德,犹如再生父母。 “噢”李世民眯着眼,发现又是这个陈家的少年:“那你来说说看,为何要让马先生养这猪” 站在自己眼前的,虽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陈正泰并没有多少畏惧。 或许正是因为李世民的功业实在太大了,所以陈正泰才敢在他面前洒脱吧,毕竟,他一向信奉一个道理,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陈正泰道:“当然是为了国计民生。养猪能富民,民富则国强。” 李世民听到这里,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道理有些牵强,猪肉那么臊,没人喜欢吃,这和富民强国有关系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倒是说的认真...... 李世民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正泰道:“臣姓陈,名正泰。”说罢,李世民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便是陈正泰” “正是。”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 还是有些震撼。 要知道,这马周乃是以陈正泰的名义推举上来的,陈正泰自然也就是马周的伯乐,而一个伯乐,若要相中千里马,至少可以证明,眼前这个孩子一般的人,已经有了分辨马周文章好坏的鉴别能力。 这若是在李世民、长孙无忌这样的人身上有这样的能力,自然是稀疏平常,可是......陈家的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孩子啊。 “陈……正……泰……”李世民饶有兴趣的自语,而后深深看了陈正泰一眼,却沉吟不语。 场面一度很尴尬。 说实话,陈家上下实在没有料到李世民会亲自登门。 以至于陈继业和三叔公等人,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皇帝都有敬畏之心。 陈正泰也有。 可他不信什么天命和真龙这一套,所以,也只是将李世民当作一个人。 有血有肉的人,怕个什么。 陈正泰打破了尴尬:“皇帝陛下,既然大驾光临,何不在寒舍,吃一杯水酒。” 来者是客嘛。 来都来了…… 作为正宗的炎黄子孙,陈正泰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问题:吃了吗? 李世民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让人无法猜测他的内心。 倒是长孙无忌在旁不禁微笑:“陈家也有好酒?” “……” 这话……有点伤人自尊了。 陈家这些年,早就败落了。 而李世民是皇帝,什么琼瑶佳酿不曾吃过,哪怕是长孙无忌,作为国舅,而且出生高门,也是自幼锦衣玉食。 你陈家还真招待不起。 打人别打脸。 陈正泰撇了一眼长孙无忌。 这龟孙说话很毒。 咳咳…… 陈正泰道:“还真有,不说琼瑶佳酿,却也是万中无一的好酒,不过……此酒甚烈,若是酒量不好的人……” “嗯?”李世民听到这里,如冰山一样的脸方才有所动容。 其实他挺嫌弃陈家这些人的,若不是因为那马周,他绝不会愿意和陈家人打任何的交道。 可是……说到了喝酒…… 要知道李世民可是横扫六合,从军十数年,在军中最大的娱乐,就是喝酒,他一向自认自己的酒量极佳,现在这孩子一般的家伙,竟敢夸口,李世民不禁笑了:“朕从戎多年,倒有几分酒量,今日来都来了,倒想看看,你们陈家,到底有什么琼瑶佳酿。只是,朕丑话说在前头,若有好酒,朕自然有赏,可若是夸下海口,却不过拿劣酒来糊弄朕,朕一定不饶你们。” 见到了马周,李世民心情不错,他虽想和马周深谈,可是见马周脏兮兮的模样,却知只能日后再说。 李世民本是想走的,可现在却来了兴趣。 陈继业和三叔公人等心里一惊。 皇帝是什么人,什么好酒没见识过。 陈家的酒,也上的了台面? 这下……糟了。 第七章:朕来考考你 陈正泰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好酒……自己的登山包包还真有一瓶,那酒在上一世,当然是最普通不过,可放在唐朝,就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大唐的酿酒技术虽还不错,可和后世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陈正泰试过这个时代的黄酒,怎么说呢…酒精的度数,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至于口感……也只是一般。 陈家上下,已开始张罗起来。 陈正泰逮了空,回到自己卧房,自登山包里取出酒来。 当然,这酒的包装太刺眼,他拿了一个瓷瓶,将酒水灌进去,紧接着大剌剌的到了厅堂。 而此时,李世民早已在上首的酒案前正襟危坐。 长孙无忌与马周二人,则在副座上跪地等待。 陈家上下人等灰头土脸,揣揣不安的坐在末席。 菜肴已经上来,毕竟陈家此前没有准备,所以都是寻常的菜色。 每一道菜端到李世民面前,都有宦官取了银针,确保无毒。 陈正泰拎着瓷瓶,入堂:“陛下,酒来了。” 李世民对满桌的菜肴,没什么兴趣,并没有举筷。 此时抬头,看着陈正泰手中的瓷瓶,一个宦官上前,取过瓷瓶,想验验这瓷瓶中的酒。 李世民却是霸气外露道:“不必验啦,这陈家上下,虽都是当初东宫党羽,可朕谅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朕下毒,取酒来。” 坐在末席的陈继业一听,乐了,虽然被鄙视,可是陛下真是英明。 这是公道话啊,我们陈家本来就是一群怂包。 话自陛下口里说出来,让自己很踏实。 那宦官便小心翼翼的捧着瓷瓶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取了瓷瓶,揭开,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四溢。 李世民虎目一张。 这世上的好酒,他见识的多了,可是今日这酒,那扑面而来的酒精气息,却令他不由得动容。 陈家……还真有好酒。 “陛下……这酒甚烈,万万不可大口的喝,当取小杯,轻饮轻酌……”陈正泰不由提醒。 可这些话,李世民哪里听得进去,他爱烈马,也爱美酒,不过酒水而已……很是豪气的用口对准了瓷瓶,咕咚一声,喉结滚动…… 那一股热辣的酒水,顿时涌入李世民的喉头。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酒水,酒精含量并不高。 就如明代小说中的打虎英雄武松一般,一口喝下十八碗酒,还能上山打虎,这在后世人看来时天方夜谭,可实际上在酒精度数低的令人发指的古代,这其实是常态。 用碗喝酒算啥? 真男人都是用吹酒坛子的。 可是……在一口闷下瓷瓶中酒水的李世民,在这一刻却后悔了。 那一股热辣犹如焰火一般的酒水入喉,骤然之间,他的脸涨红,犹如一团火,直接入腹。 呼…… 他立即放下酒,不敢再喝,方才还顾盼有神的虎目,骤然僵直,浑身一动不动,喉头的热辣,却挥之不去,那涌上头的酒精,令他不敢轻易的呼吸。 “陛下……陛下……”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的异样,霍然而起。 李世民:“……”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只怕不胜酒力……”陈正泰也慌了,他觉得很委屈,明明方才自己有过提醒来着。 早有宦官一个箭步,冲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终于眼珠一动了,手臂抬起,挥挥手,示意宦官退下。 紧接着……李世民呼气,再吸气。 方才那酒入口时,实在过于热辣。 到现在,自己肚子里,仿佛还有一团火焰,浑身热血上涌,以至于李世民的双目充血,可现在慢慢回味,竟感觉这回味无穷。 “好……好酒!”呼出一口长气之后,李世民不禁咬牙,喝了这酒,方知从前所喝的酒,实是寡淡无味。 众人见李世民无事,方才松了口气。 可听陛下一声好酒,却又都微微一愣。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天下什么酒没有喝过,他这样的九五至尊,但凡从他口里说出一个好来,可见这酒一定非同凡响。 陈继业心里松了口气。 长孙无忌心里却是古怪起来,盯着那瓷瓶,默然无语。 李世民面上已是红了。 从前他喝几碗酒,也是无事,可现在只一口酒下肚,竟有了几分醉意,他不禁点了点这瓷瓶:“此酒,叫什么名字?” 这是问陈正泰的。 陈正泰作揖,老实乖巧的样子道:“陛下,臣不敢说。” 李世民眉一挑,醉醺醺道:“但说无妨,朕不加罪。” 陈正泰只好硬着头皮:“此酒叫‘闷倒驴’。” 角落里的三叔公,眼前一黑,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李世民则把盏,眼睛略有一些呆滞的看向虚空,闷倒这两个字好理解,驴这玩意他也懂,可这三个字结合在一起…… 陈正泰这才意识到,好像自己太实在了,这酒确实叫闷倒驴没错。 陈正泰于是立即露出了人畜无害的样子,得赶紧笑一笑,这笑容还得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天真纯朴,不然真可能被拉出去剁了:“臣出言无状,万死!” 李世民脸色才恢复了一些。 方才那酒劲还没过去,可说来也奇怪,酒虽是热辣,此时回味起来,竟感觉滋味无穷,他下意识的又呷了口酒,只是这一次,却只是蜻蜓点水,舌尖沾了一些酒水,细细品尝,随即便觉得浑身都有滋味,不过方才那一口酒,已让他有了一些醉意,李世民便看向陈正泰道:“卿的酒不错,可是卿酿造的嘛?” 陈正泰卖弄了酒,现在听李世民这样的问,反而有些为难了,你说是别人酿造的吧,李世民若问谁酿造的,朕也要买咋办? 得,哥们虽然是个要脸的人,从不侵占别人的劳动成果。 可是……小命要紧啊。 陈正泰点头:“不错,是臣酿造的。” “怪哉。”李世民越发觉得陈正泰不简单起来。 此子很有眼光,居然能发掘出马周这样的人才。 要知道,一个人若有识人之明,那么首先,这个人必须得有见识,可见这小子是有学问的。 而且……此人竟还能酿造这样的美酒,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李世民微笑,语气更温和了一些:“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正泰回答道:“都是臣……臣……胡乱琢磨的。” “哈哈……”李世民大笑。 他不由道:“胡乱琢磨也能有学问嘛?莫非你还是天纵奇才嘛?好,朕就来考考你。” 陈正泰大剌剌道:“还请陛下出题。” 李世民眼帘微垂,借着酒劲道:“朕登基已有三年,天下几已大统,可当今天下,夏州朔方叛臣梁师都勾结突厥,不肯臣服,朕去岁已经下了旨意,派兵征讨,这梁师都乃是朕的心腹大患,又与突厥人狼狈为奸,你来说说看,此次进兵,可以平贼嘛?” 梁师都? 陈正泰一听这问题,心里便有底气了。 梁师都是唐初时期的割据势力,此人在河西走廊自称皇帝,国号为梁,大唐几次兴兵征讨,虽是给予了梁师都沉重的打击,可是因为这梁师都与突厥人勾结,所以依然有和大唐拍板的本钱。 贞观二年,李世民继续派大军征讨。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了,大军想必已经抵达了朔方郡,两军对阵。 陈正泰依稀记得……这梁师都就在这一年,被自己的兄弟出卖杀死,随即开了城门,向唐军投降。 显然……到现在……梁师都还没有死,不过却已是秋后的蚂蚱了。 而这……李世民显然问对了人。 陈正泰道:“陛下,臣以为,我大唐天兵一至,叛贼立即灰飞烟灭。” 一旁的长孙无忌在旁不禁莞尔一笑,露出了嘲讽的样子。显然长孙无忌参与军机,对于河西的情况是十分了解的,并不认同陈正泰的话。 李世民也显然对陈正泰的回答并不满意,他面色微红,喷吐出酒气,这酒的滋味,真是越来越回味无穷:“朕今日本是来了兴致,询问你军机大事,谁料你这小子,竟只晓得阿谀奉承。” 他说着,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大唐天兵一到,贼子就能灰飞烟灭,那这功业要建起来可就太轻易了。 ………… 感谢‘桐棠’,‘幻羽’,‘何须红尘悲凉’,‘秋怀涵梦’四位新盟主,新书刚开,有这样的支持真的万分感激。 除此之外,鹰缘帝,我是个莽夫,我是无缘锅,让一让让一让等三十四名同学的打赏,令老虎感激不尽。 第八章:陛下仁义啊 陈正泰见李世民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样子:“陛下,臣说的是肺腑之词啊。这梁师都勾结突厥人,对抗朝廷,可陛下想想,此人颇会用兵,可我大唐已兴兵数次,进攻朔方,朔方上下,早已苦不堪言,所以臣才以为,此次我大唐天兵到了,梁师都的部众,势必会大为不满,只要我大唐的军马日益紧逼,这朔方军中,必定有人取了梁师都的首级,献给陛下。” 站在一旁的长孙无忌不禁大笑:“梁师都为人狡诈,善于用兵,所委任的部下,都是他的亲族,要让他们祸起萧墙之内,岂有这样容易。你当真以为,朝廷没有安排细作刺探贼子内部的消息吗?” 这话带着值得玩味的口气。 意思是说,你这个小子,就少拿这一套来哄皇帝开心了,情况我们比你清楚。 小子,马屁拍得好,皇帝自然开心。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这招,用不好会适得其反的。 什么梁师都的部将会取梁师都的首级,这就是笑话,这些贼子内部,朝廷早就安插了人,可从现在的情报来看,梁师都的部将,大多都是他的亲族,绝不会反叛。 “好啦。”长孙无忌狠狠的堵了陈正泰的嘴,李世民摆摆手,露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无忌,他年纪还小嘛,此等军国大事,岂会懂呢?在朕看来,他虽是对军中的事一窍不通,可在同龄之中,已算是翘楚了,对一个孩子,不必苛责太过。” 陈正泰心里想说,梁师都就是被他的兄弟干掉的啊,当然…好似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似乎对此,都不太认同。 牛逼的人就是如此,往往自视甚高,如李世民,文武双全,乃是常胜将军,是绝不可能被人轻易说服的。 李世民又抿了一口气,哪怕只是星点酒水,依然让他不禁张口伸舌头,像哈士奇一样哈一口气。 几口酒下肚,酒量极好的李世民,竟已有几分醉了,他努力的睁开眼,口里含糊不清道:“你们陈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也就你这小子,看着正常一些。不过……你的书生气太重,有书生气不是坏事,可这天下的道理,哪里是靠几部书,就说的明白的……” 听着……好像在训斥自己啊。 陈正泰一点脾气都没有,毕竟求生欲占了上风。 “陛下明察秋毫,臣什么都不懂,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这话……挺悦耳…… 便见李世民心满意足的样子,又醉醺醺的道:“将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臣一定以陛下为榜样,向陛下好好学习。” 李世民哈哈大笑。 平时的李世民挺谦虚的,要面子嘛,总不能自吹自擂对吧。 可今日醉了,浑身热血上涌,虎目顾盼,顿觉得豪气干云,有一种全天下的人都是渣渣,我李二天下无敌的即视感。 又听陈正泰这番向自己学习的话,不禁在想,这还真对了,这天下论起文武艺,谁及的上朕,朕只是平时谦虚而已。 李世民咧嘴,英雄气在自己的丹田之中澎湃,这一次一大口酒下肚,顿时感觉浑身都沸腾了,他声震瓦砾的道:“你这小子,若是能学着朕的一半,陈家便当兴了。朕若抽空,少不得指点你。” 喝酒嘛。 无非是吹牛逼而已。 李世民今日心情极好,喝了好酒,还得了马周这样的人才,双喜临门,自是不免话说的满一些。 李世民话音落下。 堂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世民还沉醉其中,可突然见大家没了回应。 心里不禁嘀咕,这个小子,怎么不说话了呢。 于是揉了揉醉眼,双目定睛一看。 这时…… 便看到一个个人影窜了出来。 是……是陈继业……还有……一个老者,堂外头,几个陈家的亲眷…… 二话不说……就跪了一地。 看着这堂中跪地乌压压的人。 李世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继业高声道:“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竟要收我儿为徒,犬子何德何能,当得起陛下的门生。陛下啊……陛下对陈家如此厚爱,臣……老臣实是感激涕零,纵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万一。” 另一边…… 三叔公老泪纵横,捶胸跌足:“吾侄孙愚钝,竟能入陛下法眼,若能学***皮毛,亦可成大器,陛下……仁义啊。” 李世民应接不暇,又见与此同时,陈正泰扑通一下拜倒,居然是和陈继业,三叔公同声道:“学生陈正泰,拜见恩师。” “……” 长孙无忌震惊了。 看着这一窝几乎同时跳出来的陈家人。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三观,骤然被刷新。 这姓陈的,都是一群什么人。 马周嘴张的有鸡蛋大,眼前的操作,令他窒息。 然后耳边便是陈家人各种不绝于耳的声音:“真圣明,尧舜禹汤……”之类的话。 李世民身子打了个激灵。 酒醒了一半。 他略有迟钝的脑子,现在开始努力的回忆着方才的自己说了点啥。 接着,再看看一脸感激涕零的陈氏一族。 朕……朕是谁。 朕这是在哪里? 朕方才说了啥? 朕……朕何时要收陈正泰为徒了? 朕感觉这传出去要笑话。 天子岂有收徒的道理? 今日之事,是不是不能传出去? 要不…… 把这陈氏满门干掉吧。 沉溏还是一刀剁了? 无数的念头,涌上心头。 李世民觉得心很乱,脑子懵懵的。 “恩师……”陈正泰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红一点。 这怪不得别人啊,是李二自己说的呀。 没想到自己的爹和三叔公反应居然也这么快,平时看他们傻乎乎的样子。 “啊……”李世民觉得自己被陈家父子算计了,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杀人的欲望,便哈哈大笑:“什么恩师,朕乃戏言而已……” “陛下,君无戏言。”不等陈正泰开口,陈继业立即道:“臣与魏征,乃是好友,这话……是魏征说的。” 李世民:“……” 陈继业是东宫旧人,而大名鼎鼎的魏征,当初也是太子李建成的谋臣,这两个人在一起办公,也曾愉快的玩耍,不是好友就怪了。 陈正泰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恩师,学生打小就爱学习,遍访名师,却知道,天下最厉害的人便是陛下,今日蒙陛下厚爱,收学生入门墙之下,臣忍不住高兴的想要哭泣。” 三叔公只是不断的锤打自己的心口,被李世民的高尚情怀感动的哭了。 李世民抬头,看着陈家的房梁,陈家的房梁……居然都如此的令人讨厌。 只是……陈继业提到了魏征。 令李世民不禁喝了一口闷酒:“天色不早,朕欲起驾回宫。无忌,来,搀朕起来。” 长孙无忌还呆立在原地,他也算是能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可是…… “无忌……” 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这才有所动作,他虽没喝酒,可是走路竟也有一些趔趄。 李世民走了。 走的很匆忙。 留下了陈家一群人,一个个若有所思。 陈正泰侧目看了一眼陈继业,忍不住带着欣赏,突然觉得,父亲的形象,陡然在自己面前,有了改观。 而陈继业捋须,同样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不错,不错,正泰长大了,居然也晓得打蛇随棍上,沾上了人就不撒手了。 很有乃父之风,孺子可教也。 “大人……”陈正泰咳嗽:“方才……” “方才呀……”陈继业面带微笑道:“方才真是凶险万分哪,这李二郎是天子,何况他杀人不眨眼,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陈家已没什么可失去的,只好赌他李二郎还要脸,不敢提了裤头不认人。” 陈正泰翘起大拇指:“大人真是睿智啊。” 陈继业摸摸陈正泰的头,一脸欣慰的样子:“你也很好,果然不愧是为父的种。” 第九章:敕封 李世民回宫。 只是头依旧昏沉的厉害,请了御医来,喝了一碗解酒汤,面色的红光依旧没有褪去,他不禁朝尾随而来的长孙无忌道:“此酒后劲甚大,实在厉害。” “二郎。”长孙无忌舔了舔嘴,说实话,他倒是很希望尝一尝这酒。 “陈正泰拜二郎为师……” “哎!”李世民不禁叹息:“果然喝酒误事啊,朕以后再喝酒,便不堪为君,这是教训。” “这件事……不可和人提起。” 长孙无忌不吭声。 李世民躺在软塌上,摸着自己发昏的额头:“怎么不说话了?” “臣当然不会和人提起,不过臣以为,陈家人现在已经嚷嚷的满长安都知道了。” 李世民觉得自己热血上涌,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这辈子提刀跨马,下马治民,李世民都是游刃有余,偏偏碰到这群不要脸的陈家人,居然有一种他娘的这群人都是人才的无力感。 剁了他们吧。 说朕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何况,陈正泰还只是一个小儿,少不得别人要说,你看,你堂堂皇帝,跟一个小人较真,算什么英雄。 捏着鼻子认了吧。 又不甘心。 良久…… 李世民又叹息道:“果然是喝酒误事啊……” “陛下,陛下……”有宦官小跑进来:“陛下,程将军与尉迟都督求见,说是带了一坛好酒,特与陛下会饮。” 李世民脸一黑,此时又觉得一股昏沉沉的感觉袭来,他咬牙切齿的骂道:“喝,喝,喝,就知道喝,告诉他们,朕不见他们,带着他们的酒,从哪儿来,回哪里去。文臣武臣,再有敢饮酒者,朕都不轻饶。” 长孙无忌:“……” “还有那个叫陈正泰的小子,朕想起来了,他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梁师都会被部将所杀,这个小子,真是信口开河,朕念他举荐了马周,就不予追究他的罪责了。” 李世民说到这里,又道:“至于他的父亲,陈继业……此人乃是东宫旧人,可成日游手好闲,迟早要惹是生非,从前他可没少在东宫写文章骂朕呢。他现在是议郎嘛?那便敕他为长安盐铁使,让他们陈家人有点事做,不要无事生非。” 叹了口气,李世民脸色温和了一些:“至于马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拟诏:敕马周门下省值班侍奉吧……” …… 次日一早,便有黄门宦官至陈家,宣读旨意。 陈正泰还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天子门生的好事里头。 不得不说,陈家的舆论机器还是很强大的,皇帝前脚刚走,陈家阖族上下,便已将消息传遍了每一个街巷。 这叫买定离手,自己约的炮,含泪也要打完。 咦? 自己为啥会有约炮这样龌蹉的念头呢。 哎…… 古人们有点浪,带坏了我啊。 等那宦官一到,宣读了旨意,顿时陈家又哗然了。 门下省值班侍奉...... 马周站在陈正泰身后,面上一惊,值班侍奉是小官,不过区区八九品的不入流而已。可门下省却是天下的中枢,每日入值,都需要入宫,甚至皇帝随时都可能召见,接触的都是军国大事。 如此一来,这个职位便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了,只要在门下省好好干,多在皇帝面前表现,将来少不得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可最震惊的却是陈继业。 升官啦。 从议郎变成了长安盐铁使。 这盐铁使油水丰厚的很......算是一等一的肥缺。 倒是陈正泰反应了过来,朝那宦官行了个礼:“请公公回话,臣等谢恩。” 宦官颔点头,羡慕的看着陈家出来的盐铁使和门下值班侍奉。 前者是肥的流油,后者则是清贵无比。 他笑嘻嘻的点头:“那么,咱回宫复命去了。” 陈正泰一摆手:“且慢。” 宦官眼睛一斜,意味深长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果然,陈家人还是很识趣的。 他说且慢,十有八九,是要准备给咱送礼了。 这宣告诏书的宦官,其实也是肥缺,但凡出去,若是传达敕命,往往都有孝敬的。 于是,宦官满怀期待的看着陈正泰道:“不知陈公子有何赐教?” 陈正泰认真的道:“力士是否帮我一个忙,容请力士代我向恩师传一句话,就说学生在家,每日感念恩师,常怀感激之心,只是宫禁森森,不能时刻入宫,聆听恩师教诲,实在是遗憾。” 宦官古怪的看着陈正泰:“你的恩师是谁?” “乃是当今皇帝陛下。” 宦官本来以为陈正泰会给他一些好处,谁晓得是让自己给人传话的,顿时脸拉下来。 可是一听到陈正泰的恩师乃是皇帝陛下,一下子两腿发软,吓尿了。 “哪……哪一个皇帝陛下。” 陈正泰板起脸来,大喝道:“天下哪有几个皇帝,你好大的胆子,敢诽谤我的恩师?” 宦官下一刻,魂不附体的跪下了:“不敢。” “快去吧,一定记得将我的话带到。噢,对啦,我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给我的恩师的,请力士代为转达。” 说着,陈正泰掏了一封书信来,郑重其事的交给宦官。 宦官如蒙大赦,他心里满腹的疑问,却不敢多问了,收了信,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 ………… 陈正泰看着宦官的背影,吁了口气,有皇帝做师傅真的很牛啊,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光明起来。 等陈正泰回头,却已见马周拜倒:“你这是......” “恩公大恩大德,学生......学生......”马周哽咽。 就在几日之前,他还是一个马夫。 而如今,他却已有了官身,他的人生,曾有无数的跌宕,如今终于拨云见日,这一切都是拜陈正泰所赐啊。 一旁,三叔公眼睛已经直了。他经历了忐忑不安,现在看如今炙手可热的马周,却是拜在自己的侄孙脚下,感激涕零状,而自己的侄孙,更是拜了李二郎为师,这…… 三叔公身躯一震,心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陈正泰不禁唏嘘,他知道马周这样的儒家弟子,对于出仕是极为热衷的,毕竟人家读了数十年的书,琢磨的就是治国平天下,现在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自己举荐了他,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陈正泰眨眨眼:“我有个不情之请。” “恩公请说。”马周一脸认真。 陈正泰道:“能不能你下值之后,再帮我照料一下猪圈,我觉得你比较在行,毕竟,其他人我不放心。” 马周:”......” 他本以为自己已鲤鱼跃龙门。 谁曾想...... 硬着头皮,马周道:“敢不从命。” 管他呢,这样的大恩大德,即便是给恩公养猪,也没什么。反正下值之后,自己也没什么事做。 ...... 马周又去猪圈了。 陈父和三叔公却是挤眉弄眼。 陈正泰才注意到了他们。 陈父和三叔公低声咕哝着什么:“三叔,你看方才陛下是什么意思” 三叔公捋须,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哎呀,这......这恐怕要多亏了正泰,咱们陈家......哎呀......” 他眼里放光起来,连续几个哎呀,而后又道:“皇帝此举很有深意,你想想看,皇帝为何敕你为盐铁使么。你是东宫旧人啊,这样的好事,凭什么落在你的头上” 陈父眨眨眼:“对呀,为啥” 第十章:一家之主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十章:一家之主三叔公叹口气道:“可见,陛下对你放心了,咱们陈家,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场大祸,哎,这多亏了正泰呀,谁让他是陛下的弟子呢,陛下有这么多儿子,可是门生,却只有这么一个。” 三叔公眉飞色舞起来:“万万想不到,咱们陈家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正泰,你一定要抓住这一次机会,能不能振家声,光耀门楣,就看你的了。” 陈正泰下意识的道:“三叔公,不是说,我们陈家人不能为官嘛?” 三叔公眯着眼睛,努力的使自己的眼仁里闪出智慧的光芒:“此一时,彼一时也。李二郎最好名声,沽名钓誉之徒,所以……只要咱们咬定了你是他的门生,陈家便可安心入仕,如此,才是不辱门楣啊。老夫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咱们家正泰太老实,不晓得溜须拍马,难免遗传了我们陈家刚正不阿的风骨,到时得罪了那李二郎,哎……正泰啊,你要晓得,做人最紧要的是晓得变通。” 陈正泰道:“我一定努力学习。” 三叔公很欣慰,发出啧啧称赞的声音。 接着,三叔公看向陈继业道:“继业,如今你要去盐铁使司当值,只怕这家里……是顾不上了,老夫思来想去,正泰长大了,是该承担起家业啦,不妨召各房的叔伯长辈,大家聚在一起,当着大家的面,让大家做一个见证,将这家业,交正泰打理。” 陈继业觉得三叔公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忙是应下。 次日,陈家人又汇聚一堂。 他们都听到了风声,许多人腰杆子挺直了许多。 许多年过古稀的老人也来了,到了宗祠,子孙们跪拜了祖先,随即陈继业正儿八经的将家业传至陈正泰手里。 热闹了一阵之后,许多人统统散去。 三叔公则拉着陈继业和陈正泰在祠堂享房里高坐,他很欣慰的样子,口里反复说着祖宗有幸之类的话。 陈父也打起了精神:“那么三叔公,如今,侄儿需打理盐铁使司,正泰既然来当了这个家,那么您说,接下来……” “接下来......”三叔公阖目:“这一方面,盐铁使是肥缺,自然要格外的谨慎,万万不可让人抓住了把柄。这第二方面,当今太子李承乾地位稳固,将来迟早要克继大统,若能交好李承乾,咱们陈家复兴,指日可待。” 呼......陈父想了想,心头又热了起来,说实话,当初他挺害怕秋后算账的,所以生怕陈家人为官,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似乎......陈家的荣景又要回来啦,他颔首点头:“三叔公深谋远虑,什么都懂。” 陈正泰站在一边,一脸懵逼,卧槽...... 三叔公和爹也就昨天雄起了一回,今日智商就掉线啦。 自己难道要告诉他们,历史上的李承乾,试图逼宫造反,最后被落了个幽禁的结局而李承乾当党羽,最后都被一网打尽? 天坑哪这是! 陈正泰板着脸,道:“三叔公,大人,说够了吗” “啥” 陈正泰道:“皇帝既然敕封大人为盐铁使,那么大人受君之禄,自然要勤于王事,安心当值就好。至于三叔公,你年纪大,该颐养天年啦,这家中的事,还是不要操心的好。” 陈父有点懵。 三叔公脸色变幻,凭着他多年勾心斗角的经验,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呀。 陈正泰说罢,突然大吼一声:“陈福,陈福呢,你这狗东西,给我过来。” 这一声大吼,瞬间让陈父和三叔公身子一颤。 陈福忙是小跑上前:“公......公子有何吩咐” 陈正泰道:“从现在起,跟着我将这家里的人丁、土地都清一清,家里的管事,账房,统统要把账目理清楚,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陈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陈父。 陈父有些尴尬,却没有吭声。 三叔公似乎觉得自己面子有点落不下,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无论怎么说陈正泰也是嫡系长房子孙,何况现在……好像陈正泰来打理家业了,这是陈家上下都做了见证的。 可是……怎么感觉正泰在过河拆桥…… 陈正泰也不理他们,却朝陈福努努嘴:“跟我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 陈正泰其实也不想不给自己的爹和三叔公脸色看,可是之前要裸奔吃粪,之后又琢磨着去依附太子李承乾,这两个天坑,迟早要让自己将来沦落街头,他们是指望不上了,陈家非要自己做主不可,要掌握主动权,就必须显出自己刚强的一面,反正我陈正泰当了家,咋的,谁敢不服? 陈正泰一走,只留下了陈父和三叔公留在原地。 二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陈父又尴尬又艰难的启齿:“三叔,你说......” “别理我。”三叔公瞪他一眼:“老夫现在不想理你。” “这......为啥”陈父有点懵。 三叔公板着脸道:“老夫早看出来啦,你这个人优柔寡断,除了读书做文章,一无是处,正泰这一点比你强,哎呀,我早说正泰有雄武之姿,是我们陈家之虎!” 说罢,朝着陈正泰的背影大喊:“正泰,正泰我贤孙,且等一等,等一等。” 一溜烟,追了上去。 陈父:“......” ............ 陈正泰现在感觉良好,三叔公高高兴兴的围着自己,府里的管事和账房们,居然乖乖的听话,跑去清查账目了。 原来这就是一家之主的感觉...... 三叔公兴冲冲的呷了口茶:“正泰呀,都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古人诚不欺我也。当初你还在襁褓的时候,老夫就觉得你很是不凡了,有一件事,你也知道,你的堂弟陈正德,成日无所事事,你看......是不是给他找一点事做,免得他成天飞鹰走犬,看着心烦。” 陈正德是三叔公的孙子。 算起来是陈正泰的堂兄弟。 现在三叔公求告上门,面子还是要给的。 “三叔公放心,明日让正德来,我自然给他安排一桩好差事。” 三叔公松了口气:“他最擅长算数,我觉得管账很合适。” 陈正泰皱眉:“这不成,我倒有一个好差事给他,明日叫他来就是。” 三叔公一听,很是欣慰,不愧是老夫建议正泰来当这个家,这算起来,也是拥立之功了,正泰还是很讲良心的。 比他爹强。 三叔公忙是小鸡啄米的点头:“好好好,明日就叫这小子来,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不知这肥差是什么” “养猪。”陈正泰一脸真挚的道。 三叔公脸色骤然一变。 “这一来嘛,现下母猪已有喜了,不久之后,就要生产。到时这仔猪需要照料之外,母猪的产后护理也很要。另一方面,这养猪利国利民,我们陈家乃簪缨之家,世代富贵,而今天下承平,可是民生凋零,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陈家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所以三叔公,这养猪,乃是我们陈家头等的大事,仔猪将来可都是珍宝啊,价值万金,让别人来照顾,终究不放心。马周毕竟还要当值,也不能悉心照料,正德是我兄弟,我陈正泰对自家的兄弟,怎么会亏待呢,这样的大任,将来交给他最合适。” 三叔公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得浑身乏力。虽说自己这一房不是嫡系,可老夫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孙子去养猪...... 这...... 陈正泰现在很忙,没空闲和三叔公去讨论养猪致富的大道理,这可是荣昌猪,未来一旦养成,推广开来,便是猪中之王。更何况,荣昌猪还有猪中白马小王子的美誉。 想想看,在大唐的养猪界里,突然一个新的猪种横空出世,它们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长肉快,同样的猪草和饲料,得肉率还比那些又丑又瘦的同行要高的多,肉感还美味,这对于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肉的大唐子民而言,是一件多么可喜的事。 而谁养出这些猪,谁就是未来养猪界的王者,这一点,三叔公当然不懂,自己很难给他解释。 陈正泰趁着三叔公一脸虚脱,整个人尚在神游的功夫,一溜烟便跑了。 带着陈福,查过了陈家的账目。 果然,不出陈正泰所料。 陈家坐拥长安和孟津上万亩土地,可实际上呢,土地的收益却很低。 至于陈家在长安的铺子,也多是经营不善。 可以说陈家虽然家业大,可花销也大,事实上,账目上已经出现亏空了。 自己的父亲,根本没有多少经营的基因,这样下去,迟早要破产不可。 陈正泰看着账目,不禁冷汗淋淋,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次日一早,陈正泰便起来,领着陈福到长安在陈家的铺子查看。 这里位于永春坊,铺子也是不小,卖的......只是一些杂货,几个伙计,居然颇有数学上的天份,蹲在地上数着蚂蚁,百无聊赖的样子。 陈正泰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磨洋工 这糟践的是陈家的钱啊。 于是板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里头的掌柜忙是迎出来,给陈正泰行礼:“见过公子。” 陈正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办法,自己年纪还小,不这样做,没办法让人敬畏:“铺子的账,我看了,非但没有盈利,竟还亏了本,李晓,家父平日对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这掌柜叫李晓,顿时硬着头皮,一脸尴尬的道:“这个......这个......” 他其实多少知道陈家里头,好似现在这位陈公子开始掌握家里的大权了,现在见这陈公子亲自来这铺面巡视,心里便咯噔一下,莫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李晓小心应对着:“近来买卖不是很好......” 陈正泰道:“前几年,这铺子每月还能盈利三十多贯,可现在,每月的盈利,竟是连以往的一成都没有。” 李晓已是满头是汗,果然是了,这陈家公子是来收拾自己的。 陈正泰恨这些人不争气,一想到这群家伙吃陈家的饭,磨着洋工,心里便恨得牙痒痒,忍不住道:“混账东西,这么好的铺子,被你们这样折腾吗” 李晓已有些慌了。 果然...... 他忙是道:“公子,铺子......” 第十一章:发大财了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十一章:发大财了陈正泰摆摆手,微眯着眼看着李晓,道:“买卖做的不好,无非是人浮于事,还有就是店铺中的货物,没有特色,陈家的铺子卖的这些杂货,这一条街里,人人都在卖,是不是” 李晓一愣。 他从商多年,一直帮着陈家打理铺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陈家小公子,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年,年纪轻轻,执掌家业,他心里本以为,这少年郎不过是来此耍威风的。 可没想到,公子居然一下子指出了陈家铺子最大的弊病。 李晓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是,是,正是。公子真是真知灼见啊。” 陈正泰背着手:“所谓变则通,不变则死,再这样下去,陈家坐拥这样的上好铺子,却没办法带来财源,迟早是要败落的。你也是做买卖的人,我来问你,怎么样才能让这铺子焕然一新。” “这......”李晓看着陈正泰,心里有些虚,又不禁的嘀咕,我若是知道,那岂不是就财源广进了吗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钱,怎么可能一拍脑门,就能想到呢。 他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解决的法子,陈正泰见他想不出来,便淡淡说道:“这铺子我看得改变经营,至于将来卖什么东西,我还得想一想。不过眼下,先得把这人浮于事的事解决了。不如这样,从今日起,铺子里上上下下的薪水,都和铺子的盈利挂钩,铺子挣的少,你们也就别想有薪水,吃土去吧。若是铺子的盈利惊人,大家按业绩分红,如何”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无数的雷声咣咣在李晓脑门响着,顿时他觉得天旋地转。 按业绩...... 依着现在这铺子的业绩,岂不是这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白干了,大家伙儿还要养家呢。 长安城内外,从来没有这样养活伙计的啊。 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这......这不是要将人逼死吗 李晓立即激动的道:“公子......这万万不可啊……” 陈正泰心里倒是对这些伙计产生同情,他也知道,许多人养家艰难,可陈家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家里的账目,已经彻底的亏空了。 现在李晓这些人的反对声,肯定是最大,毕竟从前是旱涝保收,现在却随时有饿肚子的危险。 陈正泰立即拉下脸来,自己必须得镇住他们:“什么万万不可,这陈家,现在是我陈正泰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李晓顿时瞠目结舌。 这陈公子......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这样的搞法,只怕不到三天,陈家的铺子便要完了。 陈正泰没闲工夫听李晓等人抱怨,带着陈福扬长而去。 李晓一脸沉痛,召集了所有的伙计,宣告了陈家公子最新的消息。 一下子,伙计们像是被捅了马蜂窝,嗡嗡的吵嚷了起来。 “李掌柜,这样说来,岂不是咱们往后要喝西北风” “这可不成,这里我不待啦,家里还有孩子呢。” “总不能让我们饿了肚子。” 李晓一脸苦笑,却是好言相劝道:“诸位,诸位,咱们跟着陈家这么多年,他们没有亏待我们,现在陈家有了难处,正需大家同舟共济。陈公子刚刚执掌家业,许多东西,他不甚懂,慢慢的,他便能体谅我们的难处了。” 他喘口气:“大家看在我李某的薄面,就暂先留下,找了机会,我......我定要去公子面前说一说大家的难处,这个时候若是大家走了,这买卖也就散了,我等食君之禄,岂有不为君分忧的道理” 一阵苦口婆心,才让本来闹哄哄的伙计们勉强安静下来。 不过李晓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说来说去,终究是买卖难做,或许......这陈家真要垮了。 这不禁让他想起,自己还是学徒的时候,进入陈家,那还是数十年前,那时候的陈家是何等的兴旺啊。 只可惜,陈家的主人们,一代不如一代,只怕真正要完了。 ............ 陈家有铺子,有田庄,有许许多多的产业,一番巡视下来,陈正泰大致心里有了底。家大业大,可实际上都是一个空架子,就好像泥足巨人。 傍晚的时候,领着陈福回到了家里,外头走了一天,浑身都是热乎乎的,陈正泰让陈福去烧水预备沐浴更衣。 却见陈父气急败坏的坐在厅里喝茶。 “大人。”陈正泰看到陈父,心情就有些复杂。 怎么说好呢,反正只要抬头看他,就感觉他的头上似乎冒着黑气,大写的一个衰字。 陈父呷了一茶,忧心忡忡的样子:“出事啦,正泰,要出事啦。” “啥”陈正泰看着陈父:“出了什么事” 陈父呷了一茶,随即忧心忡忡道:“亏空。” “亏空”陈正泰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个父亲并不蠢嘛,他竟还知道陈家的亏空严重。 “太可怕了。”陈父心有余悸的道:“你是不知这亏空有多可怕,却不知那李二郎,到底是不是想要害为父,你可知道,这盐铁使司,今日为父去交割,一查账,方才知道,长安盐铁司根本就是个空架子,账目上,一文钱都没有,还赊欠了不少呢。” 这让陈正泰打了个激灵,敢情他说的不是陈家的亏空哪。 “盐铁司也会亏空” 陈正泰感觉陈父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世上谁不晓得,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就是盐,谁掌握了盐,便可日进金斗。 “你是不知道啊,长安盐铁使司和别处不一样,这盐铁,分为公盐和私盐,沿袭的乃是隋制,天下其他各州的盐井,大多都在盐铁使司手里,所以日进金斗。可到了长安,为父查了账目才发现,京里的盐井,居然十之八九,都为私人所有,上一任的盐铁使,已经亏空不少了,到了为父接任,已是日不敷出。正泰啊,为父本来横竖想不明白,为啥那李二郎突然给了为父这个肥缺,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李二郎想害我呀。” 陈正泰对于李二郎想害陈家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句公道话,自己的父亲有点不要脸,皇帝处心积虑想要害陈家,陈家配吗 他却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我大唐的盐,还可以私营的。” “当......当然......”陈正泰瞪了他一眼,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少了阅历,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只需缴纳足够的盐税给盐铁使司,便可私营。只不过......” 他又叹息起来:“你也不想想,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天子脚下,是长安城,能在这里掌握盐井的人家,哪一个不是王侯,他们若要瞒报,盐铁使司如何敢收到他们头上,所以这长安的盐铁使司,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惹来天大的麻烦。” 陈正泰听到这里,却一下子眼睛一亮:“盐池和盐井大人,现在都是盐池和盐井来制盐的吗” “若是海边,自然是用盐池晒盐,可这里是长安,则大多是盐井取卤水,而后晾晒制成盐,你呀,从前只知道读书,不晓得......” 听到这里,陈正泰却是眉开眼笑,朝陈父兴冲冲的道:“要发财啦,陈家要发财啦。” “又疯了。”陈父看着陈正泰活蹦乱跳的样子,假装镇定的呷了口茶,不慌,不慌。老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来,来人,准备笔墨,我要具实上奏,我偏不背这个锅。咳咳......人来,人去哪里啦。” 第十二章:你别逼朕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十二章:你别逼朕中书省。自从玄武门之变后,这中书省便成了天下的中枢,几乎所有的表、奏、疏统统需先经过中书省,此后再由中书令和左右辅官进行决策,甚至还负担了草拟诏书的职责,中书省尚书令可谓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因此,在人们心目中,中书令房玄龄便大唐的宰相,权势滔天。 房玄龄每日到了中书省,并不会急着去参议机要,而是先巡视中书省,而后再不疾不徐的召见佐官们议事。 他擅长谋略,所以天下的事,到了他的手里,几乎都是井井有条。 今日一早,他刚刚坐定,早有人奉上煮好的茶盏,房玄龄微微阖目,不咸不淡的呷了口茶,这时,却有人来:“房公,房公,这篇奏表,房公要看看。” 房玄龄抬头,见来的乃是中书省右仆射杜如晦,杜如晦和自己一道辅佐皇帝辅政,一向很有默契,他笑吟吟的看了杜如晦一眼:“杜公也有疑难不决的事吗” 外头的人都在传言,说房玄龄善谋,杜如晦擅断,这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这是因为杜如晦确实很有决断力,现在房玄龄以此打趣,杜如晦不急不恼的笑道:“你看了便知。” 房玄龄接过奏疏,打开,一看......脸微微一沉。 “陈继业......此人,杜公可有印象” “孟津陈家。”杜如晦捋须,带着暧昧不清的样子。 房玄龄颔首:“这陈家的人......还真是......” 房玄龄随即摇头:“真是老样子啊。” 杜如晦不禁苦笑:“房公也不能这样说,想当初,陈家的先祖,也曾有过不少令人神往的人物。” 这言下之意是,好像子孙们不太争气。 房玄龄不禁莞尔:“这奏疏,怎么看” “此私怨尔,还是呈报入宫,圣裁吧。”房玄龄觉得有理,因为这篇奏疏,实在是有点敏感,这陈继业新上任了盐铁使,就开始哭哭啼啼,大倒苦水。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哭诉有人侵占了盐井,不肯缴纳盐税,这件事房玄龄和杜如晦却不好去管,因为这毕竟是尾大不掉的问题,哪怕是他们想管,那些侵占盐井的王公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你若是置之不理,又不成。 陈继业的身份太敏感,是东宫旧人,陛下起复他为盐铁使,或许是想做一个表率,告诉天下人,你看,连陈继业这样的人朕都既往不咎,还给他官官厚禄,可见朕的心胸比汪洋大海还要广阔啊。 因此,也不能苛责了这陈继业。 当然,最令房玄龄和杜如晦疑惑的是,听传闻陛下好像收了一个陈家人做弟子。 很费解啊。 陛下这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也罢。 不想这些。 盐政的事既然中书省处理不了,就让皇帝裁决吧。 房玄龄咳嗽一声,叫了一个中书舍人来,将奏疏交给舍人,交代一番,舍人退下。 于是,房玄龄再没有将奏疏放在心上,继续伏案理政。 等到了傍晚时分,一脸疲倦的房玄龄准备下值,他起身,有中书舍人侍候在一旁,房玄龄突然想起了清早的事,问倒:“今早送去的奏疏,陛下可有裁决” 中书舍人道:“陛下看罢笑了笑,便没有理会了。” “噢。”房玄龄大抵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件事......皇帝不想管。 可房玄龄不知道的却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成了他的噩梦。 皇帝不想管,可那陈继业好像吃错了药,似乎觉得自己遭受了巨大的阴谋,在一次没有得到理会之后,第二日,第三日,依旧上书。一把鼻涕一把老泪的表示自己不堪任,要乞老还乡,一副惨遭戕害的口吻。 房玄龄看得看瞪口呆,他算是彻底服了,这是牛皮糖吗 三日之后,房玄龄不得不带着奏疏,入宣德殿觐见。 李世民此时却在案牍前,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他看着书信,皱眉,沉吟着不做声,良久,将书信抛到一边,恍惚之间,口里喃喃说着:“真是喝酒误事啊……” 房玄龄满眼疑惑。 顺着李世民抛掉的书信看去,那书信落在地上,依稀看到“恩师食否”得字样。 这四个字的意思很简单:恩师,你吃饭了吗? 房玄龄收回目光,陡然想到宫里的一些传闻,这些传闻是宦官们传出来的,说是自从陛下收了一个陈姓子弟为徒,这个自称天子门生的人,隔三差五通过各种方法,捎带书信入宫来,书信里的内容则是车轱辘一般的问候,无非就是成天问,师父你吃了吗?你吃了吗?你吃了吗? 房玄龄实在无法理解,陛下为啥要收徒,更无法理解,那陛下的弟子,为啥成天就知道吃。 当然,更加无法理解的是,陛下此刻是什么心情。 李世民眼角的余光,只撇了一眼落地的书信,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他很生气。 那陈正泰,到底有完没完呀,起初是托宣读旨意的宦官捎带问候的书信来,后来从他父亲的奏疏里,夹带着书信来,这脸皮,怕有八尺厚吧。噢,对了,还有让马周带话。 这小子,真该剁了他。 心里冒出一丁点的杀念,可转瞬之间,内心深处竟又有几分暖意,当然确实是喝酒误事了,那小子打蛇随棍上,可人家又有什么错,他天天说自己是朕的弟子,每日殷勤的问候自己饮食,虽然这种行为很让朕抗拒,可不得不说……有时想想,竟好似有些许温暖。 哎…… 李世民摇摇头,抬头,见了房玄龄来,勉强面露喜色:“朕本要宣卿家,想不到卿自来了。” 房玄龄躬身行礼:“臣来,是为了陈继业的奏疏。” “他又来奏疏啦。”李世民脸拉下来,这辈子......他应该从来没有这样厌烦过一个人吧,呼......要淡定,朕乃天子,九五之尊,要胸怀天下,不要和姓陈的置气,朕若是勃然大怒,那便是输了。 李世民露出淡定之状:“是吗给朕看看。” 宦官将奏疏送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打开,眼睛故意扫了一眼,但是他扫的很快,其实李世民压根不想看里面的内容,因为就算不看,他也知道陈继业那位仁兄又在开始大倒苦水了。 李世民下意识的揉了揉额头。 方才还对陈正泰的一丁点温暖,转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对父子,真他niang的是人才啊。 于是下意识的道:“真是荒谬。” 他阖目,随即道:“召门下省值班侍奉马周。” 马周和陈家关系匪浅,这件事李世民需问问马周的看法。 房玄龄面无表情,心里却嘀咕起来,陛下对这马周极为看好,三番五次的召问,圣眷非凡哪。 一会儿功夫,马周他便来了,他穿着簇新的袍裙,上前:“臣......” 李世民皱眉。 这里是宣德殿的小殿,君臣奏对时,不会拉开太多的距离。 因而马周一到他的面前,李世民便觉得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马周就在房玄龄身边,房玄龄也察觉到了这么一股奇怪的味道,下意识的,他脚微微挪动,犹如无足的黑白无常一般,徐徐的离马周远了一些。 李世民不禁干笑打趣:“马卿家体味独特,怎么,莫非马卿家又去养猪啦” 马周惊讶的道:“陛下神机妙算,臣佩服之至。” 李世民那打趣的样子,顿时一张笑脸僵硬起来。 敢情这马周,身为值班侍奉,他还真去养猪了 难怪这些日子,马周虽然穿的是新衣,却总感觉和人格格不入,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味道。 李世民面上变幻不定。 而房玄龄却又在不知不觉之中,身子挪的更远了一些,房玄龄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现在已觉得浑身难受了。 第十三章:生财有道 李世民看着马周,露出笑容:“卿家在门下省值班侍奉,这几日,盐铁使陈继业的奏疏,卿家都看过了吧” 门下省是主要处理奏疏和诏书的,所有的奏疏和诏书都需经过侍奉过目,马周又是一个勤勉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看过,他道:“看过了。” “卿家怎么看待” “陛下,汉时,就曾有过盐铁论,盐铁带给朝廷的收益,非同一般。所以盐铁的问题,乃是国家的根本。今我大唐沿袭的乃是隋制,而隋唐之制之中,对于盐铁却不甚放在心上。我大唐虽设了盐铁使,可臣查阅过,大唐依靠盐所得的收益,不过是年入十七万贯而已。这其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朝廷虽有掌握了足够的盐井,可这些却大多只供应军需。其余被民间所掌握的盐井,虽然朝廷早有明令,令各州的盐铁使对私盐苛以重税,可它们却大多在高门大族手中,他们想要躲避这些税赋,实在太轻易不过。” 房玄龄听到此处,心里暗暗点头,不过他没有做声附和,这个马周倒是大胆,当下盐铁之政的弊端,被他轻易的戳破,表面上这是盐铁的问题,其根本,还在于门阀。 当然,道理大家都懂,可要整肃盐务,先就是要从那些高门手里虎口夺食,这些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更不必说,这些人中有为数不少,都是李世民的亲族和故旧。 “就说长安的盐务吧,臣也查阅过,去岁,长安盐铁使所收取的盐税,不过区区一千九百贯,甚至比之寻常的州府还要少,这是因为,长安的问题,比之各州更加严重,它们大多都掌握在勋臣之手,盐铁使司无法自他们手里征收税赋,也正是因为如此,盐铁使司非但没有收益,反而亏空的十分惊人,想来,这也是陈公屡屡上书叫屈的缘故。想要根本改善这个问题,不在于区区一个盐铁使,而在于陛下,税赋乃是国家的根本,盐铁使收不上盐税,国库就无法丰盈,朝廷的大策就无法兑现,此为大害。可要根治,却不是一个盐铁使可以做到,唯有陛下,若能痛定思痛,尽收天下盐井,则盐政的问题便可缓解。” 李世民陷入了沉默。 他虎目微微阖着。 道理其实他都懂,马周不过是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而已。 谁不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便需自己这个皇帝铁面无情,强令那些占有了盐井的人乖乖缴纳盐税。 可是壮力断腕,何其不易啊。毕竟大唐初定,门阀世家的力量依旧强大,此时若是虢夺他们的利益,势必会导致他们离心离德。 更何况,这些人中,有绝大多数,当初都是自己的故旧,当初打天下和在玄武门夺门时,他们对自己可谓是赤胆忠心,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旦要整肃盐务,就意味着要对他们严苛起来,甚至还可能要杀鸡儆猴,这是李世民不愿意看到的。 他吁了口气:“卿家所言甚善。”随即笑起来:“马卿乃国家栋梁,是谁又让你去养猪,这个人真是大胆。” 马周顿时心里明白了。 陛下故意岔开了这个问题,显然此时没有痛下决心解决盐务的问题。 他只随口敷衍几句:“此臣心甘情愿,并非为人所迫。” “一定是那个陈正泰了......”李世民摇摇头。 等屏退了房选龄和马周,李世民一个孤零零的坐在殿中,陷入了深思。 道理,他何尝不懂,盐税乃是国库最要的支撑,迟早大唐要面对这个问题。 现如今天下初定,朝廷开始对河西用兵,甚至还可能与突厥人用兵,除此之外,还有运河需要拓宽,国库之中,根本无钱可用,若是能收回盐井,那么许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问题就在于,壮力断腕,谈何容易啊。 他不禁苦笑,低头,看了一眼陈继业的奏疏。 奏疏里那些各种撒泼甩赖,表示自己不想干了的字眼,清晰的映入李世民的眼帘。 李世民沉吟一刻,提笔,在奏疏下回道:“卿自便之。” 这短短的四个字,便算是陈继业几次上书的正式回应了。 大抵的意思是,这个事你别再咋咋呼呼,朕也不想解决问题,所以你住嘴,爱咋咋地,你的问题自己解决吧。 ............ 陈正泰每天都在忙碌。 他很快就发现长安附近有一处巨大的盐矿。 这盐矿几乎是无主之物,因为有丰富的矿物质,土地上几乎不长什么庄稼,自然而然,也不值钱。 虽然都叫盐,可这个时代的取盐之法,只有海水制盐和卤水制盐两种,矿盐这种含有大硝和磷钾的玩意,吃了是要死人的,被人称之为毒盐。 因而这长安城外一大片的盐矿,几乎被陈正泰花了不到数十贯钱便买了下来。 在他看来,无论是海水制盐还是卤水制盐,不但效率低,而且生产出来的大多都是粗盐和青盐,口感很差,味道嘛,全靠制盐贩子们的良心了。 现在那些世家大族,几乎都垄断了盐井,产生了暴利。既然没有盐井,陈正泰决心从这一文不值的矿盐入手。 矿盐要产出食用盐,首先就是要去除掉矿盐中的矿物质,而恰恰......这是一个初中化学水平的人大抵就可以完成的事。 说来也巧,陈正泰的化学水平,就停留在初三,再多......就真没有了。 他叫了陈福,招募了几个陈家的子弟,而后在这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随即便开始尝试着取矿,而后将这矿物粉碎,让人先烧一口大锅,进行溶解,制成卤水,再进行过滤、提纯,结晶。 花费了数天的时间,这如雪花一般的盐总算是熬制好了。 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把盐,陈正泰仿佛看到它们变成了一个个铜钱,格外的可爱。 陈福凑上来。 陈正泰道:“来,阿福,你吃吃看。” “这......能吃?”陈福狐疑的看着陈正泰手里的白盐,有些疑虑。 “放心,吃不死的。” 陈福沉默了一刻,显然他的脑容令他有些转不过弯:“为......为啥让我吃” 陈正泰咳嗽:“因为待会儿我要给父亲尝尝。” “噢。”陈福恍然大悟。 随即,他乐了起来,眉开眼笑的道:“我明白啦,公子是至孝的人,所以先让我尝过,若是没有毒,才孝敬给阿郎。” 陈正泰小鸡啄米似得点头,陈福动脑瓜子思考时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陈福手指轻轻的沾了些许白盐,即将入口,突然道:“公子,我吃了不会死的吧,这可是石盐炼的呀,是毒盐。” 陈正泰欣赏他的率直。 不过他立马拉下脸来:“不吃才会被打死,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陈福再不提出任何的疑问了,手指入口,吸允,皱眉。 “怎么样,怎么样”陈正泰有些紧张,这可关乎了父亲的官位,还有陈家的财富啊。 陈福咂巴咂巴嘴:“咸咸的,这滋味......好极啦。” 呼...... 陈正泰长舒了一口气:“走,打道回府。” 第十四章:再入高门 陈继业唉声叹气的回了家。 一入中门,就看到下值的马周,马周已换下了朝服,领着一个木讷的少年郎提着桶子往猪圈方向去。 陈继业皱眉,这陈家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有府里养猪的。 那个木讷忠厚的少年见了陈继业,便朝陈继业点头:“叔。” “噢,是正德啊。”陈继业这才认清了这个少年,这不是三叔的亲孙,自己的侄子吗 怎么......他还来养猪啦 马侍奉养猪也就罢了,毕竟他是外人,随自己儿子折腾。 可这是三叔的孙子,也是自己的侄子,亲的。 怎么…… 陈继业觉得自己愧对三叔,愧对自己的侄子,张口想说什么,却见马周呼唤了一声陈正德。 陈正德立即屁颠屁颠,晃着他可怜的头脑袋兴冲冲的跟了去。 远远的,听到陈正德道:“母猪有了身孕,为啥不是十月怀胎,而是三月怀胎先生,先生.....没有公猪,母猪是怎么有身孕的....” 听着陈正德兴奋好奇的声音,他好像是......养猪还养出了感情。 陈继业不禁感慨,陈家果然......没出息的子弟居多呀,要说正泰养猪,那是因为从前正泰是个书呆子,但凡正泰有点爱好,自己也是心里舒坦的,可这正德,好好的不玩鸟,养个什么猪呢。 摇摇头,到了厅中,陈继业心里惆怅,皇帝的旨意,已经收到了,李二郎那一句卿自便之,分明就是敷衍。 既不肯罢我官,又敷衍了事,这不就是想让我陈继业背锅吗 哎呀……要糟了。 那李二郎,亏的还是吾儿的师父,这样黑心。 话又说回来……明日再催儿子修书去给李二郎问安,要将这大腿抱死了。 “大人,大人。”外头传来了陈正泰的声音。 接着,便见陈正泰兴冲冲的进来:“大人,有好东西给你看。” 陈继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噢,是什么” 陈正泰取出一个瓷瓶,到了陈继业面前的几子上,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结晶便落在了光滑的油面漆木上:“大人,你尝尝这盐如何” “盐”陈继业一愣,他努力的辨认着桌面上的‘细沙’,这是盐吗盐的颗粒应当粗大,如何似这细粉似得,看着不像。 陈继业眯着眼细细的,随即沾了一些盐,入口。 很快,陈继业便皱起眉来,忍不住道:“胡……真是胡闹,这哪里是盐,盐是咸的没有错,可这盐是微苦的,这玩意,虽也咸,却没有苦味。正泰,你这是读书读傻......” 他说到这里,脸色却又变了。 盐之所以微苦,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盐,大多是粗盐,而且含有杂质,提纯不够,所以总免不了有一种苦涩味。 就这稍有涩味的盐,还是皇帝和达官贵人们才可享用的。若是寻常人家所用的盐,口感就更差了,能入口就已不错。 要知道这盐虽是必需品,某种程度,却也绝不是寻常的升斗小民可以吃用的,若是在军中,甚至还有小卒们随身携带醋布,用来代替盐。 而至于如此种种的‘盐’,口感都含有涩味,不过是轻重之别罢了。 在陈继业的认知里,盐本身就带有些许苦涩味的,现在突然吃了这白盐,反而觉得这不是盐了。 陈正泰一脸无语:“这就是盐呀,大人,你再尝尝。” 陈继业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忙又沾了盐,放入口中,这一次,再不是疑惑的表情,而是一脸陶醉的样子:“呀,这......这盐太好吃啦。” “这哪里来的,可不能糟践了。”陈继业说着,小心翼翼的将洒在案牍上的细盐一粒粒的拢起来,生恐浪费了似得。 “这是岩盐中炼出来的。” “什么”陈继业懵了,旋即忙是捂嘴,一脸很痛苦的样子:“石盐,啊呸,正泰,你要害死为父吗那岩盐......有毒。” 陈正泰觉得心好累。 陈继业忙要去漱口,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不对呀,正泰断不会想害死自己。 那么......这盐无毒。 可是那岩盐 陈继业突然震惊起来:“岩盐也可练出盐来,且还可以练出此等精盐” “自然。”陈正泰吁了口气:“不信问陈福。” “陈福” “他已吃了小半斤了。”陈正泰抿唇淡淡一笑:“若是毒发,早身亡了,你看他在外头还是活蹦乱跳的。” 陈继业听了,狐疑的看向厅外,果然看到了尾随而来的陈福候在厅门口,他脸涨的有些红,像狼狗似的伸出舌头,扑哧扑哧的喘着气。 陈继业咂咂嘴,虽然觉得这盐入口即化,味道确实不错,可一想到吃小半斤的陈福,却不禁头皮发麻,突然有一种想敬陈福是一条汉子的冲动。 陈继业眯着眼:“若是如此......那么......那么......哎呀......”他一拍大腿,顿时面露红光:“这么说来,咱们不需有盐井......” “对。”陈正泰正色道:“别人垄断了盐池和盐井,我们陈家只需要购置盐湖,命人采掘岩盐,便可提炼这白盐,陈家可以把盐的买卖做起来。不只如此,其他人家不肯向盐铁使司缴纳盐税,而我们陈家却可以安安分分缴纳盐税,如此,不但陈家可以借此机会,做一笔大买卖。而大人这盐铁使,也可收取税赋,这是一举两得。” “只是......”陈继业皱眉:“只是......卖得出去吗” “我们可以试一试。” 试试...... 陈继业心里恍然。 他第一次,竟生出了一种有所作为的感觉。这感觉像极了当年李建成太子还在的时候,自己作为东宫的佐官,怀着巨大的期待,辅佐李建成,只想着等到李建成登基,自己便可一飞冲天。 那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只是一场玄武门之变,让这一切成为了泡影。 而现在...... 他眯着眼,心里竟火热起来:“儿啊,真能成你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正泰觉得他还是不要讲为好,不过毕竟生为人子,还是不得不点点头:“大人但说无妨。” 陈继业叹了口气:“你爹......啊不,不只你爹,若是往上追溯,还得算上你的祖父,你的曾祖,再往上,还有你的高祖,这一百多年来,说来惭愧,就没办成过一件事啊,你这细盐,真能成吗” 陈正泰心里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老鼠儿子会打洞吗 陈正泰咳嗽:“大人,既然失败过一百次,那么就算再失败一次,又何妨呢反正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糕了。” 这一句话,真是晴天霹雳一般,令陈继业身躯一震,一下子,他感觉自己的信心回来了。 对呀,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个啥。 他精神一震,面容焕发:“好,试一试,哈哈,若是成了,哼哼,看谁看小看我们陈家,等我们陈家振了门楣,正泰呀,为父思来想去,咱们还要再接再厉,将来我们可以交好太子李承乾,这李承乾和建成太子不一样。李承乾乃本朝太子,地位稳固,只要结交了他,不出三十年,我们陈家便可一扫晦气,从此再入高门之列。” 陈正泰又开始纠结起来,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该给方才的盐里放一点砒霜,不如将这爹毒死了一了百了,反正陈家上下,是活腻歪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这件事,从长计议。” 第一十五章:父子同心 “好。”陈继业抖擞精神,问明了这盐如何提炼,有多少人知道秘方,如何保密,又大抵问过了成本,父子二人关在厅里足足的琢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各自满意。 陈继业捋须,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觉得这个从前的书呆子,竟顺眼了许多。 嗯…… 他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不愧是自己亲生的啊。 不但和自己一样英俊,还晓得炼盐,噢,他怎么炼出来的 心里虽然有疑惑,不过这不打紧,他呷了一茶,好整以暇道:“炼盐的事,得交给咱们陈家人做才放心,四房的陈继勇,也是你的叔父,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遛鸟,他打小呢爱蹲在地上玩石子,一玩就是一整天,你说说这样的人……啧啧……” “不过……他闷是闷了一些,却是个沉得住气,且谨慎的人。咱们炼盐的方子,暂不可外传,所以交给你这四叔去做最好。” 陈正泰心里想,陈家真是出奇才啊,什么样的神经......不,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他忙点头:“儿子记下啦。” 陈继业一叹息:“明日,为父还要上奏。” “上奏” “当然是要喊冤叫屈。”陈继业眯着眼,一副特别能作的表情:“若是不喊冤叫屈,这天下谁会晓得为父现在这长安盐铁使有多难,李二郎,不,陛下将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为父,若是不叫屈,做的糟了不能脱罪,做的好了也没功劳,为父岂不是吃了他李二郎的亏。” 陈正泰一脸惊诧的看着陈继业:“大人原来不傻呀。” 陈继业一脸错愕,同样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正泰,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傻的不是你吗”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向对方投射一副鄙视,眼里俱都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嫌弃。 ...... 有一个大的家族,办事就是快。 至少这四叔陈继勇,看着就很靠谱的样子。 他一脸呆滞,眼睛木木的,若呆鸡状,听着陈正泰的努力陈述,还有对于未来的展望,也只是含蓄而憨厚的一笑,然后干脆利落的道:“成。” 沟通的本质,在于简洁有效。 粗俗一些来说,就是别瞎比比。 而这一点,陈正泰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四叔,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但是不要紧,只要可靠就成。至于炼盐所需的人手,都是挑选出来的族中子弟。 大宗族就是这一点好,所有人都知根知底,光屁GU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你是啥人,何况一家都是亲人哪,在这个时代,一人犯罪,全家遭殃,同样的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同族之间是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还有一种说法:都是同族,大家都认得你,你若是敢坏了大家的事,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因此背叛和被其他人收买的成本格外的高。 长安城外的某处盐湖,随即便开始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小聚落,再将所有人,分为几道工序,有专门采盐石的,有专门炼盐的。 过了半月功夫,陈家的店铺那儿,依旧还是门可罗雀。 前几日发了工钱,里里外外七八个伙计,却不免都沮丧起来。 因为陈公子定了新的规矩,工钱按业绩来算。可细细数来,陈记卖的这些杂货,哪里有业绩可言。这里的地段不是最好的,只是勉强靠着西市而已,可又有一些距离。似这样的杂货铺子,也是不少。 于是,工钱锐减。 有人开始到掌柜李晓这里哀嚎起来,无非是家里有人病了,没钱抓药。又或是家里揭不开锅了。 短短两天,就辞工了两个伙计。 李晓愁眉不展,其实何止是伙计,自己的工钱也少了七八成,家里的婆娘已经骂骂咧咧啦。 好在李晓在这沿街的铺面里,还是有一些名声的,毕竟打理了陈家的铺面有二十多年,大家都知道他是本份守己的人,从不贪墨克扣东家的货物和钱财,有人看出了李晓的难处,便也偶有人私下里见他,希望他投到其他铺子的门下。 李晓不吭声,婉拒了别人的好意。 “不可失节啊。我李晓跟着陈家大半辈子,现在陈家落难了,怎好离开。” 这是他给来人的话。 对方笑笑,便也没有勉强。 可铺子显然已经难以维持了,因为伙计们开始闹得厉害起来。 清早的时候,铺子开张,店里的伙计刘三便愁眉苦脸。 “怎么,你母亲的病还没有好”李晓轻声道。 刘三小鸡啄米的点头:“是,李掌柜,赊了三日的药钱了,下次再不付药钱,药铺肯定不给药了。” 哎......李晓叹了口气,他很能体谅这些伙计,想了想,从袖里掏出十几枚钱来,这是他的私房钱,数了五文出来,正想塞给刘三,可细一想,却咬咬牙,索性十几枚钱一起塞到刘三的手里,道:“这病可耽误不得。” 刘三一脸惭愧:“掌柜已经帮衬过不少了,怎还好要钱。”他脸胀的通红,想要拒绝,却又担心母亲的病情,可不拒绝,实在过意不去。 “实在不成。”李晓唏嘘道:“实在不成,你就另谋高就吧。” 刘三诧异的看着李晓:“李掌柜也希望我走” “树挪死,人挪活。”李晓捻着胡须,认真的给他分析:“不走,你的母亲怎么办,你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铺子已经不成啦,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只不过......我不能走,打算吊死在陈家这棵树上啦,陈家对我有恩哪。可你不同,你还年轻。” 刘三一脸羞愧:“这几日,也不是没有招揽生意,可是沿街这么多杂货铺子,人家的货还比咱们新,街坊们实在不肯上门来,不是弟兄们不肯卖命,这业绩......实在做不成,我......我......” 他说着,脸瞬间红了。 李晓只是唏嘘,他很能体谅刘三,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这个份上,树倒猢狲散,伙计们工钱少了这么多,难道一直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 陈家公子毕竟不晓得底下人的艰难,他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听说爱读书,可读书读多了,难免不懂得变通。 自己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啦,饿死也认了,可这些伙计,都是自己看护着的,他不是不清楚铺子的问题,根源不在于这些伙计们不卖命。 刘三张口还想说一点什么。 可李晓当然晓得,刘三想说一些陈公子不谙世事,不体恤下头疾苦的话。 只是李晓虽也认同,但是绝不在别人面前对自己的主家口出恶语,所以李晓故意低头,翻看早已翻烂了的账簿,充耳不闻的样子。 到了晌午。 突然有人押了一车货来。 有人抬腿进了铺子,吆喝道:“公子来啦,公子来啦。” 说话的是陈福,陈福最近可能盐吃多了,嗓子有点哑。 李晓等人一听,忙是打起精神。 随即便见陈正泰吆喝着几个人:“来来来,把新牌匾挂上。” 原来还带来了牌匾,李晓看着这眉清目秀的陈家公子,顿时哑然,这又是要搞什么名堂。 哎…… 还真是没完没了。 有人去取了梯子,将原来的牌匾撤除,随即挂上了新的烫金牌匾。 李晓定睛一看,这牌匾写着——陈记盐业。 陈正泰抬头看着这烫金的大字,龙飞凤舞,很满意,我陈正泰在这个世上立足,就在今天了。 一下子,顿时觉得人生充满了意义。 “啥公子,我们卖盐啦”李晓觉得要疯啦,这招呼都没打,转过头,就转行啦 陈正泰一面招呼着人卸货,一名道:“对,卖盐,赶紧的,不要耽误。来人,去给我烧水,咱施盐水,而后把样品挂出去,大家都出去揽客,告诉大家,陈记盐铺今日免费给大家供应盐水。” 这种事,想要给他们解释,很难。所以,陈正泰决定简单粗暴一些:“赶紧,否则扣工钱!” 店里的伙计们听了,面上一脸麻木。 还扣 再扣就要倒贴给你陈家做工了。 李晓心里叹息,这个傻公子啊,真真一点也不知人情世故,对待下人,怎么能一味的严厉呢。 再者说了,这做买卖,又岂能如儿戏一般。 他咳嗽一声:“公子,老夫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公子不要介意,老夫年纪大啦,吃的盐比公子……” 他刚说到吃盐,一旁的陈福便瞪着大眼珠子道:“吃的盐能比我多?我一日吃半斤!” 李晓:“……” 得!人微言轻。何况自己当面制止公子,似乎又损了公子的颜面。 李晓不吭声了,只好吩咐伙计们忙活起来。 第一十六章:大卖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一十六章:大卖摊子支好,盐水也已煮好,不过这盐的卖相,让人看着有些不放心,好看是好看,雪白雪白的,可这不像盐哪。 李晓命刘三等人去揽客,见陈正泰坐在柜台后头,陈福兴冲冲的拿了扇子来给他扇风,陈正泰则是仰躺着,惬意的享受,一副公子哥的做派。 李晓心里又禁不住叹息。 现在大家伙儿本就没多少工钱,卖出去一百钱的货,才给一枚铜钱做分成,而这盐......看上去是百姓所需的必需品,可长安城里的盐商多如牛毛,各家都有自己稳定的客源,陈家突然卖盐,哪里有什么销路 刘三从街上回来,果然带来了不少过往的客人,这些人听说有免费的盐水吃,倒是欢呼雀跃,蜂拥而来。 要知道,盐是必需品,所以价格不菲,寻常人家,一斤盐可以吃半年,都是省着吃的。 有些时候,食盐堪比黄金。毕竟古法提炼的盐,耗费人力,耗费燃料,且产极低,再加上税赋极高的缘故,价格一直都是居高不下。 不过......更穷苦的人,只好用醋布或者更低劣的盐来替代了。 这盐水对于许多人而言可是好东西,不喝白不喝。 铺子前支起了一个大锅,大锅里的水已煮沸了,伙计们取了许多陶碗,捏了一些盐,小心翼翼的撒进陶碗里,而后舀了沸水,这一碗盐水就算是熬成了。 陈正泰这才从柜台后头起身,到了门前,红光满面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陈家这些年来,在此做了一些小本买卖,多亏了父老乡亲们的关照,这才得以维持,今日我们陈家转而卖盐,算是开业酬宾,特意熬了盐水给大家尝尝。”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窃窃私语:“这人是谁” “听说是陈家的少主。” “是不是那个......那个陈家......” “还能有谁。”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一般。 长安城里消息比较灵通,好事者也多,所以对于那个‘陈家’,还是略有耳闻的。 再看陈正泰这扮相,想来是陈家的某个公子哥。 怎么看着,像个傻子似得,你以为给人白喝了盐水,别人就买你家的盐?少不经事啊。 “听说陈家的公子,只晓得傻读书,是个书呆子。” “呀,你这话说的,陈家往上数三代,有不是书呆子的吗”陈正泰耳朵尖,这些细声细语的议论,免不了钻入他的耳朵里。 想不到我陈家好像名誉不太好啊。 于是拉下脸来:“好意请你们吃盐水,怎么,不想吃盐水,还想吊盐水不成爱吃吃,不吃滚!” 陈福一听,精神一震,也叉着手,一副卷起袖子来要打人的样子。 众人被唬住了。 说实话,若是陈正泰还笑呵呵的,大家伙儿还免不得多一些口舌。可一看这陈家公子凶神恶煞,不禁也心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孟津陈氏,就算再如何败落,也不是寻常小民可以招惹的。 于是人去了一半,可还有许多人,依旧还盼着免费喝口盐水。 见他们这样子,陈正泰气定神闲起来。果然......自己年纪太小,镇不住场面,再加上陈家这些年饱受非议,让人小瞧了。自己还是要凶一些才好。 见大家都直勾勾的看着这一碗碗的盐水,却不敢上前。 陈正泰便道:“来啊,来吃。” 众人:“......” 场面很安静,鸦雀无声。 陈正泰一咬牙:“愣着做什么,都来吃,不吃打断你的腿!” 呼......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李晓觉得自己的心......跌到了谷底。 这哪里是做买卖,这是要做山大王吗 公子......买卖不是这样做的啊。 终于,有个胆大的人上前:“好,喝便喝,谢公子赐水,我陈坚走南闯北,还没见过强按人喝水的,今日便尝一尝。” 说罢上前,取了一碗盐水。陈坚嘟嘴,扑哧扑哧的朝热水之中吹气。 用不了多时,他亟不可待的轻轻抿了一口盐水。 舌尖里,猛地一股微微的咸味刺激了他的味蕾。 这是...... 一种完全异样的感觉,没有苦涩的滋味,只是一丁点的咸,咸味格外的清爽。 陈坚也不怕烫,似乎不相信似得,又忍不住饮了一口盐水,口里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声音。紧接着整个人便伫立在了原地,而后......手中的陶碗竟是没抓稳,哐当一下......这陶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李晓吓了一跳,咋了,这盐水有毒 其他好事者纷纷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显得不安。 李晓箭步上前,想要将陈坚搀扶住,他心里不禁想,若是这盐水当真有问题,这可遭了,还不知惹来多少麻烦。 可他以上前,便突然听那陈坚发出了一声低吼:“别动!” 李晓依旧面上带着僵硬。 “你这是怎么了” 陈坚这才好像回过神来,咂咂嘴,没有理会李晓,而是看向陈正泰:“公子,这是什么盐” 陈正泰背着手,道:“陈家的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却不知这盐作价几何”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陈坚,这人......好端端的问价钱做什么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了。 陈正泰吸一口气,一副举若轻重的模样:“五百文一斤。” 五百文一斤.........古代的盐是很贵的,而市面上上好的青盐,也不过三百文而已。 陈家公子的口气,真的大极了,五百文......五百文不如去抢。 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李晓心里摇头,卖的太贵了,公子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这陈坚却道:“才五百文” 这话听得......怎么有些奇怪。 陈正泰面露微笑:“众所周知,我们陈家历代都是积善人家,乐善好施,这漫天要价的事,是从来不做的,当然是五百文,难道还骗你不成” 李晓:“......” 其余诸人皆一脸震惊的看着陈正泰,这陈家公子,莫不是呆子吧五百文,你还乐善好施 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吐槽之际,却听这陈坚惊喜的道:“公子真是个善人哪。” 所有人又鸦雀无声起来。 却听陈坚精神抖擞道:“好,这五百文一斤,我拿十斤。” 十斤...... 众人匪夷所思的看着陈坚。 这个人......一定疯了。 陈坚并没有疯,他是个货郎,走南闯北,是见过场面的。这盐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不但是卖相好,而且是口感,比之最上等的青盐,还要强不知多少倍。 要知道这寻常的盐难免都有涩味,偏偏这盐......醇厚。 这样的盐,固然寻常的小民未必吃的起,可若是先采买个十斤八斤,兜售那些达官贵人亦或者是富户,五百文......算是少了。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陈坚没有迟疑,直接用荷叶称了十斤盐,如捧着宝贝似得,一溜烟走了,他得赶紧出发,去关东试一试这白盐的销路,不知价格翻上一番,能不能卖出去,若是这买卖做的好,将来少不得还要来陈记进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许多人心里好奇起来,蜂拥而上,纷纷品尝这盐水,有人吃了,不禁口里发出吧唧的声音,惊叹一声,太好吃了。 “真香!” 一些过往的商旅,也如陈坚一般打起了主意。 只片刻功夫,整整一车......六百多斤的盐便一扫而空。 刘三格外的激动,心要跳到嗓子眼里,才一晌午功夫啊,从他手里卖出的盐,足足有一百斤上下。一百斤便是五十贯的经营所得,而陈公子不是下了规矩吗伙计们按劳分得酬劳,卖了一千文的货物,就能得十文钱的奖励。也就是说,自己转眼之间, 就挣了五百文钱。 五百文啊,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一个月了。 虽然日子还是清苦一些,可这才一晌午而已......这盐格外的畅销,因为许多商贾和货郎过来,都是五斤十斤的买,刘三心如明镜,这些人是赶着买下这些新货,去别的地方兜售的,毕竟......这样上好的白盐,前所未见。 发财了。 若是每日都能这么多,岂不是自己一个月下来,便能得钱十五贯十五贯啊,这收入是自己从前在陈家干活的三十倍。 整个铺子,已经疯了。 “公子,已经断货啦,已经断货啦,快......得赶紧再进盐来啊。” 第一十七章:陛下你好吗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一十七章:陛下你好吗整个铺子已经疯了。 掌柜李晓已经是忙的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到处都有人来找自己订货呢。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刘三这些伙计。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为自己的生计而发愁,而现在……他们却为货源的不稳定而愁绪满面了。 “公子真是大善啊,这不是带着大家伙儿发财吗?李掌柜,幸亏你拦住了我,否则若是我辞了工,只怕肠子要悔青了。” 刘三极感激的看着李晓,眼眶都是热泪,心口萦绕了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这下我娘的药钱有了。” 李晓则是低头拨打着算盘,只是笑了笑,突然手悬浮在半空,顿了顿,若有所思起来:“真正仁厚的乃是公子啊。” 刘三稍稍一想,才猛地后知后觉起来,眼前一亮:“不错,不错,公子先让大家伙儿多劳多得,再拿这样的好盐来卖,这不正是带咱们发财吗,公子宅心仁厚,仗义。” 刘三说着,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何止是店里焦头烂额,便是陈正泰,现在心思也在增产上头,只是炼盐必须做到保密,所需的人手,都得从陈家的子弟里挑选,要成为熟练工,却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精炼的白盐卖的不错,让陈正泰松了口气,想到了盐,这就让陈正泰不禁想到了自己恩师的健康问题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呀。 陈正泰毕竟来源于后世,不似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有着某种根深蒂固的节操观念。 拜李世民为师,其实也是陈正泰打蛇随棍上,他对唐史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李世民这个人,属于那种平日你怎么蹦跳,他都有容忍的度量,当然,前提是你不可侵犯他的根本利益,如若不然,兄弟都要翻脸的。 陈正泰赌的就是李二,不对,是自己至亲至爱的恩师有这个气度。 师都拜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至少有了这个名分,陈家抱错大腿的最大危机便算是解除了。 可如何增进师生的感情呢。 陈正泰将主意打到了马周身上。 马周乃是门下侍奉,出入宫禁,是经常有机会见到李世民的。 如今他上值办公,下值养猪,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养猪养久了,身体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味道,哪怕是洗浴,也难洗干净。每次上值的时候,同僚们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陈正泰请他来,马周落座。 陈正泰道:“马先生……” “恩公……”马周刚刚落座,听到陈正泰的询问,立即起身,郑重其事的朝陈正泰作揖。 陈正泰忙挥挥手,认真的说道:“不要老是恩公来恩公去嘛,你这些日子,都在我们陈家住下,我陈正泰,是将你当作亲人来看待啊。” 亲人不是重点,你住在我们陈家才是。 马周心里又不禁感激涕零:“恩公说的是。” 陈正泰道:“我的恩师,近来都在做什么?” 马周身躯一震,老脸微微一红。 说实在的,每一次听陈正泰大剌剌的喊出恩师来,他就觉得怪怪的。 终究还是小地方呆久了,没见过大世面,现在见了恩公,方才知道世间的人千姿百态,什么人都有。 马周硬着头皮道:“皇帝陛下如今所忧虑的乃是两件事,其一,是我大唐军马征讨那梁师都,恩公是不知道吧,这梁师都占据了河西之地,距离我长安,不过数百里,有兵马十万,既是为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更因他与突厥人为邻,勾结突厥,这河西多产骏马,又与关中相隔不远,一旦关中有事,则可威胁长安,若不剿灭梁师道,陛下始终如鲠在喉啊。” 马周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这一次出兵,是李世民亲自部署的,此时大唐百废待举,能动用的兵力并不多,李世民的本意,是给予梁师道一次沉重的打击,收复一些州郡,若是要一次性剿灭梁师道,倒是有些不容易。毕竟战事一旦久了,突厥人见有机可乘,势必会南下驰援梁师道,或者是从其他各路袭击大唐,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战,只求速战,一旦得了便宜,便立即退兵。 陈正泰不由道:“是吗,可是,我不是和我师父说了,这一战,很快便可大获全胜,恩师何必多虑。” 马周:“……” 他似乎觉得和陈正泰,已经没有办法沟通了。 代沟很大啊。 你说大获全胜就大获全胜? 皇帝陛下戎马一生,下头更有无数开国的大将,哪一个不是精通军事,他们尚且没有把握,你哪里来的自信心? 当然,马周发现这恩公放嘴炮惯了,深吸一口气,淡定,要有涵养,要笑,要懂得泰然处之,多想一些恩公的好处。 于是,马周嘴角微微勾起,抿抿嘴,露出依旧慈和的浅笑。 “这其二,当然还是为盐铁之策而忧心了,其实陛下不是不知道当下私盐泛滥,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盐井和铁矿,哎……恩公啊,我大唐定鼎天下之前,这神州已经混乱了数百年,数百年来,称王称帝者如过江之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正因如此,世族群起,他们掌控着天下的土地,盐铁,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陛下想要革除这弊政,又谈何容易呢?只是放任不管,国库却空虚无比,我大唐拿什么来赈济百姓,安置万民,又拿什么来招募骁勇之士,定国安邦?” 陈正泰听了马周的话,恍然大悟。 其实前世他很不理解,为啥从汉朝开始便施行的盐铁专卖之策,为啥到了唐朝,却没有施行。 现在听了马周的话,方才理解了一些,说到底,还是五胡乱华之后,天下分崩离析,大乱了足足数百年的时间,而这种混乱之下,必然导致了大量世家大族的崛起,毕竟,当国家无法保证百姓的安全时,人们会下意识的抱团一起,从而,形成一个个紧密的大家族,而一个个新的政权,想要稳定,就势必要对这些世家大族加以收买,最后的结果便是,世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们掌控着土地,人口,盐井,矿山,朝中有人为官,族中又有自己的私人部曲。而如今,大唐虽然兴起,可又如何呢,面对这数不清的世家大族,哪怕是李世民,也不敢轻易的收回他们的财富,毕竟,隋朝灭亡的先例,可谓是前车之鉴,一个不好,便可能重蹈覆辙。 陈正泰依稀记得,大唐真正开始收回私人的盐井以及铁矿,是在一百年之后,在历经了李世民,武则天,一直到唐玄宗时期,经过了无数次对门阀的打击之后,这才将这最重要的财源收回了朝廷。 也难怪,李世民为此而忧心忡忡了。管吧,怕出事,毕竟这些人能量可是极为惊人的,放任不管,则遗祸无穷。 陈正泰叹了口气:“看来要做皇帝,真的不容易啊,怎么什么事都要担心。” “咳咳……”马周咳嗽:“恩公慎言。” 陈正泰道:“有什么慎言的,我这个人是直肠子。不过你等着瞧吧,梁师道必败无疑,不日就有捷报传来,至于这盐的事,或许要有眉目了,对了,我至亲至爱的恩师……” “咳咳……”马周又拼命的咳嗽。 陈正泰怀疑这家伙得了肺炎,需要抢救一下:“我至亲至爱的恩师,近来身体可好,哎呀……我自拜入他的门下,到现在还没有再去拜见呢,怪想念他的。当初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恩师居然要收我为徒,可见这是缘分,所谓十年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 “这师生的情分,更不知道是多少年修来的。好啦,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甚是记挂恩师的身体,不知道近来他吃了没有,这样吧,我写一个食谱,这食谱很是养身的,喔,还有我这儿,有几斤稀罕的盐。你也一并带去,记得啊,一定要带去。” “这……”马周有一种进了贼窝的感觉,他心里交战了片刻,最终无力的垂头:“诺!” 陈正泰取了笔,还真写了一个方子,这是上一世粤人的老火靓汤,将食谱写了,交给马周,千叮万嘱。 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好不容易抱了一个大腿,怎么肯撒手,我陈正泰不是吹牛,他李二若是能把自己甩开,算我陈正泰输。 马周一副无奈的样子,忙是点头,将这配方带了去,至于陈正泰非要让马周带盐去,马周一副尴尬的模样,却不得不收了。 他横竖想不明白,为啥恩公咋就这么来劲。 摇摇头,捏着这份食谱,看了看,也不知有没有毛病,心里叹了口气,养猪去。 第一十八章:朕想试一试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一十八章:朕想试一试次日一早,马周入宫。 作为值班侍奉,他平日都在公房里整理奏疏。 千万不要小看值班侍奉这个官职,表面上品级极低,可实际上,这中书省里无数的圣旨和奏疏都需备份存档,也就是说,全天下发生了什么,每一个郡县的公文,还有皇帝和宰相们如何处理,都在这数不清的纸片之中,在整理的过程之中,这天下的事以及治理天下的学问,耳濡目染之下,也就了然于胸了。 马周办公的时候极认真,唯一的一点就是,在这个多人的公房里,他的同僚们只要一见马周进来,就忍不住皱眉。 没有人愿意搭理他,甚至离得近一些,他们都不愿意。 当然这和马周的人缘无关,实在是每一次马周进来,其他的值班侍奉们便觉得这里成了猪圈。 马周对此却是恍若不觉。 虽然他每一次洗浴都用了皂角,狠狠的洗刷自己的身体,可这一股味道,终究难掩。既然难掩,猪又要养,那么……爱谁谁吧。 他埋头整理着奏疏,几个年老的值班侍奉受不了,忙出去透透气,恰好遇到了杜如晦率几个佐官过来。 于是,值班侍奉们纷纷行礼。 杜如晦只颔首点头,抬腿要擦肩过去,其中一个侍奉忙是开口道:“杜公,下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杜如晦方才侧目过去,神情从容的看着他:“嗯?” “杜公啊,下官人等自进了门下省,无一日不是殚精竭虑,不敢荒废门下政事。只是……只是……哎……说起来,真的难以启齿,自从新来了那位马侍奉,那马侍奉浑身上下臭不可闻,吾等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了了啊,这值班侍奉的公房里,上上下下……” 杜如晦皱眉:“你要如何?” “杜公明鉴,不如……请这位马侍奉以后别来门下省了。” 杜如晦轻描淡写的样子,看着这几个侍奉个个苦瓜脸的样子,却道:“汝可知,马周乃陛下亲许的?” 几个侍奉面面相觑,随即有人振作精神:“不不不,下官人等,绝没有排斥马侍奉的意思,下官们的意思是,不如……不如请马侍奉去一个单独的公房?” 单独? 杜如晦又皱眉来:“他只是一个侍奉,如何有单独的公房。” 这一下大家都蒙了,这个人你既不能让他卷铺盖滚蛋,可门下省上下的人,可都是清贵啊,实在是受不了了。可让他去单独的公房……笑话,一个区区九品侍奉,哪里有这资格…… 倒是有人眼睛一亮:“下官听说,御史台正缺额了一个监察御史,马侍奉一看就是干练之人,若是能升他为监察御史,去了御史台,岂不是再好不过,杜公钧鉴,吾等是实在不堪其扰啊。” 其他侍奉纷纷小鸡啄米的点头。 杜如晦有点懵,升官? 咳咳…… 他依旧一副让人难以揣测的高深模样,只淡淡道:“他为官不久,岂有数日升迁的道理……”‘ 供奉们听了,纷纷道:“杜公有所不知,这位马侍奉实乃天纵之才,此人博古通今,若只为区区一侍奉,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是啊,是啊,他自入门下省,每日矜矜业业,人所共知,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样的人若是不委以重任,实在可惜。” “杜公,国家选材,自当不拘一格,岂可因年资而埋没人才呢,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 杜如晦:“………” 旋即瞪了他们一眼,只轻描淡写道:“此事,再议。” 丢下这句话,从容而去。 杜如晦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宦官来,请马周去宣政殿侍奉。 马周并不知道……自己距离升官,只差一步的距离。 他忙到宣政殿,却见李世民若有所思,见了他来,本想招手让他近前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却摇摇手,示意马周不必上前,而后叹口气道:“马卿家,今日兵部又来哭求,说是河西征讨梁师都大军的粮草已是不足了,兵部尽力筹措,可是十万大军的钱粮,实在不是小数目啊。现在河西的战事,迄今没有音讯,朕现在担心的是战事若是旷日持久,而突厥人见有机可乘,又来冒犯。若如此,则少不得又要征招大军,朕非要亲自御驾,与突厥人一决雌雄。” 说到此处,李世民眼里突然放光,他精神似一震,可随即,眼神却又渐渐暗淡下来。 李世民想当年是何等的英雄,百战百胜,想当年,他做将军,只需关心克敌制胜即可,可如今……成了天子,反而要忧虑的事却是数之不尽。 于是,不禁唏嘘。 马周道:“陛下,此时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正是与民休养生息之时,现在梁师都未灭,而贸然与突厥人开启战端,此为不智,陛下还需三思而后行。” 李世民不禁失笑:“是啊,朕岂会不知你说的有道理呢……” 马周见李世民郁闷的样子,不由道:“陛下,臣的恩公,有一件东西,想要献上……” 李世民:“……” 现在的李世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没好气道:“他又送来了什么?” “送来了食谱,还有……几斤盐……只是这盐,在宫门,被禁卫抄了去。所以……” “食谱?” “陛下,恩公十分关心陛下的龙体,他常常将陛下的身体挂在嘴边,说自己的恩师不知身体如何,甚为挂念,此次献上食谱,料来是……” 李世民哑然失笑,他也算是服了,朕乃九五至尊,这宫中单单为自己准备膳食的御厨就有上百人,他陈正泰居然别出心裁,竟还关心起自己的饮食来。 你说这个家伙可恨吧,可人家总是惦念着你。 想要发一通脾气,偏又觉得不妥。 可为何总想将这家伙拉来揍他一顿呢? 李世民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不得不说,在一阵怀有恶意的浮想之后,他又不免生出几分温情:“难得他有心,取这食谱来。” 马周将食谱奉上,李世民本还以为,这食谱里或许别有深意,于是打开食谱看了看,上头果然都是食材还有烹饪的方法…… 还真是食谱啊…… 李世民不禁懊恼的将食谱丢到了一边,只淡淡道:“回去告诉他,朕知道了,还有……以后少捎信来,吃吃吃吃吃,朕都吃过了。” 马周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诺。” 打发走了马周,李世民端坐,早有宦官煎了茶来,李世民呷了一口,下意识的,目光又落在了那食谱上,不禁哂然一笑,这个陈正泰,还真是赖上朕了。 似乎……对他的印象,也坏不起来。 毕竟此子虽是阴差阳错,坐实了是自己的弟子,可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打着朕的招牌,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每日只关心朕的吃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李世民见旁下无人,取了那食谱又审视一眼,咳嗽一声。 随即便有宦官上前:“皇帝陛下。” 李世民面无表情:“取此食谱,交尚食局烹饪,朕想试一试。” 第十九章:神奇的食谱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十九章:神奇的食谱李世民一吩咐,宦官没有犹豫,忙接了食谱,快步去了。 李世民心里嘀咕起来,却不知这食谱里烹饪出来的是什么名堂。 其实虽然口里总是骂,可每日的嘘寒问暖,倒是让李世民渐渐对这个成日死乞白赖的喊自己恩师的家伙生出几分依赖。 也罢,成全他一份孝心。 心里笃定了,李世民随即便又取了自岐州来的奏疏,大唐要征讨西梁的必经之路便是梁州,此次李世民调拨大军,征讨西梁,这岐州便是大军的后方粮仓,从这里带来的军情,会随时用快马加急送到宫中来。 李世民通晓兵法,再根据自己的判断,来预判这一场战争的胜负。 这岐州来的奏疏,他早已烂熟于心,可忍不住还想再看看,此时他脑海里,各路军马以及梁师都的西梁叛军的布置早已在他的脑海之中,这无数的布置,都在他的脑海中飞速的运转着,于是面上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现在最令人担心的……恰恰还是突厥人的动向啊,突厥人一定会来驰援,因而,这就令唐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稳扎稳打,战事旷日持久;可若是冒进,又恐被虎视眈眈的突厥人抄了后路。 李世民不禁叹息,心里想,倘若朕可以亲征,或许……不至有此顾虑了。 他甚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如陈正泰所说的那样,那陈师道的部将取了陈师道的人头,拱手而降呢? 这念头一出来,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真是荒谬,西梁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部将,大多都是陈师都的亲信。 而陈正泰,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他懂个什么,朕竟将数万大军的生死,寄望在此等虚无缥缈的可能上…… 正在李世民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一双芊芊玉手,竟是自李世民的脑后伸出来,蒙住了李世民的眼睛。 李世民眼前一黑,心里勃然大怒。 正在李世民要出口骂人之际,一个银铃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猜我是谁。” 一听到这声音,李世民转怒为喜,便咳嗽道:“这样胆大包天,敢戏虐朕……将手放手。” 这一双玉手放开,随即一个小脑袋自李世民的后肩笑吟吟的探过来。 “儿臣是见父皇看见这奏疏闷闷不乐,所以逗父皇开心罢了,父皇若是不喜,儿臣只好告罪了。” 站在李世民身后,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过十岁的模样,小脸还未长开,却已初见国色天香的端倪。 李世民故意瞪她一眼,可随后,目中露出几分慈爱之色。 “丽质啊,你要长大了,将来要嫁为人妇的,却总是这般冒冒失失的样子怎么成,这是前殿,你来做什么?” 李丽质乃是李世民的爱女,也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女儿,父女之情,自当不同一些。 “我……我……” 李世民方才觉得自己的话,好似是重了一些,便忙道:“哎,哎……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来,坐下,待会儿陪朕用膳。” 李丽质这才笑颜逐开,乖乖的跪坐在李世民的御案一侧,又探出头,嘟着粉嫩的小嘴问道:“父皇,午膳吃什么?” 李世民卖了一个关子:“朕得了一个食谱,待会儿你吃了便知道。” 李丽质听了,顿时觉得有趣起来,柳眉微微拱起,眼里放光:“食谱?这倒是有趣了,父皇原来对这烹饪也有了兴趣,这食谱是从何得来的,好吃吗?” 李世民的脸不禁抽了抽。 不知咋的。 每一次一听到吃,李世民总感觉自己有了心理阴影。 “等这膳食来了就知道。” 李丽质眨眨眼,更是期待的樱桃小嘴叽叽喳喳个没停:“父皇既是钦点的食谱,定是好东西,呀,儿臣已等不及了。” “好啦,你安静一些,朕再看看奏疏。” “可是父皇……怎么会对这食谱这样在意,父皇这样英明神武,定是知道这膳食好吃,方才亲自交代了尚食局烹饪才是,父皇,儿臣觉得饿了。” “啊……噢……”李世民故意低头看奏疏。 “父皇你饿不饿……” 李世民的脸又抽了抽,想起了陈正泰的书信里各种‘食否’之类的问候。 而后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都是你吃了吗,今天你吃了吗,你吃了啥,你吃的香吗之类的各种问候。 “父皇,若是好吃当让尚食局多烹饪一些,给母后送去。”李丽质托腮,袖口便掉下来,luo露出光滑的小臂,她见李世民不搭理她,于是故意抖动着小臂,以至御案微微摇晃。 李世民见摆在御案上的奏疏抖啊抖,于是只好抬头,仰天长叹一声,却又不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道:“好啦,好啦,休要如此……朕陪你说话……” 李丽质方才露出阴谋得逞一般的自得模样。 好不容易捱到尚食局有了消息,李世民才如蒙大赦一般,只是那尚食局的宦官,小心翼翼的进来,却显得犹豫:“陛下…膳食已烹饪好了,只是……只是……” 李世民冷面道:“既已好了,便传上来,何须多言?” 李丽质则伸长粉脖,看着殿外。 宦官无奈,随即便有人将一道道烹饪好的食物奉上。 好似是尚食局的一个老宦官也来了,不过他不得允许,不能入殿,只是看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李世民不愿移驾去其他地方进膳,索性便将这儿当作膳堂,率先端上来的,乃是一瓮汤,这汤看上去……竟是无色透明,远远闻来,竟是一股清甜的肉香。 李世民不禁食指大动,有了兴致,等宦官给他舀了一瓷碗汤出来,李世民端起瓷碗:“可是照着食谱烹制的吗?” “陛下,正是。”宦官咳嗽:“只是这汤……” 李世民却没有犹豫。 说实话,这汤看上去还真是稀罕。 另一边,李丽质已饶有兴致的命人给自己舀汤了。 而此时,李世民已取了银勺,轻轻的将一口汤水送入口里。 他面带微笑状,等这汤水入口…… “父皇,如何?”李丽质惊喜的看着李世民。 “……” 李世民面上僵硬了。 随即…… 浑身像石雕一般。 那汤水的滋味似乎弥漫着他的口舌。 噗…… 终于…… 李世民一口老汤喷出来。 随即……他摸着自己的脖子,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如此……竟吓得李丽质和那随侍的宦官目瞪口呆。 李世民的脸已气成了猪肝色:“尚食局……人来……“ 他咬牙切齿,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外头早已候着的尚食局老宦官,似乎早预料到这般,方才没有资格入殿,现在听到了陛下的咆哮,这才战战兢兢的进来,纳头便拜:“老奴万死。” 李世民站起来,眼睛里要喷出火,怒发冲冠道:“这汤,可是照着食谱烹制?” “陛下,千真万确,老奴不敢怠慢,都是按食谱所烹制的,烹制出来,老奴便让人尝过,觉得不对味,本想禀明陛下,可陛下催促的急,非要尝鲜,老奴……老奴……” 他磕头如捣蒜,着实是吓着了。 李世民一愣……方才对这老宦官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可随即这杀气却是一扫而空。 李二郎毕竟是讲道理的,若果然不是尚食局的错,那么也绝不会加罪。 这老宦官慌忙又解释道:“陛下啊,老奴掌尚食局数年,供陛下和宫中贵人膳食,这烹饪之道,岂有不知。但凡是烹饪,岂有不用酱料的道理,可这食谱之中,却对酱料绝口不提,这……这……食谱……简直就是荒谬至极,陛下觉得这汤令人作呕,也是应当的,不用酱料掩食材之腥,及其佐料的异味,如何下的了口?” 这老宦官侃侃而谈,直击食谱的要害。 要知道唐人最爱吃酱料,这倒不是他们爱在菜肴和汤水里添加各种味道的酱菜,而是这个时代的盐并不纯净,若是只放盐,难免会有涩味。 在当时人们的印象之中,盐除了咸之外,还与苦涩是分不开的,若是不用酱料掩盖这种味道,那么食物根本无法下咽。 因而,唐人的烹饪,永远都离不开各色各样的酱,这等调味品十分广泛,在烹饪之中不可或缺。 李世民脸抽了抽,他算是服气了。 那陈正泰……他给朕的食谱,竟连酱料都不放,就这样他还让人熬汤给朕喝…… 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挺二的,他一个小娃娃,懂个屁的烹饪,朕怎么就上了他的当。 只是……一时之间,又不好发作,若是传出去,只恐自己反而成了笑料。 于是便憋着脸,他想起了李丽质,道:“丽质……你吃吃看,这……这算什么膳食……” 话说了出去。 却发现没有回应。 于是朝周遭看去。 此时,这殿中哪里还有李丽质的身影。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犹如灵雀一般,早没了影子。 李世民:“……” 终究,他叹了口气,糊涂了啊,于是心下想,倘陈正泰那个小子咱来问朕‘食否’,朕一定不轻饶了他。 第二十章:急奏 哒哒哒……哒哒哒…… 此时飞骑已风驰电掣一般闯入了岐州城。 人们纷纷避让,有人禁不住想要叫骂。 可随即,叫骂的人看了个真切,见是自河西来的加急快报,本要叫骂的话便吞回了肚子里。 这可是有加急军情送来的快报,关系重大,因而百里加急,行人都需退让。 那快马丝毫不歇,已是飞快的往长安方向去了。 ………… 陈正泰正伏在案头上修书,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此时他哪里想到,在那大明宫城里,有人在骂自己。 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头,哎呀……看来最近染了风寒。 这可是古代,还是少生病为好,虽然自己的登山包里还有不少的青霉素,可能省则省,这可是随便一个小病,都可能病亡的时代啊。 他这样想着,继续咬着笔杆子,低头修书。 既然送了自己的食谱去,想来皇帝已经吃了自己的靓汤了,靓汤是自己这靓仔送去的,哇哈哈……接下来,该修书去问候一下师父吃的怎么样。 他搜肠刮肚的推敲着各种用词。 冷不丁,这书斋门有人蹑手蹑脚的推开。 却是许久不见的三叔公微微颤颤的进来,他见自己的侄孙提笔修着什么,上前,眼睛一瞄,便见那信笺的抬头上写着恩师钧鉴的字样。 一下子…本是病怏怏的三叔公像一下子活了一般,龙精虎猛的打了个激灵,开口便道。 “正泰啊,你又修书去给那李二郎?啊呀,这是大事,关系我们阖族上下的荣辱,好侄孙啊好侄孙,你拜入了皇帝的门下,我们陈氏上下,与有荣焉。你修书可要小心了,要知道那李二郎喜怒不定,可万万不要得罪了他,他可是自家的兄弟都敢杀的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三叔公一面说着,一面感慨,又激动的道:“不过……侄孙哪,论起这溜须拍马,老朽只恐你不擅长啊,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来,老夫要教教你怎么溜须拍马,哄一哄那李二郎开心。” 三叔公红光满面,其实他本是心疼自己的孙子陈正德,寻陈正泰来求求情,别让自己亲孙养猪的,可现在一见到陈正泰在修书给皇帝,顿时便觉得手耳热,正泰毕竟太年轻了,老夫人生经验丰富,老夫也不是吹嘘……论起怎么捧那李二郎,这天底下…… 他一面这样想,一面上前,脑袋伸过去,想要亲自指导。 可这眼睛一看过去……骤然之间,身子打了个激灵,所有的思绪统统都打断了,干瘪的嘴下意识的张大,猛的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呀……” 陈正泰抬头认真的看着三叔公:“三叔公教我啥?” 三叔公恍然之间,回过了头来,这老脸,随即便露出了一副无地自容的羞愧之色。 他……要跪了。 他本还以为,自己能用丰富的词汇来折服陈正泰,从而再哄好那李二郎。 可现在……看着陈正泰书信中的言辞,他有一种老夫一辈子活在了狗身上的感觉。 “正泰真是天纵奇才哪。”三叔公发出了感慨:“我不如正泰万分之一。” “嗯?”陈正泰自己都懵了。 很奇怪吗? 自己不觉得自己的文笔很好呀。 都只是一些平常的问候,当然,顺道也小小的吹捧了一下自己的恩师,写了几句什么文成武德,又或者是恩师恭俭爱民,自三皇以降,人君之德未有过焉者之类的话。 这……很普通嘛,有啥稀奇。 其实陈正泰并不知道,时代是进步的。 这溜须拍马,其实也是历史一步步的积累的。 就如秦汉时期吹嘘皇帝的话,在千年之后的唐朝,其实不过尔尔,而唐朝的马屁,到了宋明,那更只是一个弟弟,更何况,到了这溜须拍马集大成的清朝,那就更被那些节操碎了一地的文人们将溜须拍马发挥到了极致。 陈正泰犹如站在大清这巨人肩膀上,将这溜须拍马的文化糟糠,随便信手捏来,便足以秒杀众生了。 看着陈正泰一脸平静的样子,三叔公身躯一震,垂下他高傲的头颅,在正泰面前,他就像一个刚刚开蒙的孩子。 “不不不,没什么可教的,正泰啊,你这玩意怎么想出来的,教教三叔公……” 陈正泰:“……” 三叔公捏着自己的山羊胡须,求指若渴的样子,一看就很认真。 陈正泰心里却懵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书信,嗯?这书信……有什么不一样嘛?很普通嘛。 “叔公太言重了……” 三叔公却显得很认真,他眯着眼,眼里露出智慧的光,心里感慨,陈家有族谱以来,可追溯至西汉,至陈家高祖迄今,不曾有过这样的人物,这个小子,大智若愚啊,看上去傻乎乎,像书呆子的模样,实则深不可测,他咳嗽,竟一时忘了自己亲孙子的事,依旧笑容可掬道:“正泰啊,这个……这个,这书信,要赶紧发出去才好,得让那李二郎早一日看见。” 陈正泰摇头:“只怕要缓一缓,我听马周说,皇帝陛下不喜欢看我的书信,哎……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三叔公顿时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心里很是遗憾,李二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哼哼,老夫身边若有个这般体贴,说话还这般好听的人,只怕要多活几年。 陈正泰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收好,他现在要顾虑很多的事,首先,他得把陈家错综复杂的各种亲戚关系认全了,没办法,这个时代都是大宗族,人口太多。除此之外,还有养猪的事,有制盐的事,哪一样都很紧要。 这三五日下来,都太平无事。 开春时节,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陈家门前的青石板路,那砖石的缝隙间,也生出了苔藓,稍不留意,便让人脚滑,外头的行人寥寥,不过陈家里的来客门可罗雀,平日也没什么来客,这样的日子,已持续很多年了。 家族的败落,想来就是从来客的多寡开始吧。 好在陈家人已习惯了。 陈正泰这几日都往城外的盐池跑,这精制的白盐,必须加大产量了,至于销路,却是不必愁的。 当然,他的心思还在李二上头,也不知得了自己的食谱,自己所献的老火汤,恩师吃了是不是要龙颜大悦,可是……为啥至今为止,也没什么消息来? 大明宫里…… 连日的阴雨,却没有阻挡朝中君臣们欣赏这开春美景的闲心,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正是春耕时节,乃是关乎国运最要紧的事,李世民连日召问三省以及户部诸官,这几日下来,事务繁杂。 只是……自打上一次吃了那汤引发了勃然大怒之后,李世民心里,却仿佛藏着心事。 一方面,是征讨梁师都军情连日没有后文,让他担心。 另一方面,令他心里空落落的却是……那陈正泰的书信……没有了。 其实……陈正泰每一次修书来,他都很嫌弃,里面的用词太肉麻了,而且无休止的问吃了吗吃了吗,很是厌烦。 可现在一下子没了音讯,却猛地让人不适起来。 李世民竟觉得,心底深处,有几分怅然,好像每日忙碌之余,少了一些什么似的。 他本想去问问马周,却细细思来,又觉得不妥,索性缄口不言。 不过,他借故旁敲侧击的询问了门下省官吏,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的盐务,本想借着盐务的事,了解一些内情。 可谁晓得门下省的官吏回答更让他觉得奇怪,从前那陈继业天天上疏来叫委屈,现在也不上疏了,陈家父子一下子好似销声匿迹一般。 这不是陈家人风格啊。 莫非……陈正泰……病了…… 这倒让李世民心里微沉,要知道这个时代,任何一场病都是了不得的事,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是皇家,因为一场大病夭折早死的也是不少。 李世民甚至已想命御医去给陈正泰看病了。 可细细思来,终是忍住,他沉住气,决心收收心,多想一想陈正泰的坏处,比如那混账小子给朕的食谱,熬的那一锅坏汤,哼,朕还没有治他的罪呢。 这笔帐,李世民虽不提,心里却记得,他的心里有一本密密麻麻的账簿。 第二十一章:大捷 与此同时,一封奏报却已送到了门下省。 这是紧急的军情,得了奏报,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敢怠慢。 其实整个长安现在都在等着这封自河西来的消息,十万大军开拔,出关征讨,糜费了无数的钱粮,陛下为此忧心忡忡,隔三差五都要过问。 房玄龄手中拿着奏疏,朝杜如晦道:“克明,这奏报,莫不又是来催要钱粮的吧。” 杜如晦苦笑:“房公一看便知。” 房玄龄振作精神,揭开了奏疏,低头一看,随即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杜如晦观察着房玄龄的脸色,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怎么,出事了? 房玄龄突然重重的将奏疏拍在案牍上,一脸凝重的道:“陈家……陈家那个小子……叫什么?“ 陈家……河西的军事,居然和陈家有关系? 杜如晦一愣:“这……这……倒是一时记不起了。” 是啊,不过是一个已沉寂家族的子弟,虽然最近闹了一点风波,听闻还拜了皇帝为师,不过,外头虽是闹的沸沸扬扬,可房玄龄和杜如晦却是心知肚明,陛下对这个弟子根本没有提及过,这陛下都没有承认,更像是陈家的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这么个小子,谁吃饱了撑着,记他的名? “房公,此话怎讲?” 纵是杜如晦的性子稳重,可此时此刻,却还是憋不住了,你倒是说这奏疏怎么回事啊。 房玄龄眉头皱的更深,若有心事的样子:“此,君臣们商讨过无数次,皇帝陛下更是身经百战,对兵事了如指掌,可是……可是……” 房玄龄猛地抬头,如梦苏醒的样子,眼睛开始变得笃定起来:“快,走,立即去见驾。” 门下省距离宣政殿不过咫尺之遥,房玄龄二人匆匆到了宣德殿。 却发现李世民坐在案牍上,宦官环伺,摆在李世民的案头,是一幅羊皮的舆图,舆图所绘制的,正是整个河西的形势。 李世民熟知兵家之事,这一次征讨西梁,讨伐那梁师道,李世民虽未亲征,可是内心深处,却不知在舆图里模拟了多少次攻防,此时听闻房玄龄与杜如晦要来见驾,他只嗯了一声,依旧将注意力放在舆图上。 “陛下。”二人行礼。 “噢。”李世民依依不舍的抬头,看着这两位心腹重臣:“何事?” “河西来了军情奏疏。”房玄龄道。 “终于来了。”李世民倒是显得激动起来,朕盼了很久,这大军想来,也该和梁逆摆开阵势……“ 他随即皱眉道:“依朕看,梁师都此人,最是奸猾。朕讨伐他,他必定坚壁清野,固守城塞,向突厥人求援。 “是以,将士们必定已开始攻城拔寨,只是攻城殊为不易啊,何况,还要防范突厥人有所动作,突袭大军的后路。” 李世民说着,面带微笑。 显然,他认为此时的奏疏里,奏报的就是这些内容。 “若朕再大胆猜测,这一封奏疏,是他们来催讨攻城器械的,两位卿家,朕所料没有错吧?” 李世民说着,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二人,他现在倒是等待着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流露出震惊的表情,而后再来一句,陛下当真算无遗策。 可是…… 令李世民奇怪的是,此时,房玄龄与杜如晦面面相觑,四目短暂的交错之后,房玄龄却是郑重其事的作揖行了个长礼:“臣恭喜陛下,我大唐天兵出关,梁逆陈兵于弘化,试图垂死挣扎。幸赖皇天保佑,我大军还未攻城,这梁师都的同族兄弟梁洛仁,密使人斩梁师都首级,率军归降。” 梁师都……被他的部将斩杀了…… 李世民胸膛起伏,呼吸粗重,随即……他呼吸渐渐均匀,却是不发一言,默然无声。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意外了。 谁曾想到,在河西自立为王,称雄一时的梁师都,还未等和大唐的军马交战,居然被自己的族兄弟斩杀。 大唐就这样……不费一刀一枪平定了河西? 这怎么可能? 朕岂有误判的道理。 “奏报,取奏报来,朕要亲自看看。” 宦官忙是取了奏报,呈送御前,李世民揭开奏报,一字一句的看着,生怕奏报中有什么遗漏了。 等反复看了几遍,李世民几乎已经确定,唐军已经接管了弘化城,那梁师都的首级,也已快马加鞭送往京师,这才意识到……这一场毫无征兆的大捷乃是真的。 “哈哈哈哈……”李世民大喜。 要知道,此时的大唐初立,百废待兴,一场战争势必要战死无数的青壮,荒芜无数的粮田。而现在,朝廷轻而易举的平叛,不但彻底的可以与虎视眈眈的突厥人分庭抗礼,而且还可使民安养生息,可谓是双喜临门。 “看来……是朕料错了,万万想不到,这梁师都居然如此不得人心,甚好,甚好。” 房玄龄与杜如晦也长出了一口气:“恭喜陛下。” 李世民大笑之后,不无得意之色,讨灭了梁师都,那么……大唐也算是真正的一统天下,令这天下归心了。 他心里有万千豪迈之意,不知多少豪言壮志需要抒发,就在这大喜之下,猛地……李世民身躯一震。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梁师都……覆灭…… 杀死他的乃是他的部下。 这是李世民也包括了无数文臣武将们都不曾想到的。 可是……李世民想起了一个人,也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前不久,那陈正泰曾说过…… 李世民的眼眸猛地一张,他一脸诧异的看着房玄龄道:“房卿家,可曾听说过一个流言,陈正泰……房卿家听闻过吗?” 房玄龄这才意识到,噢,原来那个陈家子弟,叫陈正泰。 李世民脸上阴晴不定,自问自答道:“此子在不久之前,就曾和朕说过,梁师都必定祸起萧墙之内,朕当时听了他所言,觉得此子不过是胡言乱语,可哪里想到……这一切,竟都被料中了。此子何以能一语成谶呢?” 房玄龄默然无语,他和陈正泰不熟。 李世民背着手满腹心事的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良久,他一挑眉:“若他只是无心之言,可此前,此人举荐了马周,马周有大才,却被他一眼发掘出来。可见,他独具慧眼。” “朕思量再三,实在无法想象,此子只是无心之言。这个小子……朕听说他从前只在家中读书,为何……却有这样大的见识。” 说到此处,李世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陛下……”房玄龄突然道:“此子难道不是陛下的弟子,若他只是寻常子弟,倒也罢了。可若此子既是陛下的弟子,陛下文武兼备,教授出这样的弟子,也就不奇怪了。” 房玄龄话音落下,杜如晦一听,猛地醒悟了什么,这……是赞扬陛下功德的大好时机啊。 虽然杜如晦还算是个有节操的人。 可作为臣子侍奉皇帝,若是一点赞扬都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 杜如晦立即道:“是极,是极,房公所言是极,陛下聪敏神武,弟子自然也非同凡响。” 李世民听到弟子二字,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否认,可随即听到聪敏神武四字,内心里突然升出了些许神清气爽。 是啊,弟子都可以慧眼如炬,提拔人才。远在千里之外,可以预言战场上的胜败,那么此人的师父,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李世民对于名声,还是很看重的。 毕竟……他已是九五至尊,富有四海,此时在乎的也只有后世之名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李世民没有摇头,只是不可置否的唔了一声,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随即,李世民道:“立即传檄天下,再下旨恩赏有功之人。” 房玄龄行礼:“遵旨,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此战恩赏的名册之中,陈正泰是否要赏?”房玄龄有点拿捏不定主意。 毕竟,陈正泰并没有真正亲临战阵。 可是……这个家伙料事如神,又是陛下的弟子,说不定……陛下趁此机会,可以借由此事,论一点军功。 李世民此时心情不错,他背着手,面带微笑道:“准卿所奏,卿自论功,再送朕的御前,朕再斟酌就是。” 房玄龄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告了一声诺,如释重负的陛辞而去。 只是此刻,李世民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 感谢爱爱和黑夜弥天同学成为本书新盟主,喜极而泣,哭了。 第二十二章:民为贵 李世民待房玄龄、杜如晦去了,于是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御案前,正襟危坐的跪坐下,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御案上的舆图沉思不语。 脑海里,当初陈正泰的话挥之不去。 李世民身经百战,乃是人中豪杰,对于战争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的理解。可是……连他都没有预料到梁师都被自己的部下背叛,可为何那坐在书斋里的书呆子,竟能有如此精准的判断。 “看来……还是小看了此人啊。”李世民心念一动,朝远处的宦官使了个眼色。 宦官忙卑躬屈膝的碎步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李世民道:“召陈正泰来见。” “喏!” 李世民抚摸案牍,心里有太多疑惑没有解除,想到即将再见一见这陈正泰,李世民突然又生出几分恼怒,这个家伙,上一次送的食谱,坑的朕好苦。 ………… 陈正泰万万想不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真是猝不及防,不由在心里暗暗的想,难道出了什么事? 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家长辈们成日在自己耳边灌输着陈家各种作死的历史,这让陈正泰有时也不禁会觉得什么时候灭门之祸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敢怠慢,匆匆换了衣衫,随着传话的宦官入宫,等到了大明宫时,见那高墙和无法被高墙掩盖的无数的亭台楼榭,心里不禁激荡起来。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朝那领路的小宦官道:“公公,这便是玄武门了吧?” 小宦官一脸迷惑,不由侧脸瞧了他一眼,尖着嗓子说道:“玄武门乃贵人出入所在,尔无官职,自当走偏门。” 陈正泰看着眼前高大的城楼,心里说,原来这只是侧门呀,侧门就这般的恢弘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的出入玄武门呢? 这小宦官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陈正泰也懒得和他说话,于是入宫,禁卫查验了小宦官的鱼符。 陈正泰过了门洞,眼前豁然开朗,那恢宏的宝殿映入眼帘,步行而去,依旧耽误了不少功夫,终于……入殿。 这其实只是宣政大殿左右的侧殿,相当于皇帝的书斋,相比于大殿,显得有些局促,陈正泰上前,见着久违的李世民在灯火冉冉之下,身子微倾的倚在软榻上。 陈正泰行了礼:“学生见过恩师……” 李世民本是等的急了。 现如今见了人,心里稍有宽慰,可一听学生,又听恩师,李世民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又想起了某桩痛苦不堪的往事。 “卿不必如此。” 陈正泰义正严辞道:“恩师此言差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见了自己的恩师,怎么能不在乎礼节呢。” 李世民:“……” 陈正泰抬头,观察了一下李世民的眼色。 说实话……陈家作的死已经够多了,按规矩,早就该死一万遍了,反正债多不愁,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面圣的机会,可不能错过,陈正泰又堂而皇之的道:“何况恩师允文允武,无论是学问还是武功,实乃当之无愧天下第一人,恩师不嫌学生愚钝,收学生为弟子,学生真是感激涕零,三生有幸。” 李世民脸色越发的古怪,想驳斥一点什么,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好像也不好板起脸来训斥了。 李世民咳嗽:“这里一份奏疏,你看一看。” 宦官听了忙是取案牍上的奏疏,碎步送到陈正泰面前。 陈正泰揭开奏疏,定睛一看,一下子他全明白了,梁师都授首,朝廷收复了河西之地,也就是说,当初自己的失言,如今却成了料事如神。 陈正泰立即道:“恭喜恩师,恩师威震四海,区区梁师都,不过跳梁小丑,恩师一声号令,天下归心,活该这梁师都碎尸万段。” 李世民阖目,他决定自动过滤掉陈正泰那些威震四海,天下归心之类的话,自觉的提取出有用的讯息,李世民道:“朕记得当初,你曾说过,我大军一到,梁师都必被部下所叛,是吗?” “是,学生说过。”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反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 陈正泰心里想,当时自己不过是一时脱口而出,哪曾想现在却成了事前诸葛亮了。 现在李二郎要自己说出原因,自己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因为我特么的熟知历史的缘故吧,十有八九,这恩师要将自己当作是妖人,剁碎了喂狗,再在自己的棺材上撒上一点鸡血镇邪。 所以,自己必须要给李世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抬头,见李世民此刻正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本公子是福是祸,就看眼下了。 “只有一个缘由。” “噢?”李世民脸色更加凝重起来,虎目死死的盯着陈正泰。 陈正泰坦然道:“恩师,那梁师都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陈正泰这恩师二字,叫的越来越顺口了,以至于李世民竟觉得渐渐没了违和感。 李世民略一思索:“梁逆勾结突厥,借助突厥人,这是朕最为忌惮之处。” 是啊,如果不是梁师都占据了河西,又和突厥人勾结,只凭他一个区区夏州的力量,在李世民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陈正泰笑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梁师都勾结了突厥人,有了突厥人作为靠山,这是他的好处。可恩师啊……所谓有得必有失,他得了突厥人的支持,可失去的却是什么呢?” “他失去的,且不说民心,最重要的是……突厥是什么人,这突厥乃是胡人,在那数千里的大漠之中繁衍,学生不客气的说,相比于大唐,他们虽空有十万铁骑,可实际上呢,却不过是一群空有武力的乞丐而已。” “梁师都认贼作父,突厥人本就家徒四壁,突然多了一个儿子,且这儿子占据了夏州,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少不得要对他勒索,这夏州并不富饶,而突厥人穷凶极恶,如此搜刮,那么……固然梁师都得了突厥人作为靠山,可对于夏州的军民而言,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日子,自从梁师都投了突厥人之后,变得更为清苦,梁师都不得不屡屡派遣人搜刮百姓,便连自家军中的粮饷只怕也要缩减,他虽任用了许多同族来约束军队,可他的同族之人,眼见他如此不得人心,又恐惧我大唐的天兵而至,难道,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吗?” “这也是学生断言,只要陛下挥师西进,贼军必会引发内乱的原因,恩师只看到了梁师都有数万军马,看到了梁师都的背后有突厥人做靠山,可是看不到的,却是数不清的军民被搜刮殆尽,急盼着我大唐能够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更看不到,贼军的内部,早有人对梁师都的倒行逆施大为不满,正因为如此,学生才敢如此的断言。” 历来认贼作父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因为你认了一个爹,可爹毕竟是要吃肉的,你虽不是人家亲生的,可总不能你吃肉爹吃糠吧,反正不是亲生的,这干爹虽许诺保护你,可平日里,自然少不得要对你可劲了盘剥。 陈正泰这番‘见识’,其实有点牵强附会,有点像后世对命题作文,进行事后的分析理解。 可李世民听了,表情却更凝重。 这个时代资讯并不发达,绝大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有见识的人,是极少数。 何况,你还要从一个点,去分析出其他可能发生的事,最后发出较为准确的判断。 单凭这个,这样的人……就足以称之为人才了。 李世民不禁惊讶的看着陈正泰,若陈正泰是长孙无忌或者房玄龄这样的人,李世民并不会觉得奇怪,可眼前分析的头头是道,甚至对整个河西局势作出准确判断的人,只是一个从未接触过无数公文,只躲在书斋里的少年郎啊。 陈正泰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还不够充足,于是忙道:“梁师都自以为依靠了突厥人,便可高枕无忧,可是,成败的关键,在于民心,民心所向,则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诚如恩师所称道的君轻民贵一般,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大胆,尔是什么人,竟敢胡言乱语!”此时,一声厉喝打断了陈正泰的话。 第二十三章:封爵 陈正泰被喝斥声吓到,有点懵。 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没什么不对呀,唐太宗本来就推崇的是君轻民贵,所谓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此时,陈正泰却发现,殿中的气氛竟一下子紧张起来。 厉声斥责陈正泰的乃是李世民身边的一个老宦官,老宦官脸色涨的通红,一副厌恶的样子,死死的盯着陈正泰。 陈正泰哪里知道。 民贵君轻,尤其是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番话,虽是古已有之,可实际上,当着皇帝喊出这句话,其实还是挺大逆不道的,现在不过是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还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这一番主张。 这得在数年之后,魏征在谏言中提出这个思想,而后李世民虚心的接受。 也即是……对于当下这老宦官而言,陈正泰这个小子,居然当着皇帝的面,说什么百姓比社稷,比皇帝还要紧要,这还了得,这家伙要反了天不成? 老宦官乃是内常侍,名叫张千,张千倒不是厌恶陈正泰,只是觉得这个小子实在是口无遮拦,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在他心里,这天底下谁能比皇帝陛下要紧,至于那些小民,不过草芥而已,陈正泰这番话,往重了说,就是大逆不道。 大唐皇族自称自己是老子的后人,所以推崇的更多是老庄之学。 当然,儒臣们依然也有自己的主张,可是当下的儒臣们,更多的提倡君臣之道,却很少拿孟子的君贵民轻来说事,毕竟……这等同是故意给皇帝脸色看。 内常侍张千板着脸,呵斥了陈正泰一句之后,面上杀气腾腾,继续尖的嗓子大喝道:“什么君轻民贵,皇帝陛下是九五至尊,贵不可言,你再敢胡说,难道不怕治罪吗?” 陈正泰一脸懵逼,卧槽…… 难道……我特么的又说早了? 这就是对历史半生不熟的坏处啊。 不过这个宦官挺讨厌的,有点没有眼色,我陈正泰拍一下自己恩师的马屁,那是为了生活。 你特么的一个宦官,也想骑在我的头上。 陈正泰于是肃然正色道:“你一个阉人,又懂什么?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样的道理,你岂会明白。” 君贵民轻这个道理,李世民不是不懂,毕竟,这是孟子的主张。 陈正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世民并不介意,甚至他觉得陈正泰很识大体。 当宦官张千站出来呵斥陈正泰的时候,李世民却依旧冷眼旁观,他倒是想借张千来杀一杀这个小子的锐气。 毕竟年轻人锐气太盛,不是好事。 可当陈正泰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这一番话就好似是箭矢一般,直扎入李世民的心脏。 李世民虎躯一震,他的虎目之中,猛地闪出了光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岂不正是数千年来治乱兴亡的道理吗? 这道理看似是朴素,可实际上,却是一语切中要害的啊。 是至理啊! 不,某种程度而言,这几乎是李世民的一张王牌。 同样的话,在其他的时代,可能效果并不明显。 可现在...却是在贞观年间。 历史上的李世民虚心接受这番话,甚至将这一番话提到了如云端一般的高度,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 这牵涉到的,其实是整个法理问题。 何谓法理? 即为何李唐能坐江山,李世民能做天子。 譬如大汉皇朝,它提倡的乃是天命。 可是...经过了百年的战乱之后,天命之说其实已经渐渐没落了,这百年来,不知几人称王,更不知道多少人称帝,你李唐自称自己天命所归,那么隋炀帝又何尝不是天命所归呢,那些称帝的草头王们,不也曾黄袍加身? 连年的战乱,使人们对天命嗤之以鼻,深信的却是“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当为之”这样的道理。 既然天命不再管用,也无法让人承认李唐的法理,李世民就必须寻找新的法理基础。 可搜肠刮肚下来,却依然是左右为难,难道李唐要提倡忠孝吗? 只是这样的孝治天下,却又有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即当今皇帝,是靠玄武门之变,诛杀了自己的兄弟,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才得来的天下,若是提倡忠孝,那么当今皇帝自身的污点就无法让人信服。 此时此刻的李世民,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合理合法的统治基础,必须得让天下人信服。 可现在.... 李世民身躯微微颤抖,犹如在历史上,当他到了君轻民贵这番道理一下,以舟船来比喻君主的口号,太动人心了。 这就是朕苦苦搜寻的法理啊。 什么天命。 怎么忠孝。 真的能让天下长治久安吗? 天下兴亡之道,不在此,朕能做天子,是因为这万民化作汪洋大海,将朕这一艘舟船承载起来。 朕是民心所归! 李世民不禁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一旁的内常侍张千没有察觉到李世民的异样,见陈正泰当面顶撞自己,他倒是嘴角勾起,笑了,自己是内常侍,时刻侍候着皇帝陛下,自是得宠的,何况这陈正泰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自个儿正好趁此机会,在陛下面前邀功,于是他严词厉色道:“亦能覆舟,你这是要造反吗?陛下,老奴以为,这陈正泰……” “住口!”李世民豁然而起,杀气腾腾,只是这住口……让张千身子哆嗦了一下,这好似是冲着自己来的。 “陛……陛下……”张千忙是拜倒在地。 李世民此刻浑身上下已散发出了杀机。 这等曾经屠尽千万人的人雄在这一刻,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窒息感。 张千从未见过皇帝如此龙颜大怒,竟觉得魂飞魄散。 “来人!”李世民不屑的盯着张千,发出冷冽的笑:“将张千拿下,鞭打二十。” 一声号令,外头的禁卫听罢,已是如狼似虎的冲进来拿人。 张千却是懵了,陛下……老奴这是在维护您哪,陛下咋不识老奴的好心? 可此时,他整个人却似瘫了似的,整个人竟觉得毫无气力,万念俱灰,只磕头如捣蒜:“老奴万死!” 禁卫已将张千拉了下去,不多久,便传出了张千的哀嚎。 李世民不为所动,眼睛却是凝视着陈正泰:“你真是胆大。” 陈正泰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帝心难测了,立即道:“学生……是大胆了,还请恩师恕罪。” “你何罪之有呢……”李世民突然脸色缓和下来,目中终于掠过了欣赏之色:“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是千古兴亡的根源啊。君若视民为草芥,则民生怨,怨恨不在于大小,可怕的只在人心背离。水能载船也能翻船,所以应该高度谨慎才是。梁师都败亡,何尝不是这样的原因呢,朕正该引以为戒,切切不可如张千这等恶奴一般,自以为贵,而惹民生怨。陈正泰,你到底师从何人,这些道理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此时已经开始盘算,将这一番话传抄天下了。 陈正泰松了口气,果然,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看来,只要我陈正泰不在他面前作《沁园春,雪》,念一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再来一句俱往矣的话,以李世民的肚量,是绝不会加罪自己的。 陈正泰眨眨眼,看着李世民:“咳咳……我师从的难道不是恩师您吗?” 李世民一愣…… 对呀! 他是朕的弟子。 他说出这番至理之言,在天下人看来,岂不就等于是朕说出来的。 李世民居然发现,好像有这么个弟子,并不是坏事! 眼前这个陈正泰越来越不简单起来。 恩师…… 虽觉得陈正泰油嘴滑舌,可这左一句恩师,右一句恩师,听着却令李世民心里生出了几分暖意。 他呼了口气,心里又想,此人颇有才干,又明大事理,孺子可教,或许……可以大用。 只是... 他心里动了念头,沉吟片刻:“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真是令朕没有想到,当初你举荐了马周,而今又预言了梁师都的败亡。凭此,讨伐梁师都,朕便算你一桩军功,朕欲敕你为县男,授你五百永业田,食邑三百,如何?” 封……封爵…… 不是有军功才能封爵吗? 或者是……恩师真的看上了我? 虽说县男几乎是最低级的爵位,可毕竟是爵位啊,正儿八经的铁饭碗,何况还给五百亩地,还有食邑呢,当然,唐朝的食邑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可说出去还是很唬人的。 哥们以后也是爵了,淡定,不要激动,陈正泰心里有一点疑惑。 大唐是有规矩的,也即是非军功不封爵。 显然,陈正泰并没有军功。 可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封爵呢? 陈正泰努力的平复了心情,道:“敢问恩师,这五百永业田,要授在哪里?” 李世民万万料不到,这家伙好似脑子有点不对,这个时候动的脑筋竟是田的事,李世民道:“你要授在何处?” 陈正泰想了想:“长安城以西十数里,有一处,叫二皮沟,不妨将这里的地,赐予学生。” 那二皮沟附近,正是盐池的所在。 虽说地陈家算是买了下来,可将来这个地方盐大量的炼了出来,谁晓得其他人会不会惦记上,可一旦成为了永业田就完全不同了,这是朝廷钦赐的,乃是陈家子子孙孙所有,谁敢侵占? 李世民沉默片刻,他精通兵法,而对兵法有研究的人,最擅长的却是熟悉地理,李二郎平时无事的时候,就爱研究长安附近的地形,哪里可以藏兵,哪里是制高点,他都了然于胸。 一听二皮沟这地方,李世民不禁疑惑了起来,此地乃是盐碱地,几乎种不出庄稼,朕赐你五百永业田,你不选肥沃的土地,却偏偏选了不毛之地,这…… 难道是这个小子……以自己是皇帝门生自诩,还想高风亮节,免得让别人说朕闲话,有好处只给自己的门生不成? 李世民本对陈正泰各种恩师的套近乎颇有几分反感,可此时,却不由得心念一动,这个小子……倒还算是知所进退。 不过……李世民抬眸,见陈正泰欢天喜地的样子,李世民眉一沉,虽说这个小子很有见识,学问也是不差,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人也懂得谦让,不过此子毕竟年轻,朕岂能一味纵容他,需要好好敲打敲打,绝不可让他骄横起来。 李世民跪坐在御案以后,不露声色,只是虎目之中,隐隐的掠过了几分冷意。 想到敲打二字,李世民浓眉之下,几分严厉之色隐现出来,随即道:“朕赏罚分明,你有功劳,自然当赏,可你若有过失,这也当罚,前几日,你让马周送来了一部食谱,可还记得吗?” 陈正泰道:“学生当然记得,噢,学生真是该死,见了恩师,一时喜不自胜,竟是忘了问一问……恩师,你吃了吗?” 一听到吃,李世民就想起上一次喝那汤时令人作呕的滋味,顿时牙一咬,厉声道:“那汤形同泔水,恶臭无比,你竟敢献给朕,你是何居心?” 陈正泰:“.....” 第二十四章:真香 恶臭无比…… 面对李世民的吐槽,陈正泰打了个激灵,这什么情况,这是老火汤啊,是可以和煲仔饭齐名的名菜,难道唐朝人的口味……这样的独特吗?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冤枉,这汤的味道明明极好,怎么会恶臭无比。” 李世民见他还想抵赖,本来对陈正泰还不错的印象,顿时大打折扣:“再胡言就是欺君之罪,你这食谱中,制汤居然不放酱料,还敢说味道极好?” 做汤要放酱料的吗? 这汤明明放自己炼体出来的白盐,味道就极好了。 陈正泰一脸懵逼,可随即……他明白了。 一定是哪里不对。 “敢问陛下,这汤用的可是学生送来的盐吗?” 李世民脸色古怪起来:“你还送了盐?” 卧槽…… 陈正泰骤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原来他们没放白盐,而是放的青盐,青盐本来就苦涩,那么汤的味道都被青盐搞坏了,能好喝才怪。 陈正泰很不服气,他瘪了瘪嘴,叫屈道:“恩师,这汤分明要用学生的盐才成啊,学生冤枉啊,学生请恩师恩准,重新制汤!” 李世民对汤已完全失去了兴致,一挥手:“不必啦,朕没兴致。你献上这样的食谱,实乃欺君之罪,朕这一次,轻饶了你,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现在……便收回成命,褫夺你的县男爵位,你谢恩吧。” 陈正泰:“……” 说实话,陈正泰第一次感觉李世民很有冷幽默的潜质。 刚才还给自己封爵,转过头,又把爵位给褫夺了……自己应该算是历史上最快夺爵的人吧。 李世民当然不是一般人。 这等胡萝卜加大棒,给个甜枣再打你几巴掌的手段,想来便是帝王心术。 这显然是李世民给陈正泰上了一堂生动的君臣之课,你的荣辱,都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他若是高兴,便可转瞬之间破格令你成为贵族,从此子孙罔替,荣华富贵不绝。 可下一刻,他也可随时治你一个欺君之罪,教你万劫不复。 陈正泰一脸懵逼的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 却见李世民面上露出几分得意。 是啊,这些日子,天天吃了吗吃了吗的,实在令人无语,你不是自称是朕的门生吗? 很好,朕既是你的老师,那么就先给你这第一堂课,教你知道,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看着陈正泰一脸吃瘪的样子,李世民的小心思里,居然多了几分快意恩仇,他似笑非笑道:“雷霆雨露,俱为君恩,于你,朕既是君,又为师,此时,你还不快谢朕恩典。” 陈正泰心口好似重击一样,郁闷的很。 他眨眨眼,居然也不谢恩,而是道:“恩师要议学生的罪,学生自然愿意接受,只是……学生听说,百姓们都称颂恩师圣明,且明察秋毫,行事不偏不倚,绝不将罪责妄加于人,所以学生以为……既然有罪,就当有所凭据,学生的食谱,绝没有错,还请恩师明辨,到时再议罪不迟。” 李世民的本意,只是想给陈正泰一颗甜枣,而后再给他一棒槌而已。 这在李世民看来,其实并不是恶意,毕竟陈正泰年纪还小,将来固然要大用,可也需要好好磨砺一番。 可现在陈正泰较了真,他却需让陈正泰死个明白。 一想到那令人反胃的汤水,李世民心里也有了几分恼怒,很好,这个小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李世民便道:“好极,朕便让你心悦诚服,来人,传朕的话,令尚食局照食谱,再烹饪一碗汤来。” “可是……学生的盐呢?学生不是让马周带盐入宫吗?” “还有盐吗?”李世民侧目,看了一旁的宦官。 这小宦官方才见内常侍因为说错了话,被拉出去打了,因而显得战战兢兢,他低着头,道:“奴……奴去问问。” 陈正泰便千叮万嘱道:“一定要让尚食局用我带入宫中的盐。” 小宦官一溜烟的去了。 李世民见陈正泰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想到这陈家人各种稀奇古怪的脾气,心里想……这个小子,可万万不要沾染上陈家古怪脾气,不然可惜这样的人才。 于是……他故作气定神闲,也不搭理陈正泰,低头拿起案牍上的奏疏,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偶尔提笔,进行批阅。 陈正泰算是对李世民这位老师上的这一课有了生动的认识。 原来……做皇帝就是这么了不起啊。 可惜……这是大名鼎鼎的贞观时代。若是本公子去了唐末或者明末,凭着穿越者的优势,顶着砍脑袋的风险来个群雄逐鹿,说不定有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做个皇帝来当当。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尚食局的宦官盛了一碗汤来。 这汤水……和原来的汤水一样,色香俱全,采用的乃是最新鲜和上等的食材熬制,因为没有放酱的缘故,只切了一丁点葱蒜作为辅料,因而汤水上只浮些许肉沫,此外便格外的晶莹了。 尚食局的宦官小心翼翼的将汤水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上。 李世民只微微抬头,撇了这汤水一眼,这汤和上一次的可谓是一般无二。 因而……他心下冷笑,便拂袖道:“将此汤,赐给朕这徒儿……” 说到徒儿二字时……李世民话音嘎然而止。 他猛地意识到,好似因为陈正泰的死缠烂打,自己竟潜意识的认了这么一个弟子。 只是……或许是自恃自己的身份,李世民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忙改口道:“赐予陈卿喝吧。” 陈正泰忙道:“这食谱,本就是孝敬恩师的,恩师现在怀疑学生的汤有问题,当然是恩师再品尝此汤才好。” 李世民觉得有理,也好,让你死个明白,别说朕没有因为功劳而关照你,也别说朕因为你的过失而褫夺你的爵位。 他瞪了陈正泰一眼,道:“好,朕教你心服口服。” 取了银勺,李世民只沾了些许的汤水,因为上一次喝汤,心理有了阴影,因而李世民看这色香俱全的汤水,就好似是在吃药一样,象征性的沾了一丁点汤水之后,李世民犹如吃药一般,将银勺放入口里…… 他甚至来不及细尝,便急着要将星点的汤水立即吞咽下去。 可是…… 猛地…… 李世民的身躯一震。 原本那久违的腥涩滋味并没有再出现,那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鲜肉带来的香味,与汤水混杂一起,久久不能散去,不只如此,汤水的滋味,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精盐所带来的微咸,恰到好处与肉味混杂一起,令李世民说不出的舒畅。 只是……方才只是浅尝…… 李世民面上带着一股古怪的模样,一脸惊奇的继续舀了一勺汤水,这一次再没有迟疑,满满一勺汤直接入口。 这种强烈的滋味瞬间又刺激了李世民的味蕾。 李世民觉得自己浑身都燥热起来,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上浮出的细汗,在一口汤下肚之余,不禁感慨道:“这汤,真香!” 他的语气,绝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完全是因感而发。 唐朝的烹饪技艺,其实是很落后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铁锅,肉基本靠烤,而因为佐料的问题,调料,基本靠各种各样的酱。 以至于倭人派出了遣唐使,跑来把大唐的烹饪带回了倭国,技能树点歪,也学着在汤水和烹饪中铺以大量的酱。 而在这个时代,酱料的应用就更广泛了,毕竟……因为佐料的缘故,为了遮掩盐的古怪味道,各种酱料一股脑的放进去。 现在……第一次尝到如此的清汤,李世民突然觉得,世上的美味佳肴,在这汤面前,竟好似是笑话一般。 李世民是个很实在的人。 既然汤好吃,也懒得理陈正泰,端起了瓷碗,便将这汤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章:功劳 待将这汤水喝了个精光,李世民才抬头起来,看着此时放肆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陈正泰。 “恩师……” “唔……”李世民只从鼻里发出怪音。 “陛下以为此汤……” “噢……”李世民面不改色:“不错,卿家献的食谱极好,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天赋,很好,好极。” 连说了几个好,一副很是赞许的样子。 陈正泰有点懵逼,就这个? 他咳嗽:“陛下……那个……那个……还要不要治罪了?” 李世民面上没有表情,从容自若道:“你小小年纪,若是有错,自当时刻三省吾身,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朕乃天子,岂会和你一个黄口小儿计较,治你的罪做什么?” 冠冕堂皇啊! 陈正泰听的晕乎乎的,自己的县男……好像保住了。 不过……陈正泰有一点很佩服自己的恩师,这汤好喝就好喝,恩师并没有因为赌气,而故意颠倒黑白。 除此之外……他还佩服恩师的一点就是,哪怕是被当场打脸,李世民面上也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关于第二点,陈正泰觉得自己应该多多学习,厚脸皮的艺术,真的很震撼人心。 陈正泰自然不敢继续追究下去,于是忙道:“学生未立尺寸功劳,恩师便敕学生县男之爵,学生感激涕零,纵万死,也难报恩师言传身教以及爱护之心。” 李世民一脸平静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口齿之中,还留着肉香,说实话……这汤的味道……还真他娘的带劲。 这个小子还真是多才多能,什么都懂啊。 这样的人才留在自己身边挺好的,嗯,李世民在心里暗暗点头,虽然他此时对陈正泰很是欣赏,面上却仍旧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颔首点头:“你有感恩报效之心,也不枉朕破格提擢了。” 陈正泰正想将这白盐的事禀奏。 可是……下一刻……李世民话音落下的功夫,猛地……李世民的鼻子里,突的两道血迹流淌出来。 宦官一见,露出了慌乱之意,忙是取了巾帕上前。 李世民则拿手往鼻尖擦拭,将手一摊开,手上血迹斑斑。 流鼻血了。 陈正泰不禁吃惊起来,他如遭雷击,咋,难道是我的食谱有问题,这汤有毒,不会吧,这么倒霉的事都被我碰上了。 可奇怪的事……李世民却好像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接了帕子擦拭了血迹,随即昂首,直到这鼻血流尽了,才吁了口气,露出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你不必慌张,这是朕的旧疾,隔三差五,便会发作,与你的汤无关。” 陈正泰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不禁觉得古怪起来,隔三差五流鼻血?这……有些不正常啊。 李世民擦干了血迹,面上露出几分颓然之色,叹息道:“哎……朕前几年,尚可骑烈马,开铁弓,可是而今,这才几年,便身子大不如前了。” 此时李世民不过三十一二岁,正在最壮年的时候,他发出这样的感慨。让陈正泰心里觉得更是奇怪,于是不禁关心的道:“恩师可请大夫诊治了吗?” 李世民见陈正泰一脸关心的样子,本是冰冷的心底,不禁生出些许的暖意,虽说今日没有敲打成这个小子,有些遗憾,可这个小子对朕的关切倒是真情流露,他满不在乎的道:“自是请了御医再三诊断,可御医们都说朕无疾,可能……只是年岁大了,难免身体大不如前吧。” 他挥挥手:“时候不早,朕也乏了,你且告退。” 他面上一副疲倦的样子,朕也乏了这四个字,倒不像是托词。 陈正泰只好行礼:“学生告退,恩师仔细身体,一定要按时吃……” “去吧,去吧。”李世民不耐烦的挥手。 陈正泰只好怏怏返身而去。 快走到殿门时,身后李世民唤道:“且慢。” 陈正泰驻足,回头。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疲倦的样子道:“朕许诺的爵位,自会兑现。朕今日本要敲打你,教你知道年轻人切不可气盛,不要以为有些许小聪明,有一些才能,便自鸣得意……你需记着,君子当谨言慎行,学而不厌。器满意得,此学子大忌也。” 这番话……倒是真有几分教授弟子的样子了。 陈正泰不假思索,认认真真的长揖作了一个师礼:“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见陈正泰走了,一旁的小宦官想要搀扶着李世民起身,一面道:“陛下气色不好,该去小憩片刻。” 李世民一脸疲惫的颔首点头,突然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再取两碗汤来,朕吃了汤再安寝。” ………… 陈正泰回去的路上都在思索,怎么恩师好端端的,就时不时流鼻血,且还精力不济的样子。 这可是曾经威名赫赫,身经百战,甚至还亲自冲杀敌阵的天策上将军哪,这样行伍出身的人,且又在壮年,怎么可能这样的虚弱。 可明明御医们都没有诊断出其他的疾病。 莫非是……纵欲过度? 陈正泰想着想着,乐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了,月朗星稀,皓月当空,那银盘一般的圆月,夺走了所有星辰的光芒。 长安城内各坊已接近宵禁的时候。 陈正泰匆匆回到陈家的时候,却发现家门口却是灯火通明。 乌压压的人在长街上或是中门附近探视着,等见到陈正泰的马车停下,陈正泰自车中出来,落地,一群老少爷们方才发出了长舒一口气的呼吸声。 为首的人,是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 陈继业一脸忐忑的样子:“儿啊,听说陛下召了你去,可真担心死为父了,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啊,见你这么久没回,只恐凶多吉少,若是你再不回来,为父就要带着人去宫里要人了。” 陈正泰一脸愕然的看着夜幕下一张张陈家人的脸,都是一脸焦灼的样子。 他们对于宫中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心理。 都以为陈正泰被传唤入宫,说不准,便惹来弥天大祸。 陈正泰咳嗽一声,朝陈继业道:“大人放心,没有事的,天色不早,大家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三叔公站在陈父的后头,眯着眼,皱眉:“是啊,是啊,都不要聚在此,那李二郎,不,那皇帝陛下,不知有多少耳目,大家要谨言慎行。” 这一开口就是老阴谋家了。 陈正泰觉得三叔公有做特务的潜质。 陈继业还是心有余悸,口里喃喃道:“哎呀,哎呀,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还想说啥,陈继业又害怕这些话正泰听了去心里恐惧,也罢,还是不说了,免得儿子心里焦虑。 他有许多话想和陈正泰说,比如说自己的公务,现在盐铁使司衙门,基本上没有进项,也不知道白盐的税赋什么时候缴。 又想问陈正泰入宫,陛下说了什么。 可见陈正泰面上疲倦的样子,又不忍多问。于是招呼大家道:“散了,散了。” 数十个陈家人才各自要散去。 第二十六章:敕命来了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二十六章:敕命来了众人散去,三叔公却没随众人离去。 他本是在城外的庄子里住,好不容易来了陈家一趟,一开始是担心陈正泰。 可突然想到……哎呀,我的孙子……我的孙儿呢。 于是便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找到了陈正德的身影。 见他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提着装猪食的桶子,傻头傻脑的样子在那眺望,好像他也见着了三叔公,于是咧嘴乐了,兴高采烈的道:“阿爷,阿爷……” 一见到自己的亲孙,三叔公顿时老泪便哗啦啦下来,忙上前去,陈正德黑了,也瘦了,咧嘴露出牙来,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正德啊,你……你……你瞧瞧你的样子,哎呀……” “阿爷。”陈正德仰头,看着三叔公,道:“我方才就见着阿爷了。” “那也不打个招呼,你呀你……”三叔公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老泪流淌。 “可是……猪要下崽了呀,阿爷,你是不晓得,昨日它下了崽,身子虚的很,这母猪的产后护理,是极紧要的。若是护理不周,便催不出奶来,那一窝崽子,便饿的哇哇的叫,马叔他白日要去当值,只有夜里才在,这白日,我得好生护理着,阿爷你不晓得那些崽子长的有多好……” 陈正德兴致勃勃地说着,高兴得手舞足蹈,听的三叔公心顿时凉了。 想到陈正泰,再想到眼前这么个玩意,脸已拉了下来。 “阿爷咋不说话啦,阿爷,你脸咋黑沉沉的,那母猪下了崽,也没阿爷脸色这样的难看……” 三叔公气得眼前一黑,抬起手来便是一巴掌打在了陈正德嫩生生的脸上。 啪嗒! 一个重重的耳光。 陈正德直接被打翻。 三叔公咆哮道:“你这没出息的狗东西,我……我……” 拂袖,气咻咻地走了。 陈正德一骨碌翻身下来,呆滞地看着阿爷远去的背影,摸了摸火辣辣的脸,接着又吸了吸将要流出来的鼻涕,缄默无言。 良久,他突然脸色变了,啊呀一声,喃喃自语道:“不得了,要去催奶了。” 于是捡起地上打翻的馊水桶子,心急火燎的朝猪圈方向小跑去了。 …… 次日清早。 礼部尚书豆卢宽一脸狐疑的请求入宫觐见。 此次河西大捷,礼部叙功,为了此事,身为礼部尚书的豆卢宽可是一宿没有睡。 尤其是宫里递出了一张条子,让豆卢宽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入宫见一见陛下,免得自己领会错了陛下的意图。 一面入宫,豆卢宽一面心里琢磨……陈正泰……看来还真是陛下的门生哪,如若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恩荣。 见着了李世民,李世民偎在软塌,似乎身体有些不好,他抬头看了豆卢宽一眼,淡淡地开口说道:“朕刚刚见了三省诸卿,豆卢卿又来了,说罢,何事?” 豆卢不姓豆,姓豆卢,乃是鲜卑人,他的母亲很显赫,乃是隋炀帝的妹妹。 而事实上,豆卢宽还不只是隋炀帝的亲戚,实际上,也是皇家的亲戚,毕竟……当今的皇族李氏和前隋的皇族杨家也是有亲戚关系。 所以某种程度,李世民和豆卢宽的关系,倒是有点像民间那般所谓‘嫂子的侄子的连襟的二大爷’之类的关系。 豆卢宽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陛下,臣奉旨为将士叙功,只是……有一事不明。” 李世民显得有些虚弱,抬眸看了豆卢宽一眼:“何事?” “这陈正泰……” 李世民吁了口气,拉着脸道:“此子虽未在军中效劳,可西征之疫,他在朕身边为之谋划,也算是功劳,朕敕其为县男也有错吗?” “不,臣的意思是……”豆卢宽心里想,非军功不封爵,陛下却是不拘一格,可见这姓陈的简在帝心,真是见鬼啦,姓陈的居然也能发迹。 他心里不禁有一丝波澜,有一种连那种智障也可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感觉。 不过…他努力作出恭顺的样子:“臣的意思是,陈氏所封食邑之地,地名有些古怪,是否……” 李世民显然没兴趣和豆卢宽继续纠缠下去,挥挥手:“不必,按朕心意即可。” 豆卢宽晃晃脑袋,只好颔首:“喏。” 李世民呷了口茶,这时……身边的宦官突然发出一声怪叫:“陛下……” 李世民一脸疑惑地看着宦官,随即……宦官忙是掏出了锦帕……一瞬间,李世民明白了,他接过了锦帕,擦拭了自己的鼻子,果然……又是鲜血淋漓。 这一幕……看的豆卢宽目瞪口呆。 宦官道:“陛下,奴去传御医。” “且去!”李世民皱眉,看着锦帕上的血迹,眉头皱起,眼底深处,似乎带着深深的隐忧。 ………… 陈正泰起了个大早,洗漱去吃早饭,听说小猪都已生产了,他想吃完饭之后去看看。 似乎现在有千头万绪的事等着自己,可不管怎么样,他最关心的还是那一窝猪仔,毕竟……那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念想,很有纪念意义。 来到了饭堂,却见三叔公和父亲陈继业已经高坐吃茶了。 见了陈正泰来,三叔公立即激动的道:“正泰,正泰,你来,坐下,哎呀……老朽还是有些不放心,昨日你去见驾,见了皇帝陛下,你如何奏对的,你不会说什么胡话吧,老夫是一宿未睡啊,就担心你还年轻,不晓事,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 陈继业预备着要去盐铁使司当值,不过对此也很上心。 儿子还小嘛,若是得罪了李二郎那个小心眼,天晓得会如何。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儿子,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陈正泰道:“我和恩师议论了一下国家大事,而后……就是请恩师吃汤,后来……恩师流了鼻血,就让我告退了。” “呀,陛下都气的流鼻血啦。”三叔公一跺脚,吓得脸色惨然:“陛下怎么会和你议论国家大事呢,我觉得这有阴谋……一定是的……他不会收了你这门生,提了裤头不想认账找个由头收拾你吧?哎呀呀……帝心真是难测,伴君如伴虎。” 三叔公永远都是操碎了心的模样。 陈正泰想要解释一点什么。 外头有人道:“宫中来人了,有诏书。” 听到诏书二字,陈家上下都打起了精神。 陈正泰和三叔公,陈继业三人忙去中门。 到了中门,便见一宦官焦灼等候,随即扯着嗓子宣读道:“敕曰……” 一听到敕曰二字,陈父和三叔公不禁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但凡是敕命,一般都是封官加爵都诏令…… 第二十七章:荣华富贵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二十七章:荣华富贵“敕曰:今朝廷平梁师都之叛,孟津陈氏嫡孙陈正泰,参谋军事有功……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平叛戡乱实国家之砥柱,有功岂无赏呼?兹特授尔为县男,封二皮沟乡,食户五百,授二皮沟永业田五百,钦哉!” 陈正泰虽然早知道自己要授予县男,可现在真正这敕命下来,却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是家,在这个时代,这才是家啊…… 所谓都授予五百永业田,其实并不只是五百亩这样简单,因为除了五百亩田,还涉及到了其他都沟渠和山林的,而现在……这就成了陈家的立业之本了。 身后……三叔公和陈继业震惊了。 正泰……成县男了…… 陈家从前也是有阀阅的人家,属于世族,可有军功的人却是不多,他们自诩自己诗书传家,虽是历代都有人出仕为官,可是立有军功,敕封爵位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而这一切,从陈正泰开始了。 最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正泰人在长安,并没有西征,可现在皇帝陛下却以参谋军事的名义,敕了他爵位,这分明是青睐有加,看来……这师生的名义算是坐实了。 哈哈……天子门生! 一下子,陈继业觉得自己腰杆子挺直了,陈家得罪了李二郎的灭门危机,想来也已经解除了吧。 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陈继业心里有丝丝的隐忧,根据祖先们支持谁谁完蛋的种种先例,当今皇帝不会…… 大唐的气数也要尽了吗? 陈正泰就没他爹和三叔公想的这么深入,他接过了敕命,心里感慨良多。 宦官笑吟吟地看着陈正泰:“恭喜二皮县男,奴有礼了。” 陈正泰听了,脸拉下来,纠正道:“不是二皮,是二皮沟,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宦官尴尬一笑,这小东西,挺较真的。 天底下的县男这么多,当然是要加以区分的,总不能人人都称呼县男吧,因而,往往在爵位都前缀,会加上爵位所封的封地地名。 陈正泰所封的乡叫二皮沟,自然也就是二皮沟县男,不过这名字很拗口,不如叫二皮更顺溜一些。 三叔公大喜过望,美滋滋的道:“是啊,是啊,正泰,这不都差不多嘛,和这位宫中来的力士计较什么,来,来,来,敢问力士高姓大名,不如我们入里去好好谈一谈。” 宦官见三叔公殷勤的不得了,死缠烂打的要拉进屋里去喝茶,于是闲坐了片刻,听三叔公称赞他一表人才之类,捱到了正午才被三叔公拉着手依依不舍的送出陈家。 这宦官晕乎乎的,听了许多的‘美言’,等他自陈家出来,拐过了一条街坊,才醒悟了什么:“啊呸,敢情说了这么多好话,又是斟茶又是递水,莫说一个铜钱,便连一顿饭也没蹭上。” ………… 陈家上下,已是洋溢在一阵欢乐的气氛之中,得了敕命,还需等礼部丈量永业田的土地,至于食户,倒是更具象征意义。 不过……在那二皮沟乡,因为没有其他贵族的缘故,基本上陈正泰这二皮沟县男,几乎就相当于那里的土皇帝了。 可话说回来,因为那里都是盐碱地,其实也没几户人家。 自然……此事对于长安城中许多人冲击是极大的。 陈家在长安,本是神恶鬼嫌的人,除了几个当初的东宫旧人,如魏征,几乎所有人对其敬而远之。 可这突如其来对县男,却让人好似看出了某种风向一般。 陈家这是咋了。 陛下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陈正泰不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除了关心一下小猪还有陈家的白盐生意,他并没有骄傲自满,除了隔三差五修书问候恩师全家,他倒是静下心来,好好看看书,提升一下自我修养。 哥们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啊,堂堂二皮沟县男,天子门生,当然要注意一下影响。 只是……每日躲在书斋,也不知怎的,居然就忍不住想要犯困,这令陈正泰很是奇怪,最后不禁发出感慨,果然任何一个时代,书籍都是有催眠作用的。 陈继业依旧每日去盐铁使司当值,长安盐铁使司上下官吏七十多人,吃闲饭的居多,毕竟直辖的盐井人浮于事,取的盐质量低劣,无法和市面上的盐竞争,只能供应一些军中所需,可那些世家大族所占有的盐铁,谁敢去征收税赋。 陈继业每日都靠心里痛骂李二度日。 这一日清早,却有人来,先是一个宦官力士,随即搀扶下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得并不华贵,骨瘦如柴……这和大唐以丰腴为美的风气有些不同。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肤色白皙,虽娇俏可爱,可柳眉之间,有几分愁容。 陈正泰晓得大唐的风气开放,女子出户是常有的事,不过却没想到会有小姑娘来拜访自己。 我还以为……自己只有吸引男人的魅力呢。 陈正泰摩拳擦掌,忙是请了这女子到了中堂。 女子欠身坐下,不做声,只是悄悄觑了他一眼。 陈正泰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神色,正欲抬头,回敬对方一个笑脸。 可站在她一旁的宦官力士便扯着嗓子道:“二皮县男,此乃……” 陈正泰板着脸道:“是二皮沟。” 力士瞪了陈正泰一眼:“二皮沟县男,此乃遂安公主殿下,还不快见礼。” 公主…… 却见这粉嫩嫩的公主依旧欠身坐着,而是显出一副很拘谨的样子,显然平日极少见生人,她端坐着,等陈正泰见礼。 此时大唐的公主是不少的,最出名的,自然是长乐公主,高阳公主,其他各种明目的公主有十人之多。 这还还算呢,因为除了当今皇帝的女儿,那上皇帝李渊的女儿也是不少,尤其是太上皇退位之后,虽是六十高龄,却是可劲的造人,在他的余生之中,生下的子女有数十人之多。 陈正泰当然没兴趣去研究人家生娃的事。 他见遂安公主拘谨的样子,便淡淡笑道:“呀,原来是师妹,失敬,失敬。” 遂安公主:“……” 那站在一旁的力士脸一拉,想说点什么。 “不知师妹来此,有什么事。” 遂安公主没见过啥世面,见陈正泰开口就是一句师妹,把她唬住了,她看了力士一眼,显得无措,才期期艾艾道:“我……我是来请教师哥……不,请教二皮沟县男厨艺的。” 厨艺? 陈正泰晒然一笑:“学这个做什么?” “我……我……” “噢,我明白啦。”陈正泰像是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我献的食谱,恩师吃了连连说好,师妹和我一样,都是有孝心都人,于是乎,想从我这儿学一些烹饪的手艺,讨取恩师的欢心?” 遂安公主很柔弱的样子,却不得不佩服陈正泰洞察人心的能力,只好静悄悄的颔首点头。 陈正泰眉一挑,打起了精神,他最喜欢的就是拍马屁,啊不,有孝心的人,这是缘分啊,陈正泰看了一旁讨厌的宦官一眼:“师妹,能否借一步说话。” “嗯?”遂安公主眨眨眼,显得疑惑。 宦官听出了话外音,只好道:“殿下,奴在外头候着。”说着,蹑手蹑脚走了。 这堂中只剩下了师兄妹二人,遂安公主显得更加局促,微抿着唇,垂首看着自己一双怎么放都不自然的纤纤玉手。 陈正泰便看了她一眼:“师妹,我们都是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吧,师妹的生母是谁?” “这……我……” 陈正泰毕竟是李二的门生啊,做徒弟的,把自己老师的户口查个一干二净,这是很合理的事。 他继续看着遂安公主:“我听说,师妹的生母,乃是下嫔……” 世上也只有他这么不怕死的人吧,开口就揭穿人家生母地位卑微。 小姑娘不会恼羞成怒吧? 第二十八章:扭转乾坤 果真,陈正泰的直接让遂安公主很不舒服,此刻她俏脸上带着几分羞怒,在李世民的众多子女之中,她的身世并不好,母亲起初只是一个宫女,哪怕是因为李世民的临幸,生下了遂安公主,也不过是一个下嫔罢了,和长孙皇后以及其他贵人的子女相比,遂安公主宛若小透明一般的存在。 陈正泰见她脸色微变,心里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忙是解释道:“师兄我说话比较直,不要见怪。师妹想学烹饪之法,想来一方面是因为孝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讨恩师的欢心是嘛?” 遂安公主俏脸骤然羞红,陈正泰直接揭破她的心思,她显得惊慌失措起来:“我……我……” 陈正泰摇摇头,叹道:“是啊,我是恩师唯一的门生,是无法理解师妹的感受的,毕竟恩师除了允文允武、还有宽宏大量诸如此类的高贵品质之外,最令我这学生佩服的,还是他哪怕再如何废寝忘食的操劳国事,也不忘繁衍子嗣,为国家诞下诸多皇子、公主,所谓治国而不忘家,先齐其家,而不忘忧国,真教我这做门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恨自己愚钝,不及恩师万一,有辱门楣,惭愧,惭愧。” 遂安公主听的云里雾里,终于开口道:“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在教你呀。” “教我?” “这些话你记下来,以后有用。”陈正泰面带微笑的看着小师妹,眼里带着宠溺。 “我……我觉得这些话……” “好吧,我们继续进入正题。师妹想要学烹饪,师兄认为,这大大的不妥。你想想看,这烹饪终究是术,是御厨们的手艺,师妹就算烹饪再好,能满足恩师的口腹之欲,可又如何呢?须知这拍马屁……不,这尽孝之道,最紧要的是急人所急,人无我有。师妹啊,你还太年轻,不晓得这其中的门道。” 遂安公主听着若有所思,这番话她倒是听懂了,她眼眸微扬:“那么,不知二皮沟县……” 陈正泰拉着脸道:“叫师兄。” “师兄……” 陈正泰道:“你看师兄帅不帅?” 遂安公主:“……” 陈正泰叹息:“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遂安公主无法理解,帅是什么,更无法理解,师兄为啥痛心疾首。 陈正泰只好道:“罢了,师兄不勉强你,强扭的瓜不甜,我只问你,当下,恩师最需要的是什么,又或者,他平日有什么喜好?” “他……他……”遂安公主想了许久:“噢,对啦,父皇有一宝物,历来爱不释手,此物据闻是天上对陨石所制,非金非铁,于是父皇请了能工巧匠,打制成了一枚玉佩,说起来,这真是稀罕物,它平日里,竟能发热,到了夜里,隐隐能有光。” 能发光还能发热。 天外对陨铁…… “父皇称其为万寿石,平日都佩戴在身边,时常把玩,师……师兄……父皇是不是对陨铁有兴致,不然……我去搜罗一些……” 陈正泰听到这个,脸色骤然很不好看了。 众所周知,任何一个东西,在没有燃烧或者不通电的情况之下,还能发光发热,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陈正泰道:“这万寿石,是恩师何时搜罗来的。” “已有两年了吧。” “恩师是不是近些日子,都觉得头昏,有时……还会流鼻血?” “是的,只是御医查不出原因。” 一下子……陈正泰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遂安公主,心里已有了主意,于是眯着眼:“你真想让恩师对你另眼相看?” “我……我……”说到这里遂安公主眼眶竟是红了。 她的母亲确实是下嫔,母女二人在宫中并不受人待见,所谓母以子贵,母亲没有生儿子,只她一个女儿,她希望自己更出众一些,这样也令宫里的母亲也能被人另眼相看,颐养天年。 她咬咬牙,重重的点头。 “有一个办法,不过前提的条件,是必须完全相信师兄,师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要事成了,到时恩师一定对你另眼相看。” “呀……真的可以嘛?我听师兄的话。” “师兄帅不帅?” 遂安公主:“……” 陈正泰摇摇头,真是悲剧啊,这小妮子眼睛瞎了,难怪混的不好,哎,不过也没关系,他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和你说。” 说着,拎着遂安公主的耳垂,拉到一边,低声密语一番。 无端的被陈正泰拉着自己的耳朵,遂安公主又羞又急,可随后,却被陈正泰说的话吓呆了:“这……这……” 遂安公主揣揣不安地看着陈正泰,她已是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陈正泰则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放心,你是公主,死不了的,这事准能成,师妹,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马上就要成年,要出宫开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遂安公主心事重重的出了陈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陈家那破落的仪门,还有那已是旧迹斑斑的阀阅,这是一个家族渐渐隐落的象征,而现在……这个选啥啥错的落没家族,却给了她一个选择。 他……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心事重重的遂安公主回宫。 到了禁苑,她有些疲惫了,随侍的力士道:“殿下,是不是回阁中小憩片刻。” 遂安公主若有所思:“劳烦力士去打听,父皇现在何处。” 力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这一打听,方才知道此时的皇帝正在太液池。 那太液池位于宫中,乃是宫中苑林的一部分,湖水粼粼,沿岸春色不尽,乃是李世民最爱去的地方。 遂安公主便起身,至太液池,到了地方,却被内常侍张千拦住。 这张千见是遂安公主来了,面上虽然恭顺,可眼底深处却带着几分讥诮,宫中的贵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遂安公主虽是公主,可其母地位卑微,而张千乃是内常侍,宦官的首领之一,时刻陪伴在李世民左右,地位自然不同。 张千勉强给遂安公主行了个礼:“殿下,老奴有礼……“ “父皇可在此处?” “陛下正在湖中长亭小憩,不喜被人打扰。” “我有事见父皇。” “这……”若是长乐公主,或者是其他的皇子,张千早就笑脸相迎,美滋滋的去通报了。 见张千一副犹豫的样子。 这深深的刺伤了遂安公主的自尊,这十年来,她在宫中,这些宦官虽然个个对她表面恭敬,可实际上的境遇却是冷暖自知。 她本来还对师兄交代的事有几分犹豫。 可现在,却笃定起来,于是俏脸紧绷:“我要见自己的父皇,也不许嘛?” 张千见遂安公主发怒,倒是有些害怕她闹起来,便极勉强道:“老奴去通禀。” 说着,一瘸一拐的朝着长亭而去。 前几日,因为陈正泰的事,他挨了一顿打,心里还有气。 过不多时,张千才一瘸一拐的回来:“殿下,陛下请您去。” 遂安公主深吸一口气,到了长亭,却发现此时,李世民正倚在长亭的卧榻上,李世民的气色很不好,显得虚弱,令遂安公主没有想到的是,长乐公主李丽质也在。 李丽质剥着葡萄皮,去了籽,小心翼翼的喂给李世民吃。 方才张千说父皇在休憩,其实…… 李世民与李丽质父女二人,低声说着什么,李丽质时不时发出轻笑。 李世民虽显得气色不好,可因为爱女陪在左右,精神也好了一些。 远远的,见了遂安公主来了,李世民和李丽质收起笑容。 遂安公主行礼:“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牵着李丽质的手,朝遂安公主点点头:“不必多礼。” 第二十九章:入宫觐见 遂安公主便站起,朝李丽质点点头。 遂安公主看着满是珠光宝气的李丽质,心里不禁想,李丽质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有十分宠爱,我若有一分宠爱,便知足了。 李丽质笑着回礼,道:“阿姐近来清瘦了。” 遂安公主比李丽质的年岁大一些,不过她是庶女,因而人们对李丽质这嫡长女更有印象。 李世民下意识的道:“是嘛?” 这一句是嘛,当然是无心的,可听着,却是刺耳,因为遂安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世民了,李世民甚至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李世民随即气色缓和了一些:“来,赐坐。” 遂安公主却没有坐,而是朝李世民含笑道:“父皇,我听闻……父皇随身携带着一件宝物,叫万寿石,据闻,夜里隐隐有光,捏在这里,有温热之感。臣一直觉得好奇,极想看看。” 李世民听到万寿石三字,惨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他大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来的,你呀,终究还是个孩子,你既想看,那么朕给你看看。” 说着,解下随身的万寿石,李丽质在旁接过,转交给遂安公主。 李世民笑吟吟道:“此物……极有意思,不过……此物有万寿之喻,你们就算喜欢,朕也绝不赐你们。” 遂安公主将这万寿石捧在手心,果然,那石头一股温热感传至自己的掌心,石上精雕细琢,果然可见万寿二字。 她娇躯在这一刻,竟是颤抖起来,咬着银牙,也不吭声。 李丽质看出了遂安公主的神色古怪,不由道:“阿姐是不是身子有所不适……” “我……我……” 在这一刻遂安公主心不在焉,她的脑海里浮想着陈正泰的交代,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蓦然间,不禁在想,自己难道真要信了二皮县男的话? 李世民见遂安公主沉默无声,觉得有异,咳嗽一声,想要询问。 而这时,遂安公主却是慌了,这茫然无措的时候,她突然心一横,随即,便将这万寿石朝着湖心方向狠狠抛去。 那万寿石在虚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弧线,而后扑通一声跌入粼粼湖水之中,起了一道水浪,最后不见了踪影。 李世民:“……” 遂安公主随即拜倒在地:“臣万死!” “你!”李世民豁然而起,勃然大怒。 这可是自己的宝贝啊。 好端端的宝贝,没了。 他厉声道:“你……你大胆!” 遂安公主只是匍匐在地,一声不吭。 几个远处的宦官见了动静,也吓着了,匆忙赶过来。 李世民痛心疾首的道:“此万寿石,是朕的心头所好,你这样做,是为什么,朕于你有养育之恩,你竟如此大不孝……” 李丽质瞠目结舌,她不由看着匍匐在地的遂安公主,那娇弱的身子此刻竟在发抖,她忍不住替遂安公主请求:“父皇息怒,她……她想来只是失手。” “这哪里是失手,这分明是故意为之!” “请父皇治罪。”遂安公主脸色惨白,她突然感觉,那师兄有一些坑,这样一来她和母亲的日子更难过了。 李世民厉声道:“是谁,是谁教你做的?” 遂安公主心里有些懊恼,可此刻她也无力申辩,只能默默无言的低着头。 李世民怒极,拼命咳嗽,这时鼻中又流出了血来。 宦官忙掏出了锦帕,李世民将宦官一手推开,大喝道:“朕没有死,走开。” 宦官打了个趔趄,忙是趋步后退。 李世民冷冷的看着遂安公主,一字一句地顿道:“好,好啊,你不说是嘛?养不教,母之过也,你做下这样的事,朕绝不轻饶,朕……朕……来人,将她好生看起来,让她面壁思过。她的母亲……教女无方,这也是大过,给朕狠狠申饬!”语罢,他在也没看遂安公主一眼,而是急忙发话。 “来人,派舟船来,把朕的万寿石给捞起来。” 宫中已是大乱。 李世民鼻中的血流出来,也只是随手一擦,以至他脸上满是血迹斑斑,李世民拂袖而去,宦官们纷纷撤走,这长亭里,只留下了遂安公主瑟瑟发抖,即便没人看着她,她依旧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起身。 天已暗了,万道霞光洒下来,粼粼是湖水将霞光切碎,昏暗的长亭里,只余下一个孱弱的身躯,拉下了长影。 李世民随即回首去看那长亭,脸色依然铁青,咬牙切齿道:“查,彻查……查一查朕的女儿,受了谁的唆使。” 内常侍张千躬身一礼,领命而去。 李世民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这些日子,他时常都如此,再加上今日大怒,眩晕感更是厉害,他摇晃几步,张千想要上前搀扶,李世民突然觉得有几分悲凉,想当初自己领军冲杀陷阵,勇冠三军,现在却已未老先衰,他固执地打开了张千的手:“走开!” ………… 过了几日,张千脚步匆匆的到了小殿,躬身道:“陛下……” 李世民坐在案牍之后,批阅着奏疏,只抬头看了张千一眼,便又冷淡地垂下头去:“万寿石,打捞起来了嘛?” 张千苦笑道:“湖中淤泥甚多,且这湖底深不可测……” “哎……”李世民长叹一口气,他心疼得厉害。 张千看了李世民一眼,随即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这几日……遂安公主还跪在……太液池。” 李世民拉着脸:“是谁让她跪在那里的?她还是个孩子,这是她母亲的过失,教她起来,让她禁足,教人好好的看管。” 张千陪笑道:“是,是……还有一事……老奴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世民觉得好像做什么事都不顺,怒道:“还有何事?” “老奴查出来了,遂安公主殿下在见陛下之前,曾去过陈家,和二皮县男陈正泰,有过密谈。” 陈正泰…… 李世民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着……他几乎要跳起来,将手中的御笔啪嗒摔在地上:“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姓陈的没一个好人,朕哪里对不住他们,这陈正泰,朕还以为……他和陈家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现在看来……真真是一丘之貉,朕对他稍有器重,他就胆大包天,敢唆使公主做这样对事,拿下……将人拿下!” 李世民已是勃然大怒:“什么时候……朕的女儿,和那陈正泰搅和在了一起,她怎么这么愚蠢,会上陈正泰的当?” 张千吓得不敢做声。 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朕对陈正泰不薄,他胆敢如此,陈家没好人啊,好人早八辈子就已死绝了。来……来……教他入宫,朕要亲自问问他。” “喏!” ………… 陈正泰这些日子很乖,几乎没有出过门。 这让陈福觉得很奇怪,实在憋不住了:“公子,怎么这几日公子都大门不出。” 陈正泰眯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陈福是个蠢货,对付蠢货,只需要显得高深莫测就可以了:“我觉得这几日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不宜出门,说不定会被让打黑枪。” 陈福心里嘀咕,黑枪?枪不是捅的嘛?咋还有打这一说? 此时,宫里又来人了。 这宫里近来老是来人,每一次都让陈家上下心里忐忑,他们还是很习惯当初没人惦记的日子。 来的还是陈正泰的熟人,那位张千张公公。 张公公一脸和气,心里却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身后带着七八个禁卫,见着了陈正泰,立即道:“请二皮县男入宫觐见。” 陈正泰纠正他:“是二皮沟县男。” 张公公饶有趣味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不是了。” 他话里有话,陈正泰看这家伙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厌恶,这狗东西拉低了宦官群体的道德平均水平啊。 陈正泰倒也洒脱,点点头:“恩师有请,我欢喜不胜,你等等,我先沐浴更衣。” 张公公摇头:“不必啦,赶紧,陛下可等的急了,二皮县男若是不肯赶紧跟着咱走,少不得,咱要让禁卫请二皮县男走了。” 瞧瞧你这是人说的话嘛,居然还敢跑来陈家动粗,也不怕我三叔公和我爹赖上你。 陈正泰心里虽然腹诽,却显得很无奈,只好道:“那么,张常侍先请。” 这一次入宫,却没有前往大殿,而是随着张千进了某处园林,园林深深,禁卫重重,这让陈正泰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拉到无人的地方被干掉。 随即……到了一处大湖湖畔,远处……是一个长亭。 第三十章:恭喜陛下 陈正泰进入了长亭…… 便见李世民气咻咻的端坐在胡椅上。 左右……是一个如铁塔一般的将军。 将军斜眼看了陈正泰一眼,似乎觉得陈正泰像一只弱鸡,那眼睛从杀气腾腾,变成了几分不屑。 陈正泰笑呵呵的行礼:“学生……” “不要自称学生!”李世民双目充血,冷然地瞥了他一眼,从鼻翼里哼出声音来:“你做了什么事,没有自知嘛?” “这……学生不明白。” “你唆使遂安公主做了什么,难道还想故做不知嘛?” 李世民痛心疾首:“朕的万寿石,价值万金…” “恩师……学生斗胆要问,是什么‘金’,若是赤金,学生愿意照价赔偿。” 所谓赤金,其实就是铜。 一万个铜钱,陈正泰还是付得起的。 李世民瞠目结舌,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居然还敢来抬杠…… 一旁的内常侍张千板着脸,心里乐开了花,方才陛下还没有杀意,而现在嘛,这小子还敢顶嘴,接下来……这小子能不能活,就真不好说了。 李世民豁然而起,厉声道:“住口。”接着咬牙切齿道:“朕真是纵容你们陈家太过了,朕想问问你,你可知罪?” 陈正泰也郑重起来:“学生不知,还请恩师赐教。” 说实话……李世民还真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当初对陈家,他早就不爽了,只是顾念着自己的名声,一忍再忍。 现在对陈家稍有恩典,他们就这般胆大妄为,以至此时李世民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他哈哈大笑,随即手掌狠狠地朝一旁的几案拍下。 啪…… 这一掌重若千钧,那几案的边角,居然生生被切了个粉碎。 李世民怒发冲冠,不理会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的手:“好啊,唆使公主此其一;坏了朕的万寿石此其二;御前失礼此其三,三罪并罚,朕今日绝不饶你!” “恩师……学生恭喜恩师……” 听到恭喜二字……怒火攻心的李世民觉得好笑。 他极想看看,这个家伙,到了现在……还想如何辩解。 “恩师是否觉得,这几日……恩师已没有流鼻血了。又或者是……流鼻血的次数比之以往少了许多。” “什么?”李世民听到此处……一愣。 这几日他情绪都极不好,成日想着他心爱的万寿石,朝中又有许多大事,一时之间,倒是顾念不上这些。 可现在…… 他听了陈正泰的提醒……猛地……朝身边的内常侍张千看去。 张千也懵了。 长亭内,竟是陡然之间,变得静谧起来。 良久…… 张千期期艾艾道:“陛……陛下……老奴……老奴这几日……伺候陛下,陛下好似已连续五日,都不曾流血了。” 这是实话…… 李世民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其实这一年多来,经常流鼻血,以至于他已养成了习惯,近几日他没有过多的关注,可现在经陈正泰的提醒,李世民猛然醒悟了什么。 是啊……自己已经有好几日不曾流鼻血了。 李世民一脸疑窦。 陈正泰这时又道:“恩师是否觉得,近几日,精力恢复了许多?” “是嘛?”李世民此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下的桌几,方才自己一掌劈下,桌几碎裂…… 李世民乃是骁将,从前在沙场上,力道惊人,等做了天子,一身的气力也就荒废了下来,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不是寻常人可比。 只是这一年多来,身子却是虚弱,也找不到病因,虽每日大补,可身子却有越来越孱弱的迹象。 想着这样下去,不能长寿,确实令李世民忧惧了好一阵子。 可现在………他似乎意识到……好像自己的身体……确实恢复了一些。 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鼻血不再流了,精力也较之以往充沛了不少。 李世民眼里突地掠过了一丝喜色。 莫非……莫非是……朕那连御医都无法探知都病……好了。 “学生万死!”陈正泰这时道:“学生见恩师身体有恙,每日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李世民错愕地看着陈正泰…… 朕病好了,和你有啥关系? 陈正泰继续道;“学生于是搜罗了许多的医书,每日废寝忘食的学习金石之石,研究万物之理,终于……学生意识到……恩师的病……可能和那万寿石有关。” 这当然都是瞎扯的。 其实李世民的身体,确实和那陨石有关…… 但凡有一点物理常识,在初中物理课上没有打酱油的人都知道:在不通电不燃烧的情况之下,任何物体若是能自己发光发热,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辐射。 能量是不能凭空产生的,总会有源头,而某物若是自行散发能量,那么……这东西可就要小心了。 其实历史上,人们将这种辐射源当宝贝的例子并不鲜见。毕竟……物以稀为贵,因而将这等东西,当作宝贝一样制作成饰品带在身上,最后造成的悲剧……不计其数。 其实何止是古人,哪怕是在科学已经盛行的后世,还有人将这东西当宝贝呢。 所谓的陨石,不过是天外飞石,天晓得它是从哪里来的。 陈正泰几乎可以断定,那所谓的万寿石,一定辐射超标。 而李世民将其当宝贝似的随身佩戴在身上,超标的辐射不断的侵蚀他的身体,于是……开始流鼻血,继而身体开始慢慢的虚弱……这显然是辐射过量造成的。 陈正泰痛心疾首的道:“那万寿石是害人之物,若是恩师继续佩戴在身上,长此以往,可能有性命之危。学生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心急如焚,便连最爱吃的猪肉,都觉得不香了。” 猪肉…… 李世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这时候他不免追究细节起来,猪肉有什么好吃的,长安城的富贵人家,都吃羊肉。 陈正泰道;“可是……学生想要向恩师陈说此事,又怕恩师不信。思来想去,却只好求教师妹遂安公主,她听了此物竟要害恩师,几乎要昏厥过去,恩师……这事,我们陈家上下的人,可都看见了,师妹悲痛的欲死,可此事攸关恩师的性命,已是顾不得许多了。师妹在痛哭流涕之后,镇定自若的设下了巧计,既然恩师未必会轻信学生的话,那么师妹便干脆冒着被诛的风险,也要将此物毁去。恩师啊恩师……师妹作出这样的决定,是铤而走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如今……这害人之物已毁,只要恩师龙体安康,师妹纵死,也没有遗憾了。学生不才,倘使因此而遭恩师责罚,亦无憾也。” 李世民听到此处……彻底的动容。 是这样的嘛? 他的脑子,如走马灯一样,浮想着这几日所发生的事。 想到遂安公主莫名其妙的毁了万寿石,惹来自己的大怒。又想到那万寿石没了,自己的身体……好似是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这鼻血确实没有再流过。 难道…… 李世民面上先是狂喜…… 谁希望身体有病痛呢。 尤其是做皇帝的,在疆场上杀了十数年,开创了李唐。为了夺取皇位,弑杀自己的兄弟,血染玄武门。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如今……正踌躇满志,心心念念的要开创万世的基业,却是被病痛缠身。 而如今…… 大喜之后……李世民猛地眼眶一红。 他还是讲感情的,想到那平日里自己不曾关乎过的女儿,冒着天大的风险,救治自己…… 再想到陈正泰与其合谋,想来……也不知担着多少的关系。 他脑海里……想到了当初长亭之下,那跪着的柔弱身影。 深吸一口气,热泪不禁流淌下来。 张千见状,下意识地掏出了锦帕。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走开!” 张千打了个寒颤,忙是拜倒:“万死。” 李世民仰脸,看着蔚蓝的天穹,眼眸忽喜忽忧,良久长叹道:“如此纯孝之心,朕竟不能察,这是朕的过失啊。” 他仿佛自己的良心遭受了谴责。 第三十一章:陛下可追尧舜 陈正泰察觉到李世民的情绪波动,他立即开口安慰道:“这怪不得恩师,实在是我们胆大包天,居然未先奏明……” 李世民唏嘘道;“朕有自知之明,自然知道,你们即便奏明,朕也不会轻信,你说的对,正泰,你起来吧,地上凉。” 陈正泰忙是起身,心里想,自己终于从卿升格为了‘正泰’了,可见只要马屁拍的好,铁杵也能磨成针。 陈正泰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恩师赐教,学生谨记了。” “赐教?朕赐教了你什么?”李世民疑惑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一副感慨良多的样子。 “恩师身为天子,还能如此虚怀若谷,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之后,非但没有掩饰,反而再三反省,难怪学生听外头的人说,当今皇帝,非古之所谓圣君可比,单此胸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学生在恩师身边,受恩师言传身教,方知学习的根本之途,能力固然紧要,可德行却更是要紧。学生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感慨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么多悲伤了,只剩下病愈之后的狂喜,他喜出望外道:“是嘛?外头有人这样议论朕?” 李世民是很看重自己名声的,俗称要脸。这样的人,你可以说他沽名钓誉,却也可以说他将名誉视若生命。 陈正泰在李世民目光地注目之下,脸上表情很淡定,他用沉稳的口吻道:“是的,平时关起门来的时,我爹和我三叔公私下议论时,都是这样说。说陛下乃是有德之君,可追尧舜。” 李世民一脸诧异,下意识的道:“是嘛,朕还以为汝父每日关起门来都是骂朕呢。” “绝没有的事。”陈正泰差一点哀嚎:“恩师明鉴哪,不知是哪个卑鄙小人如此中伤我们陈家,我们陈家世代忠良……” 陈正泰说到卑鄙小人的时候,眼睛看向内常侍张千。 张千脸一拉……这是干啥,这和咱有什么干系?小子,你还来劲了是吧。 李世民莞尔:“好啦,好啦,朕知道啦,朕心里还存疑,不过……你也不必如此,你年纪还轻,既是拜入了朕的门下,朕若是有闲,自当教授你一些文武艺,天色不早,你且先回府,此番你立了大功,朕记你这情份。” 陈正泰立即道:“喏。” 陈正泰告辞走了。 李世民却是背着手,看着陈正泰的背影,他此刻心情极好,突然感觉……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并不是糟糕的事,这陈正泰,还是颇有孝心的,一看就像忠厚人。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身边的张千道:“张力士……” 张千忙是躬身道:“奴在。” 李世民淡淡道:“你以为……这陈家父子……如何?” 张千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个时候若是说什么坏话,这不就做实了自己是卑鄙小人? 何况陈正泰新近分明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于是他毫不犹豫道:“陛下,陈氏满门忠良,长安城中是有口皆碑的。” “噢……”李世民不置可否的颔首点头。 随即,李世民道:“传朕的话,今日设夜宴,召朕诸子女陪朕用膳……” 张千应下。 ………… 遂安公主的膝盖已肿了,走起路来,便疼得厉害。 她跪了三天,以至于到现在回想,都觉得是噩梦一般。 当然……对她而言,最痛苦的并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惶恐。 自己的母亲……因此而获罪,更加为父皇所疏远,甚至……宫中许多人听到了风声,便连母亲所住的阁楼……也不敢有人走近了。 这个月的月钱,居然也突然减半,膳食送来,竟是生冷的,不只如此……便连所用的水粉、取暖用的木碳,竟也裁半。 遂安公主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本是想要去学烹饪,好端端的去,怎么就学来了把父皇视若珍宝的宝贝丢进湖里了呢。 自己又怎么会信了那陈政泰的邪。 这两日,母亲的身子很不好,可能是忧心的缘故。她担心着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同样也在担心她,突如其来的龙颜大怒,仿佛一下子将母亲击垮了一般,似乎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狂风骤雨席卷而去。 遂安公主眼眸噙着泪,咬牙伺候着母亲,那宫里的御医,总要三请五请才姗姗来迟,就算来了,也只是把把脉,不咸不淡的说几句受了风寒之类的话。 遂安公主觉得世界宛如灰色一般,看不到任何鲜艳的色彩,她已顾不得别人的忽视了,只专心照料自己的母亲。 若是母亲身子再差下去,她决心去恳求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是个极好的人,对任何人都和气,只是……遂安公主也知道,正因为对任何人都和气,反而就没了偏爱。 “殿下,陛下有旨,今夜在长明宫设宴,请殿下前去。” “知道了。”遂安公主木然的回应。 她心里有些惧怕,现在已不敢去见父皇了,只怕再见父皇,父皇的雷霆之怒又加在身上。 可她也知道,父皇的旨意,是无法违背的。 傍晚,天上一袭明月已高悬在夜空。 遂安公主一瘸一拐的动身,一路……由伺候她的宦官搀扶她,这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后可以乘辇,其余人都只能步行,哪怕是有人搀扶,可每走一步,膝盖便钻心的疼,疼得遂安公主眼眶红了,又一股热泪禁不住流出来。 “陈正泰,混蛋!“ 好不容易到了长明宫,她的姐妹和兄弟们都已到了,锦衣华服,这些龙子龙孙,天潢贵胄们,一个个神采奕奕。 太子李承乾身边永远不缺弟弟妹妹都拥趸。 最受父皇喜爱的三子越王李泰也很受人喜爱,与几个姐弟聊得火热。 长乐公主李丽质永远都是人们注目的焦点,几个宦官邀宠一般,递给她果脯。 李丽质见了遂安公主,朝她颔首点头:“身子可好?” 遂安公主回礼:“有劳皇妹关照,尚好。” 李丽质本还想再问一句,却又被身边的一个有说有笑的女官所吸引。 李承乾见了遂安公主,朝她微笑:“皇妹,我方见你腿脚有些不便,这是怎么了?” 李泰也凑过来,他年纪还小,只有半高的样子,他豪气万千的道:“到我那儿去取药。” 虽是这样说,还不等遂安公主回应,这两个炙手可热的皇子,便被其他人拉了去,或是被宴会上其他人所吸引。 天家的龙子龙孙们,并非是薄情,只是他们需要应对的人太多,而遂安公主终究是可以忽视的人,哪怕偶尔会想到兄妹或是姐弟之情,可很快便会淡去。 遂安公主孤独的坐在末座,也有一些不晓事的,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 遂安公主依旧还觉得自己的膝盖钻心的疼,努力不使自己红着眼睛见人,心里却只巴不得这一场宴会赶紧过去,这局促不安还有尴尬的场面,她片刻也不想呆了。 “陛下驾到。” 众皇子和公主们纷纷站起。 遂安公主心里咯噔一下,也勉强撑着痛脚站起来。 随即,便见李世民甲胄加身,热汗腾腾的进来。 李世民显得精神奕奕,腰间还别着一张画雀弓,他是刚打猎回来,骑马奔跑了一个多时辰,可谓是畅快淋漓。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儿女们纷纷拜倒,口呼万岁。 遂安公主也在其中,只是……她这一跪,膝盖上的溃口触了地面,她弱不禁风的身子便不禁一歪,整个人瘫倒,口里发出了******。 于是……所有人目光看向遂安公主。 这是御前失礼,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不受人喜爱的遂安公主…… 于是有不懂事的人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 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人等则露出几分忧色,当然,这等忧虑只是短暂的,只是发乎人情罢了。 第三十二章:极尽恩荣 此刻李世民的目光也看向了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心里惶恐到了极点,为什么自己又犯错了,为何自己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李世民一步步走向遂安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皇帝陛下伟岸的身躯移动。 “秀荣,你无碍吧。” 很亲切的声音。 遂安公主错愕,抬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可置信地迎着李世民亲切的目光。 所有皇子和公主都不禁愕然。 遂安公主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娇躯颤抖。 李世民见状,忙将自己身上的披肩取下,众目睽睽之下,披在了遂安公主身上。 遂安公主觉得自己后肩一暖。 殿中之人,更觉得诧异。 父皇自成了皇帝之后,举止端庄,越来越不苟言笑,哪怕爱自己的子女,也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流露真情。 怎么....怎么回事? 只是李世民却是旁若无人,见遂安公主越是楚楚可怜,眼里越多了几分爱惜,这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某处柔软,虎目微红,而后,李世民已将她搀扶起来。 低头,看着遂安公主地下裙膝盖处有血渗出来,李世民突然大怒,气得发抖:“她膝盖有伤,为何没有救治?” 宦官们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殿内和殿外的人跪了一地,人们不敢呼吸。 “你起来。”李世民亲手将遂安公主搀扶起来,遂安公主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父皇眼眶竟有些红了。 “来人,给她取一把胡椅。” 这里的酒案都是长案,人们只能跪坐在软垫上用膳。 取了胡椅,就不需跪坐了。 “谢……谢父皇……” 遂安公主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么多的关照,长长的睫毛,不禁被泪水打湿了。 李世民又是心疼,又是悲痛:“朕的女儿,怎么受这样大的委屈啊,来,你坐下说话,待会儿,让御医们看看。” “谢……” “不必谢啦。”李世民摆手:“你平日在宫中的吃穿用度,如何,朕见你身上的饰物不多,传朕的话,遂安公主的用度,要与长乐公主同例。” 战战兢兢的宦官极认真地将这些话记下。 遂安公主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这………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又道:“你的母亲,历来恪守本份,她现在只是才人吗?朕险些忘了她,她这些年不易啊,依朕看,要升为昭容才好。” 才人在后宫之后,地位低下,名列五品。可昭容就不同了,昭容乃是九嫔之一,乃是正二品,可以有自己独自的小殿。 李世民说罢…… 殿中鸦雀无声。 区区才人,能忝列九嫔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往往是母凭子贵,譬如生了儿子,又或者……极受恩宠。 可转眼之间…… 人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几乎无人关注的遂安公主,似乎陡然之间,开始炙手可热。 遂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父皇,却见父皇深深地凝视自己,似乎眼里有泪光。 父女对视一眼。 李世民拍拍她的香肩:“你身子不好,该好好休养,朕听说你的母妃身子也有不适,哎……好自为之,若是缺什么,和张力士说。”他回头,看了内常侍张千一眼:“若是薄待了吾儿,朕拿你是问。” 张千吓得脸色苍白:“喏。”说着,抬头,极殷勤的朝遂安公主笑了笑。 这一场宴会,方才开始。 宴会里无酒,因为李世民已下旨宫中禁酒了。 可许多人都没有饮酒的心思,而是都将目光落在坐在胡椅上显得格外出众的遂安公主身上。 遂安公主努力的显得自己没有出格,只是酒宴散去,内常侍张千追了上来,躬身道:“皇帝陛下有谕,说是公主殿下行走不便,特赐乘舆代步。” 乘舆稳当当的停在遂安公主面前,张千像伺候自己的母亲一样,极尽殷勤地搀扶遂安公主上了乘舆,乘舆被抬起来,坐在乘舆上的遂安公主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宫灯的昏暗灯光之下,已是泪水打湿了衣襟。 这一夜与她而言,犹如世界有了色彩,五彩缤纷,疑似天堂。 ………… “公主殿下求见。” 陈福兴冲冲地跑来寻陈正泰。 他手比划道:“来了许多人呢,一箱箱的东西往咱们家里送,就像出嫁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抽你。” 陈福觉得公子这一句也不恰当,可以用脚踹,可以用手掌拍,用抽这个字太不形象。 “走,去看看。” 陈正泰从书斋里出来,在前庭,果然看到一箱箱的东西堆积如山,十几个宦官,像搬家一样,抬着一箱箱的东西进来。 遂安公主尾随而来,见着了陈正泰,俏脸动容,抿唇莞尔一笑:“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真是亲切,陈正泰道:“来都来了,咋还带东西,下次不许这样,师兄要生气的。” “是。”遂安公主亭亭玉立地站在陈正泰面前,很干脆地点头。 陈正泰眯着眼:“都带来了什么?” 遂安公主道:“是一些金银,还有一些父皇赏下的宝物,我想我和母妃在宫里也不缺什么,所以拿来送师兄了。” 陈正泰诧异的道:“哎呀,怎么送这样多,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况我们还是师兄妹呢,下次一定不可以这样,我要骂你的。” 遂安公主小鸡啄米地点头。 陈正泰招呼这些宦官道:“没听见吗,这可都是宝物,价值不菲的,你们手脚轻一点,磕着碰着了,我要你们三倍奉陪。” 说着让遂安公主进堂中坐下。 遂安公主随陈正泰进中堂,恰好三叔公提着鸟笼子在长廊下经过,他全身心都在笼中之鸟上,看着这笼子跳跃的雀儿,眼里尽是温柔,喃喃自语:“我至亲至爱的小乖乖,你饿不饿呀,冷不冷呀...” 等他见到了遂安公主,顿时口水都要出口,发出啧啧地声音:“正泰呀,这是哪一家的姑娘呀。” 陈正泰道:“这是遂安公主殿下。” 啪嗒…… 三叔公手里的鸟笼落地,笼里的雀儿吃痛,嘶声裂肺地鸣叫。 三叔公哆哆嗦嗦,朝遂安公主行礼:“草民……” “不必多礼,敢问,老人家是师兄的亲长吗?师兄的亲长,便是我的亲长,给您见礼啦。” 三叔公:“……” 三叔公在遂安公主给他行礼的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吹三个月牛逼的本钱,他表情凝固,哆嗦着竟不知如何是好。 等陈正泰领着遂安公主进去了中堂,三叔公则依旧木然地站在长廊下若有所思。 “老夫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早就说正泰印堂发亮,是有大福气的。” 低头,雀儿没了声音,像是死了。 三叔公乐呵呵的,死就死了吧,老夫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利索了,围着这中堂转悠,转过了长廊,远远看到陈正德躲在角落里饮泣,三叔公一看,心疼了,这是怎么了,正德这是咋了,正德是自己都孙子啊,亲的。 他忙上前:“孙啊,你这是怎么了?” 陈正德仰着脸,泪眼模糊,揉了揉红眼睛,结结巴巴道:“阿爷,我……我……我伤心,有一头小猪……近来不知怎么了,像是染了病,泔水也不吃,夜里嗷嗷叫,我一听它嗷嗷叫,我心里难受,阿爷,可怎么办才好,我得等马先生赶紧下值,让他看看。呜呜呜……” 三叔公沉默了。 面上都笑容……也至此僵硬。 下一刻,他又像是一头迅猛都猎豹一样,弯腰拾起一根干柴,追着陈正德便打:“畜生哪畜生,你做猪好啦,你要气死我啊……” 陈正德绕着陈家被追打了好几圈。 第三十三章:强强联手 遂安公主留在陈家吃饭。 陈正泰让人做了好菜,她吃得不亦乐乎,仿佛在陈正泰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可拘谨的了。 接着,她兴匆匆地说着宴会上发生的事,说起自己母亲如何喜笑颜开,又说宫里的变化,接着托腮,看着陈正泰道:“师兄,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教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师兄真厉害,什么都懂。” 陈正泰板着脸道:“这些话,你心里明白就好了,不要四处嚷嚷,树大招风。” “噢。”遂安公主很干脆地点头:“我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陈正泰感慨道:“我也希望做一个平庸的人。” 遂安公主不禁感慨道:“师兄有这样的才华,是不可能明珠蒙尘的。” 她又眨眨眼,朝陈正泰真诚地说道:“这一次真的多亏了师兄,师兄真比那姜太公和张子良还要厉害,算无遗策,师兄,我想好了,以后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的东西,便是你的…… 陈正泰听到这里,心里格外的紧张,直到她没有继续说你的东西也是我的这句话,陈正泰才稍稍安心。 这个时候陈正泰也不想她啰嗦那么多,而是很直接地问道:“师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遂安公主毕竟年轻,她起初只想改变命运,而如今,自己母亲已成了九嫔之一,父皇对自己也多了几分青睐,虽然远远及不上长乐公主,她却已满足了,她眨着大眼睛,凝视着陈正泰,抿唇一笑:“我涉事不深,师兄以为呢。” 陈正泰感慨道:“其实我也涉事不深……” 似乎觉得跟遂安公主强调这个没啥意义,陈正泰正儿八经的道:“师妹虽是女儿身,可我大唐的女儿,都是豪杰。如今,虽然恩师对师妹对印象已有改观,可做女人,不能只靠别人,有没有想过靠自己?” “靠自己?”遂安公主凝视着陈正泰,她若有所思。 陈正泰一直觉得,李氏皇族的血液里似乎有一种躁动的基因。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特别能战斗,这一点……显然遂安公主也有。 遂安公主沉吟道:“如何才能靠自己?” 陈正泰叹息道:“首先,便是要自强,怎么样才能自强呢?殿下有没有想过,当今天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遂安公主若有所思,没想明白,她觉得思考是一件太费脑筋的事,最后看向陈正泰:“最需要什么?” 陈正泰一拍大腿:“暂时最需要的是两样,一样是盐,一样是猪,所谓无盐不富,无肉不欢,得了这两样东西,那么天下太平也就有指望了。” “呀。”遂安公主虽然已经决心完全信任师兄,但是还是有一种感觉你在骗我的样子。 陈正泰叹息道:“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恰好陈家现在正在做盐的买卖,我这盐,物美价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现在正在日益增产,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缺一个像师妹这样有进取心的人一起合伙,殿下对此,可有兴趣吗?” “呀?”遂安公主又发出惊呼。 陈正泰压低声音道:“殿下只管放心,肯定能日进斗金的,我们是师兄妹,我还能骗你?现在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产量还是有些低,最缺的……还是钱,若是有更多的银子,招募更多的匠人,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师妹你也知道,陈家最近手头有些拮据,师妹是公主,天潢贵胄……” “可是方才我不是送了许多礼来嘛...” 陈正泰顿时觉得遂安公主侮辱了自己。 凭本事收的礼,你还能拿送出去的礼入股,欺我陈家忠厚值比较高吗? “师妹啊师妹,你送的都是宫中之物,且多是皇帝所赐,皇帝是我恩师,我陈正泰若是将这些东西变卖,就是不忠不孝,欺师灭祖,这还是人吗?这些宝物,虽是师妹送给了我,可我却要将它们小心翼翼的供奉起来,拿来做传家之宝的。” “可是我没钱呀。”遂安公主惭愧的道:“往日我的月例并不多,母亲那里……从前……” “可以借嘛。” “借?那为何陈家不借?” 陈正泰露出了难堪的表情,良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长安城里对我们陈家误会的人比较多,师妹啊,别人信不过师兄,你能信不过嘛?” 遂安公主心思一动,咬牙:“听师兄的。” 借钱好办,遂安公主脸皮薄,可架不住她的身份高贵,只要舍得下脸皮,便好办了。 根据陈正泰给李氏皇族查过的三代户口,陈正泰拟列了一个可能借来钱的名册。 随即将遂安公主送到各家的府邸,陈正泰和陈福在街角鬼鬼祟祟的蹲守。 遂安公主入府,这第一家,进得乃是大名鼎鼎的泸州都督程咬金的府邸。 程咬金现在是泸州都督,年初的时候从泸州回了长安,年末方才动身回泸州赴任。 不过今日程咬金并不在府上,听说公主来了,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兴匆匆的出来,乐不可支。 过了一会儿,遂安公主便拎着一个大钱袋子,从程家出来了。 程处默美滋滋地送到中门,口里咕哝着:“殿下要常来,钱不急着还,殿下交代的事,包在我的身上……” 身后……跟着程家的账房,账房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程处默,等遂安公主的车马走远,他方才道:“少将军看上了遂安公主殿下?” 程处默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面上堆笑的横肉也紧绷起来,他一双眼睛,先是迷茫而呆滞,随即很睿智地看向虚空,良久才道:“我二兄尚可以娶公主,我觉得我也可以,公主是谁不紧要,紧要的是他是公主。我程处默娶的不是妇人,要的是脸。” 账房:“……” 沉默了片刻,账房道:“少将军,这借出去的一百贯,殿下会还嘛?还有……殿下希望泸州那边,给予一些方便……这……” “这个放心,我交代给家将便是了,都是小事。” ………… 不得不说,公主的面子还是比陈家大的。 虽然陈正泰怀疑,好像长安城里谁的面子都比陈家的大。 当然,这不是重点,至少两千五百贯钱便算有了。 陈家确实缺钱,经过一群废物的折腾,家里的现钱已经空了。 虽然铺子现在卖盐的生意好,可毕竟……产量有限,每日的盈利,也不得不投入再生产。 陈正泰的目的……是继续扩大生产,将这白盐生产出来,像地上的沙土一样,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所有的竞争对手打垮。 所以……就不得不拿出大笔钱来,扩大生产,招募人手。 “殿下,我觉得这陈氏盐业的名字不好,既然殿下入股……” “入股是什么?” “别打岔。”陈正泰绷着脸。 “噢,噢……” “既然入了股,我觉得名儿得改一改,比如……叫二皮沟盐业,以地为名,比以姓氏为名好,毕竟……从此之后,殿下就是我们这买卖的名誉东家。” “名誉东家?” “名誉东家的意思就是,对外来说,这买卖乃是公主殿下的,以后若是有人不服气,都可以来找殿下理论。” 遂安公主蹙眉:“可是……我不会和人争吵呀。” “不需要争吵,你只需对他们微笑即可,罢了,这都是细枝末节,哎呀,我们是干大事业的人,就不要斤斤计较了。来,殿下……这儿有一份契约,你画个押,往后我们便一起吃香喝辣啦。” 遂安公主觉得还是有很多不太明白的地方。 不过……思考好像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既然师兄已经帮自己想好了,那么…… 她很干脆利落的画押。 陈正泰松了口气:“殿下有没有兴致,出城去看看,我们现在打算大肆招募人手,扩大生产,用不了多久,这长安城都要用上我们都二皮沟的盐。” 遂安公主觉得好像自己画押之后,师兄对自己更热情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重重点头。 第三十四章:这便是盛世吗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三十四章:这便是盛世吗后世的人都喜欢用脏唐臭汉来形容汉唐这两个伟大的时代。 可对于这种人,陈正泰只能呵呵。 仿佛只要妇人们不裹起小脚,不从一而终,便成了脏臭的事。 至少……现在就顶好,陈正泰领着遂安公主到了二皮沟。 这儿依旧还是不毛之地,只有因为炼盐,所以这一大片盐池边,搭建起了一个个草庐。 为了大量的生产,匠人们搭起了一个烟囱。 这里的骨干多是陈家人,陈家家族过于庞大,有贫有富,贫者被组织了起来。 陈正泰让人将炼盐分为了几个工序,大家只需埋头做自己这一道工序的事,尽力的不使自己炼盐的秘方外传。 当然……外传可能是迟早的事,不过只要时间拖的足够久,那么陈家就可以利用先发的优势,让那些后来者无法追赶。 四叔陈继勇一脸老实巴交的赶来:“正泰,新的作坊已经在东头搭建好了,新募的人也来了,价格低廉的很,给几个蒸饼就肯来干活。” 这么廉价……陈正泰显得很诧异。 “我去看看。” 在一个空置的大棚里,蹲着数百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各自蜷缩在角落。 遂安公主一见他们,禁不住蹙眉,显然……这里的味道有些奇怪。 陈正泰:“……” 敢情这都是一群‘乞丐’啊。 陈正泰低头,看着脚下的一个‘小乞丐’。 “你叫什么名字?” 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抹了抹鼻子,鼻水在破絮一般的裤头上擦了擦,他双目无神,没回应。 招来的就是这么一些玩意? 陈正泰板着脸:“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方才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用古怪的口音道:“姓邓。” 陈正泰:“……” “本公子问你姓名。” 小乞丐眼里又是羡慕又是迷茫,仿佛以他的智商,很难理解如何应对,于是又道:“姓邓。” 陈正泰咬牙切齿,作势要揍他立威:“姓名。” “噢,噢,我懂啦。”小乞丐忙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面叫道:“俺叫邓健。” 沟通起来……好费力啊。 陈正泰无法理解,一个人得智障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的浑浑噩噩。 “家住哪里?” 邓健又想了很久,才结结巴巴道:“从这儿往东走一会儿,过了溪,再朝右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俺家啦。” 陈正泰:“……” 他叹了口气,方才发现,原来这个世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已到了仿佛两个物种的地步。 陈正泰心思很复杂,看着这遍地的‘乞丐’,一个个蹲着,低垂着头,抱着脚,目中只有浑浑噩噩。 他自棚里出来,阴沉着脸不吭声。 遂安公主道:“他们为何这样蠢。” “这就是百姓啊。”陈正泰感慨万千道:“也即是恩师总是念叨在嘴里的‘民’。” 遂安公主蹙眉:“民?” “犹如恩师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叫: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而他们……就是我大唐的水啊。” 陈正泰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在长安城里,很难瞧见这样的景象,可出了长安,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遂安公主惊讶的道:“呀,父皇有说过这样的话?” 陈正泰猛地醒悟,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噢,我竟忘了,现在这话是我说的。” “原来是师兄说的。”遂安公主心里琢磨着这句话,不禁发出感叹:“师兄实在太厉害了。” 陈正泰有些心虚的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这些话不要四处声张,要低调。” 遂安公主听罢,不禁咋舌,晃着脑袋瓜子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人,方才长出一口气,极认真的道:“我懂!” …… 正午的时候,陈正泰和遂安公主在四叔陈继勇的安排下,勉强地吃了一顿不甚丰盛的午餐,不免向四叔多交代了一些扩大生产的事。 陈继勇是个老实人,很认真地记下。 这饭一吃完,便见一个陈家人慌慌张张的来:“不好了,不好了,有个雇工要逃了。” 陈继勇脸一沉:“混账,刚刚吃完我们陈家的饭就跑,当这里是膳堂嘛?给我追。” 作坊里鸡飞狗跳,有人甚至牵来了狼犬,陈正泰和遂安公主出了作坊,便看到远处雪花一般的盐池上,一个瘦弱的身子被人追上,众人抄起家伙,将他按在地上打。 那人被打得嗷嗷痛叫,滔滔大哭。 陈正泰只好和遂安公主上前去,这蓬头垢面的人满面血污,仰着脸,如惊弓之鸟一般惊惧惶恐,陈正泰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个邓健嘛? 这狗东西,蹭了饭就跑,虽然惨兮兮的样子值得同情,可陈家不是开膳堂的啊。 陈正泰咬牙切齿道:“你跑什么?” “我……我要回家。”邓健撕心裂肺抹着肿得老高的眼睛抽泣道。 “回家做什么?你是来做工的。” “可是,我爹要下地了。” 陈正泰:“……” 邓健嚎哭道:“我爹要下地……” 他又强调了一遍。 聚来地人越来越多,以至于陈正泰对着邓健,心里地同情渐渐消失。 若是表现的过于软弱,是没办法震慑这些人的。 “这和你爹有什么关系?” “我爹等我的衣衫……他要下地干活……” “……” 邓健继续抽泣道:“我若是不回去,他便没衣穿啦,下不了地。我爹说啦,日头上了四竿就要回去,不然抽我。” 陈正泰勉强能够理解了:“你和你爹穿一条裤子呀?” 低头,果然看着邓健穿着的,乃是格外肥大的马裤…… 邓健抽了抽鼻涕,油腻的手轻车熟路的往肥大的裤头上揩了揩。 陈正泰:“……” 长叹一口气,再看着其他追上来的人,那些新招募来的雇工,似乎情况也没比邓健好多少。 陈正泰回头看向四叔陈继勇:“交代下去,每一个雇工,都做一件新衣……赶紧……” 陈继勇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点了点头。 邓健一听……懵住了…… 自己……有新衣穿啦。 实际上……他对新衣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那东西……似乎只有在自己母亲念叨自己出嫁时才会出现。 他愣着,没有发出声音。 陈正泰最见不得这种穷人,心里忍不住想骂,本公子是来做买卖挣钱,不是来做善事的啊。 于是忙领着遂安公主,择路而去。 邓健愣在原地,如犬一般趴在地上,等陈正泰走远一些,才反应了过来,突然……他被揍得红肿的眼里迸出泪来,接着忙是磕头如捣蒜,大呼道:“谢公子赐衣,谢公子赐衣,我这一世当牛做马,当牛做马。” 脑袋磕在地上冰冷的盐石上,殷红的血将晶莹的盐石染红。 …… 陈正泰隐约听到邓健的话,心里抽了抽,不知该说点啥,老半天,才低声念着:“这群净想骗吃骗喝的家伙……哎……” 口里虽是骂,却不知觉间,内心深处,滋生出一股暖流。 要堕落了... .... 老虎脸皮薄,每次催读者支持,都觉得挺难为情的,果然,作为一个作者,道德水平和书的热度成反比啊.. 活该老虎没读者... 第三十五章:宰相肚子能撑船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三十五章:宰相肚子能撑船陈正泰打道回府,与遂安公主分别,有了足够的钱,便足以增产白盐了。 铺子已换上了新的匾额,陈氏盐业撤下,换上了二皮沟盐业的金漆招牌。 每日运入城的白盐,越来越多,人就是如此,吃过了这样的上等盐,便再也没办法忍受那种劣质的青盐。 每日运来的盐,几乎都是售罄。 哪怕生产出来白盐越来越多,依旧还是供不应求。 有商贾听说了泸州都督的军需将送往泸州,一时之间,购置白盐的商贾更多了。 他们打听来了消息,泸州都督的军需自然是需要士兵押送的,可若是想贩卖白盐去泸州,士兵们准许商队跟着同去。 这个时代,路途上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危险,因而贩卖货物,是极高风险的事。 现在可以随军需队同往,风险就降到了最低,自然而然,也就让人打起了小心思。 就在这白盐供不应求的时候,二皮沟盐业居然又挂出了招牌,今日起,每一斤盐,再降价二十文文。 于是……又是满城轰动。 这价格……几乎要和那劣等的青盐相差无几了。 同样的价钱,谁还肯买那青盐。 哪怕二皮沟盐业每日的货有限,清早的时候,便有许多人在此等候放货,绝大多数人排一天队伍,也未必能购上白盐,可有了这个念想,人们宁愿日复一日来此碰碰运气,也不愿意再去买其他的盐了。 这效应迅速的传递开,二皮沟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亮。 …… 泸州都督程咬金回京之后,日夜拜访从前的老兄弟,家里的事,过问的并不多。 不过到了月末,程咬金却发现自家的账上出了问题。 他叫了账房来,很严肃的问道:“为何这月府上收益少了三成?” “回都督的话,咱们的几个盐井……亏损了。听说……有个什么盐铺……物美价廉……” 程咬金晃晃脑袋,一脸忧色,程家早就不是当初的程家了,如今在长安营造了府邸,自己也需走亲访友,自己几个儿子,花销也是不小,一家老老小小,靠着各项的收益,年底也不过是略有盈余而已,现在少了这么大一块收益,长此以往,只怕府里要节衣缩食了。 他好奇道:“什么盐铺子?” “我听说……和遂安公主有关系。” “遂安公主殿下!”程咬金一脸震惊。 “噢,对啦,就是遂安公主的买卖,上一次,遂安公主还登门拜访呢。说是要做买卖,少将军借了她两百贯钱,还帮她开通泸州的商路呢。” “你的意思是……”程咬金眯着眼,眼里疑虑不定。 账房看出了程都督口里所谓的意思……生无可恋地点点头:“是!” “把处默叫来,老夫有话和他说。” 一会儿功夫,程处默便兴匆匆地来了,一看到程咬金,咧嘴笑道:“爹……” 程咬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程处默。 程处默觉得怪怪的。 而下一刻。 程咬金自兵器架上取了一根六寸长的狼牙棒,挥舞着狼牙棒虎虎生风,朝着程处默便招呼:“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哪,看我不打死你……” 程处默传出嚎叫,一面大呼:“谋杀亲子啦,谋杀亲子啦……” ………… 李世民这些日子精神恢复了许多,整个人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起来。 唯一令他美中不足的是……陈正泰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修书进宫来了。 说实话……居然还有小小的不适应。 只是……他也不便去多问…… 这几日他心思都在骑射上头,身体的恢复,是肉眼可见的。如今充沛的体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李世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正午,浑身热汗腾腾,气喘吁吁的李世民到了宣政殿 宣政殿里…… 礼部尚书豆卢宽与民部尚书戴胄久候李世民多时。 李世民一身戎装,神采奕奕,踏步入殿,笑道:“让两位卿家久等。” 戴胄皱眉:“陛下今为天子,岂可成日以骑射为乐呢?” 这民部尚书戴胄历来性子耿直,总是会说一些当讲不当讲的话。 李世民听出他话音中的火药味,却也不怒,只道:“下次不会了。” 戴胄张口还想说什么,豆卢宽忙道:“陛下,科举即将要开了,臣来此是请陛下择定科举佳期吉日。” 李世民眼中带笑,感激地看了豆卢宽一眼,还是豆卢卿家给自己解了围啊,不然依着这戴卿家的性子,非要骂朕小半天不可。 李世民喜道:“如此甚好,科举求贤,乃是头等大事,朕欲大治天下,便是要将这天下的贤才尽入吾彀中。此事,礼部定要审慎对待,不可有丝毫差错,如若不然,朕惟你是问。” 豆卢宽当然清楚陛下的心思,陛下对于人才,历来不拘一格,科举虽是沿袭了隋朝的制度,只是当今大唐挑选人才的一个渠道,可对于陛下而言,却是天大的事,自己身为礼部尚书,对于这件事绝不可懈怠。 豆卢宽于是作揖行礼:“抡才大典,非同小可,臣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轻怠。” 李世民颔首点头,对于这科举颇有几分期待,他背着手,目光落在了戴胄身上:“那么卿来此,又有什么事呢?” “陛下。”戴胄凛然正色道:“臣所奏的,乃是长安盐铁使司之事。” 李世民一听这长安盐铁使司就头疼,不由皱眉问道:“怎么,又出了何事?” “民部即将核查各司库的账目,本就已是焦头烂额,可这长安盐铁使司的盐铁使陈继业成日喊冤抱屈,说是长安盐铁使司的亏空如何严重,司中的官吏如何人浮于事……” 李世民下意识的按了按太阳穴。 前些日子,陈继业也是跑来上奏喊冤抱屈,李世民是实在受不了了,你说朕本来让你陈继业去盐铁使司是想给你找点事做,不要成日在外头胡言乱语,免得有人说朕的不是。 可哪里想到,给了他一份职事,他依然还不消停。 李世民索性眼不见为净,你这么喜欢抱怨,这么喜欢说自己有多惨对吧? 朕不听,但凡陈继业的奏疏,统统让人直接留中,把你陈继业晾着,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可哪里想到,陈继业被李世民晾着了,转过头,跑去民部那儿闹啦。 李世民微笑,露出几分很淡定的样子:“噢,陈卿家话是多了一些,可毕竟也是为了公务,并无徇私情状,卿家既为民部尚书,多几分耐心亦无不可。卿乃宰相之才,何以肚中无法容人呢,居高位者,理当宽宏大量,不可因人小节而斤斤计较。” 若是别人听了,当然是唯唯诺诺,可戴胄这个人,脾气比较糟糕,他一听,眼睛一瞪:“可是臣听说,陈继业上奏陛下,陛下对他对奏疏置之不理。臣还听说……” 李世民脸一僵:“……” 深吸一口气。 戴胄平日本就喜欢抬杠,前几日,李世民还夸奖他为人刚直,虽然这家伙转过头就又到御前来怼李世民了,李世民却只好保持微笑。 戴胄还想说什么,倒是这礼部尚书豆卢宽为戴胄担心,忙道:“陈继业此人历来乖张,还是民部申饬给他一些教训为好,陛下任他为长安盐铁使,此千斤重担,本就有意让他整肃长安盐务,而陈继业却无担当,只知抱怨,长此以往,反而坏了纲纪。” 李世民觉得这话还算中道一些,便颔首点头:“那么依民部自行处置吧。” 戴胄心里抱怨陛下只要宽宏大量的名声,却让民部来做坏人,他这老爆脾气,便忍不住要发作,不过当着李世民的面,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只好作揖行礼:“喏。” 第三十六章:助人为乐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三十六章:助人为乐“恩公,恩公……” 马周下了值,今日居然没有换上他养猪的短装,匆匆寻到了陈正泰。 陈正泰顿时感到一股奇怪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立即有一种要作呕的冲动。 好在陈正泰是个有涵养的人,眼看马周前进几步,到了自己面前,他却面带微笑地后退一步,依旧面带笑容:“呀。马周,何事啊?我知道你白日当值,下值还要养猪,辛苦得很,以后就不要老是来寻我了,安心干你的大事就好。” 马周感慨道:“恩公如此体恤马某,令人汗颜。我乃寒门出身,自蒙恩公的举荐,入了仕途,哎……可惜上官与同僚都对马某冷眼相待,唯有恩公,一如既往。” 陈正泰心里想,莫非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味道多大吗?还冷眼相待,要不是你养得是我的猪,我都要将你扫地出门了。 当然,此刻必须继续保持微笑:“哪里。” 马周肃然道:“我听说,民部要拟公文申饬令尊,我草拟文牍时,恰好看见,恩公……这……” 噢……难怪马周这样急匆匆地赶来。 陈正泰倒是一点都不惊讶,自己的爹长年累月的作死,不被人骂那就奇怪了。 见陈正泰表现的冷淡,马周不禁道:“民部下文申饬,只恐对令尊的名誉有损,且官员的升贬,都是以此为依据,难道恩公不担心吗?” “家父脾气是坏了一些,可是我们陈家,一向为人刚正,看到不平之事,便忍不住想要揭发,这是老传统了。也因此容易得罪人,现在被人报复,陈家早就习以为常,你不必担心,慢慢的就习惯了。” 马周嘴张着,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道:“下月月初,即将科举,我在门下省值俸,只恐到时会忙碌一些,养猪的事……现在正德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有他照看,平日我在稍加督促,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马周说到陈正德,面上带着几分暖意,这些日子朝夕相处,陈正德一直给自己打下手,马周也乐于教授陈正德一些知识。 在马周心里陈正泰固然是自己的恩公,可陈正德,却已是他的弟子了。 马周的本意是提前告知一下过一些日子自己可能公务繁忙。 可陈正泰显然理解力有些偏差,他诧异道:“怎么,马上科举就要开了?” “是啊,朝廷已发了布告,现在正昭告天下,让各家上报推举的名额,是了,明日就要推举,陛下极看重此事,我大唐沿袭隋法,在陛下的心里,科举至关重要,恩师莫非也有要推举的人?” 隋唐的科举和明清时代的科举是不一样的,考得科目极多。 不过……最重要的科目却是明经和进士两科,而这两科之中,又以进士科最为人看重。 陈正泰记得,虽然唐朝一直开了科举,可能够获得进士及第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整个大唐科举制考试一共录取了不足7000人。按照合计进士开科264次计算,平均下来仅录取进士26名。 更可怕的是,在唐初时的时候,进士科的录取率更是低得令人发指,譬如贞观三年,进士及第者,不过区区九人。 这和明清时代一次上百个进士完全不同。 陈正泰一听到推举二字,心头一热:“推举?我也可以推举?” 他双眼发亮地看着马周。 马周重重点头。 “当然,恩师乃是县男,推举人才,乃是职责所在。” 唐朝的科举制度,依旧还是沿袭了推举制的残余。 毕竟不是什么人想去考进士就可以考进士的,而什么人有资格呢?当然得官员和贵族进行举荐,在举荐之后,礼部核实了身份,方才准许进行考试。 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有才学的人,都会想尽办法寻找门路,希望获得贵族和官员的青睐,当然,若是被推荐人当真中试,那么,推荐者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的恩主,甚至被称之为主公。 毕竟,若是没有别人看中你的才华,推荐了你,哪里有你的今日。 古人最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知恩图报,更是关系到一个人的道德品质,一旦德行被人质疑,那么从此之后,被人所诟病,那么就算你出仕做了官,从此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因而许多家族都喜欢推荐人才进行科举考试,若是高中,自家都门庭,也就多了一份荣耀。 陈正泰心里开始思量起来:“我可以推荐几个名额?” 马周一想到推荐,就想到当初恩公推荐自己,使自己咸鱼能够翻身,他心里又忍不住感激涕零起来,耐心的解释道:“天下哪里有这么多的人才,一般的人家,能举荐一人,就难得了,若是能举荐两位、三位便算多的了,敢问恩公,想要推举何人?” 陈正泰道:“若是我想推举九个人呢?” “九个……”马周一脸诧异。 “明日清早就可以去礼部递交名录是吗?” 马周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正泰喜滋滋的道:“这太好了,推举人才,是助人为乐啊,我陈正泰最喜的事就是助人为乐了,来来来,取笔墨来,我这就修一封书贴,一定要好好为国家举荐人才,如此,才可上报国家,下报恩师教诲的恩情。” 马周:“……” 恩主什么时候和读书人打过交道吗? 没听说过啊。 而且一次就推举九人,这只怕是科举开科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马周立即道:“恩主,这推举可不是胡乱推举的,若是无才,只恐会被人笑话。” 陈正泰自信满满的道:“放心,这九人,都是人中蔡国庆……” “……” 陈正泰兴匆匆地取了笔墨。 说实话,上一世他还真是侥幸,恰好读过一部关于贞观科举制的书籍,这书中将贞观三年开科的进士们大书特书,虽然只中了九人,可正因为人少,方才值得称道。 陈正泰心里想,哥们既然要做善事,当然要把善事做绝,来来来,将他们一并安排上,管他认识不认识,总之要有零有整,整整齐齐才好。 他提笔刷刷记下一个个名字,魏同玄、李义府、郭正一、高智周…… 这一个个名字,统统写下,整整齐齐,一个都没有少。 陈正泰心里乐了。 他们可都是大唐一等一的人才呀。 写完了,他乐呵呵地交给马周,神秘兮兮的道:“明日一早,你去了门下省之前,先去礼部,将这名录奉上,记着,一定要快,切切不可让人捷足先登了。” 马周一脸诧异…… 怎么……还会有人捷足先登? 听着……怎么好像是在做坏事。 而陈正泰此刻,却已是端起了陈福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陈正泰能够为国家举才,便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大善事,想一想就觉得很激动。马周啊,这方面你要多向我学习,不能因为你得了富贵,就不顾别人,让有才学的人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啊。” 马周觉得云里雾里,好在他也没有多想,毕竟……在陈家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觉得奇怪,于是收好了陈正泰拟好的名录,看来明日清早就要将此事办妥,只是……恩主一次就推举了九人……这也太破天荒了,推举人才,又不是网鱼,哪有漫天撒网的。 而且进士科的中取率极低,这绝不靠数量可以取胜的。 一下这么多人,恩主不会是随便推荐的人吧,若是这些人无德无才,那恩主岂不是无地自容? 虽然马周在心里默默的怀疑这个九个人的才能和身份,可陈正泰吩咐的事,他不好驳回,只好应了下来,想着还要养猪,便匆匆告辞。 第三十七章:陈正泰的慈善事业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三十七章:陈正泰的慈善事业次日清早,马周果然在拂晓时便赶到了礼部。 礼部的堂官刚刚上值,堂官总觉得马周身上怪怪的,想发火,可见对方乃是门下侍奉,身份清贵,于是只好忍了,殷勤招待。 “九人?”堂官诧异地看着马周。 这才是开科举荐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投书来举荐的居然是最近声名显露的二皮县男,好家伙,这也太狠了。 马周道:“朝廷并未明文规定,不可举荐九人。” “是,是,是。”堂官尴尬地点点头,他已恨不得立即打发走马周。 “投书既至,马侍奉且回,我自当……” “不成,我家恩主有言,需亲自看着礼部收录名册才可。” 堂官:“……”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堂官哪里敢怠慢,巴不得立即收录了才好,于是立即忙碌起来,让人誊写了名录,盖上了自己的大印,随即开始封存,马周见一切的手续完备,这才走了。 ………… 正午的时候,程咬金一脸惬意地躺在后院的藤椅上。 程处默也兴高采烈的在旁喝茶。 父子二人今日心情都不错。 当然,最重要都是……今日是个好日子。 站在程咬金面前的,乃是一个读书人,叫郭正一。 郭正一一脸感激地看着程咬金,随即向程咬金行了一个弟子礼:“恩公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程咬金感慨了一声,随即看着郭正一:“清早时,我已让人将你的名录送去礼部了,哈哈,你是读书人,老夫当初就觉得你很有才学,此番科举,陛下鼓励我等举荐人才。哼,他们都说我程咬金是个粗人,这群混账,懂个什么?我程家一样可以出进士,好让那些瞎了眼的家伙,晓得老夫的厉害。郭正一啊,你若是高中,我老程举荐了你,也算是面上有光,你别看我是武人出身,却一向喜欢和你们读书人打交道的。” 说到这里,程咬金便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咧嘴自顾自地笑了。 这个郭正一是个寒门,到了京师想要参加科举,四处投书,程咬金呢,又恰好被李世民责怪成日只知道舞枪弄棒,好嘛,那我老程也举荐一个人才,让天下人开开眼。 郭正一听了程咬金的话,更是感激,长揖着又是一个弟子礼:“若是侥幸高中,将军举荐之恩,则学生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哈哈……”程咬金忍不住美滋滋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抚摸过后,化掌为拳,狠狠敲了敲程处默的后脑壳,程处默嗷嗷地叫了一声。 程咬金便忿声道:“可惜我自家儿子不争气,若是也能如你一般有才学这才是吐气扬眉啊。你且稍待,只怕很多去送名录的人就要回来了。”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程府的一个长随匆匆而来,程咬金见了,大笑:“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程锦,怎么样,礼部那边……” “将军,不妙,不妙啊,我送了郭先生的名帖去到了礼部,谁晓得那礼部的堂官,看了名帖,却说……郭先生……郭先生已经录入了待考的名录,早有人推举了。” “啥?”程咬金发懵,随即一脸狐疑地看着郭正一。 郭正一也一脸诧异,被程咬金的目光盯着心里发毛:“我……我……学生并没有……并没有……” 程咬金瞪大眼珠子:“是何人举荐?” “说是二皮县男?” 程咬金牙咬了起来,跺脚:“二皮县男,这哪里来的狗东西,老夫千挑万选,好不容易选了一个堪用的读书人,他如何能捷足先登?这还有王法嘛?礼部为何也不管管,竟是为虎作伥。” “将军。”来人哭丧着脸道:“礼部那边,自是先录先得,这……这……” 程咬金还要骂。 郭正一在此刻,却是一脸的尴尬,原以为自己的恩主是程将军,可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二皮县男,眼下处境十分尴尬,看着这程将军似乎要发火,郭正一忙是行了个礼:“将军,学生还要读书,告辞。” 他这一礼,却和从前那个礼完全不同,方才执的乃是弟子礼,而现在……却只是抱了一个拳。 程咬金张开口,竟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程处默愤愤不平:“爹,欺人太甚,这是欺人太甚,儿子这就找那二皮去。” 程咬金醒悟过来,反手就给了程处默一个耳光。 啪嗒一声,随即传来程咬金地咆哮:“找找找找,你找个鸟,你找了他,他陈氏一家人赖你身上,似苍蝇似的,说不准那魏征还要弹劾,俺以后还怎么活,滚一边去!” 程处默挨了打,像挨踹的死狗一般,呜嗷一声,垂头再不敢做声了。 他还是很无法理解,程家也算是有名有姓,深的陛下信任,在军中又有威信,咋就忌惮一个小小的陈家了。 …… 噗…… 饭山县公府。 此时,饭山县公郝相贵手里拿着一份名录,随即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喷在了这名录上。 郝相贵胸膛起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礼部的名录,眼里布满了血丝,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郝家人见了,纷纷大惊失色:“阿郎,阿郎……” 郝相贵曾任滁州刺史,也算是封疆大吏,因为军功,还得了一个县公的爵位,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儿子郝处俊即将参加科举。 此次科举,朝廷已发了常举的诏令,要求各州府举荐举子入京考试,同时,鼓励诸官推举考试的人才。 本来郝家气定神闲,推荐?我郝家自己推荐自己,根本不必和寒门子弟一般四处求告高门。 毕竟……郝家有官职,有爵位。 可……看着礼部送来的名录,郝相贵脑子发懵,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儿子……咋被别人推荐了……姓陈的…… 见状……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的郝相贵在家人们不解地目光之中,突然整个人又恢复了无穷的活力,他几乎要跳将起来,接着捶胸跌足,张口就是大骂:“孟津陈氏这一窝败犬真是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吾儿科举,于他何干?他们凑什么热闹……” 骂到这里,郝相贵整个人像是气竭了,像拉风箱一样地喘着粗气,可又不解恨:“哎呀……这不是人啊,你们别拦我,我去剁了那陈氏小贼,非剁了不可。” 他的儿子木然地站在那里,一脸懵逼。 实际上……郝相贵的儿子郝处俊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和陈家人有啥关系,很熟吗?有见过?他推举我干啥? 众人七手八脚都拦住郝相贵,郝相贵骂声不绝:“这也是人做的事?他陈氏不过败家之犬,驴鸣犬吠之徒,家里不过出了一区区县男……我堂堂县公门第,郝家人还没死绝呢……” 郝处俊见父亲越骂越难听,忙是拜倒:“大人,别骂啦,再骂,说出去不好听,终究是他们举荐了儿子,若是再骂,反显得儿子不懂知恩图报,将来若是能侥幸高中,只怕不能容于仕途……” 郝相贵听了又要昏厥过去。 他怕的就是这个…… 于是郝相贵拼命咳嗽,还想继续说什么,最终,突然像泄气对皮球,身躯颤抖的道:“这真不是东西啊,他孟津陈氏,和谁亲近,谁便要惹来灾祸,我们郝家,怎么就沾上了这么一群人……何况,他一旦举荐了你,便成了你的恩主,我们没求到他的门下,反显得我们郝家,得了他区区陈氏的恩遇了,事不是这么办的呀,哎呀……哎呀……不成了,老夫心疼,心疼的厉害……” 第三十八章:数钱数到手软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三十八章:数钱数到手软永春坊客栈。 某处马厩里,这里住着一个奇怪的读书人,因为贫寒,舍不得花钱住店,因而便在马厩的草料堆里住下。 这读书人叫高智周,他穿着儒衫,这儒衫早已洗的浆白,衣上的颜料已是被洗去了颜色,此刻,他对着马厩的矮墙,遥看着客栈的后院,后院有一道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潺潺,高智周一脸迷茫,此刻……陷入了沉思。 “我.....被举荐了....” ………… 当然……这不过是平静安详的长安城些许的不谐之音。 大体上,大家还是保持了淡定的,虽是听说饭山县公等府邸气得到处要找姓陈的晦气,可人类的悲欢毕竟并不相通,大家伙儿,不过是看看热闹而已。 陈正泰听说有人要找自己麻烦,顿时觉得委屈。 自己哪里知道………这未来的九个进士,早就已经投书,而且早获得了举荐的资格了,早知道这样……我陈正泰凭着自己的良心,该更早一点举荐才是。 不过还好,捷足先登。 举荐这东西,就好像是抢注商标一样,先到先得,啪唧一下,举荐的名录送到了礼部,他们便算是我陈正泰的人了。 当然……好像更多的人在看陈家的笑话。 陈家蛰伏了这么多年,突然闹出大动静,一下子举荐了九个读书人,这是破天荒的事,自隋朝开科举以来,也没见有人这样漫天撒网了。 这陈家为了重振家业,真真是昏了头。 要知道……兵贵精不贵多啊。 对此,绝大多数人嗤之以鼻,这等漫天撒网的推举,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 每一次的科举,被推举的举子有数千人之多,单单一个进士科,就有上千人,而能高中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你就算推举再多人,又如何,进士科的考试难度极高,绝无滥竽充数的可能。 就在此时……年中的钱粮核算已在民部展开。 这关系到了朝廷的岁入,事关重大,李世民已经连连过问了民部几次,而民部……也已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民部尚书戴胄可谓是好几宿未睡,他所关心的,乃是今年的进项,这两年灾荒比较频繁,且还有对粱师都的用兵,所以朝廷的开销极大,可却又因为许多地方颗粒无收,收上来的税赋,却又大大的降低,当今皇帝欲图大治,国库的收益竟是不及隋炀帝时期的三成,倘若如此,那么……又如何称的上大治呢。 “戴公。”一个文吏匆匆而来。 戴胄抬头看了文吏一眼:“又出了什么事。” 这些天焦头烂额,令戴胄的脾气越来越糟糕。 “长安盐铁使司……” “又是那个陈继业?” 民部尚书戴胄也算是服气了,有这么一个下属,他真的想把自己面前的红漆楠木案牍给啃了。 “是,他……” “此败犬也。”戴胄咬牙:“民部的申饬发出去了没有。” “已拟定了,就等……”文吏显得犹豫,这申饬一发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某官若是获得了部院的申饬,对于声誉有很大的影响,将来这个人……只怕再没有前途可言了。 所以发出申饬,对于人的影响太大,没有人愿意把事做绝。 “给我发!”戴胄咬牙切齿道:“戴某宦海数十年,不曾见这样的人,今日就当整肃吏治。” 文吏点头:“喏。”他随即拿着一封从长安盐铁使司的公文:“那么这公文。” 戴胄接过,丢到一边:“我公务繁忙,闲暇时自会看。” 文吏颔首点头,匆匆去了。 戴胄于是继续坐回案牍,看着一封封从各地送来的钱粮簿子,核实钱粮入库的情况。 “今岁河南道盐铁使司竟是收取了一万九千贯钱?”戴胄眯着眼,忍不住眉一挑。 大唐初立,朝廷待民以宽,以求能够使百姓们休养生息,所以税赋并不高,而盐铁税赋,本就是老大难的问题,其中牵涉到的利益极多,戴胄博闻强记,记得去岁的时候,河南道盐铁使司的税赋,不过区区一万三千贯,没想到,今岁竟是大增,这足见河南盐铁使司上下办事得利了。 看到此处,戴胄抬起头来,呼唤佐官们来见,民部当值的佐官都来了,垂手而立。 戴胄微笑道:“河南道盐铁使是国家栋梁啊,倘若各道盐铁使,都如他这般,未来何愁盐铁不兴,府库不丰呢?” 众佐官纷纷点头,有的道:“这都是戴公的功劳,戴公自执掌民部,整肃内外,官吏人等,无不尽心竭力。” “是极,是极,今岁各道的盐铁使司,除长安还未报上钱粮,其他各道,税赋都有增长,可见戴公为国聚财,功不可没。” 戴胄知道他们不过是吹捧自己而已,毕竟……国家已经渐渐的稳定下来,随着休养生息的国策,朝廷的岁入本就在逐渐的增长,换做是谁为民部尚书,都会有此功劳。 他微笑捋须:“河南道盐铁使司增长近五成,大功于国,堪为天下盐铁使司表率,理当奏请陛下,彰显其功。”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戴胄心情极好,四顾左右:“为何长安盐铁使司还未送钱粮簿子来?” “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其实盐铁税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安盐铁使司所收取的税赋在各都道的盐铁使司里都是垫底,可有可无,其实大家都习惯了,至于原因,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可今日戴尚书特意问起,显然……别有深意。 戴胄眯着眼,脸上带着微笑:“噢,我想起来啦,长安盐铁使上了一封公文来此,我还未看。”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了案牍上的公文,揭开火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将公文打开,慢悠悠的念道:“某长安盐铁使陈继业告上部曰:今长安盐铁使司收取钱税,然所取钱财多不胜数,司中官吏三十余人,点验不及,恳请上部差文吏三十协助点验……” 念到这里,戴胄脸一沉,他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他本来以为,这又是那陈继业各种撒泼打赖,诉说自己委屈的公文,既然那陈继业不要脸面,老夫也不给他脸了,索性当堂把他的丑态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可哪里想到…… 这公文中所书的居然是:我这里收的税太多了,钱财堆积如山,数都数不过来,现在民部核算的日子要到了,数钱太费力,我这儿人手不够,请民部赶紧派人来数钱。 戴胄:“……” 佐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这又是哪一出? 良久,戴胄冷哼:“岂有此理,这陈继业,又在此胡搅蛮缠,真是一点都不将民部放在眼里……” 戴胄第一个感觉,就是陈继业侮辱了自己的智商,自己作为民部尚书,下头各司各库,哪一个不是对民部敬若神明,唯有陈继业这个刺头,你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就你多事。 佐官们也愤慨起来:“戴公,陈继业无端滋事,这是在羞辱民部啊。” “是啊,欺人太甚,再纵容下去便要上房揭瓦了。” 戴胄胸膛起伏,气得要呕血,随即冷然道:“好,好得很,他长安盐铁使司的钱数不过来,老夫亲去给他数,他一年得钱,不过千来贯而已,这千来贯钱……我要看看……怎么就数不来。” 戴胄动了真怒。 姓陈的真的一点不给自己这尚书面子啊。 你不给我面子,我就当众羞辱你。 民部上下,一下子沸腾了,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那陈继业来部堂,抠索的很,别的司来了,都会给点儿钱,就他最抠门,抠门也罢了,还就他话最多,今日部堂动怒,正好有乐子看。 于是……戴胄命人牵了马来,带着一队官吏出了民部,径直往盐铁使司去,到了盐铁使司,却见盐铁使司门前门可罗雀,连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戴胄对左右人道:“居然懈怠至此,哼。” 接着下马,突然……他停了步子,却见这衙前的影壁上竟是张挂了一张东西,细细一看……居然是民部申饬陈继业的文书。 这文书是一个时辰前送来的,谁知转过头,那陈继业就让人张贴到了盐铁使司衙前影壁…… 戴胄不禁吹了吹胡子,这陈继业……还真不要脸了,别人都将旌表之类的东西贴在门前,脸上有光。这臭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将申饬文书贴在上头,他还真……一点都不在乎啊。 后头都官吏们看着这一幕场景,也有点懵,他们对陈家人早有耳闻,今日见了影壁上张挂的申饬文书,方才知道,人家已到不知脸为何物的地步了。 “戴公,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哎。” 戴胄一脸正气:“随我来。” 第三十九章:天文数字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三十九章:天文数字绕过影壁,随即便是盐铁使司的正堂。 正堂里,竟也没有官吏,这些官吏却不知去哪儿了,只有堂中坐着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在喝着茶,一面揉着自己的腰。 戴胄定睛一看,不是陈继业是谁。 陈继业一见到浩浩荡荡的人来了,像一下子见了救星一样,兴高采烈地起身,忙到戴胄面前:“哎呀呀,我不过是陈告上部请人文吏来协助,谁知戴公竟亲自来了,戴公此来,所为何事?” 戴胄板着脸,没好气道:“来帮你们盐铁使司数钱。” 陈继业眼睛一亮:“戴公真的了不起啊,居然亲力亲为,来,来,来,我们去后衙……” 戴胄:“……” 他本以为自己讽刺陈继业一句,陈继业会表现出羞愧。 可是…… 他实在低估了陈继业。 却见陈继业殷勤热络的请他到后衙库房去,戴胄便拂袖道:“好极。” 他要亲眼看看,这长安盐铁使司到底玩什么花样,每年不过千来贯的岁入,要怎么数才成。 于是,众人穿堂过廊,一会儿功夫……绕过了后衙的廨舍,随即便到了府库。 而在这一刻…… 那些不怀好意的民部官吏们……一下子窒息了。 戴胄更是身子一僵……接着……他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场景。 在这里……数不清的铜钱,居然随意的堆积在了库房前的阔地上。 铜钱堆积如山。 而许多的文吏此刻正挥汗如雨,将这些铜钱,一枚枚捡起,而后用绳穿线,整理之后,一盘盘的送进库房里,七十余人官吏在这堆积如山的铜钱面前,竟是那样的渺小……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戴胄有点发懵。 只怕唯有在国库,方才可以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 其余人等,也都一个个嘴巴张得有鸡蛋大,窒息了。 陈继业在旁道:“戴公,你看……这里的钱太多了,现在核算的日子已趋近,我也是无可奈何,才不得已惊动了上部,希望上部协助。戴公不是要帮忙数钱吗?来来来,大家挪个位置,戴公要亲力亲为,做你们的表率啦……” 而戴胄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钱,心里有点发毛,他竟有些失态:“这是什么钱?” 陈继业道:“戴公,这是长安盐铁使司所收的盐税。” 戴胄:“……” 戴胄顿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长安盐铁使司……哪里收来的这么多盐税…… “戴公……戴公……时候不早,这钱再不数……” 戴胄脸抽了抽,看着陈继业,陈继业朝他眨眼,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沉默了很久…… 戴胄捋起了袖子:“都让开。” 他上前,在这铜钱堆积的山下,毫不犹豫,竟当真开始拾起一枚枚铜钱,取了绳……开始将这钱一个个串起。 “快快快……” 其他官吏哪里还站得住,一拥而上,自是上行下效。 戴胄年纪大了。 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身子早就不行了。 他麻木的穿绳,报上数目,而后铜钱入库,记录…… 从正午,一直到傍晚……才发现……这个工程量,实在浩大。 夜里……陈继业让人点了火把,口里还道:“黑灯瞎火的,大家数钱可要小心了,切切不可摸黑藏钱,若是抓住,便是窃库大罪,大家盯紧了。” 戴胄已觉得自己的腰,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脑子里只剩下混沌。 很多时候,他想将手中的一把钱直接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走开。 可是……自尊心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夜深了。 拂晓了。 天亮了…… 戴胄已感觉自己要昏死过去。 可是……这库中增加的钱粮数目,却一次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万五千贯。 三万贯…… 四万…… 七万…… 十万…… 居然有十万贯…… 要知道……眼下绩效最好的河南道盐铁使司,也不过区区的一万九千贯啊。 更可怕的是……长安盐铁使司就在去岁,不过一千多贯的岁入。 而现在…… 数钱入库的工作还在继续。 那堆积如山的铜钱,终于越来越少。 十一万贯…… 戴胄已觉得自己麻木了。 而当数目报到了十一万贯时,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虽然他们都疲惫到了极点。 一夜没有合眼,使他们身体好像耗干了一样。 可当这个数目报出,戴胄突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体注入了强心剂。 十一万贯…… 天…… 怎么可能…… 陈继业不过上任数月而已。 这盐铁使司,到底从何处收来了这么多盐税…… 再数下去,只怕长安盐税,可以和天下各道的盐铁使司相加,也不遑多让了。 当最后一枚铜钱串入了绳中。 戴胄蹲在地上…… 听着文吏报出来的数目:“十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一贯又一百三十二钱!” 呼…… 这后衙的库房前,是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发出声音,像是死寂一般。 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陈继业步履轻快地赶了来,看着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戴胄,不禁道:“戴公,戴公……” 戴胄没有反应。 陈继业吓着了:“呀,怎么了这是,这是怎么了,我才刚刚睡了一觉,吃了一顿早食而已,这才多久功夫,戴公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忙是要搀扶戴胄起来。 戴胄突然发出声音:“别动。” “……” 戴胄继续道:“腿麻了……” 陈继业长舒了一口气,还活着,他翘起大拇指:“戴公堂堂尚书,竟能做到事必躬亲,实在令某钦佩。” 戴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这个人……上任半年,将盐税提升至了百倍啊。 只怕管仲再生,也无法做到。 这是什么? 这是天大的功劳啊。 戴胄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一切都变得无法理喻。 他此时又饿又累。 身后的官吏,也个个精神萎靡,却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猛地…… 戴胄想起了什么。 不妙。 那一份申饬的文书。 是了…… 现在还张贴在影壁那里呢。 这是天大的笑话啊。 想想看,长安盐铁使收了百倍的盐税,相较来说,那堪称绩效尤佳的河南盐铁使在长安盐铁使面前,简直就是笑话。 可是……民部居然下了申饬,痛斥长安盐铁使不务正业,成日游手好闲,偏偏这申饬,还堂而皇之的张挂在了盐铁使司的门口。 戴胄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和陈继业不一样,他……要脸! 眯着眼…… 戴胄暂忘了疲倦,突然压低了声音:“陈贤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借!”陈继业回答得很干脆。 “……” 随即陈继业道:“戴公啊,此乃公署所在,有什么话,不可以当面说呢,何须借一步?” “你……”戴胄咬牙,可脸从愤怒,随即又渐渐的开始肌肉松弛上扬,努力的变成了笑脸:“继业啊,论起来,你们孟津陈氏还和我们谯郡戴氏有亲呢,你忘啦,八代以前,也就是晋义熙四年,陈氏女嫁我戴氏男,此后诞下的却是我的远祖,论起来,你我也算是八代血亲了。” 陈继业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呀,还有这样的事,我得回去翻一翻家中阀阅和族谱才好。” “我们论起来,也是亲族啊。” 陈继业摇头:“话也不能这样说,若是这样论起来,七代之前,陈氏之女还嫁给了陇西郡李氏男呢,此后生孙李暠,李暠又是当今皇帝的六世祖,可是陛下会认我这门亲吗?再久远一些,太上圣人李耳你知道吧,李氏出自先周时所分封的陈国,陈国一脉,分出了陈、李、田诸姓,而我孟津陈氏和陇西郡李氏,三千年前还是一家人呢。若是再往前,陈李俱为黄帝之后,李陈二族可谓是同气连枝…我总不能因此而论,说陈家是皇族吧…” 戴胄:“……” 戴胄觉得自己的心口疼,他憋着脸,老半天才道:“实话说了吧,你立即将这申饬撤下,过不多久,部里会发奖掖来……” 陈继业想了想,很坚定地摇头:“不成,部堂的文书,怎么能当作儿戏,既然已经下了申饬,怎么有说收回就收回的道理,而且我受了申饬,认识到自己的错处,理当悬挂出来,做到三省吾身。轻易撤下,会令我骄傲自满,戴公啊,上部若是朝令夕改,很是不妥。若是人人如此,朝廷还怎么使人信服呢?” “你……”戴胄咬牙切齿。 陈继业连忙道:“当然,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吾兄魏征经常挂在嘴边,我只是觉得有理而已,戴公以为呢?” 一听到魏征二字,戴胄脸色一变,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起来。 陈氏的赖皮,魏征的弹劾,一次招惹了两个,绝对是不智的行为。 他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了一句话:“此至理也。” 丢下四个字,再也不愿在这里多逗留片刻了,拂袖便走。 第四十章:旷世功劳 大清早的,太极宫宣政殿里,却已是很热闹了。 李世民正等着民部将今岁岁中的钱粮数目报上。 三省以及各部的重臣,也已纷纷到了。 房玄龄显得有些紧张,其实他成为宰辅并不久,去岁岁末又遇到了几场大灾,也不知岁入能增几何。 杜如晦倒是气定神闲,他是较为随性之人。 长孙无忌低着头,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豆卢宽为科举之事焦头烂额,显得心不在焉。 其余诸人,各怀心思。 “怎么戴卿家还未至?” 李世民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当然清楚,此时不可能会有具体的数目来,可至少……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核算之后,粗略的数目大抵是有的,钱粮关系的乃是国计民生,乃是朝廷的支柱,李世民不能不关切。 那内常侍张千也急了,清早的时候他就催促了小宦官去民部询问……按理来说,戴胄早该入殿了。 可是…… 过了一会儿,有小宦官匆匆而来,张千见了殿外探头探脑的小宦官,便匆匆出去,小宦官低声说了什么,张千才回到殿中,道:“陛下,戴公昨日正午,去了长安盐铁使司,迄今未回,民部已委人去寻了。” 长安盐铁使司…… 李世民皱眉…… 最近耳旁长安盐铁使司这几个字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啊。 其实对于皇帝而言,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司,真真不过蚊子肉一般的小,李世民若不是从前被陈继业折磨了一阵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对长安盐铁使司有任何的兴趣。 “他一个部堂之首,何以在意区区盐铁使司,胡闹。” 李世民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想,莫非那姓陈的又惹了什么事端吗? 这些日子,他对陈氏的印象好了许多,他不禁想起了戴胄对长安盐铁使司表现出来的不满,而戴胄此人,向来脾气火爆,不会……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深,不会闹起什么事来吧,这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陈继业是个荒唐的人,朕让他做盐铁使,不过是给他安置一个职事,让他少在那吃饱了撑着而已。 就这样让他废在这无用的长安盐铁使司不好吗? 你戴胄明知道陈家都是这么一群人,你跑去惹他们做什么? “陛下……还有一事……奴特来报喜……”似乎看出了陛下的不满,张千一脸堆笑:“民部那边说,今岁的岁入,可能增长不小,其中以河南道为例,盐税竟增长了五成,至于其他的钱粮,也有一二成的增长,陛下……这是五谷丰登,天下大吉的征兆。” 李世民等人听到此处,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有人露出了喜色。 李世民更是喜出望外:“是吗?若如此,朕可无忧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相视一笑,也都兴高采烈起来。 房玄龄激动的道:“自陛下登极,体恤万民,于是减赋税、轻徭役,迄今已三年矣,朝廷虽屡屡轻省税赋,可税赋却是与日俱增,可见百姓们日益富足,此国家大兴的征兆,尤以盐铁而论,岁岁都有增加,这河南盐铁使司,更是增加了五成,堪称政绩卓著,值得大书特书,更是可喜可贺啊。” 李世民满面红光,连连点头:“是啊,河南道盐铁使,可谓朕的肱骨之臣啊,若是天下官吏,人人都如他一般,何愁天下不兴呢。来……要旌表河南道盐铁使,一定要好好旌表……” 众臣见龙颜大悦,也都鼓舞了精神,难得陛下高兴,自然众口一词,都夸赞河南道盐铁使的丰功伟绩。 正说着,有宦官来:“陛下,民部尚书戴胄觐见。” 李世民大手一挥:“宣。” 片刻之后,本是喜气洋洋的宣政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奇怪地看着入殿的人。 入殿的人自然是戴胄,却见戴胄一脸苍白如纸,像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他艰难地走到了殿中,朝李世民躬身一礼,有气无力道:“臣……” “卿家这是怎么了?”李世民大惊失色,这可是堂堂朝廷大臣啊,可看戴胄哪里有半分大臣的风采。 “朕听闻,卿家去了长安盐铁使司?”李世民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陈继业不会对戴胄做了可怕的事吧。 极有可能,李世民突然意识到,陈家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戴胄艰难苦笑:“臣是去了长安盐铁使司。” “卿为尚书,何以去盐铁使司,一宿未回。” “陛下……”戴胄苦笑道:“臣去数钱了。” 数钱…… 殿中哗然。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事情是这样的,盐铁使司收了税赋,一时核算不及,臣……臣……去帮衬代劳……” “……” 这一句话更是云里雾里。 李世民皱眉,拍了案牍,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安盐铁使司所进的税钱,还需朕的大臣亲自去数吗?” “这……”戴胄艰难的道:“这当然……是不必臣亲自去的,只是……那里的钱太多了。” 钱……太多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口,大家还可以理解。 可戴胄作为民部尚书,管的就是天下的钱粮,他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笑话吗? 难道堂堂民部尚书没见过钱? 李世民越来越觉得蹊跷:“卿家何故吞吞吐吐?” 戴胄一脸颓废的样子,老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陛下……长安盐铁使司,今岁盐税暴增,臣彻夜核算得出了数目,其税收高达十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一贯又一百三十二钱!”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许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十一万贯是什么数目? 即便是堪称最盛之时的隋文帝时期,两都的盐税都未超过五万贯,根本原因就在于,两都区域豪族众多,对盐形成了垄断,朝廷根本无法收取大量的税赋。 李世民当下地反应,却是先一笑。 这笑容当然是有几分不信的样子。 他对长安盐铁使司的情况十分了解,当然,这多亏了陈继业成日上奏疏喊冤叫屈的原因,长安盐铁使不是一年才收来一千多贯的税吗? 长安盐铁使司不是还有巨大的亏空吗? 不是连自给自足都无法做到吗? 怎么可能,转眼之间,收了十一万贯的税赋。 绝无可能! “戴卿家,朕看你的脸色不好。” 李世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言外之意是:你疯了…… “陛下……”戴胄一脸羞愧,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想到民部对长安盐铁使司下达对申饬公文,那篇公文张挂了起来,他觉得这是自己一生的污点。 可作为民部尚书,能收来巨税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陛下,这是千真万确,几乎所有的税金,都是臣亲自点验入库,一切的账目,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臣……”戴胄顿了顿,肃容道:“愿为之作保。”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世民动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些税金,从何处收来的?” 戴胄一愣…… 他光顾着想拾回自己的脸面,而且今晨的时候,他疲惫不堪,居然没有过问这件事。 于是…… 李世民皱眉:“尔为民部尚书,竟连此也一问三不知吗?” 戴胄感到窒息:“……” 李世民立即道:“入库的账簿何在?” 戴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即带着钱粮簿子入宫来进献给皇帝的。 可是…… 李世民看着这位大唐的财务管家,居然有一种朕信了你的邪,居然让你这样的人做民部尚书的感觉。 李世民对此,已表现的既激动,又审慎起来。 “立即命人前往长安盐铁使司查验,除此之外,立即召陈继业觐见!” 一声令下,顿时有飞骑至长安盐铁使司。 而陈继业似乎也早已久候多时。 这就是他聪明之处。 昨天民部尚书亲自核算钱粮,他没有参与,而是先睡了一觉,而后吃了一顿好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要养足精神,今日极有可能要蒙皇帝召问。 陈家无数次的掉进坑里,这让陈继业任何的言行,都变得极小心。 因为……陈家已经输不起了。 第四十一章:大功于朝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一章:大功于朝宣政殿中的君臣们焦灼的等待着。 直到陈继业入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极紧张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盐铁使。 若此事千真万确,那么……意味着什么? 甚至还有人幡然醒悟……咦,我家也有盐井,可是好像……没有交税呀。 陈继业行礼:“陛下。” 李世民亲自下了玉阶,显得焦灼:“账目何在?” “臣带来了。” 陈继业说话的功夫,李世民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陈继业刚刚从胸前掏出簿子,李世民却已一把抢夺了去。 李世民没闲工夫跟陈继业废话,拿了簿子,打开,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账目……他一目十行看过去,随即道:“金钱已入库了?” “已入库封存。” 呼…… 那么……这钱就做不得假了。 李世民突然有一种朕怎么才刚开始要大治天下,要超越隋文帝,咋就已经将隋文帝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呼吸竟有些急促。 一个长安盐铁使司,单一个盐税,就可收来十一万贯的税,这是何其可怕的事,他抬起虎目,凝视着陈继业:“税从何来?” “从二皮沟盐业收来的。”陈继业回答得很干脆。 二皮沟…… 很耳熟。 “是那个二皮?” “是的,陛下,不过不是二皮,是二皮沟。”陈继业很认真的纠正李世民,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连名字都喊不对,以后我儿二皮县……不,二皮沟县男还如何立足? 李世民露出古怪之色:“卿继续说。” “前日,臣率盐铁使司上下官吏,前往二皮沟盐业查税,这二皮沟盐业获利近二十万贯,根据朝廷所订课盐税法,收税金十一万贯二千余贯。昨日,二皮沟盐业便将准备好的税金,一并运至长安盐铁使司,所以……” 一下子…… 李世民恍然大悟。 朝廷虽然允许私人涉足盐铁,可是对盐铁课收的税赋极高,这也是许多人纷纷逃税的原因。 可是……哪里想到,一个闻所未闻的二皮沟盐业,居然就缴纳了十一万贯钱。 这二皮沟盐业,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哪里制来这么多盐,又凭什么一下子畅销,要知道……这个销售数目是极可怕的。 陈继业道:“说来惭愧,这二皮沟盐业,正是臣子正泰所建……” “什么?”李世民一脸古怪地看着陈继业:“是陈正泰!” “正是。”陈继业大义凛然道:“臣子一直担心国家的税赋,想要为陛下分忧,他无一日,都铭记着陛下将其收入门墙的恩德,经常对臣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陈家……乃是……” 李世民听得心乱如麻,他压压手:“拣紧要的说。” “所以,臣子便买下了盐湖,改进了盐的提炼之法,倾尽了家财,每日炼盐,为的是陛下啊。陛下……臣子炼盐,不是为了蓄财,是为了社稷……” 群臣心里也不知该喜悦还是震撼,只是听到这番话,他们的表情却都不约而同的绷紧脸,用一种观察异类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李世民却已是震惊了。 他沉默无言,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随即,他凝视了陈继业一眼:“炼盐之地在何处?” “在二皮沟!” 李世民瞬间明白,为何陈正泰要求自己的食邑要在那二皮沟了,看来那个小子,早就有此打算。 这个人……真的越来越看不透啦。 虽为朕的弟子…… 此时……李世民想到陈正泰是自己弟子,居然觉得没有了违和感。 虽是朕的弟子,可他的能耐,实在不容小看。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 因为李世民想到了一个更让他浓厚兴趣的事:“正泰所炼的盐,就是那白盐吧?” “正是。” 李世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次……他又震撼了。 当初陈正泰献白盐,李世民还当这白盐是稀罕物,是陈正泰费尽心机搜罗来的,只有像自己这九五至尊,方才可以品尝,所以……他的心思,只是放在了满足口腹之欲上。 毕竟……皇家享受的奇珍异宝,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现在……生意做的这么大,这唯一的可能就是……白盐竟可大规模的生产。 李世民虎目一张:“二皮沟这些时日,炼了多少白盐。一斤白盐,售价几何?” “三十万斤。一斤售卖四百文。” 果然! 而殿中群臣,已是哗然。 他们心知肚明,这一下子………那些盐井算是彻底的完了,要知道,人家的盐比你的好,价格还和你相当……这就难怪,二皮沟盐业能够异军突起了。 李世民却禁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此时已是狂喜,哪怕他想假装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此时也不禁情绪激动,不能自己。 他所忧虑的,不恰恰是世家大族霸占了盐井,而这些拥有暴利的盐井,朝廷竟无法收取他们的税赋。 其实世家的问题,早已有之,隋朝的时候,皇族就曾想收回世家的利益。 可因为操之过急,最后遭到了反噬。 而如今大唐建立了起来,李世民岂不对这盐税心心念念,暴利被世家所牟取,国家却没有钱粮,这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有了隋朝灭亡的前车之鉴,对此,李世民显得格外的谨慎,可他哪里想到,如此棘手的问题,居然被陈正泰轻松化解。 居然可以从那取之不竭的石盐里低成本的炼盐,打破世家垄断之后,甘心缴纳重税,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啊。 李世民四顾左右,看着殿中群臣,群臣有的欢喜,有的默然,各怀心事,李世民便道:“正泰此举,深得朕心。” 深得朕心四字出口……便将某些人对陈正泰的敌意消散了个干净。 这意思是……谁若因为利益受损,而对陈家报复,那便是和朕过不去。 李世民继续道:“他是朕的弟子,能有此功绩,令朕欣慰。”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咀嚼着李世民的话,心里想……陛下此言……已算是拍板了,这是当着群臣的面,认可了陈正泰天子门生的身份。 陈继业心里一块大石也算落地。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家儿子炼盐,触动了太多的利益,引发反噬,而现在……有了李二郎这番话,算是陈家有了自保之力,哎呀……居然能有幸抱住李二郎的大腿,这真是……柳暗花明,陈继业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陛下……此盐……叫做谢师盐。” “什么?”李世民奇怪的看着陈继业。 陈继业一脸很忠厚的样子:“这是吾儿取的名字,此盐炼出,利国利民,百姓们平价买了此盐,无不欢欣鼓舞,都说此盐的好处。吾儿却常常对人说,这盐之所以炼出,凭借的乃是出于弟子对自己恩师的感激涕零之心,正因为有了陛下的鼓舞,臣子才废寝忘食,因此……此盐取名谢师盐,便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此盐能够炼出,都是因为臣子想要报答陛下的恩情啊。” 居然还有一段典故。 有了这段典故,岂不是全天下的人买了此盐,便不禁要想到这一段佳话。 李世民觉得这番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了,不过…… 李世民虽是心里大喜,却终究开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面上不露声色的道:“唔,他有此心,是好的。” 这轻描淡写的话,举重若轻,在旁人看来,只仿佛陛下有于名利如浮云一般的洒脱。 李世民随即道:“长安盐铁使司,此番也有天大的功劳,卿家辛苦啦。” “臣若能报效陛下,何劳之有?” 李世民随即看向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如此大功,理当叙功,朕要亲下旨意予以褒奖,朕能得陈继业这般的肱骨之臣,何愁天下不兴呢,吏部早早拟定章程,送至御前。” 长孙无忌突然心里有些许小小的嫉妒起陈家这群厚脸皮了,他定了定神,躬身道:“喏!” 李世民又好好的夸奖了陈继业一番,这一番的夸奖,群臣们心里都有数了,这位长安盐铁使只怕很快就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第四十二章:深得朕心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二章:深得朕心到了傍晚,众臣在惊讶和激动中散去。 李世民等这宣德殿里的人走干净了,朝一旁的张千使了个眼色。 张千会意,匆匆去了。 而李世民独自坐在御案之后,他继续低头翻看着长安盐铁使司的账目。 这个数目,实在太令李世民震惊了,他所震惊的是……一个长安盐铁使司可以如此,那么天下如此多的盐铁使司呢? 一个盐税是如此,那么其他的赋税呢? 大唐许多的弊病,李世民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东西,有了隋朝的前车之鉴,他不能去触碰。 而陈家炼盐,却让李世民突然感受到,有些事,虽然不可硬碰,却是可以迂回的。 “陈正泰……陈正泰……” 李世民低声呢喃的念了这名字…… 一个多时辰之后,张千躬身入殿,朝李世民行了个礼:“陛下……” 李世民抬眸,看了张千一眼:“如何?” “二皮沟那儿,确实都在炼盐,而二皮沟盐业的买卖……做的极大,炼出的白盐供不应求,甚至许多的商贾,彻夜在盐铺外头等候,他们大量的购盐,要转售到天下各处,奴以为……将来二皮沟盐业获利会越来越多,远超当下所得。” 将来这买卖还能做的更大? 这岂不是意味着,长安盐铁使司所征的盐税还要不断增长? 李世民心头火热。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继续道:“除此之外,奴还得知一个消息,二皮沟的买卖……不只陈家在做,似乎遂安公主殿下也掺了一脚。” “她?”李世民骤然震惊起来。 他万万料不到,自家的女儿,居然也和这二皮沟盐业有关。 李世民眉一挑,心里越发觉得此事变得很不简单起来。 他打起精神:“召她来。” 张千点头称喏。 …… 片刻之后,遂安公主只宣政殿,她万万想不到,父皇会突然想起自己。 虽然此前父皇狠狠的夸奖了自己一通,可毕竟……那只是父皇感念自己的孝心,若论亲密,自己还是远远及不上长乐公主和豫章公主的。 所以遂安公主显得很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到了殿中,行礼:“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打量着遂安公主,尤其是见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反而多了几分怜爱:“往后见了朕,不必如此多礼,朕是你的父亲啊。” 张千听了这话,心里笃定了,不等李世民发话,便讨好似地取了锦墩来,请遂安公主坐下。 遂安公主欠身坐下,心里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担心,不知父皇召唤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 李世民突然道:“你近来做了什么?” 遂安公主完全没想到父皇会问自己的近况,她有些错愕,一时竟是语塞了。 “啊……我……我……” “你和陈家一起做了买卖?” 遂安公主一听,忐忑点头:“是。” “是那二皮沟盐业?” “是。” “你会做买卖?” “呀……”遂安公主一面摇头,一面期期艾艾的回答:“我……我……臣……臣不会。” 李世民:“……” 二皮沟的买卖做的这样的大,而作为两大东家之一的遂安公主的表现,却让李世民有一种……二皮沟盐业快要倒闭的感觉。 李世民耐着性子,他先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是陈正泰拉你入伙的吧,这白盐如何炼就,你知道吗?” “臣不知。” 李世民又问:“每日盈利几何,你知道吗?” “臣……臣不知。”遂安公主此刻楚楚可怜,几乎要哭出来,她觉得自己在父皇的凝视之下,犹如不见天日的小老鼠突然见了光,心里很慌乱,这样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竟有种想逃的冲动。 李世民不禁咳嗽,脸憋得有些红:“那么……二皮沟盐业的铺子在何处,你知道吗?” “臣……不知。” “那你是如何做这买卖的。” 李世民问得问题,遂安公主一个也答不上来,此刻她的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偷偷瞥了一眼父皇,立即又垂首凝视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纤纤玉手,咬着朱唇,如实道。 “臣……臣……臣只是签了一个契约,师兄便说,这买卖做成了……臣……” 李世民一时无言。 世上还有这样捡钱的? 没有天理啊。 李世民依旧微笑;“好啦,朕知道啦,你不必害怕,朕只是随口问问,你且去吧。” 遂安公主如蒙大赦,忙是起身行了个礼,匆匆去了。 看着遂安公主离去的背影,李世民出了一会儿神,他若有所思,一旁的张千不敢打扰李世民地思考,只小心翼翼的给李世民换了一盏茶。 李世民突然道:“有意思。” “啊……”张千错愕地抬头。 李世民随即道:“朕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了,他那买卖,即便是征了重税,可依旧牟取了暴利,是以……才拉了朕的女儿入伙,明面上是拉了她,实际上,却是将这暴利……分了朕一份啊。” 张千眨眨眼,干笑,他笑得有点难看,却又努力要作出自己笑得很真诚的样子。 李世民心里高兴,这个陈正泰行事作风还是很符合朕的心意,李世民抿了抿唇角,不由满意地笑道:“朕有这样的门生,不是坏事。” “是,是……”张千尴尬的应诺。 李世民突然凝视着张千道:“你对陈正泰父子的评价果然没有错,此二人,确实堪称为忠良。” 张千:“……” 李世民目光一转,露出狐疑之色:“你有什么话想说?” “啊……”张千突然觉得自己心不在焉,老半天才笑吟吟道:“陛下,奴在想……陈家父子,如此忠良,奴定当努力以此父子二人为标榜,定要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张千,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也配?” 张千:“……” 李世民不再理张千,却是打起了精神,居然兴致盎然的开始提笔演算起来,他想算算二皮沟盐业大致的利润几何,而遂安公主能够分取多少。 这倒不是李世民贪婪。 实在是这利润太丰厚,二皮沟盐业赚的钱太多了。 天色渐渐暗淡,李世民已有了几分倦意,长身而起,准备动身前往内廷。 张千道:“陛下欲往承香殿,还是紫兰殿。” 此二殿,一处是皇后的住所,一处是贵妃们的所在,是李世民最常去就寝的地方。” 李世民本想脱口说去观音婢那里吧。 这观音婢正是长孙皇后。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心念一动,突然凝视着张千道:“遂安公主的母亲……在何处?” “这……”张千居然回答不上来。 李世民便道:“今日……就去她那儿吧,还有……预备一些珠宝,前些日子,不是有进贡来一些翡翠吗?挑一些好的,随朕来……” 张千不敢怠慢:“奴遵旨。” 第四十三章:感激涕零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三章:感激涕零“师兄,师兄……” 一大清早的,陈家便不太安生了。 此时天色还早呢。 陈正泰不得已,赶紧洗漱,而后去招待‘贵客’。 遂安公主兴冲冲的来,一见着无精打采的师兄,不禁担心起来,清澈的眸子打量着陈正泰的脸色:“师兄病了吗?” “没有,只是没有睡好。” “呀。师兄为何没有睡好?” 陈正泰:“……” “师兄有难言之隐吗?” “我……”陈正泰无法解释,他其实很想骂她,正是你清早来吵闹,我才没有睡好啊。不过这种小事,陈正泰也不想多提,只是朝她挥手:“我……我没事。” 遂安公主见陈正泰支支吾吾,骤然觉得,这高深莫测的师兄,越发的让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遂安公主确实觉得自己用脑过度了。 自打认识了师兄,自己接收到的讯息,一下子比从前多了十倍百倍。 原来这世上,做买卖要立契约。 原来……买东西要钱。 原来……那个总是摇晃着与身体不相称的大脑袋,成日养猪,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家伙,居然是师兄这样聪明人的堂弟。 原来……师兄还有难言之隐。 陈正泰喝了口茶,使自己精神了一些,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师妹这么一清早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说起这个,遂安公主顿时高兴了起来,她兴冲冲道:“师兄知道不知道,昨日……父皇叫我去,问了我们二皮沟盐业的事,父皇对此关心极了,我起初……还忐忑不安,不知父皇为何过问此事,心里担心的不得了,可后来才知道,父皇对二皮沟盐业,甚是满意。” 这个啊…… 自己早就知道了。 陈正泰乐呵呵的道:“甚是满意,怎么个满意法?” 遂安公主俏脸红了起来,连耳根也红了,她觉得有些羞于启齿,但她还是平复了心情,极其认真同陈正泰说道:“昨夜,父皇竟是临幸了我的母亲,你说,这是不是父皇龙颜大悦。” 陈正泰一脸懵逼,宫中的生态有点复杂啊,特么的,皇帝临幸了你老mu,和龙颜大悦也有关系的吗? 见师兄一副狐疑的样子,遂安公主一面掰着嫩生生的手指数,一面蹙眉讪讪地说道:“可是师兄……你要知道……父皇已有十三年没有临幸过我的母亲了呀。” “……” 陈正泰震惊了。 十三年…… 你大爷……蹲着茅坑不拉x呀。 “师妹,你现在多少岁?” “这……”遂安公主露出娇羞之色:“十……十二……” 陈正泰又震惊了。 也就是说……在十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遂安公主的母亲,极幸运的和李世民有了肌肤之亲,幸运的生下了遂安公主。 此后…… 这就难怪为何遂安公主在宫中犹如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了。 陈正泰忍不住为遂安公主高兴起来:“恭喜,恭喜,恭喜令母梅开二度。” 遂安公主倒是有些羞怯起来:“你别胡说。” 只是……她胡说二字出口,却有些后悔了,师兄对自己这样的关照,自己不该这样的用词,于是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正泰一眼:“师兄……我不是方才的意思……” “我明白。” “你真的不生气?”遂安公主凝望着他,像是想从他面上看出破绽,陈正泰耸了耸肩:“当然。” 见陈正泰真的没生气,遂安公主才又开口:“师兄,谢谢你帮我。” 说着她的声音竟是哽住了,陈正泰低头一看,遂安公主竟是掩面哭了。 只见她一面哭一面说道:“我的母亲说,若非师兄,怎么会有我们母女的今日..” 她哽咽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陈正泰有些无措,顿时无所适从,这女人哭,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不过此时他心里大抵明白了什么。 难怪遂安公主如此好相处。 也难怪……她性子这样和善,若是换做其他的公主,凭着天潢贵胄的身份,只怕尾巴早已翘到天上啦。 甚至……看着遂安公主嘤嘤哭泣的样子,陈正泰竟觉得遂安公主颇有几分讨好型的人格,这是自小缺少父爱的表现。 她要讨好她的父皇,甚至……对自己也颇讨好。 陈正泰心软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吧。 “师妹,你这个样子,我们没法谈正事了。” 遂安公主连忙擦了眼泪,朝陈正泰挤出一抹浅笑。 “我只是高兴,喜极而泣。” 虽然心里很心疼遂安公主的遭遇,但他还是装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咱们的盐不但可以牟利,还可给朝廷大量的税赋,恩师龙颜大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早说过,只要你听我的话,将来少不得恩师对你另眼相看,师兄这个人言出必行,岂会骗你。” “嗯。”遂安公主重重点头:“认识了师兄,我方才知道……原来世上有师兄这样的人。” 他眯着眼:“可是师妹……只凭这个,圣眷还是无法长久。” 遂安公主红红的眼睛里满是错愕,担忧地蹙了起眉头:“师兄的意思……” 陈正泰道:“师妹还记得当初师兄对你说的话吗?想要让恩师对你青睐,最紧要的是自强,师妹……我这个人说话比较耿直,你不要见怪,师妹并不太聪明,和其他公主皇子相比,实在没有什么优势。” 本以为遂安公主会反驳,谁晓得遂安公主居然极认同,她幽幽道:“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陈正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 “我来问你,恩师当下,最忧心的是什么?” “这……” “恩师想要做的,乃是远超古之圣贤的功业啊,他的心太大了,大到我们无法想象,那么……师妹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为恩师分忧?” “我……” 陈正泰背着手,智珠在握的样子:“我思来想去,倒是有一步妙棋。” “呀,师兄快说。” “民!”陈正泰斩钉截铁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遂安公主一脸不解:“民?” “对。”陈正泰道:“陛下在寻找的……乃是天下大治的方法,这些方法,虽然古已有之,可是……真正要实行的时候……只怕就未必有用了,大道理谁都懂,可要切实的实行,谈何容易呢?” 遂安公主听的痴了:“师兄说的话,真的是金玉良言。” 陈正泰惊讶的道:“你居然已经懂了。” 遂安公主又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师兄说的话云里雾里,但是很厉害的样子。” 陈正泰:“……”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我曾对恩师说过民为贵,社稷轻之的话,恩师听了大喜过望。可见恩师心里……念兹在兹的乃是万千的百姓啊。师妹……有没有想过,若是师妹若能安民,那么恩师见了一定喜不自胜。” “安民?如何安民?呀,我懂了,我拿出钱来……” 陈正泰摇头:“这就错了,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只是拿出财物,只算是善,行善固然可贵,可你能救济十个百个百姓,能救济天下苍生吗?” 遂安公主一脸激动的看着陈正泰,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师兄真的是有大德和大学问的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哪,他连说话的样子都这样的好看。 陈正泰绷着脸道:“不过……我却有一个办法,既然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么……不妨师妹你先试一试,先从救济一个百姓开始,不必给他钱财,当今天下的百姓,其实缺的并非是钱财,他们最缺的,却是一个机会……” 机会…… 遂安公主似懂非懂,却是重重点头:“我一切听师兄的。” 果然……很好沟通。 陈正泰吁了口气。 其实陈正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 可是……上一次在二皮沟,想到那一家人只有一套衣服的邓健,也不知怎么了,这触目惊心的贫苦,一直盘绕在陈正泰的心头。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男而已,能做什么,开仓放粮?虽说陈家是自己做主,可想来三叔公还有自己爹,包括了其他的叔伯,只怕做梦都想抽死自己吧。 他想寻找一个办法…… 一个……哪怕只是小小改变一下这个时代的良方。 当今的皇帝,想要大治天下。遂安公主希望被人认可。 那么…………试试吧。 第四十四章:恩典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四章:恩典正午……遂安公主告别而去。 陈正泰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倒是三叔公来了,一见到陈正泰,三叔公便不忿道:“正泰,我听说外头有人骂你,饭山县公郝相贵那狗东西以为他是谁,居然四处诋毁你,这是欺负我们陈家都是老实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呀……”陈正泰惊讶的看着三叔公,他听到这个消息挺意外的。 三叔公眯着眼,继续道:“他敢骂我们,我们岂有不骂回去的道理,正泰啊,论起骂人,老夫也不是吹嘘,我便倚老卖老,非要教教你才好。免得正泰太老实,吃了亏。” “你听着……这骂人,切切不可之乎者也,需得通俗易懂,既不能当着别人面骂,这是因为你当面骂人,他要打你的。” “你需偷偷的骂。最好的法子呢,是编一个童谣,拿个三五文钱,教给街上的孩子们听,这童谣越通俗越好,如此孩子们才爱唱爱听,用不了多久,便可一传十,十传百。来,这童谣我都编好啦。你且听着……” 三叔公说着,吊起嗓子咿咿呀呀道:“饭山公,不是人,子为盗,女为娼……” 陈正泰震惊了,嘴巴张的比鸡蛋大:“叔公,我不想骂人呀。” 三叔公本是兴致正浓,被陈正泰打断,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气急败坏道:“什么,别人骂你,你竟不骂回去,正泰啊正泰,你太忠厚啦,你这样要吃大亏的。 接着沮丧的碎碎念:“我们陈家吃亏就吃在太老实..” 而恰在此时,宫中来人了。 一个宦官匆匆而来:“长安盐铁使陈继业,子陈正泰接敕命。” 三叔公一惊,陈家上下又是手忙脚乱。 陈家父子忙是到了中门,便见宦官伫立,郑重其事道:“敕曰:陈正泰为国分忧,大功,卿有经国之才,朕岂有不委以重任之理,盐铁乃是国家大政,关系重大,特敕陈正泰为长安盐铁转运使。” 陈继业大惊失色。 他以为皇帝会升自己的官职,可哪里想到,盐铁使的职责给自己保留了,却又给自己的官职上头加了一个转运使。盐铁使加上转运使,便是盐铁转运使合二为一,尤其是转运使,这可是四品官,如此算来,自己从区区六品,直接升为了六品。 转运使的职责比盐铁使更重大,因为负责的不只是盐铁,还关系到了粮食的调度,这是朝廷至关紧要的问题。 宦官又道:“陈氏子陈正泰,朕之门生也,朕赏识其聪敏,愿倾囊教授其文武之道,特赐其鱼符,可出入宫禁,于每月月中,入宫授课,钦哉。” 陈正泰还以为皇帝会给自己加官晋爵,可是……李二郎竟还真拉自己入伙,去学习听课呀? 每月一节课,好像不多。 更多是象征意义。 不过……既然师都拜了,总要走一下程序。 于是陈家父子忙是接了敕命谢恩。 那宦官取了一个银鱼符,交在了陈正泰手上,笑嘻嘻的道:“恭喜二皮……” “二皮沟县男。” 宦官干笑道:“咱晓得,咱晓得,二皮沟县男……咱这便要回宫复命,不知,不知……二皮沟县男,可有什么书信……“ 陈正泰道:“这个呀,近来比较忙,忘了。” 宦官颔首点头,别有深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道:“那么咱告辞。” 宦官一走,陈家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陈继业站在原地,两眼通红,他万万想不到,陈家的荣景……似乎快要回来了。 三叔公激动的脸色涨红:“快,要摆宴席,明日大宴宾客三日……” 陈正泰若有所思:“叔公,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张扬了。” “你懂什么?”三叔公龇牙:“你以为老夫关心的是吃?咱门宴客,是给皇帝看的,皇帝给了我们陈家恩典,这在其他大族眼里,不过尔尔,可我们陈家,若是大宴宾客,好让整个长安都知道,皇帝知道了,便觉得我们陈氏一族知恩图报,看重皇家的恩典,如此……皇帝才能放心。还有……前些日子,是谁瞎咧咧将皇帝称为李二郎的,要噤口,谁再喊,老夫抽他。皇帝仁厚啊,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历经了多少皇帝,唯有当今皇帝,最是仁厚。” 三叔公大义凛然的样子。 陈正泰看着三叔公,心里说,三叔公你说的是有理,可是你为何说话的时候要眨眼睛,眼里进沙子了。 陈继业在一旁小心的提醒三叔公:“三叔,前些日子,你提李二郎最多。” 三叔公对陈继业的提醒置若罔闻,冷哼一声:“虽说你们是嫡系,可老夫好歹也是长辈,你能不能不要在老夫面前抬杠。” 陈继业憋红了脸,老半天才不甘愿的道:“是,是侄儿口不择言了。” …… 李世民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若不是遂安公主,李世民只怕还不知这宫里还有一个刘昭容,昨夜在刘昭容处下榻,这刘昭容姿色在众妃之中虽是尔尔,不过大体也还算温柔。 一夜过来,李世民精神奕奕,他至宣政殿,今日的早朝还未开始,便有传敕命的宦官前来复命。 “陛下,陈氏已接敕命了。” 李世民面带微笑:“可有书信来?” “这……”宦官道:“二皮沟县男说……说……近来忙碌……” 李世民听到此处,面上不禁露出了遗憾之色,他吁了口气:“这样啊,朕知道了。” “除此之外……” “嗯?”李世民凝视着宦官。 宦官道:“奴还得知,陈家得了恩旨,大宴三日……” 李世民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别样的意味:“朕知道了,退下!” ……… 一连三天的宴席,陈正泰怀疑自己要被吃穷了。 是人都经不起吃啊。 一说到吃,陈正泰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叫来了盐业的掌柜李晓,吩咐了几句,李晓大惊失色的道:“买粮?公子……去岁的时候,五谷丰登,等到了秋收的时候,只怕粮价还要再跌下去,公子……现在买粮,是要大亏的呀。” 贞观二年,虽是有一些地方性的灾患,可大体上还是丰收的。 许多世家大族家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到现在都卖不出去,而到了今年,大体还算是风调雨顺,虽是有些地方出现了旱灾,不过并不算严重,因此人们都预计,到了秋收,粮价将要跌落到了谷底。 可是……陈正泰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大量购置粮食……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让你买你便买,啰嗦什么,所有盐铺的得利,都要动用,有多少,要多少。不只是向世家买粮,还要鼓励向番邦人买,东市和西市不是有许多番邦人兜售牛马吗?也一并去交涉,不要怕花钱,除此之外,还要在二皮沟那儿,建起粮仓来,听到了没有?” 陈正泰若是记忆没有错,贞观三年,在即将秋收的时候……一场巨大的灾难将席卷整个关中,铺天盖地的飞蝗,会将一切可以吃的粮食啃噬的一干二净。 而这一场巨大的灾难,成了唐初一段极可怕的记忆。 岁饥,人相食。 甚至连皇帝李世民,都不得不作出表率,亲自吃了蝗虫,鼓励百姓灭蝗,用蝗虫充饥。 虽然到了那个时候,再怎么样,也饿不着陈家,可陈正泰既然知道历史上即将发生的灾难,怎么可以置若罔闻呢? 李晓脸抽了抽……这是亏本买卖啊,陈家刚有起色,突然之间,这多余的钱财,居然去买粮食。 粮食当然有用,可现在的谷价购粮,实在太不值当了,何不等秋收了再说? “除此之外…… 陈正泰慢悠悠的道:“去所收一些鸡鸭来,有一种鸭,叫麻鸭,生在越州一带,你托了人,去越州收购,再送至长安来,得快马加鞭去。不只如此……告诉其他的商贾,若是有人有多余的粮,或是有这麻鸭,哪怕是其他鸡鸭,都可折价换盐,这事儿你得抓紧着办,办不好,便收拾铺盖,滚蛋。” 第四十五章:太子殿下 这么大的事,陈正泰懒得去解释什么,反正解释了人家也无法理解。 之所以如此严重的警告,翻脸无情,是因为……这事儿太大,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 李晓心里大惊,这……这不是做冤大头吗?要这么多鸡鸭有什么用,而且还换这么多的粮食……这鸡鸭又不能立即宰杀了吃,不吃你还得养着它们,这消耗的都是粮食啊。 可一听公子要让自己卷铺盖,李晓心里更是大惊失色,现在二皮沟盐业,可谓是日进金斗,倘若被赶走,这每月大量的奖金也就没了,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李晓立即道:“公子,小人这便去办。” 陈正泰这才满意。 其实月中也就这么几日便到了。 所以到了十五这一天,陈正泰早早起来,洗漱之后,随即便带着鱼符,兴冲冲的前往太极宫。 到了太极宫里,被宦官领着到了一处偏殿。 此时皇帝还未至。 不过,此时却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穿着蟒袍,头戴着梁冠。 他打着哈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进来,见了陈正泰,皱眉,对身边的宦官道:“此何人?” 宦官道:“殿下,这是二皮县男……” 陈正泰厉声道:“是二皮沟县男。” 宦官噤声。 于是这少年便背着手,微眯着眼认真打量陈正泰,道:“噢,孤倒是对你有所耳闻,孟津陈氏是吗?见了孤为何不行礼?” 此人自称是孤,自然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了,李承乾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不过面上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陈正泰于是起身道:“可是太子殿下吗?在下陈正泰,是你的师兄。” “你……”李承乾面上带着几分怒色。 他也是被父皇让人拎着来读书的,李世民日理万机,既然要教授陈正泰读书,那么顺道将李承乾拉来过问一下他的学业,这就很合理了。 李承乾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似乎也懒得和陈正泰继续啰嗦,便跪坐在案牍的一角。 而陈正泰百无聊赖,于是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几颗吃食来。 这是多味花生,是登山包里藏着的一些小零食,其实陈正泰并不爱吃,可生怕这多味花生过期,再加上清早来的匆忙,索性带来充饥。 嘎巴……嘎巴…… 偏殿里,传来咬合声。 李承乾没理陈正泰。 只是……见陈正泰吃得香,眼睛便瞄了来。 这多味花生很有几分香气,李承乾嗅了嗅,晃晃脑袋,绷着脸道:“你不要咔咔咔。” “噢。”陈正泰点头,于是咬合的声音便小了一些。 只是……那细微的齿间与花生的摩擦还是不免传出。 李承乾咽了咽吐沫,禁不住道:“你在吃什么?” 陈正泰道:“小玩意,不好吃的。” 李承乾:“……” 陈正泰说的是实话啊,这种小零食,其实味道都差不多,他毕竟已经不再是三岁的娃娃,陈正泰历来诚信做人,当然要实话实说。 可陈正泰一面说不好吃,一面吃得却是极香的样子。 李承乾顿觉得自己的馋虫已是勾了出来:“给孤吃一个。” “噢,殿下喜欢吃这东西?只是不好吃,可怪不得我。”陈正泰说着,自荷包里取了一颗,送到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看着这稀奇古怪的东西,端详了老半天,小心翼翼的放在口里,一旁的宦官想要提醒他殿下切不可随意吃别人的东西,不过想到陈正泰是陈家人……莫明的将这话咽了回去。 陈家人很赖皮。 他们还认识魏征。 这多味花生入口……李承乾顿觉得一股新颖独特的滋味刺激了自己的味蕾,他狠狠的将牙齿咬合起来,卡巴一声,清脆的声音随那新颖的滋味弥漫口舌,李承乾眼睛一亮,随即狼吞虎咽一般,将多味花生吃了个干净。 李承乾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陈正泰:“好吃。” 随即舔舔嘴。 陈正泰无奈地摇摇头,哥们可是身经百战,后世什么稀奇古怪的零食没有吃过,谁料到这普通的多味花生,居然让大唐的太子都觉得是山珍海味。 他将荷包取出,直接塞给李承乾:“这里还有,不用客气,送师弟吃的。” 李承乾很不客气,自动过滤了师弟一词,随即板着脸,不再理会陈正泰。 这家伙……一看就是不良少年啊,这个年龄,若是在后世,理应是穿着一条破洞的喇叭裤,染成黄毛,开口就是一句cao的家伙。 陈正泰也懒得理他。 片刻之后,李世民步履轻快的进来,见了李承乾,眉头皱起来,他对太子李承乾寄以了极大的希望,年幼时,更是觉得太子乖巧伶俐,可太子的年纪越大,性子就越乖张。 于是,眼角的余光看了正襟危坐的陈正泰一眼,李世民心里点头,正泰就很不错,知书达理,哎……朕的儿子,连陈家都不如。 李承乾和陈正泰行礼。 李世民板着脸看着李承乾道:“太子前几日,在东市闲逛,还与人产生了争执?” 李承乾见了李世民,如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道:“儿臣……儿臣……” “不只如此,你还与胡商殴斗?” 李承乾额上已是冷汗淋漓。 “放肆!”李世民气咻咻道:“就为了一匹烈马?你是太子,岂可胡闹到这样的地步。” 李承乾被骂得狗血淋头,身如筛糠,他身子一颤,本是塞在袖里的荷包里一粒粒多味花生便抖落了出来。 李世民虎目一张,厉声道:“这又是什么?” “这……”李承乾不敢吭声。 “恩师,这是多味花生,是学生给太子殿下的见面礼。” 李世民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一粒粒多味花生,喉结不禁滚动。 随即脸色微微缓和:“总是吃吃吃,有什么用。”随即瞪了李承乾一眼:“若是再不知反省,朕绝不轻饶。” 李承乾如蒙大赦:“一定改正,再不敢了。” 这话听在陈正泰的耳朵里,却是:下次不敢是孙子。 这样逆反期的少年,说的话你若是信一分,那便是智障了。 李世民听到他这般说,眼里终究多了几分温柔之色,毕竟……是自己最寄以厚望的儿子啊,是自己的亲骨肉,见他诚惶诚恐,心里也不免有几分不好受,不禁动情道:“你是太子,身为太子,当为天下臣民们的表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倘若当时有什么闪失,朕和你的母后,当如何处之?” 李承乾唯唯诺诺道:“知道了。” 李世民摇摇头,他心里知道,太子越来越顽劣,不是自己教训几句便可以高枕无忧的,于是端坐,随即撇了陈正泰一眼:“朕听说,卿家贩盐,得利不菲。” 陈正泰心里咯噔一下,卧槽……把自己骗进宫里来,不会是想卸磨杀驴吧,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学生没钱。” 李世民顿时露出震惊之色:“钱呢?” “买粮和买鸡鸭去了。” “买粮和买鸡鸭……”李世民喃喃念着:“这又是何故?” 陈正泰道:“今年虽然还算风调雨顺,不过学生以为……” 一听到这里……李世民脸色一变,虎目顿时闪过了厉色,不等陈正泰继续说下去,李世民大喝道:“好了,你不必说了,朕的儿子不省心,你也不令人省心啊,也罢,朕今日得了空闲,教授你们一些道理吧。” 他看了看陈正泰,再着重地看了一眼李承乾:“今日要讲的,便是民生多艰,讲一讲这仁爱和爱民。” 第四十六章:正泰是人才啊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六章:正泰是人才啊说到此处,李世民凝视着李承乾。 李承乾努力作出很用心的样子。 只是他这一点小伎俩,却被李世民看在眼底,李世民心里摇摇头。 李世民张口要讲。 这时听陈正泰道:“且慢。” “嗯?”李世民露出不悦之色,朕还没开口,你且慢什么,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李世民恼火之际,谁晓得这个时候,陈正泰居然极认真地拿出了一个簿子出来,在自己的书案前提笔沾墨,作出一副随时要记录的样子:“恩师,学生愚钝,只恐恩师的要义无法牢记……请恩师待会儿慢一些说。” 紧接着,陈正泰郑重其事地提笔在簿子上先写下:“笔记”二字。 李世民不满的情绪立即消弭了……而此刻他的心里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仿佛自己成了学富五车的大儒者,一群读书人能以听自己的讲解而备感荣幸。 李世民朝陈正泰点点头,目光便又落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李承乾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令李世民心里顿时有了火气。 好在他涵养还算好,便一字一句的开始讲解起来。 其实李世民虽以军事闻名天下,可作为世家子弟,他的学问还是极不错的,后世也流传过李世民的诗词,虽然不是什么千古名篇,却也算是上佳之作。 李世民引经据典起来,倒也令陈正泰佩服,陈正泰刷刷的提笔记录个没停。 李世民看在眼里,心里再点头,再见一旁的李承乾,双手似乎无处安放的样子,虽是假装在听讲,可两相比较,心里便更失望了,他不禁大喝:“李承乾!” 李承乾正在神游,打了个冷颤:“儿臣……儿臣在。” “朕讲得如何?” “好得很。” 李世民微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他随即看向陈正泰:“正泰。” 陈正泰道:“学生在。” 李世民道:“你以为如何呢?” 陈正泰认真的道:“陛下所言,令学生醍醐灌顶,真真是当头棒喝,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恩师今日专讲的是爱民,学生不禁揣测,正因为恩师爱民如子,将天下的百姓,视做自己的儿子。所谓有感而发,才能如此升生动吧。不过学生颇有一些遗憾,方才恩师讲到了‘回邹赴滕’时,学生竟是听的痴了,一时来不及做笔记,方才那一处,实是点睛之笔啊,言简意赅,点破了孔孟之道的本质。” 李世民连连点头,不禁大笑:“言之有理。” 李世民居然发现,为人师表居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含笑道:“尔聪慧过人,将来必成栋梁。” “哪里的话。”陈正泰虚怀若谷的道:“纵是穷尽毕生之力,也不及恩师万一,不过拾一些恩师牙慧而已。” 李承乾在旁看的目瞪口呆,心里……居然有一丝丝的妒忌,谁才是父皇的儿子? 李世民大喜,突然想起了什么:“朕这儿,倒是有一首诗,给你看看吧。” 他说出口的时候,言辞之中,不免有一些卖弄的意思。 诗…… 陈正泰差一点忘了,李世民其实还是个诗人,虽然人们都记得他的军事和政治才能,记得他的风流韵事,记得他在玄武门剁了自己兄弟,可李世民的书法和诗歌,其实是被这无数的光芒掩盖了。 当然……陈正泰是读过一些李世民的诗词的,至于对李世民的评价,那只能是:很卖力,很用心,成就是有一些的,唯独有一点不好,就是老天爷不赏他这碗饭吃。 不过即便如此,似乎还是比后世某个自称自己十全武功又很喜欢到处作诗的某个皇帝水平要高一些。 陈正泰正色道:“恳请恩师赐教。” 李世民很欣慰,陈正泰这个小子,很对朕的脾气啊,他新近做了一首诗,很是得意,正好给陈正泰看看。 说罢,朝一旁的张千瞥了一眼。 张千会意,忙是取了一幅纸来,在陈正泰面前摊开。 李承乾见状,也凑过来看,眼睛落在这纸上,立即装模作样道:“好诗,好诗啊……” 陈正泰心里鄙视他,抢我台词。 这纸上的诗,显然是李世民的即兴之作,所以书写时很潦草。 陈正泰只看到了这诗的第一句:寒随穷律变…… 顿时,陈正泰心里有了印象,他乐了,这不是李世民流传下来的最著名的一首“首春”。 但凡知识水平稍稍高过一些义务教育的人都大抵对这诗有一些印象,因为这是李世民诗歌的巅峰之作。 所以只模糊地看了第一句,后头的字虽潦草,陈正泰凭着些许的记忆,再凭借着几个认出来的字,便故作心花怒放的颔首点头:“寒随穷律变,春逐鸟声开,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眉……好诗,好诗啊,恩师日理万机,居然还能有所感慨,诵读此诗,犹如春意浮现,真是如沐春风,如微微细雨浸入心田。” 李世民听了,突然觉得这话真是再好听不过了,开口欲笑。 一旁的李承乾却是酸溜溜道:“不对,什么春逐鸟声开,还什么初风飘带柳,你念错了,上头分明写的是:春逐鸟声放,还有春风飘带柳,你还说什么见了如沐春风,你连字都认错了。” 陈正泰愣住了,仔细去看纸上的诗,果然,不是声开,而是声放,也不是春风,而是初风。不对呀,见鬼了,分明这一首‘首春’是声开和初风的呀,难道自己记错了? 可眼前却又分明写着‘声放’和‘春风’…… 李世民听罢,脸沉了下来,一双虎目直直得看着陈正泰。 所有人都闭口不语,一时气氛凝重了起来。 陈正泰心说这下糟了,哥们居然也有马前失蹄的一天,于是忙道:“恩师恕罪,学生万死。” 李承乾这时候才乐了,美滋滋的看着陈正泰……他当然和陈正泰无冤无仇,说起来,陈正泰还送了自己吃食呢,只不过……见父皇这般器重他,身为太子的李承乾心里难免有一些小小的不悦,反正是挑一挑陈正泰的错处,这也不是什么大罪,也好教父皇知道,这陈正泰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世民拉着脸,一副冷然的样子。 “你这小子居然没认真看,瞎……” 可随即,他顿住了,不对……他虎躯一震。 声开……初风。 他这首诗,乃是即兴之作,虽然很满意,可实际上李世民却是知道,诗中有好几个字,是值得推敲的,譬如鸟声放,就不够押韵,又譬如下阕的春风,与上阙的春逐又有重合,这本就是诗词的大忌,可李世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取代。 可他竟是发现,陈正泰无意说的这一句声开,竟是点睛之笔,不但合了韵脚,且这一个‘开’字,真将那春意盎然的气氛给烘托了出来。至于后头的初风,也是恰到好处。 朕本是想将这诗稿,到时请几个有才学的臣子来推敲一番,再将此诗定稿,原以为单凭这个草稿,就足以让陈正泰见识朕的厉害了。 可哪里想到,这陈正泰只瞥了一眼朕的诗,便一下子切中了此诗中的关键所在,且还立即补漏拾遗,只是这两个字的删改,原本这中上之诗,顿时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李世民呼吸粗重。 他对诗词很看重。 毕竟……刘邦作‘大风歌’,曹操能吟‘观沧海’,便是那隋炀帝,诗词的水平也是不简单。 朕努力一些,费一些心,写几篇好诗,流传千古,这很合理吧? 靠着贞观之变登基的李世民,似乎总是希望自己事事都能做好,好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文武双全,好让后世人赞叹。 本来这首诗,李世民是打算暗中召集一些鸿儒,给自己修改几句,而后公之于众。 可如今…… 李世民眼一张,在陈正泰的修改之下,此诗竟已再无破绽了。 陈正泰此子……真是深藏不漏啊。 他能迅速指出问题,并且精准的修正,若只是这个,还不算本事,问题就在于,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此人的诗才……恐怖如斯。 当然……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那些有一些才学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最喜欢的就是沾沾自喜,四处卖弄。 可是正泰呢,他却没有因此而卖弄自己的聪明,而是故意将诗念错,这是煞费苦心的想要给朕遮羞,也是想将此诗所得来的美名,全部送给朕嘛? 这是什么,这是大忠大孝啊。 第四十七章:赏赐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七章:赏赐被李世民一说,陈正泰心里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出。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他太大意了,自信过头了,张口就把经过反复推敲定稿的《首春》给念出来了。悄悄将目光投向李世民,见李世民一言不发,陈正泰心里更是发虚。 可这时……李世民却给了他一个很有深意的眼神。 啥…… 这是啥眼神? 啥意思? 随即,便听李世民脸色平静的道:“不错,正泰没有念错,确实是‘声开’和‘初风’。 陈正泰:“……” 李承乾却不禁道:“啊呀,父皇,不对呀,你看这白纸黑字,分明写的便是……” 李世民勃然大怒,看着这个嫡亲的长子:“住口,你就知道贪玩。李承乾!你出生时,朕将你取名承乾,何谓承乾,这是上承天命之意啊,上承天命之人,岂似你这般,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李承乾吓得两腿一颤,他没想到龙颜大怒,可是明明…… 只是这个时候,他再不敢多嘴了,立即道:“儿臣万死。” 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 李世民打量着陈正泰,越来越觉得这个弟子很是不凡。 其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正因为人不同,所以李世民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似陈正泰这样动不动就开口一句陛下好棒棒,这样的话若是自其他人口里说出来,哪怕是李世民亲信的房玄龄、杜如晦;李世民这等心机深沉的人,只会认为此人城府太深,口蜜腹剑,反而会生出反感之心,可若是从陈正泰这么个少年郎口里说出,却不觉得违和。 同样的道理,如陈正泰这般,不动声色的帮李世民改动了诗文,换做其他人,在李世民眼里便觉得是阿谀奉承,可到了陈正泰身上,李世民便觉得很合理了。 毕竟……这是自己的弟子,弟子有忠孝之心,就好像儿子将好吃的奉给自己的父亲是一样的道理,不但不会反感,反而让李世民感受到陈正泰的诚意。 所谓智子疑邻,不过是人性使然而已,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免俗。 李世民含笑看着陈正泰:“正泰也会作诗?” “不,不会。”陈正泰道:“学生不会作诗。” 还敢说自己不会作诗? 可李世民心知肚明,或许……这便是陈正泰的聪明之处吧,他分明有诗才,却故意藏拙,这就是想要成全朕啊。 李世民心里一暖,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其他缺点,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你是朕的弟子,只是朕平日日理万机,只怕无法悉心教导你,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给朕勤加修书来吧。” 陈正泰应下了。 李世民便莞尔一笑:“好啦,朕还需去宣政殿召见大臣,你们告退。” 说着,他看了李承乾一眼:“以后不可胡闹,多向陈正泰学学。” 李承乾想说点啥,最后想说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耷拉着脑袋道:“儿臣遵旨。” 李世民随即道:“噢,是了,还有一事,朕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得朕敕你为县男,所敕封的土地和食户少了,二皮沟那地方……终究是不毛之地。若是朕的弟子,朕都不予宽厚,其他人只怕要说朕刻薄寡恩,朕再给你授一些土地吧,你平日好好读书,朕有大用。” 陈正泰一脸懵逼。 咋的啦。 听这意思……好像自己上了一堂课,转眼就要飞黄腾达的感觉。 又有土地…… 陈正泰忙是谢恩,李世民便不再答话,领着张千走了。 李世民一走,陈正泰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现在太需要土地了,因为未来即将来的一场灾难,陈家必须有足够的土地才能抵抗。 陈正泰面无表情,慢吞吞的合上自己的笔记,预备要走。 李承乾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副透不过气来的沮丧样子,随即看了一眼陈正泰道:“孤总觉得你是个祸害。” 陈正泰老实巴交的样子:“师弟啊,恩师责骂你,这于我何干?天地良心,难道我用功读书也有错吗?” 李承乾毕竟才十一二岁,陈正泰这般反诘,倒是将他问住了,他讪讪道:“下一次孤也带笔墨来,也改父皇的诗。” 陈正泰摇头微笑:“我已带了笔墨,师弟若是也有样学样,这就成了邯郸学步,恩师见了,反会骂你矫言伪行。” 李承乾歪着头想了老半天,竟是觉得有理:“这样看该当如何是好,哈哈,你叫陈正泰?孤见你很有主意的样子,要不……我们好好谈谈。” 陈正泰认真的摇头:“我家长辈说了,不能和师弟玩。” 对付孩子嘛,就得装嫩,这样一说,自己也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李承乾这个人不算坏,事实上,他自幼就很聪明,甚至这个时间段的表现还是很好的,许多大臣都对李承乾赞誉有加。 当然,他毕竟是少年人,总也有一些逆反和淘气的一面,这很合理。 何况,这天底下最惨的就是给李世民这样的皇帝做太子,实在是李世民的才华太高,功业太大,哪怕你已经比同龄的孩子优秀,可在李世民眼里,你依旧还是个渣渣。 李承乾见陈正泰对自己不冷不热,脸拉下来:“哪一个长辈教你不许和我玩的?” 陈正泰见他杀气腾腾,下意识的道:“我三叔公说的。” 李承乾龇牙:“等孤做了天子,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三叔公剐了。” 陈正泰倒吸了一口凉气,卧槽,一个孩子,居然这样狠:“不要啊,不要啊,师弟……不要……” 李承乾这才得意了一些,只是……他总觉得陈正泰满口的不要,好像没有那么……真挚。 李承乾便道:“那孤明日来寻你。” 陈正泰认真的摇头:“明日……这可不成,明日有事。” “你有何事,孤也去。” “这也不成。”陈正泰继续摇头,陈家已经被坑了太多次了,不能再沾上什么太子了:“这是团伙的事,和师弟无关。” 李承乾越听越觉得有趣:“团伙,你们还有团伙?哪里来的团伙?” 陈正泰再不理他,说了一声告辞,夹着笔记,一溜烟地跑了。 ……… 陈家买粮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不只是粮食,便连鸡鸭也在大肆收购。 在秋收之前收粮,这在许多人看来,简直就是傻子的行为。 这长安城论起粮食来,只两家人最多,这两家都是长安的豪族,一个姓杜,而今朝廷的宰相杜如晦便出自这个家族。 另一个则姓韦,韦家当家之人乃是韦玄贞。 韦玄贞现在身上并没有什么官职,可他的妹妹嫁给了李世民,去年的时候,还为李世民生下了第十个儿子。 韦玄贞听说陈家收粮,高兴坏了。 他正担心自家的粮仓里陈粮堆积如山呢,韦家占有关中大量的土地,粮产颇丰。眼看着就要秋收,粮价怕要暴跌了,虽然这十几日,老天爷都没有下雨,不过根据往年的经验,这并不影响收成,一旦大量收割,粮价将跌入谷底。 此时……站在韦玄贞一边的人叫黄成功,黄成功自幼读书,聪明绝顶,很有办法,被韦玄明招揽来,成为韦家最重要的幕友。 黄成功兴高采烈的道:“陈家收粮给的都是现钱,不只如此,还可以粮换盐。东主,这陈家的盐现在炙手可热啊,每日一放出,立即销售一空,学生去打听过,陈家的意思是,这粮,要多少便多少,不只如此……还收鸡鸭。” “还有这样的好事。”韦玄贞高兴坏了:“老夫正愁家里的粮堆积如山呢。不过……” 韦玄贞皱眉起来:“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图谋?” 黄成功眼里掠过一丝智慧的光芒,摇着羽扇道:“东主啊,学生本来也有疑虑,不过孟津陈氏,虽然近来有所发迹,可学生总觉得……陈氏决断总是出奇,看之玄妙,实则却是一塌糊涂,他们做的事,我们反着做,方才保险一些。此番他们要收粮,学生以为……这粮价,怕要暴跌了。” 韦玄贞眉一挑,大喜:“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先生真是高人啊。家祖在的时候,隋炀帝倒行逆施,就是听了孟津陈家要做隋炀帝的大忠臣,这才痛定思痛投靠了李唐,这才有了今天。听了先生一席话,我才幡然悔悟,卖……赶紧卖粮,立即将家里的三个粮仓腾出来,要快!” 黄成功嘴角微微勾起,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智慧....是他的立身之本。 “诺!” 第四十八章:我们都爱吃鸡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八章:我们都爱吃鸡陈家收粮的消息其实不只是长安,哪怕是关东之地,也不禁震动了。 陈家不惜一切的收购余粮,大肆购买所有能吃的口粮,这对许多世家而言,并不是坏事,现在粮食的价格还不错,而且因为陈家的收购,粮价也随之涨了不少,这样的价格放在往年,是绝不可能有的。 于是……许多人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陈家卖盐发财了。 大家也跟着沾沾光。 至于陈家收购粮食的理由,却无人问津。 毕竟……其他的家族若有这么大的动作,一定会让人细思极恐,总觉得一定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可这些屹立数百年的家族,是亲眼见证过孟津陈氏兴衰的,这在他们看来,孟津陈氏在价高时买粮简直就是最常规的操作。 许多商贾甚至开始到各处收粮,毕竟现在的白盐出货有限,想要优先购买,若是用粮来兑换反而轻松省事。 甚至许多的胡商也动了心思,尤其是土蕃的商贾,更是蠢蠢欲动。 此时的土蕃和后世的藏地是不同。在后世藏地高原条件十分恶劣,高原地区气压低,空气稀薄,这些都是对发展十分不利的因素。 可是在隋唐时期,藏地却迎来了一段相对温和湿润的日子,高原变得温和多雨,湿润的水汽凝结起来形成云雾,又一定程度的阻隔了紫外线的侵袭,高山上的积雪融化形成了无数的湖泊。 于是土蕃也随之崛起,人口暴增,粮食和牛马的产量也是惊人。 在旧唐书中,人们对于土蕃的记载往往是:山南藏北两地,绵羊藏北富盈,六谷山南丰足。 土蕃如今生产粮食和牛羊多到堆积如山和数不胜数的地步。 不过他们显然其他方面的技艺并不高明,譬如对盐、茶叶、铁器的需求就极大,尤其是白盐出世之后,不少的土蕃商贾抓住了商机,他们已让人快马加鞭,火速希望自土蕃国中调粮兑换白盐。 从土蕃国到大唐的长安,商路十分通畅,何况今年朝廷又打通了河西走廊,处在黄河上游的土蕃国,只需顺水而下便可将粮食调至关中。 当然,也正因为土蕃占据了地利,又有足够的人口,数十上百年之后,方才成为整个中原的心腹大患。 次日一早遂安公主便来了陈家。 陈正泰只带着陈福和遂安公主出发。 谁料刚出陈家大门,便见数十个骑士护卫着李承乾来。 李承乾在陈家门外探头探脑,一见到遂安公主,立即大叫:“妹子原来在此,你们就是那个团伙。” 他一声大喝,吓得陈正泰顿时有一种奸情败露的慌乱。 遂安公主倒是镇定,便上前去给李承乾见礼。 李承乾下了马,大喝道:“陈正泰,孤早知你有密谋,哼,你这般讨父皇欢心,定不是好人,还有你的三叔公,三叔公在哪里?” 陈正泰这个人除了偶尔社会人之外,还有一个信条,那就是绝对不去招惹青春期的少年,因为你凶他比你更凶,你胆子大他胆子永远会比你更大。 这个年龄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的。 陈正泰汗颜道:“师弟你好。” 李承乾脸色稍稍缓和:“你们今日到底要去做什么?” “去二皮沟。” “二皮沟?” “我们……去看鸡鸭。”遂安公主为陈正泰转圜道。 “鸡鸭有什么看的。”李承乾一脸傲慢之色。 “是呀,师兄说……”遂安公主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这是自己和师兄的秘密,便又噤声。 李承乾眉一挑:“说什么?” “我……我不能说。”遂安公主咬咬牙,摇头。 陈正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我们去二皮沟看看而已。” “那和你所说的团伙有什么干系,孤现在怀疑你们在图谋大事。”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这个团伙……和太子殿下无关,我们这个团伙,说来话长……” “那就说说看,说了便不纠缠你们。” 陈正泰很难启齿道:“我们这团伙,叫失败者联盟……” “……” “师弟啊,你看师妹,她母妃的出生不好,在宫中也不遭人待见,这是不是失败者。还有我这师兄,看上去体面,可实际上,陈家已是家道中落,虽说现在稍好一些,却也可称之为失败了。失败的人总和失败的人在一起,结成联盟,这不就是失败者联盟……” 李承乾一听,乐了。 说实话,第一次见陈正泰,他便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似乎总有许多新鲜的玩意。 要不,怎么他总能讨父皇开心呢,李承乾昨夜一宿未睡,复盘了陈正泰和父皇的奏对,发现这个家伙……简直口里生了蜜一样,因而才对陈正泰格外的留心。 现在听到这失败者联盟五个字,一下子抖擞精神:“这样说来,孤也是失败者,孤虽为太子,却总是令父皇不满意。来来来,算孤一个,二皮沟我久闻大名,还未见过,孤也要去,你若是不肯让孤去,孤这就进去,活剐了你的三叔公。” 陈正泰大惊失色,无精打采的样子道:“不要啊,师弟不要啊……” 李承乾乐道:“只是吓吓你,走吧。” ………… “阿爷,阿爷……”养猪闲暇的陈正德兴冲冲的找到了三叔公。 三叔公坐在小厅里喝茶,翘着腿,口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琵琶曲儿,见了陈正德来,又是心疼又是嫌弃:“怎么了?” “阿爷,方才太子来啦,我听门子说的。此后,太子和堂兄一道去二皮沟了。” “呀。”三叔公一下子从座上要跳起来,高兴的手舞足蹈:“正泰不得了,老夫当初是怎么说得,他是陈家之虎啊,他出生的时候,我见他脑袋上冒光呢……啧啧……这下好了,只要攀上了太子,我们陈家复兴有望。” “不过……”陈正德幽幽道:“不晓得是不是太子殿下对阿爷有成见,他在门前和堂兄说话,口口声声说要活剐了阿爷。” 三叔公的脸又青又白,面上的笑容还凝固着,浑浊的老眼扑簌,他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眼睛眯起来:“吾观太子此人,乖张多戾,贪婪无度,只恐这样的人不能长久。如此看来,皇四子李泰虽是尚在幼冲,却是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莫非天命不在太子,而在四子李泰……喂,正德,正说着话,你跑个什么?“ 正德已不见了踪影,只听到他气喘吁吁的丢下一句话:“小猪饿了。” ………… 二皮沟这儿,已建起了一座座临时的粮仓,数不清的粮食络绎不绝的运来。 当然,最令人瞩目的,还是许多散养的鸡鸭。 陈正泰和遂安公主蹲在地上,见两只雄鸡怒发冲冠,作战斗状,一时看的出神。 李承乾则不同,随来的宦官给他摆了一个锦墩,令他舒服的坐下,一旁还预备了一个小茶几,斟上了茶水。李承乾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宦官忙给他用羽扇扇风。 李承乾显得失望,他还以为有什么乐子瞧,放目看去,却全是鸡鸭。 哎,他在心里叹息,原本以为陈正泰是有趣的人,现在看来,他竟是这般的低俗。 李承乾环视了四周一眼,百无聊赖的样子:“陈正泰,你爱养鸡?” 陈正泰蹲着,很不雅的样子,看着那雄鸡,口水不争气的流出来:“不,我……我爱吃鸡。” 遂安公主道:“我也爱吃鸡。” 李承乾惊诧道:“阿妹,平日宫里的有的是鸡,也不见你吃。” 遂安公主道:“师兄爱吃,我便爱吃。” 李承乾:“……” 遂安公主和自己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毕竟是自己的妹子,只是李承乾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子,似乎胳膊肘往外拐了。 这时陈正泰看了养尊处优,一边喝茶,一边惬意享受宦官伺候的李承乾一眼,道:“我有一种鸡,若是做出来,保准让你们永生难忘。” 李承乾撇嘴:“又是你那养生汤?那滋味确实好,父皇爱喝,本宫也爱喝,可若说永生难忘,倒是过了。” 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的东西多了,哪怕是昨日的多味花生,起初自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可吃的多了,也不过是好吃而已。 陈正泰乐了:“师弟不信?” 李承乾摇头。 第四十九章:真香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四十九章:真香见李承乾一脸不信的样子,陈正泰便来劲了,笑道:“师弟不想试一试?” 李承乾低头呷了口茶,毕竟是少年人,好胜心强:“试便试,孤不信,一只鸡能让孤永生难忘。” 陈正泰见李承乾来了兴致,便开口道:“只不过,我这秘方,却不能泄露于人,需将师弟身边的随从撤了才好。” 李承乾大手一挥,吩咐宦官和护卫道:“你们后撤一些,不要在此碍眼。” 等这里只剩三人。 陈正泰便道:“首先,我们得杀鸡,可惜我晕血……师妹,要不你来……” 遂安公主一听杀字,其实也已晕了。 李承乾看看陈正泰,再看看遂安公主,忍不住骂骂咧咧:“想让孤来便直说……” 说着,李承乾便兴冲冲的冲上前去。 说起来……杀鸡这样的小事,还真难不倒李承乾,毕竟是李世民的儿子,而且李承乾打小就爱烈马和骑射,这也算是李家人的传统。 一会儿功夫,一只鸡便牢牢抓在李承乾手里。 他心里哼哼的想:“倒要看看,陈正泰这个小子,如何让孤永生难忘,他当我是三岁娃娃,没有见过世面……” 一面心里这样想,一面依着陈正泰的吩咐,将鸡杀了,遂安公主端来了滚烫的热水,李承乾将这鸡开膛破肚,丢入水中,拔了毛。 遂安公主兴冲冲的淋热水,拔毛的事,自是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李承乾心里唧唧哼哼,他本是不愿干这事……可架不住心里的好奇,又想看看陈正泰为何敢说这样的大话,索性便依着陈正泰的吩咐。 让蹲在地上,起初拔毛的时候很是生疏,何况水有些烫,他扑哧扑哧的龇牙咧嘴,却好似这鸡毛总是和他过不去一般,于是恼了,不禁骂骂咧咧。 遂安公主听皇兄骂人的话,俏脸红了,大起胆子道:“皇兄若是拔不了,便让师兄帮你吧。” 陈正泰在旁取了木炭来,听到这话,便大声道:“是啊,师弟若是不成,我便来……” 李承乾额上大汗淋漓:“少啰嗦,孤还对付不了一只鸡?” 好不容易将毛拔了,陈正泰还在一旁挑刺:“你看看,这里还有一小撮呢,还有这里……这里……” 李承乾耐着性子,总算完成,另一边陈正泰取了荷叶,将这鸡包裹妥当,此后再在这鸡肚里塞了些许的蒜和醋,自是少不得添加一些价格高昂的花椒,再捏了白盐,撒了一些,将处理好的鸡用荷叶包了,随即吩咐李承乾,在外头涂上黄泥。 李承乾嫌脏,不过他是不服输的性子,将黄泥涂了结实,另一边,陈正泰已架起了木炭,生火,将裹了黄泥的鸡放在木炭上开始烧烤。 火升腾起来,炭火发出了红光,陈正泰又命李承乾不断添柴,这裹着的黄泥很厚实,一时半会,只怕烧不透。 而另一边,陈正泰已和遂安公主席地而坐了。 李承乾听说这炭火不能熄,方才折腾了这么久,肚子已有些饿了,只恨不得烧起熊熊大火来,将这鸡赶紧烧熟。 不过他心里存着警惕,一面在旁添柴,一面挥汗:“这鸡裹了泥也能吃?” “能。”陈正泰道:“师弟你就别啰嗦了,我陈正泰说能,那一定能的。” “对。”遂安公主脆生生道:“要相信师兄。” 陈正泰顿时感慨,还是遂安公主有良心啊,侧目看遂安公主,见她本是粉嫩的脸颊上,因为炭火,熏的有些黑了,于是不禁乐了起来。 “哼哼,这脏兮兮的泥做的鸡还能吃。”李承乾显然质疑陈正泰做鸡的法子,一面生火,一面唠叨。 “妹子你可别这小子忽悠了,他不要害我们等下饿肚子。” 李承乾在那边则是急的搔头骚耳,这火……咋就烧的不旺呢。 他是太子,被万千人呵护着,自来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这等事一窍不通。 他哪里晓得,只是生火都有这么多学问。 于是趴在地上,臀高高的拱起,脑袋如伸头都乌龟一般探出来,取了竹筒,拼命朝火堆里吹,于是……一阵乌烟瘴气。 “啊呀,这该死的火,孤迟早要剐了它们。” 陈正泰已经对李承乾的各种威胁免疫了。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 一个满是戾气的孩子。 这样的人……惹不起。陈正泰宁愿学魏征去骂李世民,也绝不敢把李承乾惹急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陈正泰现在也是孩子啊。 日头已上了三竿。 终于……那几乎已烤的龟裂的黄泥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各种拨弄着炭火的李承乾已是饥肠辘辘,闻到这香味,口水不争气的流出来,落在烧红的木炭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了没有,该吃了吧?” “再等等。”陈正泰气定神闲,作一副思考者状。 看来是火烧的还不够旺了。 李承乾于是继续添柴,一面咬牙切齿,他这辈子没有觉得这样饿过,更没有觉得……那黄泥里散发出来的气息如此的香气扑鼻。 于是一遍遍的添柴,折腾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李承乾只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了气力,正午的日头,已经开始徐徐的落下,他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已病怏怏的,一下子没了气力。 原本得体的衣衫,如今已被熏的乌黑,梳理得极好的长发,也有了几分蓬头垢面的样子。 他气喘吁吁,觉得每一刻过去,都犹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 终于……陈正泰起身:“来,将那鸡钩出来。” 李承乾顿时打起了精神,他已觉得自己的前胸饿的贴了后背,平日到了时间,他便要用膳,绝不会有人饿着自己,而今日……忙活了这么久,也饿了这么久,整个人竟是眼珠子发绿,盯着黄泥包裹的鸡发出渗人的光,绿油油的,像极了青青的草原。 此时,陈正泰让人取了餐具来,随即将这鸡外头等黄泥一点点敲开,紧接着,那满是油脂的荷叶便露在所有人眼帘,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香四溢,李承乾也不顾烫,他已饿极了,将这荷叶揭开,那已烧的橙黄的鸡便露出了端倪,陈正泰取了刀,割下一小片肉来,送到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早已忘记了和陈正泰怄气的事,口水又不争气的流出,如恶狗扑食一般,将肉塞入自己口里。 一瞬间,李承乾便觉得一股酥烂肥嫩的肉入口,居然没有寻常鸡肉的感觉,颇有几分入口即化一般的感觉,那盐的咸味,再加上醋味与鸡肉交融,花椒所带来的辛辣,还有这鸡肉所散发的特有浓香,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承乾饿了,一个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人,猛地尝到这样的鸡肉:“咳……咳……” 却是李承乾吃得太急,竟是一下子咳得眼泪都要出来。 一旁的遂安公主干着急:“皇兄……” 谁晓得李承乾已经全然不顾斯文,将口中的鸡肉吞咽下去,随即已伸手,朝着剩余的鸡抓去,也不顾烫,毫不犹豫的撕下一个鸡腿,入口,鸡腿的滋味更是香嫩爽口,这时……李承乾才一边抓着啃了一半的鸡腿,一面神采飞扬的道:“实在太香啦,孤这一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美味,哈哈……” 鸡当然是好鸡。 可之所以这么香,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太饿了,一个没有尝试过饥饿的人,猛地这么一饿,这一顿鸡怎么不教他刻骨铭心。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这几乎是李承乾自己做出来的鸡,堂堂太子,亲自手制,花费了无数的功夫,这种来之不易的成就感,足以让李承乾整个人在大快朵颐之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 “来,来,再给孤留一个鸡胸,你们也吃吧,吃……陈正泰……孤真是佩服自己啊,皇宫里的御厨,都不及孤的一根手指头,当然,你陈正泰也有些许功劳。” 第五十章:大礼 唐朝贵公子正文卷第五十章:大礼看着李承乾狼吐虎咽,陈正泰也饿了,不过他吃得很斯文,吃之前,将另一只鸡腿撕下,先给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看看一脸‘粗鲁’的皇兄,再看看文质彬彬的师兄,愈发的觉得,师兄简直犹如天神下了凡尘一样的人。 陈正泰一面吃想,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还是个孩子,他有无数名师的教导,当然……还有一个优秀无比的爹,这么一个人……还欠缺什么呢? 他缺的不是武艺和文采,也不是礼仪和优渥的学习条件,真正缺乏的……是地气啊。 李承乾一人几乎吃了半只鸡,舔舔嘴,看着满地的骨架,意犹未尽。 陈正泰倒是觉得肚子饱了,遂安公主的肚量小,看着李承乾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吃一惊。 “再烧一只,我去抓鸡。”李承乾兴致勃然,整个人神采奕奕,摸了摸肚皮:“这鸡实在太有滋味了,真是该死,孤做出来的鸡为什么这么好吃。” 陈正泰觉得惹不起这个家伙,忙是领着遂安公主溜了。 这一次来二皮沟,是要检查一下白盐的生产,除此之外,还有粮食的收购。 陈家放出话去,将市面上的粮食收购一空,不过陈正泰并不傻,在市场价的基础上设置了一个上限,不至于让那些可恶的奸商故意囤货居奇,将粮价炒起来。 总而言之,陈家就是给这么多钱,爱卖卖,不卖滚。 四叔此前看着陈正泰,是一副很佩服的眼神,可现在再看这个侄子,突然觉得这个侄子有些智障。 陈家的钱……就这么糟蹋了啊。 不只买了这么多粮来,这白花花的盐,还拿去换钱,换鸡,换鸭,听说还不远千里,要去越州收购什么麻鸭。 高价买来了粮食倒是也罢了,毕竟粮食虽有涨跌,可以后总还有卖出去的可能。 可这鸡鸭不一样,这个时代,能吃得起鸡鸭的不多,而大量的鸡鸭,就不得不用谷物来喂养,不但要雇佣人来照看,还糟蹋粮食……一想到这个,四叔就恨不得将这些鸡鸭饿死了,一了百了。 等陈正泰忙碌下来,一天已过去,天色暗淡,他惊讶的看着天色:“啊呀,天居然黑了,只怕今日赶不及回长安了。看来……只好在此住下……” 遂安公主恍然道:“那就在此住吧,师兄……” 陈正泰正要吩咐人布置,却见李承乾心急火燎地赶来:“天黑了。今日怕是赶不及回城。阿妹,你来,我让人已搭起了两顶帐篷,咱们今夜夜宿于此。” 陈正泰面带微笑:“殿下……又烧了一只鸡?” 李承乾皱眉起来,极认真的道:“第二只烧的不好,想来是孤哪里出了错,孤再琢磨琢磨。” 当夜睡下。 关中的白日还算酷热,可一到夜里,便出奇得冷。 陈正泰裹着棉被,心里在想,遂安公主睡在帐篷里,会不会冷,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醒来,陈福匆匆来给陈正泰穿衣,一面道:“公子……昨天夜里,有一个人来,一直在外头候着公子,我想赶他走,他如何也不肯,非要见了公子才好。” 陈正泰惊讶的道:“为何不早说。” 陈福不吭声了,心里想,横竖都是公子做好人,半夜三更,我若是叫你起来,你还不打死我? 穿戴完毕,陈正泰出了厢房,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手里捂着什么,此时曙光初露,天上下霜,打在此人的头上,像蒙了一层白白的灰,他口里不断的呵着寒气,不停跺着脚,吸了吸将要流出来的鼻水,身子弓起来,蜷缩着。 一听到有了动静,这人立即打起了精神,抬头,见是陈正泰出来了,顿时眉开眼笑,捂着身上的破絮上前来:“见过公子。” 陈正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邓健是谁。 邓健见了陈正泰,似是因为一夜的寒风,令他身子僵硬,以至于他的举止很是不自然,他朝陈正泰打躬作揖。 陈正泰仔细辨认,方才认得了他:“噢,有什么事?” 陈正泰毕竟是陈家的当家人,朝廷钦赐二皮沟县男,架子还是要有的。 邓健慌忙从破絮的袖里取出了一个红布的包裹来:“公子,俺……俺娘知道公子来了二皮沟,要送……送一双俺娘新纳的鞋来,她怕公子一早便走,怕耽误了时辰,俺……俺……” 他献宝似的,将这红布打开,果然……一双簇新的鞋摆在了陈正泰的眼帘。 陈正泰一愣:“就为这个?” 邓健见陈正泰错愕的样子,骤然之间,那被白霜覆盖的长眉之下,眼睛通红了:“俺娘说,公子恩德无量,先是准俺在此上工,又给俺送了新衣,再不用俺和俺爹穿一件衣了。这样的恩德,便是俺邓家一世当牛做马,也无法报效。这双新鞋,是俺做了工得了一些钱,俺娘买了布亲手纳的,公子一定不要嫌弃。” 陈正泰听得目瞪口呆…… 见陈正泰踟蹰,邓健突然泪水滂沱而出,哽咽道:“公子救活了我们一家的性命啊,这是救命之恩,公子……俺年幼无知,啥都不懂……现如今公子给了工俺做,俺……俺……” 说着,哭了。 哭得极伤心,像老光棍入洞房前的喜极而泣。 身躯一抽一抽的:“公子若是不收下,俺心里便不踏实。” “噢。”陈正泰点头,接过了鞋:“那我收啦,你好好做工。” “是,是。”邓健闻言大喜,收了泪,千恩万谢:“俺一定不负公子,俺干活可卖力啦,就是不能糟蹋公子的新衣和工钱,每日若是不做八个时辰工,俺还是人嘛?” 呼…… 陈正泰长出了一口气,他仿佛发现,自己和邓健完全是两个世界,看着他哭着鼻子,涕泪横流,面上表露出来的感激涕零,疑似做梦一样,手中的鞋子外观不咋样,不过可以看出针线还不错,鞋底也很厚实,是用了心的。 寻到了李承乾的时候,李承乾已清早起来,生了火……这狗东西居然又杀了陈家的一只鸡。 陈正泰脸抽了抽,不好发作,吃过了早饭,打道回府。 ………… 过了一些日子,一艘艘粮船运抵了码头,陈正泰亲自到码头去点验粮食。 吐蕃人的反应很迅速,他们急需要白盐,再加上本身他们的粮产就高,居然很快便从吐蕃调了粮船来交易。 这一艘艘的粮船抵近,蔚为壮观,许多的百姓聚在此,议论纷纷。 “陈家在二皮沟,建了许多的粮仓,到处收购粮食,听说收粮的价格还不低。” “疯了,眼看就要入秋,这时候……收什么粮……” “倒是便宜了这些吐蕃人。 ……… 韦家…… 韦玄贞坐在长亭处,轻松惬意默坐,一旁的童仆在旁煮茶,一阵阵茶香四溢。 “东主,东主……” 却是那黄成功急匆匆的来:“东主,不得了,码头处,吐蕃人送来了许多粮船。” 韦玄贞慵懒的抬眸,看了黄成功一眼:“嗯?” 黄成功摇着羽扇,智珠在握的样子:“此前,韦家虽卖了不少粮出去,可粮价虽高,东主还是不满意嘛?现在吐蕃人调了这么多粮来,以学生愚见,不久之后,长安的粮价只怕要暴跌。” 韦玄贞瞳孔微微收缩,随即眯着眼,继续盯着黄成功。 黄成功长身伫立,面上所表现出来的睿智已无法遮掩了:“陈家收粮虽抬高了粮价,可不久就要入秋,入秋之后,一旦秋收,这粮价怕要到谷底了,再者吐蕃人的粮络绎不绝的送来,到时,整个关中就要粮满为患了啊。” “那么先生的意思是……” “立即抛售谷仓中所有的粮食,趁着陈家那些冤大头还肯继续收粮,能卖多少是多少。” “全卖了?”韦玄贞有些不舍,毕竟……这个时代粮食就是根本。 “东主啊……所谓……有得有失,有失……方才能复得,趁着高价赶紧出粮,等到价钱低到了谷底,再买回来便是。” “何况,韦家在长安有数不清的土地,等入了秋,这粮食一收,家中的谷仓又要堆满了。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学生不客气的说,那孟津陈氏,满门都是一群糊涂虫,这世上,再找不到这样都冤大头了啊,一旦错失良机,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韦玄贞心里极速的计算着,不禁颔首点头:“黄先生真是聪明绝顶,深谋远虑,吾有黄先生,何愁家业不兴?” 黄成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口里说,哪里哪里,东主言过其实了。 心里却不禁想,没错,老夫寒窗苦读二十载,手不释卷,又深谙世情,便是管仲再生,老夫也不觑他。 “就如此,立即将余粮统统卖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