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第1章 chater 1 呜哩呜哩呜哩—— 繁华的霓虹灯下,车水马龙纷纷闪避,红蓝警灯护送着救护车飞驰而至,随即在尖锐的摩擦声中戛然停住。急诊大楼门前这块空地瞬间变成炸泼了的油锅,数十名刑警咆哮着冲下车,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已经推着急救床冲上前去,将一副血迹斑斑的担架接了下来。 “大家好这里是xx新闻平台,据最新消息,我省警方及边防武警与一伙跨境武装毒枭展开了激烈的枪战,高速公路已被封锁,现在我们是在市人民医院急救通道门前……哎呀!” 女记者失声惊叫,被撞了个趔趄,话筒哗啦一声摔在地上,但摄影师还没来得及去扶就被警察一把推搡开了:“妈的怎么媒体跑得这么快,拍什么拍别拍了!” 摄影师被挤得脚不点地:“我们有新闻报道权……”话没说完就被护士长声嘶力竭打断:“伤者失血太多!全血不够!通知血室紧急备血!” “情况非常危险,血压还在往下掉!!” “准备腹腔动脉造影,快快快!!” …… 周遭一片沸腾,这时只见院长亲自披衣冲出值班室,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还没站稳脚步就被人一把拉住了:“——冯局?!” 堂堂市公安局长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平时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蓬散开来,警服满身暗红血迹,老花镜片裂成了两半,看得院长心惊肉跳:“冯局您这是……”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回来。”老局长指甲里全是黑色血泥,死死抓着院长的手,喘息剧烈地发着抖:“这个人在我们隐秘战线上埋伏了十二年……十二年!你必须给我把他救回来,否则,否则——!” 院长在老领导含血的字音里心头一紧,正当这时,突然只听不远处爆发出尖利的:“医生,医生不好了!” 那惊慌的尾音中满是不祥,冯局猛然回头。 所有目光集中的焦点,急救床上,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令那个年轻人竭力仰起上半身,似乎想从虚空中抓住最后一丝飘渺的生机,却被死神的枯爪按住了咽喉。他全身痉挛,俊秀的面孔扭曲变形,急剧倒气令胸膛塌陷;他神志不清,青筋虬结,血不断从胸腹、四肢往下流,甚至连绝望试图按住他的护士身上都浸透了殷红。 女记者眼睁睁看着,连挣扎都忘了,真真切切的惨烈一幕令她脑海空白。 被死神擒住的那个人,看上去还非常年轻,甚至还很好看。他跟媒体宣传中惯用的英雄形象大相径庭,可能因为长相的缘故,看着甚至有一点文秀,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到了可以牺牲在枪口下的年纪。 “心跳140次每分,血压七十五四十五……” “血氧饱和度掉到75了!” 血管外科主任的叫喊在嚣杂中格外清楚:“快准备栓塞剂!!” …… 嘭! 嘭! 嘭—— 每一声心跳都像深海中渐渐逼近的庞然大物,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它剧烈地鼓动耳膜,盖过了警察们一声声嚎哭和医生失态的狂吼。 那其实是心跳即将骤停的先兆。 但在死神镰刀将要轻轻划过咽喉的刹那,他的神智却异乎寻常清楚,如果再多一点力气的话,他甚至可以把心里最强烈的愿望说出口:让这一切结束吧,真的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这漫长无止境的征程,终于到它可以结束的最好的时候了—— 心跳检测仪上跳动的曲线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就像一根细细的钢丝被抛上天穹,蓦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下一刻,屏幕赫然拉出一条惊心动魄的直线,警报器伴随红光狂响! ——心博骤停! 年轻人闭上眼睛,身躯向急救床落下,随即沉向黑暗冰冷的深海。 世界被潮水淹没,旋转远去。无数人的哭泣、嘶吼和叫喊,都混杂在一起,扭曲为抽象的片段,纷纷扬扬化作虚无。 就在那宁静到极致的世界里,他再次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发着光的白影,穿过凝固的时间与人群,轻灵地走到急救床前,低头与他对视。他不记得记忆中曾经发生过这个片段,但也许眼前这场景是真实的,因为一切细节都如此清晰,甚至连彼此眼底的倒影都触手可及。 ……你真的来了吗?他模模糊糊地想。 重伤濒死的身体突然变得非常轻松,一切痛苦都舒缓消失了。他从残破身躯中慢慢坐起来,平静中满怀期待,向那熠熠生光的白影伸出手。 ——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白影果然抬起手来,两人五指交扣,掌心相贴,仿佛所有痛苦与折磨都从未发生。他不由微笑起来,但下一刻 第2章 Chapter 2 第2章 chater 2 津海市。 暴雨冲刷河堤,水流湍急向前,哗哗冲向远处深重的暮色。 “我就跟你说别那么积极,干到十二点也不会多给你俩钱的,那帮人心黑得很!”男生举着倾斜的伞,半边身体都被浇透了,雨水顺着黑瘦的小腿淌进破球鞋,每一步都蹚在泥汤里,“送你到楼下我就走,不然待会又被你爸看见了!” 伞下的女生穿一件明显太宽大的深蓝色工装,紧紧抱着胳膊,声音微微发颤:“工头多给了四十块……” 男生重重“嗐”了声。 他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过了会又叮嘱:“那你可把钱藏好了啊,别给你爸知道,又送去赌了。” “我……我知道。”女生条件反射似的,伸手用力挽了挽书包带:“等我攒够钱,就带我妈离开这儿,回老家去,哪怕种田都比这好。我听人说了……” 哗啦啦! 细碎动静传来,男生蓦然站住脚步,回过头。 “你听见什么了?” 女生踉跄站稳,茫然摇头,被男生带起了一丝紧张:“什么?” 天色已晚,从工业园发往城郊的最后一班公车已经开过了。荒野昏黑,路灯未亮,磅礴大雨模糊了视线;远处只见大腿深的荒草在雨水冲刷下前后摇摆,仿佛一群摇摇晃晃走来的小人。 沙沙,沙沙。七八天才 吴雩眼角一瞅,不远处步重华站在警车边,那小孩的妈正紧握着他的手感激涕零,撒都撒不开。 ——这位据说精英出身、名震华北、前途无量的上司,在他心中的分量别说五万,可能连五十块津巴布韦币都不值。 吴雩终于下定决心,呼了口气,拍拍张小栎的肩:“谢谢你啊。” 张小栎回了他一个放心交给我的眼神,眼看着他闪出警戒线,消失在小区门口,心中很为能报答小吴哥而感到自豪,感觉连胸前的警徽都更鲜艳了。 “谢谢,谢谢,谢谢警官啊!好人一生平安,一生平安!要不是你我儿子就真的完了,警官你叫什么名字,你警号多少?回头我要给你们公安局写表扬信,我要去送锦旗……” 步重华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用纱布按着手臂上的伤口,孟姐赶紧过来把语无伦次的女人搀扶住,三言两语哄走了。 “老板,钱哥他们到检察院了,咱们走吧?”蔡麟从车里探出头:“我送你?” 步重华点头不语,又跟手下吩咐几句,才按着那块带血的医药纱布上了车。顶着警灯的黑色牧马人sv驶出小区,在大门外转了个弯,拐上了晚高峰尚未完全过去的街道。 “老板,我跟你说个事,今儿吴雩是替那几个实习生顶了雷。”蔡麟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偷觑步重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吴雩那人吧我看还行,虽然闷了点但也还算老实,没仗着背景就搞事乱来,以后是不是就留在咱们队里啦?” “不留。” “啊?” “刑侦外勤不是任何人刷资历当跳板的地方。”步重华冷冷道:“那些走后门塞进来的,没一个能待超过半年,索性早点走人完事。” 蔡麟还想要劝解两句,突然步重华眼角余光瞥见什么,猛地扭头向车窗外望去—— 小区外马路边,一辆公交车正缓缓到站,某道熟悉的侧影裹挟在人群中上了车。 正是吴雩。 蔡麟:“……” 空气突然完全凝固,只剩十分钟前那句“谁走谁明天就不用来了!”言犹在耳,蔡麟简直不敢去看他上司的脸色。 步重华那张面沉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他摸出手机,迅速拨出一个号码,少顷对面响起孟昭的声音,背景是小区门口喧杂忙乱的现场:“喂?步队?” “告诉许局,”步重华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得仿佛冰碴:“吴雩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等等,步队!……” 蔡麟一股寒气窜上脑顶,只见步重华按断通话,轻轻把手机丢回了口袋。 第3章 Chapter 3 第3章 chater 3 晚上九点。 吴雩走出地铁站,头上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只露出一段挺拔鼻梁和白皙的下颔。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被汹涌奔向灯红酒绿的人潮一股脑裹着,来到市中心夜总会ktv林立的永利大街,然后低头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一家酒吧后门。 叮—— 擂台上金铃一响,掌声、喝彩、口哨瞬间四起,差点掀翻了整个房顶。裁判兼主持人箭步上前,一把拉起胜利者的手高高举起,亢奋的声音响彻全场:“——‘红旋风’再次取得了胜利!这是他的七连胜,七连胜!今晚的挑战者仍然没能在这台上留下姓名——!” 身披赤红战袍的越南裔拳手冷眼睥睨台下,而失败者只能捂着流血的耳朵踉跄爬起来,骂骂咧咧钻出擂台,很快消失在了兴高采烈的观众席后。 “恭喜为‘红旋风’下注的支持者!让我们来看看下一场他的赔率是多少——1:3!下一场红旋风的赔率是1:3!!蓝方赔率1:38!!” 如此微小的赔率差把观众情绪推上了高峰,台下彩光狂闪,欢呼频起,无数人举着钞票争先恐后投进红色钱箱中。 “‘红旋风’能否延续他的不败神话?打败他的对手是否还没出生?!”主持人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别走开!半小时后我们再回来!!” 沸腾人声穿过虚掩的布帘传到后台,震得人耳鼓发蒙。吴雩脱下短夹克,挂在衣架上,举手间黑色修身t恤勾勒出了削瘦精悍的肩背线条。 “五万块,老规矩,前二后三。”酒吧老板把两叠钞票往他面前一拍,那手指胖得大金戒指边上的肉都挤出来了:“钱箱抽一成打赏抽一半,你要加进来做活庄也行,哎我跟你说这可是特殊待遇啊!别说兄弟不照顾你!” 吴雩低头脱鞋,神情不为所动:“我不做庄。” “嗨呀——你这个人!”胖老板一脸好心喂了驴肝肺的表情,强行把他肩膀拉近了点,推心置腹道:“我可跟你交底儿了。内越南佬来打了七场,场场不是见血就是骨折,上星期那广东拳王今儿还躺在ic里,光医疗费就亏了我这个数……我容易吗?你说我定个庄我容易吗?!哪,今儿就全靠你了,废话我也不多说,赌注再给你加抽一成,晚上兄弟我做东请喝大酒,好好叫俩妞!……” 吴雩抓着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挪开,拍了拍那白胖的手背: “不用,折现吧。” 胖老板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眼睁睁见他转身往更衣室门口走去。 “你,你,喂——”胖子嘴角抽了几秒,陡然瞥见衣架上那洗褪了色的夹克,不由痛心疾首:“你这贪财鬼!赚那么多钱是打算带棺材里去吗,有今天没明天的,贪死你得了!” 吴雩一手掀起布帘,回头瞅着他。 胖老板:“……” 酒吧老板见过很多拳手,这一行刺激、来钱快,吃喝嫖赌醉生梦死的大有人在。很多杰出的拳手打了好几年,只剩下满身伤残,却连一分钱都攒不下来。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同。 吴雩的目光既不阴森也没戾气,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杀伤力,甚至可以用散漫来形容。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这小哥脾气好,酒吧老板却总觉得他眼底深处,有些很沉的东西。 “——嗨!你瞧我这张乌鸦嘴!”胖老板作势往自己圆滚滚的脸上拍了下,“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童言无忌大风刮去哈!”七八最快手机端: 吴雩一根手指冲他点了点,不远处擂台下的喧嚣堪称沸腾盈天: “你这生意越做越大了,小心把警察招来。见好就收吧。” 胖子:“嗨呀——你跟我比谁更乌鸦嘴是吧,外面那么多杀人放火贪污抢劫的条子查我干嘛,啊,查我干嘛,那些条子怎么可能查得到我……” 吴雩没搭理他,转身穿过后台,径直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擂台下角落边,越南拳手阴沉凶狠的目光紧盯吴雩,直到他走进洗手间,才收回目光,轻蔑地哼了声。 “你给我小心那小子,他是庄家找来的。”他师傅在边上指挥人给他按摩送水:“我打听过了,这个人平时不出来,但每当有外地人过来连胜太多,那胖子就会出高价找他来应擂。应该是个硬点子,打听不出来头,开这么低赔率说明庄家对他是有信心的。” “……” 越南拳手接过毛巾,顺手往台柱上一扔,啪地亮响。 “长得好看,绣花枕头。”他嘲笑道,在师傅不赞成的目光中一跃登上了擂台。 叮——! 金钟重重一敲,裁判疾步退开,台下尖利的嘘声跟喝彩轰然响起。越南人一把掀开红披风扔出去,露出肌肉彪悍夸张的上半身,往手心里呸呸 第4章 Chapter 4 第4章 chater 4 津海市公安局南城分局。 清晨。 忙碌一整夜的刑侦支队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在这难得的休憩时刻争分夺秒抽烟、吃早饭、整理材料,年轻小伙子们彼此讨论周末将要去见的相亲对象,年纪大点的互相抱怨家里难管的崽子、愤怒的老婆和越来越危险的发际线,偌大办公室里弥漫着统一牛肉面和康师|傅老坛酸菜混杂起来的亲切气息。 嘭!办公室门被重重推开,步重华大步走了进来。 “都招了,三二九入室抢劫案就是这几个人干的。孟昭去检察院找你老同学准备加塞走流程,出两个探组分头带嫌疑人去指认现场,跟六合路派出所的老杨打好招呼。副支队人呢?” 步重华把副支队办公室虚掩的屋门一推,回头扫视众人,修长剑眉一挑,眼底闪烁着寒星般的光。 他刚才这一路走来,步伐所到哪里,哪里就瞬间发生魔术般的变化:手机报纸被哗啦啦收进抽屉,统一牛肉面和康师|傅老坛酸菜奇迹般一扫精光,满大厅难管的崽子和愤怒的老婆们都狂风过境般消失了;仅仅几秒钟,当他回头那一刻,整个办公室只听刑警们纷纷起身和整理“警八件”的咔咔声,现年四十一岁的刑侦支队警花孟姐一边往怀里别手铐一边诚惶诚恐回答: “廖副队他闹了一晚上肚子……” 话音未落,南城分局副支队长廖刚提着裤子从洗手间狂奔而出,啪地立正,一边手忙脚乱系裤带一边严肃道:“在!在!在!组织有什么吩咐?” 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 步重华是个可怕的完美主义者。 不论是彻夜埋伏行动,千里奔袭抓人,还是连续七十二个小时不眠不休审问攻坚,他的头发永远都一丝不苟,衬衣挺括整齐,皮鞋铮亮崭新,大脑清醒度和肌肉体能状态永远保持在最巅峰,随便什么时候拉出去都能立刻为津海市公安局拍一段广告宣传片,直接上中央电视台播放的那种。 他之所以能这样跟严苛到变态的自我要求是分不开的。比方说他刚空降到刑侦支队当一把手的那段时间,某次亲自带人去外地侦办一起紧急重案,来回连续奔波三天四夜,所有人都只能在一路飞飙的警车上轮番小憩,回到南城分局后十几个累成狗的大小伙子在办公室里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尸。直到下午大家纷纷饿醒的时候,才发现步支队长竟然完全没睡——他冲完澡、刮了胡子、写完案情报告、整理好卷宗、甚至还上跑步机健身了俩小时,现在已经带着案情材料出门上检察院去了。 从那件事后大家就对这位新一把手肃然起敬,因为觉得他根本不是人。 “没什么,”步重华把副支队上下打量一圈,淡淡道:“准备下跟我上看守所提三二九劫案主犯嫌疑人。” 廖刚立马夹着菊花应了,把偷溜出去买早饭的心思扔到了九霄云外。 “还有。”突然步重华又回过头。 廖刚:“?” “你裤子拉链没拉。” 廖刚老脸一红,蹭地一扯拉链,差点夹到蛋。 步重华面无表情转身回审讯室,那张英俊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熬夜的痕迹,白衬衣下精悍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深蓝色警裤穿在他那两条长腿上,就像是刚从t台秀场上下来,在众人恭送起驾的目光中把办公室门往外一推—— 哗啦! 大门外,拎着包子迎面走来的吴雩猝不及防,豆浆脱手而出。 紧接着步重华就被迎面而来的白色不明液体泼了满身。 那瞬间刑侦支队所有人心里同时浮起一句话:悄悄是离别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吴雩呆了两秒钟,忙不迭咽下嘴里那口素菜包子,从塑料袋里摸出纸巾递过去:“对不起队长,您赶紧擦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但步重华没有接:“你来这干什么?” 吴雩没反应过来,指指大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滴答一声秒针归零,分针移到八点半——他是准点来上班的。 步重华平静道:“我说过你不用来了。” 办公室里众人都不敢吱声,走廊内外顿时安静下来。 “听不懂么?我说你不用来上班了。”步重华比吴雩略高,略微俯视他乌黑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刑侦支队用不着你,自己辞职吧。” 他是认真的! 好似一颗炸弹在深水中无声无息爆开,人人都不由 第5章 Chapter 5 第5章 chater 5 “死者年龄十五岁,女性,身高约一米五八,体重在四十一到四十四公斤之间。考虑到案发时下暴雨、尸体存放环境闷热、周边土壤湿润等因素,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在三十四五个小时左右,也就是前天夜晚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与报案人供述相符。” 才英区派出所的几辆金杯警车停在河堤上,警戒带拉出了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技术大队的刑事摄像员已经拍过一轮照了,刑大队长老郑蹲在铺好的勘察板上,同样大马猴状蹲着的法医用笔尖重重点了点记录板: “尸表可见的明显损伤只有左胸肋骨上端一处,深度约七点五厘米,足以穿透胸壁、伤及心包,造成外伤性心脏破裂,从而引发急性心包填塞导致死亡。当然这只是初步推断,真正的致死原因和凶器特征还需要进一步解剖,只是说从目前来看这是可能性最大的推论……” 郑大队长顶着干净铮亮的地中海,已经被老婆警告过很多次不准挠头了,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他忍不住手痒:“没有其他线索了吗?行凶者脚印,指纹,血迹,残留dna?” “现场被暴雨破坏得非常严重,根本没有血迹凝结,脚印早被浇没了;被害者衣着完整且未见制约伤,强|奸可能性不大,通过阴|道擦拭物发现线索估计也够呛。”法医摇头叹了口气:“其他尸表残留细胞提取得等南城支队,话说他们怎么还没——” “郑哥!”远处民警变调的吼声响起:“南城支队来了!” 警笛从盘坡公路尽头闪现,五六辆警车在黑色吉普的带领下猝然冲进了视野。几辆行车慌忙闪避却来不及,警车瞬时加速声过留影,手术刀般从车流中精准穿过,下一刻齐刷刷冲上河堤,引擎轰鸣转眼当头而至! 轰—— 车身侧滑过弯,橡胶车胎与地面尖锐摩擦,泥土被甩出巨大的扇形飞向四面八方。一排装备精良的警车齐齐停住,红蓝警灯急促闪烁,将派出所面包车瞬间秒成了渣渣。 全场一片安静,法医的笔啪嗒掉在了脚边上,喃喃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妈的,姓支就是有钱……” “真让人不爽……” 郑大队长一溜烟迎上前:“哎!步支队!” 步重华推门下车,一脚踩在泥泞的地面上。他身高将近一米九,面孔俊美但线条利落,压紧的剑眉清清楚楚散发出令人心寒的压力,身后十多名精干刑警紧追其上,周遭派出所民警下意识退让,给这帮人让开了一条通向现场的路。 “警戒线沿河岸外拉五百米,沿途拍照、提取检材,每隔两米取一份泥土样本,通知水文局、检察院、水上派出所,廖刚!” “在!” “打电话给市局,准备申请蛙人队!” 廖刚一个立正:“是!”然后掉头疾步而去。 步重华在津海市公安系统里大名鼎鼎,在场派出所的没一个人敢说话,个个都低着头恨不得装消失。只有郑大队长硬着头皮,一溜小跑紧跟在他身后,上气不接下气:“步……步支队,初步的尸检笔记和现场情况已经在这里了,这是报案人笔录。技术队对周边做了第一遍筛查,没有血迹、没有凶器、没有可供分析的脚印,案发那天持续一整晚的暴雨对现场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目前为止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步重华边听边戴上鞋套手套,郑大队长急忙上前想为他拉开警戒带,但只见他自己一低头就钻了过去,头也不回问:“能否断定这里是第一现场?”七八首发78 “这个……可能性极大但不能百分百肯定。虽然从尸体表征看来暂时没发现拖拽捆绑的痕迹,但那天晚 第6章 Chapter 6 第6章 chater 6 随着拉链拉下,裹尸袋发出轻微摩擦声响,垂到了铁架床上。 年小萍毫无瞳孔的眼呈一片灰黑,猛然跳进了吴雩的眼底。 “害怕啊,小哥?”突然身边有人笑问。 吴雩一抬头,还以为是哪个警察,定睛一看却只见是跟派出所法医车来的殡仪馆司机,正百无聊赖地从车窗里伸出个脑袋来,笑嘻嘻跟他搭话。 才英区派出所虽然是个大所,但因为辖区偏远,在一级派出所中算比较穷的那种,说要建新型解剖室说了好几年,却到现在都没建起来,每次一出命案法医就得从殡仪馆找司机来拉尸体,然后再提溜着箱子跟车去殡仪馆做尸检。 这司机拉过的尸体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早就做熟了,在命案现场又不能下车去乱走,好不容易抓到个人来聊天就很高兴:“哎,你一条子,怎么还怕看死人呢,没见过呀?” 吴雩苦笑起来:“见过。” “嗨,那你就是见得不够多!像我,成天就跟这打交道,早就跟看冻肉一样没感觉了,半夜里一人儿拉车完全没问题!”司机得意地摆摆手,又问:“那像你们这样的警察,见过多少死人哪?” “……很多。” “很多是多少?”司机大拇指冲自己点了点:“我见过的能组一个营!什么样儿的都有!你呢?” “……一个军吧。” “啊?”司机大惊:“你吹牛呢?” 吴雩不置可否。 “那你都见过这么多了,还怕毛啊?” “越多越怕。” “啥,啥意思?” 司机大惑不解,吴雩却只在他的瞪视中平淡地拉了拉嘴角:“见得越多,越知道那不是一滩滩冻肉,而是一个个人,怎么可能不怕?” 司机满脸你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表情。 吴雩也没多解释,自嘲地摆摆手:“是我越活越回去了。”然后拉上了裹尸袋的拉链。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抓住他的手腕往下,就着这个姿势迫使他再次将裹尸袋完全拉开了。 吴雩头一抬,身侧竟然是步重华。 司机见领导来了,立马嘿嘿赔笑两下缩回驾驶室,还没忘给吴雩丢了个同情的眼神,那意思是偷懒摸鱼被领导抓包你还是赶紧自求多福吧。 然而步重华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跟司机聊天似的,唤了声:“蔡麟。” 蔡麟哎了声,偷偷冲吴雩使眼色叫他快溜。 “——你别走,”步重华像是脑后长眼,突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吴雩只好站在了尸体边。 “我说何星星不太可能是凶手,是因为这个伤口。”步重华戴着手套,轻轻揭开年小萍胸前虚掩的衣襟,指着心脏上方已经腐烂的刀口,只见周围皮肉灰败发胀,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迹,散发出一股极其浓重且难以言喻的味道。 “凶器从肋骨缝隙间向下刺入,直取心脏,长三点五厘米左右,深七点五厘米,从形状来看应该是一把双刃利器。双刃刀在劈刺中非常容易造成细小伤痕,但死者皮肤上却没有试探伤、抵抗伤、挣扎格挡造成的划伤,双手及手臂内外侧都没有任何条件反射挡刀留下的痕迹,衣物布料破口平滑且周边完整,这说明什么?” 蔡麟认真地托腮倾听,吴雩也没吭声。 “——首先,年小萍确实是在毫无防备、很可能惊呆了的情况下被一击毙命的。其次,凶手非常熟练且力气极大,杀人的心理素质极其高,不可能是个事后慌不择路偷邻居家摩托车逃跑还被交警抓住了的小混混。” 吴雩目光微动,只见步重华放下年小萍冰冷的手,重新拉上了尸袋。 “那,那您不会真信那骷髅杀人的口供吧?”蔡麟还是很犹豫:“这作案过程也太扯了……” “蔡麟,你得记住一件事。”步重华说:“很多时候目击者的口供与事实大相径庭,但那只是从另一个角度描述了真相。” 蔡麟的表情更迷惑了:“也就是说——” “步队,步队!”这时廖刚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远处走来,大声道:“我让才英区派出所把目击者提过来辨认现场,现在人已经到了!” 他们几个人同时扭头望去,只见一辆警务车停在河岸边的石滩上,刑大队长亲自带两个辅警押着一名少年,把他扯下车,远远往这边走来。 “那就是何星星,看着不高吧?差俩月才满十八。”廖刚摇头一哂:“幸亏没成年,我听小岗村派出所的人说,这小子将来十有八九是个要‘上山’的主儿,看守所都留不住他……” 话音刚落,只见那少年突然一个趔趄,望见了警车边铁架上的尸体,直勾勾站住了。 “干嘛?走啊!”辅警不耐烦呵斥。 “……年……年……”何星星嘴里咕哝出几个音符,突然抱头大叫,连滚带爬往后蹿:“鬼!鬼!有鬼!” 他的尖叫相当凄惨,周围空地上所有人唰唰望去,连刑大队长都急了:“干嘛呢?给我站住!”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站住,不许动!” “不是我!有鬼!啊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两个辅警愣抓不住何星星一个人,这瘦小的少年简直吓疯了,挣扎中被勒得直翻白眼,满脸惊慌狰狞:“是鬼!是鬼!!啊啊啊饶了我!饶了我!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在现场久久徘徊,众人面面相觑。 “我艹,”廖刚也惊呆了:“现在怎么办?” “押回车上,让老郑他们看着。”步重华当机立断,说:“蔡麟,你亲自去审他。” n 第7章 Chapter 7 第7章 chater 7 吴雩一怔。 王主任的嘴立刻气歪了:“嘿——你这姓步的……” 步重华嘭地甩上车门,几个箭步上前,身手快得王主任都没来得及拦,眨眼间就抓住了吴雩手肘:“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吴雩低头解释:“王主任叫我帮痕检提几个物证,待会我自己回去……” 步重华劈手就把吴雩拽了过来,冷冷道:“你的外勤补贴是刑侦发还是技术队发?” “……”王主任大怒:“姓步的你看不起谁!许局说从下季度起给我们每人涨津贴,二百块钱呢!” 边上几个痕检员在那一个劲点头,暗自给自家老大加油打气,然而老王只敢在背后对步重华展开人身攻击,当面很容易暴露自己外强内干的怂货本质——步重华连理都没理,盯着吴雩嘲道:“我说的话对你不管用了是不是,嗯?” 他就吃准了吴雩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变脸,果然两人面对面僵持数秒,只见吴雩咬着犬齿,终于喉咙上下一动:“……对不起,步队。” 步重华没等他再多说一个字,手肘一勾脖颈就把他往吉普车上拽。吴雩一个踉跄差点被他扛起来,推搡间被塞上了副驾座,随即“咣当!”重重甩上了车门。 王主任双手罩在嘴上作喇叭状,义愤填膺谴责:“姓步的你太过分了!” 步重华降下车窗喝道:“给你们涨二百是为了买霸王防脱洗发水!” 警用牧马人轰地发动,冲下公路,尾气将王主任稀疏的头毛呼地扫起,然后在老王愤怒跳脚的抗议声中绝尘而去。 盘坡公路出口下桥,警车在绿灯亮起时掉头,汇入了晚高峰繁忙的城市主干道。 除了车辆行驶的引擎声之外,驾驶室里空气沉闷,没人出声。仪表盘上的车速显示六十公里每小时,吴雩系着安全带,脊背紧贴在座椅靠背上。 他的样子貌似非常平静,但其实从颈侧到肩背一路都是绷紧的,如果再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连腰都微微有点往前弓——那是经常生活在危险中的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姿态。 前方直行两公里就是南城区公安分局,吉普却毫无预兆地打灯并线,往左一转。吴雩眼角向身侧一瞟,只见步重华目不斜视地盯着路面,后视镜中映出他刀刻般冷硬的眉眼——从那张据说曾经把整个分局小女生都迷得不出任何情绪,根本猜不到他心里正打着什么算盘。 “……步队,”终于吴雩赔笑着开了口,若无其事地问:“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啊,这好像不是……” “别演了,这里没其他人。” 吴雩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消失:“这不是回分局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步重华懒洋洋道:“你猜?” 吴雩二话没说,伸手就按住了车门——但就在同一时间步重华突然油门超车、打灯并线,风驰电掣猛地拐弯,在后车抗议的喇叭声中蹿出马路,一脚刹车稳稳停住,轮胎发出刺耳的——滋啦! 吴雩猝不及防往前一倾,抬头怔住了。 ——津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步重华解开安全带:“愣着干嘛,等我请你下去?” “……你来干什么?” “检查。” “检查什么?” 步重华这才吝啬地吐出了一个字的答案:“背。”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步支队长都完全不像是那种春风化雨的、会关心手下身体的上司,他对敌人和对自己人都同样是暴风冻雨,绝不厚此薄彼,这点上到津海市公安局长下到看守所里那个三进宫的小毛贼都深有体会——吴雩动作一下就收住了,果然只见步重华笔直的剑眉略微一挑:“不检查清楚,等你下次有机会再来碰瓷?”あ七八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医院大楼前人来人往,所有人经过都回头偷觑 第8章 Chapter 8 第8章 chater 8 远处停车场上有一簇车灯亮了亮,应该是步重华开了车锁。 吴雩瞳孔微微压紧:“你来干吗?” “我……” “你们到底要监视我到什么时候?” 林炡叹了口气,上半身向前倾,认真地看着他:“今天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想来见你的。我后天就要回云滇了,你就不能合作点,让我虽然违心但也能勉强在报告书上填一个‘优良’吗?” 远处车灯缓缓驶来,吴雩眼梢在浓密的眼睫下微微淬着光。 林炡笑容加深,探身越过副驾座,力道柔和地拉住他:“上车吧!” 步重华刚打灯转向,手机嗡一声震动,是来自吴雩的新信息: 【朋友来接,先走了。】 朋友? 他狐疑地回头向医院大楼望去,一辆黑色的奥迪车正亮起灯,前行调头,向远处丰富多彩的都市夜晚驶去,很快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不知为何步重华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从几岁开始起就经常出入各种现场,这种超乎常理的直觉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那锋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半晌才点开那条消息,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 屏幕亮了又暗,林炡收回目光笑道:“你这手机也太老了,换个智能的吧。” 吴雩放下手机:“不用。” “平时上不觉得慢吗?” “我不上。” 林炡微愣,但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对不起,我这脑子短路了,实在是……” 吴雩说:“没事。” 他那沉静疏离的态度就像一堵透明墙壁,把他和纷杂繁华的现代社会隔离开来,外人既无法窥视,也无隙可乘。林炡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透过车窗映在他脸上,把侧面轮廓勾勒出了一道俊秀清晰,但又非常坚硬凌冽的弧线。 “在南城支队怎么样?”林炡轻声问。 “还行。” “我听说你跟那个步重华关系处得一般?” “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林炡叹了口气:“我必须确保你安全,这不仅是任务,也是我个人的愿望。所以如果你始终抱着强烈提防心理的话,我偶尔也会感觉有些……” 吴雩却突然打断了他:“你们只是想确保我没有心理失衡,得创伤后应激障碍,变异成反社会罪犯。” 车厢骤然陷入沉默,林炡敏锐地抓住了某个点:“sd?这词你跟谁学的?” 吴雩本来就很薄的嘴唇愈加抿成了一条直线。 “——没关系,随便你怎么想。”林炡收回目光,口气出乎意料地冷硬:“但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不管‘他们’的看法如何,我的态度是不会变的,我只想确保你安全。” 吴雩没有吱声。 奥迪沐浴灯红酒绿,在热闹的城市中心穿行,初夏夜晚的凉风伴随谈笑、叫卖、打情骂俏等喧杂人声,从车窗缝隙中习习而入,更显得车厢一片沉寂。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吴雩靠在车窗边,颈骨投下的阴影一路蜿蜒,沉默着收进洗白了的旧t恤领口里。 良久后林炡偏过头,叹了口气:“你真的不想回云滇工作吗?或者不工作也可以?” 林炡本来就是很容易吸引异性的长相,这样放低的姿态更令人怦然心动,但吴雩没有看他:“北方挺好的。” 林炡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劝说,过了好一会才突兀地道:“南城分局其实也还行。——南城支队拥有津海市公安系统最好的配置,福利待遇、警务安全、资源政策在华北地区都是数一数二的,只要你跟步重华打好交道,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他提到步重华,吴雩眼角轻轻一瞥,正撞上林炡的视线。 “那词你跟他学的吧?”林炡心下了然。 吴雩不置可否。 林炡似乎想追问什么,吸了口气又忍住了,话锋一转道:“——步重华那个人,当年我还见过他,是我同届不同系的大学同学。他在学校里非常有名,所以我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事情。你大概也感觉到他是有一些背景的吧?” 这是肯定的,谁没背景能这么年轻爬到正处级,还在南城分局说一不二,连许局都给三分面子? 警院每年出那么多硕士博士,可不是每个人的仕途都能那么顺的。 “他的父母都是警察,据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牺牲了,一门双 第9章 Chapter 9 第9章 chater 9 翌日清晨。 早高峰街道拥堵异常,公交车走走停停,挤得跟要爆炸了似的。拎着菜篮子的大妈、神情困倦疲惫的白领、背着书包玩手机的学生们随着车辆前后摇晃,吴雩被挤在车窗边,一手拎着素三鲜包子,一手抓着防护栏杆,防霾口罩遮住了俊秀的鼻梁和下颌轮廓,眼帘低垂向下,安静无声无息。 “哎你听说了吗,四里河中学下星期不上晚自习了,天天下午三点就放学回家……” “哇塞好爽!” “说他们那一片有鬼从河里爬出来杀人,烂得就剩一副骷髅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吴雩神情微动,眼角瞥去。 几个中学生挤在车门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发出混杂着羡慕、兴奋和恐惧的叫喊,一个斜挎书包的:“我知道我知道,微博上都刷出来了,被杀内女的跟我表姐同一个中学……” 新闻这么快就出来了? 前方女白领把手包抱在身前,专心致志刷在线漫画,在“登陆即可抢先看!”的页弹窗跳出时毫不犹豫选择了邮箱登录;她身后几个女学生头顶着头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交换微信、微博、qq各种信息,热火朝天地注册账号为心爱的偶像掐架拉票;车厢张贴的“区块链新经济!分享广告收益,百万年薪起航!”广告牌边,一名中年男子正举起手机,将信将疑地扫下二维码,按要求一步步输入了身份证手机号。 络的触角无处不在又生生不息,就像无数个窥探的眼珠裹挟在潮水里,渐渐弥漫成深海,将人类社会的每个角落淹没至顶。 所有人都在这海域中尽情畅游,没人知道他们脚下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数据海沟。 吴雩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叮当!公交喇叭响起。 “市公安局站到了,请拿好您的随身物品,排队有序下车……” 正是早晚两班交接的时候,市公安局刑侦大楼人来人往,大办公室门一开,隔夜的烟头茶水方便面汤气味儿飘得满走廊都是。 吴雩站在走廊外仔细吃完了他的素三鲜包子,把塑料袋团好扔了,刚准备回座位,突然只听身边紧闭的会客室门里隐约传来喧杂声:“……一个个披着官皮人五人六的,妈了个逼……” “?” 吴雩只见过被害人家属闹法医处,没见过敢在刑侦支队门口骂街的,刚觅声望去,突然大门“砰”一声打开,叫骂与哭声轰然一涌而出。 “别跟我扯那没用的!啊,我告诉你们!跟老子这儿没用!”一个四五十岁腆胸迭肚的汉子满身冲天酒气,逼得孟昭连连倒退出会客室,“我姑娘上个班就没回来,你们就得去抓她老板!赔钱负责!!” “萍萍啊,我苦命的萍萍啊!……”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跪在地上尖声哭喊,边上俩内勤姑娘急赤白脸,愣是扶都扶不起来。 孟昭有点狼狈,但还是不卑不亢地:“年大兴先生你稍微冷静下,警方不会放过任何线索,但我们也必须要按程序办事……” ——原来是被害者年小萍的父母,年大兴和范玲。 资料上只说年大兴是帮人看仓库的流动务工人员,没想到是这么个地痞流氓。 “什么线索?有个屁线索!老子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那个组装厂老板有钱!”年大兴醉醺醺地,指着孟昭的鼻子唾沫横飞:“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为什么叫我姑娘加班到晚上十点半?!就不是在加班!把她搞死了往外面一扔,老子什么都知道!!” 孟昭咬牙道:“可尸检结果显示死者处|女膜完整,周身未见任何猥亵痕迹……” “别跟我扯那个!尸检还不是你们警察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当官的都护着有钱人!”あ七八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走廊上几个办公室的门都开了,值班内勤纷纷探出头,连从隔壁技术队过来拿资料的王九龄都觅声而来,惊异地向这边张望,议论声不绝于耳。 范玲大概是羞愧难当,终于止住哭踉跄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年大兴的腿往后拖:“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乱七八糟的,萍萍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你给我闭嘴!”年大兴一脚把她踹得向后,摔得差点撞上吴雩。 孟昭大怒:“你干什么?住手!” 年大兴大概是平时打老婆习惯了,在公安局都不知道收敛,被孟昭一吼反而更横了, 第10章 Chapter 10 第10章 chater 10 吴雩出了口气,疲惫地揉揉眉心。 窗外天色渐晚,玻璃窗映出荧荧发光的电脑屏幕,页面上的搜索图片赫然是一个个形态各异的骷髅头盔和人头面具,腐烂的、仿真的、考古出土的、海外展出的……但没有一个符合何星星对凶手的描述。七八: 即便在搜索框里加上“祭祀”、“跳大神”等关键词,结果图片也跟记忆中模糊的场面大相径庭。 ——我真的见过吗?吴雩想。 步重华那天的话再次从耳边响起:“……典型的记忆紊乱型应激障碍,让他潜意识对记忆进行了篡改、夸张,是恐惧幻想和真实记忆互相交错造成的结果……” 如果应激障碍可能令人的记忆产生混淆,那么如何才能肯定二十多年前的场景是真实的? 会不会这个骷髅头盔,真的跟“那边的”宗教行为一点关系也没有? 吴雩站起身走了几步,透过半掩的百叶窗,可以看见步重华他们几个在支队长办公室里开会,连许局都亲自下来了,神情凝重地坐在沙发上听蔡麟汇报调查结果。 步重华表情聚精会神,衬衣袖口摞到手肘,侧坐在办公桌沿上。事实证明熬夜是抗衰老天敌,在支队熬了整整两天一夜后,连步支队警院校草级别的五官都没扛住造,眉宇间满溢着焦躁和疲倦,眼眶里则充满了吓人的血丝。 蔡麟的声音从门缝中飘出来:“现场这块我们几乎已经放弃努力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的调查重点一直是年家的社会恩怨,但怎么翻都翻不出线索,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找不出动机……” 百分之八十以上杀人案都是熟人作案,找到动机就等于攻克了最大的难题,但偏偏这个案子连动机都毫无头绪。 吴雩下意识摸出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步重华像是有第六感似的突然抬头,透过门缝对他一瞪,食指和中指并拢隔空一点,意思是不、准、抽。 吴雩:“……” 许局的角度看不见门外:“哎?你怎么了?” “关注手下身体健康,展现我作为上司为数不多的关心。”步重华平静回答,转向蔡麟:“对各大医院太平间的筛查结果出来了吗?” 蔡麟愁眉苦脸说:“连非法运营的私人太平间都被我们挖了个底儿掉,别说骷髅头了,连完好不腐的头都没有丢失记录……” 步重华脑子里飞快地琢磨案情,眼角余光瞥着门缝外的吴雩,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那瞬间步重华感觉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又被亲切问候了一遍。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紧接着吴雩又生生忍住了,转身走出了大办公室。 上外面抽烟去了,步重华想。 他这么想着,内心又觉得好像自己对这小子的关注度稍微高了一点。他还没来得及分神去思考为什么,突然廖刚探头进门叫了声许局,然后问:“队长,您让三组排查年家人在来津海之前的社会关系,现在他们把结果返回来了,听吗?” 许局立刻忘了刚才那茬:“听听听,怎么样?” “年大兴,今年四十五岁,老家在高池县羊枣子村。平时租住在津海周边城郊结合部的小岗村,陆续干过水泥工、装修工、看仓库等等杂活,属于流动务工人员。据高池县派出所传真来的记录来看,是个偷鸡摸狗、酗酒闹事、打老婆打到村委会调解了七八次的混混,在老家那几年横行霸道,经常跟村民争执打架,还曾经强占过邻居的半块宅基地。” 许局立刻说:“那赶紧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派人去他老家摸排啊?” 廖刚赶紧哦了声要走,却突然听步重华:“——等等。他占过邻居的地?” “是,我们收到的传真全是一条条出警记录,每条记录里都有概略警情……” “不对。”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满头问号,炯炯地盯着步重华,只听他轻声道:“年大兴只有个女儿,在那些落后的地方算‘绝户’,即便是个横行霸道的混混,也最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占点便宜,绝不至于强占邻居的地,现在很多地方争宅基地是能打出人命的。除非他有其他倚仗,足以让其他乡邻都不敢招惹,但又不是涉黑,否则地方派出所跟我们交叉印证时不会一点风声不提……” 宅基地按每户人头分,家里男丁越多越说得上话,廖刚心想难道邻居是个寡妇?残疾?老人? 步重华脸色突然一变,不知想起什么,疾步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了电脑。 许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你查什么?” “内。”步重华紧盯着屏幕荧光:“全国公安犯罪数据库。” 吴雩下到刑侦支队大楼门前,深深吸了口初夏夜晚清凉的空气,这才点燃那根烟,翻开了手机通讯录,无意识地在上下滑动屏幕。 真的要打么?他有些犹豫。 从来津海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只需要打卡上班、按时拿钱,过两年辞了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海里,安稳平庸地活到老死,这辈子就算无愧天地也无愧本心了,那些血腥离奇的杀人案其实都不该再跟他产生任何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 第11章 Chapter 11 第11章 chater 11 远处车声近了又远,巷子里却安静异常,只听长短粗重的呼吸起伏,没有人动。 “当年你砍我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仇一辈子都没法报了,没想到哇。”那男子冷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溜冰溜多了,嗓音嘶哑尖利:“姓年的告诉我你在津海的时候,我还当他胡说八道呢!” 吴雩默不作声,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肩背、窄腰、大腿肌肉绷紧,身体呈现出了略微前倾的戒备状态。但那男子没注意,激动得断手都在微微发抖:“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老天果然不会放过欺负过我姓刘的人!” 年大兴颠颠跑去邀功:“刘哥,刘哥您可总算来了,我……” “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样?”吴雩平淡地问,“——‘老镏子’?” 十多年生死岁月没有给吴雩的外貌带来太大改变,除了眼角下的细微痕迹,五官神情都一如当初,只是声线有点沙——那可能是当初刚入狱时,被姓刘的他们那帮老犯人抓住逼着喝脏水,后来咽喉感染了的缘故。 但那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光洁的石碑表面被无意刮出一道痕迹,但很快被更狠、更重、更密集的风刀霜剑所覆盖,最终没人能从伤痕累累的石碑上找出它的第一道印记。 如果老镏子不出现,他根本都不会再想起当年还有那么一帮人。 姓刘的抬手挡住年大兴,连看都没看这喽啰一眼,只死死盯着吴雩:“我们道上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个公平……” 吴雩迅速向四周一扫,略微退后半步,但同时后面堵巷尾的小混混立刻逼上前来。 “当年你砍了我一只手,现在我连本带利只要你一条胳膊,不算过分吧?”姓刘的一抖光秃秃的左袖口,厉声道:“我倒现在还有谁帮你,给我上!” 话音刚落,小马仔们唰唰举着菜刀撬棍,从前后扑了过来! 脑后菜刀凌空劈下,吴雩闪身避过耳侧刀刃,空手套住前方铁棍,闪电般向后一推,铁棍底部当场将那马仔打得胸骨爆裂,一口血当空喷了吴雩身后那打手一脸。就在这半秒不到的空隙中,吴雩飞起一脚将菜刀踹飞,刀面“当!”地重重打在围墙上,铁石交激出一道耀眼火光! 姓刘的又惊又怒:“妈的——” 没人能看清吴雩的动作,只见他匕首一抛,反手握住,就势毒牙般捅进马仔腹部,连血带肉一拔而出,在对方惨叫的同时发力一跃,单手撑墙,三两下直接蹿上了墙顶! “给我追!给我弄死他!”姓刘声嘶力竭:“艹他妈!” “什么意思,反追踪?”步重华眉峰一跳:“现在还有什么牌子的手机能做到这个?” “是,根据机器反馈来看,应该是通过限制基站指令和修改后台参数,针对我们现行的追踪系统模拟了假定位。王主任说他以前见有人这么弄过,但络信号会受到很大限制,新款智能机是做不到的,除非老机型才可以。”蔡麟舌头几乎打结,“现在怎么办,老板?” 步重华一时发不出声来,眼前突然浮现出吴雩伤痕累累的腰背,以及肩上那说不出怪异的飞鸟刺青。 为什么“失联的”年大兴会突然出现在分局门口,正巧撞上吴雩? 为什么吴雩明明不清楚案情进度,却知道立刻拔腿去追年大兴? 案情如重重迷雾,被一丝极端危险的直觉蓦然刺穿。这时突然只听蔡麟突然叫起来:“老板!技术队追到年大兴的手机定位了!” 第12章 Chapter 12 第12章 chater 12 “不许动!把刀放下!” “举起手来!警察!” 巡特警、派出所、防暴大队、刑侦支队全数到齐,偌大一片废弃工地被警察团团围住了。黑社会马仔们一个个哆嗦起来,砍刀撬棍叮当掉了一地,被特警迅速踢走,一拥而上,挨个铐了个结结实实。 步重华这才放下枪口,喘息着问:“你没事吧?” 吴雩怔怔盯着他,皮肤苍白发透,显得那双眉眼愈发乌黑清晰。步重华脸色铁青,按着他肩膀逡巡一遍全身上下没受重伤,才又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没事吧?” “……你为什么在这里?” 步重华劈头盖脸训斥:“我为什么在这里,难道不是该问你吗?!” 他们两人站得极近,吴雩匆忙退了半步,仓促道:“你流血了队长,快叫人过来。对不起我下次不……” 就在这时几名特警从连接荒地的废巷中押着刘哥、年大兴等人出来,年大兴拼命挣扎扭动,大喊大叫:“你们抓错人了!我是被害人家属!我要检举揭发……唔!” 特警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把他嘴给堵上,塞进了后车厢里。 吴雩脸色微微一变。 步重华全部观察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当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刚想开口追问,廖刚蔡麟他们几个却哭爹喊娘地扑了上来:“步支队!”“快快快叫小桂法医过来!”“老板,老板你没事吧?卧槽这是哪个孙子砍的,给老子拖出去现场埋了!”…… 吴雩被挤得踉跄半步,脚下没站稳,突然膝盖一软。 “小吴也没事吧,谁看见我吴了……我艹!”蔡麟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步重华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吴雩,只见他捂着嘴闷咳了两声,那几乎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咳嗽,紧接着就把手往警服裤子上抹。 步重华攥住他手腕,掰开一看,掌心星星点点的全是血沫。 “叫车来送医院,他受内伤了。快!蔡麟!” 蔡麟兔子似的弹起来就往外跑,人群登时乱成一团。步重华手臂半环着吴雩,让他靠坐在砖墙边,突然感觉吴雩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冰冷发抖,沙哑地道:“年大兴……” 步重华紧紧盯着吴雩的眼睛,刹那间竟然从那双瞳孔里看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混合着悲哀、挣扎,以及更深重的无可奈何。 “年大兴怎么?”步重华低声问:“你为什么要去追他?告诉我!” 这个相对的姿态让吴雩仰起头,他近距离盯着步重华,张了张口,又没发出声。 “来了来了!小心点!”这时蔡麟跟几个民警飞奔回来,抬着警务车上的简易担架,七手八脚把吴雩扶了起来。步重华也站起身,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喝道:“吴雩!” “法医!法医这边!”廖刚死命扶着步重华:“队长你快坐下!你他妈还在流血!” 吴雩猝然闭上眼睛。 不知怎么的步重华竟然从他微妙的反应中感觉到了一丝神经质,紧接着吴雩被送上警车,警笛拉响,一路风驰电掣冲出了现场。 刘栋财,男,五十岁,曾因盗窃、抢劫、贩卖假药、偷卖二手车等犯罪事实多次入狱,十年前出狱后游荡到东北,凭借在狱中学来的“手艺”重操旧业,甚至开班授徒,近两年来疯狂制造多起入室盗窃案,被三省警方通缉。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潜逃到津海,还丧心病狂地围攻刑警,被当地警方一举围剿殆尽。 “——负隅顽抗,不知悔改!我 第13章 Chapter 13 第13章 chater 13 隔离门呼地打开,两位局长同时回头,只见步重华走进办公室,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拉开椅子坐下,来回注视他俩: “你们分配给我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许祖新望向宋平,表情明显也非常疑惑。 宋平在两道炯炯目光中低头思忖片刻,终于唉地叹了口气,把手里那叠刚传真过来的文件扔到桌面上,说:“喏,我也是刚刚才拿到的。” 步重华拿起文件一看,目光一凝——那是锦康区看守所的陈年档案与收押文书。 十三年前的吴雩站在镜头中,黑发剪得很短,皮肤很白,身穿灰蓝色囚服,与步重华平静对视。 一般人形容年轻英俊、帅气、或是有精神;但年大兴用的形容词是“好看”。 这个词没用错,不论是五官轮廓还是眉眼细节,吴雩都生得非常清楚、标准,甚至有点少年人的感觉。而且那个时候的他可能刚刚离开学校,看起来还有一点沉静的书卷气,完全没有被岁月折磨过的痕迹,不论任何人乍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很容易形成好看这个初始印象。 所以姓刘的那帮人完全没想到他那么凶狠扎手,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解千山。”许局扶着老花镜,慢慢念出档案上的名字,奇道:“‘只解千山唤行客,谁知身是未归魂’——这名字倒有些文化,但兆头也太差了点,谁给起的这种名字?” 宋平无奈地瞅着他:“老许,要不你退休后让警院返聘吧,我看你教教语文挺好的。” “哪里哪里。”许局有点小得意,又凑近把档案翻了几页,问:“他真名叫什么?” 宋平说:“不知道。” “不知道?” 宋平面对许局和步重华两人的目光,摊了摊手:“我刚才查了‘解千山’的背景,会发现他有一套完整清晰的档案:籍贯云滇边陲,初化,屡次盗窃,走私运毒,越狱潜逃偷渡缅甸,然后彻底消失了音讯;这套案底不管拿去哪个系统都是真实的,连坐牢经历和年大兴这样的目击证人都一应俱全,找不出任何破绽。但如果你去查‘吴雩’这个人呢?就会发现吴雩也是真实的:一个出生在广西上学在四川,毕业后分配到津海,先后在交警、治安、派出所刑侦大队乏善可陈地熬了十三年,然后以吊车尾成绩考到分局支队的普通民警,其工作履历、档案手续也都完善齐全,甚至可以找到他当年在派出所出警留下的记录和回执,说报案人不太满意,投诉他态度不好,净会和稀泥。” 许局:“……” “所以‘解千山’和‘吴雩’这两个角色都被档案塑造得十分缜密,真正的那个人是谁,你不如去问他自己。” 许局琢磨了会儿,还是不甘心:“那上面把人调过来的时候,连你都没通气儿啊?” 许局的疑惑很有道理,因为就算是被派出去执行化装侦查任务,十三年这么漫长的时光,也足够完成任务、离岗解密,回归到正常的警务工作里了。即便因为某些历史遗留原因还没完全解密,也会跟新岗位的领导打好招呼,透露好风声,这样该照顾的、该保护的,也可以落实到位,不至于让有功勋的警察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受到什么刁难。 但吴雩的身份却被保护得非常好,保护得太好了,甚至连步重华这样的顶头上司都半点风声不闻。这显然是很不合适的,如果步重华是个喜欢摆架子小心眼的领导,那按吴雩这种闷声不吭好欺负的性格,可能已经被整了一百八十回。 “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但比你知道得也不太多。”宋平顿了顿,缓缓说:“从我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当年云滇省公安厅为他申请了一个功劳,而且部里已经在正经讨论了——全国二级英模。” 许局差点打翻了茶杯。 二级英模,那是什么概念! 公安系统内的个人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那都是有定数的,比例不得高于当年在职警察总数的百分之三、千分之三和万分之三,这里面很多还是追授——也就是说实在拿到功勋还能全胳膊全腿的,真真正正是千万里挑一,实力运气专业素质缺一不可。步重华自己有个远房表兄,就是因为在缉毒行动中荣立二等功,开了挂似的在三十岁那年就直蹿成了代行正职一把手,而且还是副省级建制城市的实权单位,刑侦再给高配半段! 但这么厉害的个人二等功,都没法跟英模 第14章 Chapter 14 第14章 chater 14 咚咚,虚掩的门被敲了两下,随即被步重华推开了。 林炡脚步一僵。 吴雩皱眉:“是你?” “过来换药,顺便看看。”步重华点了点头,权当简单地打过了招呼,坦然转向林炡:“这是你朋友?” 吴雩还没开口,林炡却已经迅速恢复了常态,不知什么时候探向后腰的手也笑着伸了出来,两人短暂而用力地握了握:“您就是步支队吧,久仰久仰。我姓林,在云滇省公安厅工作,之前跟吴雩在同一个地方实习,这次正好出差经过津海,所以就过来看看。” 这话开诚布公且条理分明,加之声口十分和缓,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那真是巧了。”步重华也挺客气:“林警官是吧?原来是省厅的专家,失敬。” “不敢不敢,就是个混饭吃的科员,哪敢在步支队跟前称专家。” “您是在……” “啊,”林炡笑道:“我是坐办公室搞信息技术的,跟你们刑侦口没法儿比,惭愧了。” ——警? 警这个概念其实相当大,分工也非常杂,络安全保卫、犯罪侦查、络监察等等,都统称警,甚至有些涉密技术工作者也会自谦是警,而且从林炡这体格气质来看,跟步重华平时工作接触的警也不太相似。 但步重华没有细问,两人心知肚明地聊了几句,林炡便拎起公文包,笑道:“既然步支队来了,想必有工作要交待,我还有点儿事,要不就先告辞了吧。” 吴雩坐着不吭气,既不挽留,也没有任何要起身相送的意思。倒是林炡态度很好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才走。门咔哒一关,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步重华转过身来,只见吴雩正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 两人一站一坐,相距不过数步,周遭安静得吓人。许久吴雩视线落在步重华衬衣领口露出的那块染血的纱布,丝毫没有触动地扬了扬下巴:“年贵都交代了吧?” ——他叫的名字不是年大兴,是当年坐牢的年贵。 这问话直截了当得堪称尖刻,跟平时在公安局里故作遮掩的木讷明显不同,那瞬间步重华仿佛听出了十三年前那个犹如困兽、满身尖刺的年轻人的影子。 “不管年大兴说了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 这种四平八稳的套话吴雩显然已经听各级领导重复过很多次,懒得再听了:“不,没过去,不然林炡为什么大半夜赶回津海?” 步重华思忖两秒才道:“我以为你俩关系不错?” “他只是想调查我而已。你刚才不是在门外都听见了吗?” “……” 吴雩脸上那面具似的温顺木讷终于完全褪尽,眉眼冷静得有点尖锐:“张博明跳楼自杀了,他们怀疑是我干的,林炡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他喜欢给人那方面的错觉,只是一种手段而已,对谁都这样。” 步重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吴雩也不想再跟他啰嗦了,起身从衣架上拽下常服,脱下不合身的病号服,背对着步重华拉上裤链,然后捡起护士送来的干净t恤囫囵套上。 他站在窗前,起身时阳光从突出的蝴蝶骨上一现即逝,映照出脊背肌骨嶙峋,无数陈旧细小的伤痕难以计数——但岁月却没有带走年少时俊秀利落的挺拔。 步重华正经学院高材生,毕业后一路从刑侦干上来,解剖台上的男女老少被害者不知道见过多少,别说同性,连对异性的身体都有点麻木了,很有点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专业精神。但此时此刻,可能是受年大兴那番口供的影响,他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避嫌,下意识就挪开了视线,仿佛浑然不知般“哦?”了声:“你说的张博明是谁?年大兴没交代过。” 吴雩顿了顿回过头,下颔到脖颈修长的线条凸显出来,有种和平时截然相反的尖刻和突兀,但话音却是笑着的: “他是我卧底时的上司、指挥官兼单向联络人,学院派领导岗,不过他本人倒从没‘下过地’。” “说起来,跟步队你还有点像。” 步重华本想试探,这话倒让他一愣。 “张博明精英出身,铁血,忠诚,不讲情面,将原则和正义视作第一追求,容不下自己身上有任何污点。十年前在一次突发情况中,一个北美制毒商潜入境内跟人接头,我把消息传给他,却遭到了暴露的风险。我向他求救,他却选择了先去抓人。” ——暴露。 说出来不过简单两个字,实际卧底中却直接等同于死亡——不,比死还可怕。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解脱而已。 “然后呢?”步重华心里不由发沉。 吴雩语调却平稳得乏善可陈:“他那边下令抓人,我这边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时情况极度危险。不过,我也没想到那次竟然非常……幸运,最终没有暴露身份。” 不知是不是错觉,步重华似乎从幸运二字中琢磨出了比刚才还难以掩饰的讥诮。 “他们怀疑你记恨他?” “也许吧,不过我其实跟他不熟,毕竟卧底只能单向联系,有时一整年下来联络的机会都屈指可数……直到去年任务结束回来后,我才去见了他一面。” 吴雩仰头吸了口气,步重华敏锐地问:“你是不是想去问他要一个说法?” 指挥官的决策可能会出于很多方面的理由:坚持原则,忠于正义,综合现实,顾全大局。为任务牺牲生命是光荣的,为集体奉献自我是值得赞颂的,当时换任何 第15章 Chapter 15 第15章 chater 15 两人从研究所告辞离开,已经临近傍晚了。陈老虽然有所顾忌,但能看出对案子挺上心,临走前亲自送了出来,还许诺帮他们打听跟骷髅头盔相关的线索。 步重华左后肩还缝着针,只能由吴雩这个伤残人士来开车。大学门口停车相当乱,大车又不好倒,全凭着吴雩高超到毫米的技术才把sv倒出来,正要掉头就接到了廖刚的电话。 技术队王秃……王爸爸又爱了他们一次,不仅把被害人尸体送去做三检,还从河岸边挖了三卡车的石滩碎草,卯足劲要从这三卡车泥土中挖出凶手那肉眼不可见的dna。此外宋局和许局亲自主导的对刘栋财的攻坚已经告一段落,“老镏子”负隅顽抗没多久就全盘崩溃,不仅交代出了横行三省的盗贼团伙,还把积了多少年的大小旧案都抖搂了个一干二净。全cδ但这些案底中,并没有任何一起,能跟五零二骷髅杀人案沾上丝毫关系。 “我知道了。”sv在夕阳下一个漂亮的三角掉头,吴雩听见步重华在副驾驶上说:“这案子现在出了新情况,可能得想办法查一查本市的宗教狂热者。” 廖刚以为自己听错了:“啥,宗教?!” “对。”步重华把刚才拜访陈老的经过简单告诉了他:“如果这个情况属实,那凶手可能是个平时离群索居、行为怪异,但会把死亡、轮回、经书典籍等乱七八糟概念挂在嘴边的男性,平时在现实生活中很难找到同好,很可能会在上寻求共鸣。” 廖刚有点为难:“这个画像不太好找啊,老板。全国上下人口超千万的城市也就十三个,咱津海有幸跻身其中,这年头成天泡上的宅男又多,一砖头砸出去十个有九个都像凶手……” 步重华沉吟片刻,夕阳穿过车前窗,侧颊投下冷峻的阴影。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他缓缓道,“这名男性可能还对男女关系有着非同一般的热衷,查查那些洗头房三陪女,说不定会有线索。” 廖刚领命而去,吴雩一边开车一边瞥了眼。 步重华立刻问:“怎么?” “……没什么。” sv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向前行驶,步重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身边这张沉默的侧脸,半晌才说:“吴雩。” “是,步队。” “你不是囚犯,我也不是狱警。现在周围没人,你不用再装出那副似乎很敬畏我的样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吴雩开始没吭声,不知道心里在掂量什么,步重华沉着气等他。直到警车随着绿灯左拐并线,他才开口问:“你为什么让廖副队去查洗头房三陪女?” “经验。”步重华说,“这年头搞邪教的,通常都是以现实中合法存在的正统宗教为幌子,比方说将天主教、道教、藏传佛教等教义扭曲妖魔化,以此来搞传销式洗脑崇拜。虽然手段花样翻新,但犯罪目的都很统一,不外乎金钱、女色、统治欲,国外报道出的邪教首领通常离不开性犯罪正是出于这一点。” 吴雩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又问:“所以这个案子确实跟邪教献祭有关?” 两人目光短暂一碰,步重华没有回答,“前面停下车。” 警用sv缓缓停在路边,吴雩不明所以,跟着步重华七拐八拐,片刻后竟然拐进了胡同里的一家饭店——招牌明晃晃地:潮汕砂锅粥。 “炒肝,炒豆苗,红烧鸡块,两锅粥。”步重华把菜单递给吴雩:“你要点什么?” 吴雩低头揉鼻梁,含含糊糊地说:“我随便,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好的……” “我买单。” “……就水箱里那鱼好像还行。” 两人面面相对,吴雩眼神飘 第16章 Chapter 16 第16章 chater 16 “报警人年龄在十八岁以下的、报案时有极端天气的、距离五零二案发时间在一个星期乃至一个月内,报警阐述中明确表示非熟人骚扰的!” “小岗村、老工业区、全市水分布点及四里河流域!” “广泛筛查,排出重点,距离市局的破案期限还差最后一天,一旦发现可疑对象,立刻连夜实施抓捕!” 刑侦支队轰然应声:“是!” 四千三百二十九,这是津海市上半年报警被骚扰、被跟踪的女性数量。这还只是忍无可忍之下开口求助的小部分,更多受害者因为惧怕被人议论、不愿惹上麻烦,或是从一开始就觉得报警也没用,从而选择了忍气吞声,所遭受的侵害也永远不为人所知。 “正常的,基层警力就这么多,现在还搞什么有警必出有求必应,每天光是猫发情狗打架、菜市场里针头线脑的出警都一大把。”孟昭把头发扎起来用圆珠笔一簪,哗啦哗啦地翻出警记录,说:“津海市110台呼入量平均每天两万六千个,哪儿来那么多人手天天看监控抓跟踪狂?何况这种事大部分就是一个批评教育,连行拘五天都够不上,除非最后酿出了强|奸凶杀的大案子——得,还不是各大分局跟着吃挂落?蔡麟!” 蔡麟睡梦中一个激灵,蹭地从办公桌上弹起来,险些把堆成山的材料撞翻。 “你那些筛完没有啊?”孟昭不满地问。 “我都已经一天一宿没睡了孟姐……” “甭啰嗦,给老娘起来干活。”孟昭不耐烦道:“你看人家小吴,还是伤病号呢,不也照样辛辛苦苦在那——” 话音未落,挡在办公桌前的案卷哗啦一倒,露出了吴雩笔挺的坐姿和端正的睡脸。 “……”孟昭说:“你看人家是伤病号,坐着睡多辛苦啊。小吴你醒醒,上值班室沙发那儿睡去。” 蔡麟怒道:“你们女人就爱看脸!” “来来来,起来!”廖刚踢门而入,两手挂满塑料袋,“支队小金库出钱,所有人过来吃夜宵!” 现年奔四、五大三粗的廖刚不愧是号称步支队正房的男人,只有他惦记着满屋子嗷嗷待哺的小崽,包子饺子烙饼烧麦的香气顿时飘满了整个刑侦支队大办公室。所有人都把案卷材料一丢,鬼哭狼嚎地往上扑,蔡麟连控诉孟姐都忘了,抱着廖刚大腿喜极而泣:“廖哥你真是咱们支队的亲妈!” 廖刚一脚把他踢开:“去,这么大孩子该学会贴补家用了,找你爸要抚养费去。” 蔡麟嘤嘤嘤:“妈妈你忘了么,我爸他早都不回家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谁知道他去隔壁报警中心找老章的四房夫人们搞毛?……” 话音未落只听咔哒一响,步重华推门而入,皱眉道:“搞什么?” 满屋子人登时魂不附体,作鸟兽散。 步重华往桌上扔了几大袋热气腾腾的香肠咸肉鸡蛋灌饼,示意他们要吃自己拿:“针对宣传邪教不法活动的举报线索正在筛查,底下县城乡村各级公安都已经被通知过一遍了。郑主任说一旦有发现会立刻通报过来,跟我们这边的筛查结果交叉对比,看能不能缩小嫌疑人范围。你们筛得怎么样了?” 包子大饼突然显得如此寒酸,如此凄凉,所有人都眼巴巴望着那几袋超级豪华的灌饼,心说还是正处级的爸爸有钱啊——奈何没人敢在悬案没破的情况下当第一个伸手的椽子。 廖刚咽了咽口水,说:“报警人年龄在十八岁以下的九百二十八起,其中第一季度六百零二起,第二季度三百二十六起。孟姐正带着他们从五零二案发往前倒推,看有没有发生在四里河流域的报警,好做进一步筛查。” 这是很有道理的,如果凶手敢在暴雨内涝的夜晚往四里河里跳,起码说明这片水域对他来说不算陌生,否则即便换孙杨或者菲尔普斯来,也很难一口水不呛地安全上岸。 步重华颔首不语,沉思片刻,眼角瞥见吴雩和几个同事正解开廖刚带来的塑料袋,分里面的包子吃,突然心里动了动,招手叫来吴雩,拿了袋咸肉鸡蛋灌饼递给他:“喏,伤员吃病号餐。”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吴雩表情有刹那间凝固,但紧接着接过灌饼,好似还挺受宠若惊:“谢谢,谢谢步队。” n 第17章 Chapter 17 第17章 chater 17 “那个贱人!”一个黑瘦高挑、披头散发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一屁股坐进沙发,尖声道:“什么失踪?!她偷了我的东西跑了!” 郜灵租住在四里河附近城中村一处简陋的平房,普通一居室,客厅东角落是锅炉灶台围成的“厨房”,西角落是纸箱空瓶塑料凳形成的“杂物间”,南角落被褪色印花塑料布划分出一处小小的方寸地,地上床垫一放,连转身都没空间,是她栖身的窝。 “郜灵,十七岁,初中肄业,和失主刘俐一起在一家洗浴中心打工。五个月前刘俐问地下黑中介租了这个地方,一个月前郜灵来到这里,向刘俐私租了客厅,开始形成室友关系。五月二号中午刘俐出门‘上工’,五月三号清早收工回家时,发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五百块钱现金不见了,同时郜灵的行李包不知所踪,人也联系不上。当天下午刘俐来到四里河派出所报案,暂时还没有立案。” 孟昭边说边递给步重华一张纸,是派出所出具的报警回执,上面列出了刘俐当初口述的电脑特征——二手国产笔记本,折价最多五百,总失窃金额堪堪破千。 “年小萍死在四里河辖区内,派出所这几天都忙疯了,根本没时间仔细调查郜灵在哪。再说除了刘俐,没人注意到她消失,爹妈亲戚朋友同事一个都不见;连洗浴中心当班经理都说像她们这样的小妹拿的是日结工资,流动来去太频繁了,一声招呼不打就到别家上班是常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失没失踪。” 步重华望着那又小又暗的斗室没吭声,倒是孟昭带的那个实习警张小栎忍不住问:“那现勘提取到证物了吗?” 孟昭习以为常:“上哪儿提啊,基层,你看连案都没立。” 张小栎一脸懵逼,显然还是个没有被现实打磨过的天真碎催。 “郜灵平时有没有朋友?失踪前几天是否有任何异样言谈举止?跟她一起失踪的有哪些私人物品?”吴雩坐在刘俐对面的板凳上,拿着纸笔问道。 刘俐细长眼、小尖脸,穿着吊带短裤,踏一双褪了色的塑料拖鞋,周身满溢着野蛮的辣劲,显然对警察敌意深重,吊着眼睛蹦豆子似的:“我怎么知道,平常排班都不在一起,我天天早上才回来我怎么知道那个贱人上哪浪去了。你们警察不是很牛逼吗?怎么连这都查不出来,为人民服务说假的啊?” “跟她一起失踪的有哪些私人物品?” “都说了我怎么知道!她就那两件破衣服两个破口红,要不是仗着那x劲,叫男人多看她两眼都不可能!她有个屁的私人物品!” 吴雩往前一翻案情材料,郜灵的二寸免冠照出现在首页,果然除了早早出来混社会的风尘气之外,单从五官来说,和年小萍一样是个清秀的女孩子。 “所以你跟郜灵平时不太聊天?” 刘俐瞪着吴雩,但话没出口,又想到什么似的,把屁股往沙发边上一挪,故意撩了把头发:“聊啊。” “聊什么?” 刘俐放肆地上下打量吴雩,不答反问:“警察帅哥今年多大呀?”七八首发78 “聊什么?” 刘俐扬着嘴角斜睨他,拍拍自己身侧:“帅哥你坐过来点,你不坐近点我怎么告诉你?” 吴雩笔尖顿住,就在这时肩膀被人一拍,步重华居高临下俯视沙发上的女孩子:“刘俐?” “……” “去年八月五号,十月四号,今年二月十三号,治安扫黄扫过你三次。如果你不想告诉他,也可以去公安局,审讯室里坐近点告诉我。” 步重华面相俊美中带着肃杀,那是多年办案出生入死、直面过无数血腥现场后自然积累起来的独特气势,当他那双锐利的瞳孔一眨不眨紧盯着什么人的时候,其中可怕的洞悉力,连很多老条子都扛不下来。 刘俐脊梁骨下意识蹿了蹿,半晌悻悻道:“我……我跟那贱人不聊什么。我们排班不一样,她白天去做事,我晚上才出台……出场,下班回家收拾收拾她就该走了。而且她眼睛长在头?聊都聊不到一起去。” 第18章 Chapter 18 第18章 chater 18 “——这是故意的嘛!”王九龄一边嗦面条一边指着监控屏幕,唾沫横飞道:“你看这四月二十九、三十、五月一号,连续三天她每次走到这就踮脚往上看,不是故意观察摄像头是什么?案发当天她是刻意避开监控的!” 晚上十点,南城分局小会议室里兵荒马乱,步重华抱臂站在屏幕前,锁着锋利的眉头。 虽然城中村监控很少,但几条主要路段还是装了摄像头的,三分钟内原地消失这种事只有一种可能——刻意走了监控死角。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步重华让人调来了案发前一周郜灵家附近的监控视频,果不其然发现了异样的蛛丝马迹。 但为什么郜灵要故意避开监控,真是为了偷刘俐的东西? 少女的消失到底是无意被害,还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哎,”老王突然想起来:“我听说你铐来个是有重大作案嫌疑?” 哪壶不开提哪壶,步重华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老王跟刑侦支队理论平级,并不怵他的冰寒凝视,一边哧溜面条一边抱怨:“小黑屋都快被那连环抢劫案撑爆了,你一人占一个单间,还不去审啊?小心过了24小时人家妈妈桑带女团来公安局门口挂横幅骂你哦。” 步重华看了看表,不动声色道:“还没到时候。” “嘿——你这故弄玄虚的家伙,什么还没到时候,你打算挑哪个良辰吉日入洞房呢啊?” 步重华没搭理这茬,“快了。” “吃什么吃什么?”内勤拿着平板电脑在办公室穿梭来去,统一给大家点外卖:“市局楼下老杨排档,一个人限额五十,自己选啊!” 吴雩点了个蔬菜汤泡饭,把平板还给实习生,从办公电脑后探头一瞟,只见远处步重华和王主任守着解析出的高清监控不知在商量什么,已经快两个小时没挪过窝了。 “蔡麟,”吴雩探身往前一拍。 蔡麟正偷偷跟他爹妈发短信商量周末吃什么,一惊之下差点把手机摔了:“干嘛?” 吴雩向讯问室方向指了指,轻声问:“上午铐回来姓刘那个女的,就一直关着?” “啥?那陪酒的?”蔡麟早上没跟他们一起出行动,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孟姐带着小张他们盯着呢,怎么?” “还不审?” “老板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啦。”蔡麟以为他在担心二十四小时的协查扣留期,松了口气笑道:“莫方,到时候万一来不及稍微多关两天也不打紧。你不懂这个,这些人跟警察是天然对抗不合作关系,不压到一定程度不会吐口的。” 的确,像刘俐这种三陪女,对带警字头的早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敌对意识,哪怕知道什么也绝不会老实交代,不给足下马威是不会合作的。 况且这种底层的“杂碎”连字都不一定认得全,更不懂什么法规什么条例,别说协查只有24小时、重大案件协查48小时,关她半个月她都没处说理去。 吴雩眉眼间似乎有些阴霾,突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人影一闪——是张小栎。 “步队!步队!”张小栎匆匆穿过大办公室满地狼藉,突然被地上垒成小山的案卷材料绊了个结结实实:“哎哟——” 步重华如同背后长眼,闪电般一转身,拎小鸡似的把他拽起来:“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张小栎龇牙咧嘴:“不是啊步队,孟姐叫我赶紧来告诉您……” 步重华与不远处吴雩的视线骤然一撞,蓦然加重语气:“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然而张小栎不愧是号称全支队十年来新人智商最低谷,就这样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步重华的手情真意切道:“好的!那您可快点儿啊!” 然后他顿了顿,连拦都来不及,那大嗓门震得半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孟姐说您让盯着的那丫头,她毒瘾犯啦!” 步重华:“……” ·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求你,给我点‘肉’,给我一点——” 刘俐披头散发,两脚踢蹬,整个人虾米般蜷缩在讯问室椅子里,不住往前拼命伸手,但被松松横贯腰间的束缚带困住了,涂满劣质红甲油的黑瘦的手指只能徒劳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擦刮声。 啪一声轻响,步重华把手机丢在她面前,食指从左往右,一张张翻过照片。 “这个戒指,这两双鞋,衣服,裙子,甚至这几件内衣,全都不是你的。”他居高临下盯着女孩痉挛赤红的脸,口气冰冷从容:“这边郜灵刚死,那边你的衣柜里就塞满了她的东西。你是真的贪小便宜,还是明确知道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是我报的案!求求你给我点‘肉’,是我报的案——” “警方抓过不知道多少行凶后自导自演报案的凶手,在很多情况下,报案者即为第一怀疑对象。” “求求你!我真的好难受!”刘俐拼命摇头,用力抓挠自己裸露的肩膀,鼻涕眼泪几乎要流到嘴里去:“我什么都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 “郜灵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平时在家她用不用你的电脑?工作时跟什么人来往最密?” “没有!我不知道!我不让她进我的房间,平时根本没人理她!” “郜灵有没有提过自己被人跟踪,或是跟任何人有矛盾?” “没有,没有!谁跟踪她?!她整天骂她老子娘!她才是贱货,贱货!!” “她骂她父母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个贱货,死了都不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骂她父母什么?” “给我点‘肉’,就一点点,就一点点,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一众刑警站在单面玻璃后,没有作声。 讯问室是全隔音的,但刘俐狠命用手捶头的咚咚声响,以及她撕心裂肺的哀泣哭嚎,却仿佛穿透了包裹厚海绵的墙壁,直接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吴雩脚步刚动,孟昭用力勾住他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孟姐,她这个情况,”张小栎咽了口唾沫:“不会出事儿吧?” “不至于,你看她只要冰|毒,没要海洛|因。”孟昭一手圈住吴雩肩膀,另一手把乌黑的鬓 第19章 Chapter 19 第19章 chater 19 他们两人一坐一蹲,额角几乎相抵,半晌吴雩提了提苍白冰凉的嘴角,动作非常仓促短暂:“说什么呢步队,您一个领导,又没去贩毒。” 然后他扭头就想挣脱,但后颈骨被步重华的手掌一把压住又按了回来:“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每天早上你来上班,坐在桌子后头发呆,忍气吞声听我训斥,偶尔面对入户抢劫的混账和飞车夺包的瘪三,死几个人竟然就算重案要案了。下班回家路上听到广播里放娱乐圈花边新闻,听不懂;他们说那些明星哪个结婚生子哪个离婚闹绯闻,不认识。独自回家打开门冷锅冷灶,四面墙壁除了你,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楼下外卖十公里内全吃遍了,自己动手做顿饭,剩菜热热能混一星期。——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回去当卧底,没错吧?” “……” “你在刀头舐血的丛林里潜伏太久,已经融不进温吞的大羊圈了。看到刘俐觉得很亲切是不是?那些可悲、可怜、无知、无奈,那个犄角夹缝里扭曲变形的人生,跟解千山特别像是不是?” 吴雩紧抿嘴唇,整个人仿佛冻住了。 步重华紧盯着他微微颤栗的瞳孔:“但我却想把你从夹缝那边拉回来。” 不知何处传来冲水声,哗哗地通过水管,又哗哗地远去。远处有人咣当关门,回响在空洞洞的走廊上,脚步近而又远。 那仿佛是铁索在地面拖动的声响。 “二三六五九!”看守不耐烦地拖长音调:“有人探视——” 天光被铁栅栏切割成无数扭曲碎片,铺在探视窗口对面那个人侧影上。吴雩发着抖,盯着他,他看见那无比熟悉的眼眶、鼻影和脸颊深深陷下去,就像从地狱里探出来的幽魂,但眼珠又燃烧着奇异、瘆人的亮光。 “他们叫你来干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警校上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 吴雩胸腔不住起伏,但就像被深水灌满了咽喉,除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之外,竭尽全力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来把你拉回去……” “我说过我会从那个地狱里把你拉回去!” “我知道你想破这个案子,跟其他所有人一样。”步重华拍拍吴雩后脑的黑发,终于放开了他,沉声说:“如果当时在郜灵家给刘俐钱的不是你,或刚才在审讯室被她纠缠的是其他人,我都不会有这种反应,但换作是你就不同。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雩像是沉浸在某个陈旧的梦魇里,连呼吸都轻微不可察觉,目光涣散漂浮在半空中,闻言猛地一震,蓦然惊醒过来:“什么?” 步重华说:“那天年大兴在监控前酗酒闹事,满走廊的人,只有你毫不犹豫出手揍他——从那次起我就知道,你身上有些特质跟别人真的太不一样了。” “做没有错的事容易,做没有错的好事却容易受伤。有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不容易受伤的好警察。” 吴雩已经当了很多年警察,但从没人用好警察这个词来形容他——林炡没有,冯局没有,张博明当然也没有。 他们可能是忘了,或者觉得根本没必要。 如今猝不及防地从步重华嘴里听到这个评价,竟然让他有些不真实的麻痹感。 “……我知道了。”吴雩突兀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像堵着什么酸涩的硬块,嘴唇阖动了一下,才又低声含混道:“谢谢。” 步重华可能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按正常人的反应,这时候应该予以一些坦诚的回应吧,他想。 但某种更深层次的本能,又像是与生俱来的诅咒般,将一切语言都牢牢地禁锢住了。 “来洗把脸。”步重华拍拍他的肩,起身把手伸向他:“你今晚不能待在局里了,回家休息吧,明早再来。” 吴雩有点局促,似乎坐过牢之后是真的并不习惯主动触碰别人,便自己撑着膝盖站起身——紧接着一阵剧烈眩晕措手不及袭来,眼前刚一黑,就被步重华 第20章 Chapter 20 第20章 chater 20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 “你们好了没!”小桂法医跳脚怒吼:“快来个人帮把手扛尸体,王主任又滑倒在尸水里了!” 可怜王九龄一把老胳膊老腿,蹲在河滩上吐得撕心裂肺,两腿脚发软地站不起来,刚眼泪汪汪要去拉步重华,却只见步重华瞬间原地消失,下一秒凭空出现在了两米之外,表情冷漠纹丝不变,仿佛一切都只是错觉。 “……你个驴!”王九龄悲愤道。 幸运儿终于在第十八轮猜拳后喜中头奖,蔡麟哭丧着脸戴上双层手套,被小桂法医粗鲁地扣上防毒面具,牵驴似的揪着领子牵进防洪口,下一秒两人齐齐踩到了漆黑油腻的尸水,险些跟王主任一样当头滑个倒栽葱。 尸体已经完全肿胀起来了,双眼突出,嘴唇翻起,头皮与帽状腱膜分离,绿色经脉遍布所有裸露出来的部位,皮下充满了液态油脂。蔡麟简直快哭出来了,站在那不敢下手,指着尸体头部颤颤巍巍地问:“这这这玩意不是蛆吗?!” 小桂法医不断轰苍蝇:“说什么呢亲爱的,这怎么是蛆,别废话了赶紧上手。” “你是不是当我读书少,这玩意不是蛆还能是面条吗?!” “你见过哪条蛆长这样!别废话了赶紧搬头!” “爸爸!爸爸!”蔡麟哭爹喊娘地抱着小桂法医不松手:“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小时候掉过幼儿园粪坑我最怕蛆了,回头我就去看心理医生!” “闭嘴,文盲!这玩意怎么可能是蛆?”小桂法医捻着一条虫怼到蔡麟的护目镜前,气沉丹田道:“人家叫尸蠹!” 蔡麟:“……” 五分钟后,尸体停在河滩边的担架上,蔡麟蹲在不远处吐得撕心裂肺,软着两条腿向众刑警伸手,所有人齐刷刷向后退了半步,连警犬都扭头钻到了训犬员身后。 蔡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刚要抹眼泪骂街,就只见吴雩拎着一瓶矿泉水走来。 “呜呜呜我就知道只有小吴才是我人美心善的宝贝儿……你干嘛?!” 吴雩停在十米外,弯腰把矿泉水瓶放在地上,轻轻踢了一脚,让水瓶骨碌碌滚向蔡麟,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尸体高度腐败,头面严重变形,暂时无法断定身份,待会回去我们要取个肋软骨来做dna对比,但脚上所穿的红色胶鞋跟监控中郜灵脚上那双完全一致。结合环境、湿度、温度,以及尸体呈现出的腐败现象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一周左右,蛆虫和尸蠹的孵化程度也初步符合这一判断。” 步重华戴着双层口罩站在两三米以外:“致死原因呢?” 尸体停在河滩边,因为搬动的关系似乎比刚才更膨胀了,四肢仿佛泛着油光的象腿,周围十米以内连警犬都不敢接近。小桂法医全身上下防护服罩得严严实实,用镊子把蛆虫一条条夹进玻璃瓶里,摇了摇头:“不好立刻断定,不过尸体头部、肘部、背部有明显外伤,枕骨按压似乎有轻微骨擦感,可能跟致死原因有关系。” “钝器伤?” “不好说,腐败得太厉害了,创角、创缘都非常模糊,而且现在没法肉眼观测创腔。你看我只要把这创口一扒开……喏,全是高蛋白,就算有组织间桥也都被破坏完了。” “不能通过骨片大小来判断么?”步重华盯着那堆白花花的高蛋白问。 “啧!步哥是内行人。”小桂法医打了个响指:“回去我们第一件事就先开颅看看骨折线和骨片大小,结合现场环境来看,如果骨片大的话,石块木棒一类凶器大概没跑了;如果骨片小的话,我猜也有可能是用那个笔记本电脑的锐角砸的。” 步重华面色微凝。 凶手杀死年小萍时正中心口,一刀毙命,堪称是干净利落,但杀郜灵时却制造了多达七八处外伤,甚至还打碎了她的颅骨——暴力血腥的虐杀方式往往暗示着凶手与死者之间微妙的情感联系。 为什么要采取两种迥异的杀人手法? 难道说,这两个女孩子对凶手的意义完全不同? “华哥,快过来看!”廖刚一头钻出泄 第21章 Chapter 21 第21章 chater 21 津海市南城分局,刑侦支队大楼门口。 一排警车风驰电掣开进门,为首那辆牧马人sv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戛然而止。车身尚未停稳,步重华已推门而出,一手摘下墨镜,脸色森寒沉郁:“从母体到胎儿安排两组尸检,立刻给市局打报告请法医所主任出马坐镇,看能不能提取出精|液跟胎儿做dna对比,廖刚去告诉王九龄,最迟明天必须出尸检报告。孟昭!” 廖刚忙不迭奔向技术队大车,远处孟昭从台阶上飞奔而至:“步队!” “刘俐怎样了?” 孟昭半走半跑跟着步重华,被一车队尸臭味熏得脸色发白:“市一院急诊说已经稳定下来了,再观察两天可以转给治安,好几个单位都打电话来求我们要这个指标……” “一组人找她一组人找洗浴城,问郜灵平时都跟哪些异性接触,实在不行把那洗浴城扫了!” 孟昭立刻闭嘴答了声是,干净利落奔向分局大楼。 技术队大车后门咔哒打开,尸体蒙着一层白布,被放置在铁架床上,小桂法医一边亲手推车钻出来一边马不停蹄吩咐:“快准备解剖台,新风系统开到最大档,火速去总务处领一打防毒滤芯,告诉那几个实习生谁不穿防护服谁明天就不用来了,gogogo!” 廖刚俯身在白布边,跟着铁架床一溜小跑,边跑边带着哭腔碎碎念:“对不起你啊姑娘,我不是故意滑那一下的,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等下班我就去给你买纸钱,今晚要找就去找那害你的孙子好吗……” “没——用,告儿你没用,今晚肯定去你家站床头。”小桂法医把白布从他手里一扯,冷嘲热讽道:“准备跟你下个月的奖金说拜拜吧。” 廖刚:“!!” 廖刚如遭雷亟,眼睁睁望着小桂法医咣咣咣推着铁架床跑了,失魂落魄一转身,差点当头撞上步重华,只见他上司满脸寒霜密布,正一边快步经过一边反复嗅自己的衣领和双手。 廖刚立刻一个哆嗦从脚后跟打到了天灵盖,忙不迭扑上去:“老板你慢点,老板小心台阶,老板你是要去洗澡吗?等等等……等我给你放洗澡水,我这就脱了去给你搓背!!” 步重华蓦然立正陡转,三八六十度硬生生绕开廖刚,冷冰冰丢下一个字:“滚。” 廖刚:“……” · 哗—— 淋浴间里水汽氤氲,吴雩直直站在花洒下冲了好几分钟,才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全身黏着不去的腐尸气味稍微淡了些许。七八天才一秒记住 今早出现场的所有人跟所有狗,都已经各回各科室各找各爹妈,哭着喊着汪汪吠着洗澡去了。廖刚蔡麟这样没有直接被尸水喷溅到的,还能火速奔去祸害市局边上的那个快捷宾馆,像吴雩这种重点污染对象那就是生化武器级别了,只能先赶紧来支队值班室将就洗一把,否则出了分局大门都有可能被人当成反社会分子抓起来。 吴雩伸手抹了把水汽氤氲的镜面,正凑近观察自己头发上是否还沾着人体组织,突然只听咔哒一声,淋浴间门开了,赤|裸上身的步重华应声而进,霎时两人隔着透明塑料帘面面相觑。 “你干嘛,自拍呢?” “……” 吴雩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步重华指指外间,简单明了地解释:“楼上淋浴头坏了,特殊情况没办法,给我挤一下。” 吴雩抓起毛巾:“不用我洗好了,还是您……” “你洗好什么了?”步重华一边脱下长裤一边呵斥:“你那身上的味儿出去能把半个公安局熏死,尸臭是有黏着性的知道么?拿着这个,我刚让食堂现做的。” 他掀开塑料帘塞进来一个罐头,吴雩措手不及,只见是满满一大罐淡绿色的晶体:“这是……” “芫荽汁泡过的食盐。” “?” 步重华把头埋在花洒下冲,在水流中闷声道 第22章 Chapter 22 第22章 chater 22 “卧槽转发上万了……”“实时热搜上升趋势倒数第三名!”“廖副呢?赶紧找廖副联系信办,快!” 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里吵吵嚷嚷,半个支队的人都挤在蔡麟的电脑前。步重华端着两个杯子推门而入,皱眉道:“干嘛呢?” “老板!”蔡麟屁滚尿流冲出来:“快看,郜灵这案子上热搜了!” 众人纷纷忙不迭让开,步重华面沉如水,一手端着保温杯,另一手把马克杯塞给猝不及防的吴雩,起身挤到电脑前,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张高清放大图—— 画面上隐约可见远处警灯闪烁,映亮了反光的警戒线,小桂法医脸色铁青,蔡麟忍吐忍得五官移位,两人正躬身把一副担架放到地下。担架上赫然是郜灵已经巨人观的遗体,乌青肿胀触目惊心,只有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其余部位毫无遮挡。 【津海市突发!第一时间带你看新闻!】 【直击刑警第一线,向负重前行的人致敬!】 【白骨杀人案又有新进展,四里河再出少女被害者?!】 【夏季到来,千万不要让孩子去陌生水域游泳,否则这就是教训!!】 …… “致敬你妹,致敬你麻痹!”蔡麟出离的愤怒:“这他妈哪个孙子拿手机在现场拍的,拍了你倒是一下啊!你不怕郜灵晚上去找你可以,起码给你蔡爷爷打个马赛克行不行,我他妈平生第一次上热搜,热评竟然说我长得像猴?!” 步重华森白的脸上毫无表情,迅速翻阅了几张流传最广的图片,首先确定了一件事:并没有任何照片拍到吴雩。 没有人发现他紧绷的肩背无声无息一松。 步重华闭上眼睛,清晨阴霾天幕下的犯罪现场浮出脑海,记忆精确地掐准分秒,将一帧帧画幕的每个细节都迅速检索过去——七八个猜拳决胜负的刑警,慌张奔去拿防毒面具的现勘,拿着勘察板飞快前后开道的痕检员,闪光灯此起彼伏中的刑事摄像,几个一拥而上的大队实习生…… “训犬员,”步重华眼睛一睁。 “啊?谁?” “你们把尸体搬下河滩的时候几个人上去帮忙,警犬大队有几个新来的凑在后面,跟这几张图片的拍摄角度相符合。廖刚!” 廖刚飞快挤进来:“哎!” “联系信办说重案线索泄露,想办法屏蔽关键词,关键词没办法就屏蔽图片,打电话叫警犬大队指导员收缴那几个人的手机。”步重华起身吩咐:“一旦查出来是谁,协警立刻辞退,实习生退回,学警通知学校记大过处分,就说我说的。” “是!” 蔡麟哧溜一下起身,亦步亦趋地跟着廖刚的脚步钻了出去,小声问:“廖哥,你是我亲哥,能让警帮忙查查那几个说我像猴的孙子是谁吗?这玩意是人身攻击,我这么英俊潇洒一小青年,要像也是像齐天大圣啊……” 刑侦支队每个人都收到了亲朋好友同学好奇打听的消息,周围手机叮当作响,一片吵吵嚷嚷。只有吴雩身边非常安静,站在人群外,愕然盯着步重华塞过来的满满一杯—— 热牛奶。 这种温馨的情节怎么看都不该发生在步重华身上,半晌吴雩终于迟疑着喝了一小口,下一秒:“噗!” 这肯定已经过期了吧! 吴雩呛得直咳,刚想趁人不注意把牛奶倒进盆栽里,就只见步重华隔着人群一回头,神情强硬不容置疑,手指冲他遥遥一点,意思是不、准、倒。 吴雩:“……” 步重华冲他一扬眉角,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陈元量——民俗文化研究所当初答应帮他们查资料的那位老学究。 “喂,陈老?” “是步支队吗?”陈老声音带着嘶哑 第23章 Chapter 23 第23章 chater 23 “哎哟您小心点,小心点别摔着……慢走啊!” 陈老被学生左右扶着,突然又颤颤巍巍地转身,拉着实习警的手:“公安同志辛苦了,一定要尽早破案,为民伸冤……” “知道,知道。”实习警哭笑不得,一叠声宽慰:“我们一定努力,您慢走啊!” 头发花白的老专家被学生小心搀扶着钻进了轿车,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南城分局刑侦大楼对面的快捷宾馆十二楼,镜面的反光从窗帘缝隙中微微一闪。 房间狭小阴暗,床单一片狼藉,角落里随意扔着几个黑色行李包。一名约莫二十多岁、戴着棒球帽和防霾口罩的男子站在窗前,盯着陈老那辆车驶离公安局的方向,咬着牙无声地骂了句:“艹!” 现在怎么办? 他紧皱眉头,转头望着墙角的背包,少顷回头又架起望远镜,漫无目的地向外望去,突然瞥见什么,视线一定。 “……?” 吴雩低头走出刑侦大楼,身形挺拔但形容散漫,一边快步下楼梯一边点起香烟,长长地吁了口气,径直穿过分局前院,向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了。 高处望远镜后的视线一直牢牢锁在他身上,从迷惑、狐疑、不确定,到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错愕——这个人分明是?! ……但这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男子久久不作声,脸颊肌肉咬得极紧,半晌才轻轻放下了望远镜。宾馆房间一片死寂,除了外面大街上传来的车辆喇叭隐约声响,就只回荡着他自己一声声压抑克制的呼吸,足足几分钟后他一把拽下口罩,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摸出手机迅速拨了个号。 “喂,银姐?” 手机对面沉默一瞬,男子仿佛意识到什么,喝道:“别挂!” “不用找我,我不会帮你的。”通话那头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女声:“现在风声太紧,你做事手脚又太不干净……” “你想见故人一面吗?” 对面声音戛然而止,良久才吐出一个字:“谁?” 男子笑起来,仰头活动了一下后颈骨。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张熟面孔。”他悠然道:“你的……老情敌。” · “在这儿签字,如果情况不稳定随时跟我们联系……” “好,知道了。” 刘俐坐在病床上,突然听见了什么,觅声一回头,便看见吴雩提着一袋水果走进病房,顿时惊喜出声:“吴警——” 吴雩抬手制止了她。 市一院病床紧张,能给刘俐安排一个室内的床位已经是看在南城分局的面子上了,病房里其他几张床位上的护工家属等纷纷投来好奇的打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吴雩没多说什么,只想刘俐点了点头,简短地道:“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走吧。” 夜幕渐渐降临,霓虹扫射天空,长街延续着望不见尽头的车灯。小吃一条街上人头攒动,热腾腾的烧烤香气飘满街头巷尾,刘俐叮当一声把铁签丢在油渍斑斑的一次性盘子里,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好吃!我就喜欢吃加辣的,来两瓶金威就更劲道了!” 吴雩呼出一口悠长的烟雾,说:“你明天进强戒所就要开始用药了,烟酒最好都别碰了吧。” 夜市人声喧杂忙乱,下水道里漂浮着垃圾蚊虫,大排档黯淡的电灯泡裹着一层脏污油垢,打赤膊的男人们围坐着大声吆喝推杯换盏。刘俐偷眼斜觑吴雩,她从没见过这个年轻的警官穿制服,不合身的宽大t恤总是洗得褪色泛黄、皱皱巴巴,穿着地毯上廉价的人字拖往塑料椅子上一坐,肩背自然地垂落着,右脚踝跷在左腿膝盖上,一只手夹着根十几块一包的便宜烟,跟邻桌刚从工地上下来喝酒的年轻水泥工一模一样。あ七八ヤ~8~1~首发、域名、请记住 他与这肮脏、油腻、粗俗廉价的背景融为一体,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地方能跟“警察”两个字沾边。 但当刘俐在昏黄灯光下看着他的时候,他平淡的侧脸笼罩在缭绕香烟里,眼睫自然垂落,瞳孔中映着烟头那一星忽明忽灭的红光,不知 第24章 Chapter 24 第24章 chater 24 “啊——” 吴雩走到巷口,冥冥中仿佛听见了什么,脚步一停。 窄巷幽长弯曲,歪斜的院墙紧挨在一起,最窄处只能一人侧身通过。高低不平的石板缝隙间长满了青苔,飞蛾在路灯光晕中投下盘旋不停的阴影,远处夜风掠过草丛,老鼠攒动时发出轻微悉索的声响。 “啊……啊……” 不知哪家婴儿撕心裂肺的嚎哭又响了起来,接二连三几家灯亮,隐约传出不耐烦的叫骂。 ……不,刚才不是这个哭声,吴雩想。 刚才那是一声惨叫。 他向身后望去,眉宇修长而眉骨挺拔,眼窝深邃明亮,瞳孔不引人注意地微微压紧。树梢、草丛、院落、人家、厌烦的呵斥、疲倦的哄劝、更远处摔摔打打的叫嚣吵骂……黑暗中所有响动被一层层过滤,十二年刀尖悬命的警惕犹如钢丝抛入天际,随即骤然现出一线端倪—— 明明是没有声音的,他潜意识深处最敏感的直觉却蓦然一动。 “刘俐,”吴雩快步穿过窄巷,跨过水洼,敲了敲门:“是我,我打火机落在袋子里了,开开门!” 没有动静。 “刘俐!” 门里悉悉索索片刻,终于渗出一声不清楚的:“……啊,什么?” “我打火机落袋子里了,给我拿出来一下!” “……唔、唔……”刘俐颤若颠筛,惊恐的眼睛几乎瞪出眶,被身后一只手紧紧捂住嘴,脖颈在刀尖下滚落一连串血珠。 咚咚咚!门又被敲了几下,传来吴雩开始不耐烦的催促:“快点!你睡了吗?” 那只手稍微移开些许,旋即威胁地晃了晃带血的刀锋,映在她剧烈发抖的瞳孔里。 “……我已经……睡了,你……你明天再来拿、拿吧……” 门板外吴雩动作微凝,仅仅半秒钟后,他没什么反应地“啊”了声,说:“那行,明天见吧。” 门外动静消失,背后持刀的人也没吭声,黑暗中仿佛空气刹那凝固,刘俐的心脏在那瞬间停跳—— 吴雩回头转身。 下一秒他猝然后踹,整座门板腾空飞了出去! “啊——!”“啊!”“艹!!” 尖叫、怒吼和沉闷凶狠的撞击在同一秒齐齐响起,刘俐匍匐惨叫连滚带爬,她甚至看不清吴雩的身影,只觉半空中疾风利闪——下一秒歹徒已被迎面撞飞出去,轰然砸进墙角沙发,木头沙发架哗啦塌成了数块! 吴雩落地、回转、揉身上前,那厉鬼般的速度连半丝风声都带不起。歹徒疯了似的挥舞带血的弹簧|刀往前刺,但刀锋还没落下就被吴雩一把拧住手,旋即“当!”一声金属撞击亮响,刀刃被贴地打飞,旋转着从尖叫的刘俐脚边一划而过。 “啊啊啊——!!” 吴雩就着这个姿势攥着歹徒手腕,干净利落三百六十度——喀拉一声脆响手腕脱臼,喀拉又一声脆响手肘脱臼,歹徒的惨叫瞬间震动了整条窄巷! 街坊邻居八|九盏灯纷纷亮起:“干他娘还睡不睡了?!”“哪家丧德烂肺的玩意大半夜叫|床呢?!”“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吴雩踩在歹徒胸前的脚骤然一使力,沙发木架轰隆整个塌陷了,惨叫被扼住喉咙似的戛然而止,随即吴雩俯身夺下了那副遮脸的白骨—— 那是个恐怖夸张、做工粗劣的万圣节面具。 面具下露出了一张恐惧绝望的年轻男人的脸。 · “李洪曦,三十二岁,硕士学历,互联私企中层经理,已婚没小孩。”廖刚紧跟在步重华身后,匆匆穿过一片混乱的讯问室走廊:“年收入税前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万左右,有房贷,开一辆三系华晨宝马。老婆在投行工作,三个月前被调去香港学习进修,两人每天靠打电话和视频联系,据说感情相当稳定。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 “步支队!”一名侦查员飞奔而至:“刚经侦曹 第25章 Chapter 25 第25章 chater 25 “卧槽!牛逼!”张小栎一拳击在自己掌心,兴奋道:“这下他跑不掉了!” 单面玻璃外人人精神振奋,熬了几天的刑警们喜形于色,所有疲惫都在顷刻间一扫而光——然而张小栎无意回过头时,却只见吴雩静静地坐在角落里,面色冷淡沉郁。 “小吴哥?”张小栎不由奇道。 “……”吴雩微微一摇头,什么也没说。 “怎么样,聊聊吧。”步重华坐在书记员起身让出的椅子上,随意把衬衣袖口往手肘上一卷:“第一次做父亲感觉如何,李先生?” 如果说刚才李洪曦面对孟昭只是脸色发青的话,现在就是面若死灰了。被冷汗浸透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脑门上,眼珠就像两颗黑色的塑料珠子泡在血水里,尽管嘴巴像是冻住了一样张不开,但牙齿却止不住地打战,发出高频率的咯咯声。 “我……”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李洪曦直直瞪着步重华,神经质抓挠左手虎口上那个疤,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肉眼可见地在抖,抖得手铐都不断发出哗啦啦声。他这样根本说不出话,步重华招手问书记员要了杯水,起身放在他面前,在咫尺之距回视那双浑然不似活人的眼睛:“说实话吧,李洪曦。你受过高等教育,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跑不掉了,主动合作和坚决抵赖呈现在最终案卷上的书面陈述是不一样的——你也不想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更难过,是不是?” “……”李洪曦发着抖拿起那杯水,五指一下把塑料杯掐变了形,大半杯哗地泼在身上,那冰凉让他狠狠打了个寒战,仿佛瞬间被惊醒了。 “好……好,”他语无伦次道:“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 “你没有想杀她?”步重华重复道。 “是,是。”李洪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勒索我,是她勒索我!” ——勒索。 刘俐毒瘾发作时颠三倒四的话再度响起:“……也就郜灵那贱骨头认不清现实,还做梦说她有‘大生意’,只要做完了大生意就能发财……” 众人眼底都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不忍:原来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大生意”。 那处世未深的小姑娘是如何怀孕,如何做上发财的梦,又如何在那潮湿阴冷的泄洪洞中被石头一下一下、活活砸死的呢? 步重华浅色的瞳孔却没有丝毫情绪,就那么静静盯着对面那张变形的脸。他那无懈可击的冷静让人根本摸不清深浅,半晌才终于缓缓坐回到椅子上,注视着对面崩溃的犯罪嫌疑人,简短地吐出了两个字:“说吧。” “我是在洗浴城认识她的。”李洪曦重重咽了口带血的唾沫,用这句话做了开头。 “她说她是津海下面嘉瑞县的人,我之前出差去过那里,跟她有几句共同话题,慢慢就熟悉起来了。那大概是四五个月……或者五六个月之前的事,我出钱买过她几次,纯粹是鬼迷心窍……后来没过多久她失踪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像她们那样的小妹来来去去太常见了。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多月前她突然又主动联系我,跟我说她怀孕了,孩子肯定是我的……” “她怎么联系你的?”步重华打断道。 “她,她在我家门前守我。” “她说孩子是你的,你也就相信了?” “我没办法不相信,由不得我。”李洪曦喉咙上下剧滑,干涩道:“我有工作有家室,不 第26章 Chapter 26 第26章 chater 26 “您好我们是南城区公安局的,请问您平时和您隔壁的那个李洪曦交往多吗?” “不多啊,但那小伙子挺有礼貌的……”“他老婆经常出差,进进出出都他自己一人,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人进出我们楼。”“发生啥事啦?哎哎哎警察同志,没什么大案子吧?” “你们公司李洪曦平时表现怎么样,好相处吗?” “挺好相处呀,就很正常一人,还挺热心挺负责的。”“不太参加集体活动,可能因为他家住得比较远,聚餐回去不方便?”“偶尔有时候早退,我知道他有几次早班是让人帮忙打卡的……哎呀不过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啦,哎!你们可千万别说这是我说的啊!” “你们觉得他跟那种乱七八糟的宗教有关系吗?” “乱七八糟的宗教——你是说邪教?怎么可能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这个是违法的吧,没有啦我们公司肯定不会有的啦!”“李经理就是独来独往了一点,同事之间交往还是很正常的,我们真的从来没有发现他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练什么气功啊哈哈哈哈……” …… “——你说我老公什么?”电话那头女声骤然拔高,因为难以置信而几乎破音:“嫖|娼,入室盗窃,涉嫌杀人?你们是骗子吧?!” 蔡麟像个猴似的,半边屁股坐在步重华办公室桌角上,无奈地扶着额角:“我这里是南城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再重复一遍:你老公李洪曦因为持刀入室伤害,目前被羁押在我们公安局,请您抽时间尽快回来一趟协助……”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蔡麟满脸一言难尽地坐在那,半晌把话筒反手一挂:“哎!” 孟昭头也不抬:“别担心,她正在打电话联系她老公,然后她会打电话给咱们局值班室,再过会儿她就该打回给你了。” 呼一声门被推开了,廖刚风风火火地探进头:“步队!” 孟昭和蔡麟同时眼睛一亮,步重华从窗前回过头:“说。” “我们搜查了李洪曦他家、他父母家、他公司办公室,半个月内以他或他老婆名义发出收到的所有快件——都一无所获,然后我们按你的吩咐去查了他家老宅。”廖刚径直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才抹了把嘴说:“他老家宁河县离咱们这儿开车来回六个小时,老宅已经快被扒光了,里面除了四面墙壁什么都没有;同一个村的人说这家很久都没回来过了,但我们也没放弃,带着警犬里里外外掘地三尺,连房梁都上去看了,结果他妈的别说骷髅头盔、人骨法器,就连半个宣传邪教的小册子都愣没找到!” “——但是!”廖刚大概注意到孟昭蔡麟他们的表情,慌忙拍胸脯大声道:“我已经跟检察院的打过招呼了,待会下午我们就去李洪曦他家,天花板、四面墙、地板砖全扒了,我不信这孙子真的一点尾巴都揪不出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安静,孟昭疲惫地用两根手指用力撑自己的眉心纹,连蔡麟都罕见地没有嘴欠,长长叹了口气。 摸排走访完全没用,众人口中的李洪曦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哪怕拿显微镜都找不出他跟任何乱七八糟邪教的丝毫联系。 如果真的就揪不出他的尾巴怎么办? 或者更可怕的—— 这个案子的侦破步骤,会不会已经走到绝路上了呢? “怎么会这样啊?她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啊?”“我苦命的女儿,我苦命的琳琳,是谁害死你的呀!” …… 突然一阵放声嚎哭从门缝中隐约传来,步重华眉头一拧,起身去开了门:“怎么回事?” 一对年约四十来岁打扮乡土的中年男女在走廊上痛哭流涕,这时正值下午换班,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来回警察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一眼,议论声夹杂着尖利大哭震得人耳朵发痛。内勤民警正手忙脚乱不断劝慰他俩,见步重华从办公室披衣而出,急忙迎上前:“步支队!”一秒记住【七八щщщ】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步重华打量着那对夫妻:“什么人?” “五零二被害人郜灵的父母,亲戚看到了认尸公告,嘉瑞县公安局刚派车把他俩送过来。”民警一手挡着嘴:“刚从楼上太平间下来,到这儿大概是忍不住了——劝都劝不走……” “带会客室,我待会就过去。”步重华沉声道:“别堵在值班室门口哭,我的人在里面补觉。” 民警立刻答了声是,赶紧跑了回去。 郜灵原名郜琳琳,嘉瑞县葛城山丰源村人,父亲名叫郜伟,母亲叫熊金枝,两人都是初化水平的农民,家里还有两个十三岁和十一岁的弟弟。一个多月前郜灵离家出走后就跟父母断了联系,直到南城分局综合刘俐和李洪曦两 第27章 Chapter 27 第27章 chater 27 “放弃吧,”他就带着那样的笑容说,“你们抓不住我的。” 蔡麟没理他,少顷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在狭小空间内格外清楚,他一把接起来:“怎么样王主任?!” 所有人呼吸都停了一瞬,空气骤然加压,四下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被害人前牙缝隙中提取出的微量dna样本,与嫌疑人的dna样本对比结果出来了。”手机中王主任的声音顿了顿,才凝重道:“测序结果显示两者不能匹配。” “——杀死郜灵的凶手不是李洪曦。” · 王主任挂了手机,抬起头,与坐在长椅上的步重华对视。 理化分析室不用值夜班,走廊上空空荡荡,照明灯在白墙与地砖上反射出模糊的青光。王九龄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步重华的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步重华一把挡开了他的胳膊,沙哑道:“去跑dna数据库。” 王九龄难得好脾气地:“可以,我明天一早就让人去跑。但你先做好心理准备,跑dna跟跑指纹库是不一样的,我们现在能支持的str基因座只有24个,常染色体基因座连11个都不到,数据总量又在大幅增加,导致无关个体随机匹配的可能性比以前大很多;而且我们暂时还不支持亲缘对比,如果要从数据库里抓出凶手,那这人以前必须犯过案,犯案之后还必须留下足量的dna样本,所有的点全部精确匹配上了才能出结果,所以你……” 步重华猛地打断:“现在就去跑,一分钟都别耽误,我打电话给市局让他们连夜过手续。” 两人久久对视,王主任欲言又止。 步重华眼底却是坚硬到极点的冷静,向太平间方向一指:“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小姑娘,从生下来就被漠视,被欺负,被辱骂,甚至有可能还曾经被强|奸。她一次次抗争想要上学念书,一次次筹划想要打工赚钱,带着那点可怜的行李跑来大城市,租住在破烂的城中村棚户区,却最终在下暴雨的泄洪洞里被凶手用石块打碎枕骨,掐着脖颈捂住口鼻窒息而死,死后还被人套上了卖|淫敲诈的恶名。” “凶手身高180到184,体重起码八十公斤以上,而郜灵才160,力量对比堪称悬殊。她生前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牙狠狠咬了对方,致使我们从齿缝中提取出那一丁点的残留dna。”步重华直视着王主任,声音低沉下去:“哪怕可能性再低,哪怕追捕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抓住那个杀死她的人。” “她短短十七年人生中所有的反抗都失败了,我绝不会让她的最后一次抗争再失败。” 明明是冷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却在深夜空旷的走廊上久久回响。 拐角另一侧阴影中,吴雩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喀嚓点起一根烟,轻而悠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雾。 如果从楼梯方向望去,窗外夜空岑寂,远方万家灯火,四里河滔滔水浪奔流向海;步重华坐在靠墙长椅上,逆光的侧脸如石雕般鲜明深邃;而吴雩静静立在另一侧昏暗中,半边正脸迎着更远处微渺的光,笼罩在袅袅香烟里,九十度夹角仿佛被光影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墙上时钟滴答作响,技术处半层楼办公室的灯明了又暗,暗了又亮。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楼梯传来:“步重华!” 去而复返的王九龄匆匆奔下楼,神情疲惫中掩不住兴奋,大步流星走来把几张纸往他面前一亮,连炫耀地哼一声都来不及,首当其冲就是: “你小子运气不错,天涯海角不用去了!” 步重华一把夺过对比结果,一个八字眉小平头男子的入狱照赫然映入眼帘—— 第28章 Chapter 28 第28章 chater 28 “我最后一次听到宝康的消息是五月一号,那天派出所给我打电话,说他又往楼下扔啤酒瓶,差点砸到人。我说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了,你们要抓直接抓吧,进去再关几年,正好我顺势收回那个小房子,省得老公心里还对我有意见。”七八: 孟昭眉宇微拧,目光关切,眼底满是认真倾听的神情。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微微苦笑起来,低头擦了擦眼角:“很可笑是不是,警官?我以前多疼他啊,女儿中考都舍不得给她买的黄羊肉,整片整片地买了炖好给他送去,心里只想着他是我们老高家唯一的正根,我弟弟唯一的儿子,姐姐帮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高霞不比孟昭大几岁,但看着却比她老很多,肩头总是微微佝偻着,仿佛时时刻刻都得咬牙扛起与生俱来的卑微和懦弱似的——如果光从外表看,她跟小平头、八字眉,几乎要把蛮壮两个字写在脸上的高宝康差别太大了,简直不像是姑侄俩。 孟昭一声唏嘘长叹,问:“那他现在是不是还老问你要钱?” 那理解的叹息不轻不重撞在高霞肺腑间,让这个憔悴的中年女人平时憋着不敢诉人的一肚子委屈油然而起:“要钱?——你知道当年宝康刚被抓进去、我老公终于受不了跟我离婚那阵子,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我爸把我叫回老家去骂得半死!还说都是我没照顾好宝康,没早早拿钱给他买房娶亲,才害他犯罪进监狱,是存心要害老高家断香火!那两年我过的什么日子啊,老公不要我了,女儿不认我了,我在老家给他们当牛做马,还嫌我离过婚的女人不吉利……” 高霞明显地哽咽了一声,连忙克制住了。 “后来还是我老公心软,说女儿不能没有妈妈,带着女儿跟我复婚了,才算把我救出了那火坑。谁知道复婚没过一年,宝康出狱了,竟然又开始打电话问我要钱要房子,不给就骂!光他骂也就罢了,我爸妈也整天从老家打电话来叫我把女儿出国的钱给他,不给就是不顾念亲情、不孝顺父母的白眼狼!搞到后来我电话都不敢接了,我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自己的老公女儿要照顾,难道再离一次婚回去给他们当牛马吗?” 高霞用手掌重重抹眼睛,孟昭安抚地抓住她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后来你怎么办的?” “我把他跟我弟弟的号码都拉黑了,”高霞用力吸了吸鼻子,说:“但我没拉黑我爸妈,毕竟也不能真的不孝顺……唉!” 孟昭不置可否:“最近他们联系你没有?” “五月二号出事以后就没有了……等等。”高霞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来的话,上个月底我爸打电话来要钱,说的几句话倒蛮奇怪的。” “什么话?” “他说,宝康现在没钱花,你这个做亲姑姑的就这样看不起他,等他赚大钱的时候你想舔还舔不着呢。我说他能赚什么大钱,别是又去搞传销了吧?我爸就得意洋洋地说,宝康现在可有大本事了,别人都要把钱送来家里求他帮忙‘平事儿’呢!” ——平事儿。 询问室角落里的书记员,假装进来倒水的廖刚,外面戴着耳麦监听的好几位刑警……甚至连孟昭脸色都变了。 长久以来看人眼色练就的敏感让高霞立刻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怎、怎么了?我、我……” “高姐,”孟昭抓着高霞的手紧了紧,恳切地望着她满是皱纹疲惫的眼睛:“能把你父母的地址写给我吗?” “……然后我们就联系了h省公安厅,去高宝康他老家兴阳县葫芦村第五生产大队,当地派出所没费什么工夫就从门前田埂里刨出了塑料袋包着的十万块钱。 第29章 Chapter 29 第29章 chater 29 “他们给我东西让我印,我就印,我真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呀!嗨哟警察同志,我可真冤枉,我下次再不敢了行吗?” 县公安局审讯室里三个刑警两个书记员,录音录像设备齐全,硕大警徽挂在白墙上,左边一行坦白从宽,右边一行抗拒从严。圆头大耳的打印店老板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阵势,缩在木椅上瑟瑟发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你说我们这做小本生意的,没知识没文化没技术还法盲,赚两个钱多不容易啊?老婆要做美容,孩子要上高价,老人要请护工,国家还号召我们生二胎,孕检月嫂奶粉早教幼儿园,看病择校保姆家教补习班……” 吴雩清瘦的背靠在审讯室外的单面玻璃上,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揉着眉心:“早知道他这么容易审,我们还专门开过来一趟干嘛。” 步重华淡淡道:“不是你主动要跟过来的吗?” 吴雩瞟了他一眼,面上似乎有些悻悻,步重华不用看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可我怎么知道蔡麟说的那个宁河特产豆腐鱼其实并不好吃呢?” “步支队,笔录差不多都出来了。”县公安局民警推门而出,把匆忙打印出的一叠材料递给步重华:“根据嫌疑人交代,他总共只印过一次这种书籍,印量差不多一百八|九十来本,对方说因为数量不够印厂开模所以才过来找他印,时间差不多是去年十月底。后来再想找他印的时候,因为印量大、费用高,所以没谈拢就放弃了,具体他也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方曾经带小姑娘来他店里?”步重华正翻看笔录,突然动作一顿。 “是,嫌疑人的意思是,对方曾经暗示过让小姑娘陪他睡觉,来抵这个印刷的费用。”民警一脸复杂的表情:“然而……被他严词拒绝了。” “——我说他们几个龟儿子是不是当我傻,那小丫头没胸没屁股的,隔壁大保健一晚上才能花几个钱?!……是,是,我知道小丫头鲜,可我不喜欢那样的啊!我就喜欢隔壁涂脂抹粉擦香水,胸脯一晃一晃,大腿一抖一抖的老娘们!而且我只是法盲又不是真傻,那小丫头豆芽菜似的,指不定满没满十四周岁,要是搞出什么事来我下半辈子岂不是就在大牢里度过了?!……” 步重华调出手机相册里年小萍和郜灵的照片递给民警,民警会意地转交给书记员,示意进去让嫌疑人辨认,但少顷只见审讯室里的打印店老板一个劲摇起了头:“不是,这两个都不是,我见到的那个比她俩还真的警察同志,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难道苍老师不好看吗?大保健不好玩吗?祸害小姑娘真作孽啊!哎警察同志你们相信我,我不好那一口,我愿意当污点证人,为政府检举揭发这帮祸害祖国花朵的害虫!……” 美剧警匪片给我国广大基层人民造成了非常多的错误认知,至少中国法律是没有污点证人这一说的。几个审问民警哭笑不得,连忙喝止住他,步重华在单面玻璃外收回了目光。 “所以对方一共来拜访过他两次,一次印了不到二百本宣传册,一次因为费用没谈妥放弃了?” “对,嫌疑人是这么交代的。”民警肯定地说:“去年招远那案子出来后国家对非法印厂集中打击了一波,那帮人不敢再去找大印厂了,小印厂又未必冒险接邪教相关的活,所以只能找快印店化零为整。第一次找‘开泰图文’可能只是试水,觉得印出来效果不错,才会有第二次。” “他真不记得那几个人长什么样了?” “这……”民警为难地摇摇头:“已经半年多了,就记得是三四个男的,其中有一个看上去是头,人管他叫‘巴老师’,因为这个姓比较少见所以才记到现在。” 步重华和吴雩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隐隐有一丝狐疑。 巴老师? 第30章 Chapter 30 第30章 chater 30 深夜十点多,宁河县中心的夜市一条街却还人头攒动,烧烤、凉粉、钵钵鸡、小龙虾的味道飘满大街小巷,ktv夜总会的霓虹灯争相竞彩。 瓶盖被起子撬飞,叮一声稳稳落进柜台下的垃圾篓里,步重华摆手示意不用找零,走出了便利店。 “帅哥!”“帅哥来玩呀!”“ktv包厢九折酒水消费满千返五百!” …… 满大街莺歌燕舞香风阵阵,红男绿女成双结对。步重华一手插在口袋里,冷着脸推开那几个穿旗袍的酒水推销小姐,沿人行道走到十字路口,看满街露天大排档的塑料棚下热热闹闹坐满了人,索性随便找了家坐下。 “两筒钵钵鸡,一碗凉粉少辣,一份红油素三丝儿——”老板娘一边点单一边老道地抛了个媚眼:“帅哥一个人没女朋友呀?” 步重华懒得啰嗦:“凉粉跟三丝打包带走。” 老板娘立刻给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女朋友在家里等——好嘞!”说着裹挟满身烤串香气,一阵风似的走了。 宁河虽然是县城,但夜生活开放程度一点不比津海逊色,步重华才坐了没一会,就接二连三有好几拨路过的女生回头瞧他,上下打量这个旁若无人坐在街边的年轻人,然后嘻嘻哈哈地互相打闹着走了。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吴雩,应该会有小姑娘主动过来搭话——他确实有那种看似松松垮垮、却随时随地都能和背景融为一体,永远都不会让人感觉突兀的独特气质。 步重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望着远处交错点亮的霓虹灯,许久后又有另一种更凄凉厚重的感觉涌上心头: 即便再多人愿意主动,不会有任何一个能把他搭讪成功。 对吴雩来说,这些青春活泼光鲜亮丽,既不砍人运毒混社会、也不卖笑风尘抽大|麻,甚至都不曾吞云吐雾出现在边境某个黑赌场里的女孩,都是生长在另一个名为“现实社会”的世界里的花朵。那柔软的触感让他生畏,清新的芬芳让他抵触,只要按照“现实社会”的思维模式稍微往深里聊两句,他就有可能绷不住被刀枪血火淬炼出的表皮,迫不及待想站起来告辞,缩回自己阴暗冰冷、但习以为常的壳里。 甚至连缩在壳里看a片,看的都是好几年来一成不变,已经再激不起丝毫生理刺激了的a片。 如一潭死水般可怕的心理惯性。 ——他其实不该是这样的,步重华想。他应该是个载誉归来,万众瞩目,被鲜花和掌声包围,被很多人爱慕追求的英雄。他还是很年轻爱出风头的年纪,理当很快提拔晋升,也许没几年就能升到跟自己平级或者更高一些的位置上,获得体制内很多人家的青睐,顺利娶到一位有来头有背景或许还很漂亮的妻子,过上平稳幸福的生活。 如果那些耗尽了青春热血,挣扎着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最终只能“活”成这个样子,那么那些为保护他们而去死的人,他们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步重华闭上眼睛,用力掐了把眉心,藉由一丝刺痛强行压下了心里说不清楚从何而起的烦躁。就在这时突然隔着数米远的另一家露天大排档里,哗啦啦一盆塑料碗碟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桌椅挪动刺耳的摩擦声:“小|逼k的给脸不要脸……”“你干什么!”“啊!啊——” “叫!叫你麻痹叫!”几个彪形大汉明显喝多了,抓着两个啤酒小妹不让走:“¥的玩意,拿了钱就他妈给老子喝!” “我们没拿你钱!救命!” “按住!按住!” “放开我啊啊啊救命!” 一个大金链叠戴玉坠子的跨栏背心男夺下了啤酒小妹放钱的腰包,劈手就往外扔,被他另一个牛仔裤破破烂烂、全身上下叮叮当当的兄弟接住:“喝不喝!喝不喝!喝不喝!!” “救命啊!抢劫啦!抢劫啦——!”b 第31章 Chapter 31 第31章 chater 31 “差不多大半年前,我开始隐隐感觉他有异常,但始终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四个月前我准备去香港,他那表面假装依依不舍,私下却难掩庆幸雀跃的态度,才终于让我正式敲响了警钟。” 左秋跟孟昭最近接待的家属都不一样。她受过高等教育,言行中能看出良好的教养,穿着纯色真丝衬衫搭配阔腿裤,脖颈上系着一条垂坠感很好的丝巾,虽然是连夜赶来,但脸上仍然保留着白天的妆容。 孟昭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她面前,温和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一次我从香港请假回家过周末——那是一次临时决定的突击行动。”左秋捂住通红的眼睛,少顷抹了把眼角,说:“家里没有任何异状,我老公看上去也很正常,惊讶中不失激动和喜悦。我们出去吃了饭,看了电影,手拉手回家,小别重逢尤胜新婚;我在内心暗暗嘲笑自己的多心和敏感,直到深夜时突然惊醒,就那么无来由地,发现床另一侧是空的,客厅里隐约透出灯光和说话声。” “……这事可大可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左秋披上睡衣,轻轻打开卧室门缝,只见有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她,身形略矮胖,声音却十分沉稳,隐隐有种上级导师对下级说话,既平和又不容拒绝的感觉。 李洪曦垂着两手站在客厅茶几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表情,但夫妻间超乎一般的感知还是让她察觉到,自己的丈夫此刻正罕见地心烦意乱:“……怎么可能?她怎么就突然不见了?现在怎么办,万一查到我们该怎么处理,这风头浪尖上……” “这种事多了,没那么容易查过来,更不会查到你。”那人顿了顿,话锋一转:“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 “她带走了我们的‘大生意’。” 李洪曦神情迷茫,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什么,但紧接着脸色剧变:“什么?!你说的是——怎么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客厅陷入了不祥的安静。 “人无所谓,‘大生意’不能丢。”许久后来人终于再度开口道,声音中有种寒冷的低沉:“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处理这件事,尽量处理得越干净越好,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万一……明白了吗?” 左秋屏住呼吸,她从没见过李洪曦露出这种奇怪的脸色,似乎在恐惧中又夹杂着一丝嫌恶、愤恨和不甘,幅度轻微但用力地咬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来人这才似乎有些满意,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他转身那一刻,恰好正对上卧室虚掩的门缝,那瞬间左秋看清了他的脸——出乎意料年纪并不大,可能二十多或三十出头,面白微胖,个头不高,眉毛上有个痦子。这面相是标准斯文和善的那种类型,只不知为什么,和善中又隐隐透出一丝让她心惊胆寒的气息。 冥冥中对危险的直觉让左秋向后一侧身,紧紧握住了门把。 深夜昏暗中没人能看清卧室这条虚掩的门缝,她隐蔽在黑暗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耳朵却下意识紧紧捕捉着外间的动静,听见那人告辞出去了,李洪曦送出家门到电梯门口,楼道里传来模糊不清的脚步和送别声;过了不知多久,她颤抖着手指将门缝轻微拉开一些,看见客厅窗外夜深人静,而墙上时钟尚在摇摆,秒针正滴答一声与分针重合。 那是凌晨三点整。 “第二天我旁敲侧击地问李洪曦,说夜里迷迷糊糊似乎听见了他在说话,是不是来客人了?李洪曦的表情有瞬间非常慌张,但紧接着镇定下来,告诉我他们公司一个知道很多内幕的会计突然离职了,如果应聘到竞争对手家,就可能会连累到他和其他几位领导,所以公司才会深夜来人跟他商量办法,但应该能顺利解决,让我不要担心。”左秋深吸一口气,压下哽咽的尾音:“但我心里那种奇怪的恐惧却始终挥之不去,我甚至没敢在家里待到周日晚……第二天下午,我就心烦意乱登上了去香港的飞机。” “这个人说,他会安排人手去‘处理’这件让他们丢失了‘大生意’的事?”孟昭问。 左秋点点头。 孟昭脑海中浮现出审讯室里癫狂的刘俐——“也就郜灵那贱骨头认不清现实,还做梦说她有‘大生意’,只要做完了大生意就 第32章 Chapter 32 第32章 chater 32 “那拳王后来怎么样了?” 吉普在山路上疾驰,一路掀起砂石尘土。吴雩一手夹烟一手开车,没反应过来,从嘴角里吐出一个音节:“啊?” 步重华在副驾座上,食指关节敲敲他肘关节上那块暗色的增生:“这个。” “哦,”吴雩想了想,说:“好像是死了。” “死了?” “能打啊,太能打了。他老板觉得有面子,就老让他出去斗狠,其实都只是为了炫耀,结果终于有天撞上了硬茬子。”吴雩说:“所以人不能表现太好,不能老让上级领导太满意,出头的椽子先烂。” 他扭头一瞟步重华,眼神调侃,似乎还觉得挺有意思。 “……”步重华看见他那要勾不勾的嘴角,开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少顷才低低呼了口气,说:“人死起来还真挺容易的。” “容易啊,都是买来的命,明码标价几千块一条呢。当然他那样的贵点,死后肯定会给老婆孩子不少抚恤,不然以后没人愿意卖了。” “才几千块啊?” 吴雩没有回答。 “哎,”步重华从副驾上靠过来,“那有人不愿意卖吗?” 汽车轰轰驶过山路,铁路线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原和山峦,在灰蓝的天穹下一望无际。吴雩把烟头伸到窗外去一弹,漫不经心道:“肯定有吧,哪儿都有异类。你要是去刘俐她老家问有没有女孩子不想卖,肯定也是有的,少就是了……当年的几千块,对那地方的人不便宜了,四号海洛|因在国境线外也才三百多块呢。” 步重华沉思着没说话。 吴雩两三口抽完了烟,顺手往车外山路上一丢,又从烟盒里倒出来一支叼在嘴角,一手把方向盘,一手从杂物匣里摸索着找打火机,半天才摸着。 “你这条命值多少?”步重华拍拍他的背问。 吴雩一扬眉角:“我呀?千金不换。” 步重华点点头,紧接着一把抽走打火机:“那你就为了你那千金不换的肺少抽两根,或者抽好点的,啊。” 吴雩一张嘴烟就掉了出来:“……喂!” · 吉普颠簸下了山路,在年久失修的自建水泥路上磕磕绊绊,不知道开了多久才见到前面错落的建筑——那是农村地区的自建小楼房,葛城山丰源村终于到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炊烟四起,这座散落在半山腰里的村落正亮起零星的灯光。步重华跳下车,嘭一声关上车门:“我以后再不相信你的怂恿了,说好最多半天,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吴雩悻悻说:“我怎么知道这儿山路那么绕呢。” 一般城里的警察下乡村去公干,都要先拿着手续和文件,通报当地政府和公安机关,再由辖区派出所民警陪同出发,否则第一不熟悉民情,第二不熟悉地形,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会增加很多麻烦。但丰源村情况特殊,这里的管辖派出所在几十里路以外,如果走流程的话务必要在这里耽搁一晚;步重华是个工作起来一分一秒钟都要节省的人,便电话打了个招呼,让派出所通知当地治安主任在村头等着他们。 “郜伟夫妻俩啊?”治安主任四十来岁,据说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学历——正经大专生,家里开了个鞭炮厂,普通话说得很好:“他们早不住在这里咧,基本就搬到县里去咧。” 步重华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打着手电,“不回来了?” “也回来,农忙和寒暑假的时候回来。”治安主任说:“他们俩娃在县里上学,大娃上初中,二娃上小学;住学校里太贵,他们就去学校边上开了个小店。开小店比土地里刨食强,县 第33章 Chapter 33 第33章 chater 33 咔! 吴雩动作干净利落,单手把治安主任下巴扳正,剧痛让这人腾地一下满地打滚,差点挣脱了步重华的钳制。 “¥¥a……”他口水流了一地,半晌才勉强凑成音节,被步重华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你们村多少人信这个教?” “吗,吗,吗落扫……” 吴雩:“他说没多少。” 步重华手一用力:“说清楚点!” 治安主任被勒得两眼翻白:“妹,妹多少,増的!増的妹多少!” 吴雩:“他说相当多。” 步重华说:“这个不用翻译我知道。”紧接着他厉声问:“郜伟熊金枝夫妇是不是你们这的头?” “四四四……四滴,他们四介里滴组长,就四我们介个小组的头头……” “‘巴老师’是什么人?!” “不资道,増滴不资道,我紫四个小排长……” “全能|神教有几个‘牧区’,牧区之下是省区,然后是小区、教会、组、排、点,一个排差不多20人,几个组在一起是教会。”步重华对吴雩轻声道:“这种邪教传播跟瘟疫似的,一家进去半个村沦陷,他们这儿估计差不多了。” 吴雩问:“现在怎么办?” “先回车上,开出去再说,晚上村子里不安全。” 吴雩点点头,步重华勒着治安主任的脖子他从地上拽起来,低声道:“我现在带你从这出去,你敢出声我就现场弄死你。我是上级公安机关,弄死你不用负责,不信你试试!” 治安主任瞟见他手里明晃晃匕首,登时吓尿了,慌忙一个劲点头。 步重华把他一推:“走!” 治安主任颤颤巍巍去开门,就在这时步重华手臂一紧,被吴雩蓦然按住了: “等等。” 夜幕初降,星月未起,乡村地区的黑夜没有霓虹灯光,那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有那一束手电斜斜打在屋角,在微弱的光影中,只见吴雩直勾勾盯着步重华,眼珠幽黑得可怕。 步重华眉心一跳:“怎么?” “……你没闻到?” “闻到什么?” 吴雩嘴唇似乎在微微发颤,倏而转向屋子四周,目光瞬间一一扫过南墙、洗手间、楼梯转角等几处装了防盗的铝合金窗,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汽油。” 汽油? 步重华吸了两口气,乡间夜晚的空气混合草木泥土,分明没有丝毫异状。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时治安主任从大门前回过头,结结巴巴地道: “政——政府,这门打——打不开……” 这门没有装防盗锁,外面挂着最原始也最安全的铁链和子弹锁,但刚才明明已经被撬开了。步重华推开治安主任,伸手把门一拉,果然纹丝不动;他意识到不对,当即一脚重重踹在门上,厚重的实木大门咚地一撞,传来金属绷紧的哗啦声——是被人用铁链从外面缠死了! 怎么可能? 嘀——嘀——嘀——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炸起了尖利的哨声,外面有人! “还有多少人知道我们过来?!” 治安主任真吓尿了:“没人!没人!我都没来得及说出去!” 没人知道他们过来,那反锁大门在外面吹哨的人是谁,又想干什么?! 嘀——嘀——嘀——! 哨子犹如黑夜中的催命符,一声响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声声重击在最恐惧的神经上。远处村庄里灯光接二连三亮起,人叫狗吠响成一片,就在这混乱中,步重华终于听见了那最不祥的、他最不愿意听见的动静——一秒记住【七八щщщ】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哗啦! 哗啦! 浓浓汽油味从每 第34章 Chapter 34 第34章 chater 34 “……”步重华和吴雩对视一眼,各自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不是来救火的,”吴雩低声道。 步重华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他们知道姓郜的夫妻俩家里藏着什么,可能更想灭我们的口。” 人群|交头接耳,终于有人率先喝问:“你们什么人?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步重华顿了顿,急中生智:“我们来探亲!” 前排几个男的同时吼起来:“探谁?”“火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熊金枝的娘家亲戚……” “——他们骗人!”人群后一个声音突兀地喊道:“教长被公安局的接走了,他们是政府派来查我们的!” 仿佛一滴水迸进油锅里,人群霎时哗变:“是官皮?” “条子?” “他们是来抓人的?!” 气氛立刻一触即发,步重华脸色微变,大脑迅速转动,还没准备好说辞,突然只听身后有人踉踉跄跄奔来:“等等!等等!” 是那个治安主任! 治安主任被熏得满头满脸发黑,崴着脚一瘸一拐地冲上前,看都没看吴雩步重华一眼,径直奔向领头那几个男性村民,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叽哩哇啦就是一通吼:“你们懂不懂,哈,你们懂不懂,人家是县里扶贫办¥(……” “他说什么?”吴雩轻声问。 步重华能听懂一些津海方言:“他说我们是县政府来确认郜灵死亡,给郜家发放慰问金的。那个点火的‘魔鬼’还潜伏在周围没跑远,让人赶紧散开去搜索,别把‘魔鬼’放跑了。” 几个年长男性村民被治安主任一通连吼带骂,明显有些意动,你看我我看你地退了两步——包围圈随着他们的脚步往后散开些许,但就在这此消彼长的关键时刻,只听先前那突兀的声音又尖尖细细地叫了起来: “他们是政府的!招远政府判了我们兄弟死刑!” “他们才是迫害我们的魔鬼!” ——这个声音到底是谁?! 步重华心念电转,脱口吼道:“是你!——就是你点的火!” 然而话音刚落就来不及了。“招远”二字如同点燃炸药的引线,在麦当劳杀人案主犯刚被执行死刑不久的现在,简直是轰隆一下直接引爆了剑拔弩张的情绪。几个带头的同时哇啦哇啦狂叫起来,把徒劳阻拦的治安主任一推,抄着木棍、菜刀,一边念念有词地大声背诵“圣经”一边冲了上来! 步重华挡在吴雩身前,扭头避开当头而下的劲风,抓住木棍远远甩开:“你先走!快!” 吴雩似有一犹豫。 步重华厉声道:“等什么!快走!” 周遭实在太黑太混乱了,就那短短半秒间,几个人同时越过步重华冲向吴雩。那夹杂着木棒砖块的攻击杂乱毫无章法,但奈何人多,吴雩仓促闪过几下,瞅准空隙一把攥住拿刀砍到自己眼前的手,飞脚踹开那村民,顺势夺过砍刀:“我一个人跑得掉,别管我!我挡着你快走!” “你——” 吴雩一刀背剁在偷袭者背上,那人应声喷血 第35章 Chapter 35 第35章 chater 35 “心跳120次每分,血压一百一六十五……” “这警察情况还行,小刘带他去拍个片子!” “让开!让开!急诊通道别堵着人!” …… 县医院灯火通明,从急诊到前院挤得满满当当,犹如三更半夜开了个集市。南城公安分局几个领导都赶到了,廖刚作为业务部门代表简直是连滚带爬下车的,在院子里抓着县公安局防暴大队的吼了半天,粗暴地推开几个作势来劝的手下人,裹着夜风呼一声钻进门。 “小吴呢?谁看见我们小吴了?”廖刚随便揪了个小护士比划:“我们队的警察,个头这么高,看着挺年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小护士回头一指。 吴雩坐在靠墙的长椅上,低着头闷声不吭,大腿分得很开,左右手肘搭在双膝上,向地面垂落的左手从小臂开始便一圈圈裹上了医药纱布。医生正站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劝说什么,但他却毫无反应,间或一摇头,是拒绝的意思。 “小吴!”廖刚推开蜂拥而上的各路人马,硬是从急诊室外走廊上挤了过去:“怎么回事?你哪受伤了?” “你是他的领导吧?”医生眼前一亮,立刻拉住廖刚:“你赶紧劝劝他,火场里走了一遭出来,也不赶紧去拍个片子做检查,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嘿呀真气人……” 吴雩抬起头来,带着血丝的眼睛与廖刚对视,后者心里突地一跳。 ——明明还是那张神情平淡的脸,从不打理的头发,散漫窝囊的打扮,但他周身却仿佛挟着和平时截然相反的气势,尖锐、寒冷而沉凝,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中流露出来。 廖刚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小吴你……” “步队呢?” “步队,”廖刚一愣,“已经做完检查从后门推去观察室了,内脏没受大伤,肋骨裂了两三根,观察一晚没事的话明天再送回津海,市一院那边我们有人——你在这门口守着干嘛?” 吴雩收回目光,“啊”了一声。 “听见没,你队长已经没事了!还不快去做检查!”医生怒斥:“这位领导你也别愣着,赶紧说他两句!” 廖刚醒悟过来,只见吴雩这才“嗐”了声,一手扶着膝盖站起身,自哂般摆了摆手:“太平盛世,不用变那么娇气,算了吧。” 直到这时他身上那压人的东西才突然散去了,仿佛在一低头间,又变回了那个沉默温顺、毫无存在感的年轻人。 这极其隐蔽的变化,换作别人可能都不会注意,或纳罕两三秒也就撇之脑后了。但不知怎么廖刚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起不久以前步重华私下吩咐的话,那是年大兴被抓不久之后,有一次突然提起的—— “提醒新来那几个研究生,对姓吴的放尊重一点,别没事呼来喝去的。” “……啊——啊?!发生什么事啦?” 步重华没有回答,只不耐烦地指指手上,“人家从警的年头都不知道比他们久多少去了,你看胳膊腿上那伤。” 吴雩越过医生,走向门外,刹那间廖刚一眼瞥去,只见他全身唯一裸露在外的双手臂上,青紫已肿成了泛着黑点的淤紫,擦刮出的长长血痕还在渗血,顺着满是灰尘的手肘,洇进抹着厚厚烫伤药的纱布边缘,凝固成了触目惊心的褐色。 “……小吴!” 吴雩回过头。 廖刚沉吟片刻,揽着他的肩拍了拍:“你也去做个检查,医生让你干嘛就干嘛,回头……” 吴雩刚开口要作罢,廖刚说:“步队今晚一个人不行,你也去拍个片子,回头拍完跟他住同一间病房,好有个照应。啊?听廖哥的话。” 吴雩迟疑少顷,张了张口,也不知道是想拒绝找不出理由还是其他什么,终于点点头。 · 凌晨三点半,黎明到来前夜最深的时候。病房关了灯,门下缝隙中透出走廊上惨白的光,间或有脚步踩下的影子经过,是护士推着给药 第36章 Chapter 36 第36章 chater 36 “心跳120次每分,血压一百一六十五……” “这警察情况还行,小刘带他去拍个片子!” “让开!让开!急诊通道别堵着人!” …… 县医院灯火通明,从急诊到前院挤得满满当当,犹如三更半夜开了个集市。南城公安分局几个领导都赶到了,廖刚作为业务部门代表简直是连滚带爬下车的,在院子里抓着县公安局防暴大队的吼了半天,粗暴地推开几个作势来劝的手下人,裹着夜风呼一声钻进门。 “小吴呢?谁看见我们小吴了?”廖刚随便揪了个小护士比划:“我们队的警察,个头这么高,看着挺年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小护士回头一指。 吴雩坐在靠墙的长椅上,低着头闷声不吭,大腿分得很开,左右手肘搭在双膝上,向地面垂落的左手从小臂开始便一圈圈裹上了医药纱布。医生正站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劝说什么,但他却毫无反应,间或一摇头,是拒绝的意思。 “小吴!”廖刚推开蜂拥而上的各路人马,硬是从急诊室外走廊上挤了过去:“怎么回事?你哪受伤了?” “你是他的领导吧?”医生眼前一亮,立刻拉住廖刚:“你赶紧劝劝他,火场里走了一遭出来,也不赶紧去拍个片子做检查,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嘿呀真气人……”一秒记住【七八щщщ】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吴雩抬起头来,带着血丝的眼睛与廖刚对视,后者心里突地一跳。 ——明明还是那张神情平淡的脸,从不打理的头发,散漫窝囊的打扮,但他周身却仿佛挟着和平时截然相反的气势,尖锐、寒冷而沉凝,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中流露出来。 廖刚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小吴你……” “步队呢?” “步队,”廖刚一愣,“已经做完检查从后门推去观察室了,内脏没受大伤,肋骨裂了两三根,观察一晚没事的话明天再送回津海,市一院那边我们有人——你在这门口守着干嘛?” 吴雩收回目光,“啊”了一声。 “听见没,你队长已经没事了!还不快去做检查!”医生怒斥:“这位领导你也别愣着,赶紧说他两句!” 廖刚醒悟过来,只见吴雩这才“嗐”了声,一手扶着膝盖站起身,自哂般摆了摆手:“太平盛世,不用变那么娇气,算了吧。” 直到这时他身上那压人的东西才突然散去了,仿佛在一低头间,又变回了那个沉默温顺、毫无存在感的年轻人。 这极其隐蔽的变化,换作别人可能都不会注意,或纳罕两三秒也就撇之脑后了。但不知怎么廖刚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起不久以前步重华私下吩咐的话,那是年大兴被抓不久之后,有一次突然提起的—— “提醒新来那几个研究生,对姓吴的放尊重一点,别没事呼来喝去的。” “……啊——啊?!发生什么事啦?” 步重华没有回答,只不耐烦地指指手上,“人家从警的年头都不知道比他们久多少去了,你看胳膊腿上那伤。” 吴雩越过医生,走向门外,刹那间廖刚一眼瞥去,只见他全身唯一裸露在外的双手臂上,青紫已肿成了泛着黑点的淤紫,擦刮出的长长血痕还在渗血,顺着满是灰尘的手肘,洇进抹着厚厚烫伤药的纱布边缘,凝固成了触目惊心的褐色。 “……小吴!” 吴雩回过头。 廖刚沉吟片刻,揽着他的肩拍了拍:“你也去做个检查,医生让你干嘛就干嘛,回头……” 吴雩刚开口要作罢,廖刚说:“步队今晚一个人不行,你也去拍个片子,回头拍完跟他住同一间病房,好有个照应。啊?听廖哥的话。” 吴雩迟疑少顷,张了张口,也不知道是想拒绝找不出理由还是其他什么,终于点点头。 · 凌晨三点半,黎明到来前夜最深的时候。病房关了灯,门下缝隙中透 第37章 Chapter 37 第37章 chater 37 “……你明明已经活着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指责你的上级张博明?” “公安人员总要面对牺牲和取舍,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我们确信张博明的判断没有任何失误,为什么你对上级的命令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 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喧杂噪音,喋喋不休,近而又远。吴雩坐在一张扶手椅里,铁窗外一方苍白天光被栏杆切割成几条长方块,映出影影绰绰的人群在不远处交头接耳,每一个音符都写满了忧虑、畏惧和重重怀疑,监控设备在墙角闪烁着绿光。 “你跟张博明说了什么?”有人严肃地问。 “我什么也没说。” “那他怎么可能会突然自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有什么理由突然自杀?” “我真的不……” “张博明没有任何理由自杀。”“他怎么会在见过你之后突然自杀?”“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到底说了什么?”“张博明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到底有没有关系?!” …… 这些问题已经被重复过无数次,后来他甚至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只感觉像是泅游在没有尽头的漆黑海面上,惊雷闪电当头而下,海啸怒涛扑面而来,所有令人心胆俱寒的轰鸣最终都渐渐化为一句话,从耳膜直刺进脑髓里,再从脑髓贯穿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 为什么你能活着回来? 凭什么你能活着回来? 十二年悬崖钢丝,四千个惊魂日夜,这巨大的功勋换成谁都应该欣喜若狂,但张博明却最终只留给世人一摊淋漓鲜血,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讳莫如深? 他的死亡是为了隐瞒了什么? “……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还不行吗?”吴雩抱住头,只想把自己缩进黑暗深处的墙角,一遍遍神经质地重复:“我不想再当警察了,我不干了……” 求求你们让我从这里离开吧,我真的不想再见到那身制服,我不想再见到那个高悬在头顶上,仿佛随时要斩下来的警徽—— 吴雩身躯痉挛,竭力仰起头,咚! 后脑重重撞上墙壁,下一刻他骤然惊醒。 这是一间封闭的小办公室,没有窗户也没开灯。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方写字桌,靠墙挂着的电视机处于静音状态,不知道在播放哪条晚间新闻,变换的荧光幽幽投射在四面墙壁上,是深夜唯一的光源。 吴雩坐起身,头痛得仿佛在拉锯,勉强把左手举到眼前,发现已经重新换药包扎过了,绷带下掌心传来一阵阵麻痹的闷痛。 纱布包得很精心,但有点紧,他尝试动了动五指,关节伸展并不是很灵活。 “……有人吗?”他嘶哑道。 门外安静无声。 吴雩爬起来走到门边,压了压纹丝不动的门把手:“有人吗?能开个灯吗?” 还是没人应答。 主持人平板的脸闪现在电视上,妆发一丝不苟,嘴巴一张一合。晚间新闻已经快结束了,屏幕上出现了字幕,荧光把禁闭室映得更加昏暗压抑,仿佛漂流在另一个时空中的孤舟。 吴雩两手空空,茫然转身,突然瞥见床边的写字桌上摆着外卖饭盒跟纸巾筷子。他颤抖着手打开盒盖,猝不及防一股肉味迎面 第38章 Chapter 38 第38章 chater 38 公路两侧的荒原起伏不定,救护车一路鸣笛,疾速驶向前方。 这是要去哪里?步重华想。 他看见脚下这条路突然变得很长,尽头充斥着黑暗、寂寥和虚无;远方传来打火机咔擦轻响,一小簇火苗幽幽亮了起来,然后在半空划出一条火弧,啪嗒落在地面。 紧接着,那火苗迅速卷成火舌,舔舐楼梯,顺扶手攀爬而上,呼一声点燃了地面,随即燃起千里莲池般无穷无尽的大火! 步重华瞳孔扩张——着火了! 吴雩还在里面,他人呢? “吴雩!” 烈焰噼啪卷上木梁。 “快出来!” 墙壁窗缝中卷入滚滚黑烟。 “你在哪!出来!” ——烈焰仿佛摩西分海,唰一声向左右两侧分开。步重华疾奔的脚步踉跄停下,只见一道熟悉侧影靠墙跟坐在被熏黑的空地边,右侧脸颊被火光映得通红,静静地望着他。 “……吴雩,”步重华喃喃道。 他们彼此对视,辽阔渺远的空间变得非常安静,只有烈火炙烤房屋发出噼啪声响。吴雩仿佛突然变得非常年轻,发梢随风扬起,眼角比现在更平滑些;他有一点留恋似地望着步重华,终于站起身,露出了左侧半边已经被烈火烧得支离破碎的身体。 “你要做什么?”步重华仿佛有种预感,声音奇怪地颤抖起来。 “……” “你要做什么?过来!” 吴雩没有回答,目光伤感平静,向后退了半步。无边无际的火焰莲花随着这个动作同时怒放开来,千万朵映在他眼底,下一秒他举手轻轻挥了挥,那是个告别的手势—— 紧接着火焰冲天而起,顷刻间将他另外半侧身体也吞没了! “吴雩!” 步重华失声喝道,拔腿就追,旋即一脚踏空! 扑通! 明明是没有声音的,廖刚却下意识察觉到什么,猛地从病床边抬起头:“步队!” 步重华翻身坐起,动作幅度大得呼啦带起风声,输液铁架哗啦翻倒,险些砸在地上,被廖刚眼疾手快扶住:“你没事吧?卧槽快躺下!” ……这是在哪里? 雪白灯光映在四面墙壁上,病房里干净明亮,设施齐全。窗外夜色已经很深了,马路上车辆经过的声响却仍然十分频繁,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时针刚刚走过十点。 步重华肋骨刺痛,昏沉晕眩,心脏兀自在扑通扑通地跳。足足过了好几秒,他终于意识到这病房的布置并不陌生,正是南城分局边上的津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他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您真的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廖刚从病床边椅子上站起身,仍然非常担心。 “……”步重华喘息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发高烧了,早上四十点五度,县医院说他们那边水平有限,怕你一路烧下去引起感染,到时候没法处理。宋局就说让我们赶紧把你转来津海一院,顺道把昨晚抓的丰源村邪教村民一波带回来——还是这儿医疗条件好,那药一用针一打,下午烧就退回了三十八度以下。话说你刚才怎么回事?做噩梦了啊?” 步重华下意识点点头,喃喃地道:“我梦见吴……” 他蓦然顿住。 廖刚不解:“梦见啥?” “……梦见起火。”步重华喉结上下一滑,好似本能地咽回了什么,说:“我们在郜灵家探查的时候外面有人点火,吴雩陷在火场里,怎么都出不来……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哈?!”廖刚心说这不废话吗,换我陷在火场里我也开心不起来啊,不仅开心不起来我还要哭了好吗? 步重华却明显不欲多提:“吴雩 第39章 Chapter 39 第39章 chater 39 “林警官是什么时候来津海的?” 电梯徐徐上行,林炡双手交叠自然下垂在身前,叹了口气:“听说发生了纵火,一大早打电话过来没人接,于是订了中午的机票下午到。谁知到了以后也联系不上人,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辗转通过欧秘书才了解到情况,刚刚才急急忙忙赶来的。” 步重华颔首不语,少顷才说:“林警官消息还挺灵通。” “见笑,见笑。” 两人都没说话,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三楼,门徐徐打开,步重华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吴雩在南城分局的工作表现属于你们津海公安内务,其实我不该过来。”林炡走出电梯,回头向步重华微微一颔首表示谢意,“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吴雩的关注和研究都是我日常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我的习惯,或者说一种责任。因此得知纵火案发生后我决定还是尽快亲自过来一趟,只是为了确认安全,没有其他意思。” 步重华淡淡道:“你是指哪方面的安全?” 林炡脚步一顿,两人在电梯门口相对而视。 “哪方面都包含。人身,心理,周围环境,以及是否愿意继续留在津海的意愿。”林炡笑起来说:“您是一线上的专家,应该懂的。” 步重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林炡,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传来蹬蹬蹬一阵脚步,紧接着铁门哗啦,像是有什么人急匆匆从禁闭室那边冲了出来:“快,快点来人!不好了!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两人脸色微变,同时拔脚冲上前,刚拐过弯就只见走廊尽头禁闭室门开着,许局他们几个一边吼叫喝止一边忙不迭散开,紧接着轰的一声,报废的电视机零件被人踹得贴地滑出来,丁零当啷撞上了墙脚。 “那些刀砍不到你身上,火烧不到你身上,职务防卫死个袭警的倒有一堆人跳出来了,你揍我?!”吴雩拎着宋平前襟:“你揍我的资格哪来的,就凭你官大?!” 宋平二话不说,勾手打偏吴雩手腕,同时一脚雷霆横扫,在对方失去重心的同时一把揪住他挥拳就揍。那简直是教课书级利落凶狠的反制攻击,吴雩哗啦撞翻了拐角盆栽,额角鲜血哗然而下! “老子官不大也能揍你!老子下地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在哪,你他妈还在吃奶呢!” 许祖新当场心脏病发:“老宋啊——” 紧接着他的尖叫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嘭!一声重重闷响,踉跄站稳的吴雩抬脚就把宋平蹬到了墙上,半边森白脸颊被血染红,四指并拢一记手刀,当空刺了下去! “吴雩!”步重华的吼声平地炸起。 吴雩手一顿,步重华纵身而来,几乎是在闪电间一把拦住他后腰就向后拖。如梦初醒的林炡这才箭步而上,帮着分开直喘粗气的宋平。 “好了吴雩!是我!”步重华把他强行拖开,有力的手臂从身后交叉抱着他的头:“好了吴雩,冷静点,冷静点……” 林炡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个屁,你马上就要被打死了。 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吴雩一旦犯病是什么样,但紧接着,他的所有感想都化作了意外和错愕——因为吴雩在步重华的钳制中条件反射猛挣了两下,剧烈喘气,胸腔起伏,挣扎的幅度竟然慢慢放缓了下来! “是我,吴雩,是我。”步重华沉稳的声调一遍遍重复:“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是我。” “你怎么在这!”宋平七窍生烟:“你放开他,不是要辞职吗?我今天非要把他教训服了!” 第40章 Chapter 40 第40章 chater 40 “林警官是什么时候来津海的?” 电梯徐徐上行,林炡双手交叠自然下垂在身前,叹了口气:“听说发生了纵火,一大早打电话过来没人接,于是订了中午的机票下午到。谁知到了以后也联系不上人,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辗转通过欧秘书才了解到情况,刚刚才急急忙忙赶来的。” 步重华颔首不语,少顷才说:“林警官消息还挺灵通。” “见笑,见笑。” 两人都没说话,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三楼,门徐徐打开,步重华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吴雩在南城分局的工作表现属于你们津海公安内务,其实我不该过来。”林炡走出电梯,回头向步重华微微一颔首表示谢意,“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吴雩的关注和研究都是我日常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我的习惯,或者说一种责任。因此得知纵火案发生后我决定还是尽快亲自过来一趟,只是为了确认安全,没有其他意思。” 步重华淡淡道:“你是指哪方面的安全?” 林炡脚步一顿,两人在电梯门口相对而视。 “哪方面都包含。人身,心理,周围环境,以及是否愿意继续留在津海的意愿。”林炡笑起来说:“您是一线上的专家,应该懂的。” 步重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林炡,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传来蹬蹬蹬一阵脚步,紧接着铁门哗啦,像是有什么人急匆匆从禁闭室那边冲了出来:“快,快点来人!不好了!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两人脸色微变,同时拔脚冲上前,刚拐过弯就只见走廊尽头禁闭室门开着,许局他们几个一边吼叫喝止一边忙不迭散开,紧接着轰的一声,报废的电视机零件被人踹得贴地滑出来,丁零当啷撞上了墙脚。 “那些刀砍不到你身上,火烧不到你身上,职务防卫死个袭警的倒有一堆人跳出来了,你揍我?!”吴雩拎着宋平前襟:“你揍我的资格哪来的,就凭你官大?!” 宋平二话不说,勾手打偏吴雩手腕,同时一脚雷霆横扫,在对方失去重心的同时一把揪住他挥拳就揍。那简直是教课书级利落凶狠的反制攻击,吴雩哗啦撞翻了拐角盆栽,额角鲜血哗然而下! “老子官不大也能揍你!老子下地九死一生的时候你在哪,你他妈还在吃奶呢!” 许祖新当场心脏病发:“老宋啊——” 紧接着他的尖叫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嘭!一声重重闷响,踉跄站稳的吴雩抬脚就把宋平蹬到了墙上,半边森白脸颊被血染红,四指并拢一记手刀,当空刺了下去! “吴雩!”步重华的吼声平地炸起。 吴雩手一顿,步重华纵身而来,几乎是在闪电间一把拦住他后腰就向后拖。如梦初醒的林炡这才箭步而上,帮着分开直喘粗气的宋平。 “好了吴雩!是我!”步重华把他强行拖开,有力的手臂从身后交叉抱着他的头:“好了吴雩,冷静点,冷静点……” 林炡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个屁,你马上就要被打死了。 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吴雩一旦犯病是什么样,但紧接着,他的所有感想都化作了意外和错愕——因为吴雩在步重华的钳制中条件反射猛挣了两下,剧烈喘气,胸腔起伏,挣扎的幅度竟然慢慢放缓了下来! “是我,吴雩,是我。”步重华沉稳的声调一遍遍重复:“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是我。” “你怎么在这!”宋平七窍生烟:“你放开他,不是要辞职吗?我今天非要把他教训服了!” 步重华扭 第41章 Chapter 41 第41章 chater 41 翌日,南城公安分局。 “我们的灵魂都属于神,神会拯救我们这些被迫害的羔羊!” “你们什么都不懂,末日就要来了,你们逃不过的!” “只要诚心相信,神就会赐予我超能力,你们这些警察杀不了我,法院也杀不了我,我死后七天就能复活……” 孟昭望着空空荡荡的副支队长办公室,抱着比砖头还沉的口供材料,一脸难以置信:“廖刚这小子胆子肥了?我跟老钱辛辛苦苦一大早审完郜伟熊金枝,他竟然放我们鸽子?” 蔡麟上下抛着车钥匙,一阵风似的从审讯室出来:“孟姐找廖副啥事,我帮你带口信?” “廖刚出外勤了?” “嘿,这你怎么定义外字儿跟勤字儿。”蔡麟掩着半边嘴凑近,神神秘秘地说:“据可靠消息,步支队昨晚半夜出院,廖哥登门陪夜,今早双双没来上班。孟姐说廖哥这算是出了外勤还是出了内勤呢?” “……”孟昭张着嘴点点头:“咱们支队的柜门果然是关不住了哈。” “嘿嘿嘿——”蔡麟做了个你懂的表情,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叮咚! 津海市某高档小区内,蔡麟按下门铃,等待两秒,房门咔哒一声自己开了,紧接着廖刚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奔出来:“蔡儿啊我滴个亲儿——” 蔡麟:“廖副啊我滴个亲娘——” 蔡麟换了鞋,左手满怀案情材料,右手拎着个外卖方便袋,被廖刚满怀欣喜接过去,随即犹如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你不说你妈昨晚给咱们包了粽子呢吗?” “粽子被小桂拎回法医室辟邪去了。”蔡麟指指外卖盒,满脸诚恳的遗憾:“看你这俩黑眼圈,昨晚跟爸爸彻夜鏖战辛苦了吧?来,这爆炒猪腰子、煎韭菜盒子,给你俩好好补补。” 廖刚怒道:“我这是照顾病人熬出来的!” 蔡麟拍拍他的肩:“不重要,不重要。人民群众不在乎事实细节如何,只在意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官宣,全支队一起放婚假……” 蔡麟一转身,正撞上身后步重华琥珀色毫无情绪的眼睛。 “……廖副昨晚照顾病人辛苦了。”蔡麟咽了口唾沫说:“队长坐,您坐,这道爆炒腰花是专门点给您补血的。” “一大早上孟姐赶着审了被害者郜灵的父母,另外丰源村那些村民的口供材料也传过来了,刨除掉那些我有超能力我不怕死刑和信神上天堂天堂有妹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他都在这儿。” 蔡麟在宽敞客厅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将案情材料在茶几上一份份铺开:“全能|神邪教在不少乡村地区传播,嘉瑞县下属的丰源村属于受灾比较严重的一片,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两个入教的。其中郜伟跟熊金枝夫妻因为入教早,地位比较高,属于邪教在丰源村内的‘接待家’,也就是定期集会、举办‘仪式’、收取教众献金上缴上线、以及为住家教众提供一些基本饮食的地方;这对夫妻连自己俩儿子都带入教了,但郜灵不信。” 辛苦了一夜的廖刚坐在沙发那头唏哩呼噜吃饭,步重华翻看口供记录,问:“巴老师是什么人?” “巴老师,”蔡麟伸出食指晃了晃,深沉道:“就是巴老师。” 廖刚险些被米粒呛着。 第42章 Chapter 42 第42章 chater 42 · 啪!几张照片被丢在审讯室铁桌上,孟昭拉开椅子坐下,调侃道:“怎么样李经理?有没有感觉自己应该多去去健身房?” 公安局讯问室不比检察院,室内唯一的光源是被固定在铁桌上的那盏台灯,惨白亮光映照在照片上,将赤条条纠缠的照得越发花白,沉浸在陶醉疯狂中的人脸和此刻李洪曦骤然惨青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孟昭几乎是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表情,然后略微凑近,神秘而缓慢地一字字问: “或者你更习惯被人尊称自己那个中二的教名,是不是,‘洪水先驱’?” 这四个字仿佛当头砸下的判决书,李洪曦向椅背倒去,嘴巴像触电般不断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是……我是被诱惑的!我不是主犯,我是被诱惑的!” “噗嗤,”廖刚坐在孟昭身侧翻开笔记本,鼻腔中一哼笑:“进了我们这间‘刑房’的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不是主犯,但是不是主犯最后可轮不到你自己说了算。来吧洪水先驱,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认识‘巴老师’的?” 这是步重华事先教给他的审问方式,先行一步把巴老师进入警方视线的事实抛出来,以更主动的方式抢占先机,让李洪曦下意识觉得自己并不是警方唯一的消息来源。全cδ这对加速瓦解他的最后防线是有一定积极作用的。 果然李洪曦听到巴老师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一颤:“你们!你们是怎么——” 廖刚面无表情注视着他,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压力在安静的空气中加速集聚,形成难以想象的恐怖负荷,李洪曦不堪重负地垮塌下去,终于语无伦次地开了口:“……我是在一个洗——洗浴城认识这个人的。” 结合这帮人的德行来看,倒一点也不奇怪。 “大概是去年五一后,最开始他只是个点——点小姐的。我们混狼圈的会保持一定联系,哪里进了新人,哪里姑娘活好,互相之间会拍视频交流,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资讯,有时也会私下组团一块出去。这个姓巴的不仅视频多,看着人也很热心,所以我后来跟他组团出去过几次,慢慢就熟悉起来了。” 李洪曦急促喘气,干涩的咽喉用力吞咽了一下,沙哑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巴——这也很正常,狼|友之间基本都不用真实姓名,所以我就没多问。他大概看我经济里面姑娘鲜嫩,干净。” 廖刚一个男人都有点想呕的感觉,这时蓝牙耳机里传来步重华平稳简短的提醒:“注意你的表情。” “咳咳!”廖刚清了清嗓子,冷淡地道:“你不仅只去丰源村吧?” “对,对,开始他们有好几个集会地点,津海市区内的对我来说更方便一点。但去年年底国家集中打击这个教,好多‘接待家’都给抓起来了,慢慢就只剩下丰源村一个固定据点了,姓巴的说那里人老实,隐蔽,警察也想不到要去那么偏僻的乡下抓……我就是在那时碰到了郜琳琳,她父母是丰源村的‘排长’,她家是那块儿的‘接待家’。” 李洪曦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一丝期待的光,似乎想从廖刚和孟昭脸上找出对这条线索的兴奋或重视之情——但他失望了。 审讯室单面玻璃外,步重华对蓝牙耳麦沉声道:“赌一把,直接问他人骨头盔。” 孟昭抬起眼睛盯着李洪曦:“郜灵是什么时候带着那个头盔逃跑的?” “……!” 所有人几乎在立刻就知道他们赌对了。只见李洪曦瞳孔紧缩,脸色剧变,手铐哗啦响彻讯问室,难以置信地望着孟昭:“你们怎么连这都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孟昭挑眉向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那个头盔跟我没关系,那个头盔跟我根本就没有关系。”李洪曦方寸大乱,颠三倒四地说:“那是姓巴的东西,是他带那小丫头出去,让小丫头见着了……跟我没有关系!” 尽管知道不应该,孟昭廖刚还是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些难以掩饰的惊愕。 “所以那个头盔,”孟昭率先反应过来,问:“姓巴的有没有说过它大概值多少钱?” “我 第43章 Chapter 43 第43章 chater 43 凌晨两点半。 正是酒吧临近打烊的时候,卡座杯盘狼藉,舞池人影阑珊,dj也换上了enor这类慢摇乐曲。领班点出今晚开的酒类清单,旺季以来生意不错,但老板心情却仿佛不是很好,只随便看了两眼便点点头,吩咐:“今晚我还睡这楼上,你让值班的灵醒着点,一旦发现可疑的人或车辆靠近店门就马上通知我,别耽误。” ——老板已经夜宿办公室连续半个月了。领班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问,一叠声应承:“哎!您放心,我明白!” 老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招手示意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跟着自己,穿过舞池向后堂走去,微白圆胖的身影在金属玻璃墙上一晃而过。 就在这时——哗啦! 舞池中还有零星身影随旋律晃来晃去,一名身穿红丝裙的女子大概是喝醉了,踩着高跟鞋踉跄撞上来,半杯残酒猝不及防泼在老板身上,随即整个人歪倒了下去。 保安立刻:“怎么回事!”“让开点!” 老板心烦意乱地看了眼,只是个女的而已。一秒记住【七八щщщ】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女子大概三四十来岁,披发红唇,身材紧实有致,虽然已经不是青春少女了,但在迷离灯光下更显出一股成熟干练的风情——并不是他特别偏好的小姑娘,但也很少有男子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老板近来风声鹤唳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下,顺手扶起女子彬彬有礼地问:“女士是累了吗?我扶您去吧台那边休息?” 女子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大概见老板面相文质彬彬的不像个坏人,红唇一勾笑了起来,慵懒地拖长了尾调:“我要你扶我去那边——吹吹风——”说着腰身一拧向后退了半步,那一字细带的高跟鞋如同踩着舞步般,就把老板一步步勾出舞池,引向了酒吧的玻璃门口。 “哎女士,”老板嘴上还在拒绝,手却抽不回来,脚下也不由自主似地跟着出去了好几步:“您有伴儿吗?要不我叫您的朋友过来?” 保安只见两人暧昧拉扯,一时拿不准是紧跟过去还是稍微拉开两步距离。就这一犹豫间,老板已经快靠近了大门,那根警惕的神经终于又绷了起来,笑着不由分说推开那女子:“女士我还是叫侍应生过来扶您吧,哎——你们两个过来——” 女子眼梢一扬,恰好灯光随dj舞曲明灭变换,瞬间映照出她弧度锋利的唇角。 “!” 老板瞳孔紧缩,警铃尖响,瞬间只觉眼前红裙翻飞——他条件反射探手入怀,但已经来不及了,女子一记凶狠擒拿反向锁喉,同时闪电般握拳重击,正中他手肘麻筋,老板当场半身酸软,一只黑色物体啪嗒落地,被女子飞脚踹开! 保安大惊:“老板!”“住手!” 咣当!咣当!两扇大门同时撞开,十数个便衣刑警一涌而入! 满酒吧尖叫顿起,但警方显然已经对一楼布局了如指掌,两个人冲上去左右摁住老板,其他人连看都没看惊慌失措的客人们半眼,二话不说直奔吧台后堂,哐哐几下就把领班保安侍应生等人统统摁倒,紧接着室内灯光啪啪大亮: “不许动!警察!” “所有人手举起来!不准动!你,你!还有你手举起来!”廖刚一脚把拼命挣扎的保安踹翻,吼道:“无关人员散开!别废话!” “不准拍照!放下手机给我站好!”刑警一把抽走小红正准备偷偷打开直播的手机,删照片删视频删a一气呵成,毫不留情斥道:“警察执勤呢,拍什么拍!” “孟姐!”“孟姐你没事吧?” 廖刚一回头,只见俩实习生满脸紧张,左右扶着一袭红裙的孟昭,后者披头散发满脸痛苦,正把脚跷在椅子上,脚尖晃悠悠吊着一只八厘米细高跟鞋,不停地嘶嘶吸气:“我艹艹艹艹艹……” 要不是时间不对、场景也不对,廖刚险些没笑出声来,上前一把薅下了孟昭伤脚上那只鞋,只见崴伤的脚踝已经肉眼可见肿了起来 第44章 Chapter 44 第44章 chater 44 “是,我认识郜琳琳,我睡过她。”刁建发坐在审讯椅里,无可奈何笑了声,说:“是她父母同意的,怎么着?算强|奸吗?” 步重华隔着单面玻璃坐在监听室里,外套搭在肩上,一手撑着额角。只见刁建发话一落地,审讯室里几个刑警明显都有点想揍他的意思,但勉强压制下去了。 “你在全能|神邪教中的具体职务是什么,直接上线和下线分别是哪些人?”主审刑警严肃问。 主审刑警姜文国年纪比较大,过两年就该退休了,为人古板得有点过,是那种看见蔡麟蹲椅子上吃饭都会批评他两句的人,平生最讨厌就是刁建发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罪犯——要不是步重华现在就坐在外面盯着,刁建发说完第一句话之后,被铐的姿势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规整了。 “你们想让我提供教里的情报和更多犯罪人员对吧,”刁建发无所谓地道:“行,我是八|九年前经朋友介绍入教的,因为开酒吧人脉广,路子比较活,所以晋升得快。既然被抓了也没什么好瞒的,你们给我张纸笔,我现在就能把津海下属县城的教会分布和主要组织图画给你们。” “……”老姜愣了几秒,示意书记员给他找了纸笔,解开刁建发右手的手铐。刁建发也不含糊,直接拿笔就在纸上唰唰写画起来,许久后真的画出了一张简略的状分布图,主要人员及职位、除了丰源村外的其他几个城镇“接待家”地点都清清楚楚列在上面。 “我这样算主动配合,戴罪立功了对吧?” 老姜一迟疑,耳机里步重华沉声道:“算。” “算,”老姜心里一定,将那张纸递给同事示意送出去,又转向刁建发:“你是怎么认识李洪曦的?” “李洪曦那小子八成有性瘾。”刁建发摇头哼笑起来,一派轻蔑之意:“大概去年五一小长假前后,我无聊跟一个狼圈的朋友出去聚会,在洗浴城里碰见了他。这是县城,其实就是农村,穷得要命又爱生,不知道丢出去几个才生了他,砸锅卖铁才供到研究生毕业。大概因为心里还是自卑,又不敢不奉承学历高能赚钱的老婆,久而久之心理就扭曲了,一边标榜自己是凭真本事奋斗上来的,孝顺节俭老实人,跟靠啃老靠拆迁的津海本地人不一样;一边又暗暗地忌讳人家说他出身低,老家不是城市户口。他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皮相还能看,又会对女人甜言蜜语,哄得他老婆以为是真爱,他倒觉得自己这是在忍气吞声,蛰伏以谋大业……” “什么大业?”老姜敏感地打断了他。 “还能是什么,你说他费尽心机套住一个城市独生女是为了什么?”刁建发嗤笑道:“他私下都不管他老婆娘家叫岳父岳母,管他们叫‘绝户’。” 老姜家也是独生女,闻言翻了个巨大且毫不掩饰的白眼。 “不过他这样的人是我们最爱吸收的,跟肥羊没什么两样。因为怕人说他小气,所以格外充大款肯花钱;又恨不得上尽天下女人,报复她们嫌贫爱富物质虚荣。其实他哪敢去‘报复’城里女人?分分钟闹独立给他看。还不是憋着一股气去找郜琳琳这样的乡下女孩子。” 老姜冷冷道:“是你牵线他认识被害人郜琳琳的?” “是,最开始信这个的是熊金枝,然后姓郜的一家人都信了,在他们村是信得最早的一批。”刁建发说起邪教经营发展来驾轻就熟,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个教在城镇农村发展的第一目标就是当地中老年妇女,因为大部分文化程度低,日子过得又不顺,微信上那些‘微波炉能致癌’、‘不转不是中国人’、‘全世界都震惊了’信的都是她们。她们一旦入教,就会自发对家里人宣传,绝大多数能把一家人都拖下水;全家下水以后就会自发对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宣传,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越偏僻的地方越是整个村庄整个村庄地沦陷。” “熊金枝把她男人孩子都带进教里,唯独郜琳琳不太信。她不信我也不管,教众那么多我也没工夫一一都管到,直到三月中旬我去丰源村收‘献金’,郜伟才告诉我他姑娘几天前离家出走跑了,找遍了亲戚家都没找到,我一听就觉得不好。” 第45章 Chapter 45 第45章 chater 45 晚风稍有凉意,但停车场边的树丛中已经隐约响起了蝉鸣。吴雩站在大楼门前台阶下,摸出打火机凑到嘴边,一边要点一边笑道:“你什么大宝……喂!” 他齿间蓦然一空,只见是步重华抽走了烟,随手丢进垃圾箱里,然后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两盒烟,扬手扔进了他怀里。 “这是……”吴雩接住一看,愣了下:“富春山居?” 步重华说:“抽吧,比你的好点。” “不行这也太贵重了,”吴雩断然回绝,“你赶紧收回去。” “拿着抽吧没花钱。” “不行我不能要这个,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步重华坚持要给,吴雩咬紧牙不敢收,两人来回几次,步重华终于不耐烦了:“我从宋局那摸的,没花钱,让你拿就拿着!” “……”吴雩愕然良久,终于点点头冒出来一句:“我听说抽这烟的最后都进去了,宋局可以啊……” “宋局进去不了,他不抽烟。”步重华哭笑不得,“人家只分了他一条,里面就五包,他还以为这是五十块钱一包的利群,来我家的时候顺手塞给楼下小区门卫了,好容易被我抢下来——我一个堂堂支队长跟门卫抢烟抽也是丢大人了,闭上嘴抽你的吧。” 吴雩扑哧一乐,终于一手拢着火点上烟,呼了口气笑道:“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还有三包送了市局法医所,你就是个顺带的。” “顺带的也谢谢你。” 步重华挪开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少顷问:“抽得惯吗?” 吴雩说:“这要再抽不惯,可以去抽鸦片了。” 吴雩烟瘾不是支队里最大的,至少不如一天两包烟的廖刚那么大。但他烟便宜,焦油含量高,而且一根烟三四口就没了,几乎没有太多烟圈吐出来,是个习惯非常不好的老烟枪。步重华点了点他,说:“你也少抽点吧,对健康真的不好。” “习惯了,难戒。”吴雩问:“你平时真的完全不抽啊?” “不抽。” “被宋局影响的?” 搞刑侦的不抽烟就好比写代码的不加班、高三学生不熬夜,虽然不是没有,但数量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的解释就是步重华从小被宋局拉扯大,一般家庭里父亲烟酒不沾的,儿子成为烟鬼酒鬼的可能性也非常小。 “倒也不是。”步重华顿了顿,说:“我只是对能上瘾的东西都尽量不碰。” 吴雩顺口问:“为什么?” 大楼门厅里的亮光,顺着一级级台阶延伸出了一片扇形光带,扇形两侧则笼罩在夜色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步重华站在明暗交错的地方,一动不动望着空气中某片不定的浮尘,瞳底微微倒映着亮光,半晌才低声说:“因为上瘾会导致软弱,使人沉溺,会动摇本来一定要完成某个使命的决心。人一生能专注去做的事有限,很多时候不能两全,我不想到最终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才让自己后悔。” 吴雩望向他在阴影中轮廓深邃的侧面,心里突然轻轻一动,有些朦胧又茫然的情绪随着烟丝醇香泛上舌底,随即一点点化开,最终消弭于肺腑之间。 远处马路车来车往,值班室亮着灯光,飞蛾簌簌扑撞在灯泡上。他们就这样彼此并肩站了良久,吴雩两根手指夹着烟头,望向都市夜空微亮的天穹,轻轻说:“但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什么瘾都没有呢?那也对自己太狠了吧。就算你父母还在世……” “所以我只是说说。”步重华打断了他,笑着 第46章 Chapter 46 第46章 chater 46 翌日上午。 南城分局解剖室外。 蔡麟啃着他爸亲手烙了送来单位的千层饼,刚三步并作两步转过走廊,突然一个趔趄倒退三步,难以置信道:“我吴?我桂儿?你俩跟这儿干嘛呢,补作业?” 小桂法医和吴雩一人一张纸,肩并着肩,面墙罚站,正把纸贴在墙上用笔唰唰写着什么,闻言脸色都有点儿黑。 “你知道高宝康被送来分局了么?”小桂法医冷冷道。 蔡麟说:“知、知道啊。” “那你知道他是以什么形式来的么?” 蔡麟沉思片刻,试探问:“……气态?” 罚站双人组同时从鼻腔中发出“哼!”一声冷笑,只见吴雩手速比较快,已经写完签好名,迅速把纸一窝。紧接着小桂法医也写好了,一边“去,去”地把试图抻头偷看的蔡麟驱赶走,一边不屈地梗着脖子,推门走进了解剖室。 · 步重华不在解剖室里,只有王九龄、廖刚站在解剖台左右,孟昭蓬头垢面棉拖鞋,坐在椅子上跷着一只脚,脚踝还肿得老高。王主任怀里正抱着一只人大腿用水管哗哗冲,一边冲一边对廖刚比划:“肢体腐败程度已经非常严重,髋骨、大腿处共有十二道斜行创口,其中十一道有一侧创角尾状拖擦痕,一道双侧创角拖擦痕,均呈弧形创底且小于创口。内脏已经丢失,切面看上去还比较平整,但边缘有大片条状、片状擦伤及严重皮瓣创,符合钝器切割的特征,也符合我们对肢体破碎成因的判断……” 门开了,吴雩和小桂法医一前一后悻悻走进解剖室: “廖副。” “廖副。” 廖刚抬眼望向他俩,神情威严:“写完了?” “写完了。” “写完了。” 廖刚左右手一伸,吴雩和小桂法医板着脸把各自的作业交上去,只见两张纸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标题——《检讨书》: “我检讨不该在案件办理过程中不听步支队指挥,自由主义,我行我素,擅自往蒸鸡蛋上加香菜碎,导致嫌疑人尸体果然呈现出高腐状态。我保证下次案件未破时不吃香菜,检讨人:吴雩。” “我检讨不该在搜索嫌疑人过程中忘记法医界前辈教导,不说好话,专立fg,擅自开河神把不值钱的嫌疑人留在河底的玩笑,导致嫌疑人果然在河底。我保证下次案件未破时只说吉利话,检讨人:小桂。” 廖刚板着脸问:“下次还敢吗?” “不敢了。” “不敢了。” “小年轻!不信邪!”廖刚一指头点吴雩脑门,又一指头点小桂法医脑门,恨恨道:“我就说为什么姓高的找起来这么邪乎,河神!吃香菜!警校师兄没教过你们这些风水□□吗?实习前辈没告诉过你们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吗?你们以为咱分局每台座机底下贴一个平安无事符是为了什么?” 吴雩和小桂法医两人被训得一脸不服气,王主任不忍心地把他俩拉开:“好了好了,不要老说人家孩子嘛,他们哪里懂这些江湖规矩。上次新来那理化员把我们支队供起来的金鱼喂死了四条,导致特大投毒案四个人死亡十八个住院,我带着法医室加班加了一星期,你看我不都没说什么?教育要慢慢来,不能太心急,你俩下次别这样了哈。” 廖刚叉着腰哼哼:“他们这个年龄还孩子,那我们步支队是什么,死神小学生吗?” 王主任说:“他不算。我没有见过成天吊着一张驴脸的小学生。” “你俩过来,”孟昭看不下去了,一手一个把吴雩和小桂法医拨到自己身后,向不锈钢台面上的尸块努了努嘴:“来认识一下——昨晚海事局跟港口公安分局连夜开车送来的,五零二命案最后二分之一个嫌疑人,骷髅杀手高宝康同志。” 骷髅杀手高宝康最后呈现给世人的是两条腿——一条左腿连着四分之一个腹腔,但内脏已经完全脱落,男性生殖器残缺不全;一条右腿从根部切开,断面已经被现场法医清洗过了,刚才又被王主任拿水管冲了一遍,肌肉组织在室内光线中清晰可见。 尸块腐败程度极高,黑色表面浮现出青色的血管,双足皮肤已呈手套状脱落,看样子已经在水里泡了不短的时间。 “这一块,”孟昭指指那条右腿:“是前两天渔民从港口附近打捞上来的。当时报到派出所,法医检验尸块股动脉没有明显收缩及生活反应,结合离断面切割特征,判断是死后遭到船只螺旋桨切割造成的。他们那边入夏以后这种尸块不少见,那些溺毙的跳河的从船上摔下去的,很容易就会被螺旋桨的吸力吸过去切碎,所以当时派出所也没有太当回事,就走常规流程发布了一个认尸公告。没想到过了两天,渔民又打出来另一条左腿,送去派出所以后竟然奇迹般跟右腿辗转相会了——他们所长刚要更新认尸公告,突然接到我们对高宝康的协查通报,于是顺手一对比尸块上残留的鞋子和裤腰,发现颜色特征完全一致。得,快马加鞭做dna对比,就是高宝康没跑了。” 吴雩从来没在尸块上见过这样独特的创口:“所以他是因为暴雨河面上涨,被四里河水冲进南运河,又随着南运河流到近海,被船舶螺旋桨切成碎块的?” n 第47章 Chapter 47 第47章 chater 47 早上八点整,手机闹铃蓦然响起,吴雩就像上了弹簧似的蹭!一下坐起身。 客卧宽敞明亮,落地窗帘外是初夏清朗的阳光。双人床上雪白蓬松的被子枕头散发出干净的气息,吴雩坐在床上迷糊了几秒,长长打了个哈欠,意识到这是在哪里——步重华家。 昨晚他护送领导回家时已经很晚了,于是领导经过慎重考虑,拍板决定今早调休半天,得到了下属的热烈拥护及支持。 吴雩懒洋洋去客卧配套的洗浴间刷完牙洗完脸,换上他上次丢在步重华家换洗的t恤牛仔裤,啪叽啪叽地从楼上下来。还没走到一楼,只听楼下玄关处有人进了屋,反手关上大门,随即步重华拎着早餐的身影出现在了客厅里。 “醒了?下来吃早饭。” 步重华明显刚晨跑回来,脖子上套着一副蓝牙耳罩,穿着兜帽运动衫和短裤,一双虽然有点儿旧也认不出牌子,但不知怎么就很好看的运动鞋。他起码有一米八六、八七,这个身高把腿线拉得很长,大概因为对健身很有研究的关系,腿部肌肉锻炼得很好,整体感觉仿佛一名刚参加完运动会的警院大学生。 吴雩睡眼惺忪,拉开厨房吧台边的高脚凳爬上去坐好:“你每天起这么早去跑步不困啊?” “习惯了。” 吴雩点点头,无声地嘟哝了两个字,看口型好像是:“牛逼!” “我比较奇怪的是你。”步重华把包子豆浆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摆好,说:“你看着那么能打,天天也不训练也不运动,怎么保持的?” “不保持啊。” “……” “我现在也就勉强算以前的二分之一,”吴雩说:“算了,让过去的光辉历史都跟着时光随风而逝吧。我决定服从岁月的安排,该吃吃,该喝喝,该发胖发胖,争取做一个每天下班回家后就长在沙发上,沉默安详慢慢变圆的大叔。” 他拿起一个香菇竹笋包子,一口一半两口一个,步重华久久看着他:“……你也挺牛逼的。” 有钱的精英阶级买早饭也很丰盛,有各种口味的小包子、小饺子、豆浆、卤蛋和皮蛋粥。他们这个小区的早点店跟吴雩家附近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不论口味还是精致程度都高出一大截,吴雩对上面有蒸贝的小虾饺明显很感兴趣,吃了五六个才停下,汇报:“饱了,谢谢领导。” “你不吃这个么,”步重华一边喝粥一边用筷子推了推:“这几个奶黄包?” “这什么?我不吃甜包子。” “那扔了吧。” “怎么能扔了啊,这多少钱一个。”吴雩听说要扔,又不行了,赶紧把那满满一碟包子按住,想想问:“要不我带去给蔡麟吧?” “这一热皮就破了,你让他吃冷的?” 吴雩天人挣扎片刻,步重华看着挺有意思,说:“要不你尝一口试试?” 吴雩平生没吃过甜包子,就像蔡麟没吃过咸豆花,廖刚没吃过甜粽子,步重华没正经谈过恋爱一样。人在第一次背弃自己信仰的时候都是满怀挣扎犹豫的,吴雩眼底写满了清清楚楚的:“这什么玩意?”“包子怎么能吃甜的?”“这跟丰源村那帮邪教有什么不同?”足足半晌之后,他才伸筷子夹起一个,忍耐地打量几秒,用门牙试探着咬破了包子皮—— 步重华喝完粥,收拾好碗筷,起身去厨房清洗干净;他从衣橱里拿出下午上班用的衬衣长裤,准备去浴室快速冲个澡,路过客厅时突然听见一阵鼓点般的蹬蹬蹬蹬蹬蹬蹬蹬,于是探头一看,只见楼梯上吴雩正光着脚不停奔上,奔下,转圈又奔上,又奔下…… “你在干嘛?” 吴雩气喘吁吁一扭头,嘴角边清清楚楚粘着一粒儿奶黄馅,只从牙缝间迸出了一个字: “撑 第48章 Chapter 48 第48章 chater 48 初夏变天极快。早上还阳光灿烂,到中午就阴云密布,蜻蜓在城市公园低空处盘旋,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泥土味的潮湿,仿佛正孕育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杀死高宝康并潜回郜灵家偷电脑的十有□□是‘买家’。”步重华把着方向盘,一边在周遭愤怒的哔哔声中疾速超车,一边对车载蓝牙沉声道:“郜灵从刁建发手里偷走人骨头盔,跟买家约在泄洪洞里做交易,谁知从一个月前开始跟踪她的高宝康也来到泄洪洞,趁机杀死她,夺走了头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夺走头盔的高宝康又被尾随郜灵来到泄洪洞的买家杀死,尸体扔进四里河;以当天的降雨量和流速而言,凶手确定河水足够把尸体冲进南运河甚至入海口……” “但凶手为什么要回郜灵家偷刘俐的电脑呢?”车载蓝牙传出廖刚的声音。 廖刚明显也在马路上丧心病狂地超车,背景一片哔哔哔,跟步重华这辆牧马人车外的哔哔哔相映成趣。 “因为郜灵是从上找到这个买家的。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至今没找到郜灵的手机?” “……”廖刚心说卧槽还真是这样。 “凶手带走了郜灵的手机还不够,他怕郜灵曾经用电脑跟自己联系留下记录,于是又上她家去带走了刘俐的电脑;同时,为了伪造出郜灵偷窃潜逃的迹象,他还匆匆带走了刘俐的五百块钱。所以郜灵的金戒指等其他财物都没有丢,因为凶手不会有时间仔细翻找那些零碎,而床头柜里的现金最容易发现。” 电话那边一片吸气,廖刚佩服得五体投地:“老板,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哦,不。”步重华压着黄灯呼啸冲过路口,说:“是早上吴雩发现告诉我的。” 他看向副驾,这纯粹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谁料副驾上的吴雩正巧也望过来,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了彼此。 “卧槽,我们小吴现在可以啊?”廖刚震惊了:“他还是那个因为泼了你一裤子豆浆,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路拎去茶水间暴打的小吴吗?” 吴雩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一手撑着额角望向车前窗,唇角似乎勾了勾。 步重华镇定呵斥:“我什么时候打他了?!” 对面一片呜哩呜哩警笛声,仿佛夹杂着廖刚一声自言自语:“我梦里~” “你赶紧带人去第三次勘验刘俐的屋子,重点提取她笔记本电源线周围的指纹,跟王九龄说把五月九号当天她家附近的监控录像翻出来再筛一次。”步重华一打方向盘,牧马人九十度陡转,一路沿高架桥向老昌平区风驰电掣而去:“我现在去刘俐家的路上,不说了,待会现场会合。” “是!” 廖刚摁断车载蓝牙,一边开车一边啧啧有声:“你说这男人翻起脸哪,就跟翻书似的,怎么能打完就不认账了呢?……” 蔡麟坐在副驾上,头也不抬地把五零二案卷翻过去一页:“你们竟然没听出来小吴昨晚又是跟咱老板一块儿睡的?” 后座上张小栎猛然一弹,满脸我错过了什么的震惊:“噫——?!” “妈,怎么办,”蔡麟望向廖刚,一脸泫然欲泣:“爸爸要另结新欢了,以后你还能从爸爸那儿偷摸钱来给咱们买烧饼,买油条,买臭豆腐吃吗?” 廖刚爱怜地摸了摸他的狗头:“这不是正打算把你卖给隔壁法医室,跟小桂法医换点儿钱补贴家用呢么?” 蔡麟:“!!” 警车飞驰而下高架桥,载着蔡麟撕心裂肺的控诉渐渐远去:“你们要卖也至少把我卖去扫黄大队吧,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个人意愿吗,法医室连蚊子都他妈是公的!……” 哔哔——! 牧马人停在人行道边,隔着一条马路,对面是津海市第二模具厂的招牌。吴雩刚推门下车,只听身后步重华:“喂! 第49章 Chapter 49 第49章 chater 49 狭小的一室一厅里挤得满地警察。窗台边、墙根下、门缝间,到处有人在提指纹找血迹;碗柜里,架子上,床底下,每张纸每团垃圾都被翻出来仔细甄选。步重华从阳台踩着勘察板走进屋,每一步都要跨过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的现勘,此时如果有人经过,绝不会看出这只是重复搜查,肯定以为是在勘验连环杀人案现场。 窗外一道雪亮闪电划破天空,滚滚闷雷轰隆震响。 “步重华——!”卧室里传出王主任的叫唤。 步重华侧身从两名痕检员中间挤进屋:“有发现了?” 王九龄半个屁股悬空坐在脏乱不堪的床边,跟他临时打报告申请来的警两人头凑着头,四只眼睛对着高宝康那台旧款外星人电脑,目不转睛说:“有。” 步重华动作一顿。 “去,给我们一人买瓶脉动上来。” “……” 步重华面无表情,掏出十块钱塞给极有眼色的实习生,少顷实习生一路小跑从楼下小卖部买来两瓶脉动,被王九龄跷着脚接了过去。 “现在能告诉我有什么发现了吧?” 王九龄认真说:“高宝康最经常看的视频是游戏讲解,但从没在游戏直播间打赏过,黄色小游戏倒一共冲过两万块钱,给四名主播送过礼物,三个做过胸部填充,一个做过鼻子。硬盘里有四个t的日本动作片,另外他还曾经是一家盗版站的管理员。” “……”步重华问:“跟五零二案有关的呢?” 王九龄沉思片刻,郑重地问:“在过去一个月内多次搜索肢解、尸体处理、匿名潜逃等等算吗?” 警默默用水瓶挡住了自己半边脸。 步重华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盯着王九龄,屋里稀薄的空气渐渐凝固增压。 “那个……步啊,你别这样。”王主任缩着脖子真心诚意地说,“我跟你这大半夜的忙半天,不值当你一瓶脉动吗?有时候心急反而吃不成热豆腐,你得让案件背后的真相随时间慢慢展露,让时光带走你此刻的焦虑与忧愁……” 步重华冷冷道:“就像带走你的头发那样?” 王九龄:“!!” 步重华五指把自己浓密的头发向后一捋,沐浴着周围瞬间满点的仇恨值,徐徐转身出了卧室。 “老子以后再也不出刑侦支队的外勤了,”王九龄咬牙切齿道。 “……”警委屈地说:“我也是。” · “走了走了!”晚上十二点半,地毯式搜索终于基本完成,王九龄一边扶墙挪动着酸麻的腿,一边挥手驱赶自己麾下各部门可怜的崽,有气无力吩咐:“检材都收好,分析结果等明儿回局里再说,半夜回家都小心!外面雨下这么大!哎,慢着,叫两个人开车先把警送回家!” 步重华侧身站在窗台前,手机贴在耳边,少顷听见对面传来:“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忙……” 没接。 “你还跟这儿干嘛呢,”王九龄从玄关探出个脑袋,阴森森说:“你答应超过十二点没完工就送我回家的,还不赶紧走?” “……”步重华摁 第50章 Chapter 50 第50章 chater 50 翌日清晨,云滇。 轮胎猝然摩擦地面,在招待所门口戛然而止。两名训练有素的年轻人从前排下车,左右守在车门边,双手背后站姿笔直,望向空荡荡的旋转前门。 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远处街道上隐约传来早高峰的车流与人声。 许久,开车的终于忍不住捣捣副驾小伙伴的背,小声问:“哎,你紧张吗?” “废话,你摸我一背的冷汗摸不出来?”副驾视线向四周飞快一瞟:“你呢?” “……”开车的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为了这个机会跟他们抢着表现了一星期,今早激动得五点就醒了,上车之前放了三次水,到现在还有点想上厕所……” “你也太没用了吧!” “你有用你别一个劲哆嗦!”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从选拔期就听说他的事迹了。”足足过了半根烟工夫,开车的终于轻轻唏嘘道:“单枪匹马,深入绝境,十二年功成身退,一夜之间成为传奇,据说还曾经被暗爆出真实照片悬赏几百万……哎,你说英雄到底长什么样啊?” 副驾沉思许久,认真说:“英雄也是人,肯定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你这不废话么,谁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你才废话,人家一个鼻子也肯定比你的鼻子高,两只眼睛也肯定比你的眼睛大,人家光站那儿气势就顶你俩!” “闭嘴,来了!来了!” 招待所大堂内突然出现隐约身影,两名年轻人蓦然站直,眼观鼻鼻观心,双手紧贴裤缝,身形挺拔如标枪,但视线余光却忍不住往前飘,连彼此呼吸都无声压抑着激动的颤栗。 英雄应该长什么样呢? 身长七尺,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不怒自威? 还是貌不惊人,沉默寡言,锐利严肃,渊渟岳峙? ——玻璃门被推开了。 一名身形削瘦的男子低着头,在林科身后走下台阶,两个年轻人的瞳孔不约而同迅速张大。 跟特情组一代代新人之间口耳相传到失真了的描述不同,“那个人”很看上去并不大,相反还有一点年轻,戴一顶黑色棒球帽,口罩遮去了下半张脸;他身上穿着黑色短夹克和长裤,一件白t恤内搭,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起路来几乎不发声,但似乎有一点习惯性的、不引人注意的佝偻。 他全身上下唯一露出的部位就是那双眼睛,但似乎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瞳孔乌黑沉静,波澜不惊,自然垂落向地面。 ——传说中的英雄没有任何特殊的气质,既不锐利严肃,也没有不怒自威,站在那里的气势不仅没有一个顶俩,相反可能连年轻人精神气的一半都不到。他低头走路的样子就像云滇街头一个普普通通赶去上班的小白领,如果不是林炡突然抢先两步亲自伸手为他打开了车门的话,在场四个人中,他看上去最像是那个负责开车的。 实习生眼错不眨盯着他,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连呼吸都忘了。只见他低头钻进车里,林炡嘭一声关上车门,低声吩咐:“出发吧。” 实习生立刻反应过来:“是!” 两名年轻人迅速坐进前排,汽车缓缓发动,掉了个弯,向城郊监狱方向驶去。 天光透过带电的铁丝,静悄悄投在会见室内,勾勒出一道身着囚衣,死气沉沉的身影。 哐当—— 远处传来铁门几声砰响,死囚浑浊的灰蓝色眼珠突然一动。少顷,脚步声顺着幽深的走廊由远而近,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黑衣黑裤的年轻男子在几名看守的带领下走进了阴暗的会见室。 尽管这辈子从没见过面,但在目光相撞的瞬间,亚瑟·霍奇森就确定了他是谁—— 一阵强烈的悚栗由心脏发起,就像电流滋啦爬过每一寸皮肤和骨骼,山呼海啸般的情绪席卷了一切,甚至比死刑核准书下来的那天都更强烈。他盯着那个年轻人,无法移开目光,甚至没注意到看守倒退着离开了房间,门咔哒一响,只剩他们两人在冰冷封闭的空间里对视着彼此。 刺啦一声金属椅腿摩擦水泥地面的声响,吴雩拉开椅子,坐在对面。 “听说你想见我?” 亚瑟·霍奇森死死盯着他,终于裂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从充血到几乎麻痹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这里只有你跟我,门外是你们的警察,我是个死人。” “就这样你还不敢露出真面目吗,画、师?” 吴雩帽檐下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少顷一言不发地摘下棒球帽,解下口罩,轻轻丢在桌面上,平淡望着对面那张憔悴疯狂的脸: “现在你见到了。” 就在吴雩露出面容的那瞬间,霍奇森猛然往前一挣,用力到连手铐都发出哗啦啦声。他的视线仿佛化做某种冰冷的毛刺,从吴雩的五官和脸颊一一刷过去,足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