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炎朝自开国以来,祭天焚香、建立寺庙的事情一件没落下过。 百年前南炎王一统天下时,据传是受了上天的庇佑。 故而从那之后,上至皇室,下至百姓,都十分敬仰仙神,盛行各种祭祀。 但至于那时候是怎么受到了庇佑,没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虽然南炎朝风调雨顺,可却也没发生过什么接近神明的神仙事儿。 过了许多年,终于是迎来了一次异象—— 镇安将军的孩子出世了! 顾府那日,霞飞满天,空中落下一道灵光。 说是灵光,也像闪电。 总之,这道灵光劈下之后,本难产的将军夫人便生了下来。 啼哭声犹如穿透天际,清透响亮。 天师道:“此孩必是神明转世!” 出生不过半个时辰,全炎安城的百姓都知晓将军府诞生了一个女娃。 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吉兆,此女娃必定是天命之人,是南炎朝的福星。 但不消片刻,难产的将军夫人忽然血崩而亡。 在城外的顾将军快马加鞭回到府中,由于脚步太急、门槛太高,众人回过神来时,顾将军已经摔倒。 习武之人,摔一跤本没事,可偏偏那日不知为何地上多了一个锋利的石块。 顾将军的脑袋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脑壳开了裂,当场毙命。 众人:……? 于是,在这个‘福星’出生的这一天,将军府却多了两具尸体。 那一日,顾府上下乱成一片,不仅顾府,整个炎安城都炸了锅。 顾府陷入一片哀恸,城中之人听闻这事儿却觉得滑稽可笑。 出生死了爹妈,这这这、这还是福星?还是仙人投胎? 是。 天师说她是,她就是。 且不管是不是,人们已经认定她是天上的仙儿投胎过来。 但是个什么仙儿,那可就不好说了。相传上面有天煞孤星、降灾星、也有瘟神。 天师:“此乃扫帚天星!今后必定霉运骇人。” 众人问,那何不就地铲除,怕会乱了南炎朝的风水啊。 天师又道:“出生既有异象,必然上达天听。不可除、不可灭。” 意思就是,大家知道后离远一点就行了。没有必要去为了她得罪神灵。 既然是仙人投胎,甭管什么仙,作为凡人平民,也应该不能得罪。 ~ 此女一岁时,皇上亲办宴席。 一来是庆生做给上天看,二来是祭奠她出生那天死去的爹娘。 篝火刚起,祭祀开坛,忽然骤雨疏狂,如鬼祟作乱。 然后,祭坛滚下,砸死了置办宴席的礼部侍郎。 众人饭没吃上,惊叫四起,落荒而逃。 ~ 此女五岁时,熟读四书五经,天资聪颖,有大家闺秀之风范。 天师掐指一算却对皇上说——将军之女,天命之人,绝非池中之物。 天师算命,百试百灵。 ~ 此女十岁时,用一杆长枪刺碎拦路的石像,震惊一时。 此女十三岁,单挑常胜将军,不相上下。 此女十四岁,孤身杀入盗贼窝,救下被掳人质。 众人:……嗯?莫非是天上的武神转世? 于是乎,此女十五岁时,南炎朝唯一的女将军诞生了! 一身红衣英气十足,三千发丝高高束起,从此拥有美名——绾青将军。 因其武艺高强,通晓兵法,实在是带兵打仗的不二人选。皇上只得抱着试试的心态命她带兵出征扫清祸乱小国。 第一战,取得上将首级,却突发瘟疫。将士们被困围城,损失大半兵力。 第二战,绾青将军莫名高烧,交战时落马,摔进马粪堆。将士们寻了半天才将她捞出。 第三战,逼近胜利之时,绾青将军河边饮水,突遇飞起的一条鲤鱼,直接将绾青将军拍昏,战役拖延,最终失败…… 众人:“……” 还不是个扫帚天星! 绾青将军每次出征,都有说书人收集情报方便取材。毕竟每每回回,都有数不胜数的奇葩滑稽之事。 “打没打赢不重要,绾青将军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说来乐呵乐呵。” 说来也奇怪,百战百败的战绩,是个人都会放弃。 可绾青将军非要承继父愿,保家卫国,视死如归。 绾青将军又要请战出征,皇上忍不住问了,您是不是非要把南炎朝整个打光了才肯罢手? 她道:“臣之所向,惩奸除恶,扫荡叛贼,天下安定,终生为皇上解忧。” 更奇葩的是,她虽百战百败,丑态百出,可却没酿成太大严重的后果。 那些她参与的战役,敌军后来的下场也不是有多好。所以皇上也不好拒绝这个‘福星转世’,每次都依了她的出征请求。 万幸万幸。 这十几年来,南炎朝还是风调雨顺,并无灾祸。 ~ 绾青将军年岁十八时,已出落得貌美标致,这副模样长在所有人的审美上。 看见的都说将军比那上元节的花魁还要好看。 少了两分柔情,多了三分英气。 可纵然貌美,却无人敢娶。 一是传言她神勇无比、力大无穷。 二是,这几年来倒也为她许过人家,可但凡和绾青将军有意相亲的人家,大多都会倒霉。 有人问她:“你都不着急吗?” 她看一眼天边,认真答道:“还行。” 还行,就说明还是有一两成着急。 众人摇头,也不知和绾青将军的姻缘,究竟谁能镇得住,恐怕只有命格极好的男人才能消受此福分。 那,到哪里去寻这个命硬之人? “咦,听说候府那位公子……” “嘘!神明在上,仙人赐福,休要胡乱点鸳鸯!” 第一章 有刺客 南炎朝,炎安城外。 细雨绵绵,沿着河畔整齐行着一队车马。 偶有泥泞飞溅,鸟儿嘶鸣,马蹄声由远到近。 十几个骑马的男人腰佩刀剑,护着行在中间的那辆马车。 马车内,侧卧着一个男子。 身着青衫,白色里衣,领口和袖口皆以银线绣着古怪的花纹,墨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束起。神色肃然,却俊雅至极。 从头到脚一尘不染,清冷儒雅。和华丽的马车十分不配。 “倒酒。” 身边的侍女压下酒壶,将空了的酒杯斟满。陈年好酒的香味四溢。 男子捉起酒杯,一饮而尽。单手将身体支起,微合双眼,一副仙人做派。 过了许久,他一动未动,呼吸平静。 侍女小心放下酒壶,晃了晃他的肩膀。 “白二爷,白二爷?” 确认他没了动静之后,侍女神色突变,从发髻上取下来的金钗瞬间化为利器,向男子刺去。 “白珏,受死吧!” 利器将要刺入男子肌肤之时,他忽然睁眼,抬手将侍女的手臂抓住。 “你?!”侍女大惊。 明明这个人已经喝下了掺有蒙汗药的酒,为何还能行动? 男子单手掐住侍女的颈项,稍稍一下,便能让她身首异处。 不过,他还是留了一分力气。 “你受何人之命?” 侍女不答。 他又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侍女冷笑:“你是恶名远扬的侯府二公子,白珏!” “很好。既知道,行刺我,你不想活了吗?” 侍女一脸傲气,“你做尽坏事,惨无人道,手中人命无数,你该死!” “再问一遍,你的主子是谁?” “你杀了我吧!” 他的笑犹如地狱的鬼魅,“我仇家向来多,有骨气的,也不止你一个。” 清河之畔,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惨叫过后,整个车马队伍也就乱了。 “有刺客,有刺客!” “快!保护白二爷!” “刺客在哪儿?在哪儿呢?!” 众人乱成了一锅粥,纷纷拔出配剑配刀,也不知朝向哪里,只得将马车团团围住。 忽地,从天而降一道力量,将马车顶掀开。 提着刀剑的众人看过去的时候,只见一个黑衣身影逼入马车内,和马车内的男子厮打起来。 哐哐当当的几声,马车已是四分五裂。 青衫衣角飞扬,手持锋利的长剑。对面的黑衣亦是长剑在手,剑锋相对,划出一段尖利的嘶鸣声。 而原本那个侍奉在马车的侍女,已经滚落在地,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几招过后,不分上下。 二人落地转身,剑端互指颈项。 雨势增大,绵雾四起,实在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 并且,这黑衣人用面罩将脸遮住大半,只隐隐露出一双秀气的双眼。 “看来,你就是她的主人了?武功不错。”他顿了顿,又笑道:“身材也不错。” 此黑衣人与他相比,纤瘦娇小,体格相差甚远。 之前也有人想要取他性命,皆是强壮的莽汉,或打手或刺客。 今日的黑衣人,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十分像习惯于奔波在沙场的战士。 “你的目的是什么?” “废了你!”黑衣人粗着嗓音道。 但不难听说,是克制了原本清透的音色。 借着雨势,黑衣人快速出招,压制住了青衫男子。 再行几招之后,黑衣人突然换左手握剑,打了个措不及防,剑端刺入男子的左肩膀。 雨中裂出一股血腥之味。 男子抬眼,眼底森森寒意,抬手用剑将对方的剑打掉,连连后退。 见主子受了伤,原本围观的人不淡定了。 以前任凭再身处险境,也没见谁能一对一刺伤白二爷。 于是所有人都围上来,黑衣人见势不妙,使轻功飞走,只留下带着血的长剑躺在雨中。 “休要再追!” 男子下了命令,这些人才停住脚步,赶紧过来关心他的伤势。 “白二爷,这刺客究竟是谁?”众人问道。 他冷笑,捂住自己受伤的肩膀,还血流不止。 “这炎安城方圆百里之内,能伤我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人了。” …… 五里之外,顾婉卿来到一个大树下。 确认周围隐蔽安全,没有人追上来,她才靠在大树边调整呼吸。 揭下面罩,散下盘起的长发,将身上的黑衣扒掉,露出黑衣之下的素裙。 不消片刻,方才杀气凌然的黑衣人,成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打湿的长发拢在一层,朱唇皓齿,俨然如芙蓉出水的美人图。 “将军!” 闻言,顾婉卿抬头。 一个束着护腕,腰佩武器的姑娘撑着伞向她走来,神色焦急。 见是她的随侍婢女玄茗,顾婉卿才松了口气。 顾婉卿懵了片刻,然后起身道,“撤手,立即撤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件事和顾家有关系!” 玄茗道:“将军失手了吗?将军受伤了吗?” “我没事。不过若红被他们抓了,生死未卜。要想办法救她。” 顾婉卿一时间有些后悔,方才不该恋战,先救人才对。 若红是她培养了很久的刺客,落入他的手中,就会有很多线索值得调查,即便掩饰得再好,也难保不出纰漏。 玄茗立刻拔出佩剑,怒道:“我去剁了他!他肯定还没走远。” 顾婉卿拽住她,“不行,不能再有行动。他们人多,不能正面冲突。” 玄茗过了会才冷静下来,担心道:“可是将军,在白珏手下救人,谈何容易啊。” 顾婉卿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今日能近身都实属不易,他武功极高,若不是今日耍了心眼,再打下去,受伤的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若红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很适合做探子,完成过很多次危险任务。没想到这次栽在了白珏手中。 玄茗道:“不过白珏的仇家很多,他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更不会怀疑一直忠心耿耿的顾家。” 顾婉卿双拳收紧,“为了姐姐,这也是下策中的下策。” 玄茗点点头,“白珏武功高深莫测,又是专门替皇上做事的人,将军你都讨不到好处。他那些心狠手辣的事情,人人皆知。如果顾曦小姐真的嫁过去,只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顾婉卿揉揉太阳穴,今日乱成这样,后面必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回府吧。” “是。” …… 第二章 扫帚天星这个头衔 顾府坐落在炎安城绝佳的位置,四通八达。 传言,那搭建府邸的木头都是远山之林的稀有木材,天生透着一股奇香。 既奢华又显得别致雅观。 不过,顾府的昔日风光,在顾将军死去之后,早已不复存在。 如今掌管顾府的,是顾将军的亲弟弟,顾冬棋。 顾婉卿唤他一声,二叔。 顾府眼下是个名存实亡的将军府,靠着皇上恩赏的俸禄才能撑到现在。 顾婉卿偷偷溜回府,假装今日从没出过门。 她居住在将军府东面,是原先顾将军的住所,挨着花园石林,冬暖夏凉。 唯一不好的,是这里和现在府中其他人距离甚远,并不热闹。 顾婉卿洗了个热水澡,将头发擦干,换上了平日最为轻便的衣裳,系上马尾髻。 她坐在镜子前,仔细盯着这张脸,认真反思着—— 无论如何,日后都不能有今天这样的举动了。 白珏是官家的人,是侯府的人,也算是朝廷命官。 她是守卫南炎朝的绾青将军,手中的刀剑长枪只能用来对抗外敌。 如若不然,便是违背了顾家的家规,也让在天边的父母蒙羞! 二叔抚养她长大,必然是要还了养育之恩的。 即便是为了堂姐,也不能将二叔全家置于险境。 她正发呆着,玄茗匆匆回了房间。 “将军,查到了。若红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那份蒙汗药过期了。” “什么?” 玄茗认真道:“商贩说他是无心之失,那日偏巧被误打误撞拿走了过期的药。他问将军,后面还需不需要,他有现磨的。” “……” 顾婉卿扶着额头。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只能用‘习惯了’这三个字来安慰自己。 她什么尴尬的事情没经历过,什么奇葩的事情没遇到过。 顾婉卿想了想,又问,“若是这过期的蒙汗药给他吃上,憋得拉了肚子,拉上个几天几夜,那不也算成功了吗?” 玄茗也思考了一番,挠了挠头道:“将军,这种幸运事,我们还是想一想就好。” “也是。”顾婉卿释然。 咚咚咚。 敲门声有些急促。 玄茗去开门时,顾府的大小姐顾曦便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 顾曦是顾冬棋的大女儿,从小视若掌上明珠。 虽然是堂姐妹,但顾曦和顾婉卿样貌生得也有五分相似。 只是一个温婉柔弱,一个英姿飒爽。 顾曦捏着手帕,抓住顾婉卿的手,低声问道:“婉卿,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顾婉卿一愣,装傻道:“我做事一向都是危险的,不知姐姐指哪件?” 顾曦着急道:“你别骗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做什么心虚的事情我都能一眼看出来。” 这倒是。 顾婉卿本就不会撒谎,儿时出过很多乱子,都是顾曦帮她担着。 不夸张的说,在这个顾府的所为亲人里面,将顾婉卿当做‘人’看待的,只有堂姐顾曦一人。 要论起缘由,自然是她背着‘扫帚天星’这个光荣头衔,人人畏而远之。 事实上,她的确比常人倒霉了一些。 有时候她自己都不得不相信,是不是真的承了天恩,上辈子是个扫把星,触犯天条被贬下凡。 而这一世经历的苦难,便是要渡的劫。 顾婉卿自然不肯妥协这类说法。 事在人为,也能左右福祸。 退一万步说,若真是如此,那她这辈子既然是来渡劫,也应该好生活着‘普度众生’。 这样若是有下辈子,才能有个好去处。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勉强活到了十九这个年岁。 即便这个顾府里面的二叔和二婶婶,以及他们的小女儿、小儿子,对顾婉卿很不友善,但是有顾曦陪着她,童年过得还算有些开心的时光。 顾婉卿未语先笑,“姐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顾曦道:“今天你偷溜出去了,还带走了佩剑。但是佩剑没有带回来。” 顾婉卿低头一看,呀,还真是。 她自我感觉警惕性一向很高,今日当真是疏忽又疏忽。 那佩剑是刺白珏肩膀时,被白珏打落的,当时一众人包围,她根本没机会捡起来。 顾婉卿看着顾曦的脸,知道她是多半是猜到了八九成。 前几天顾婉卿就曾放豪言,若姐姐宁死都不嫁白珏,她为了姐姐,去杀个人也无妨。 顾婉卿解释道:“我没想真杀他。只要能废他一条胳膊,让他短时间内不能动弹,他也就不会动了娶你的心思。时间一久,你自然可以再找别的借口许配别家。” “这不重要,今日你去行刺他,若真有什么差池,你可就当场死在他的手下了!” “姐姐不也说,若是真嫁给他,定要在上花轿前了结自己。左右都是一条人命,我何不赌一把。” 顾曦拉着她坐下来,道:“婉卿,白珏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他如果顺藤摸瓜查过来,这可比我死在花轿上还惨。” 顾婉卿低下头,“我知道。” 白珏是什么人。 他是个地狱走过来的人——别人是这么说的。 七杀命格,做事不择手段,偏偏自己平步青云,地位极高。 白珏有个滑稽的外号——皇室的看门狼犬。 顾婉卿混迹在武场,和这号人物没机会接触。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外号时想着,那到底是狼还是犬呢? 后来她知道了,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他像犬一样忠诚,也和狼一样冷血无情。 白珏虽无太大的官封,但他专门给皇上和皇家亲眷做事。那些令人束手无策的脏事,他都能一一完成。 比如两年前覆灭的李府。李大人全家被皇上发现不忠、暗通敌国。苦无证据,只好命令让白珏秘密处决。 李府上下四十九口人,一夜之间全部丧命。 大家都知道,这是白珏做的,只是不会摆在明面上说。 他就是这样替南炎朝办事,和黑夜中的吸血蝙蝠、地狱的绝情鬼魅,简直是同一个物种。 纵然知道这是皇上下的命令,可人们还是害怕他。 这样的人,不是用忠诚二字就能概括他的毒辣绝情。 第三章 满城搜捕 白珏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就能让整个炎安城闻风丧胆! 有人说他命格好,也有人说不好。总之这样的人,是不敢轻易招惹,更别说把女儿嫁过去了。 传言说,他娶过很多房夫人,后来都莫名暴毙,都是被他活活打死、折磨死的。 也有传言说,他从没近过女人,未表忠诚无心旁骛,早就挥刀自宫了。 但是顾曦的亲生爹爹,也就是顾婉卿的二叔,偏要把女儿塞过去,做偏房也可以,顺个大富大贵的命,能让顾府的生活也改善一些。 更奇葩的是,这一家子,除了顾曦和顾婉卿,竟没人站出来反对。 顾婉卿也不是那种听信谗言的人,和白珏素未谋面,不好执一面之词。 她唯一反对的理由,是姐姐不愿意。 顾曦早就和徐家公子定了情,和徐家公子互通款曲的那段时间,是顾曦最开心的日子。 顾冬棋把这个可怕的想法转达给媒婆,扭了半天,媒婆才敢战战兢兢上门去说亲,只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媒婆的脸色像是见了鬼,说白二爷一口答应,挑个良辰吉日,会前往顾府下聘。 得知此事的顾曦,哭了三天三夜,给李家公子写了很多信,每张信都晕满了泪痕。 顾婉卿前不久正从边疆返回,得知此事后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姐姐。 她不可能看着姐姐郁郁寡欢,因心痛暴毙的。 顾婉卿道:“一切有我担着,虽然我是个小将军,也没什么权利,但对付个白珏,还是绰绰有余。今日,我就刺了他一剑!我自己还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吗?” “啊!”顾曦大惊失色,“你当真伤到了他?” 顾婉卿真诚地点头,“当真。” 顾曦站起身,来回踱步,鞋底都快磨出火花了。 “我可听说,他是个特别记仇的人,你和他正面冲突就罢了,他仇家也多,不一定会执着你。但是你让他受了伤,让他损伤了颜面,他挖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出来的!” 顾婉卿翻了翻眼皮,“这么说,我当时要是让他刺我一剑,他反而大慈大悲把我给放了吗?” 可她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去伤他的,若是无功而返,那她自己才是丢人! 不过,现在也够丢人了。 顾婉卿还没敢告诉顾曦,她还有个探子若红丢在了白珏那边,只怕说了,顾曦会当场晕倒。 顾曦道:“要不你先避一避吧,大不了我就上花轿。” 顾婉卿安慰道:“姐姐莫要着急,我要是真的被他挖地三尺找出来,大不了我也给他刺一剑,大家也扯平了。” 习武之人,挨一剑有什么要紧。 顾曦连连叹气,玄茗送来了清茶给她安安神,才勉强没有晕过去。 虽是安慰着顾曦,但顾婉卿心里也犯嘀咕,对白珏将来的未知举动,有些犯怵。 ……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句话在顾婉卿这里十分受用。 次日,炎安城的百姓们晨起便知道了一件事情—— 白府二公子白珏,正满城通缉昨日在清河畔行刺的刺客。 昨日白二爷是替皇上押送什么重要的东西去边关,回来时就遭到了伏击,被数十名刺客团团包围。 在白二爷的奋勇顽抗下,将刺客杀尽。 只有这些刺客的一名首领逃跑。白二爷也因此受了重伤。 皇上便下令一定要追查到所有刺客,那个逃跑的刺客抓到了便是要诛九族。 “纯属放屁!——” 玄茗手拿告示,另一只手狠狠拍向桌面。 亏得是顾府的木头极好,否则也挨不住玄茗的这一掌。 “玄茗,注意素养,你是姑娘家,不好把屁啊屁的挂在嘴边。” 顾婉卿摸了摸桌面,耐心教导着。 玄茗不以为然,怒道:“将军啊,他这分明是无中生有!哪里就有几十名刺客,哪里就重伤难治了?真是会在皇上面前夸大其词,故意把事情搞大。没想到这个男人既狠毒,又小心眼!” 顾婉卿满眼担忧,“也不知道若红怎么样了。” “既然满城搜捕,也没有画像,想必若红没有供出我们。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已经死了,他们问不出来东西。 顾婉卿眯起双眼,“我们还在暗处,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要将若红救回来,哪怕是尸体。” “是,将军。他现在只是大肆搜捕,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顾婉卿点点头,心中仍是不安,“嗯。他暂时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什么举动。” …… 事实证明,他是会的。 顾婉卿万万没想到,三日后,这个白珏居然下了拜帖。 拜帖的内容是邀请顾府的绾青将军前往赴宴。 这场宴,是个雅会。 白珏得了一副好字画,要求大家前往品茗欣赏。 拜帖中注明了,炎安城中其他的贵门子弟、闺秀们,也会前往赴宴。地点在山水楼。 而顾府的拜帖中,只有顾婉卿一个人的名字。 “这分明是鸿门宴啊!”玄茗道。 这次她没拍桌子了,不过直接拔出了随身佩剑,好像敌人就在眼前。 以往炎安城中有什么宴会,从没有人会想到顾婉卿,也不会想到顾家。 况且,白珏向来神秘,见过他样貌的人都少。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也是因为他从来就不会参加炎安城中王公贵族的任何宴会,更不会作出承办雅会的事情了。 两者结合来看,这分明是有意针对,可不是妥妥的鸿门宴了! 顾婉卿问道:“顾府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玄茗道:“不知道。送帖子来的人神神秘秘,刚好给我接下了,府里面只知道是送给将军的,并不知道内容。” “哦。”顾婉卿看着拜帖,淡淡点头,“那就好,别告诉姐姐。” 玄茗一愣,“将军决定要去?” 顾婉卿道:“不去,反而显得心虚。借着这次机会前往查看,或许能找到若红的行踪。” 若红还在他手里。 侯府有重兵把守,白珏平时行踪不明。 想救若红本无从下手,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顾婉卿抓着拜帖愣了半天神,并不能从中找出什么逻辑。 她蹙眉道:“我不明白,如果他真的发现我了,为什么需要大费周章弄什么雅集,难道他平时也是这种清闲无聊的人?” 思考半天也没弄明白所以然,就且当他是个无聊的人,去赴这场无聊的宴。 玄茗背起了她的两米大长刀,“大不了我去会会他!” 顾婉卿急忙按下了暴脾气的玄茗,“我们是去赴宴的,不是去打仗的。” 她寻了屋子一圈,找了把巴掌大的小匕首,在手里掂了掂。 “这把,足矣。” …… 第四章 亲赴鸿门宴 山水楼。 以能遥看山水瀑布闻名,是文人墨客最喜爱聚集的地方。 不过这里一杯茶就要好几两银子,如此高昂的消费,也将不少人拦在门槛外。 所以炎安城中但凡有什么富家公子想要做什么雅集,这里是最显身份的地方。 皇上也曾悄悄来过几次。 在山水楼大摆宴席,来个雅会,大家自然都会赏脸前来,因为是左右结缘的好机会。 尽管这次的做东是白珏。 午时过后,山水楼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来赴宴的大多都是各家子女,正值二八年华的少爷和小姐们。 不过有些府里不放心的,还是派了人随从,或者干脆父母陪着来的,原因自然只有一个—— 这白珏做雅会,是不是比撞了鬼还可怕? 是的,不只是顾婉卿觉得这是场鸿门宴,所有拿到拜帖的人,都知道不是好事儿。 但却也不敢拒绝前来,怕直接被白珏记恨。 白家如今朝中地位颇高,谁都不敢得罪。 山水楼共六层,顶楼八面镂空,悬着字画。 今日设宴,天气晴朗,微风正好。 时辰未到,请客的人也迟迟未到,大家只能眼巴巴喝着茶等着。 等了又等,有些无聊,便开始卖弄文学。 或是吟诗作对,或是品鉴字画。 不知谁发现,这里横着一把做工精巧的古琴。 拨一下琴弦便知,这琴是上品。 既然是上品的古琴,肯定就有人按捺不住想要秀一秀琴技,博人眼球。 一曲凤求凰,将还在吟诗作对的那些人都给引了过去。 大家围观过来,听着琴音,纷纷赞不绝口,果真是好琴啊。 曲意正浓时,忽然从人群中冒出一抹红衣身影,走到了最前排。 “公子,这曲凤求凰,你弹错了两个音。” 琴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望向说话的人,是个身穿红衣的妙龄少女。 如落日夕阳一般的红衫,衬得她肤白如雪,束着马尾髻,髻上的飘带在空中飞扬。 这样的装扮十分显眼,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才让人瞧见。 “姑娘是否在说笑?”弹琴的人道。 “是这样的,的确弹错了,这凤求凰琴谱修改之前,这两个音并非如此,公子应当是拿错了琴谱。” 顾婉卿笑道。 她的微笑十分得体,既不狐媚也不做作,让人看了心神舒适。 弹琴的人让出了位置,“哦?那要不姑娘来试试?” “好啊。” 顾婉卿爽快答应。 她步态轻盈,眉目清秀,撩开裙摆坐在琴旁,这翩然抬头的美貌,惊为天人。 只是这当中不免有人疑惑,这个姑娘怎么有些眼熟? 顾婉卿抚琴,指尖轻巧地滑过琴弦。 这古琴的确如他们所说,乃上上品。 顾婉卿琴艺说不上登峰造极,却也和这古琴一样,乃上上等。 这上品琴配上等的琴艺,实在叫人赏心悦目,洗耳一般的美妙。 一曲毕,引来众人掌声和夸赞。 “果然,修改之前的曲子就是更好听些。” “是这个姑娘弹得好。” “咦,从来没在雅会上看过她,是城外来的人吗?” “我倒是感觉,有些眼熟呢。” 方才弹琴的男子眼睛一亮,十分欣赏地走过来,“敢问是哪家小姐,改日想登门拜访,求得琴谱。” 顾婉卿莞尔一笑,从琴旁起身。 玄茗扬了扬下巴,走出来一步道:“我家小姐,是顾家嫡女、顾婉卿,绾青将军!听过没?” 愣了一会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异常悚然。 连忙互相交换眼神——绾青将军怎么会来? “这是绾青将军吗?怎么不像啊?” “是她,就是她,我跟着父亲见过她一次。” “绾青将军竟然生得如此好看,我还以为是传闻胡说八道呢。” “那可不是,听说花萼楼的花魁曾见过一次绾青将军的画像,都对她的美貌赞不绝口。” “可是绾青将军会弹琴?她不应该是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粗鄙之人吗?” 众人七嘴八舌。 装点门面这事,顾婉卿一向很拿手。 她今日没有佩剑拿刀,借了顾曦的一把水墨画扇。 饶是知道她是个习武的,否则该将她看成哪家温柔的闺阁小姐了。 少时的顾婉卿,若不是从了武,她也是大家闺秀一名,琴棋书画皆通。 但是玄茗就不同了,一身粉裙就罢了,还要挽着小巧的凌云髻,配上两朵珍珠簪花,可让她别扭坏了。 一路上光是在抱怨裙子很不合身,没少爆粗口,还将白珏骂了个千千万万遍。 顾婉卿本意是想低调地来,低调地走。 眼下目光都汇在她这儿,她左右想了想,还是用扇子遮住半面,行了个礼。 这刚一有动作,原本还距离她两米之内的人,忽然连连后退,一脸惊吓。 她轻轻微笑,“我是顾婉卿,各位安好。” 这一开口,又让人后退了数步。 离得顾婉卿最近的几个少女们,差点抱成一团。 刚刚那个弹琴的男子,已不知消失到了哪里。 这场宴会本就十分反常,如今还来了个顾婉卿。 大家觉得不是可能撞鬼了,这根本就是撞鬼了! “离她远点,和绾青将军在一起可没什么好事。” “嘘,小声点,别被她听见了,万一她扎你小人呢。” “会不会扎小人都别靠近,沾上她,我们家这一年都不会有好运气了。” 顾婉卿脸上还是保持着笑意。 玄茗摸了摸腰间,才发现没带佩剑。 依照她以往的脾气,谁若是多说将军一句,她必然会出手。 “玄茗,不得放肆。” “可是她们——” 顾婉卿抖了抖衣袖,找了个方桌坐下,面上波澜不惊,“管她们作甚。” 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全当耳旁风就行。 “白二爷来了!” 不知谁人喊了一句。 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山水楼,忽然安静下来。 众人迅速回到位置上,目光迎接从屏风后走过来的身影。 顾婉卿稍稍靠后,用扇子遮住半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用以观察。 那身影缓步而来,衣玦飞扬。 所过之处,皆让人屏住呼吸。 “果真是他。” 第五章 闻风丧胆白二爷 顾婉卿心里暗道。 原以为这个白珏用雅会做幌子,不会现身,看来想错了。 白珏为首,身后护卫四人,神色冷然,叫人后被发凉。 不比第一次穿着青衫的慵懒闲适,白珏今日一袭黑衣。腰间两侧佩戴紫金大玉佩,束着的护腕上缠着金色龙腾。 这龙腾在炎安城之中,能用的没有几个人,纵然是亲王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可见,白珏身份的分量。 只是…… 顾婉卿定睛一看,白珏的肩膀和手上绑着十分夸张的绷带。 这像断了一只手臂的重伤包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证实了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搜捕刺客。 顾婉卿将整张脸埋在了扇子里——这小子绝对有阴谋! 顾婉卿悄声道:“玄茗。” “在。” “你先去勘察附近的情况,仔细找若红的消息。” “是。” 玄茗趁着众人目光都聚在白珏身上时,从水云楼的窗户翻出。 既然白珏敢来,就会有行踪,也就会有线索。 顾婉卿恢复了坐姿,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 事实上,除了在座的富家公子,这些闺中小姐们,对白二爷却有些翘首以盼。 见来人是样貌俊俏的少年郎,黑衣显贵,即便缠着绷带也不阻碍他稳健的步伐,可比传闻中要好看太多了。 这样一比,这些前来赴宴的公子哥们,显得气质全无。 “多谢各位赏脸前来,我迟来许久,先自罚一杯。” 白珏举起主位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面不改色心不跳,可见酒量极好。 这里有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白珏,见他是个看上去儒雅的公子,方才的顾虑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白珏道:“今日带来郑伯公画作一副,请各位帮在下鉴别,这究竟是一副伪作,还是一副真迹。” 席间一人道:“郑伯公是战乱时英雄人物,亦是下场惨烈的叛徒,黑市流传伪作无数,不知白二爷是从哪里获得?” 白珏答:“周王爷给的。” “既然是周老王爷给的,那定是真迹。” 白珏笑而不语,将画作递给离得最近席位的一位公子,道:“请大家一一传阅欣赏。” 见是正常雅会流程,大家都松懈下来,注意力全在画作上。 顾婉卿坐在席位,执扇掩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白珏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让她心里发毛,却又不敢看向白珏的方向。 “这画应该是真的!” “我倒觉得是伪作,瞧这蝴蝶并不栩栩如生。” “风卷云起,笔墨苍劲有力,这就是真画!” 众人一一传阅讨论着。 顾婉卿旁边一个位置坐着高家大小姐,高素素。 从方才开始,高素素的眼神就一直瞟着白珏,爱慕非常。 所以画卷到了她的手上,便故作懂行地看了许久,左右摆着媚态,像是要吸引白珏的注意力。 顾婉卿无聊地喝起了茶,过了会,画卷才传到她这边。 高素素有些不情愿地将画卷递给顾婉卿,眼神依旧看着白珏。 所以顾婉卿伸手去接画时,高素素便脱了手。 不仅脱了手,还连带着打翻了一个茶杯。 杯中滚烫的茶水全部洒在画作上,画上的墨水晕开,纸张湿软。 “啊!——” 高素素率先叫了起来。 她和顾婉卿一同起身,对这个瞬间毁了的画作有些手足无措。 “何事?”主位上的白珏问道。 高素素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是……是她!是她没拿稳,碰翻了我桌上的茶杯!” 顾婉卿无奈道:“我没有,是姑娘你手滑了。” 两种说辞,惹人议论。 白珏起身,朝他们走来,看了看画作,的确是毁了。 他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究竟是谁?” 高素素道:“是顾婉卿!白二爷你要相信我啊。” 顾婉卿道:“你方才一直看着白二爷,失神了,继而才失手。” 高素素一听,又羞又恼,叫道:“你胡说!竟然敢冤枉我,你从小就害死了爹娘,跟在你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今天遇见你就是我倒霉!” 这话直白,顾婉卿皱起了眉。 她手臂一紧,冲着高素素迈了一步,目光杀气腾腾。 高素素有些被吓到,缩了一步,却不甘示弱。 “怎么?你还要动手打我吗?你有那个胆量吗?小心我让爹爹参你一本,反正你从没打过胜仗,要想罢你的官职可容易得很!” 顾婉卿看着面前如此蛮不讲理的高素素,心中怒火燃烧。 她可以在这里教训这个小姑娘,但她从来不屑这种行为。 从小到大,即便是有人会朝着她脸上扔烂萝卜、烂菜叶,骂出更难听的话,她也都会隐忍下来。 不屑、不理、不在意。 若真随性子随意教训旁人,那她则对不起将军府的名誉,也会让自己活得很累。 白珏道:“绾青将军是我请来的贵宾,高姑娘如此便是不给我白珏面子了?” 高素素故作委屈状,“我没有!她就是一个扫把星!白二爷你应该让她赔画儿!” “高家是炎安城数一数二的富户,高姑娘究竟是怎么个赔偿,赔钱,还是……赔人?” 白珏声音低哑,很是好听。 咬重最后两个字时,故意走近了高素素一步, 高素素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问道:“赔……赔人?如何赔?” 白珏挑嘴一笑,“将她的手砍下来,就当偿了画。” “什么?!” 高素素方才红着的小脸,瞬间煞白。 还没反映过来,她就被白珏身后的两名护卫按在了地上,将她方才拿画的右手箍在地面。 护卫拔刀,刀光冷冽,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方才还对白珏有一些的好感,眼下全无。 原来传闻中残忍无情的白二爷果然是没错,竟为了一幅画就要砍了姑娘的手。 高家在炎安城也是有头有脸,他真的不怕高大人翻脸吗? 虽是如此,却没有敢出声阻止,生怕自己也被剁了手。 高素素绝望大喊道:“白二爷饶命啊!” 护卫即将下刀之际,顾婉卿立刻飞身,点住了两名护卫的穴道。 手中扇柄拦住了差一点就落在高家小姐手腕上的刀刃。 第六章 俗称鸟屎 众人松了口气,以为差点就血溅当场。多半都是富家子女,可受不了这种血腥的场面。 有几个胆子小的,险些晕倒。 顾婉卿道:“白二爷,方才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拿稳画轴,与高小姐无关。” 她没想到,白珏真的会动手。果真不是好惹的人。 “是是是,就是她,你去砍她的手,让她赔钱!” 高素素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朱钗翠环七零八落,将矛头疯狂对准顾婉卿。 其他人见顾婉卿主动承认,这会子才想起来替高素素求情—— “是啊,方才我也看见了,就是绾青将军弄湿了画作。” “高家小姐知书达理,断不会做无理之事的。” “既然绾青将军也承认了,白二爷您可不能放错人啊。” 让狼犬去制裁扫帚星,不是更大快人心吗。 他们都以为方才那么生气的白二爷,一定会对顾婉卿发怒。 顾婉卿也收起了扇子,双拳紧握,高度的防备状态。 她只带了一把匕首,藏在靴子里,却也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 白珏身上有伤,她未必会吃亏。 可谁知,白珏刚才布满阴霾的脸上,忽然如春风般和煦。 他招手让护卫退下,看向顾婉卿,道:“方才只是一个玩笑,在座各位都是贵宾,我又岂能让你们赔偿呢。” 可是大家方才也看得真真的!如果不是顾婉卿出手,那刀刃绝对会落在高素素的手腕上! 但是白珏为何不惩罚顾婉卿,大家都猜不明白。 白珏让人将高素素拎回了座位上,把那毁了的画收起来。 “只是一些小意外,大家无需介意。我准备了美酒佳肴,雅会结束后,会赠予每位一块上好玉佩。” 话毕,山水楼的下人们便一一端上来了香酒热菜,还有十分精致的点心。 这些都是山水楼的招牌,价格昂贵。 白珏就是白珏,出手果然阔气。 他既这样说了,大家也不好有异议。吃完饭、拿完玉石就溜,反正也不亏。 …… 不一会,这山水楼才有了聚会的氛围。 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 除了脸色难看的高素素,其他人已经一片欢声笑语。 不过经过这么一个闹剧,大家对顾婉卿的目光就更奇怪了。 本来就因为扫帚天星不招人待见,还因为此事连累了别人,更加坐实了这个头衔—— 她就是个倒霉灾星!去哪儿都没好事。 顾婉卿夹着菜,她听力比常人都好,所以那些个人喝了酒没少说她的闲言碎语,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眼下她只在意,玄茗探查的结果究竟怎么样,这一趟可不能白来。 且,更诡异的是,白珏不知何时坐到了顾婉卿的旁边。 这货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婉卿心里默念赶紧走开,赶紧走开。 可是她从来念叨的东西就没灵验过,白珏距离她越来越近。 顾婉卿就当做没看见,只是用余光防备着。 白珏身上酒味浓郁,神色却依旧淡定。 他凑近道:“他们在说你的坏话呢。” 顾婉卿只觉得耳朵一酥,故作冷静道:“说便说,我听不见。” 要说,不是因为他的画,她怎么会遭人议论。 他这个罪魁祸首竟还好意思凑过来。 白珏道:“你就不生气吗?” 顾婉卿放下筷子,“不生气。” 白珏眼底如暗夜深渊,忽然转过一抹明亮。 “嗯?原来绾青将军英勇无比、武艺超群,脾气竟然神仙般得好。” 顾婉卿道:“习武之人,未必就粗鄙不堪。我也是念过书的。” 白珏单手捏着酒杯,用鼻息发出一声玩味的笑声。 顾婉卿不敢跟他对视,坐得笔直,难受得要命。实在不知他要做什么。 她目不斜视,过了会,才悄悄瞄了旁边一眼,白珏竟还在看着她! 白珏继续凑近,“绾青将军不敢看我?” 顾婉卿避无可避,只得扭头迎上他的目光。 “白二爷威名赫赫,我自然不敢看。” 她要是现在宝剑在手,绝对出鞘! 一想到姐姐要入狼口,若红生死未卜,顾婉卿就牙关紧咬。 虽然这么想,但目光交汇时,顾婉卿依旧心虚。 或许也是因为白珏眼神太过锋利,盯了半晌后,顾婉卿就先败下阵来。 她收回目光,从席位上起了身,“我去透透气。” 忽然,她裙摆被拽住。 白珏抿着微笑,抬手抓着她鲜红的衣摆。 “将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婉卿心下一惊,“没、没有!” “当真?”白珏微笑不改。 “当、真!” 顾婉卿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手中用力夺过来,转身便走向不远处的露台。 这延展出去的露台,视野极好。有些人就聚在这里喝酒吟诗。 但是一见绾青将军过来了,他们脚步匆忙躲避,一瞬间,这个露台便没人了。 也好,正好躲清静。 顾婉卿眯着眼睛,迎风而立,还没清静一会,她便闻到了身后飘来了一股熟悉的酒味。 白珏提着一杯酒走过来,笑意不明。 这个阴魂不散的笑容让顾婉卿很不舒服。 明明就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他笑起来也并不亲切,从方才开始就这样一直对她微笑,顾婉卿的鸡皮疙瘩也快要罢工了。 顾婉卿不耐烦道:“白二爷到底有什么事?” 白珏见顾婉卿面色终于不再是平淡无澜,笑意更深了些。 “绾青将军,我们以后也是要攀亲戚的,不必烦躁。” “亲还没定,白二爷慎言。” 果然,他对她的过多关注,应该也是因为姐姐。 顾婉卿安慰自己,白珏还没发现行刺之事。 两人面对城中风景,眺望远处山水瀑布,静默许久。 静默的时间里,顾婉卿依旧在受着白珏的眼神凌迟。 一黑一红的衣衫在空中烈烈翻飞,远远看去,倒成了一道风景。 忽的,顶空扑腾过一只鸟。 随着这飞过的鸟儿,一团白色的液体砸了下来。 顾婉卿有意让了一步,结果这团白色的东西就落在了白珏的黑色衣衫上。 白珏低下头,“嗯?” 顾婉卿憋住了笑意,嘴角抽搐。 白珏小声嘀咕,“这是什么?” 顾婉卿解释道:“这是是鸟儿的粪便,俗称,鸟屎。” “……” 第七章 山水楼杀人案(一) 白珏的一侧眉毛明显跳了一下。 顾婉卿故作镇静,露出了一个白珏的同款微笑,拿出自己手帕递给他。 她提醒道:“白二爷若是不来,这东西就落我身上了。不过我经常遇到这事儿,白二爷如果不想被我连累,还是赶紧远离我。” 白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滩鸟粪,接过手帕。 顾婉卿早该料到,这个人是不走寻常路的。 只见白珏将手帕放进了怀里,道:“将军的帕子,不能拿来玷污。这鸟粪就随他去吧。” 他挺了挺胸膛,那一枚亮眼的鸟屎就这么挂在他的衣服上。 轻浮、无礼、变态! 顾婉卿在心里总结了一下他的人品。顺带后退一步,怕自己被这枚鸟屎波及。 “啊!——” “杀杀杀、杀人啦!” 山水楼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二人一同回头,顾婉卿闻见了空气中炸开的血腥味,心道不妙,从瞭望台离开。 回到楼台里时,众人已乱作一团。 酒菜、饭桌统统翻倒,一片狼藉。 顾婉卿想朝着那血腥味源头走去,迎面扑来几个尖声惊叫的女子,差点将她撞飞数米远。 白珏单手展臂,顾婉卿正巧跌进他的臂弯里。 “将军小心。” 顾婉卿赶紧站直,尴尬地轻咳一声,“多谢。” 场面太乱,她先避到了角落。 在白珏带来的护卫提刀的威慑下,这些人才安静了下来,被驱赶到了一起。 而这场动乱的中央位置,高素素倒在了血泊中。 她双眼紧闭,胸口插着一只利剑,一动不动。 白珏拨开人群走近,量了下鼻息,“死了。” 流了这么多血,被命中心脏,肯定是必死无疑。 顾婉卿在人群外张望,“谁死了?” 这些方才受了惊吓的来宾,听到顾婉卿的声音,都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这眼神,怎么说呢,都不约而同的表达一个意思——她应该是罪魁祸首吧? 众人让出了一条路,顾婉卿才看清倒地的人。 她顿了顿,恨不得将眉头拧在一起打个结,脱口而出便是,“这跟我可没有关系!” 她再衰,也没这个本事能用意念杀人,况且她也不想杀高素素。 即便这么说,大家看她的目光也并没有改变。 刚刚和高素素发生冲突的,只有顾婉卿了。 白珏蹲在尸体旁边,道:“利箭穿心,一招毙命。她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来人,去通知高家,叫他们来领人。” 继而又起身道:“在抓到凶手之前,在座的各位,可一个都不能走。” 一男子嚷嚷道:“可是我们在这里也会有危险啊,我们要回家的!我可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赞同声。 毕竟大家本身就不愿意来这个雅会,果不其然出了事,还死了人。 若是高家一会来了人,见自己女儿死了,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谁都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离开山水楼。 白珏两步路逼近他,单手箍住了他的颈项,目光冷似利剑,“你若敢妄动,我让你同高家小姐一起横着出去。” 杀气凌然,所有人都闭了嘴。 白二爷的话,从来就不只是说说,他们都明白。 白珏转身,换来了更多的护卫,照这个数量来看,他应当是有备而来,带了兵的。 “你们去山水楼附近仔细搜查,所有能挨着这里的制高点都要排查,有可疑之人立刻拿下。” “是!” 顾婉卿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确,如果是飞箭而来,那凶手应该是在外面。 这种像是有目标的暗杀,白珏应该很清楚。 如果是埋伏闹事之类的,想必他的属下早就察觉了,不会让人能在外面朝山水楼里面攻击。 所以,其他人暂时不会有危险。 而凶手的目标,就是躺在地下的人。 自然,也不排除失手的可能。 “凶手会是谁呢?” “那应该是外面的人吧?” “肯定是的,我们这里又没有人会射箭,除了她……” 这个她,大家心知肚明。 遥想当年绾青将军单挑常胜将军,只十几岁就不分上下,武功高强无人敢比。午门射箭拔得头筹,震惊全城。 一人颤颤巍巍站出来说道:“而且……刚刚这只箭飞来的方向,就是绾青将军站着的瞭望台。” 顾婉卿刚想替自己辩一辩,她真不想背这个锅。 但白珏的声音忽然冷冷逼来,“刚刚我和将军一同站在瞭望台,你的意思,是连我一起怀疑吗?” “我、我不是……” 顾婉卿抬头看白珏,他又恢复了肃然的神情。 方才,他是在替她说话? 又有一人解释道:“白二爷,我们的意思是,这只箭的确是从瞭望台的方向飞过来的,当时高家小姐就站在这个位置中箭的。我们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白珏问:“她当时在做什么?” “在听琴。” “什么琴?” “就是那把上品古琴。当时有人在弹奏,高素素就站着听了一会。” 白珏想了想,道:“方才和高家小姐说过话的都有谁?” 他这一问,大家互相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了两个人。 两位都是姑娘,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看上去都是胆量极小的人。 李家小姐李无双,身形瘦弱,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模样。 她紧张地抓着扇子站在白珏旁边,面色惨白,“我……我是和高素素说了话,因李家和高家关系素来交好,我便问了一些府上的事情,后来她便离开了座位,说是想透透气,但是看绾青将军在瞭望台站着,就又回来了。” 白珏道:“高家小姐中箭的时候你在哪儿?” 李无双道:“我就在她旁边啊,但是我对琴并不感兴趣,所以就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就看见一个东西飞过去,然后高素素就倒地了。” 提起这,李无双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要是她晚离开两步,说不定自己也中箭了。 白珏眼神移向另一人,“你呢?” 另一个又矮又胖还穿着粉色衣裙,看起来极为不美观的便是张家嫡女张慕清了。 第八章 山水楼杀人案(二) 张慕清低着头,压根就不敢看白珏,小声道:“高素素她受了惊吓,我便安慰了几句,然后闲聊了一下炎安城里最近时兴的料子。” 白珏道:“那时候她在哪里?” 张慕清道:“她不在座位上,正往琴音的方向走去。” 白珏又问,“当时谁在弹琴?” 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站了出来,道:“是我。” 此男子正是在之前弹奏凤求凰的人,户部尚书的嫡长子,陈泽州。 他模样并不出众,和白珏站在一起更是显得长相平平。 不过气质温文尔雅,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之子。 陈泽州行了个礼,“我对这把古琴十分偏爱,喝了点酒之后便又再奏了一曲。当时高家小姐应该就站在不远处,我也是亲眼看着她中箭倒地的。箭飞来的方向,是古琴的正对面。” 古琴正对着瞭望台的方向放置。 白珏问:“陈公子和高家小姐相熟?” 陈泽州道:“认识而已,并不相熟。今日也未曾说过话。” 白珏走近古琴,抚了一下琴弦,道:“高素素对音律很偏爱吗?” 张慕清道:“似乎是爱听琴音,但是从来没见她弹过。” 陈无双也道:“她似乎对胭脂水粉类的更感兴趣。” 白珏似乎陷入了一阵思考,缄默不言,大家也只好都不敢说话。 这不敢说话的原因还有一个,他们发现白二爷的黑色衣衫上,好像多了一个白色的不明液体。 似乎还有些臭…… 所以,该不该提醒? 提醒了会不会被杀?这要是没提醒,被发现会不会也被杀? 这可真是让人纠结的一件事情! 而本应该在风口浪尖的顾婉卿,此刻却比他们淡定许多。 这边众人大气儿不敢喘的时候,顾婉卿已经绕着尸体走了两圈。 蹲下来看看,又站起来看看,左看右看,继而用手碰了碰尸体。 手上沾了血,顾婉卿也面不改色,在衣服上蹭了蹭,继续观察尸体。 好像那不是令人作呕的腥血,而是普通的红色酱料。 是了,大家都快忘记了。即便今日顾婉卿打扮娇艳,看起来温柔妩媚。 但她还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绾青将军。尸体这种东西,她看得太多了。 顾婉卿动了动尸体身上的箭,她总觉得这个中箭的角度十分奇怪。 于是捏着下巴思考着,她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怎么没有察觉到什么飞来的箭。 什么箭会飞的这么快,叫人都不察觉? 若真是不被人察觉,那为什么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飞箭的方向? 实在是矛盾。 白珏不知何时又飘到了顾婉卿的身边,“将军有何见解?” “你问我?” “嗯。” 看白珏眼中带有几份真诚的求问,顾婉卿便回答道:“这只箭插得很深,射箭人拉弓时力度很大,技巧很高。即便是我,也只能在很短的距离内将箭端刺入得这么深。如果是在山水楼外,那就更做不到。” 白珏带着一抹笑点点头,道:“的确。” 顾婉卿道:“还有我觉得,这只箭的角度很奇怪。” 她用手比划,接着道:“正常射箭时,会水平方向穿过去。除非射箭人站在制高点,中箭者的角度才会由上而下。高素素身上这只箭射入的角度,起码也是要发箭人站在比这里两倍的高度。可是这附近根本就没有比这山水楼还要高的地方。” 大家信了她的专业分析。 论射箭比武,确实没人比绾青将军更懂。 “绾青将军都做不到,那炎安城还有谁能做到?” “那这个箭就是从天空中飞进来的!” “哎?会不会是天上的神仙射的箭?然后打中了高家小姐?” “我觉得很有可能啊!天师前段时间不也说过,城中现在好像不太平……” 他们七嘴八舌讨论着。 顾婉卿打断他们的兴致,道:“这只箭用的是炎安城巡捕护卫的箭,箭羽被处理过,但是从材质和色泽也能看出,这是炎安城的东西,可不是仙人的物品。” 这一听,就有人赶紧改了口舌,“就是就是,仙人怎么会杀人,休要胡说!” “呸呸呸,我是无意的,仙人可莫要见怪啊!……” 顾婉卿无奈,要是真有仙人,也让这帮蠢人气死了。 白珏道:“将军以为是如何行凶?” 顾婉卿道:“综合以上几点,很显然,凶手应该不在外面。就在这个山水楼里面,就在我们当中!而且,用的是机关。” 白珏眼睛微撑,对着答案倒是有些意外,“什么机关?” 顾婉卿笑道:“这就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了,白二爷还是好好排查吧。” 第九章 山水楼杀人案(三) 白珏点头,“好,我相信将军。” 继而让属下们去开始搜查山水楼这整层。 其实,顾婉卿想说,大可不必。她只是想早点回家,寻了个借口。 机关什么的,只是她凭直觉胡乱猜测而已。 但是白珏显然没有要放人走的意思,顾婉卿坐在桌上,用扇子驱赶自己的燥热。 不多时,还真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白二爷,这里有一个小孔!像是机关!” 顾婉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竟然真的有机关。 梁高五米左右的地方,的确有一个小孔。 那小孔正对着高素素倒下的方向。 白珏道:“劳烦将军上去检查一下,我受了伤,不方便。” 顾婉卿暗道麻烦,但自己也出于好奇,便飞身上了梁。 红衣翩跹,她轻功的姿态宛若仙人,令众人感叹,虽然是扫帚星,但美还是美的。 顾婉卿仔细观察了一下,道:“这是我们攻城时常用的一种陷阱,原理都一样,触发启动后,藏在里面的一支箭就会飞快地飞出,正中目标。这可比人拉弓的力道强多了。” 白珏道:“机关是如何触动的?是高家小姐自己踩到了陷阱吗?” “应该不会,当时来往的人很多,而且高小姐身边也都有人。除非是无差别射击,否则凶手就是非常确定,高素素当时一定会站在这个位置,才会亲手触发机关。” “难怪将军说,凶手就在这其中。” “对,他一定是能看清高小姐的举动。” 顾婉卿落下地,环顾四周。 这样一想,她终于明白刚才是哪里来的不协调感了。 顾婉卿走近那把古琴,拨弄二下,“这琴弦就是机关。” “何解?” “古琴是一角是固定在桌子上的,琴弦连着机关。”顾婉卿朝着身后从刚才开始就一脸无辜的陈泽州看去,“对吧,陈公子?” 陈泽州瞳孔收缩一下,道:“绾青将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借用古琴而已,就算是这把琴有机关,那也跟我没有关系。” 顾婉卿挑挑眉,见他不承认,便撩开衣摆坐在琴旁。 “陈公子,麻烦你请站在这个位置,听我弹琴。” 顾婉卿将他引到方才高素素站着的地方。 陈泽州道:“你要做什么?” 顾婉卿笑道:“你听着便是了,没关系。” 指尖停顿了一下,便从凤求凰第二段开始弹奏。 其指法、音调,和方才陈泽州所弹得如出一辙。 就连顾婉卿一开始提出的错误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陈泽州听着,额上冒出冷汗。 只听身后嗖得一声,一只箭飞出,朝着陈泽州刺来。 不过陈泽州翻了个跟头,很快躲避了。 顾婉卿单手抓住箭,琴声终止。 她沉沉一笑,“果然是你。” 众人几乎惊呆,陈泽州很显然是知道此时此刻,机关会触发。 顾婉卿道:“你在曲子上做了手脚,为的就是很自然的将箭发射出来。其实在一开始你就想动手,当时高家小姐也站在这个位置,不过被我打断了,机关没能触发。见我在瞭望台,你便又去弹琴,琴声将高小姐吸引过来,你才有了动手的时机。刚才你的躲避,就足以说明,你的确知道这琴弦的机关!” 白珏鼓了三声掌,“绾青将军不仅英勇无比,对音律竟还如此通晓。” 顾婉卿无视他这番马屁,将箭掷地,拍拍手起身。 “陈公子,你现在一定想着如何狡辩吧?可是已经锁定你了,只要找人调查一下,这段时间有谁频繁出入山水楼,谁又动了琴,谁对高家小姐最有动机,很快也能让你哑口无言。” 陈泽州见自己已经被戳穿,没有办法辩解,脸色突变,道:“对!没错!是我杀了她!谁让她移情别恋,毁了我们的婚约!” 人群一人道:“原来传言陈家和高家有亲是真的,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杀了她啊!” “她就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我们之间的情谊,她说忘记便忘记了,难道她不该死吗?!今日的凤求凰,便是我们的定情曲,我故意弹错,她却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以前的情谊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既然得不到,那我就毁了她!” 陈泽州说话时,像个疯子。 白珏冷笑道:“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两败俱伤啊。” 顾婉卿听得头疼,挑了个空地坐下来。 总觉得这次的事件是不是解决的也太轻松了? 误打误撞抓到了凶手,这算是转运了吗? ——自然是没那么容易。 高家来领尸体的时候,又哭又闹,即便知道了凶手是陈泽州,却还是把矛头对准了顾婉卿。 高老爷大骂是顾婉卿克死了她的女儿,以前从来没参加过雅会,这次一参加便出了事。 高夫人也不甘示弱,指着顾婉卿道:“我要去告御状!不仅要制裁这个陈泽州,也要将你这个扫把星也一同制裁了!” 顾婉卿:??? 这关她什么事,她什么都没有做,凶手也抓到了,怎么就也要被制裁了? 后来官府来了人,这场闹剧才终止。 顾婉卿内心烦躁地摇着扇子,道:“案子破了,我们这些闲人,应该也可以走了吧?” 白珏道:“当然可以。耽误大家那么久,日后我定当补偿,重新办一次雅会。” 众人心惊,齐齐暗道——可千万别了! 山水楼很快空了,大家心有余悸,不敢多留。 顾婉卿还在担心玄茗那边有没有找到若红,却也不能多逗留,只能先回府。 刚出山水楼,白珏现身拦住。 顾婉卿飞身后退,警惕道:“白二爷还有什么事情吗?” 白珏只身一人,周围无护卫。 他笑容邪魅,“将军今日席上一直心不在焉,是不是在寻什么人?” 顾婉卿眼神回避,心虚道:“并没有。” 白珏弯下腰,在她耳边道:“若是寻什么人,我或许能帮上忙。侯府人多地广,说不定,将军要寻的那人,迷路了,在侯府做客也不一定呢?” “你!……” 顾婉卿捂着耳朵连连后退,瞬间涨红了脸。 第十章 你搬出去算了 顾婉卿很确定,白珏是知道了! 所以刚才那一系列的古怪举动,就是挑衅! “将军放心,既然是将军的人,就是客人,我会好好款待这位客人,等款待好了,自然会送还给将军。” 若红果真在他的手上! 顾婉卿方才红了的脸色,很快又白了下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既然已经知道,又高调搜捕,为何不直接拿下她? 白珏冷眸微眯,“将军这样冷静,一点都不生气,实在是无趣。罢了,我走了。” 他转身便要走。 “等等!” 顾婉卿伸手拦他,话才说一半,怎么可能放他走。 白珏轻轻一笑,侧身躲过了她的手。 这个速度,足以见得身手不在顾婉卿之下。 顾婉卿的步伐有些急了,却也没料到他闪得这么快。 于是扑了个空,向地上跌去。 其实凭她自己就完全可以重新站好,但是在她站稳之前,白珏的一只手臂已经抄起了她的腰身。 白珏的指尖箍住她的腰,力道正好,小心翼翼。 她明明是习武之人,腰身却如寻常姑娘一般柔软纤细。 跌入他怀里的身体更是有种奇特的素香,他喉结滚动,目光一时间放肆迷离。 顾婉卿因惊讶,眨着一双水灵的桃花眼。 抬眼时,白珏的一双眼眸也近在咫尺,她仿佛都从这双幽暗深邃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此刻失礼狼狈的样子。 白珏故意压低声音道:“将军不要心急。” 顾婉卿即刻推开他,红衣浮动,墨发飘扬。 “你放肆!” 顾婉卿瞪着他,尽量维持住自己的风度。 白珏见她如此,突然有些不高兴了。 他收回僵硬在空中的手,道:“今日就如此吧,将军不必再费心找人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顾婉卿又问了一遍。 “将军聪慧,可以慢慢猜想。不过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最好,将军要找的人在我这里做客,至于该怎样才能回来,日后我会再行通知将军的。” “哦,对了。”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那个已经半风干的白色鸟粪,“这件沾了将军坏运气的衣服,我会一直珍藏的。” “……” 说罢,他潇洒转身,骑上属下牵来的马绝尘而去。 顾婉卿站在原地,额上青筋逐渐清晰。 神经病啊!! …… 顾府。 晚膳时分,顾婉卿才悠悠回府。 她本想径直走回自己房间,却被聚在一起吃饭的家人拦下。 顾冬棋摔下碗筷,怒道:“你还好意思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又连累了我们!” 顾婉卿回府前,山水楼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各家。 自然,没少添油加醋,说是因为顾婉卿去了山水楼,才有的命案。 并且死了女儿的高家,也说要和顾府势不两立。 顾曦站出来拦在顾婉卿面前,“爹,人又不是婉卿杀的,与她无关啊。” 顾夫人也站了出来,指着顾婉卿,“与她无关?与她无关怎么可能高家会把矛头指向我们家?我们本来就在夹缝里生存了,高家若真为难,我们以后在炎安城可还怎么活啊?难道就指望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吗?还是她这个从没打过胜仗的将军?!” 顾冬棋的夫人一向便看顾婉卿不爽,从以前收养顾婉卿时就不赞成,闹过许多次。 一旁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二妹顾青冷笑道:“就是,大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向着堂姐,没看爹娘都已经很生气了吗?” “扫把星!扫把星!扫把星就是你!扫把星就是顾婉卿!哈哈哈哈!” 十岁的小儿子顾元围着顾婉卿转圈圈,嘴里半说半唱着这段话。 这话顾婉卿以前可没少听,每次顾元哼唱时,总能引来顾府一阵乐呵声。 不过今日没人有心思笑了。 顾婉卿面无表情道:“二叔,二婶婶,我今日很累了。先回房了。” “你站住!”顾冬棋喊住她。 顾婉卿背影不动,回头道:“二叔不必担心,高家只是为难我,连累不到顾府。” 顾冬棋走至她身边,若不是知道她有绝顶武功,他绝对会用鞭子对顾婉卿一顿乱抽。 “这么多年,我抚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呢,从来就没有给家里带来过好处!我看你搬出去算了!” 顾婉卿轻轻拨开顾冬棋掐着她胳膊的手,“这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 顾大夫人已经是憋不住了,看顾婉卿没有丝毫诚意,直接破口大骂,“你不就是想霸着将军府的财产吗?这么多年都是老爷在打理将军府,你有过一点关心吗?除了添乱还是添乱!你凭什么不能搬出去?你去睡军营啊!或者你去求皇上给你赏一处宅子。别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顾曦拉住了言语过分的顾夫人,“娘!你说什么呢?” 顾青插嘴道:“我看娘亲说得对,她出生就把自己爹娘给克死了,保不齐我们哪一天也被她克死了。天师都说了,她是扫帚天星。爹和娘能收留她这么多年,已经算仁至义尽,一座将军府也抵了养育之恩。” 顾曦见状,急忙道:“不行,婉卿是顾府的,这宅子也是她的。”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顾夫人怒火中烧,当即就给了顾曦一个耳光,“你比她还大些,如今赖在家里还不肯出嫁,你是不是想把我活活气死!” 顾曦捂着通红的半边脸,憋着眼中的泪没有落下来。 顾婉卿将顾曦拽至一边,抚了抚她半边脸,“姐姐不必为了我这样。” 其实这种戏码,之前也有过。顾婉卿每次都不曾计较。 她静静看着这些所谓的家人,从来都不会生气,只觉得心底寒凉透彻。 顾婉卿道:“二叔,二婶婶,北方有战事,再过几日我便会离开炎安城一段时间,你们犯不着这样,更不用迁怒于姐姐。” 她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以前还有过几次,顾冬棋直接叫家丁把她抓住,想要教训教训。 但是那几次家里人都没讨到什么好处,顾冬棋就没敢再这么做了。 哪怕还有一马车的话要说,面对顾婉卿的背影,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气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们一家都知道,如果顾婉卿死了就能解决问题,那他们早就动手了。 第十一章 各怀鬼胎(一) …… 月夜朦胧,虫鸣作响。 屋内,顾婉卿换上素衫,坐在镜子前卸下束发,缓缓梳头。 不多时,玄茗翻窗回来。 “将军!” “查得怎么样了?” “侯府风平浪静的。今天白珏带来的人也没有什么异动,我去了他们之前来往的方向查找,并没有任何发现。” 顾婉卿叹口气,将梳子搁下,“白珏已经发现了。” “啊?”玄茗很是吃惊,又挠了挠头,“不对啊,他既然发现了,怎么没往顾府发难呢?他不是扬言要把刺客诛九族吗?” “我也不知道。但听他的意思,若红还安然无恙。” “那白珏的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是什么,顾婉卿也很想知道。 玄茗察觉顾婉卿神色异样,“将军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顾府的人又为难你了吗?我刚才回来时,发现他们吵吵嚷嚷的。” 顾婉卿摇摇头,“他们还是老样子,嚷嚷着要我搬走。也是今天高家为难了他们。” “岂有此理!”玄茗又开始了暴躁,还没坐热乎就又要往外跑,“我去修理他们!” 顾婉卿单手将她拽住,“修理不会武功的人,可不是好本事,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玄茗低下头,默念着,“不妄动,少生气,多看书,多睡觉……” 念着念着,她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好像一条也没做到。 玄茗乖乖地回到顾婉卿身边,“那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顾婉卿道:“走一步看一步,总之不能再动手了。他若真有目的,日后会提条件跟我用若红交换的。” “那顾曦小姐的婚事呢?” 顾婉卿想了想,道:“高家若是这样闹了一闹也好,顾家恐怕暂时就没办法催女儿结婚了。先拖一拖,我再想办法。” “婉卿。” 门外传来顾曦的声音。 顾婉卿去开门,顾曦站在门口,身后的丫鬟拎着一个篮子,香味四溢。 顾曦走进房,将篮子放在桌上,“晚上没吃饭吧?今儿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我给你拿了一些过来。都是热的,赶紧吃。” “劳烦姐姐挂心了,我一会就吃。” 顾婉卿接过,发现顾曦的半边脸还是红红的,她隐隐叹息道:“今天连累姐姐了。” “我没关系的。”顾曦拍了拍她的肩膀,为难道:“爹和娘说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不过下次你要是收到拜帖去单独赴宴,可不能再瞒着我了,多危险啊,还有凶杀案。白珏也在呢!” 顾婉卿愣了一愣,而后笑道:“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不会了。” 顾曦有些责怪道:“你回回都这么说,可还是不听劝……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吃完便休息吧。” 顾婉卿道:“玄茗,送送姐姐。” “是。” 顾曦摆摆手,“不必了,你我不必生分。” 关上门,顾曦带着丫鬟离开。 十步之外,顾曦原本浮在脸上温柔婉转的笑容,忽然冷下来。 半张脸都沉在黑暗中,只有丫鬟手中的灯笼能照清一些。 那本线条柔和的眉眼,此刻正如黑夜中眼露精光的蝙蝠,带着七八分戾气。 丫鬟提着灯笼,确认周围没人,才低声道:“小姐可真是好心,还给她送吃的。老爷和夫人都快气炸了,二小姐和少爷还在那边安慰呢。” 顾曦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麻的半边脸,咬牙道:“那些个蠢货!根本就看不清形势。” 丫鬟点头,“是,还是小姐聪慧,懂得隐忍。” 顾曦冷笑,“要论起懂得隐忍,我又怎么能比得过我这个堂姐。有时候我也佩服她,被为难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从顾府离开。” 即便是刚刚被羞辱,顾婉卿还是能保持云淡风轻的模样,心情丝毫没有受影响。 这该是怎样的气度,换个角度看,她也简直可怕。 丫鬟也狠狠道:“她那是脸皮厚,时常连累我们,竟从来不觉得愧疚!” 顾曦仰头看了看这连绵起伏的屋顶瓦砾,月光下散发着零星亮光。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奢侈的程度皆是彰显先主人尊贵的身份。 “顾府这房子,这地,都是她顾婉卿的。只不过是承袭了她爹娘的好处罢了。我那个没用的爹和娘,整天除了闹事儿嚷嚷,从来就没办过一件正事儿。” “小姐放心,等到顾婉卿哪一天真的出事儿,这房契和地契,一定是会留给小姐你的。毕竟,小姐现在在她心里可是最重要的人。连她的将军旗,都归小姐你保管呢。” 顾曦抚着自己的发髻,得意地笑了笑。 这么多年,她在顾婉卿身上花了不少心思,现在顾婉卿对她掏心掏肺也是必然的。 “顾婉卿那个蠢脑子,我暗示她去刺杀白珏,她竟然还真的去了,真是傻得可怜。只可惜啊,白珏没死掉。” 说起这事儿,顾曦是又生气又觉得好笑。 丫鬟愤愤不平,“老爷想得也太美了,小姐你不会武功,若真嫁过去,必然是要被折磨死的。” “哼,等我拿到了顾婉卿的财产,便将将军府卖了,和李公子双宿双飞去,那些个蠢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那自然是……” 顾曦尖锐地笑着,扭动着腰身隐没在黑暗的小路中。 …… 玄茗关上了门窗,道:“这个顾府,也只有顾曦小姐是惦记着将军的了。不像那些人,明明他们住的是将军父母的宅子,可却还是这个态度。” 顾婉卿道:“要不是因为这个将军府,只怕我也没办法被他们养活到这么大。” 谁人都知,将军府能捞到多少钱财。 若不是因为这笔钱财,这个和他们早就不往来二叔,怎么会肯抚养一个襁褓中的拖油瓶呢。 “不过,顾曦小姐还是疼将军的。”玄茗安慰道。 顾婉卿盯着面前热腾腾的红烧肉,有些失神地喃喃道:“是啊,我这个堂姐,对我果真是……照顾有加。” “将军。”玄茗忽然喊她。 “嗯?” “我认识将军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看过你对什么事情特别生气过。哪怕这家子人这么过分。将军真的好像是仙人投胎的一般。” 玄茗手托腮,半开玩笑地说着。 第十二章 各怀鬼胎(二) 但她真是这么认为,绾青将军明明那么优秀、那么善良,对谁都很温柔。 可偏偏命运不公,有血亲的家人还整天希望她离开这宅子。 换成任何人,早就仇恨肆虐了。 可是顾婉卿却从来都没有私下说过他们的不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怒火。 顾婉卿道:“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玄茗不假思索道:“将军是个天才!……只可惜天妒英才!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将军了,武功高强、还熟读兵法谋略,精通琴棋书画。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有领兵之人的豪爽英姿,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是活了好多年的人呢!哈哈哈!” 面对玄茗豪爽的笑声,顾婉卿未答。 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挺聪明。 玄茗招招手,“将军,你想什么呢?” 顾婉卿道:“我只是在想,或许我有些胜之不武。” “啊?为什么?” “开挂的人生,如何能解释。”顾婉卿莞尔一笑,拍拍一脸懵的玄茗的肩膀,“洗洗睡吧。” 玄茗带着疑惑离开了房间。 顾婉卿坐在铜镜前,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镜面,掸去上面的灰尘。 她盯着铜镜里的这张脸,忽地阴森森一笑。 “是啊,开了外挂的顾婉卿,为什么要同这些‘凡人’生气呢。” 从出生后,她便这样告诫自己。 十八年前,随着落在将军府的那道灵光,顾婉卿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其实那根本不是什么灵光。 那是一道将顾婉卿从二十一世纪带到这个南炎朝的闪电。 武道高手,过硬的身体素质,各项武道女子赛金牌得主,行内奇葩! ——那是上辈子的她。 若不是出了车祸,终结了二十八岁的生命,她定也是个传奇人物。 所以在这个年代,从婴儿时期开始,她就拥有所有超乎寻常的技能。 即便是重新学习这个年代的知识,也根本不在话下。 若不是‘扫帚天星’这个帽子压着她,她必然会在这南炎朝有着直冲云霄、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本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失必有得。 顾婉卿淡淡笑着,长睫轻颤,眼底波光流转。 “但那又如何,我还是我,不必苟且眼下。” 吹熄蜡烛,屋内瞬间黑暗。 只留窗纸上映着月光的颜色。 …… 侯府。 此刻偏苑寂静无声,风声牵动树叶,沙沙声都略显刺耳。 屋内,一把黑云木古琴摆放中央,檀香清淡四溢。 古琴旁落着一面巨大的同是黑云木制成的书架,书籍整齐摆放,一尘不染。 白珏依窗而坐,月光倾斜,将他笼罩在一圈不真实的柔光中。 他手握一卷书,发尾因刚沐浴完,还有些潮湿,沾上宽松的轻衫,能透出衫下紧实的肌肤。 片刻,在窗户外落下两双轻巧的脚步。 比鸟儿落在枝叶上的动静还要轻。 白珏目不转睛,翻了一页书,“回来了?” 男声道:“是,主子。” 女声道:“耽误了些时间,请主子恕罪。” “高家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白珏问。 那女声道:“高老爷的嘴很紧,为了他的女儿,是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那陈家呢?” 男声道:“陈家对那个儿子本就嫌弃,根本不关心。后续处理,陈家也不会过问的。” 白珏合上书,起身看着窗外半跪着的二人,“你们做得很好。” 月光从乌云中移了位置,照清了这一男一女。 一个是陈泽州。 另一个,则是身上沾满了血迹的高素素! 他们同时撕开了连在脖子上面的人皮面具,这面具之下,又是另外一张脸。 清秀的陈泽州变成了一个脸部轮廓锋利的少年。 而高素素的面具之下,则是一张令白珏看了后浮起笑容的脸。 “若红,这段时间任务多,你辛苦了。”白珏道。 若红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道:“能帮上主子的忙,若红绝无怨言。” 不只是脖子,还有身上的血迹也依旧保持着鲜红。 只有衣服上破了一个小洞,身体完好无损。 仔细一闻便知,那鲜红的血早就没有腥味,反而化作为一阵果香。 白珏道:“你擅长易容伪装和障眼法,有些事情,不得不让你去做。包括留在绾青将军身边这个任务。” “是。主子的安排,若红明白。” 白珏唇角微挑,“将军正漫天找你。” 若红略有尴尬,“是……将军十分信任我。” 白珏道:“信任是好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细作。那天的行刺和今天的假死,你演得都很成功。” 若红点点头,“绾青将军她……是个温柔的人,是个好人,所以很单纯、很好骗。” 白珏抿着淡淡笑意,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她也同样很聪慧,今日的杀人手法,她很快就破解了。”白珏挥挥手道:“你先下去,休息几日,后面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是。” 若红领命,飞身隐入黑夜中。 看着离开的若红,方才那少年道:“主子大费周章,顺了高家的人情,帮他们打掩护,好让那个和陈泽州私奔的女儿逃走消失,这等丑事,若是没有主子,高家毁了和二皇子的婚约,定要倒霉!” 少年名为楚豪,白珏的心腹。 虽只有十六岁,双眼却比同龄人深邃许多。 第十三章 朱雀天师 白珏冷声道:“二皇子以为打了一手好算盘,非要强娶高素素为侧室。即便是为了太子,我也不能让他得逞了。” 楚豪点头道:“主子英明。现在高素素名义上已死,只要陈泽州被悄悄放走,二皇子是不会查到什么的。” “刑部那边,我自然会打理。” “主子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盯着参加雅会的张慕清和陈无双,他们对高素素熟知,会对这次计划有危险。” “如果这两个姑娘有异动呢?”楚豪问。 “杀。” 白珏的双眼如隐入乌云的月光般,寒意森森。 他捏了捏拇指上的玉扳手,道:“如今朝中风起云涌,太子举步艰难。此时更加不能让二皇子有任何得逞的机会。” “是!” 楚豪走后,白珏却再没了看书的心思。 他拿出一方手帕,帕子上还留着顾婉卿今日身上淡淡的素果香。 ‘白二爷若是不来,这东西就落我身上了。不过我经常遇到这事儿……’ 白珏失神地回忆着,握着帕子的手渐渐收紧。 但即刻回神,松了手,抚平帕子上添的褶皱。 他走至暗格旁,取出一陈旧精美的匣子,匣子里有一个碎了半边的玉佩。 有裂痕的这半边玉佩,上面沾有发黑的血迹。 白珏将帕子小心放入其中,静静看了一会,才将匣子合上。 …… 三日后。 顾婉卿身披轻甲,手持宝剑匆匆入宫。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驾车人亮出将军令牌,侍卫们行礼,很快放行。 勤政殿此时正点着古怪的熏香。 众人皆知,这熏香只有朱雀天师和皇上在一起时才会用。 内侍通禀之后,顾婉卿跨入勤政殿。 “臣拜见皇上!” 顾婉卿下跪行礼,只是伴随着她进来的脚步,门外刮来一股邪风。 邪风吹得勤政殿里面的物件摇晃作响。 原本还在淡定饮茶的皇上赶紧坐直了身体,眼见着旁边摆着的一个琉璃花樽咣当落地。 花樽碎片炸破满地,其中一片飞过顾婉卿身边,将她的手背划伤。 嘶—— 顾婉卿赶紧捂住手,还好,伤口不深。 否则在勤政殿见了血,该是大不吉利。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就像跌入一汪平静湖水的石头,勤政殿没了方才的安静祥和。 顾婉卿愣住,想了想,这到底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琢磨会,她俯下身体:“臣不是故意的,皇上恕罪……” “罢了罢了,朕已经习惯了。” 内侍扶皇上坐好。 皇上还穿着上朝的龙袍,卸下了珠冕。 皇室血统优良,尤其传闻皇上生母极其美丽,所以纵然现如今皇上已经年岁四十,但看起来仍然英俊。 只是眼纹颇多,眼下乌青也不少,足以见得朝政压力极大。 天师巍然不动,把着拂尘,一身白衣,像一尊佛像陪在皇上身边。 顾婉卿瞄了他一眼,假装没有看见。 皇上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神情无奈。 “顾将军今日所来何事?” 顾婉卿感到奇怪,“皇上,臣今日不是应该来和兵部商议北方战事吗?再过两日,臣就要出征了,还求皇上赐兵符。” 皇上饮一口茶,慢悠悠道:“哦……顾将军啊,北方战事朕已经让多罗将军前往,你不必去了。” 顾婉卿一愣,“皇上,多罗将军并不熟悉北方地形,还是让臣走一趟吧!” 皇上揉了揉疼痛的额头,“绾青将军啊,你知不知道,高家来了人,对他女儿死了的事情不依不饶,朕已经下令处置了陈泽州,即便你破获案件有功,但是高家一再咬定,是因为你的到来,触犯了他女儿的命格。” 顾婉卿道:“战事是战事,和命案无关啊。” 而且这个命案好像和她也没关系吧。 “朕和天师已经商量过了,此事无需再议。” 顾婉卿看向天师,眉心紧锁。 “是,臣领命。” 皇上又道:“即将到来的山神祭祀,天师说,要绾青将军随行,方能保平安。” 顾婉卿惊讶道:“可,山神走山路,忌讳极多,臣恐怕不能胜任,唯恐出了岔子。” 天师解释道:“今年的山神祭祀和往年不同。青山一带今年动荡了几次,毁了几个村庄,恐是邪祟入侵山脉,惊扰山神。所以需要找一个命格凶煞之人装扮鬼祟,绕行山路后,用一碗血水祭祀方可。” 顾婉卿捏紧手中剑柄,斜睨天师,道:“原来我这命格,竟还有为南炎做贡献的时候。天师费心了。” 内心只道,这分明就是处在地震带,哪里就鬼祟入侵了。 “此行要谨慎,婉卿啊,你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吧。” 顾婉卿本没想答应,她为什么要扮鬼,为什么还要假装被山神消灭的样子。 这不是滑稽中的滑稽。 但是皇上念了她的名字,她就知道不去也得去了。后缀一定是会提及顾婉卿的父母。 “臣领命。” 皇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顾婉卿出了勤政殿时,天师也告退了,皇上头疼需要休息。 二人一同出来,顾婉卿的脚步快了一些。 只听天师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顾将军似乎一直都无视我。” 顾婉卿停住脚步,点头行了个平礼。 “我向来是感恩天师的,至少天师还让我活到了十九岁,没在出生时就要了我的命。” 天师是个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男子,但是真正的年纪,没人知道。 通常南炎朝历代天师,都是深居山林的高人。 而这位,号朱雀。在顾婉卿出生前,就已经陪在皇上身边了。 怎么算,朱雀天师的年岁至少和皇上是一般大的,说不定比皇上还大些。 顾婉卿对谁都客客气气,唯独对朱雀天师,却有分明区别的态度。 天师神色波澜不惊,拂尘在风中摆动。 “请顾将军慎言。” “我自当慎言,也希望天师慎行。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迷信之人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顾婉卿盈盈一笑,挥袍离开。 朱雀天师盯着顾婉卿的背影,眼眸忽明忽暗。 …… 第十四章 太子殿下 御花园,顾婉卿迎面碰见了太子殿下,容鹤。 事实上,她只见过太子一次。 也是在皇上的勤政殿,匆匆一瞥,并无说话。 但是太子气质独特,和宫里其他人格格不入,一眼便叫顾婉卿牢牢记住。 容鹤负手而立,身边百花盛开,锦袍素雅,温润如玉,眉目似女子般清秀。 顾婉卿主动上前,“太子殿下万福。” 容鹤闻言,看见来人狐疑道:“你是……绾青将军?” “是。” 容鹤点头微笑,“昨儿本宫听闻将军在山水楼破了一桩案子,今日就见到了将军。此次进宫何事?” 顾婉卿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道:“没什么大事。” 远处传来的步辇声打断了二人。 步辇前面的内侍极为凶狠,用力推开了太子身边的婢女。 “挡什么路,没看见二皇子过来了吗!” 步辇最终在容鹤和顾婉卿的面前停下。 领头的内侍不耐烦行了个礼,“太子殿下,麻烦让一让,二皇子要敢去见皇上。” 容鹤身边的婢女站出来道:“旁边也有路,太子殿下正在修剪花草,你们为何不能往另一条走?” 没想那内侍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个下贱的东西!二皇子身子尊贵,此条路阴凉舒爽,自然是走这条路,岂能让二皇子走小路的道理?” 容鹤手里捏着剪刀,一动不动。 步辇上的人等的不耐烦了,便走下来。 “呦,我当是谁呢,太子和这个瘟神将军居然能站在一起,真是稀奇啊。” 一个欠揍尖利的男声。 顾婉卿眉毛挑了挑。 要不是顾婉卿认识这位二皇子,定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内侍。 二皇子容槿,传闻风华绝代,饱读诗书。 学识先不说,光是这下巴恨不得仰上天的姿态,就让顾婉实在不敢苟同这说法。 之前见过两次,一次是二皇子在钓鱼,顾婉卿路过时,也不知怎么鱼上钩时差点将他拉进水里。 还有一次也是在花园,顾婉卿的袖口沾上了甜点上的蜂蜜,引来了一团蜜蜂,把路过的二皇子脸上蛰了一个脓包。 从那之后,二皇子提及顾婉卿,必然是恨得牙痒痒。 二皇子走至顾婉卿身边,凶狠道:“你这个瘟神将军,克死了和我有婚约的高素素,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顾婉卿汗颜,好嘛,莫名其妙的新仇又多添了一笔。 容鹤听他称呼瘟神将军,当即就皱了眉头,道:“容槿,这是绾青将军,不得放肆。” 二皇子容槿冷哼一声,丝毫不屑。 他故意走进容鹤修剪了半天的花丛里,抬起脚用力地踩了几下。 方才整齐开放的花朵,一瞬间便没了一大块。 “我放肆过这么多回,太子你能管得了吗?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浇花写字。难怪父皇不喜欢你!” “容槿!”太子抬高了声音。 容槿也不服输,“你吼什么吼?今日看见你们是我晦气!都是没娘的东西。我呸!” 其实顾婉卿被说两句,不痛不痒。 但是身边的太子容鹤,一副已经快气炸了的表情,“二皇子容槿冲撞本宫和绾青将军,掌嘴!” 容槿慌了一瞬间,继而又笑道:“你敢!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容槿这么说着,身边果然无一人敢动。 大家都知道,二皇子的母亲是现下有着盛宠的张贵妃,封后都指日可待。 而太子容鹤的生母,先皇后已经不在人世。太子资质平平,皇上也不甚喜爱。 所以不能得罪谁,在宫里人人心里明镜似的。 容槿得意道:“哼,看到了吧,在宫里的人,可都听我的。” 顾婉卿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太妙,想出声阻止。 “本宫才是太子,你终究不是正宫!张贵妃如是!庶出就是庶出!” 太子也是豁出去一般,言语锋利。 听得顾婉卿直冒冷汗,感觉自己是不是又倒霉催的祸事了。 “你竟然敢侮辱我母妃!” 容槿气得原地跳脚,直接朝着容鹤冲过去,扬起手,欲落下巴掌。 顾婉卿神色一凛,准备拔剑相助。 但是她动手之前,忽然嗖嗖飞过来两个身影。 一个身影揽住了太子,将太子护到旁边。 另一个身影则是挡在容槿的面前,捉住了容槿那只要落下的手。 啪!—— 响亮的巴掌落在容槿的耳畔。 这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让容槿眼冒星光,直接瘫倒在地。 白珏眼露锋芒,衣袖飞扬,手臂的姿势还维持在方才那巴掌的方向。 “太子殿下说要掌嘴,你们没听见吗?” 他声音如千年寒冰,直叫人汗毛竖立。 是白二爷! 不光他们,顾婉卿也汗毛倒立。 为何白珏会在此时进宫?难道她最近真的犯太岁? 即便倒霉惯了,但顾婉卿还是觉得异常诡异。 而且……今日白珏没有缠绷带。 他的双手看上去健康如初。 宫人们认出后,纷纷跪倒。 这不是见到主子们的尊敬,而是一种害怕、惊恐。 “白珏!你!你你……” 容槿不可置信看着他,怒火中烧,却腿软站不起来。 白珏正像地狱厉鬼一样瞪着他。 容槿知道,这宫里宫外,无人敢动白珏,即便他命人还击,也没人敢上。 因为皇上极其器重白珏。他人狠话不多。 谁跟他把事情闹大了,即便皇上知道,也沾不到半点好处。 这满宫满朝的臣子中,恐怕也只有白珏敢出手掌嘴二皇子了。 “太子殿下,有没有受伤?” 方才那个将太子容鹤揽住的身影,柔声问着。 “我无事。” 容鹤看见他的一瞬间,方才的惊慌已经彻底安心下来了。 这个男子的长相和白珏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眉眼轮廓相对温柔一些,看人的目光也不像白珏那样狠戾。 二皇子容槿大叫道:“白珏、白凌!你们两个兄弟,狼狈为奸!我迟早收拾了你们!” 嗯?两兄弟? 顾婉卿又看了看站在太子身旁的男子,震惊了。 原来这就是侯府的嫡长子,白珏的亲哥哥,白凌。 白凌可是正儿八经的豪门世家子弟,美名远播。 第十五章 世家公子的典范 和白珏那种恶名远播的性质大不一样。 样貌俊俏,谈吐得体,气质优雅,学识渊博,深得皇上的喜爱。 他是世家公子们的典范,是各个闺阁小姐做梦都想嫁的男子。 总之是什么好词好句都用来形容他了。 白凌护在太子容鹤的前面,道:“二皇子,狼狈为奸四个字可切莫乱用。毕竟,我们都是为南炎效忠的。” 语气不卑不亢,谦逊有礼,却无丝毫恭维。 白珏就没有白凌那样温柔了,他抬起手,冷冰冰道:“二皇子请便。” 语气和‘请你滚吧’,并无什么区别。 容槿纵然气得要原地爆炸,却也拿这对兄弟没有办法。 说来也是可笑,太子他能欺负。但是白家这对还没封王兄弟,却让他畏惧三分。 “你们给我等着!” 容槿撂下这句话,便在内侍的搀扶下,灰头土脸地朝另一条路走去。 走了两步,好像还不是很解气,又回来补了一句,“你们白家自称扶持东宫正统,我倒要看看,他日我坐上了太子之位,你们还能否这样衷心!” 若不是他走得快,白珏恐怕又要动手了。 白凌拍了拍容鹤的肩膀,“殿下,无需介意,一切有我。” 容鹤安心地点点头,“今日多谢。” 顾婉卿揉了揉鼻尖,不知为何自己站在三个男人中间很是尴尬。 而且自己刚刚美救英雄的举动被截了胡,现在杵在这儿没作为,有那么一丝的丢人。 容鹤转身对顾婉卿道:“今日连累绾青将军了。” 顾婉卿赶紧道:“不不不,是臣连累太子殿下了,臣这就告退。” “将军!”白珏喊道。 顾婉卿定住脚步,白珏已靠着她极近。 她欲后退,手腕却被白珏一把抓住。 他一贯迷之微笑道:“将军的手受伤了。” 顾婉卿低头一看,是方才被花樽碎片伤破了的口子。 “我没事。” 顾婉卿想甩开白珏,但奈何她实在没这个男人的力气大。 白珏手掌炙热,像是要捏化了她一般。 他拿出了一方洁白的帕子,将顾婉卿的伤口裹起来,继而才肯松手。 居然在帮她包扎?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顾婉卿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丢人。 她捧着自己的手,赶紧施礼,“太子殿下,臣告退了。” 容鹤温柔笑道:“将军慢走。” 白珏也搭了一句,“将军慢走。” 顾婉卿差点崴了脚。 白凌淡淡扫过顾婉卿,道:“白珏,我们也该走了。” “嗯。” 顾婉卿三步并两步快速走着,忍不住,还是回了头。 这一回头正撞上白珏赤1裸1裸的目光,他好像料定顾婉卿会回来看他一样。 该死! 顾婉卿恨不得踹自己一脚。 这心虚地偷看还让人发现了!能不能别这么贼头贼脑的! 不过…… 她是真想问一句,白珏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若红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还给她。 这个机会错过了,下次就真的要被白珏牵着鼻子走了。 …… 祭祀山神日子到来,城中热闹非凡。 打竹水,清理道路,迎接祭祀队伍。 每年祭祀山神的仪式都会在一年中最热的天气举行。 这样才能看到连绵起伏的青山绿树,蝉鸣阵阵,汗如雨下,方才显得诚心。 顾府门口,顾婉卿整装待发。 她里头穿着便服,外头则是罩着一个宽宽大大,足有五六斤重的衣袍。 衣袍蓝白相间,乃天师特制,上面画着各种符纹。 玄茗看了眼天色,道:“将军,礼部那边说了,一会你就坐在轿撵上,等接到了山神新娘,我们就可以出发进山了。” “好,知道了。” 顾婉卿带上面具。 这是一个惊悚的鬼脸,狰狞、惊恐、扭曲。 总之是个小孩子看了都会害怕的东西,用来代表鬼祟。 “好丑的鬼啊!”一早便起来看热闹的顾元道。 顾冬棋和顾夫人也在门口,对顾婉卿这次装扮鬼怪的事情,嘲笑了好一阵。 顾元晃着他们,嚷嚷道:“爹、娘!我也要坐在那个轿子上,我也想穿那个衣服!” “你个小神经病,那是鬼怪,不吉利的,你去做什么!小心被弄死!”顾夫人骂道。 顾曦见状,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顾元乖,等会姐姐给你买绿豆糕吃。” “我才不要呢!” 顾元冲着顾曦做了个鬼脸,立刻跑开。 顾曦嘴角微搐,瞪了一眼顾元,然后转身对顾婉卿温柔笑着,“婉卿,此行小心。” “姐姐放心,就是个过场,没什么危险。” 顾婉卿这么说着,心里却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暑。 这简直就是在三十八度的天气裹上了一层棉被。 “玄茗,糖水准备了吗?” “放心吧将军。”玄茗自信地拍了拍口袋,又问道:“今年的山神新娘是谁?” 顾婉卿摇摇头,“不清楚,向来是礼部选人,应该会保密吧。” 山神新娘是每年祭祀必备的人物,和顾婉卿装扮的鬼祟一样,都有象征意义。 传闻山神隐居山林,是为了此生最爱。痛失爱人后才渡劫飞升。 祭祀山神由人类装扮成新娘,是为了让山神有一份安慰。 玄茗神神叨叨道:“将军啊,我听说,近三年的山神新娘,好像都有去无回,会不会真的被山神……” “别胡说了,我快热死了。” 顾婉卿可没空听玄茗扯这些怪谈。 只求仪式赶紧结束,她好能早点去洗个凉水澡。 没一会,队伍将要出发。 巨大的轿撵由十二人抬起,蓝白纱幔做装饰,其余的地方都贴着符纹。 轿撵的前方是由十人举着的祭坛,进山后开香。 其余就是仪仗队一般的锣鼓和车马,人人都遮上面具。 面具各不一,但肯定没有顾婉卿的这张夸张吓人。 “路上保重啊,” 顾曦笑着招手。 忽然,她看见方才乱跑的弟弟顾元,钻到了车马队中的一个半开口的箱子里。 周围并无人发现,箱子很快被抬起来。 “顾——” 坐在轿撵上的顾婉卿回头,“怎么了吗?” 顾曦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没事,我会煮绿豆汤等你回来的。” 顾婉卿点点头,队伍便正式出发了。 顾曦站在府门口,瞧着那个半开口的箱子,心里得意一笑。 “臭小子,这次让你好好吃一吃苦头!” …… 第十六章 山神祭祀(一) 路上,城中百姓欢呼磕头,念着山神保平安。 顺带冲着顾婉卿喊着,邪祟滚蛋,邪祟早死。 有些还想扔萝卜青菜,玄茗直接伸腿揍了一顿。 车马队行驶向侯府的方向,顾婉卿才发觉不对劲。 最终轿撵停在侯府门口,已经有一群装扮好的人候着。 “将军,是白家的人!”玄茗惊呼道。 顾婉卿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眼孔看去,有个一身纯白的人。 穿着像蓑衣一样的白色衣袍,又宽又大。 头上戴着同样是洁白的斗笠,斗笠后垂下又长又繁琐穗子。 这样远远看过去,倒还真挺像新娘的。 新娘戴着紫色的面具,面具上是个安详的睡脸。 这个面具,似乎没有小孔能看到外面。 顾婉卿确定道:“那应该就是山神新娘了,看来是侯府的人。” 玄茗道:“嚯,这个女子的体格可真是大,感觉比将军高出许多呢。” 顾婉卿无奈自嘲,“可能有讲究吧。我这样的,只能做邪祟。” 玄茗翻了翻白眼,“这么壮大的新娘,反正我要是山神我才不喜欢呢。” 顾婉卿再看,人群中锁定到了白珏。 白珏正穿着那天在山水楼同样的黑色衣衫,戴着一个微笑面具。 别说,这个笑脸和他还真神似。 “阴魂不散!”顾婉卿暗骂道。 但一想到若红,她倒觉得见面或许是个机会。 玄茗问,“白珏会跟着我们吗?” 顾婉卿点头,“应该会,他戴了面具,是随行之人。” “他怎么会来祭祀?真是古怪!莫不是冲着将军来的?” 毕竟绾青将军这次扮鬼祟,众人皆知。 顾婉卿心里也有些毛,低声道:“玄茗,你跟紧我。我没带武器。” “是!他要是敢做什么,我就砍了他!”玄茗提起剑,恶狠狠道。 车马停下,随侍将山神新娘搀扶到轿撵上。 顾婉卿摇晃二下,差点没坐稳。 看来这个新娘体重不轻。 新娘和顾婉卿并排坐好,向顾婉卿点头施礼。 顾婉卿也回礼,再次感叹,她的块头的确不小。 自己在身边像个小鸡崽,毫无邪祟的威猛。 “天气蛮热的哈。”顾婉卿说话,缓解尴尬。 “嗯……”新娘轻轻一声,嗓音倒是细软。 …… 队伍离开了侯府那个庞大的建筑物。 从城外绕道,才能进入连绵起伏的山林。 山林有祭祀特定的路线,烈日暴晒,没有阴凉。 顾婉卿感觉自己呼吸困难,旁边坐着的新娘倒是一动不动,很安静。 她猜想,应该是哪个从小修炼的大家闺秀,才有这样的定力。 顾婉卿盯着在前方骑马的白珏,他倒是没有异动。 想不明白,白珏为什么要掺和今天的祭祀,这是他的爱好? 没走多远,突然天降大雨,狂风作乱。 明明上一秒还是艳阳高照,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山路难行,还要顶着越来越大的狂风,这一队车马全都乱了套。 尤其是抬着轿撵的人,本就要求底盘稳,现在泥土被打湿,一个滑了脚,后面的也都跟着遭殃了。 整个轿撵摇摇晃晃,纱幔浸了雨水,平衡不稳。 新娘和顾婉卿都剧烈摇晃,最终从翻滚下来。 要不是穿着这厚重繁琐的衣服,顾婉卿还能自己找个地方站稳。 但是此刻视线模糊,她和新娘直直向山坡下跌去。 连连滚着,连伸手抓泥土的机会都没有。 “保护山神新娘,保护山神新娘啊!” 大家嚷嚷着,就是没人说保护顾婉卿的。 其中只有玄茗一人的声音。 “将军啊!将军!——” 玄茗绝望地喊着,就这么看着顾婉卿摔落山坡。 她心一横,也准备跟着跳下去。 但是骑在马上的白珏将她拽住,箍着玄茗的腰背飞到了一处安全的大石头上。 周围狂风未歇,回过神来,玄茗才站稳。 白珏还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 玄茗先是感觉惊悚,看了看他的手,然后脸一红,抬手就要打他,“你干什么啊!” 白珏轻易躲过,淡淡道:“救你啊。” 玄茗怒火直冒,“我家将军掉下去了你没看见吗?” “呵。” “你是不是故意要谋害我们家将军的?” “哼。” “你把若红抓到哪里去了?说不说!” “切。” 虽然白珏带着面具,根本看不见脸,也看不清眼神。 但是这种态度已经足够让玄茗暴走了,顾婉卿以前教育的什么冷静淡定,全都抛诸脑后。 “你你你……我跟你拼了!” 她拔出剑就朝着白珏砍去。 白珏侧身闪开,“你这个姑娘家,为何那么暴躁?” 玄茗十分不爽,大声道:“你又不是我家将军,你管得了我吗?!大不了我跟你同归于尽!” 面具下似乎是翻了一个白眼,“切,懒得理你。你若是想救人,也要等雨停了才行,否则连路都看不清。” “我……” 玄茗憋着嘴,难过地看向山坡的方向。 将军她,应该会安然无恙吧。 …… 山坡下。 顾婉卿和新娘一同跌到了底。 还好,是一片松软的土地,二人的衣服厚实,都没有受伤。 顾婉卿身上粘着泥土,衣服更加重了。 她起身扶起旁边的山神新娘,原本纯白的衣袍也变得脏兮兮。 顾婉卿仰头看她,“姑娘没事吧?” 新娘摇了摇头,“无事。” “我们要等雨停了才能再爬上去了,你放心,一会你紧跟我。”顾婉卿像个男人一样安慰道。 这个山坡并不高,但是狂风骤雨之下也是无法攀爬的。 “多谢将军了。” 新娘的声音好听,只不过这种语气,总是让顾婉卿觉得有那么一丝的耳熟。 顾婉卿找了个能避雨的大树下,和新娘一起躲着。 心里十分无奈,她也还真是倒霉。 每年的山神祭祀都算准了的艳阳天,今日竟然能破天荒的遇到暴风雨。 恐怕回去之后,她是免不了责备的。 下了雨之后,温度丝毫没下降,反而更闷。 “太热了……” 顾婉卿实在受不了,扯开了外袍。 “你也脱了吧,现在也没旁人,就我们两个女的。别热坏了。”顾婉卿对新娘道。 第十七章 山神祭祀(二) 顾婉卿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轻薄通透,勉强能散去一些热气。 新娘抬头,似乎有些吃惊,即刻便撇了头。 顾婉卿问道:“新娘的衣袍厚重,需要我帮你吗?在祭祀开始之前应该没关系。衣裳沾了雨,即便是大热天,也会生病的。”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扯新娘的衣裳。 出于好心,她实在怕这个姑娘中暑昏倒。 “我、我就不必了。” 新娘连忙回避顾婉卿的手。 虽然带着面具,但是也能感觉到新娘一副很介意的样子。 大家闺秀,顾婉卿能理解。便收了手。 两人盘腿坐在树下,雨势并没有减小。 头顶上可遮雨的大树也兜不住这雨滴。 顾婉卿拿起自己的衣袍,将它举起,像撑起一把伞一样,罩在新娘头顶的上方。 “将军?”新娘抬头,很是吃惊。 顾婉卿解释道:“我替你挡挡雨,你既不肯脱衣服,也别受了风寒。” 其实她淋雨没关系,习武之人,有时候心态总像个男人。 一个姑娘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淋雨,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新娘柔声道:“将军还真是个温柔的人。” 顾婉卿有些诧异,“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口中这么说我。” “旁人对你都不好吗?”新娘问。 “还行吧。”顾婉卿忍不住叹了口气,勉勉强强才能说出这三个字。 其实好不好,她也没有刻意去衡量过。 新娘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将军似乎活得很辛苦,似乎也不辛苦。” “什么意思?” 透过面具,新娘似乎在看着雨,想着什么事情,并没有回答顾婉卿的话。 “你是白家小姐吗?”顾婉卿又问道。 从侯府候着的,应该是白家的人。可顾婉卿从未听说过白家有什么姑娘,只有两个儿子。 新娘摇摇头,“并不是。” 见她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顾婉卿便没再追问。 她不答便不答,顾婉卿也就这样举着衣裳,和她一起静静等待雨停。 顾婉卿的臂力还是有的,即便这么举着也不会难受。 过了一刻钟,雨势终于变小。 雨水冲刷过的土地像是被清洗过一样。 “那是什么?” 顾婉卿忽然看见前方被冲刷的土地下露出了一节白色的东西。 她心下觉得有些不妙,过去查看。 扒开泥土发现,这是一堆躺在河边的白骨! “怎么了?” 新娘因为好奇,也跟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这个新娘的面具能不能看得见,但是顾婉卿还是想将她拦住。 女孩子家的,看这种东西不好。 可是新娘分明是看见了,走到旁边蹲了下来,没有任何尖叫。 “白骨。”新娘道,用手摸了摸这骨头,“死了有两年多了。” 顾婉卿不可思议看着她,竟会如此冷静,像是个衙门当差的。 早知她如此彪悍,方才就不多此一举为她挡雨了。 顾婉卿看了看周围,“这个地方偏僻,没有村民,看来是有人打猎失足,摔落到这个地方才死去的。” 第十八章 山神祭祀(三) “我们摔下来都相安无事,这里草木茂盛,泥土松软,能摔死人吗?” “世上巧合千千万,并不稀奇。” 顾婉卿心想,她的父亲也是意外身亡。 “可这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顾婉卿狐疑一下,又仔细观察。 这果真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新娘真的是寻常姑娘家?对尸体白骨也有研究? “确实,而且她身上没有衣物,只不过头发没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新娘自己喃喃低语。 此事本不稀奇,新娘却陷入沉思。 对着这白骨研究许久,然后忽然起身,沿着河道缓步前行。 “姑娘,你要去哪里?” 新娘并没听见顾婉卿的话一样,仍旧沿着河边走。 河道不宽,路面泥泞发臭。尽头处似乎很不吉祥。 顾婉卿权衡二下,总归不能放任她一个人走,只好跟上。 “姑娘,你慢点!” 此时没有继续下雨。 顾婉卿披上衣袍,将面具扣在脑袋顶上,在她身后十步之内。 不得不说,这个新娘很古怪。 古怪到顾婉卿并不想阻止她,而是想看看她沿着河道到底要做什么。 …… 二人缓步走着,一言不发。 新娘的面具仍旧挡在脸前,步伐平稳。 这一身的装扮和面具本来觉得没什么,可入了山林,添了一份神秘诡异。 她仿佛就像一个山神新娘一般,隐入深林。 这条路一直朝山上走着,远可观山峦环绕,云卷云舒。 大雨过后,还有尖利古怪的鸟叫声,树木的形状也开始扭曲起来。 破开迷雾,一座寺庙立于其中。 如梦如幻,好不真实。 “山神庙?” 顾婉卿察觉后惊异。 这分明就是山神庙,连牌匾的字还在,只是破旧不堪,杂草丛生。 “这个山神庙,是我们本该来祭祀的庙宇吗?”顾婉卿问道。 难道她们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终点? 新娘忽然轻笑一声,道:“将军,来都来了,不如将这次的祭祀完成吧?” 顾婉卿狐疑道:“只有我们两个人,香炉也不在,如何供奉烧香?如何完成祭祀?” 而且,这就是一个破庙,根本就不曾有人进过香,早已荒废。 顾婉卿奇怪道:“传闻山神曾经香火鼎盛,信徒无数,为什么此寺庙会变成这样?” 新娘道:“山神早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大该因为信徒们长时间没办法实现愿望,所以才不再供奉。不过这都是传闻,没必要去相信。” “姑娘今日是新娘,此话若给旁人听了,可是大逆不道。”顾婉卿提醒道。 “不管人或者神佛,都是要放进心里尊敬,有些信徒,就是一辈子,那才是虔诚。” 顾婉卿深觉,新娘正透过这一面厚厚面具,直勾勾地盯着她。 “话说得对。”她道。 新娘又问,“将军有信徒吗?” 顾婉卿觉得好笑,“我又不是神佛,哪里会有信徒。” 新娘声音柔如水,“将军温柔待人,一定会有的。” 顾婉卿觉得她这番话不明就里。 不过也没多想,只当这新娘是个古怪的人。 二人聊着,便鬼使神差一般走了进去。 “我们拜一拜吧。”新娘道。 “嗯?拜山神吗?”顾婉卿皱了皱眉,“我今日角色是鬼祟,倘若我跪了拜了,那这山神还能保佑南炎吗?” 新娘轻轻一笑,拉住了顾婉卿的手,将她牵引到两个布满灰尘的蒲团旁边。 饶是觉得奇怪,却也照做。 山神的雕塑多处缺损,显得面相凶恶,如鬼刹蛇神。 两人跪下三拜后,寺庙刮来一阵邪风。 直起身体后,寺庙里多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赫然立于新娘和顾婉卿的面前,两个孩童,一个中年男人。 “什么人!” 顾婉卿即刻起身,被吓得不轻。 如果她手上有剑,早就飞过去了。 她警觉性不差,却没听见任何人进来的脚步声。 简直就是像鬼魂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缕轻烟飘过,山神庙光线忽明忽暗。 “吾是山神,尔等鬼怪,还不速速跪下。”那中间的男子道。 他胸口挂着一方圆镜,一身绿衫如山林叶片的颜色,手里托着个不明形状的物件。 顾婉卿彻底愣住了,“啊??” 第十九章 山神祭祀(四) 那新娘也愣住。这换成谁,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的。 其实她是想说,好歹活这么久,第一次被人侮辱智商。 即便要装,也该吊个威亚下来,穿个仙气十足的轻纱,也逼真些。 这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叔啊! ‘山神’旁边的两个孩童开口道:“山神大人驾到,你们还不行礼?” 顾婉卿冷抽抽一笑,“没想到,我还能遇到一个活神仙,也不知神仙有什么技能?能不能知道我是从何而来?” 他若是能算出来,顾婉卿便服气。 “放肆!山神大人岂会将你们放在眼里!”孩童道。 这中气十足。 顾婉卿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两个孩童,而是身材侏儒的两个大人。 “你们——” 新娘拉住了顾婉卿,像是在阻止她说话。 “山神今日现身,可是我们哪里有不周到之处?”新娘问道。 “你是新娘?”山神问道。 新娘点点头,“是的,山神大人。” 山神点了点头,走过来抓住了新娘的肩膀,欲带她走。 “住手!”顾婉卿阻止。 但是这个山神突然阴阴一笑,轻易就弹开了顾婉卿的手。 顾婉卿终于发现其中古怪,这寺庙中的香,正让她四肢逐渐发软。 “你们到底是谁!” 顾婉卿刚说完,就看见山神的袖子里洒出一片白粉。 白粉降临在新娘和顾婉卿的脑袋顶上,避之不及。 两人纷纷中招,随即昏倒在地。 …… 雨过天晴,山坡恢复安静。 “将军!将军!” 玄茗飞快地冲下去,沿着顾婉卿摔落的地方找过去。 带着面具的白珏也跟了下来,左右仔细看看,道:“奇怪,明明是摔倒这附近,怎么会没有。” 见白珏一副云淡风轻地样子,玄茗恼了。 “都怪你!如果我们将军有三长两短,我肯定要你陪葬。” 玄茗指着白珏那张被面具遮住的脸,破口大骂。 白珏两手一摊,“将军出事,为什么要我陪葬?” 玄茗将自己的面具摘下,瞪圆了眼睛,“因为就是你发了拜帖让我们去山水楼,才会让将军遇到命案,人人都说命案是因为将军而起,要不皇上也不会罢免将军去前线,更不会来这个什么山神祭祀!” 白珏嗤之以鼻道:“女人果真是爱狡辩的,所以我最讨厌女人了。” “你那么讨厌女人,那你还娶顾曦小姐做什么?不如退了婚?” “你这妮子,泼辣得很。”白珏轻声一笑,“嗯,这点倒和其他姑娘不一样。” 玄茗的愤怒忍耐到极限,她自知脾气不好,却也不喜欢被男人叫泼辣。 玄茗快速出手,第一招打在白珏的胸口。 白珏被突来的掌力逼地后退两步。 “你!” 玄茗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出招,二人过起手来。 旁边的下属看得很是无语,这两人到底还记不记得要找人的事情。 数招过后,白珏处于下风。 玄茗抬腿压下,给了最后一击,白珏避无可避,背后正中玄茗的一脚,差点呕吐。 “哈哈哈哈!”玄茗落地,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大笑,“原来你竟然如此弱不禁风。” 一时间,她很难相信之前将军对白珏武功各种出神入化的描述。 若红那次行刺失败,和将军不分上下,现在居然能被玄茗压制。 吧嗒—— 白珏脸上的面具滑落在地,劈成两半。 玄茗看着他渐渐清晰起来的脸,脸上方才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你……不是白珏?” 第二十章 山神祭祀(五) 玄茗眼前的少年不慌不忙地从容爬起。 捡起地上裂开的面具,抬头,露出一个如沐春风般的微笑。丝毫没有受到刚才被打败的影响。 “在下楚豪。白二爷的贴身护卫。” 眉目明朗,人畜无害,毫无疑问,是个俊俏水灵的小伙子。 “贴身?”玄茗这下彻底呆了,“那你为什么要穿白珏的衣裳?” “有公务在身,不便相告。今日能和姑娘交手,算是楚豪的幸事。” 虚伪! 玄茗心里暗骂。 说话语气以及措辞都和那个白珏如出一辙,难怪她会认错人。 不过,玄茗左右看看,突然感觉脚底发凉。 “那……真正的白珏在哪里?” 咻咻咻—— 此时近黄昏的天空中,出现了三枚烟火。 “不好,主子有危险。”楚豪神色转变,即刻转身向山坡上走去 玄茗喊道:“喂!你去哪里?谁有危险?是不是将军?” 楚豪回头,“无需多问了,快跟我来吧。” …… 夜色已至。 山林东南面,火光灼灼。 木头搭成的祭台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二十几个不辩男女的人们正围着祭台,张牙舞爪地念着古怪的咒语。 四面八方点燃的火把犹如地狱之门,鬼魅横行。 顾婉卿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差点分不清这是日光还是烈火。 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仿佛自己置身黄泉之路般的诡异,邪风阵阵,气味腥臭。 她被绑在一颗大树上,面具和外袍散落在旁边。 还好,自己的衣衫还在。 “不许动!” 旁边伸过来一个木头削成的武器,抵在她脖子上面,足以致命。 斜目看去,是个打扮奇怪的中年女人,眼神凶狠。 她穿着宽大粗糙的衣袍和斗篷,闪烁的火光下,勉强能看清是和湖水一样的绿色。 在炎安城,没人会这么穿,而且还是在大夏天。 顾婉卿只敢动眼珠,小心问道:“这位大婶……这是哪里啊?” 中年女人没有回答。 她又问,“那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女人依旧没有回答。 “那台上的人都在做什么?做法吗?” “……” 可见,顾婉卿得到不任何答案。 她昏倒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记得自己见到了一个自称山神的男人。 现在这个阴森的环境,难道她真的遇到鬼神了? 顾婉卿眯着眼朝前方祭台看去,扮新娘那个姑娘正笔直地躺在那一群人的中间,被怪异的舞蹈包围。 “喂!姑娘!”顾婉卿叫喊道。 “闭嘴!”中年女人将手上的武器又用力了一分。 “好吧好吧。” 顾婉卿乖乖闭嘴。 事实上,她留在护腕里面的一片刀片已经被她抽出。 刀片乃特制,极为锋利。 顾婉卿有用暗器的习惯,区区这种绳子,根本不可能捆住她。 没一会,顾婉卿就已经暗中解开了绳子。 松开的一瞬间,中年女人想用武器制止她,但是反被顾婉卿制止。 顾婉卿沉沉一笑,将中年女人手中的武器拧下,并抵上了她的脖子,和方才两极相反。 她动静不大,并没有引起远方那些人的注意。 “大婶,现在你可别动,这个东西你削得有多锋利,应该比我清楚吧。”顾婉卿道。 这中年女人吞了吞口水,脖子被她的力道扼制的无法大声说话。 “你!……” “你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不伤害你。” “我只是守卫,你……你杀了我也没用。” “守哪里的卫?” 顾婉卿手下的力道加重,武器将中年女人的脖子刺出一条血痕。 女人感到疼痛,急忙答道:“祭、祭祀!……是给山神的祭祀,祭祀没有完成,不能被打断……” “你是说南炎每年的祭祀吗?” “不是……是我们村里的祭祀,要将新娘献祭给愤怒的山神……” 顾婉卿更加奇怪了,“这里只有猎户往来,纳税名单上也不曾记载这里有村民,你为什么说谎?” 妇人道:“我没有说谎……山神已经愤怒,我们身为山神后人,要抚平山神的愤怒……” “怎么抚平?” “烧了炎安城派来的新娘,” 顾婉卿一惊,“烧活人?简直离谱。” 而且新娘的角色是山神的爱人,为什么要烧? 神明也会让凡人陪葬吗?这到底是神明还是妖怪。 “祭祀什么时候举行?” “还有半个时辰,就会降临天火让新娘归天。” 顾婉卿只觉得这个妇人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看表情她也并不像在说谎。 “罢了,你睡会吧。” 顾婉卿抬手点了她的穴道,妇人便昏倒在地。 她赶紧扒了妇人的衣袍,罩在自己身上。 远处的祭祀似乎还在进行,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她逃走了。 而新娘,还躺在那祭台上面,还需要救。 …… 夜空斑斓,月明星稀。 水中倒影星月颠倒,一双脚步轻轻踏过,幻象骤乱,随即又恢复平静。 顾婉卿罩着绿色的衣袍,在黑暗中快速移动。 祭台周围被这些人围住,无法下手,唯恐被武器伤着。 且火光忽明忽暗,叫人视线很不舒服。 这里距离那个破旧的山神庙十分远,几乎处在整座山的深洼地段,确实有零星房屋。 房屋前有砍柴和打猎的工具,也有洗衣木盆。 这就能说明,这里的确是住着与世隔绝的一群人。 就像世外桃源一般,不为外之所知。 只可惜这里阴森骇人,毫无桃源仙境可言。 而更让顾婉卿震惊的是,这村落的旁边,居然有成堆的森森白骨。 有的完整,有的是残肢断骸,生前必是受到虐待。 所以,她们之前在那山坡下发现的白骨,恐怕和这个村子也脱不了关系。 来之前,玄茗曾提过一嘴,说是近几年祭祀的新娘都失踪了。 看来新娘是被这些人给拿出去活活烧死,而剩下这些人的骸骨,应该就是祭祀队伍的。 顾婉卿爬上了一颗隐蔽的树,瞭望祭台。 “那不是山神么?”她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 站得高才能看清,立在祭台中央、新娘旁边的一个中年大叔,就是顾婉卿之前在山神庙见到的那个自称山神的人。 他披着白色衣袍,斗篷的帽沿将他的半边脸遮住。 手中举着火把,忽高忽低,嘴里唱着咒语,神情狰狞。 新娘躺在祭台上一动不动,许是之前的迷药还未醒。 要带走一个昏迷的人实属不易,更何况还是一个体型庞大的人。 第二十一章 山神祭祀(六) 顾婉卿四处张望,目光定在一个房屋前的箭弓上。 她心里有了主意,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祭台那方,似乎已经是到了时辰。 “新娘罪大恶极,该下十八层地狱。望山神平息怒火,从此不再徘徊人世,早日登顶上界天庭。” 此话过后,便念了许多饶舌的咒语。 众人一同祈愿般的,闭上双眼道:“望四方神佛保佑,望山神不在徘徊人世,我等愿人魂俱灭,平息山神之怒……” 忽然,一阵尖锐的风刺过来,穿透了其中一个人的火把。 火把落地,火苗熄灭。 紧接着,这些围着祭台的人手里的火把也被这锋利的风熄灭。 细细一看,这本不是风,是一支支利箭。 顾婉卿背着捡来的箭筒,在高大的树木周围穿梭,如黑夜中的忍者,身手敏捷矫健。 她一共只有二十支箭,必须要保证每一支箭都落在火把上。 顾婉卿的技能中,引以为傲的其中一项便是射箭。 即便是在施展轻功、穿梭障碍时,也能准确落中目标。 曾经在京城的射箭比赛中拔得头筹,从此成名。 不消片刻,祭台周围的火把熄灭了七八成。 这些人开始慌乱尖叫。 顾婉卿趁着这短暂的黑暗和吵闹,拽着树上的藤蔓荡过去,准确落在新娘身边。 “喂,醒醒!” 不见反应,顾婉卿只好将她翻身背起。 这新娘体型庞大,体重也不负所望的超重。 她将新娘抗在身上,赶紧拔腿离开。生死关头,她肱二头肌的力量也是超出极限。 可没走几步,她和新娘便被重新包围。 火把再次被点燃,‘山神’领头,走至顾婉卿身边,发现她只有一个人,身后还背着箭筒。 如此英勇,不是寻常姑娘啊。 那个山神道:“来过这么多人,第一次有人敢只身闯入祭台,真是个狡猾的南炎人!” 顾婉卿无语道:“是你假扮山神把我们抓过来的,不是我闯入的。” 旁边一人怒道:“你放肆!族长是山神的后代,哪里就假扮了?” “你这个狡猾邪恶的南炎人,还不放下新娘!” “时辰快到了,族长,不如将他们一起烧死吧!” “是啊族长,南炎人狡猾,不除掉后患无穷。” 这些所谓的村民,各个面目凶光。 顾婉卿抓紧身边的新娘,将她护在身后,冷笑道:“你们自称是山神后人,既然是神佛的后人,为什么要做伤人的事情?那些白骨,包括这个新娘,他们都是无辜的普通人,凭什么要被活活烧死?” 她的话引来众怒。 族长展臂拦住了要冲上去的村民,道:“是你们南炎人罪大恶极,每年的祭祀都有新娘,导致山神发怒,动荡不断。” 顾婉卿道:“这是地震,和山神没关系。这座山处在地震带才会引发多次地震。” 族长一愣,觉得这小姑娘甚是有趣,和以往过来的南炎人不同。 明明在胡说八道,却十分自信,叫人不得不信上几分。 村民们道:“你这个小丫头又懂什么!瞎说什么!” 族长看着顾婉卿,似有心事。 他将自己斗篷上的帽子摘下,整张脸在闪烁的火光中清晰起来。 “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年,曾经山神庙在整个南炎香火鼎盛,人们替山神修建寺庙无数,每年的祭祀更是盛大无比,可是南炎的人越来越贪心,风调雨顺的安乐生活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他们要领土、要荣华! 渐渐的,跪拜山神的信徒越来越少,不仅如此,他们还拆了山神庙,将最后的山神庙赶到了这个深山里。 可山神依旧感念曾经南炎进献的香火,仍然用法力保持南炎风调雨顺。 能飞升上界天庭的那一年,山神遇见了一个女子,他们相爱并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 可最后那女子却背叛了山神,和人间的富贵男人成亲去了。 山神从此震怒,神体永远留在这座深山里。” 第二十二章 山神祭祀(七) 这个族长娓娓道来,听得所有村民很是愤慨。 从他们的目光能看出,他们对南炎是有彻骨的恨意,否则不会有那些成堆的白骨。 顾婉卿问道:“河道边的白骨,都是你们做的吗?” 族长道:“那些是南炎祭祀队伍的人,他们身怀罪恶,应该将肉体永远留在这座山林里。所以我们砍下了他们的四肢和头颅,放干了他们的血至河水中。这是他们应当为山神的偿还。” “荒谬。”顾婉卿忍不住嘲笑。 五分无奈,五分鄙夷。 一村民表示不满,手里火把对准顾婉卿,“你这个南炎丫头笑什么?!” 顾婉卿抱紧了新娘,避开了灼热的火光。 心里盘算着如何逃走,但又有很多话不吐不快。 她反质问道:“痛恨新娘,所以才要秘密烧死每年参加祭祀的人,这就是你们祭祀的方式吗?” 族长道:“山神痛恨新娘,我们亦然痛恨。只有这么做,才能平息山神的怒火。这是先人告诉给我们的,我们为了守护山神而活。是你们南炎,一次又一次过分的举动,才将我们逼到这个绝境!” “若山神真如你们所说,接受这样一个方式的祭祀,那他便不是神,是魔鬼了!”顾婉卿道。 “你又不曾是我们的村民,我们都是山神的后人,你凭什么断言?凭什么侮辱山神?” “就是,南炎人都只顾自己的荣华富贵,何曾重视过保佑过他们的山神?” 顾婉卿在这些七嘴八舌的责骂中提高了音量,“难道一直以来,侮辱山神不正是你们吗?” 众人震惊,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样说,皆怒道:“你胡说什么!” 顾婉卿平静道:“我尊重你们的信仰,你们将建立这个村落的第一人,视为这座山的保护神,为了古老的传说,不惜将自己的生命留在深山里。可是山神真的愿意看见这寺庙前堆满的白骨吗?那些可都是无辜的普通人。我想,不论是神明,还是人间的法律,都不允许你们这样错下去!” 族长望向夜空,道:“错?……不,我们没有错。保护山神,是我们村民的使命。” 顾婉卿道:“再凄美的传说,也不该让现在无辜的生命付出代价。你们进香供奉的双手沾满鲜血,砍下那些人的四肢、头颅,烧死扮演新娘的姑娘们,这难道不是一种扭曲变态的信仰吗?” 其实顾婉卿仿佛看到,这一个个与世隔绝的村民,为守护着祖上流传下来的传说,过着怎样没有自由的日子。 他们本可以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沿着干净的河水洗衣嬉闹,守着一方山神庙进贡最真诚的香火。 可是这样一个个的人们,不愿走出尘世,却封印在罪恶的轮回里。 即便顾婉卿这样说了,这些村民的眼中,仍然没有要赞同她的意思。 只是有部分少年少女们,会显得比较茫然。 他们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质问自己,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姑娘,说的是不是正确的? 族长深深叹了口气,道:“姑娘,你是个勇士。可你进入了南炎祭祀的队伍,你此生就不可能走出去了。你会永远埋葬在这里,至于你说的是对是错,等你面见山神之时,我想自然就有分晓了。” “时辰已到,带她们上祭台。”族长挥了挥手,看着顾婉卿的眼神有几分惋惜,“你视你为勇士,才会同你说这么多,也会给你不同于别人的待遇,留给你一具完整的骸骨。让你和新娘一同祭祀在火中。” “我不会见到山神的,也不会让这位新娘和我一起平白无故死在这里。” 顾婉卿背起新娘,欲和这些人进行最后的决斗。 她面前的烈烈火光,炙热无比。 眼前就是决斗,她胜算渺茫,但是绾青将军的战前宣言里,从来就不会有退缩二字。 不知是谁先出的手,村民们已经一同而上,要将顾婉卿和新娘拉扯上祭台。 顾婉卿连连踹番几波人,又怕掉落的火星砸到新娘,不敢出太重的手。 一个巨大的燃烧着的火把向她砸来,顾婉卿见到时已经来不及躲避。 她背过身,想护在昏迷的新娘面前,自己去承受这个火焰。 忽地,身下的新娘起身。 顾婉卿被撩至一个宽大的怀抱,再抬头时,周围火星满地,木棍掉落在地。 新娘一只手护住顾婉卿,将整个衣袖罩住她。 而另一只手,直接挡住了袭来的火焰,烫化了一大片衣袖。 “姑娘……你醒了?”顾婉卿有些发愣,半晌才想起来关心她的伤势,“怎么样,疼不疼?” 那只被烧化了的衣袖下,皮肤已经被灼红。 “无事。” 新娘温柔说道。 “怎么会没事,都被烫红了!”顾婉卿着急道。 一个女孩子家,若是为了她留下疤痕,这可怎么好。 “将军。” “嗯?” 新娘忽然将娇瘦的顾婉卿揽至身边,手掌抚向她的乌发,护住她的眼睛。 顾婉卿听见新娘轻声在耳边说了一句,“放心,现在有我。” 她眼前被手掌遮住,什么都看不见。 片刻后,新娘抱着顾婉卿,拳脚声有节奏地响起。 接着便是一片哀嚎声,火焰噼里啪啦的和地面碰撞,逐渐熄灭。 顾婉卿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僵硬地一动不动。 方才那句话,似是给她吃了一粒定神丹,原本那些焦躁和不安都没有。 而且护住她的这只手,很温暖,小心翼翼的,既有强大的力量,亦也温柔。 直到新娘的手拿下来,顾婉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那些进攻的村民们全都倒在地上,躺下一片。 “你会武功啊?” 顾婉卿彻底傻眼。 她自己都没办法解决这么多人,这个新娘是哪里来的‘神仙’? “将军!将军!” 远处传来玄茗的呼喊声。 顾婉卿以为是幻觉,直到看见玄茗领着一路人马闹哄哄地过来,才知是救兵到了。 到来的乌泱泱一堆人,很快就抓住了这些原本就已经被打翻在地的村民们。 第二十三章 多谢将军相救 族长被两个人捆住,满脸绝望,“天要亡我们,天要亡我们啊!” 玄茗迅速跑到了顾婉卿身边,“将军!可算是找到你了!” 虽然顾婉卿很感动,但也出现庞大的疑惑。 “玄茗,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哦,我跟着他过来的。” 玄茗指了指旁边的楚豪。 是一副顾婉卿没见过的面孔,但是衣裳和身型却是她之前看到的白珏。 顾婉卿皱眉,正想问清楚怎么回事。 这个地方偏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巧合找到的。 毕竟,她才没那么好的运气呢。 楚豪经过顾婉卿,径直走向新娘面前,行了个端端正正礼,“主子,你没事吧?” 顾婉卿一愣,看了看新娘和楚豪,“你……叫谁主子?” “我没事。” 面具之下传来低沉的嗓音。 这不由得让顾婉卿有种从脚底而生、透心凉的寒意蔓延。 新娘缓缓站起,悠然摘下面具和斗笠。 顷刻间,那原本盖在斗笠和面具之下的乌发和面容终于展露。 顾婉卿仰头,眼眸中映着流转的火光,还有这张看似不可一世的脸。 她的视线焦距正在逐渐清晰。 “你!你……” 白珏擦了擦脸上面具的痕迹,轻咳两声,变换成了原来的嗓音,“将军,是我。” 他的乌发微微凌乱,在风中牵动。 “多谢将军的数次相救,白珏定当铭记于心。” 没有了斗笠,只有雪白的蓑衣将他的身体罩住,更是显得他此刻的笑容更如鬼魅一般。 “主子,这些人如何处置?”楚豪问。 白珏挺身而立,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村民,神色转变,不再微笑。 他冷声道:“带回炎安城,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族长看见新娘的面具下竟然显露的是一个男人,顿时怒火重重,“狡猾的南炎人!你骗我们!” 白珏的眼眸如隐入夜空的猎鹰,深沉凌厉。 “区区迷香,岂能让我白珏昏迷到现在?我全程皆是清醒,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为了什么害人。早知不是山神发怒这样简单,却没想到,杀害那么多人的,居然是深山里隐居的村民,理由竟还如此荒诞。” “主子,原来他们就是罪魁祸首啊?” 楚豪看着这些看似淳朴的村民,实在难以想象。 白珏走近族长,道:“我奉太子之命查清新娘失踪一案,唯有此办法才能弄清每年祭祀的人数都会失踪大半的真相、你们每年应该都是将祭祀队伍骗到山神庙附近,用同样的办法将所有人迷晕,烧死新娘,砍死参加祭祀的人。但凡之后有人调查,你们也会利用地形的特殊,将那些人也困在山里杀死,所以才有了山神震怒的谣言。” 族长气得牙痒痒,“原来南炎那边早就发现了!……” 白珏发出一丝冷笑,“是太子殿下英明,察觉深山有异。否则,你们还不知道明年该害死多少人。炎安城虽一直有传闻是新娘失踪,众人却不知,是整个祭祀的队伍都不见了。若继续放任,只怕这山里迟早尸骸遍野。” 随即,他又补充一句,“自然,也是运气好。我和绾青将军落在山坡下,大雨后发现白骨,我才想或许其中有古怪,便主动自投罗网,才能得到你们口中的真相。” 白珏说完,看向顾婉卿,眼眸里放光一般的轻轻一笑。 “真是狡猾的白珏,明明计划却不通知我们。” 玄茗暗骂,然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婉卿。 “将军你怎么了?” 顾婉卿捂着脑袋,“我……血压有点高。” 她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血压飙升,非常头昏。 一想到刚才还在白珏面前脱了衣服,被他拉了手。 而且莫名其妙以身犯险去救他,他却躺在祭台上装死…… 顾婉卿何止血压高,心脏顿时感觉都不太舒服了! 白珏解开沉重的蓑衣,轻飘飘的白衫令他步步生风。 他迅速过去抄起顾婉卿,抱在怀中,“将军辛苦,该去休息了。” 玄茗的双手还僵硬在扶着顾婉卿的姿势。 反应过来时,白珏已经抱着顾婉卿走了几步路。 “你……” 玄茗欲上前抢回顾婉卿,却被楚豪拦下来。 “你别去打扰他们了,我家主子又不会吃了你家将军。还是办正事吧,这里这么多人,要都押走呢。”楚豪道。 玄茗手叉腰,“你们抓贼,为什么我要跟着做苦力?我们又不是太子党的人。” 提起这事儿,玄茗越发来气。 原本以为这一队伍都是礼部派来的,却没想到,在楚豪发现信号烟火的时候,原本待着面具的祭祀队伍,就忽然变身成了各个手持刀剑的男人。 这是白珏的暗卫队。 也就是说,整个队伍除了玄茗和顾婉卿,其他都是白珏的人! “你别生气嘛。以后说不定我们都是一家的。” “一家?”玄茗露出嫌弃的表情,“白珏和顾曦小姐的亲事还没定呢,别跟我瞎攀亲!” 楚豪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是说顾曦。我是说……罢了罢了。” 说完,楚豪便去指挥那些人把村民们全都捆绑起来,准备押走。 玄茗独自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白珏抱着顾婉卿朝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顾婉卿只觉得双脚悬空,更加头昏了,“你、你你快放我下来!” “你累了,该好好休息。” “我可不是什么闺阁大小姐,别当我娇弱!……”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她现在身体的确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白珏解释道:“迷香的效力在你用内功的还时会发作,至少也有一个时辰才能解开。” “我没事!”顾婉卿要抓狂,十分憋屈。 “婉卿,莫要乱动。” 白珏用不容回绝的语气说着。 顾婉卿怔住,心脏重重地、清晰跳了两下。 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是她眨着眼睛,盯着白珏下颌的线条,莫名地愣了神。 他为什么会忽然叫她的名字? 还念得如此自然。 于是,顾婉卿鬼使神差地,真的就乖乖没动了。 一面心里也在恼着自己,怀疑白珏这小子是不是下了什么迷药。 为什么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听他的话,在山水楼也是,在山神庙亦是。 第二十四章 悖论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所有祭祀用的东西也都堆放在一起。 看来祭祀的祭品是假,留着的武器才是真。 顾婉卿深知自己这次是彻底被利用了。 白珏将顾婉卿抱进马车内。 顾婉卿屁股挨到坐垫时,才有些踏实感。 “好了,你出去吧,我自己休息会。” 而白珏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从马车里摸出一个金色药瓶,递给顾婉卿。 “吃三颗,半个时辰就好。” “这是什么?”顾婉卿不免思量一下是不是毒药。 白珏看透了她的眼神,“放心,不是毒药,是解毒丹。” “哦。” 虽然还是有疑虑,但顾婉卿头昏得厉害,还是打开吞了三颗。 白珏见她吞下,很是欣慰一笑。继而又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顾婉卿摇摇头,有些焦躁。 这个马车并不大,一个人躺正正好,两人并排坐就很挤。 而且白珏此刻还没有坐下,单膝半蹲在顾婉卿面前,顾婉卿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她本想再开口赶白珏走,自己一个人冷静下,但赫然发现白珏那胳膊上还有刚才烫红的痕迹。 顾婉卿抿了抿嘴,到了嘴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白珏刚才扎扎实实给她挡了火把,否则这烫伤就该落在她身上了。 顾婉卿道:“你还是处理一下你的伤吧。” 白珏微微惊讶,看向自己的伤痕,笑道:“我没大碍。将军不必愧疚。” 顾婉卿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提到嗓音道:“我哪里有愧疚!” 对啊,她为什么要愧疚、为什么要别扭。 明明就是白珏欺骗在先,若不是他穿女装装死,她也不会犯险去救,自己差点也出不来。 顾婉卿咬牙道:“你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前来调查的,又带了许多人马。我也是奉朝廷的命令前来祭祀,既然有计划,你大可以在开始就向我说明!不必扮女装这么拼命吧?……而且还学女人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被当傻子的屈辱感,让顾婉卿心中火冒三丈。 她早就看新娘的体格不太正常,但是声音温柔似水,便也没怀疑过性别。 谁知道…… 他难道是柯南吗?自带变声器?! 白珏嘴角那原本淡淡的笑意变得更加张扬。 这表情在顾婉卿看来简直莫名其妙。 他到底在笑什么?!长得好看就可以乱笑吗? 要不是现在真的没力气,顾婉卿肯定会给这张脸一个大拳头。 “将军生气了吗?”白珏问道。 顾婉卿双手环胸,尽量稳住呼吸,“没有!” 被当傻子已经很糟糕了,再也不能失去她的风度。 白珏挑了挑侧眉,盯了顾婉卿一会,方才眼中的笑意淡去了四五分。 他正色道:“太子没有让我查此事。只是近几年炎安城内在祭祀时失踪的人太多,我派去查看的人也失踪了,才出此下策。” 顾婉卿嗤之以鼻,果然是下策! 她反问,“那你方才为什么要借着太子的名义?” 听闻白二爷有自己的暗卫队,只归他统领,只听命于他。 办极度机密的任务,都是靠这支暗卫队。 暗杀、剿灭、侵入,无所不能。 顾婉卿猜想,今日赶来的救兵,正是暗卫队的人。 既然是单独行动,用了自己的人,白珏按理不该提及太子。 白珏道:“太子近日处境艰难,需要立功。这次是和礼部、刑部合作的秘密行动,皇上也不知情。若是行动失败,我会承担后果。若是成功找到真相,功劳还是应该给太子,方能稳住他的位置。” 听到这里,顾婉卿想捂耳朵已经来不及了。 关于党派之争,向来是秘密,不会宣之于口。 她骤然听到这些,难免心慌。 顾婉卿此刻一阵红一阵白的小脸上,写满大大的疑惑。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怕我说出去?” 她觉得白珏该不是疯了。 白家是自诩扶持太子没错,却也只是打着东宫正统的名号,而不是‘恶意竞争’。 “不怕。”白珏自信骄傲地扬了扬下颌。 继而又靠近顾婉卿耳侧补充道:“别忘了,将军的朋友还在我府上。” 顾婉卿憋住一口内血,“好……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白珏语笑从容,“不着急,将军今日救了我,算是我欠下一个人情,不会为难将军的朋友。至于什么时候放了她,那之后我会还有拜托将军的事情,还希望将军务必完成。” “行……我等着。”顾婉卿快要把自己的后槽牙磨碎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应该就是她。 白珏起身撩开车帘。 顾婉卿追问,“你会怎么处置这些村民?” “依法处置。”他淡淡道。 “全都杀了吗?” “不知道。皇上自会定夺。” 顾婉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将军心疼他们吗?”白珏回身问着,“将军在祭台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信仰不同,一条错路走得太深,没有机会纠正。他们是恶人,却也是可怜人。” 当‘迷信’这事儿凌驾于生命之上,那么生命在他们眼里就无足轻重了。 这其实是悖论。 而她,同样生不逢时。同样是这个时代的‘悖论’。 白珏淡淡一笑,道:“如果他们早些遇到将军,或许会大不相同了。 …… 第二十五章 顾元的危机 …… 祭祀队伍即将启程之时,这里的村民耍了个心眼。 他们擅用陷阱,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也早有准备。 族长吹了声口哨,不知哪里铺天盖地飞来了蝙蝠。 这些蝙蝠打翻了屋顶上面的酒坛,酒坛滚落在堆放的干草堆。 族长和另一个人趁着守卫混乱之时,将火折子丢了进去。 他们只说了四个字—— “以身祭山!” 几乎是顷刻间,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大火已经瞬着村子的干草堆,点燃了附近的山林。 大火漫地,热浪滔天。 火势伴着狂风承旋涡状,将这个村子全部包围,如烈焰地狱。 火苗烧断了绑着村民的绳子,但是村民们没有逃。 在族长的带领下,纷纷跳入了火海。 他们在火海中念着刺耳诡异的咒语,像是哭声,又像是笑声。 挣扎着,扭曲着,直到皮肤完全被烧化。 呻吟声破入天际,令人毛骨悚然! 暗卫们再想进去抓人,已然不可能。 “快走,不要管他们了!”楚豪在远处命令暗卫队的人疏散。 就算有滔天的本领,也不可能从这片山火走出来的。 而且论这火势,迟早会把他们也吞灭的。 白珏一身白衣,站在这片火海前,衣摆随风翻飞,深眸中赤红遍野。 楚豪催促道:“主子快走吧,那些人疯了!” “他们不是疯了,是清楚选择了自己的路,也实在可悲。”白珏驻足片刻,“罢了,回去向大哥说明情况吧。” 玄茗和顾婉卿坐在马车内,目睹着燃起的大火。 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放置祭品的地方,所以不得不丢弃这些。 马车驱使前行,顾婉卿望着浓烟。 被丢弃的各种祭祀面具躺在路边,卷入火海。 不在地狱,却胜似地狱。 忽然,被大火蔓延的祭品处,传出一阵声音—— “救命……救命啊……” 顾婉卿心神一震,急忙回头。 玄茗问道:“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顾元的声音了。” “谁?”玄茗以为她在开玩笑。 “我弟弟。” 顾婉卿顾不上解释,为确认,她冲入了火海。 没错,刚刚就是在这火中的祭祀品中听见了顾元的声音,不可能是幻听。 玄茗追出去时,已经看不见顾婉卿的身影了,根本不知道她从那条路进入。 “将军呢!”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白珏,看见玄茗焦急寻找便知出了事。 “将军进火救人了!”玄茗急得跺脚,也要跟上去。 楚豪将她拉住,“你不要命啦!” 白珏眉头紧皱,迅速命令身边的暗卫队各自分散,“找到绾青将军!” “是!” “你们俩站在这里,不准乱动!”白珏向楚豪和玄茗说道。 然后,自己转身奔赴火海。 火焰包裹着的热浪一阵阵袭来。 顾婉卿捂紧口鼻,渐渐听到清晰的哭喊声。 破开周围的火,顾婉卿看见了站在祭品箱子旁边的顾元。 他小小的身体缩在那里,半边的衣袖已经被大火烧尽。 半边脸和胳膊上的皮肤也是腥红一片,血肉模糊。 顾婉卿奔过去,将他揽在怀里,“顾元!你真的在这里!你究竟是怎么跟过来?” 因为巨疼,顾元正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我看那个箱子好玩,我就躲了进去……然后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呜呜呜呜,就有好多火……姐姐,我好疼……” “顾元不怕,姐姐带你回家,你忍着。” 顾婉卿抱紧了顾元,一路从火中冲出去。 风火呼啸声如野兽的嘶鸣。 零星的火星砸下来,顾婉卿后背的衣衫被烫出一个个洞。 忍着巨疼,终于跑出那片火海。 “将军!”玄茗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将军你受伤了!” 顾婉卿摇摇头,“我没大碍,顾元烧伤了,要赶快找大夫!” 白珏从火的另一边出来。 前一刻,他的神色还如丢了珍宝一般的慌乱、焦急。 看见顾婉卿的那一刻,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猩红一片的右胳膊负于身后,面上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快离开吧。” 所有人离开之后,天上雷闪滚滚。 倾盆而下的大雨浇灌了半个时辰,才将那片山火消灭。 那晚,炎安城的所有人都能看见,直入天边的浓烟。 还有隐隐的、悲鸣的尖叫。 …… 顾府连夜找来大夫,北苑围了一堆人。 顾元因太年幼,烧伤面积过大,大夫说一定会留下难以愈合的疤痕。 “我的儿子才十岁!现在半个身子都毁了!他的脸也毁了,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 顾冬棋在顾府发了疯,难以接受。 顾夫人也大哭大嚎,好像家里办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丧事。 顾青和顾曦也被弟弟这副模样吓到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不顾顾曦很快接受,赶紧上去忙里忙外,安慰父母。 顾婉卿叹口气,也试图安慰道:“还好,顾元没有性命之忧,也没伤着眼睛,只要后面好好康复,对日常生活也不影响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就遭来顾冬棋和顾夫人的针对。 两个人凶神恶煞一般包了上来,指着顾婉卿鼻头骂道: “什么还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的阴谋!” “没错!顾元白天就不见了,我们满城寻找……结果居然是你带回来的!还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你下的毒手吗?” 顾婉卿深深蹙眉,盯着顾冬棋的嘴脸一言不发。 玄茗护在顾婉卿面前,“喂!是小少爷自己躲进了祭祀用的箱子里,与将军有何关系?今日若不是将军冲进火里,小少爷都要和那些村民一样,变成焦尸了!” 顾夫人抹泪,扬手就要打她,“你这死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玄茗抬手就将她轻易推到了地上,结结实实让顾夫人摔了一跤。 玄茗冷哼道:“干嘛?想打我?论官阶,我可不比顾夫人你低。况且我也不是你家签了卖身契的丫鬟,我是将军的副将,你可没资格欺负我!” 顾冬棋脸色涨红,“你……你说是顾元自己爬进了祭祀的箱子,谁能证明?!我看根本就是你做的!” 顾曦目光躲闪,一言不发,瞧了眼躺在床上的亲弟弟,心中无波无澜。 顾婉卿平静道:“我没看见。却也不是我做的。” 旁边的二妹顾青走到床边道:“顾元,你自己说,你是怎么被烧伤的!” 第二十六章 登闻鼓状告 顾元看了看自己凶巴巴的爹娘,眼泪汪汪。 想了半天,然后指着顾婉卿道:“我没有自己躲进箱子,是……是她带着我进到山里面的!……” 顾曦不自觉暗暗一笑,这个弟弟果真是不中用又胆小。 一听顾元这样说,顾冬棋和顾夫人就炸了。 而顾婉卿盯着顾元的小脸,虽是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却也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 顾冬棋恶吼道:“听到了没有!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我看你就是居心歹毒!” “你还有脸在这个家住下去吗,还不快离开!”顾青也趁机发难。 说白了,都是为了赶顾婉卿出将军府。 至于自己的儿子被烧伤的真相,他们才不会在意。 从小到大,只要家里有什么坏事降临,都是这样栽在顾婉卿头上。 只是这次轮到了他们儿子。 “这是我的家,我是不会走的。” 这句话顾婉卿说过很多遍了,疲于重复。 顾冬棋见她至此都不松口,气得头顶冒烟。 “你若是不走,我就去进宫敲登闻鼓!我我……我告御状!看看皇上给不给我们顾元做主!” 顾夫人:“对!告御状!” …… 翌日。 京城大街小巷传开了消息。 速度就和当年镇安将军去世的消息散播的一样快。 即便大家云里雾里,不明白深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和绾青将军有关系。 “听说了吗,绾青将军搞砸了祭祀!” “不止呢,昨晚顾府招来了好多大夫,顾大人说了,是绾青将军把他的儿子害了!” “可不是嘛,顾小少爷被烧得不成人形,就算不是绾青将军故意做的,那也是她克的!” “今儿一早,顾大人就急匆匆进宫去了,我看是有大事啊……” 妇人们七嘴八舌,只关心热闹。 宫内。 咚咚咚咚咚!—— 朝堂大殿在的登闻鼓沉闷有力的响着。 顾冬棋身着五品官服,带着将诰命服穿戴整齐的顾夫人跪在大殿前。 不止如此,他们怀里还抱着裹着绷带的顾元。 顾元一直在哭,因为疼也因为害怕。 “臣冤枉啊!求皇上替臣做主!” “绾青将军害得我儿成了这般模样,在家里蛮横霸道,我们的日子没法过了啊!” 顾冬棋和顾夫人哭得看似惊天动地,有十足的冤屈。 登闻鼓声敲得令人烦躁,引人侧目。 且怀中小儿伤势惨烈,让众人实在好奇和揣测。 过了许久,内侍才从大殿出来。 “顾大人,顾夫人,快起来吧。” “皇上肯见我们了?”顾冬棋欣喜,赶紧和夫人抱着顾元起身。 内侍点头,引着他们往殿内走,“不过皇上今儿个心情很不好,顾大人慎言。” 顾冬棋正想问何事,就见殿内一阵巨响。 “都是废物!连个祭祀都督办不好!给朕滚!” 接着滚出来的几个礼部官员。 顾冬棋和顾夫人吞了吞口水,眼神交流: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但是如果不趁着此事发难顾婉卿,日后更难办她。 殿内,皇上气得头昏脑涨。 看见来人,将手上的书籍重重摔下。 “敲敲敲!谁敲的?!” 顾冬棋和夫人扑通跪下,怀中顾元哭得更凶了。 皇上一看这场景,本就深锁的眉头此刻恨不得再多拧紧一圈。 “怎么回事?!” 顾冬棋俯身,“臣冤枉啊,昨天臣的儿子……” 未说完,皇上站起来打断他,指着顾夫人道:“谁允许你穿这身诰命服的?” 二人显然是被问蒙了,顾夫人结结巴巴答道:“这……这是先前将军夫人留下来的,所以我就……” “这是朕当年亲赐给镇安将军夫人的一品诰命服,你个五品的家眷,竟然敢如此大胆,无法无天!” 众人皆知,这官衔和诰命等封赏,都是从原来镇安顾将军那里继承得来。 本没资格得到官封,只是因为镇安将军去世后,皇上为表敬重,才善待了他的家人。 殊不知顾冬棋只当是应得的,四处显摆,不觉得是殊荣。 那将军夫人的遗物,早也被顾夫人抢了去。 “妾身知错了!请皇上原谅……” 顾夫人吓得脸色惨白。 “来人,丢出去!快丢出去!” 殿外进来了几个内侍,被当场扒了诰命服外袍和冠之后,准准确确地扔到了殿外。 顾夫人捂着屁股哀嚎半天,被内侍撵出了宫,顿时成了宫内的笑话。 “有话快说!你儿子怎么了?”皇上怒气冲冲。 顾冬棋向皇上展示着顾元的伤势,“是顾婉卿!她将我儿子烧成这样的!” “又是顾婉卿……” 皇上捂着巨疼欲裂的脑袋,心里暗怒道:当初就不应该派她去祭祀的! “她烧你儿子做什么?”皇上烦躁地问道。 “顾元,你快说话啊,皇上会为你做主的!” 顾冬棋催促怀里手上的顾元。 顾元的小嘴从绷带中挣扎出来,哆哆嗦嗦道:“是……是……是婉卿姐姐……她带我去祭祀的山里……然后在火里……没有管我……呜呜呜!……” “皇上!我儿还小,哪里会说谎,求皇上做主啊!” “顾婉卿当真有这么过分?”皇上疑惑。 顾婉卿虽是倒霉,但为人他还清楚。 顾冬棋眼含热泪,语气十分委屈可怜道:“我们一家长期寄住在将军府,总是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婉卿这孩子,常常拿她是将军女儿的身份压着我们,根本就没把我这个二叔放在眼里啊!” 一听顾冬棋提起镇安将军,皇上更是火冒三丈。 “哼!她是将军女儿,偏偏就是她害死了朕最看重的大将!” 见皇上恼火,顾冬棋心里暗喜。 “是啊,我那个大哥,死得太冤枉了啊……” 皇上揉着太阳穴,无力地靠在龙椅上,摆手道:“好了,你回府吧,朕会派人调查,如若属实,朕会给你一个公道,让顾婉卿搬出将军府。” “臣叩谢皇上!” 得了这个皇令,顾冬棋心里总算感觉出了口气。 他抱着顾元急急忙忙出殿,迎面却看见一个人。 白珏一袭黑衣,扣着金色护腕,脚步生风而来。 第二十七章 结亲是迟早的事 “白大人?” 顾冬棋犹疑片刻,还确定被阴森气息包围的人正是白珏没错。 他不常在白日进宫,见到他也是难得。 顾冬棋赶紧抱着顾元迎上去,堵住了白珏的路,“白大人!哎呦!这不是白大人嘛!” 白珏沉下眉眼,定住脚步,居高临下,“顾大人?” 顾冬棋见到鲜少进宫的白珏,似是乐开了花,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在为自己的儿子悲痛欲绝。 “是我是我!” 白珏斜倪一眼,面若冰霜,“一早便听见登闻鼓,原来是顾大人进宫了。看来昨天顾元回府后,好生热闹。” 顾冬棋赔笑道:“都是些家事,我那个不中用的侄女顾婉卿,昨儿个给白大人添麻烦了。” 白珏看了看顾元,道:“他受了重伤,不该随你奔波。”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顾婉卿她欺人太甚,我只得带着顾元来求皇上做主。” 顾冬棋说着又挤出来了几滴眼泪。 白珏眉心不露痕迹地跳动了一下,眸色暗如深渊。 顾冬棋赶紧转换话题,“对了……白大人,什么时候上顾府提亲啊?您上次都答应媒婆了,那个……我家女儿也不小了,您看看, “提亲?”白珏有一丝疑惑,后而立刻反应过来,忍不住一声冷笑。 他嘴角挑起一点弧度,似笑非笑,深眸难测,“急什么,和顾家结亲,是迟早的事儿。” “是是是,可是……” 顾冬棋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白珏就已经拂袖离开,前往殿内了。 “这个人还真是叫人害怕,看来我回去要给顾曦多备些嫁妆,否则别悔婚了……” 顾冬棋心里盘算着,悠悠离去。 …… 殿内。 白珏颔首行礼,面色尤为平静。 “皇上,臣来了。” 皇上将脸从手掌心抬起来,看见白珏风云不惊的表情,怒道:“一个山神祭祀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说,是不是太子的主意?!” 白珏点头,“是。” “废物!”皇上将手边的茶杯摔出,“谁让你们擅自做主和礼部换人的?!” 白珏下跪,双上奉出奏折,“请皇上看完臣的折子,再做定论。” 内侍接过白珏呈上的折子,递给皇上。 皇上打开,开始逐字阅读。 直到看完,皇上那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一些。 内侍上了杯降火的清茶,皇上的情绪终于平静了许多。 合上折子,皇上问道:“原来这些年失踪的人,都是被村民所杀,大火也是他们自己放的?” “是。从以前他们就隐居至此,杀了我们很多人。” “难道我们真的因为每年祭祀的新娘,从而会惹怒山神吗?” 白珏抿嘴,没有回答。 皇上思虑半晌,道:“来人,请朱雀天师过来。” 白珏在殿内等了许久,朱雀天师才姗姗来迟。 “皇上万福。”朱雀天师小行一礼。 白珏立在他身旁,目光不挪半寸。 朱雀天师抖了抖拂尘,对着白珏的余光微微一笑,却没迎来任何好脸。 白珏仿佛用周围迫人的寒意对天师在说:若敢胡言,定要你命! 皇上将白珏折子中写下的来龙去脉给了朱雀天师。 天师看毕,道:“看来历年山中动荡,是由村民所为,并非和南炎有关系。” 皇上浮现欣喜之色,“天师的意思是,山神震怒,是因为村民滥杀无辜,并不是怪罪我们南炎有什么不周之处?” “是。”天师点了点头,“昨夜大火之后,本尊请神算卦,知晓山神元神已经飞升,不再徘徊于林间。故而,村民们跳入火海,以身祭山,才让山神平息了怒火。” 皇上听后,喜笑颜开。 旁边的内侍也送了口气,从早晨皇上就为此事处罚了不少礼部的人。 白珏看向天师,“天师神通广大,所求之言能上达天听,怎么先前没有算出,山神震怒是村民所为呢?” 天师笑道:“白二爷杀人无数,哪里又晓得,凡人是不能过于窥探天机的。” 白珏靠近一步,低声道:“看来,我在天师眼中,不算是凡人了?” 皇上未察觉面露笑容的两人正在言语交锋,问道:“白珏,看来太子是早有预料山神发怒的原因,才让你前去调查的?” 白珏犹疑,最终还是答道:“是……” “不错不错,太子平时看起来不大机灵,办事优柔寡断,没想到这次的大事却处理得不错。” 皇上对太子的夸奖,让白珏的嘴角放松了一些。 天师瞧了眼白珏,立刻又补充道:“不过皇上,山林烧毁大半,实属不该。看来当初不该让绾青将军前往跟随的。” 这句话,再次提醒了皇上顾婉卿是闹事的罪魁祸首。 皇上方才好不容易欣喜的神色,又开始烦恼起来,“这个顾婉卿,的确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朕看,不如将她……” “皇上!”白珏忽然一笑,打断了皇上的话。 他合手,又呈上一份快报,“皇上,龙城遭到袭击。此事还需要交给绾青将军处理。” “龙城?” 皇上拿过快报,极小的字让他眯起眼睛。 提起龙城,一直是南炎悬而未决的心腹大患。 第二十八章 龙城围捕(一) 皇上将快报揉成一团,“这些燕人,简直欺人太甚!” 白珏道:“燕人狡猾,想要抢夺曾经丢失的龙城,屡试不爽。” 皇上搓了搓额头,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难道朝中就没人能彻底解决他们吗?” 白珏语气惋惜,“先皇答应过燕人,若他日燕人有本事夺回龙城,定当双手奉还。这是他们一直猖狂的原因。” 说起这事儿,人人当笑话,是先皇当年攻破龙城后,挑衅燕人的戏言。 但皇命就是皇命,燕人亦当了真。 三年前,燕人养精蓄锐,竟然真的带兵攻击,打着名正言顺挑战的旗号。 龙城在南炎西面边境和燕国的交界处。周边复杂,易攻难守。 似盘龙飞天的地形,无人敢应战。 只有一身红衣手握长枪的顾婉卿迎敌而上。 灰尘漫天的空中出现一抹如飞鸟般的红影,直取上将首级。 当年惊呆所有燕人。 只是本来夺得头筹,却遇到大片的鸟类迁徙,敌军趁机将龙城的城门戳了个窟窿。 后顾婉卿围剿抵抗,一场暴风雨过后,两方士兵都落荒而逃。 龙城勉强算是保下,可后期修补城墙的费用也高得可怕。 所以顾婉卿那一仗,虽说打得漂亮,可也是损失惨重。 “看来,绾青将军对地形颇有研究,她是不二人选。不过早晨敲登闻鼓的那位顾大人?”天师再次有意提醒。 白珏一记狠厉的眼刀飞过去,和天师目光交汇交锋。 皇上道:“顾冬棋方才哭天抢地一番,让朕处罚顾婉卿。这顾府已经乱成一锅粥,毫无昔日风光。顾婉卿近日总是无端惹祸,朕想,要收回她的将军旗了。” 剥夺将军旗,和贬为庶人并无两样。 白珏躬身道:“皇上,顾府是家事,龙城是国事,还望皇上,以国事为先。” 皇上纠结道:“可朕已经收了她的兵符。况且,她去前线,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龙城就要拱手相让了。” 想起前几次,皇上就心有余悸。 白珏淡淡笑道:“燕人再行进攻,必然有应对之策。臣提议,应当让绾青将军思考出制敌之策,再让郭青将军带兵前往。若成功,对两位将军都不失功劳一件。” 皇上豁然开朗,道:“白珏提议,朕看可行。” …… 殿外。 天师和白珏一同出去。 引路的内侍颇有些担心,毕竟这满朝上下,回回进宫不给天师好脸色的人,除了绾青将军,便是白珏了。 二人并排离开,天师率先开口道:“白大人虽只封四品官衔,却深得皇上重用,只是何时会对绾青将军施以援手了?” 白珏冷着脸,“为南炎,非为己。” 天师笑道:“希望在令兄白凌二十二岁,以身祭天那日,白大人也能够如此为南炎着想。” 白珏停住,登时周身杀气翻涌。 内侍吓得连连后退数步,明白天师刺激了白珏的命门。 白珏佩剑出鞘两寸,剑柄抵向天师的心口,动作行云流水。 “白白白大人……天师不可伤啊……”内侍颤抖地提醒着。 白珏目光定距,如嗜血成性的杀修罗,凛冽强悍。 那内侍瞧了一眼,顷刻间有种被拖入地狱的错觉。 反观朱雀天师,笑意盈盈,被剑柄抵住胸口也能波澜不惊,实乃仙风道骨。 “兄长的事情,我会记住一辈子的。”白珏将声线压至最低处,像野兽捕猎前的低鸣。 朱雀天师明朗一笑,甩开拂尘,将剑柄打回。 继而如腾云驾雾一般,使轻功飘然远去。 望着那白影,最后消失于宫墙的红绿中,白珏才收回目光,压下了杀气。 内侍总算松了口气,继续引着白珏出宫。 宫里下人们皆知—— 自从皇上昭告不允许白凌活过二十二岁时,狼犬白珏和朱雀天师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 一道圣旨送入顾府。 顾冬棋欣喜地接下,内侍却宣读是让顾婉卿想出对敌之策的。 被扒了诰命服的顾夫人本就是恼羞成怒,现下知道顾婉卿还有军令在身,若是立了功,就根本不可能搬出将军府。 一家子在晚饭桌上叽叽喳喳,差点将整桌饭菜都掀了。 顾曦嫌弃至极,任由他们吵闹,自己拍拍衣裙离开堂屋。 不过她深知,就有一点,她的笨蛋爹娘说对了—— 绝对不能让顾婉卿在这次龙城战役中立功! …… 顾府东苑。 玄茗推门回来。 顾婉卿正在细细查看龙城地形图,头也不抬问道:“药膏都给顾元送去了吗?” “让丫鬟给送去了。”玄茗很不情愿地说道,“顾家那些人看到了圣旨,疯了一样。” 顾婉卿忽视了她后半句话,道:“那就行,这些药膏的止疼效果快。” 玄茗走至顾婉卿面前,手掌盖上地图。 “将军啊,顾元那个臭小子当面就诬陷将军你,还跟着顾大人去进宫敲了登闻鼓,也就只有将军你,才能如此平静。还好心送药膏!” 玄茗今天知道顾冬棋真的去敲了登闻鼓,憋屈地在后院找树撒气,直接劈断了一颗。 顾婉卿用食指打了下玄茗的脑袋,“顾元不懂事,被烧伤成这样,也是可怜。错不在他,无需和小孩子置气。” 玄茗闷哼一声,又道:“听闻,这次让将军出制敌之策的人,是白珏。他今天进宫了,就在顾大人后面。” “他有他的目的,我尚且不知。扣下若红,必然是要利用我做什么。” “那将军,还要顺着他的意吗?”玄茗问。 顾婉卿知道,白珏行为古怪非常,丝毫不合常理。 可是山神祭祀时,他结结实实为顾婉卿挡了一击。 只要想到这个画面,想到当时白珏抱起她护住她的那一幕,顾婉卿就心乱如麻。 “别说这些了,龙城的事要先解决。” “哦。” 顾婉卿搬来许多书籍,磨墨开笔。 兵法之事,玄茗帮不上忙,就只能退下房屋。 夜深,顾婉卿面前的纸张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微风正暖,惹人犯困。 窗纸上突然悄然透进来一根点燃的香。 顾婉卿只觉得空气香甜,更加疲惫。 于是放下毛笔,俯下身子,趴在地图上睡着了。 顾曦悄悄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四处张望。 第二十九章 龙城围捕(二) “婉卿?婉卿?” 顾曦拍着顾婉卿,确认她已经彻底昏睡,才得意洋洋一笑。 “你的警惕心,也没我想象的那么高嘛。这支小迷香居然就把你给放倒了。” 她左右翻着顾婉卿面前堆着的几本书,终于找到了顾婉卿手肘下压着的一面纸张。 顾曦拿起阅读,面上浮起得逞的笑容。 许久后,顾曦才将纸张重新还原,压至她胳膊下。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顾曦出来,赶紧问道:“小姐,怎么样?” 顾曦点点头,“我都记下了,等会告诉爹爹便可。不得不承认,论带兵打仗,顾婉卿是天赋异禀。这种玄妙的法子,搁我的那个蠢钝如猪的爹爹身上,他是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 二人再次观望,确认无人后,蹑手蹑脚地离开。 …… 次日清晨,是玄茗将顾婉卿唤醒。 “将军!顾大人又进宫了。”玄茗着急道。 顾婉卿揉了揉酸疼的双眼,“他又去做什么?” 玄茗道:“他接了昨天的圣旨,说是想到了抵抗龙城打败燕人的方法。” “什么?” 顾婉卿急忙看了眼自己案桌前面的策法,她只写了上半部分,还未写完。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起身在屋里观察一圈,脚步停在窗边。 窗纸上有一个似乎被飞虫咬破的小洞,而唯一有区别的是,这洞口是被烫化的。 “玄茗,我要进宫!” “是!” 顾婉卿拽了件斗篷披在身上,连佩剑都没带,便急急忙忙出了府。 路上,玄茗隐秘地跟在顾婉卿的马车后方,为的是保护。 主仆二人都知道,顾冬棋是没有那个本事想到抵抗燕人的方法,那么可能性就变成唯一一个了。 顾冬棋最近总是一肚子坏水,想从顾元这事儿下手,已经变得丧心病狂。 可见,顾婉卿最近是危机四伏的。 玄茗此刻很是自责,即便这几日再累,她昨夜也应该守着将军。 因为身在顾府就放松了警惕,实属不该。 顾婉卿进宫见到皇上的时候,顾冬棋已经在殿内了。 显然,皇上看见顾婉卿的脸色并不太好。 顾婉卿跪下叩首,“皇上,臣已经想到了缓解龙城之危的方法!” “你?”皇上将手边的奏折重重摔下,“婉卿啊,你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早在你进宫之前,你的二叔已经把抗敌之策交给朕了!” 顾冬棋正站在一旁,对皇上方才看见抗敌之策的夸奖,沾沾自喜着。 顾婉卿神情并不意外,她目光转向顾冬棋,问道:“请问二叔,所用兵法是何?” 顾冬棋扬眉笑道:“得于厮者毁于厮,燕人们虽然兵力不如我们,但是熟知地形。龙城易攻难守,我们顽强抵抗,不如唱一出空城计,将他们直接引入,困进龙城里面,设上陷阱,再以一支兵马将其从龙城东面引出,迅速围剿!” 顾婉卿的双拳收紧,用布满血丝的双眸质疑着他。 这么一瞬间的寒意,让顾冬棋暗暗地打了个哆嗦,不免心虚。 “二叔这法子,似乎有些眼熟啊。” 顾冬棋轻咳两声,“婉卿,你可别忘了,我也是武将出身,这顾家,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带兵打仗。” 他又转向皇上,“臣忧国忧民,即便臣的儿子顾元遭人毒手,臣得知龙城即将失手,还是优先思考了对策,为皇上分忧。” 顾婉卿道:“皇上,二叔的法子是有弊端的,不可以轻易实施!” 皇上反问:“什么弊端?” 顾婉卿卡了壳,“臣……昨夜还未想好。” 皇上无奈地摇摇头,“朕早上已经召言侯和老将军来看过了,这法子没有问题。” 顾婉卿继续反驳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去龙城守卫的经验,并不知道那里的地形——” “婉卿!”皇上厉声叫着她的名字,“你让朕失望了太多次了!亏得白珏提出让你去思考怎么对付龙城。可是你对朕的圣旨,未免也太不上心了!是不是这么多年,朕对你太好,让你忘了你的本分?” “臣没有……”顾婉卿再次深深跪下,“臣一直都是为南炎考虑,衷心于皇上!” 皇上看着她如此,心里也万般难受,有气无力道:“等龙城的事情结束,朕想,朕不能让你这么继续在放肆下去了。你最近添了不少麻烦,也该给这些人一个交代了。” 顾冬棋在旁边悄悄乐着,想着如何为自己已经快要得到的胜利庆贺。 顾婉卿眸光暗淡下来,如鲠在喉,“如果是皇上所想,那,臣领命……” …… 顾婉卿和顾冬棋乘坐同一辆马车回来。 为了避免和顾婉卿说话,也避免二人在车内交锋,顾冬棋一路装睡。 马车刚停下,顾冬棋就直奔入府内,嚷嚷着要吃午饭。 玄茗从马上下来,问道:“将军,如何?” 顾婉卿摇了摇头,“和我们想的一样。” 玄茗气愤地皱紧眉头,“那皇上怎么说?” 顾婉卿也只是摇头,欲言又止。 顾曦在远处看见了顾婉卿,赶紧迎上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扶你回屋。” 晌午阳光刺眼,草木中蝉鸣齐齐,让人烦躁。 路过花园,顾婉卿忽然抓住顾曦的手,看向她温柔的杏眼。 “怎么了?”顾曦问道。 “姐姐,这份抗敌之策上面所用的兵法和攻略,都和我的那份一般无二。” “真的吗?”顾曦瞪圆了眼睛,表示吃惊,随后又疑惑道:“可是,昨夜爹爹整夜都在书房查看兵法,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啊。” 她的眉眼仍是和顾婉卿平日看见的一样。 顾婉卿凝眉问道:“真的整夜都在书房吗?” 面对她的质问,顾曦也在意料之中。 她停下脚步,手掌温柔地拍了拍顾婉卿的手背。 这个动作,在她少时经常做,会让顾婉卿安心。 “婉卿,难道你不相信我了吗?你觉得姐姐会骗你吗?” 顾婉卿额头滑下一滴汗液,她以衣袖拂去,看向顾曦的双眼,道:“自然不会。” “可能是你最近太累了。而且,爹爹也是行伍之人出身,多少懂一些的。你们俩想到一块去了,就说明这个方法是对的。” 第三十章 龙城围捕(三) 顾曦生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只要稍稍皱眉,那眼睛明明没有热泪,却也好似能滴出水来。 这大概就是她长相天生的优势,说出的话,也显得多了几份真诚。 顾婉卿收了口气,静静看着顾曦好一会。 蝉鸣肆虐的环境,总让人容易失去耐心。 顾曦被她这不明意义的目光盯地有些心虚,便主动递给她手帕,“额上有汗,还是赶快回屋吧。” 顾婉卿双眼眯了眯,接过手帕,莞尔道:“既然姐姐这么说,我便放心了。还有……顾元的事情,算是我对不起他了。当天若是我能早些发现,他或许不会伤得这么惨。” 顾曦看她恢复如初,松了口气,笑道:“这事儿不怪你,我相信你,你不会做出伤害顾元的事情。” “顾元日后的康复和治疗,我会派人小心照看的。”顾婉卿道。 “嗯。”顾曦淡淡点头,拉着顾婉卿信步走着,又道:“最近多事之秋,我们顾府的人手少得可怜,和其他武将府邸的亲卫队根本不能相比。我们是一家人,一定要团结,互帮互助才是。” 互帮互助、一家人,这是顾曦常常说的话。 顾婉卿挠了挠自己的耳垂,深深叹息,“可惜,二叔并不太想让我继续留在府里。皇上对我已经有很大成见……不过,若我真有离开府邸那一天,我还是希望将军府能由姐姐照看。” 顾曦的眼眸一瞬间亮如日光,手指尖都有难掩兴奋的颤抖,“婉卿,不会有那一天的。” 顾婉卿笑如莲花,脚步坚定,“但愿。” …… 龙城的祸难刻不容缓,皇上赐给了顾冬棋西兵符,让他率领人马即刻前往龙城。 皇上的意思,若是燕人继续反抗,则剿灭。 这是顾冬棋相隔七年,再次领兵出征,连他以前穿着的那盔甲都不甚合身。 这算是顾府盛况,顾冬棋高调,左领右舍都给他通知了个遍。 他对这场龙城的战役,信心十足。 兵部,练兵场。 晌午时分,日头正浓。 练兵场围着一圈士兵们,旁边竖着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 高温炙烤,这些矛尖和刀剑朝着太阳,摸起来能叫人手心烫掉一层皮肉。 不远处的马棚才有些阴凉,躲着一批看热闹的人。 平时这个时候大家多在休息,今日,练兵场却是热闹得很。 绾青将军到访,指点武功诀窍,半个时辰前就有无数人迎战。 顾婉卿盘着马尾,发带飘逸。 简单的一身灰色麻衫,束着黑色护腕,护腕上已经沾上泥灰,磨破了些许。 远看步履如梭,英姿飒爽。 因动作潇洒,又有女子的些许柔美,这打斗的画面即便拳拳到肉、脚脚生风,却也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她就像一只小小的猎鹰,远处看虽没什么攻击力。 但近身之后,只被虐得措手不及。 “承让!” 顾婉卿双手抱拳,结束第五轮的挑战。 那士兵直接滚下台,心有余悸道:“我差点以为我死了……” 后面的赶紧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刚刚也以为要死了。” 有经验的‘老生’道:“每次绾青将军过来指教,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马棚那看热闹的兵们热烈讨论着—— “这绾青将军的武功还真不是吹牛吹出来的,今儿算是见识到了!” “是啊,就但看她的动作,还以为是花拳绣腿,可每一招都干净利落,” “绾青将军武功之高,炎安城之内恐怕没有几个人能与之相敌。” “可能就是传闻中的白二爷能打过她吧,不过白二爷是男人。” 待到顾婉卿将训练台上的士兵们全都轮番打了个遍之后,兵部尚书才匆匆赶到。 顾婉卿挥汗如雨,这一颗颗汗液随着她潇洒自如的动作,在阳光下挥洒,折射的亮光好似一颗颗水晶, 她提起衣摆擦了擦额头,露出一副你总算来了的表情,拱手行礼,“秦大人。” 兵部尚书秦广,四十有余,常年身居高位,人脉甚广,为官谨慎。 不过顾婉卿倒知道一点,在现在朝廷党派中,秦广似乎和太子走得更近些。 也许是太子乃东宫正统,他这种人总要顺个名声。 “顾将军。”秦广笑着回礼,“有公务在身,不知顾将军今日到访。” 不过扭头一看,兵部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脸色便青了一阵子。 “无事。秦大人,今日我是来提兵的。”顾婉卿开门见山。 秦广一听,有些为难地拽了拽胡子,“呃……不知将军要几个人?” 顾婉卿道:“我只要影小队的十个人,秦大人可以正常报备,一人只需要一个兵器。” 影小队是顾婉卿曾经选中的二十个人精锐,跟着她操练过,也带去过前线。 擅刺探、侦查,以及战线时的带领突围和扫尾。 “这……” 顾婉卿问:“秦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秦广将顾婉卿拉至无人的一边道:“将军,实不相瞒,影小队的所有人,前两天都已经拨给白二爷使用了。” 顾婉卿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表示很惊讶,“他要那些人做什么?” 白珏明明有自己的暗卫队,且平均水平一定高于影队。 这是巧合? “这是机密,我实在无法相告。”秦广道。 该死的! 顾婉卿心里无名火燃起。这明明就是浪费资源! 她这个将军和其他将军还不一样,除了玄茗,皇上不允许她有任何兵在身边。 更别说亲卫队之类的。若不是要上战场,她就是个空壳将军头衔。 每次战场回来,兵符是必须按时上交。 所幸这个秦广好说话,顾婉卿如果有什么小行动需要人手,就知会一声,秦广会拨人给她。 所以若不是非要不可的地步,她本不会开口。 秦广又问,“绾青将军,这次借兵所为何事,你看看,其他的兵可不可以?” 顾婉卿摇摇头,“是查看的人物,除影队之外的人恐怕完成不了。” 秦广很快明白了,他低声提醒道:“将军,最近你还是多加小心吧。龙城的事,对你十分不利。” “秦大人,你说的我明白了,今日叨扰你了。哦对了,这些兵的身体素质太差,还需要加强。” 第三十一章 上门提亲 顾婉卿指了指躺在地上十分委屈的兵部士兵们。 有人在远处着急地喊道:“将军,您带来的马儿的绳子断了,它正疯跑出去呢!您赶紧去追回来呀!” “啊,坏了坏了!……” 顾婉卿赶紧拔腿,这马是御赐的,可不能丢了。 秦广看着跑远的顾婉卿,十分无语地摇了摇头。 秦广瞬间变了脸色,厉声道:“都滚蛋!别丢人现眼了!” 待到练武场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才徐徐过来一个人。 此人穿着内侍的衣服,仔细辨认,便知是二皇子的贴身内侍,朱缪。 “让秦大人为难了。”内侍朱缪谄媚地笑道。 秦广斜睨一眼,不屑朱缪的卑躬屈膝,道:“能猜到绾青将军来领人,也不愧是二皇子。” “此事还请秦大人保密才是。” 朱缪悄悄塞了一块翡玉到秦广的手里,可是价值连城,比黄金还值钱。 秦广确认一眼后才收下,眯眼笑道:“为二皇子分忧,是为臣份内之事。不过就现在的局势来看,绾青将军是一颗怎么拿都会走成死局的棋子,二皇子是否对她有些戒备了?” 朱缪阴沉一笑,“只要是和太子走得近的人,就都是敌人。况且,最近那个白珏似乎在有意接近。” “那就祝愿二皇子心想事成了。” …… 过了一日,白珏大张旗鼓地来了顾府提亲。 顾夫人开心地差点爬出去迎接。 满地堆着的箱子里面,光是挨个打开都需要很久。 箱子里面装得是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摊在阳光之下,那里头金光闪闪,恍似白日下的海市蜃楼。 白珏今日一身玄色广袖衣袍,腰带两侧垂挂蟒形玉佩,步履张扬而来。 他没带武器,不过身后的楚豪背着两米大刀,像是去刑场的刽子手,气势汹汹,压迫感十足。 他们随着最后一个箱子进入大堂,顾婉卿也闻声赶来。 二人目光对峙,白珏看见她,眼眸明媚,礼貌地微笑着。 玄茗也背了一个同款大刀,生怕白家会过来闹事。 看见楚豪时,玄茗仰头翻了个白眼。楚豪很是礼貌的咧嘴一笑,丝毫不尴尬。 而顾婉卿则是堆了满脸的疑惑——顾冬棋不在炎安城,这货为什么突然来提亲? 上了茶,顾夫人邀请白珏上座。 可白珏偏偏不坐,除了方才给顾婉卿一个笑脸,他的脸始终似笑非笑,大部分都是冷着的。 顾曦乖巧地站在一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白珏。 白珏绝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反而样貌俊美、风度翩翩,让女孩子瞧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顾曦微微红了脸,手里不自在地搅着手帕。 顾夫人谄媚笑着,“老爷现如今不在城中,这提亲之事……我这个妇人恐怕做不了主啊。” 白珏长身而立,没正眼看任何一人,只道:“不需顾大人在。择个吉日,顾曦小姐可嫁入我侯府——为妻。” “为妻?!” 包括顾婉卿和顾曦在内,都彻底震惊了。 之前媒婆过来说的时候,能为妾室,顾冬棋就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侯府的财力和权力望尘莫及,白珏深得皇上信任,迟早会袭爵,说不定自己封侯都指日可待。 不论是侧室,妾侍、或是侍妾,能进侯府大门,那将来都能吃香喝辣。 可这么一个人物,今日提亲居然说是,娶顾曦为妻? 二妹顾青晃着早已傻眼的顾夫人手臂,眼中嫉妒燃烧着,“娘亲,我没听错吧!” “我我我我……”顾夫人惊地结巴。 顾曦捏着手帕,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说要娶我为妻?” 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心中再喜欢李家公子,此刻也为白珏的说法动心了。 夫君貌美,腰缠万贯,权利无边。 顾曦一瞬间都能想象自己若嫁入侯府该怎么招摇过市,把弟弟和妹妹,以及不争气的爹娘踩在脚下! “没错。” 白珏拍了拍手,门外候着的那批人又抬了一个巨大的东西进来。 这回,众人看了瞠目结舌,笑意全都凝固住。 这是一口楠木棺材,棺材上还系着大红球,简直诡异。 棺材落在大堂,咣当巨响。 灰尘四起,如白日惊雷,瞬间夺去了箱子中的金光。 白珏道:“麻烦成亲那天,请你们将顾曦小姐放入此定制的棺材内,然后抬进侯府。” “把姐姐放进去?”顾青问。 白珏很有耐心地点点头,“我算过,我一生煞气太重,顾曦小姐的命格正好适宜与我结成夫妻,也能祝我前途光明。只不过……这活人可不行。” 顾婉卿凝眉问道:“什么意思?” “二爷说得这么明白,你们还不懂吗?”楚豪替白珏接了话,站在棺材旁边解释道:“自然是要顾曦小姐死了之后才能进门。我们二爷的命格,特别适宜顾曦小姐做**。” “什么?!要我死?!”顾曦震惊地脸都变形了。 方才她内心才刚有的一些美好幻想瞬间坠入深渊。 顾青和顾夫人也被此说法和大堂这口棺材,吓得脸色惨白。 楚豪命人端来方盘,掀开遮布,“三尺白绫,请顾曦小姐于吉日当天自行使用。入府之后,和二爷拜了堂成了亲,三日后下葬。不过放心,老侯爷已经答应,会让顾曦小姐的名字入族谱,今后,可就是正而八经的夫人了。” 顾夫人声音颤抖,“这……这怎么能行,我怎么能让我女儿去送死。” 白珏沉沉笑道:“顾曦小姐嫁入侯府,这顾家,也会因为和白家联姻,得到不少好处。聘礼你们既然已经收下,我自然就当答应了。” “可是这……” 楚豪摸了摸两米大刀的刀柄,坏笑道:“亲你是你们要结的,若是悔婚,二爷可不会对你们手软。在前线的顾大人,也不想回来看见你们的一堆尸骨吧?” 顾夫人典型的遇大事不能做主,白珏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 顾婉卿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恨不得用目光将白珏瞪穿孔。 顾青抓住了顾夫人的衣摆,下跪恳求道:“娘!你可要想清楚啊!你不能为了保姐姐一个人,将我们全家都害死啊!” 第三十二章 十日后收尸 顾曦听顾青没有半分为她这个姐姐求情的意思,当即黑了脸,“顾青……你是让我去死吗?” “那还能怎么办?难道你只能撇下我们去享受大富大贵,就不能替我们挡下一次灾祸吗?更何况……更何况你成了侯府的夫人,我们家也能跟着沾点光呢……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顾青的声音因心虚越来越小,却一点都不影响她将心里话都说出来。 顾曦紧咬下唇,想翻脸又不敢。 她将求救的眼神投向顾婉卿,却发现顾婉卿根本没看她。 顾婉卿敛去方才愤怒的神色,平静地望向白珏。 好像此刻她若是大怒起来,就正中这货的下怀了。 白珏稍稍眯起眼睛迎上顾婉卿的目光,饶有兴味地笑着。 又是这种笑! 顾婉卿眉毛疯狂跳动一下。 白珏见状,不仅不收敛,还将整张脸都转过去对着顾婉卿,他半张脸逆光,犹如女人般白皙的肌肤透得发亮。 站在那里,看似云淡风轻,却着实有种睥睨天下的姿态。 “怎么?将军生气了吗?”他扬眉问道。 顾婉卿憋疯了,这里可是她的地盘! 不等顾婉卿出手,玄茗已经甩出来大刀,冲着白珏去了。 楚豪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刻,哈哈一声,迅速跳了出来。 两个大刀相交,如惊雷刺耳。 玄茗衣摆飞扬,怒色道:“滚开!手下败将!” 听闻手下败将四个字,楚豪有些不开心了,“姑娘家的,休要狂妄!” 白珏带来的人,也都拔出刀剑,顾府瞬间被武器给团团包围了。 顾青和顾夫人吓得早已抱在了一起。 顾府虽有自己的护卫,但是谁都知道,怎可能敌过白二爷的精锐部队。 况且,府门外还围着一圈人呢。要是谁敢动手,直接就头颅给削了! “不得对婉卿将军放肆。” 白珏摆摆手,这些人才放下武器。 楚豪收回大长刀,差点让玄茗摔了个踉跄。 白珏道:“聘礼已经送到,十日之后是吉日,侯府的人会过来收尸,哦不对,是过来迎亲。” 顾曦差点就原地晕倒了,又惧怕又愤怒。 顾婉卿低吼,“白珏!你不要过分了!此事若是被皇上知晓……” “被皇上知晓又如何?”白珏打断她,邪魅一笑,“我想得到的人,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即便是皇上,也不会阻止我。” 如此狂妄张扬的话,只有白二爷才敢说出口。 他黑眸似深渊地狱,能吞噬天下。 “诸位,告辞。” 白珏只朝着顾婉卿的方向小鞠一躬,略表绅士。 然后带着楚豪,脚步踏着狂烈的日光,从容地离开顾府。 只留下那金光灿灿的聘礼,还有巨大的楠木棺材阴森地躺在大堂。 …… 三更天。 顾婉卿穿着夜行衣,在炎安城的屋顶上飞跃、穿梭。 她如黑夜蝙蝠,悄无声息来到侯府。 侯府是白家的家宅,庞大辉煌,院落房屋众多,长廊和亭台成数相连,犹如迷宫。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重兵把守,显得庄重严肃。 顾婉卿将面罩摘下,大口呼吸着空气。 “一个、两个……二十个、二十一个……” 她眯眼数着各个门口守卫的数量。 果然是多!侯府还真是大手笔,简直像军机重地。 一个时辰前,顾曦哭着求顾婉卿救救她,无论是什么方法。 而顾青和顾夫人的意思是,既然不能抗衡,就只能妥协。 牺牲一个顾曦,总比让全家都丧命的好,白二爷是绝对不会开玩笑的,他铁定动真格。 那还不如选择让顾曦去死,全家得富贵的方法。 顾曦的表情,想和这妹妹和这娘亲同归于尽的想法都有了。 家里乱成一锅粥,顾婉卿也不能视而不见。 并且,她觉得白珏有古怪。 所以她安慰了顾曦:姐姐放心,我即刻潜入侯府,如若白珏不改主意,我就替姐姐杀了他,绝不让他伤害姐姐。 顾曦也眼含热泪,一再嘱咐顾婉卿要照顾好自己。 此次潜入侯府非比寻常,她没带任何人,只能自己完成。 顾婉卿蹲在远处的大树上,打开玄茗给她画的地图,标注了白珏所居住的屋子。 不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探查侯府时,玄茗也说这里十分困难。白珏狡猾,除此之外,府邸还居住着他的父亲——顾侯爷。 包括白珏的哥哥白凌,同样身居要位。父子三人几乎就掌控了一半的朝中势力。 白府自然是个连苍蝇都不好飞进去的地方。 “东南方,东南方第二间……” 确认好方向,顾婉卿戴好了面罩,跳入侯府上空的黑夜中。 …… 第三十三章 血墨 …… 侯府,白珏寝屋。 屋外涓涓细流,比乐器敲打声还要细腻。 窗户半掩,暖风飘香。 白珏端正地坐于书案前,小心落笔,缓慢在松软的纸张上书写。 但不是黑色墨水,而是暗红色的字迹。 书案边不远处放着砚台,砚台上也不是黑墨,是和纸张上字迹同样的浓稠的红色。 一闻便知,是新鲜的血液。 微风吹过,衣袖拂动,白珏左手手腕上露出整齐包扎的绷带,绷带上有零星未干的血迹。 咚咚咚—— 门框上传来敲门声,也没有打断白珏。 白珏仍旧十分认真的低头书写,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端正有力,没有一点敷衍。 他提笔蘸取一点血墨,将最后几个字写好,认真检查之后,用白玉镇尺将纸张压好待干。 “进来。” 来人推门进入,是侯府的管事嬷嬷。 “二少爷,该准备沐浴了。” “知道了。”白珏低低地应一声。 “那老奴去让丫鬟们送进来了。” 嬷嬷点点头就赶紧告退,这个府里,二少爷是最不喜欢和下人说话的,大家也都很识趣。 不一会儿,来了五个婢女。 竖起屏风,搭好浴桶,将热水添满,夏日炎热,浴桶旁还添置了一些薄荷叶,闻起来清凉。 白珏半眯着眼睛靠在椅塌上,轻衫慵懒,身躯的线条清晰可见, 倒水的婢女们都忍不住会多看两眼,想入非非。 其中唯有一个提着香精花瓣的婢女,低头行走,小心做事,脚步轻得离奇。 白珏稍稍睁开一些眼眸,警惕是他的习惯,用耳朵数出来的脚步只有四个人。 他瞧见一个粉裙婢女,穿着红绿绣花鞋,小脚玲珑。在屋内来回行动,脚下竟荡不起来任何摩擦声。 婢女低着头,桃腮嫩红,颈项雪白。 只是灯火昏暗,看不清五官具象。 白珏眯眼盯着片刻后,露出狐狸般的隐笑:是她没错了。 这个梳着俏皮凌云髻的婢女,正是顾婉卿。 另一边的烧水房,正昏迷着一个和她身形一般无二的婢女。 在侯府上面盘旋时,听见下人嚷嚷着要给二少爷洗澡。 她灵机一动,才想到用这个法子混进来。 “二少爷,可以沐浴了,奴婢们告退了。半个时辰后,奴婢们会过来收拾。”为首的婢女道。 “站住。”白珏忽然道。 他抬手,在一排停住脚步的婢女中,毫无犹豫地指向了顾婉卿。 “你留下来伺候我。” 顾婉卿愣住。仍不敢抬头。 不过转念一想,本来还想找个机会潜进来,现在白珏主动让出独处的机会,也挺好。 旁边的几个婢女很是羡慕,对顾婉卿悄悄道:“你是新来的吧?一定要好好伺候少爷啊。” 伺候两个字,咬音很重。 顾婉卿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寒颤,这个白珏,平时在府上就是这样风流? 几个婢女出门后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以前从没听过二少爷留人,平时看似二少爷不近男女之事,如今却也开窍了。 合上门,屋内只有顾婉卿和白珏了。 顾婉卿还是提着篮子缩在角落,心里提防着。 白珏已经走到了屏风后面,将双臂大大打开,衣袖垂直展下。 “帮我脱。”他命令道。 “啊?……哦。” 顾婉卿心里暗骂,平时看他是个霸气侧漏的人,怎么连脱个衣服还要假手于人。 她埋着头走到他身边,顾婉卿的身高要稍稍踮脚才能碰到白珏的领口。 但是踮脚就要抬头,为了尽量不让自己的脸暴1露,她就以一种很奇怪很滑稽的姿势,将白珏的外袍拽了下来。 外袍褪去,白珏上半身肌肤展露无疑。 透进来的月光像是天然的高光,完美的将白珏胸廓曲线勾勒出来,白皙的肤色和紧实的肌肉浑然天成。 只是白珏的两只手让顾婉卿有些吃惊。 左手缠着绷带,右手则是一道新鲜的疤痕。 这个疤痕……是烧伤? 顾婉卿的记忆一下子冲进山神祭祀那天,火光冲天。 难道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是保护她的时候被砸中的吗? 白珏仍旧站在原处,“继续。” 顾婉卿回神,看了看他身上唯一挂着的布料——裤子。 他的意思是,让她脱裤子?! 这不妙,非常不妙! 顾婉卿想到了刚刚婢女们提醒她的‘伺候’二字,顿时心头就被火烧了一般,烧到了耳畔和脸颊。 要不要现在出手? 可要是和现在赤身裸体的白珏打起来,会不会也不太好? 顾婉卿心里极度抓狂。 从白珏的角度,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还有鼓出来的两团绯红桃腮,像只慌乱的小仓鼠。 白珏嘴角上扬,“还不快点?” 第三十四章 像是来以身相许 顾婉卿眼一闭,心一横,直接松开了他的腰带。 衣裤顺滑如丝,掉落在地。 她眯着眼睛,除了看见白珏的两条线条结实的小腿,其他一律没看。 白珏将头发拢至肩膀一侧,跳入浴桶。 他背对顾婉卿坐在水中,双臂搭在浴桶边缘,道:“过来,捏肩。” 顾婉卿咬紧后槽牙:你有完没完! 饶是心里骂了一通,还是乖乖过去。 随身携带的匕首,就藏在顾婉卿的靴子里。白珏现在‘一览无遗’,没什么杀伤力。 “是。” 顾婉卿伸手朝他的肩膀按下,轻重分明。 她的手指冰凉,柔若无骨,触碰到白珏肌肤时,让他心神一凛,小腹如火一般灼热。 白珏喉结滚动,“你的手是水做的吗?” 顾婉卿低头狠狠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不过撇去水雾,方才看清,白珏的后背竟有许多的疤痕。 似乎是陈年旧伤,有刀伤,也有其他武器留下来的痕迹。 她只听过传闻,白二爷权力无边、杀人无数,有这样身份的人,曾经也受过许多伤吗? 窗外月光旖旎,屋内水雾缭绕,朦胧暧昧。 白珏突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顾婉卿只觉得天地倒转,一头扎进热水中。 “啊!……” 浴盆的水容不下两人的体积,瞬间溢出来一大半。 热水哗啦啦地流淌在屋子里。 顾婉卿从水里冒出头来,已经和白珏濡湿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你!……咳咳咳!” 她因呛水剧烈咳嗽着,挣扎着,但是浴桶湿滑,最终只能面对面半骑在白珏腿上。 白珏扼住顾婉卿的下颌,轻轻挑起。 此刻的顾婉卿,眼中含泪,湿发披肩。桃粉色的衣裙混着水缠在她身体上,如此性感尤1物,惹人怜爱。 实在让他内心一阵狂热。 “将军,你这种行为,叫羊入虎口,还是……自投罗网呢?” 白珏的轻笑声吐在顾婉卿的耳畔。 顾婉卿羞愤至极,单手在水中快速摸索着——刀呢!我刀呢!! “将军是在找这个吗?” 白珏从水中捞出来一把闪亮的匕首。 顾婉卿伸手去抢,白珏朝后方丢掉,匕首滚落到寝屋角落。 “能突破侯府的重重守卫,不愧是绾青将军。”白珏真心夸赞道。 顾婉卿真的后悔,早该料到这家伙狡猾,一定刚进屋就发现她了! 而刚才那一些系列操作,就是看笑话的心态! 无耻!变态!神经病! “你以为没有武器我就伤不了你吗?!”顾婉卿怒道。 二人直接在水中过起招来,水花四溅。 白珏沉沉一笑,一掌拍向浴桶。 一声巨响后,浴桶四分五裂,热水全部炸开。 白珏从容起立,转个身的功夫,很快将衣衫穿好。 顾婉卿就直接跌落在地,摔得浑身都巨疼。 她浑身湿透,抬眼便是居高临下,嘴角含笑看着她的白珏。 相比起来,她才像洗了澡的那个。 顾婉卿又羞又恼,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过。 “将军,你看起来很生气?”白珏笑容狂魅。 他不是第一次喜欢这么问,顾婉卿听见这个问句就会觉得莫名烦躁。 白珏就像是在试探她的底线一样,如果她翻脸了,那白珏就得逞了。 顾婉卿只能用把自己憋出内伤的力量,将怒火压制下去。 此时动静闹大,并不明智。 顾婉卿吐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没有,我只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白珏眼中的笑意消失大半。 “将军打扮成这样,不像是来谈正事,倒像是来以身相许的。” 顾婉卿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水,直接质问,“你要娶顾曦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坐向椅塌,捧起一杯热茶,用杯盖缓缓刮着浮起的茶叶。 “今天在顾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目的不纯,满嘴谎话,用若红威胁我,为难顾家,是为了让我替白家做事吗?” 不是顾婉卿自恋,只是真心觉得白珏分明是冲着她去的。 否则他完全可以直接用刺杀一事找顾家算账。 扣下若红,他就是别有目的。 白珏悠然说道:“将军可别弄错了,先提亲的是你们,先派人来刺杀我的也是你,怎么现在反而成了我别有用心了?我没有把将军刺杀我的事情说给皇上听,将军不应该感谢我吗?” “你……你……” 顾婉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这么乍一听,他说的话还真没毛病。 “你向皇上提议让我寻找抵抗龙城的办法,几日前又找秦大人领走影小队,难道还不是别有用心吗?” 白珏怔住,放下茶杯,面色疑惑,“影队?” 第三十五章 三个月的护卫 “秦广跟你怎么说的?” “他怎么说的显然不重要。”顾婉卿有些火冒三丈了,“告诉我,你用影队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是本将军亲自调教的战士,和你手下的那些暗卫不同,保家卫国的手,不能用来做那些龌龊的肮脏事情!” 白珏眉间一抽,“龌龊?肮脏?” 他搁下茶杯,衣摆盈盈向顾婉卿走去,步步逼问,“将军怎知我用人如何?处事如何?我用影队又有何目的?就不是为了家国天下吗?” 顾婉卿被他的气场逼地连连后退。 “阿嚏!——” 她十分豪放地甩了个喷嚏出来,实在是没忍住。 这些水黏在身上,即便是大热天的也还会会觉得有些冷。 白珏的脚步停住,见她鼻头微红,浑身湿漉,抬手摸了摸她的肩头。 因着了水,皮肤冰凉。 白珏方才眉目间的阴霾消散,眉头微皱,目色怜惜。 他从屋里取来了一方巨大的棉巾,“擦擦。别着凉了。” “我没事。” 顾婉卿被巨大的棉巾盖住,钻出来一个脑袋。 白珏已经双手开始替她揉着头发了,语调比方才柔和很多,“你不是说过即便是大热天,湿了身子也会生病吗?到了自己这边还逞能吗?” 他是指那次跌落山崖,给他挡雨的事情吗? 顾婉卿揉了揉鼻子,感觉气氛怎么突然就变了,实在怪异。 他们不是在争执吗?他为什么忽然又不生气了。 挡雨的事情都还清楚记得,这个传闻中杀人如麻的白二爷,似乎人设和顾婉卿心里偏离许多。 顾婉卿打掉了他的手,“好了,我自己来。” 等她擦了半干,白珏伸出三个手指,“三个月。” “嗯?” “将军给我做三个月的护卫,我就放了顾家。” 顾婉卿觉得此说法是无稽之谈,“你武功不在我之下,身边能人异士无数,需要我的保护?” 白珏从容一笑,把胳膊举起来朝着顾婉卿晃了晃,“我的手受了伤,有时候独来独往也实在不便。将军武功超群,随我处理一些困难的任务,我自然会安心一些。只要将军答应,我就放了顾家,放了将军的下属,如何?” “什么困难的任务?” “有关朝廷。我奉旨查案,顾家的事情耽误了我不少功夫,相信如果有将军在,定能事半功倍。” 顾婉卿把棉巾拉下来,侧过身体思考着。 白珏说得如此诚心,倒也不像骗人。 早知他是有目的,也在顾婉卿的意料之内。这个条件,不算难以完成。 于是顾婉卿道:“你若说到做到,即刻退婚,我便答应。” “好。退婚书三日后奉上,还请将军不要食言,我也不会伤害若红。” “本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婉卿扔下棉巾,在剩下的婢女们返回之前,她打开窗户飞入黑夜之中。 白珏遥望她离去的身影,不禁抿嘴一笑。 管事嬷嬷听闻这边动静,姗姗赶来,推开屋门大惊。 “哎呦,这怎么回事呀!” “浴桶坏了,赶紧清理。” “是是是。” 管事嬷嬷赶紧叫来了一帮做事的丫头,迅速将房间还原。 只是湿气难散,白珏站于窗边,手中抓着方才顾婉卿擦过的棉巾,上面残留着湿滑的水渍。 方才她在水中入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下人们离开了之后,白珏朝着窗口吹响了一声特殊的口哨。 一双脚步像夜鹰般落下。 “楚豪,去调查秦广。” 楚豪微微吃惊,“秦大人一向清廉,以太子为首,二爷这是?……” 白珏捏了捏手中的棉巾,“他有问题,查。” “是!” …… 顾婉卿回到顾府寝屋。 候着的玄茗被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吓到了,“将军,怎么样?” 顾婉卿换了身衣服,坐在铜镜前重新梳好了头发。 “将军,到底什么情况啊?”玄茗继续追问。 顾婉卿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道:“玄茗,你去告诉顾曦姐姐,侯府守卫森严,我暂时还没办法见到白珏。让她千万别着急,我会再想办法的。” “啊……连将军都没办法潜入侯府吗?” 顾婉卿浅浅一笑,“你照我说的转告就行了,我困了,要休息了。” “哦,好。” 玄茗并没有多问,即便是深夜,她也赶紧去了顾曦的房间通报了这件事情。 而顾婉卿躺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的盯着天花板,心思百转千回。 翌日,清晨时分。 顾府炸开了锅—— “不好啦!快来人啊!顾曦小姐离家出走啦!” 第三十六章 小姐离家出走了 乱成一锅粥的顾府,下人们尖叫着,就好像府邸着火死人了一样。 “娘亲,姐姐现在逃走了,我们怎么办?白家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呀!” 顾青要疯了,晨起闻噩耗,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在整个府里乱窜。 光是大堂摆着的楠木棺材,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所以下人们也知道丢了一个小姐,他们的项上人头可能也不保了。 “不怕不怕,那个……你爹爹现在还在前线呢!他如果打赢了,那我们家就立功了!白珏肯定不敢伤害我们的!” 顾夫人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顾青。 但顾青显然觉得这是自欺欺人的话。 “可那个人是白珏啊!他可是……可是连高官都敢动手,背后还有靠山,我们这些小官家眷不是跟蚂蚁一样吗?” 白珏连棺材都敢直接抬进顾府,区区一个小将军,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顾夫人被顾青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眼下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顾夫人转害怕为愤怒,“这个该死的顾曦,我真是白养她这么大了!这个死丫头,要是抓到她,我一定亲手把她活活打死,然后再塞进花轿!” 吵闹的大堂内,唯有角落传来一声吸茶的嗦嗦声。 众人看去,顾婉卿端正优雅地坐着,捧着茶杯细品茶水。 顾夫人朝着顾婉卿冲过去,指着她的手指快抽成了鸡爪疯,怒斥道:“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你妹妹离家出走了,家里要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顾婉卿平静抬头,“我知道啊。” “那你怎么能这么悠闲!你以为我们出了事,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吗?” 顾婉卿嘴角缓慢扬起,眉目布满阴霾。 她起身拍了拍顾青的肩膀,力道收紧,声音低沉,“顾青,婶婶,我如果想要置身事外,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顾青吃痛一叫,第一次瞧见这种表情的顾婉卿,当即就愣在原地。 见她要走,顾夫人扑上去揪住了顾婉卿的后衣领,“家里乱成这样,你去哪里啊!你别想逃跑!我就是死也拉着你一起死!” 顾婉卿皱了眉头,掰过顾夫人的手腕,甩至一旁。 “追姐姐啊,你们不是要她回来吗?”顾婉卿笑着说道,却语调锋利。 顾夫人没成料想她用了这么大的力气,“你……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想我应该知道吧。” 顾婉卿走向府门外,骑上准备好的马,马蹄声渐渐走远。 顾青回想刚才顾婉卿的眼神,心有余悸,“娘……今天顾婉卿怎么怪怪的,和平常不一样啊?” “这个家里,最近真的是怪事连连!……” …… 炎安城靠近东面有一处小路。 炎炎烈日下,一男一女吃力地走着。 顾曦挽着李家公子,两人背着包袱,片刻都不敢停留。 李家公子,李澈,年岁十九,细皮嫩肉、骄横惯养,富家公子一个。 他可受不了在这酷暑下行走奔波,终于累得直接瘫倒在地。 顾曦着急道:“澈哥哥,我们如果再不走快一点,那白家肯定就会追过来的!” 李澈大口喘着气,将顾曦揽在怀里,“可……可是我们就这么走了……家人怎么办呀?我真的很担心!” 顾曦冷哼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家里不就是只有一个病重的爹爹吗?下人一大堆,又不是没人照顾!他老家的田产地铺不都是在你这里吗?我们回林州老家避一避风头,白家也不可能追那么远。” “那顾家怎么办啊?” “顾家……他们……她们有我爹爹,还有顾婉卿撑着,才不会出什么事呢。” 顾曦暗自一笑,若是出事就最好,那个宅子里全是她讨厌的人。最好一次性全都消失! 只是可惜,她本来可以有机会得到顾府的财产,就因为订婚的事情全泡汤了。 “澈哥哥,难道你不想跟我双宿双飞吗?你不是说你受够了你爹爹和你那个后妈吗?” “我自然是想跟曦儿你在一起啊,可是我也是怕——” 李澈话音刚落,二人就听闻远处传来马蹄声。 顾婉卿红衣鲜艳,马蹄飞驰。 四周尘土激荡,李澈和顾曦迷了眼。 待到尘土全部缓缓落下,顾婉卿已然立于二人面前。 顾婉卿牵着马,莞尔一笑,“姐姐。” “婉卿?……”顾曦瞠目结舌。 这才多久,就追来了? 顾婉卿朝着李澈小施一礼,“李公子好。” “顾……绾青将军好……”李澈也傻了眼。 这条路是顾曦选的,她自认为不会被人追上,在短时间内也不会让人发现。 第三十七章 龙城陷阱(一) 顾曦确认了一下,顾婉卿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于是赶紧拉住顾婉卿的手,眼含热泪,看似百般委屈:“婉卿,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姐姐不想回去,你成全姐姐好不好?” 顾婉卿淡淡看了眼她的这双手,道:“姐姐若是走了,婶婶和顾青,还有受伤的顾元也不管不顾了吗?” “他们……还请婉卿你多加照看了。” 李澈也拜托道:“还请将军成全我们。” 顾婉卿扬了扬眉毛,笑容一成不变,“姐姐,白珏已经答应退婚了。” 顾曦的眼泪即刻收住,“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清晨,所以姐姐不必逃出城了。三日后,白珏就会将退婚书送到顾府。” 听到这话,顾曦开心地挽住了李澈,但还是觉得奇怪,“婉卿,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我答应帮他做一些事情,他就没有再为难顾家了。”顾婉卿解释道。 顾曦心里没有细想其中诸多奇怪的地方,只是松了口气。 远处再次传来马蹄声,三人一齐回头,单人匹马匆匆追来。 顾婉卿按住慌张的二人,“放心,是玄茗。” 玄茗一头汗水,跳下马,“将军!龙城急报!” 顾婉卿接过玄茗递过来的暗报,迅速看完, 她将纸揉成一团,道:“二叔那边出事了,我必须马上过去。” “不过将军,没有兵符和皇上的命令,我们过去就是抗旨啊!”玄茗道。 顾曦和李澈面面相觑,不知何为。 顾婉卿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块小巧精致的金色令牌,上面刻着‘特’字。 她将令牌递给顾曦,“姐姐,麻烦你和婶婶进宫一趟,帮我将此令牌和家中的将军旗交给皇上。这个令牌是我爹留下来的,可以在紧急情况的时候使用,这样我就不算是违抗命令出城了。” “交给我?” 顾婉卿郑重地点点头,“此次龙城之行可能凶多吉少,姐姐务必要向皇上说明情况,” “那……那你直接等皇上派兵不就行了吗?” “不可。龙城一旦失守只是顷刻间的事情。兵部审核到派兵至少要两日,根本来不及。那个时候,二叔的性命和龙城的地盘全部都要丢失,对南炎来说损失太大了。” 顾曦显得有些为难,“可是我……” “劳烦姐姐了。”顾婉卿不等她拒绝,便抱住顾曦,“姐姐,如果我这回出了什么事情,将军府就交给姐姐了,你用此令牌和将军旗可证明。” 顾曦握紧手中的金色令牌,犹豫一会后,拍了拍顾婉卿的脊背,阴沉沉笑着,“好,我一定……好好完成!……” 二人分开,顾婉卿嘱托道:“李公子,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姐姐,绝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李澈眼眸明亮,合手道:“请将军放心,也务必保重自己。” …… 边关,龙城。 南炎军队死守城门,士兵们精疲力尽。 将领顾冬棋使陷阱的法子最终被敌军识破,龙城地形特殊,敌军利用地形反其道而行。 南炎的兵马不仅没有将敌军拖垮,还反被打入城内。 众将士抵抗无望,派出去求救的人至少要两三日才能回来。 可他们哪里能撑得了两三日啊。 顾冬棋缩在后方,心里不知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就是按照顾婉卿的方法来的,为什么还是打了败仗,还输得这么惨? 眼看龙城即将失守,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一抹鲜艳靓丽的红色破军而来。 没错,就如同几年前一样,顾婉卿逆空而上,立于城门之上,手持红缨长枪。 “将士们!都站起来,跟随我杀过去!——” “绾青将军!”将士们纷纷喊着。 她的到来鼓舞了士气,仿佛看见了一身没有盔甲覆盖的红衣,就能让人回忆起几年前和燕人的精彩一战。 顾婉卿大声嘶喊,“燕人擅用地形,将士们,我们要用南炎的法子抵抗敌军!龙城是南炎重要的关口,不可丢失!将士们!南炎没有抛弃我们,我们亦不能抛弃南炎!” “是!我们随将军出战!——” 燕人军队刚入城门内,士气正旺,准备一鼓作气全部拿下。 可不久前还狼狈的南炎战士们,突然纷纷高声呐喊。 燕人看去,大吃一惊。 这不是绾青将军吗? 那次战役,燕人还历历在目。若不是后来出了意外,只怕要是被绾青将军直接攻打到了燕国的地界。 红衣落在马背上,她轻装上阵,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长枪直至天空,“城下燕形阵,先破敌军!——” 第三十八章 龙城陷阱(二) 所有人纷纷拿起武器,这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经跟随顾婉卿出征的老兵。 他们知道,绾青将军纵然百战百败,却有一种十足的魅力。 好像跟在她身后,就可以勇往直前。 她身上有寻常将领没有的气场和魄力。 …… 这场城门的决斗整整连续打了两个时辰。 天色已黑,所有人精疲力尽。 顾婉卿想要将伤亡减少到最小,只将燕人赶出就好,奈何燕人这几年成长太快。 龙城的城门四周环境和其他地方不同,三面环山,难以作战。 顾婉卿擅长战术分析,这是以前格斗赛经历的优势。 夜晚,烽火燃起。 原本以为能拿下龙城的燕人,此刻已经处于下风。 这是顾婉卿打太极的迂回战术,燕人不擅长持久作战,爆发过后就容易疲累,这也是他们的致命的缺点。 顾冬棋躲在城门上,身上血迹斑斑,却不是他的。 破城之时乱成了一锅粥,顾冬棋找了几个士兵们替他挡箭,他才有机会逃到后方去。 几个卫兵跟在他身边,看着下方顾婉卿领着的兵和燕人殊死搏斗。 这也是顾冬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她这个侄女在战场上的模样。 和在家中骂不还口的顾婉卿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他竟有些不认识了,也有些害怕。 顾婉卿红衣染血,杀得天昏地暗,简直是书中所说的百万年前的神佛大战的场面,惊为天人。 城门上的卫兵道:“顾将,绾青将军这么打下去,我们回去可就要倒霉了啊!” 顾冬棋瞪大眼睛,“为什么?” “你想啊,是我们信誓旦旦说能拿下燕人,皇上才派兵的,如今把龙城打得一塌糊涂,还让绾青将军来擦屁股……如果她这个倒霉灾星都破天荒打了胜仗,那我们回去不是死得很惨?” 这一说,立刻就点醒了顾冬棋。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立功,如果让顾婉卿占了上风,那么将军府就永远不可能会是他的。 顾冬棋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快,快关城门!” 守着城门的战士们纷纷震惊。 “顾将!绾青将军还在外头呢!” 顾冬棋扶了扶自己头上歪掉的头盔,喊道:“皇上有令,杀死燕人!这样才能斩草除根!一会儿咱们用火攻,将燕人烧死在城下!” “可是……” “我才是主帅,你们想违抗军令吗!快关快关!” 顾婉卿带领的兵马已经占了上风,现在没有办法乘胜追击,但也能让燕人退回自己的领土。 可是当大家准备后撤在城门后防守时,城门却重重地合上了。 “开城门!快开城门啊!”一士兵疯狂捶打着巨大的城门。 可是城门之内毫无动静。 顾冬棋站在高高的城门上,对城门外的人喊道:“城门不可以开!你们这样会把燕人引进来的!!” “顾将!敌军已经后退,快放我们进去啊!” “是啊顾将,将士们都受伤了,再不退到城内,燕人的援兵可就快到了啊!” 放眼望去,一片血腥狼籍。 燕人的兵马和顾婉卿这边已经拉开了一些距离,他们在等援军。 只要援军一到,会再次发起猛烈的攻击。 而南炎这边必须退守,城下作战,新兵对伤兵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顾婉卿骑在马背上,衣摆滴血,凌乱的乌发搅在风中,狼狈至极。 她拉着马儿的缰绳在城下盘旋,“怎么回事!快开城门,快放我们进去!这么多受伤的人没看见吗?!” 顾冬棋理直气壮道:“我要是开了城门,燕人再打进来怎么办?到底是城里的人重要,还是城外的这些残兵重要?” 燕人那边,仍然还有战士们在做抵抗。 有一大部分人匍匐在地上,受了极重的伤,流血不止。 就是这样惨烈的画面,仍然不能让顾冬棋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他冷眼观看,甚至还对此有得逞的诡笑。 顾婉卿气急攻心,双目布满血丝,咳出一口血。 “顾……顾冬棋!!你给我把城门打开!!!” 她声音冷厉,极具杀气。滴血的朱唇凄艳冷魅。 听闻顾婉卿当着众人的面直呼他的名字,顾冬棋气得脸色发青,“我才是主帅,我说不能开就不能开!有兵符和圣旨的人是我!” 顾婉卿夺过身边副将的最后一支箭和弓。 拉满弓,那支箭朝着顾冬棋身边的战旗飞去。 剪羽贴脸飞过,战旗落下,顾冬棋也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她发誓,这一瞬间,真的很想将顾冬棋的脑袋给射穿! 第三十九章 龙城陷阱(三) 顾婉卿撑大双眼,臂上肌肉鼓起,“你没看见我身后的战士们吗?他们不是敌军!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燕国很快就有援兵了!” 顾冬棋心有余悸,但是看顾婉卿仍旧不服输,“你不是威风八面吗?把援兵一起剿灭,不是正好立功了吗?” 顾婉卿怒目相视,“这都是活生生的命,岂能让你胡来!” 顾冬棋轻蔑道:“你又没有打赢过胜仗,凭什么说我胡来?” 顾婉卿本想下令砸城门,但是如果城门失去控制,那么接下来到达的敌军援兵就会直接破城。 狂风凌乱,顾婉卿回头,已经听见了远处燕人成群的马蹄声。 没过多久,燕人们的呐喊声重新振作,如海浪翻腾般再次袭来,将顾婉卿的军队包围在城下。 城门上的顾冬棋冷笑着,举出兵符,命令道:“放火箭!” 这次是名正言顺除掉顾婉卿,并且将功劳归功到自己身上的好机会,要是错过,以后再不可能有这样机会了。 火石和利箭飞出,不分敌我,龙城四周逐渐被火光包围。 顾婉卿的红衣身影融在大火中,和敌军厮杀在一起。 而顾冬棋见局势不妙,早就带着手下的卫兵逃走了。 后来,天上乌云滚滚,没有半点月光。 当大雨浇熄之后,龙城的周围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 炎安城,骤雨疏狂。 深夜的侯府被巨大的雨声包裹。 惊天闷雷,将白珏从睡梦中唤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还是坐在书案前,手里方才抓着写字的笔,已经掉落在白纸上,散成一团糊墨。 白珏叹口气,十分惋惜,一张好字被彻底毁了。 梦中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推开窗,只有雨声,没有风,闷热得很。 屋内燃着明亮的烛光。 离白珏书案的不远处,兄长白凌和太子容鹤仍在下棋。 容鹤是侯府的常客,每每都是来找白凌,也会和白凌待上许久。 对弈品画,无话不说。 只是这次白凌的寝屋被父亲占用了,所以容鹤和白凌就来了白珏这里躲清静。 白凌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太子殿下,你此步走错了,一个低级错误,就有可能全盘皆输。” “呀,是我大意了。”太子容鹤回过神,哈哈一笑,丝毫没有为输了棋而影响心情。 白凌头戴银发冠,即便深夜也是穿得一丝不苟,面前的茶杯、折扇和鞋履,都端端正正地放好。 他收回衣袖看向容鹤,双眸浅笑,“还下吗?” “不下了不下了,外头的雨声扰得心里烦躁。” 容鹤打开折扇驱散热意,额前碎发飞舞,白衫的领口也微微张开,被汗湿了一截。 这样看去,他毫无皇宫贵族的模样,反而像个悠闲的普通人家子弟。 白凌无奈一笑,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收拾好。 “太子要学会专注,先生不是教过很多次了吗?如果累了,我派人送太子回宫吧。” 容鹤看了眼白凌,直接躺在了软垫上,侧过身偷瞄着他,道:“不想回宫,就想待在你这里。” 白凌收拾好棋盘,穿好鞋履,走至容鹤身边,规劝道:“若你不是太子,你就是住在这里都无妨。可殿下还是要回宫的。” “是啊……谁让我是太子呢。我如果不是太子就好了。是吧白凌?” 容鹤的眼中有一丝期待和憧憬。 白凌皱了皱眉,似有些不满,“别胡说了。” “咳咳。” 白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暗自给了他们一个白眼。 这个屋子毕竟还有他呢,两人显然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而且这还是他的寝屋。 白珏走过来道:“殿下如果不是太子,那兄长可就不能在殿下身边辅佐了。” 容鹤听后坐直了身体,双眸低垂,有些失落,“那也是。我若不是太子,白凌也不会安心坐在这里下棋。” “白珏。”白凌有些责怪地看着他,“太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既是君臣,也是挚友。” 白珏只是认错般地点点头。心中却知道,和兄长一起长大的的确是太子,并非他这个弟弟。 门外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白珏应声让他进来,楚豪神色慌张道:“主子!” 白珏负手而立,沉下脸,“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太子殿下还在这里。” 楚豪擦了擦额头上的雨,立刻行礼,“殿下、大少爷万福。” 容鹤让他平身,顺嘴问道:“都深夜了,有何事?” 楚豪为难地看了一眼白珏。 白珏道:“太子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第四十章 龙城陷阱(四) “主子,龙城出事了!绾青将军兵败,生死未卜。” 楚豪说的既小心又急迫。 白珏瞳仁震颤,“谁?” “绾青将军……顾婉卿……”楚豪面部拧着,再次重复。 白凌和容鹤相视一眼,齐齐看向白珏。 白珏十指收紧,半张脸隐没在烛火遮蔽的黑暗中,半天没说话。 容鹤也察觉是大事,起身追问,“怎么回事?我记得父皇没有让绾青将军出征龙城,为什么是她兵败于龙城?”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前方线报的确是绾青将军在带兵,而顾将和剩下的兵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白珏屈身行礼,“太子殿下,兄长,我还事情要处理,先告退了。” 他嗓音沉哑,似是刻意压住了情绪。 白凌点头应允,“嗯,你去吧。” 而白凌和容鹤都发现,白珏迈开步履出去时,方才写字时卷起的袖子还没有放下来,耳畔的发丝也并非那么整齐。 “给我备马。” 白珏步履沉稳有力,却也不难看出匆匆之色。 楚豪追在后面,“主子要去龙城吗?” “嗯。” “龙城现在狼藉一片,没人知道那边的情况啊!” “休要废话。” “主子!”楚豪加快两步,终于将白珏拦下。 在白珏彻底发怒之前,楚豪将他拉至一个说话隐蔽的角落。 “到底何事!”白珏差点将碍事的楚豪一掌拍飞。 楚豪保命般遮住了自己的脑袋,“主子,还有另外一条线报,不过太子殿下和大少爷都在,我刚才不方便说。” 白珏眼中锋芒褪去了一些,“拿来。” 楚豪从衣袖里抽出一张小纸。 白珏一眼认出这纸上并非是南炎的字,而是燕国的。 他森寒如铁的面色转为一抹疑色,“这……这是?” 原地驻足了片刻,白珏垂下手,平静了许多。 楚豪也松了口气,“主子,现在怎么办?” “先去老地方。”白珏道,转身又对楚豪补了一句,“你刚才做得对,很有分寸。” 的确是不能让兄长和太子知道的事情。 这一声夸赞,让楚豪差点有些以命相许的激动心情。 “我……主子我会继续努力的!” 主仆二人绕过长廊,隐入雨夜中。 屋内。 容鹤瞧着迅速消失的白珏,实在有些担心。 白凌倒是面无表情,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弟弟。 “白凌,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弟弟对女孩子这样关心。” 白凌撇了眼容鹤,露出一副不敢苟同的神情。 “嗯?绾青将军也能算‘女孩子’吗?” 容鹤有些哭笑不得,啪的收起折扇,反驳道:“人家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声音如清铃般好听,怎么就不算女孩子了?” 御花园匆匆一瞥,顾婉卿的容貌却让容鹤印象深刻。 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和沉稳,在她身上都能瞧见。比那种容颜姣好、柔弱不堪的女子要强多了。 “你未曾见过她在比武场上的样子。何以是能用女孩子来形容她的?”白凌说着,回忆起了一些印象深刻的场景。 容鹤自然是没见过,他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转个话题,容鹤又道:“好罢……说起来,你和白珏都已经都到适婚的年纪,之前父皇的赐婚你们都拒绝了,白侯爷要着急了吧?” “白珏自有他的想法,不必强求,至于我……” 白凌忽然顿住。 容鹤方才清朗的笑意也凝固住,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白凌缓缓走至窗边,勉强有一丝凉风能让他清醒一些。 柔软的雨滴落在他脸上,只是这微妙的触感,此刻却好似一根针深深扎进了心头。 “我不适合婚配。早早就要离世,空留妻儿痛苦,无法陪伴她们终老,这何尝不是作孽呢……” …… 清晨时分,露水未歇。 马蹄溅起飞扬的泥泞,泥泞中混着猩红冰冷的血液。 炎安城中近日稀奇的事情不少见,也不是第一次打败仗。 可这次顾冬棋率着残兵归来,狼狈至极。 残兵的线报说,龙城一战顾冬棋将军拼尽全力死守龙城,终于将燕人困在龙城之外。 而前去帮忙的绾青将军,擅自领兵,导致局面失控,自己还丧命于大火中。 顾冬棋尽力保全龙城归来,军队奄奄一息。 即便这样,他也是守卫龙城功不可没的将军。 此线报早早就到了皇上那边,震惊皇宫,也震惊了炎安城。 绾青将军死了?那个扫把星死了? 回回都是打败仗没错,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 百姓们议论纷纷,高官们坐立不安,大家想起了之前天师说过的话。 这扫帚天星也是神仙,那现在神仙意外暴毙,会不会影响他们? 第四十一章 龙城陷阱(五) 顾府门口停下一排马车,臭味熏人。 顾冬棋下了马就直奔府内,一路大声嚷嚷着要下人烧洗澡水。 顾夫人出来迎接,直接被顾冬棋的样子和身上的气味吓得摔倒。 “哎呦老爷!你怎么没去宫里,直接回来了呀?” “皇上准许我先回家休息半天,再进宫交换兵符。”顾冬棋将头盔摘下,丢进顾夫人的怀里,“别废话了!快让我先洗个澡。” 顾府门口还围着一圈士兵,就地而睡,场面让人震惊。 以前顾婉卿征兵,首先会把将士们安顿好再回来,所以府门口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景,下人们也慌张得很。 顾冬棋洗完澡之后,顾青和顾夫人已经在大堂准备好鸡汤候着了。 顾冬棋的胃口出奇得好,看似心情不错。 顾青赶紧凑近了问道:“爹!顾婉卿死了吗?” 他们虽然在这边一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却不敢肯定。 顾冬棋饱腹后放下筷子,满嘴油渍粘在胡子上。 他阵阵冷笑,“那么大的火,那么多的兵,我把她困在城门外,她除非真的是天上的神仙转世才能逃得出来!” 顾青和顾夫人两眼相看,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下来了。 但顾夫人还是有些担心,“你这么做,皇上不会发现吧?” 顾冬棋摆摆手,丝毫不惧,得意洋洋道:“这次出征是皇上亲自任命我的,他自然是信我的。而且顾婉卿出差错出洋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龙城已经守卫住了。” “那她死了,我们不会有事吧?”顾青问道。 “应该不会吧……”顾冬棋眼下有些犹豫和担忧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将军府会不会给我。” 只要将军府拿到手,顾曦能成功嫁进侯府,那他以后在炎安城的地位可就一飞冲天。 有了钱,权力自然也会有。 顾冬棋心里狂喜,没想到这个死去的大哥,竟然能给他后半生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可比大哥活着的时候管用多了。 不过这想着想着,顾冬棋才发现顾曦不在家。 “顾曦呢?”他四处张望。 顾青和顾夫人害怕地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冬棋这才发现,大堂的角落的屏风后面,居然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楠木棺材。上面还系着一个灿烂的大红花。 顾夫人不敢搬走,只好拿着一面屏风将棺材盖住。 顾冬棋怒斥,“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这……这是侯府白二爷送过来的……说是要娶顾曦为正妻,但是要配**,只有顾曦死了才能嫁过去。白二爷说,顾曦送过去之后,也不会亏待顾家的。然后……顾曦就离家出走了……”顾夫人吞吞吐吐说着。 “什么?”顾冬棋方才还晴天的脸现在满布阴云。 “顾曦呢,把顾曦给我找回来!” 顾冬棋明白,如果照这个说法,顾曦没有依照他的意思嫁过去,那么顾家整个都要倒霉。 “爹!——” 府门口悠悠走进来一个身影,在日光的包围下逐渐清晰。 “大小姐?!” 找了一天一夜的下人们震惊了,顾曦小姐居然自己回来了。 “娘!长姐终于回来了!”顾青激动地摇着顾夫人。 这下可好了,他们不用陪葬了。 顾曦背着包袱,即便满身的灰尘狼狈,面色却红润光彩十足。 她昂首挺胸走进来,站在大堂门口,没有给任何人行礼。 其实她今晨一早听到消息就已经在顾府门口等着了,她就是要在这一刻出现在父亲的面前,彻底宣誓她的主权。 她扬眉笑道:“你们别在这里痴心妄想了,这个宅子是我顾曦的。而我要嫁的人是李澈。” 顾夫人呵斥,“你这个死丫头,谁让你跟他在一起的?!你是要嫁去侯府的!” 顾曦全然没有平时温柔娇淑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嫁去侯府?呵……既然顾青那么嫉妒眼红,那就让顾青嫁过去算了。反正你不过是利用女儿想获得荣华富贵,谁去不是去呢!” 顾青一听,赶紧大声反抗着,“我才不嫁呢!你就是不孝顺!你就想害死我们全家!现在爹爹已经战胜回来了,你不愿意也没用,让爹爹把你打死!” “打死我?哼,我看是你们都去死吧,统统死掉最好!一个都不要留!” 顾曦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恶毒地诅咒,面部狰狞扭曲。 积攒了多年的怨气,终于在这一刻她彻底宣泄了出来,觉得无比痛快! 顾冬棋已经快要气晕,这可是顾曦头一次敢这么跟他们顶嘴。 第四十二章 龙城陷阱(六) 如果不是顾曦就站在面前,顾冬棋绝对不相信这是他养了这么年的那个娇弱无助的脓包女儿。 顾曦从小可以说是听话,也可以说是懦弱。 她虽然表面和顾婉卿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格,可顾曦远没有顾婉卿那样的勇气。 顾曦自始至终都顺从,说白了,就是个软柿子。 顾冬棋本就不重视女儿,这样一个现成的好软柿子摆在面前,他必然会加以利用,否则不就是白添了这个女儿。 “来人,快把大小姐给我抓起来,家法伺候!” “我看你们谁敢?!” 顾曦原地不动,一声吼将上前的下人们都吓住片刻。 她高高举起手,手掌心捏着一个金闪闪的东西。 “这可是御赐的金牌,我看你们谁敢动我?见到此牌如见到皇上!” 顾冬棋瞪大双眼,仔细辨认着真假,“这……你从哪儿弄来的?” 他印象中,顾婉卿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上面刻着特字,这是以前皇上看在顾婉卿爹娘的份上奖赏给她的。 不过至于这金牌究竟能有什么作用,顾冬棋并不清楚。 “这个当然是我的好堂妹顾婉卿留给我的。不只是这个金牌,还有将军旗。还有这整个将军府!” 顾曦之言对其他人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他们想不通顾婉卿居然在去龙城之前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顾曦。 顾青恍然大悟,“好啊!平时你惯会装柔弱的,原来就是为了得到顾婉卿的信任,最后来这一出!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一家人放在眼里?!” “一家人?”顾曦讥笑,“你们有将我当成过一家人吗?我本可以安稳地嫁入李府享受荣华富贵。是,李府的确不如侯府权力那么大,可至少李公子疼我爱我。明明知道我嫁给白珏凶多吉少,你们偏偏为了一己私利把我推入火坑。牺牲我?凭什么?!” 顾夫人气疯了,“你是我生下来的!你为了娘家牺牲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顾曦已经不指望和这个同为女人的娘亲说通什么道理了。 反正从小到大,她早就已经习惯。 这个家从小教会她的,一直就是自私为己的道理。 “要牺牲你们自己去牺牲吧!我在这个家已经受够了!一个个都是疯子!我现在有了这个令牌和顾婉卿的将军旗,以及她曾经许过的话,这个将军府你们是别想拿到手了。我会把这个宅子卖掉,然后彻底远离你们!” “你这个死丫头,你敢!这个宅子你动都别想动!他是我大哥的东西!” “爹爹,我不怕和你们撕破脸。如果没有我去偷到顾婉卿的龙城之计,你以为你能去带兵出征吗?你还能让皇上把兵符交给你吗?跟我比起来,你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大人,哈哈哈哈!——” 顾曦仰头大笑,喉咙都在颤抖。 “疯了……这丫头疯了啊。”顾夫人恐惧地看着顾曦,感觉她已经不是自己的那个女儿。 顾青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顾曦的言行举止也不符合常理。 于是质问道:“她把金牌给你,就是说要把这个宅子给你吗?她预料到自己会死在龙城吗?这么重要的金牌她给你做什么?” 顾曦停止了笑声,面部慢慢僵硬住,瞪向顾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丫头?顾婉卿和我情如亲生姐妹,她对我自然是好。” 顾青盯着她手里的金光,冷笑道:“我看这块金牌来的不简单吧?” 顾青的一语中的,让顾曦有些心虚。 她这个妹妹看起来脓包,其实比爹娘要机灵多了。 就因为这样,顾曦更加不能说出原因。 其实顾曦本来没想过顾婉卿会真的死在龙城,只是想,如果顾婉卿打了胜仗回来,那么她也立不了功。 因为她没有皇上的圣旨和命令,这是大忌。 所以金牌绝对不能交出去,否则顾婉卿要真的胜利归来,那她可就是大功臣了。 那顾府争夺府邸的事情不就是没完没了? 况且,顾婉卿也说了,这个金牌就是相当于她的遗言。 金色令牌就是代表顾婉卿,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了顾曦,宅子自然也是应该由顾曦接管。 如今顾婉卿真的死掉了,她更加没必要说明,这个令牌是用来让皇上赦免顾婉卿私自出征之罪的。 人都死了,有没有罪有什么重要的? 第四十三章 金安殿舌战(一) “哦对了,顾婉卿说,白珏已经退婚。所以即便是白家也威胁不到我,配冥1婚也好,你们死皮赖脸地去求白家也好,那都随便你们。你们想让我去死,就别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将军旗她早就已经藏好,眼下就算是彻底翻脸顾曦也不怕。 “我我、我……我打死你!” 顾冬棋扬起手朝着顾曦的脸甩去。 顾曦被这巴掌打得半耳轰鸣,但是她擦了擦嘴角,淡定地继续直起身子。 顾冬棋不解气,找到了鞭子打算继续抽。 顾府忽然进来了一堆人,李澈从中走来,身边跟着的人都是肌肉饱满、拿着棍棒的家丁。 “岳父大人手下留情!” 李澈高声打断顾冬棋。 顾曦眼眸明亮起来,喊着澈哥哥就奔向了他。 顾冬棋瞧着又来了个让他十分厌恶的脸,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顾家,不是你李家!你给我出去!” 鞭子还没有抽出去,李澈身后的家丁就已经将鞭子拽过来了。 两家的仆人对立,但是显然顾府这边的架势没有这一边强势。 “我可是带兵的人,你们想死吗?”顾冬棋举起带血的刀威胁着。 顾青和顾夫人都已经缩着抱在一起,小声提醒顾冬棋,可不能在府里见血啊。 李澈看起来虽是文弱书生,对此威胁却不以为然,“岳父大人别开玩笑了,门口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可都是王宫的兵,可不能给岳父大人保护府邸,否则岳父大人就是谋逆呢。当初成家就是因为滥用兵权被流放的,您忘了吗?” “这里还是顾家,容不得你放肆!” “是啊,现在是顾家没错,但是曦儿也是顾家人啊,岳父大人可不能厚此薄彼。” 顾冬棋原先倒也不反对李澈和顾曦的交往,毕竟李家曾经也是富户。 可五年前李家的老太太死了之后,分了不少财产出去,李老爷又败家,全赌输了。 自那之后,顾冬棋就再也不许顾曦和李澈来往。 李澈识趣,从不光明正大地往顾家跑。 顾冬棋讥讽道:“你们李家就是一个空壳,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你还敢叫我岳父大人?给我滚!” 李澈搂住了怀里的顾曦,刻意暧昧,“我和曦儿情投意合,怎能用金钱来衡量。再说,以后指不定这个将军府是谁的呢。” 顾曦仰头看他,满目欣赏。 李澈窝囊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硬气一回! 可惜她爹不知道的是,李家的财产还远不止这些。她必然是要悄悄得到,才不会给这个爹得得逞的机会。 “你……你这个臭小子!” 顾冬棋气极,真的挥舞了手中的刀砍过去,看得周围人是胆战心惊。 只不过李澈带来的家丁们也不是吃素的,棍棒直接挑开了那个把刀,丢至一旁。 李澈也是有备而来,料定这个顾冬棋下手会没轻没重。 “哈哈哈,岳父大人,顾曦这几天就先在李府住下了,你们就好好在顾府住着吧,等到绾青将军的事情过后,这个宅子你们也就住不了几天了。” 李澈搂着顾曦大摇大摆、很是嚣张地走出了顾府。 原本顾家一家还在为龙城的事情开心不已,眼下全都像霜打了的茄子般,灰头土脸坐在大堂。 顾青摇着顾冬棋的胳膊,着急地跺脚,“爹!我们该怎么办啊!顾元身上还有伤呢,我们可不能被赶出府啊。” “我会在顾曦之前进宫,跟皇上说明,绝对不能顾曦那个丫头得逞!这个宅子是我的,她想都别想!” …… 次日,金安殿。 大殿两侧铺洒赤红色地毯,众臣以太子殿下为首,持着玉圭肃然站立着。 收住的暴雨过后便是晴朗的艳空,天上出现了两条彩虹。 今日注定不寻常啊。 顾冬棋身穿官袍,双手奉上兵符,以及战况详述。 他跪下,凄惨悲悯道:“皇上!臣该死,未能保住前去战场的绾青将军,以至让她深陷火海。不过臣已经拼死抵抗,将燕人驱赶到城外!” 皇上珠冕垂面,金色龙袍宽大平整,威然坐在金安殿最高处。 内侍递过后,皇上翻阅着顾冬棋呈上的详报,珠冕下不辨神情,“绾青将军打败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虽然总出师不利,却很少伤亡,这次燕人的兵力如此强悍吗?” “是燕人狡猾。但是本来臣已经设下了陷阱,可谁知绾青将军居然横空出现,扰乱了臣当时的计划,所以才导致龙城突然失守,” 顾冬棋早就想好了说辞,反正顾婉卿给人平时的印象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四十四章 金安殿舌战(二) “你亲眼看着她丧命的吗?”皇上问道。 顾冬棋想了想,如果说不是亲眼看着她被烧死,唯恐会落下一个丢弃逃跑的罪名。 于是他道:“是……是的。她当时执意要过去,臣也没有办法阻止她。” “那些燕人呢?” “燕人被打退,龙城暂时是守住了。如果不是绾青将军来捣乱,臣一定是可以将燕人彻底打回去的。也不至于伤亡这样惨重……” 顾冬棋颤颤巍巍地说着。 皇上似乎有些生气,但也对此事有些惋惜。他未表态,众臣也不好出言。 太子容鹤站出来一步,玄色绣金四爪蟒袍在一群红色百官衣袍之首—— “龙城是心腹大患,顾将竟没有留守阵地?这是不是不合规矩?绾青将军既然已经牺牲了,尸身也该追回来。” 容鹤冷声质问。 得到消息时,他怎么想都觉得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躺在外面,实在过于凄惨。 白凌低头站着,听闻容鹤说话才抬起头,看着平时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容鹤,今天能主动质问别人。他不禁抿起嘴一笑。 “这……”顾冬棋眼珠转着,心虚得很。 毕竟从常理说,的确应该按照太子的说法来做。 他措辞的功夫,二皇子迈了一个比容鹤要大的步子站出来,“太子此言有误!” 二皇子容槿身穿赤色蟒袍,头戴三珠宝冠,比太子还显眼。 太子穿什么,他就也要穿什么,还不能输。 太子说话了,那他也要说话,不仅要说,嗓音还要更加明亮—— “绾青将军一向滑稽行为无数,这次龙城打成这样,不也是因为她的莽撞无脑、还有她倒霉的命格吗?龙城之所以成为心腹大患,也是因为它地形如盘龙,实在复杂。顾将剩余的兵马状态不足,留在那个地方,不如早些回来将情况报告给皇上。给绾青将军收尸?值得吗?” 三分嘲讽,三分讥笑。但是在皇上面前说话不忘恭敬有礼。 这是容槿惯会用的招数,和她母妃一样,会做表面工夫。 显然,容鹤被压下一筹。 众臣听的感觉是,二皇子说得话才更有逻辑更有道理。毕竟二皇子博览群书,对时局有清晰的看法。 但是太子就比较不学无术,说好听了是善良温柔,说难听了就是草包无能。 容槿得意地扬起下巴,只要容鹤不好过,他就好过。 顾冬棋松了口气,心里大喜,以为二皇子是帮着他在说话。 于是顾冬棋赶紧谄媚地投了个微笑过去,但却遭到了二皇子不屑的白眼。 白凌手持玉圭,屈身道:“二皇子,可是绾青将军并非普通人,天师曾经都算过她是神仙转世,甭管是武将还是扫帚天星,既然她身死人间,我们也都应该善待她的尸体,至少不能落入敌军手里。” “绾青将军擅自出兵,本就是咎由自取,不过……”皇上合上手里的奏折,隐隐叹口气,抬头问道:“龙城的善后,你们有何建议?” “儿臣觉得……” 容鹤刚要张口,容槿立刻抢话,“儿臣建议,应该让顾将调整休憩。龙城那边再派精锐军队前往,燕人狡猾卑鄙,这次何不趁机剿灭,将他们剩下的领土也一并收回来,方能彰显父皇神威。” “二皇子说得对。留守龙城绝非上策,现在眼下是及时止损,不能让燕人再放肆了。” “臣也赞同二皇子所言,应留顾将安生休息,这边再派精锐收尾,重修龙城。” 左丞相安明博、右丞相上官岳相继进言。 二人皆是二皇子党派之人,前朝老臣,处事圆滑,在朝中说话极为有分量。 这也是因为,这两位和二皇子的母家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皇上思索片刻,问道:“白侯爷有何看法?” 众人齐齐看去。 离着白凌不远处,低头站着一个身穿紫袍金带的中年男子,身高八尺气度不凡。 他踏出一步,举起玉圭,声音低沉有力,“皇上。臣不赞同此刻出兵。龙城之战除了绾青将军有经验,其余的武将过去都讨不到好处。地形复杂,天气变化多端,不适合无准备的作战。就连臣出征多年,也无法保证能攻破燕国。” 侯爵白延盛,白凌和白珏的父亲。其威望和品行一直为百姓津津乐道,甚至比一等爵魏公爷还要高出一些。 白家虽不是东宫辅臣,却历代扶持东宫太子,功勋无数。 白延盛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一定是有重要的意见。 他如今这样说,附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金安殿舌战(三) 梁太傅道:“白侯爷所言极是。先皇也对燕国束手无策,龙城是意外所得,也是先皇曾经的诺言。如果现在攻打,那势必会惹人非议,说南炎不守信用,引发更多外患。” 太子太傅,梁肃知。东宫辅臣,两朝元老。 虽说是皇上尊敬的老臣,但是作为太子殿下的先生,在朝政上必然会倾向于太子更多,即便太子软弱无能。 且他和张贵妃母家素有积怨,对二皇子不满多时。 “难道面对燕人的挑衅入侵,我们就视而不见吗?顾将出征前皇上就已经下令,可以诛杀剿灭,他们先不客气,我们也绝不能让南炎毫无威严!” 二皇子容槿高声道。顺便瞪了梁肃知那个老头子一眼。 朝堂上一言一语,皇上揉着被珠冠压得胀痛的额头,愈发难受了。 兵部尚书秦广一直缄默,直至大家说的差不多了,他才从容不迫地站出来。 秦广道:“臣以为,退守也好,剿灭也好,都应该有确实可行的计策,继而再行比对,如何才能减少损失,还能收获更多。” “秦大人所言,才符合眼下情况。”白凌道,淡淡瞄了眼二皇子,“二皇子想必有周全的攻敌之计?” 二皇子容槿轻描淡写地将眼神扫过秦广,有一抹疑色停留。 继而对皇上的方向道:“退,则损兵折将,重修龙城费用颇高。若攻,拿下燕国,我们龙城以外边关畅通无阻,可抵御贼寇入侵。好处与坏处,一目了然!” 容槿的话似乎有些打动皇上。 白延盛悄悄撇过头,跟后方不远处的多罗将军使了个眼色。 多罗将军身型高大魁梧,跨开一步的气势都压倒许多人, 他道:“敢问二皇子,燕国沼气难行,山林陷阱无数,兵力还没过去就已经被削弱。先皇就是因为失败才只攻破龙城。除非绾青将军死而复生!” 白凌看了父亲一眼,略感欣慰。 果然父亲是为太子殿下考虑的,不能让二皇子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二皇子冷笑,用目光提醒身边的左丞相安明博。 安明博会意,即刻道:“怎么就一定要绾青将军才行呢?南炎朝如此多的舍生忘死的威猛将领,还不够吗?” 这话说出,十分刺激在场的武将们。 如果是平时,一定会有许多人跳出来高喊:我要出征讨伐,愿意赴死! 可是面对燕国和龙城,即便是赌上这条命,也没什么把握打赢。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赴死不赴死的问题了,而且现在没人能拿出确实可行的计策。 郭青大将军看了一眼白延盛,道:“臣以为,白侯爷的观点没错。臣的确可以舍生忘死、抛头颅洒热血,断然不会有一句怨言。但是兵家之道,即便是牺牲,也要有所值得!” 多罗大将军也道:“确实如此,否则就算是是横尸遍野也攻不破燕国。从先皇自以前先祖皇,对燕国之患始终素手无策。虽然说起来滑稽,但迄今为止,也只有绾青将军曾经在燕国边境让他们吃过苦头。” 提起这事,是另众武将不得不佩服的。 明明是个女子,脑子却能想到很多出其不意的兵法,对地理环境也能灵活运用。 这大概就是天赋。 右丞相上官岳讥笑道:“多罗大将军吃了两回败仗,也开始谨慎起来了吗?” “你!”多罗将军气不打一出来,又不好在朝堂发作。 言官和武将素来观点有异,彼此都瞧不惯。加上党派纷争,早就水火不容。 此时的皇上已经是烦躁的临界点了。 二皇子道:“父皇,除绾青将军外,不是还有顾冬棋将军吗?顾将是镇北将军的亲弟弟,习武多年,平时可是埋没他了,这回出征龙城顾将军可是立了大功劳,听闻御敌之策也写得十分精彩。不如这次,父皇就让顾冬棋将军休整两日后,带兵攻打燕国罢!” 本来在一旁听高官们高深莫测的言论的顾冬棋,瞬间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顾冬棋一脸懵。他连龙城都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可能有法子去对付燕国。 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燕国送死吗? “皇上,我我……臣……” 皇上将目光放低,道:“顾将的确是被忽视的人才。龙城你守得漂亮,你的侄女顾婉卿能让燕人吃到苦头,顾将应该也可以吧?” 皇上这话可不是问句,而是施威。 其原本心里还是赞同以守为主,但却也觉得二皇子说得很对,他可不能再这么窝囊了。 这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出手的感觉,让皇上很是憋闷生气。 白凌目不转睛盯着顾冬棋,眼底浮起一层薄然的寒意——这个顾将,怎么看都很奇怪,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 白凌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时,殿外传来异动。 “皇上!皇上!她她回来了!——” 第四十六章 金安殿舌战(四) 殿外内侍忽然高声叫喊。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呀!她她——” 皇上烦躁地拍案怒喊:“把舌头捋直了说清楚,小心朕把你脑袋砍了!谁回来了?!” 内侍连滚带爬。俯身下跪,“皇上恕罪啊!是绾青将军她回来了啊!她已经进宫了,说是要汇报前线战况!” “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这两个字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不是是说绾青将军已经命丧龙城了?” 皇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虽然现在还没见到这个‘鬼魂’,可光是听听就觉得滑稽。 自然,这朝堂之内最吃惊的当属顾冬棋了。 他震惊到已经忘了回复皇上的质问,五脏六腑如海浪滔天。 她怎么可能没死呢?!! 顾冬棋是很肯定顾婉卿已经死了,因为不可能有人会从那样的地方活着逃出来。 以至于顾冬棋迫不及待回炎安城,都没有确认顾婉卿的尸身。 朝堂之内,唏嘘不已。 就连二皇子也被这个消息弄得措手不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鹤和白凌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都隐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反转? 如果等会绾青将军真的出现,那么他们刚刚和二皇子的一番辩论,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朝堂众人,没有人再说话。 大家静静站着,侧目看向殿外。 只见殿外出现一抹踏着明烈阳光而来的红色身影。 顾婉卿袖口暗红色的护腕已经落了半只,但也不妨碍她卓绝的气场。 沾了血的鞋履平稳踏在砖块上,红色衣摆被风牵动的层层叠叠下,不难看出她膝盖还有未干的血迹。 撕碎垂挂的衣料露出她一小块雪白的肌肤。肌肤上是裂开伤口。 顾婉卿目不斜视,仰首向前,眼眸灼亮。路过每一个目瞪口呆的大臣们。 她就这样完整的、平静地走入大殿。 每一个向她投去地目光都在质问着: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地上有没有影子?是不是鬼魂? 白凌深黑的瞳眸中被这一抹红夺去大半视野。她路过时,似乎有一阵风灌入他的袖底,直至手心手背都忽然凉了。 白凌吃惊于自己的这种反应,恍如一瞬间被掠去心神。 即便很快恢复,目光却锁在顾婉卿的侧颜上,一时间很难挪开。 只是今日惊鸿一面,他弟弟白珏却不在朝堂。 容鹤也陷入惊讶中,他分明能闻见顾婉卿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那日在花园相见的顾婉卿,简直就是两个人。 她眼中没了那日的温柔安静、笑意如花,相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夺目的超凡气质。 顾婉卿撩开裙摆下跪,即便是膝盖上的伤口着地,也没能让她的眉头有半分褶皱。 “请恕臣衣冠不整之罪,只因有军情急报需要禀告。” 她声音铿锵有力。 自然也是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皇上并没有把‘军情急报’四个字听进去,相比之下,他更好奇顾婉卿怎么会完好如整的出现。 “你是怎么从火海逃出来的?”皇上差点从龙椅上起了身。 顾婉卿抬头,脸上还有灰尘。她双眼无辜清亮,“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臣并没有落入火海。” 她的回答在众人意料之外。 一时间,不管是太子这边还是二皇子那边,都陷入巨大的困惑中。 只留下其中的顾冬棋一个人尴尬惊异。 皇上狠狠拍向案面,震彻朝堂,“顾冬棋!你们顾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纷纷屈身,“皇上息怒……” 顾冬棋差点将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回皇上……这……臣的确是看见她在火中被敌军包围了啊!可能……可能臣看错了吧。” 他使劲盯着旁边淡定下跪的顾婉卿,想掐脖子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婉卿平视前方,丝毫不理会顾冬棋。 白凌质问道:“只是包围?顾将不是说亲眼看见绾青将军命丧火海吗?顾将,你这可是欺君之君啊。” 他终于明白了一些,刚才顾冬棋莫名心虚的原因了。 顾婉卿余光看了眼白凌,大致能猜出她到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还好,都在她之前的盘算之内。 顾婉卿故作吃惊和疑惑看向顾冬棋,问道:“二叔怎么可能会看见我被敌军包围呢?在敌军破城后,二叔就已经带着残兵逃跑了啊。龙城的确是失了大火,却是臣用来击退敌军的计策,并没有任何一个将士命丧火海。二叔说看见我命丧火海,这从何说起呢?” 第四十七章 金安殿舌战(五)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顾冬棋咬牙道。 太傅梁肃知恍然大悟,半怒半嘲讽道:“原来,顾将才是那个逃兵啊。作为主帅没有战斗到最后一刻,丢下城门逃走,这可是大罪!” “没有!根本没有!是臣击退了燕人!是顾婉卿在说谎!” 顾冬棋还在挣扎做苍白的反驳。不过他也确实不知顾婉卿是怎么完好无整的回来,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平静。 若她是伤重回来对着顾冬棋一顿痛骂,尚且还可以说她疯言疯语。 可是她出奇的平静,没提顾冬棋关闭城门的事,反而说了一通胡话。 让顾冬棋觉得心里发毛, 顾婉卿忽然双手呈上一封信,“皇上,这是燕国的请和书。” 请和书三个字,又让朝堂一片震惊。 那燕国会请和?简直太过诡异。 于是众臣的眼神也质疑着,这怕不是个假的罢? 顾婉卿解释道:“臣将燕人击退至边境,他们守备无能,溃不成军。主帅将领送来了一份燕王亲笔的请和书,从此再不入龙城,请求皇上能和燕国保持永久的和平。” 内侍呈上,皇上迫不及待地拆开,眉头终于松懈了一点。 “不错,这的确是燕国的印玺。看来他们是诚心求和。” 众臣面面相觑,感觉他们方才争论的内容实为滑天下之大稽。 这边热火朝天,却不知燕国已经举旗投降。 而让他们变得像跳梁小丑一样的罪魁祸首,正是顾冬棋! 顾冬棋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的杀气。 “你如何做到的?”皇上问。 毕竟,这要是算起来,可是顾婉卿的一次胜仗了。 顾婉卿回道:“回皇上,二叔的那份抗敌之策就如臣之前所说,是有漏洞的。这次其实臣只是利用了地形,让他们自讨苦吃,并不能算是赢得体面……不过他们似乎有些内患,临兵之际,老燕王突然发病去世,这份求和书,是新即位的燕王所书。” 皇上和众臣心里齐齐悚然——不愧是扫帚天星,每次都有这种怪事,虽然打不赢,但对面也没什么好下场。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见怪不怪了。 白凌深沉一笑,道:“皇上,既然燕国那边已经请和,并保证不再入龙城,那龙城这心腹大患也算是缓和许多。没必要毁掉请和书,还是维持现有的关系,也避免被周边小国趁虚而入。” 白延盛也道:“燕国地处特殊,若能一直保持和平,对南炎也是很好的一个屏障。” 侯府白家父子如此说,皇上也表示赞同,“的确,他们若真的肯从此不再觊觎龙城,对南炎来说的确和比战要好。” 顾冬棋跪在原地,深深绝望了。 二皇子生怕父皇下一句就是说顾婉卿有功劳,于是他赶紧道:“顾家还真是唱了一出好戏,顾将临阵脱逃,绾青将军又抗旨出军,你们是视南炎的条律为玩笑吗?” “臣没有啊,臣真的没有临阵脱逃!皇上您要相信臣啊!” 皇上怒目反问,“你如果没有临阵脱逃,那为何说绾青将军命丧火海,还有这张燕国的请和书为什么没有交到你这个主帅的手里呢?” “这……”顾冬棋哑口无言,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想到对策。 他真是没想到,居然走到这一步走成了死路。 太子容鹤道:“父皇,顾将临阵脱逃恐怕是事实了。不过这一次龙城之战,绾青将军是有功劳的,即便是私自带军,那也能功过相抵了。” 一听太子这样说,二皇子就知道他是执意要保住顾婉卿了。 二皇子站上于太子齐平的位置,道:“父皇,绾青将军纵然拿回来了的请和书,却也是违反了朝廷军令。恐怕不能用功过相抵来说吧。” 顾婉卿扬眉,面对如此指责丝毫不慌张。 “回皇上,臣并非私自出城,前往龙城支援带兵,臣是无罪的。” 二皇子觉得她如此苍白的辩驳实在好笑,“无罪?你没有父皇和兵部的调令,也没有兵符就私自去边关地界。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毫无规矩,说去前线就去前线,那南炎不是整个乱套了吗?” 顾婉卿勾唇一笑,“可是,是皇上答应过臣的。” 皇上眯起眼睛,觉得顾婉卿十分离谱,“朕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皇上曾赐给臣一块金色特赦令牌,那是可以让臣在紧急情况的时候可以‘不合规矩’。”顾婉卿道。 皇上愣住,想了会,似乎的确给过她一块令牌。 那块令牌是皇上在顾婉卿十五岁那年在武场射箭夺得第一的赏赐。 第四十八章 金安殿舌战(六) 皇上见她马背上拉弓的模样,实在有几分她父亲镇北将军的身影,一时间很是伤感和怀念。 比武结束后,皇上将顾婉卿宣至书房,给了一块曾经想奖赏给镇北将军、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令牌。 所以很多人都知道顾婉卿的确是有一块尊贵无比的金色令牌,却不知其用。 皇上道:“朕的确是给过你。可那不是特赦罪名的令牌,而是让你在紧急境况时使用,你去龙城先斩后奏,这个是令牌免不了的罪!” 顾婉卿从容冷静道:“臣前往龙城之前,曾将特赦令牌交托给堂姐顾曦和李家公子李澈,让其转交,所以,臣并没有先斩后奏。他们是人证。臣并没有滥用这个权利。” 另一边站着的秦广忽然眉心一跳,心中无限疑惑:令牌? 他忽然想起昨日兵部发生的一件事情,心里暗道不好。 秦广即刻道:“皇上,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又牵涉朝中两位将军,不如将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都察院监管,刑部参审。” 饶是个不错的法子,群臣也没有持反对意见的。 但皇上却一口回绝,“不必了,宣那两个人进宫。朕就在这里等着,看看顾婉卿所言是否属实!” 顾婉卿最近弄出来这么多乱子,可以说令炎安城鸡飞狗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天就要当着百官的面,好好看看这个顾婉卿究竟是在耍花样,还是她真的衷心为国。 顾冬棋的脸埋在双臂间,突然精光一闪,特赦令牌? 有特字的令牌他明明记得是在顾曦的手里,并且还带着它回到顾府耀武扬威,根本没有转交的意思,顾曦也丝毫没有提及这令牌是要帮顾婉卿脱罪的。 想了会,顾冬棋暗笑:顾婉卿这个死丫头,等会看你怎么死! 他顾冬棋这次是栽跟头了,但是顾婉卿也别想好过! …… 内侍去宣旨了。 日头已浓,大殿内开始炎热起来。 群臣就这么等着两个人进朝会,皇上亲审,这是南炎破天荒的头一回。 不过今日很多事情都非常离奇,这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也不离奇了。 顾曦和李澈赶着进来,两人自然是第一次来朝会大殿,每走一步路都觉得拘束。 而且一路上,不管顾曦怎么问,内侍也不说缘由,只说是皇上有请。 顾曦想着,自己手里的那块令牌还没用呢,难道皇上就要把将军府赏给她吗? 但很快,顾曦就察觉到不太对劲,必然是祸不是福。 大殿内一个红衣身影太过显眼。 即便是顾曦低着头,也能一眼看见。 顾婉卿! 顾曦差点当场栽了一个跟头。 在李府,她对顾婉卿回城这事全然不知情。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话题也都是关于绾青将军的死。 她为什么会活着?! 如果顾婉卿还活着,那她该怎么办? 并且,她的爹爹还像条狗一样地趴在地上,就是丧家之犬的样子。 顾曦颤颤巍巍地跪下,“民女……民女顾曦参见皇上。” “草民李澈参见皇上。”李澈淡定行礼。 “姐姐。”顾婉卿在旁边轻唤道。 顾曦有种从脚底而升的寒意,她根本就不敢看顾婉卿。 皇上问道:“顾曦,绾青将军出城前,说将特赦令牌交付于你,你为何没有交进宫内?” 顾冬棋冷冷暗笑,倒想看看这个女儿会怎么回答。 不过,他自然是不会多话,毕竟顾曦和顾婉卿比起来,顾曦虽然大逆不道,却也是亲生女儿。 帮着顾婉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顾曦吞了吞口水,缓慢答道:“回皇上,民女……并没有收到什么特赦令牌啊……民女不知。” 皇上眉头骤然收紧,非常不满意这个回答。 容鹤也着实惊讶,但他认为顾婉卿并不是会撒这种谎话的人。 顾婉卿脸上自开始保持的清淡的微笑始终未变,对这个回答也毫无意外之感。 她扭头,很是耐心地问道:“姐姐和李公子,最好再仔细想一想,我是否把令牌交给你了?并且嘱托你和五品诰命身份的婶婶一同进宫,帮我交给皇上?” 白凌在一旁看着,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都到这时候,顾婉卿为何还这般淡定? 他有种隐隐的预感,接下来可能会有好戏看。 顾曦一头大汗,犹豫了会,握紧了拳头高声答道:“没有!……你没有交东西给我!什么令牌啊,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群臣们无语了。 他们等着大半天,就等到一个这个胡闹的结果吗? 自己找来证人证明她有罪? 第四十九章 金安殿舌战(七) 二皇子在一旁差点捧腹大笑,“看来绾青将军这出戏是唱砸了,你以为你的姐姐会帮你撒谎,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比起忠诚,你姐姐顾曦可是要衷心多了。” 顾曦心里有一丝得逞的笑意。 没错,只要她咬定顾婉卿没有交给令牌,那就做实了顾婉卿的私自出城之罪,还加了一项欺君之罪。 这样顾婉卿即便是活着回来了,她还是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而这个爹爹已经功败,那么将军府就是她的了。 简直是一箭双雕! 纵然这样,她和顾婉卿会彻底翻脸也不怕,反正该利用的也利用过了。 顾曦却未注意到,跪在她身旁的李澈,有一丝惋惜地摇了摇头。 李澈忽然屈身道:“回皇上,绾青将军亲手交给草民的那块令牌,现在已经安置在了刑部。” 顾婉卿清淡的笑意现下才浓烈了几分。 顾曦的嘴角僵住,不可思议地盯着李澈,“你说什么呢?” 要么就是她听错了,要么就是说方才那句话的不是她的李澈哥哥。 李澈未瞧顾曦不可置信的表情,将过程娓娓道来—— “令牌是草民呈去了刑部,交由刑部侍郎洛大人保管。洛大人说,应等到绾青将军回来,登记造册之后,再上奏皇上定夺,想必洛大人应该还未接到绾青将军归来的消息,不敢胡乱处理吧。请皇上恕草民逾矩私入刑部之罪,只因当时情况特殊。” 顾曦简直要疯了,在大殿之上就咻地站起身,“你胡说什么呢!令牌明明在我——” 只差一点,她就将实话脱口而出了。 “放肆!”旁边的内侍呵斥道:“皇上还没发话,还不跪下?!” 顾曦忍着眼中的泪再次跪下,她低下头,心中有如滔天巨浪般的疑问,现在却一句都不能说。 刚才还在嘲笑的二皇子也垮了脸,瞪向刑部尚书秦广。 秦广是他的人,为何有令牌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没有提前说明? “秦广何在?”皇上目光撒下去。 秦广即刻出位,“臣在。” “李澈的话可否属实?”皇上厉声质问。 秦广紧锁眉头,现在撒谎已然不可能,毕竟皇上会将此事情一查到底。 “回皇上,是臣的疏忽。昨日洛侍郎的确是上报了一批关卡令牌,只是臣并不知道那块金色特字令牌是绾青将军的持有物,并未向皇上禀告。” 秦广如实说着,现在才彻底明白,自己是被绾青将军给耍了个心眼。 他未留意昨日过来的李澈,也未留意李澈送来的东西。 兵部洛侍郎和李家素有交往,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更加不会留意这个有着如此奇葩作用的金牌了。 顾婉卿看了眼脸色铁青的顾曦,转眸轻笑,“皇上曾说过,那块令牌只能启用一次。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是臣判断的紧急情况,此令牌即便是经他人之手重新归还于朝廷,皇上就会免臣一次‘不合规矩’的罪责。” 皇上揉着太阳穴,鄙夷道:“不错,这是朕这怕你鲁莽闯祸,而给你的一次特殊机会。” 因顾婉卿对行军打仗这种事总是迷一样的执着,皇上才给了她这个特例。 谁成想她有朝一日还真用上了,并且不出意料的惹出了乱子。 “那,此令牌现在就在秦广大人手中。既然是在兵部,那臣也确实是归还了朝廷,所以臣并不能算违旨出征,也并未先斩后奏。请皇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