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东风解冻,散而为雨。 立春后继雨水,鸿雁来,草木萌动,邺城那股严酷极的湿寒劲适时跟着缓和许多。城内今日非寻常的热闹,才不单凭这回暖的好天气,是望乡楼从京请的戏班子入城,好大的场面。七八辆马车拉着朱砂红漆面的细雕木箱走前面,后面规规矩矩地跟着少说五十人头的姑娘小厮,个个生得白净水灵,身上穿着的还都是正时兴的布样,怕是叫来邺城南氏的家丁比比,未必会能有这般阔模样。 这话也的确被某些闲得发慌的无心人嚼起舌根子,碰巧还被正出门不久,在路上被堵得闹心的南家嫡女南梦柔听去了。 “我当是什么,一介下九流简直不堪如眼,他们稀罕便令他们稀罕去。”本来去江家一事就够令她心烦恼怒,现下听些人说着些落井下石的浑话,南梦柔说着便催起罗晴差车夫回府。 罗晴绞绞眉,犹豫一番,好声好气地劝道:“姑娘,二姑娘犯了错没去成江家,现在还眼红记恨着,你若现在回去,不正遂了她的心。” “南芊芊和她小娘一类的德性,她腆着脸想要攀附江家,难不成我也要跟着凑合?只管回去便是。” “可……这事……” 南梦柔看到罗晴一脸愁容的慌乱样子只觉得好笑,眯着眼佯装几分恼意说:“你少在打模糊,照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看到了江家你才给我说出口。” “是……是……” “是什么?” “这事是主君特别嘱托过的……” 南肖云居然也开始趋炎附势起江家了吗? 二十一年前,江家还不过承了祖上茶行做点小门生意,小足小富尚且有余,邺城这样人家多得一抓大把,自然不能似现在风光,更也不会有南氏攀附江家一说。可却也是二十一年前,这样时节,江家长子江雁回出世了。 这事情至今也仍是茶余饭后不厌的谈资。 江家得是祖辈多少年积的福德,祖坟要冒多高的青烟,那江雁回刚一瓜瓜落地,原本是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只瞧见与此同时打天宇深处远远闪来束金光,从邺城上空缓缓到城南那方向去,这样奇异的景观几乎引得全城人都跑出屋外打量。只见那金光距这地面越靠近,看到的便也愈发清晰,这哪里是金光,分明是位鹤发童颜,白衣飘飘的仙君呐! 那仙君脚踩祥云,缓缓向下降落着,不少人此刻心中都是又惊又怕,提着口气不敢出声,瞪大了眼睛看那仙君轻轻落地,扣了扣江家大门,等了会儿门开,又再平常不过地走了进去…… 仙君何时走得不知,但却是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江雁回走的。那本该虚弱还在昏迷中的产妇猛然惊醒,颤巍巍地挣扎起来,不顾多少人阻拦,踉踉跄跄地在门外跪下,仰天哀声道:“仙君,可怜我儿……还未唤过他姓名……” 天宇深处传来低音:“雁回。” 大雁南飞至此回,眠思梦想盼子归。 江雁回母亲得到回应,浅浅一笑,顷刻间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江雁回虽是大吉大贵,想都想不来的好命格,可他母亲却是个福薄的妇人,生前老实本分嫁了个同门第的人家,二年后怀孕,次年产子又遭失子之痛,产后落了病根整日郁郁寡欢不得医治,丈夫不多久竟还娶了个美艳小妾,那小妾是个厉害角色,会使些手段,江家老爷日日听那枕边风,对原配夫人愈加冷落厌恶,宠妾灭妻的行径不知传到多少人耳中。 江雁回母亲产子不过三年,将将二十岁的芳华年纪时,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可恨丧期未过,江家老爷便火急火燎地扶那小妾坐上正室,不两天又得了两位大胖小子,未出丧期大摆宴席,三天三夜灯火不休。 这事江家老爷做的极为不耻,很不厚道。偏偏那些难听的闲言闲语藏在恭维面下,顶多敢在暗里关上门躲在自家说道,毕竟这江家靠山可是仙家呀,那日仙君莅临的尊贵仿佛还能历历在目,实在令人永生难忘。 虽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南梦柔也未逢出生,这些事她却是知晓的,江家自那后仿佛一步登天,各方的贵人都借机腆着脸主动攀附,江家门第合情合理地向上迈了阶,也自然会与南氏多了交际联系,最后竟还荒唐摸索出条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干系。 母亲自小教导过,宠妾灭妻的江家老爷最是难看的商贾嘴脸,混到如今也不过借着他长子的气运,这就是走了狗屎运的无赖,人在做天在看,总有天该要摔回本来的地方。这类人,不主动接触,也不要去给什么好脸色。 “姑娘,姑娘?” “啊……是。”南梦柔回过神,自知失了态,心里又烦的紧,看到罗晴,意味不明道:“你说是父亲嘱托,你是我的人,怎么还听起父亲的话了?” 罗晴这时脸色更怪异了,干脆跳下了车,走到车窗外悄声道:“姑娘只管去便是,总不会害人的。” 待到江家府邸,竟意外冷清,大门紧闭,空无一人。若不是那门面镀得锃亮的漆面,任谁能猜出这是风头正劲的江家呢? 南梦柔还置着气,任性不愿下车,只在车里候着,外面跟着的婆子说得舌干唇焦也不顶用,只好差了位小厮先去江家叩叩门,好叫人知道人总是到了。 趁这空档,南梦柔把下车后就一直很安静的罗晴叫上车,要把罗晴逃避的话题追问个明白。谁知罗晴像是有心事般,一直不做腔。 或许是又不知是碰了她哪根神经,南梦柔烦着要回去,便不再搭理罗晴。她用小指挑起门帘,看向不远处的小厮,今日说不出来什么感受,怪异是有的,更多是心里头莫名慌乱,总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第二章 南梦柔半眯着眼,瞧那小厮敲了许多次门都未有动静,于是兴致缺缺地合上门帘,小声骂道:“果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真当是飞上天的凤凰了。”说着她又没好气地斜楞罗晴一眼,“我说不来不来,现在可好,平白吃这闭门羹,都欺负到我头上!” 她心里确实有气,但她更气得是罗晴胳膊肘子往外拐,还拐到十万八千里外她那便宜父亲身上去了。 南梦柔自幼丧母,便也早早养在祖母膝下。那时她虚摸五岁,就已经感知到父亲并不喜爱自己,亦如并不多喜爱自己母亲一样,虽然与父亲的关系不亲近,却也并未如现在这样僵冷,直到她父亲领着程小娘进门那天。 那程小娘是北街布头店的闺女,不知使得什么下作手段勾搭上的她父亲。本以为领进门做个偏房便算了,可父亲竟铁着了思要那程小娘做续弦。 天大的笑话,她母亲什么身份,京城伯爵府家的嫡女,到南家都是下嫁。那程小娘又什么身份,小家子商贾出身,甚至还比不得自家的女使!父亲即便脑袋注了水,被那女人灌了迷魂汤药,如何不分清白,不知贵贱,这样纲常伦理倒岔,难道不怕被人抓了把柄一折子参到皇城,落个家风不正的名声吗? 她眼巴巴看着父亲在祖母院里闹了许多日,祖母始终不肯松口,本以为这事就一了百了的时候,那程小娘领着一对男女童求到祖母跟前了。那女童比男童大许多,与自己岁数相仿,男童却正值水灵可爱的年纪,祖母看了难免喜爱,最重要的是南家人丁稀薄,只有眼前的一个男娃,祖母也动了心。本还以为程小娘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商贾之女,未想到竟心思这样深,弃了脸面愿被人养在外面,原来是盘算个大的。 南梦柔恨,恨她薄情寡义的父亲,恨他在母亲活的时候不给半分温柔体面,待母亲死后竟以这样的方式羞辱。她一个气不过,便悄悄写信托人把信送到京都伯爵府,让母亲家人也牵扯进来,知道她这薄情寡义的父亲如何作践她死去的母亲…… 如此一来,程小娘彻底断了做大娘子的黄粱梦,但凭着俩孩子,好歹迈进了南家的门,父亲却因此跌了官阶,到如今在官场仍处处限制,多被打压。 …… 想到这里,她心中愤愤愈满。 “你要知道,我平素待你不错,我脾气是躁了些,可至多吓唬骂你两句。不然你去看隔壁小贱人的女使丫鬟,打骂一如三时三餐,月例还多常克扣。你何苦要往外爬,莫说为了我的话,你也知道我与父亲的……” 话到一半被打断了,是外面人有事通报,她摆摆手,示意罗晴把脸上的泪擦干了,这才又撩开帘子,说道:“我真是丢不起这人,还等个什么劲,赶快回去,莫说我不懂事不给留面。” “姑娘……姑娘……是……”来的是被派去敲门的小厮,去的时候还是一脸精神,现在却好似中了邪一般,面色青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南梦柔性子急,没耐性听他在磕绊,就随意指了指另外跟随的小厮,“你替我听,真恼死个人!” 不等她说完,那本还结巴的小厮嚎叫一声打断她:“报……官,报官!” 南梦柔本在气头上,又被打断话,她没仔细听清那小厮说的什么,就冲着小厮怒目一瞪:“我说话什么时候还有你打岔的份了!” 车外那小厮又局促地说着“江家……江家……死人了!” 南梦柔这时才感到不对劲了,她起身刚想要下车问个明白,同在车里还跪着的罗晴这时拉住她,南梦柔转过头,罗晴也是跟着一愣,立即紧紧抿着嘴,冲她摇摇头。 南梦柔当她犯了浑,自己便又挣扎了几下,罗晴却拉得更紧,她甩了几下衣袖甩不开,罗晴反倒直接低头抱住了她的小腿。 “你这是作甚!” “别下去了。”罗晴小声啜泣地说。 “江家或许是真出了些什么事。” 罗晴抱得南梦柔愈发紧,哭道:“姑娘若出去看了,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吗。” 彼时罗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了。 南梦柔此时心乱如麻。 南芊芊已经及笄,到了适婚的年纪,她眼馋江家不意外。可偏偏江家设宴请人的时候,南芊芊恰好就犯了错被禁足在院里,肥肉掉到了自己头上。 程小娘不去闹便算了,自己父亲还叮嘱了女使看管住自己,务必要到江家,她倒不信父亲如此好心。 南梦柔扶起罗晴坐下,帮她理了理额前沾了汗的碎发,又用手绢拭净了她脸上的泪,语气难得的温和:“外面说的话你想必听到了,这江家或许是真出了什么祸端,算下来是要吃血官司的。” 第三章 南梦柔继续道:“我母亲过世那几年,你也跟着我受过几番苦难,遭过不少冷眼。外人只知道我是南家的嫡女,母亲是伯爵府千金,应受万般宠爱,可我在南家举步艰难的日子谁又清楚?只你懂我的苦我的恨,是么?” “姑娘……”罗晴张张嘴,想到过去的日子,南夫人死后,南梦柔再无人庇佑,可偏偏南梦柔性子又烈,像只浑身长满倒刺的刺猬,把心中的愤恨全都对主君展露了出来。南梦柔那时旁人眼中的尊贵,都是盖在伤口的衣襟上的。 “父亲不止不喜爱我,他更恨我,院里面程氏一窝子同样恨我,是我坏了他们的盘算,不,是坏了他们一家人的盘算。”南梦柔苦笑一声,不再出声了。 听到这里,罗晴抬起头,正看到南梦柔那双微微上挑的杏眼隐约泛着泪光。 罗晴哭道:“姑娘……莫再提了,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犯了蠢,奴婢明明知道姑娘与主君的关系,却还要错听了主君的话。那日明明主君对奴婢说是要促成姑娘一份好姻缘的,奴婢也盼着姑娘能好。但今日所闻,还不如随姑娘心意不来,现在平白无故摊上这么个血事,真坏了姑娘名声!” 南梦柔扶罗晴坐到自己身边,为她拭干了泪,又把她额前沾了汗的细发捋到耳后。 “我自知道你心中有我,我才不怪你。何况我在外名声本就刁横,再加一条,还有什么可怕?” 说完怕罗晴不相信,南梦柔一抬下巴,做了刚刚凶她时的凶狠模样。 罗晴见此,果然被逗笑。 安抚了下罗晴,南梦柔而后探出头叫了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吩咐,“快些去报官,不要磨蹭。” 语毕,又对另外那吓得还未回魂的小厮说道:“过来,同我讲讲你看见什么了?” 那小厮离着窗口近了些,南梦柔才注意到那小厮现在身上还是抖着的。 “不要呆站着,进来。”南梦柔冲他招了招手。 那小厮进来后南梦柔吩咐罗晴给他倒了杯热茶定定神,看他一杯下肚后,脸上才有了些许血色气。这才开始道:“你只管如实说,反正这话到了公堂上你也要说一遍的。” 那小厮点头应是,开口道:“姑娘……起先小人确实是在门外头敲了几次门,又等了许久,一直没人应,小人里头总感觉安静的很,没人似的,但这事在江家怎么可能。小人就这么想着趴在门上听听是否如此,哪知道这一靠……这门压根没锁,我一靠,门就开了条缝。 这……江家……真是泼天的血案啊……残肢堆砌了一地,墙上都糊满了血浆子。……” 听到这处,罗晴最先受不住,赶紧捂着嘴跑了下去。 南梦柔胃里翻江倒海的,也不大好受,“果真如此……” “小人所言字字属实,绝无半点虚言。”那小厮一脸真诚。 南梦柔点点头,令那小厮出去。待人走后,她脸上一白,接着身上一软,竟从矮椅上直接瘫坐了下去。 她脊背发凉,后怕地想,若是今日没有戏班子进城堵路,耽误许久,自己又闹脾气不入江家,会不会自己就能撞到府里面被血腥屠戮的场景,自己是否又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坐在车中…… 江家的请帖是昨夜里来的,南芊芊之后又不知所以在父亲书房闹了一通受罚,由此没来成江家,而程小娘不去为女儿求个情面。那么顺理成章,若往坏处想,是他们早知道有这个坑,留给自己来跳吗? 君心似铁,是要送我一条不归路吗? 第四章 南梦柔一行人从官府准备回府已经酉时,这时节天色已经略有昏沉,路边不少店面人家都亮起灯火。 南梦柔没了早上那会儿抱怨散漫的样子,她坐在马车中一直未出声,安静得很,浅浅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泛着暖黄的光晕,整个人说不出道不明的落寞冷清。 罗晴看向南梦柔,想要安慰却不知该怎样表述。两人便一直沉默至南府。 南梦柔刚回了自己院中还未歇息下,便有人来禀告主君要见。 南梦柔对罗晴使了眼色,罗晴很上道地对那女使说:“姑娘今日受了惊又来回好几番的折腾,有些低热就先休息下了,待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主君会体谅的。”说完还悄悄塞了几块碎银子打赏。 那女使拿了钱财定然一万个好说话,一口一个姐妹,又说了好些体贴面子话后才利索走了人。 罗晴回到房中看南梦柔脸色确有些虚弱的病味,才想起南梦柔从出门到现在一直未有吃饭,便赶忙倒了茶水,把糕点拿到南梦柔跟前,柔声问道:“姑娘先拿这些垫垫腹,想想可有些什么要吃的,我好吩咐请人去做。” 南梦柔看了看罗晴,把一块奶糕放到罗晴手上,“我不饿,只是累着了,你吃吧。” 罗晴接下了奶糕,她看到南梦柔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她宁可要南梦柔平素的嚣张跋扈,哪怕拿自己出气怨骂两句也好。 或许是看出了罗晴的心绪,南梦柔伸伸懒腰向床榻走去,“我只是有些累,你与其有心思苦着张脸,不如给我打盆热水来,我今日想早些歇息。” 罗晴得了吩咐不再多说,拿了水壶正要出门打水去,她推开门走了几步却停住了,这时晚上春寒料峭,风还是和刀片子一样刮人,居然还夹着几片雪絮子,她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月亮不知何时走到了正中央,前所未有的皎洁明亮。 若不是天冷风寒,也真想让姑娘出来瞧瞧,散散心中的郁闷。或者令这雪势再大一些,明儿一早积了白雪,正好衬起院子里的红腊梅。总要有些事情要让姑娘去开心。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脚上便更麻利轻快,只是不知为何院子里掌着的灯何时灭了,故看不清楚路,除了小姐的屋里还能远远瞅见点光火,四周漆黑一片。 “那些人怎么做的事,看个灯也看不好……”嘟囔到这儿她顿住了。好像有股冷风一直往她耳边打转,再透过发丝凉到脖根子里,走到哪也只在一个耳朵边缠绕。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攥紧了水壶,脚下的步子也停下了。 起雪了,四周安静得很,那风声顷刻间也消停了,只有她耳边那股子凉气还在绕啊绕,像是喘息…… 南梦柔是被冻醒的,这时屋里冷得像冰窖一样——火炉的炭火早烧完了。她往被里更蜷缩了些,但实在还是冷,她想起昨晚上吩咐了罗晴去打水,自己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于是才不知不觉间昏睡着了。 “罗晴——” “罗晴——” …… 叫了许多次一直没人搭理,南梦柔看了看天色,兴许是太早,有些阴霾,大概都在休息着罢。 南梦柔披了件狐裘大氅下床,走到火炉子跟前,想要自己往炉子里添几块炭火,可惜炉子里都是燃透的灰烬,火折子不知放在哪,指着那几颗火星子根本起不了火。 屋里实在冷得没办法,南梦柔只好自己起身去找人帮忙。她收紧了狐皮领子推开门,闭着眼睛迎过一阵冷风,发现外面居然已经堆积好厚一层白雪,走下去会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久没有这般大的雪了。南梦柔不禁喟叹 她向院内那株红腊梅走去,皑皑白雪果真衬得红腊梅开得甚是娇艳,那嫣红的腊梅花瓣不畏冷风半分,一片不肯凋落,也不肯沾染一片雪,孤傲矜持得很。 南梦柔伸手抚向一朵红梅,低声:“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第五章 司命站得腿都要麻了,可他不敢再做出什么声响,他看向三清神君,神君还在盯着现世镜,紧抿着着嘴,一脸冷峻——镜里是神君入了轮回的仙侣。 今日莅临他仙府的神君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上古时期的神字辈大多陨落,眼前这尊就是为数不多仍存在的一个。 “神君?” 司命等到现世镜到了时间重新化作一块铁器,这仙君还迟迟不肯动弹,再等恐怕就要把那铁器看成朵花了。 “有邪祟。” “额……” 江雁回凤眼一斜,恨铁不成钢,这司命压根没参透他话里的意思。 于是他又善意地点拨,“匡扶正道属我本分。” 司命接着装傻充愣,“哎,神君话说有理,这邪祟真是好大的胆,敢在天道下犯恶,小仙就请人灭了他去!” “不必麻烦,我一人即可。” “神君这是哪里话,蝼蚁之徒哪用得上您操劳。” 江雁回咬咬牙,睁眼说起瞎话:“……不妥,此物非我之力不能灭。” 司命心肝一颤,当了真,毕竟谁能想到一个比你爷爷的爷爷辈分还要大的神君在这给你糊弄人呢。他收起习惯性地谄媚样,引江雁回到室内,言语诚恳,“还请神君分解。” 江雁回两眼一闭,有些羞臊,这事情说起来确实下脸…… 自他成了鳏夫的头几年,他还能勉强耐着心性等那个没良心的女人投胎一轮,想着她为了个憨傻至极的江小六逃婚的事情,自己大可不去计较,等她归列仙班后还能关起门好好过日子。 只是后来实在思念得紧,趁着江小六受伤不能兴风作浪,自己上下打点关系,把南梦柔的轮回提早结束。 一个轮回过去,他算计着时候差不多,也该回来,就跑去了天门那儿等人,还贴心挎上了一大包吃食好让南梦柔的在路上打牙祭。可恨他在天门被人看了一月笑话不说,连个人影都没堵到,当即他包袱一扔,撩起袖子就去地府讨人。 那时已晚了,等他一身戾气火急火燎赶到地府,却只看到了南梦柔纵身轮回去的一片翩翩衣角。 神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江雁回向地府通判在黄泉路附近讨了个住处,每日一早就去路口守人。他咬牙切齿地想,躲得了初三躲不了十五,等他撞到那个没良心的,哼哼,绝不要给再她什么好脸色! 六十年白驹过隙,或许她于人世已度了万物繁华,他却只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看人海两茫茫。好在,某天终于让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事实上,就在一念之间。 明明本还想着要如何险恶对待,恶言相向,却只远远看到那人轮廓的一瞬间,心仿佛洪水奔腾破堤之势,一触即溃。 那就再让她一次。 …… 可恨南梦柔无动于衷他满心思恋,与他擦肩而过,只撂下句:“你我无缘,往后莫相见。” 原以为自己是守得百十年的鳏夫,事到如今,竟是被人甩掉的弃夫。江雁回这次真被那没良心的伤透,伤心某过于心死,他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让你投让你投”,一边抢在了那没良心的之前投进轮回道。 可江雁回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上古血脉,饕餮神力,不留神间竟毁掉了轮回道,吓得地府紧忙急奏上界——轮回通道废了不打紧,上古血脉人间出世,乱了天道秩序才是麻烦! 江雁回出世那天,上界早早派好了同为神字辈的云梦仙君抱人。那时江雁回虽在襁褓中,意识却仍清醒,活了两万岁的老神仙第一次切身体会一句——晚节不保! 好在……虚惊一场,地府日夜不休地补修了五年轮回道,他也臊极躲起十来年。 如今旧事重提,江雁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邪祟曾受我人间降世时灵气,催生了灵智,不向善修炼,现下居然害了几十条人命,此时不除,必祸乱人间。” “神君可真想好了?”司命苦着脸,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神君的尊贵,四海八荒九岛十六州无可置疑,难道高高在上受这荣誉不好吗? 他也不是不知神君心中所图,但偏偏江小六刚给他嘱托了,绝不要神君得机会入世。两人明争暗斗便算了,夹在两人中的自己才最难做。尤其一想起江小六那杆近一丈的长枪,他就皮疼。 第六章 “神君超脱自然不沾世事许久,原本是按规矩拿了手札即可下界,只是现在规矩多了,不止要经我一人,还要,还要……” 江雁回想都不要想他说的那人是谁,却又不死心:“你头衔不是比他大的多。” “这,这,小殿下的为人,神君也该是熟悉不过,咱们之前不是赶着小殿下……害了隐疾未上任,这才钻了空子……” 江雁回挑眉,示意司命继续结巴下去。 司命努努嘴,小声道:“那事后,小殿下现今还记恨着。何况这种事毕竟要精细划分,仙人轮回的事本就是归小殿下管的。” 江雁回听到这里脸色不大好看,但他不好表露,他与小六曾有过节,即夸张到上界人尽皆知的地步。 “实不相瞒……神君来找小仙前,小殿下也找过小仙,这事是特意嘱托过……”司命吞吞吐吐,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雁回猜的半差不离,若拿手札下界真要经过江小六,凭两人的恶交,江小六不定怎么恶心他。比起受江小六的气,大不了手札他不要了,以自己的辈分,倚老卖老下次界又能怎样? 顷刻江雁回茅塞顿开,眼角还窜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司命本以为自己说了这话,神君是要恼怒,谁知那万年冷脸却破了僵,像是有了什么想法。 这份不安果真应验了。 “江小六纵使惦记过往,可我也要灭除邪祟,况且事由我所起,多耽误一瞬便有机会多一条人命。此事刻不容缓,所有罪过你推我身上,想来他也不会过多难为于你。” 司命两腿一软,“这事若让小殿下知道,仍还是小仙的失职,依他脾性,若抽我筋骨,剃我血肉如何是好!” 说完他一个大喘息,见神君仍是要走,指着玉柱又放狠话:“神君若是今日走了,小仙抽了仙根都洗不清,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儿!” 江雁回认准了这司命贪生怕死,才不听他胡言胡语。 司命见此情形,狠狠咬咬牙,提了口气,真就朝玉柱撞昏了去。 江雁回未料到司命是真发了狠,看他破了脑门糊一脸血,形势确实唬人,于是提起司命衣领向江小六地界飞去。 第七章 “人不在,择日再来罢。” 江雁回看向江小六仙府门外头四五岁的小娃子,那小娃子坐在台阶上,两手撑着脸,眼皮懒散地耷拉着。 江小六这脾性居然还能收了个小的,他心中略有诧异,把提着的司命丢到小娃子身前。 他反倒不满地埋怨:“拿开,在外头放着不碍事?” 果然这脾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得了他主子的八分傲慢真传。 “告诉你家主子,莫要不自量力掺手我之事,不然到时再让他悔恨一次!” 显然被“主子”二词刺激到了,小娃子不等听完就跳起来争辩:“江小六是不是又在外头风言风语什么!” 等他呛完话,眼前人眨眼间消失不见。 …… 江家不是邺城第一家被灭门,早前面还有程家姚家,不过程、姚两家门第不高,官府又特意掩盖,消息这才没走露出去。 三家灭门案惨状凄烈,大可确认出自同一凶犯。 人都是断了四肢头颅,内脏化一滩血水。 这次死的是江家,风头正盛的高门高第,又是南家嫡女发现去报的官,这次风声是怎么堵也堵不死。 官府抓不到凶犯,邺城人人自危,谣言四起,有说是冒犯了邪神,也有说是江家长子升仙夺走了邺城气运…… 南梦柔被锁在了院里。 她女使之前夜里不见了,白天才被注意到。消失那天凑巧落了大雪,没半点痕迹,她差的人去报官被堵了回来,心中焦急便要自己冲出去,门口推搡间,她父亲南肖云得了消息赶来,在女儿脸上落了一巴掌。 训斥她,南家坚决不要再去趟一遭官司浑水,埋怨她,落了南家脸面。 南梦柔紧紧抿住嘴,心里发笑,或许分明是他知晓些内幕,怕被自己抖露出去。 可这也只是她心中猜测,不敢轻易声张。 南肖云把南梦柔院里的下人从头到尾换了个遍,还来了个叫卉烟的贴身女使照顾她。卉烟白面凤眼,生得格外好看,可性子孤冷不多爱说话,还不怎么会伺候人,大多时候总瞪着自己,像是有什么样的怨念。 一次饭后,南梦柔喊住她:“卉烟,我有话同你说。” 卉烟身形一顿,愣了几刻。 “过来吧。”南梦柔催促道。 卉烟站在了南梦柔前面,垂着眼,看不出什么心情。 “你过来有十几日了,可有什么不称意舒服的地方?” “谢姑娘关心,一切都好。” “……” 南梦柔话被堵住,只浅浅一笑。她拍拍自己坐着的美人榻,示意卉烟坐过去。 卉烟反倒向后退一脚,离着更远了。 南梦柔不由她,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拽着她一同坐下。 “你被送到这里,往后便是我的人了,我自然要关心你。”南梦柔说着捏起卉烟的一只手翻开,指尖点起她手的轮廓。 这手指纤细嫩白,手心柔软,就是冰了些。 “你手真好看。”南梦柔夸赞,“我瞧你手上没什么茧子,不是个做粗活的,来这里我可不要令这手受了委屈,要不然真是我的罪过。” 卉烟低头没有说话,南梦柔却看到她耳根都红了,她抓住卉烟的手,“你手真凉,来,我给你暖暖。” 这行径在主仆身份上已是逾越了。而卉烟没主动把手抽开,南梦柔便一直继续攥着。 俩人握着手,一时无言。一盏茶的时间后,卉烟终于开了口,冷冷清清,有些低哑:“你对谁都这样?” “我的脾气外面谁不知道,我是看你漂亮温婉才生的喜爱。” 卉烟终于抬起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南梦柔笑眼盈盈,眼角都带出了勾,甜得出水,倒真蛊惑人。 卉烟反倒像见了瘟神,猛一甩开被南梦柔握着的手,不可置信地盯了她许久,最后面色古怪地跑了出去。 “什么玩意,软硬不吃。”南梦柔嘟囔着踹倒了几把椅子,又想到卉烟那副低头红了耳根的娇羞模样,又骂道:“狐媚坯子!” 第八章 夜里是另外个女使过来伺候的,南梦柔佯作不走心地问了句:“卉烟怎的没过来?” “卉烟姐姐受了风寒,怕把病沾给小姐,故才让我来替的。” “病的可严重?” 春樱拿着梳子一顿,思索:“卉烟姐姐中午回来脸色就不太好,我们说请个大夫瞧瞧,她嫌麻烦不愿意,只说回屋睡一觉就好。” “那可不行,若要依她,坏了身子拿什么去后悔。”南梦柔催促春樱回去,“你去看看她,若还病着,只管去请大夫,她若不依,便说是我吩咐的。” 春樱望向南梦柔的眼睛发了亮,“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外人总说姑娘脾性坏,分明这么体己,真是污蔑人!” 南梦柔笑笑不语。 卉烟这病一连两日都未好,南梦柔正要准备亲自去看看的时候,三日后一早,她睁开眼,卉烟已经在床边侯着了。 她掀起被子,接过卉烟递过来的热手巾擦了手,而后才问:“你病好了?” “谢姑娘关心,已无大碍。” 卉烟沉声回了一句,而后是怎么不愿开口说话了。 这人!当真是油烟不浸。 南梦柔禁足满了二十日,该去父亲那儿请罪,她自然是万千的不情愿。一路上卉烟瞧她像朵焉了的黄花,哪还有平日半分明艳的光彩。 等到了南肖云书房外,南梦柔吩咐卉烟在外面侯着,走了两步,又回来把手上的汤婆子递给了她。 两人不可避免的指尖一触,卉烟紧忙将手收了回去。南梦柔心里揣着事不再打趣她,又把汤婆子塞到她怀里。 怀中猛得一暖,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样,卉烟耳根止不住得烧起来,眼睫不太自然地颤了几下,张张嘴,像有什么话要说出来。 南梦柔进了书房,里头不多会儿传出来激烈的争执声,不知南肖云说了句什么,南梦柔那方的声音熄了下去,紧接着南梦柔推门而出,脸色不大好看。 卉烟迎上去,看南梦柔眼睛泛红,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她想了想,还是把怀里的汤婆子递给南梦柔。 南梦柔没有接下。 “你拿着吧,我不去院里了,待会儿帮我备上车,叫上邓柳随我出去趟。” 邓柳是府里面为数不多会拳脚功夫的小厮。 “……去哪里?” “去官府。” 卉烟不说话了,南梦柔看向她,“怎么,也想跟着?” “……嗯。” “我是去官府认人的,到时候不要再吓到你。” “姑娘比我金贵,姑娘不怕我又怎会怕。” 南梦柔听到这里不禁回头看了看跟在她后面的卉烟,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甚至这么窝心。 原来不是个不开窍的。 南梦柔此行去官府认的人正是失踪了半个多月的罗晴,官府在清点江家尸体的时候发现多出来个头颅。官府起先压根没人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后来又一遍清点尸首,还是那日接待他们的小衙役瞧见认了出来,但总之不太敢确定,便向南家请人去认认。 本来这事随便找个日常与罗晴亲厚些的去就是了。 兴许是为了扇向南梦柔的一巴掌,又或者是瞧见找不到人时南梦柔那阵的失魂劲,南肖云还把消息告诉了她,也准允南梦柔去一趟。 进了官府,这次是官老爷亲自来迎的。此事关乎甚重,若那只无名头颅真是江家的婢女,江家灭门那天,那婢女分明一同跟着过来报案,还在官府整整待了半天,那真是犯了邪! “姑娘,尸房味道重,把这个蒙上。” 卉烟上前接过面巾,替南梦柔蒙上的时候看她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都神不在焉的。 “姑娘?” “……” “姑娘?” 南梦柔摇摇头,笑得有些勉强,回应道:“我还好……” 即是戴了面罩,进去尸房还是迎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腐臭味道,尸房里面阴冷昏暗,地面堆放着许多草席,卷在里头的是拼凑好的尸体,大多拼凑的十分粗糙。照活人原本的样子凑起来实在有些难度,几十口人被碎尸成上百尸块,何况再加上后来江家的百十口。 “可恨找不到凶犯,尸体还不能入土为安。”官老爷一旁叹息。 “原先程姚两家的十多具尸体本就放不太下,江家显赫,人数近了先前三四倍,这衙门如今倒成了收尸场。幸好之前降雪天变了天,若找不到凶犯再耗下去,尸体坏了就不得不埋了。” 说着说着已经走到尸房里面没了路,跟着的小衙役上前轻推一面墙,那墙翻了过来,竟是个独立的冰室。 “注意到这头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天,也是怪我,不早重视起来,以至现在腐坏的有些厉害,难为姑娘分辨了。” 第九章 头颅放在冰台上。 或许是在冰室的缘故,腐气不甚严重。 无名头颅被剜去双眼,眼眶干瘪下去,眼缝处还溢出了腐肉。皮肤腐坏不甚严重,却泛了青灰。沾了血污的发丝贴在无名头颅的额前,南梦柔还记得自己在马车里将它捋在她耳后。 “是……罗晴……我的女使。” 南梦柔低哑着声,往后退了两步。 “姑娘可看准确了?” “……” 南梦柔点点头,伸手擦了把眼睛,开口:“不会错的。” 在外关于南家嫡女脾性的名声是不大好的,今日一见,未想到竟是主仆情深一场,她也并非是传言里的那般凶狠心肠。官老爷吧唧了下嘴,艰涩开口:“还望姑娘……节哀。” 南梦柔端端正正行了礼。 “盼大人早日捉拿凶犯。” …… 次日,这消息走出去,酒馆小巷里炸开了锅。 “那个南家的女使在衙门的时候,江家的碎尸不早都收拾完了?” “害,你别说,恐怕那时候站着的都不是人咯。” “我小舅在南家守门,说那个女使回南家的时候还好当当的,没什么怪异。” “人在南家没的,不定是回南家死了。” “这头至今没有身子,死无全尸,好生邪性。” …… 卉烟收走了南梦柔桌前的饭菜,饭菜一口没动。 南梦柔从尸房回来后只说恶心,至今吃不下口东西,大多时候只坐在窗户边冲外愣愣地望着,正对院里那棵快要凋零的红腊梅。 卉烟把饭菜放到了膳房要回去,一转身,身后居然站了位紫衣少年,头上还缠了圈纱布。 “神君……” “……” 卉烟绕过去不作搭理。 “神君……” 那少年又退回去张手拦了拦。 卉烟脸一拉,臭得要命:“何事。” “小仙揣么了许多日,总不见神君回去,这才担忧下来瞧瞧,又看到……神君怎么变作了这幅样子,小仙实在实在……” “有话快说。” 司命缩着脸一笑,这笑极其谄媚,饶是江雁回,也不忍皱了眉。 “小仙是来告诉神君件好消息,这好消息嘛……” “……”江雁回一动不动,冷眼看着。 司命不敢再卖关子,正经道:“咳咳,这好消息是小殿下被龙王强带回东海了,小仙看呀,没个几十年压根出不来。这不,掌仙人入世的事宜又成了小仙一人独大,小仙此次下界就是为神君送手札的。”司命说着把手札递给了江雁回。 江雁回收了手札,眉目间的冷色也缓和些,心想这司命倒是上道。 “龙王舍得?” “哎,神君别说,小殿下刚得知神君下界那会儿,当时挑了枪就要找您去闹,还是云梦神君给拦住的,两人打了一整天,实在难舍难分,闹得动静好大,还把符离仙人的仙府给拍碎了。龙王不来,整个上界不得要被翻个遍?” 司命把额头上的纱布撩开,左边一处的伤口已经结痂快好,是那日他自个儿撞的,他指了指右边的伤口,创口大又新鲜着,“神君瞧见了没,还把小仙给波及到了,小仙真是天道庇佑,血厚命大,那么大块石桩……” “没别的事?”江雁回听不得司命讲废话,作势要走。 “神君别呀!”司命堵住门,接着说道:“还有件最重要事情小仙没讲……其实小仙此行还是来帮云梦神君带话的。” “……” “云梦神君说他帮您拦人可不是白拦。” “你只管说。” “云梦神君想请您把那邪祟交给他。” 司命说完看江雁回脸色似乎发冷,哆哆嗦嗦道:“小仙也认为实属不应当了些,但这也只敢在心中想想,小仙哪可敢得罪这云梦神君。” 江雁回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沈清明不是个乱来的,把东西交给他也无妨。” 听到这里,司命悬到嗓子眼的的心骤然平和了下去,比吃了仙丹妙药还要自在。三清神君在上界出了名的脸臭难说话,他来时本来想好了若是神君不从,他就再撞头一次。就像上次一样,负了伤,也好说明自己好歹是挣扎努力过。 “神君……神君……”免了次见血,司命受宠若惊,险些要说不出话。 “只是这事……” “神君只管说,小仙听着呢。” “我要你留下来替我几天。” “……” 江雁回这话说得难为,司命听到此处不由冒虚汗。 “我仙侣转世于此,故我身份不好显露,收服邪祟也多有不便。实在是我怕她轮回过后记得我来找过……再生有什么芥蒂。” 一谈及南梦柔,江雁回侧过脸,不知怎地耳朵又烧起来,他想起南梦柔那日牵起他的手,指尖在他手心圈画,很痒,痒得挠心。想到她冲起自己笑,笑颜如花,万物都失了芳华。 “额……” 此情此景下,司命愣在一旁。 果然谣传三清神君老树开花开的烂漫诚不诓他,即使自从丧妻后的神君渐趋不着调,威信辈位还是摆在那里,大家谁不一直敬畏着。 到底是哪个泼皮瞎子说的神君是老树开花,神君这样模样,他看分明还是在——情窦初开,少女怀了春! 第十章 自去官府又已过五日,灭门案仍没半分结果。 反倒是最近流言——南家将是下次被灭门的宗族。 谣言愈演愈烈,生了翅膀,进了南肖云耳中,府上因此也增多了许多护卫,流言虽难听,却也不无道理。毕竟,南家是有条人命掺进了灭门案中。 天气渐趋温和,是真的要过春日了,院里的红腊梅没享受的命,已衰败得差不多。 因为罗晴的事情,南梦柔在院里难受闷了几天,消瘦不少,最近这才终于有食欲,开始吃起了饭。 “卉烟,你帮我折枝梅,我养在屋里,或许还会多留住两天。” “不如再待上几日,迎春花什么都开了,那才叫新鲜好看。”卉烟抖擞了下棉被收起来,换上了床水蓝颜色的锦被。 南梦柔咽下嘴里的白粥,多看了卉烟两眼,她倒不知什么时候话多活络起来。反正也总比从前阴阳怪气的好。 “程小娘早上刚找人来请过姑娘,说是府上请来个道长,要一起去吃饭,我寻思姑娘身体未好,不适宜跟着人一起吃些油重的,便自作主张推去了,姑娘不生气吧?” “……不生气。”南梦柔又舀了勺粥,含含糊糊地回应。 卉烟,或者应该叫司命,顶替神君的第一天,他就差不多摸透了这府上的情理关系。 转世的南梦柔富贵出身,可惜是个没人疼的,一家子都在和她作对。 她脾性不大好,府里人怕她。 但凡事只要顺遂着她心意,她也是个好说话的。 司命如何也想不透,江小六稀罕南梦柔不比神君差,怎么安排了这么个糟心命。 “程小娘那里特意嘱托过,晚上道长要做一次法,姑娘是要一定去的。” 南梦柔不满地微颦眉,不知程小娘又耍什么鬼主意。 夜里南梦柔吃过饭后才磨磨蹭蹭去后院,路上正碰到同样出行的南芊芊。 两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除非是南芊芊主动去找不痛快。算上来自自己去江家后,俩人这一个月的时间竟还是头次碰面。 “姐姐。”南芊芊主动打起招呼。 南梦柔不做停留,丝毫不打算搭理此人。她可还记得南芊芊与父亲当时如何唱的那出戏,把自己诓去了江家。 “实在多日未见到姐姐,心中十分想念,姐姐怎么还与我生疏起来了?”南芊芊快步追上南梦柔,脸上笑盈盈的。 “……” 见南梦柔不做搭理,她自顾自地说:“不怪姐姐,姐姐自去了江家回来,滋生许多祸端,受了不少打击惊怕,我要心疼姐姐是呢。” 司命跟在南梦柔身后,看南芊芊喜上眉梢的脸,简直眉飞色舞,高兴的都快藏不住事,不知使着什么坏心眼。 “小贱人。” 南芊芊听到,喜色一顿,“姐姐说的什么话?” “我说你这个小贱人。”南梦柔看向南芊芊,继续道:“不知深浅的下贱坯子,在外头偷着养的私生女,少与我姐妹相称,脏了我的耳朵,贱污了我的身份。” 这类话南芊芊听了许多遍了,若是平日,她都会仗着父亲对小娘的宠爱,反驳争论几句,再去父亲那里可怜兮兮告通状。可今日不一样了,实在苦日子熬出头,她不怒反笑,清秀的面孔甚至笑得狰狞。 “姐姐心里不痛快骂就是了,不过我也不好讨姐姐再生厌恶,妹妹先行别过。” 南梦柔看她笑盈盈离开,咬咬牙,竟对这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小贱人真是发了精了。” 等南梦柔到后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是南家的女使小厮。她往里面走走,果然看到一堆道士的物件,中间还专门腾出块大的空地,建了祭台。 南肖云看到南梦柔过来,对她的姗姗来迟面上不悦,绷着脸对身边的青年道长介绍:“这就是我家长女南梦柔。” 司命跟在南梦柔身后小心打量伪作成道士的神君。神君不是说去收服邪祟,绕来绕去,怎么换了副皮囊,还在南梦柔身边打转。 神君演技好的很,微微颦眉,对南肖云呢喃:“贫道看姑娘似乎身上有些不对劲。” “道长怎么说?” 这时候程小娘和南芊芊也走了过来,道士继续道:“这这……似乎……。” 南芊芊道:“道长有什么话何须顾忌,说便是。” 第十一章 “我瞧姑娘眉心黑气覆盖,这是牵连生死的凶兆。” “姐姐的婢女就是摊上了灭门案没的。” 南肖云不满地瞪了南芊芊一眼,嫌她多嘴。 “父亲看我作甚,这事情有什么见不得人,外面不都知道了,我告诉道长,还不是为了南家着想!” 南芊芊噘着嘴,揽着母亲程小娘的胳膊,嘟囔:“小娘,你看,父亲又凶我。” 程小娘怜惜的拍拍南芊芊,“芊芊,父亲是为了你好。” 程小娘一开口,南肖云脸就上柔了下来。 南梦柔不愿看他们一口子一唱一和,对着道长不耐烦地催促:“只管继续说。” 当事人都开口了,道长也无所顾忌,“这样凶险的命格贫道也是头次见,起先我看小姐一脸黑气,只当是与凶案牵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可越看,这黑气分明是从姑娘身体里面透出来……若如此持久下去,往后不但伤及姑娘,也必会牵连身边人。” 南肖云听后不可置信:“道长这话属实?” “绝无虚言。” “……”得到了道长的话,南肖云不说话了。若此人是些寻常道士便罢了,自己还可当是在妖言祸语,可这人是官府从云白山请来协助破案的道人,人也是他好不易借了关系请来。 谁人不知云白山,这可是全国赫赫有名的仙山,里面出过修道飞升的仙人。 他眼里发酸,不敢去看南梦柔,“道长的意思是……” “施主节哀,若想为了南家,为了宗族……姑娘在南家留不得。” 南梦柔听到这里,不忍嗤笑,怕是自己再不张口,屎盆子就这样胡乱扣自己头上。 “既是道长这样说了,为了南家,我还是离得远远地为好,父亲若是怕得急,今晚就写信给外祖父,回去收拾收拾就走罢。” 南梦柔边说作势要走,南肖云连上前拦住,“你……” 他一时语塞,不知该要说什么话,总不能真由着她跑去京都告黑状。于是又祈求地看向道长:“我女儿尚且年少,道长是否还有挽救的余地。” 道士一脸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贫道也无能为力。” 正说着,一旁的南芊芊冷不丁痛苦地悲鸣:“小娘,我……我……” 南芊芊汗淋淋一脸,佝偻着身体,不知是犯了什么疾症。 南肖云连叫人去扶,程小娘焦急喊:“道长,芊芊莫不是中了邪,先前还好好的。” 老道士锁着眉:“倒未看出什么不对劲。” 南芊芊被人扶着,冷笑:“我看分明是灾星……要克死我……”她话说一半,倒真应景地脸色骤白,呕出大滩血。 程小娘惊呼一声,“芊芊!” 南肖云催促围着的女使和婆子:“还傻愣着干嘛,请大夫啊!” 第十二章 后院乱作一团,南梦柔与卉烟连连躲闪退出去,直到被越挤越外面,到了过径附近才彻底不拥堵。 而南芊芊那里又不知出了什么缘故,隔着人,便听到南肖云又提高了音:“大夫,大夫怎么还不来!” 南梦柔踮起脚伸长脖子想要一探,刚巧那道士也从里边出来,下摆沾了滩巴掌大小的血渍。 这人上一刻还在挤兑自己,见他朝自己走近,南梦柔收了好奇心思,脸一耷拉,不愿做搭理。 他却主动搭话,声音淡淡地:“姑娘可是怨我话重,伤了家中和气?” “道长好一个和气,到时我离开,才实是万事顺,合家欢,诸君如意喜满门。” 道士不顾她话里的讥讽,目光闪烁:“离开未尝不会是番新天地。” “何必要说些虚伪造作的漂亮话。” “我是诚心为的姑娘。” 南梦柔轻笑:“道长别不是被人恭维久了,虚假惯了。” 话完,道士久久不语,南梦柔余光瞥去,借光火,见他绷紧的下颚,薄唇被抿得泛了白。 而司命一旁看得心急火燎,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南梦柔那张带刀子的臭嘴。他仍记得南梦柔在上界时候,虽说资历小,却颇有番名号,每次新写的折子戏发出,身边总莺莺燕燕扎堆似的环绕。 她过往必是嘴甜,极讨人喜爱,否则哪里惹得高高在上的神君畏怕了万年的寂寞,终是犯了情心。 “为何总是这样……”道士看着南梦柔,神情落寞,原本被抿得泛白的唇色,愈加惨淡几分。他张张嘴,刚要开口,却被南梦柔凶狠瞪了一眼。他丧气地垂下脑袋,发觉自己控制不住地想要侧目追随南梦柔,这才几日不见!他攥紧了拳,发觉自己可笑的严重,何况还被司命从头到尾看了去,神君大人恼羞成怒,拂袖疾步离开。 南梦柔在外面,看不出南芊芊是怎么的情况,等得久便烦了。心里想着南芊芊必是命硬的很,就要跟卉烟说走,那处程小娘突然嚎哭不止,伴着哭声,围着的人尖叫着惊慌失措散开,甚至几个被绊倒,急得四脚扑棱也要逃走。 南梦柔下意识就要跟着人出去,竟未留意,程小娘满身血污,从身后向自己扑了过来。 “灾星,是你害死的芊芊!”程小娘将南梦柔扑倒在地,跨上她的后背,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南梦柔头先摔下,面颊被砾石蹭破大片,她起不来身,又突然被扼制住了呼吸,挣扎着去拨走那要治她于死地的手。 与此同时,卉烟也连忙要去拉扯发了疯的程小娘,却猛一思量,若是南梦柔这次被掐死,就能回上界,岂不正遂了神君的心意? 他手上的劲即刻就松了下去,又继续装作护主心切的模样,心里暗暗为程小娘叫好。 但人没掐死,等来了一样满是血污的南肖云,他拽开卉烟,用力将程小娘从南梦柔身上推开,斥骂:“难道死一个还不够,你怎能如此糊涂!” “是她,她才是凶手,你要留这灾星,害死芊芊,还要害死我!”程小娘从地上爬起,又要扑向奄奄一息地南梦柔,南肖云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程小娘捂着边脸,“分明是她害死的芊芊,杀人偿命……” 有南肖云护着,她对南梦柔实在无招,于是向着南芊芊的尸身处奔去。 南梦柔得了救,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先才窒息时看到骤白一片,还以为自己真的要交代于此。等终于缓过劲,她才注意到远处,程小娘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只见她发髻松散,满身血污,对着一截截断肢,环抱着南芊芊孤零零的头颅。 这深夜,馝馞的薄雾,弥漫着腥香,仿佛一簇簇血莲驻足在地上,雪莲涌动流淌,殷红,夺人心魄的冶艳。 第十三章 南芊芊的尸体残肢被送去了官府。 程小娘落着泪叙述,起先还好好的,不知怎回事,突然就难受得呕血不止。人死得时候,一直在自己怀中娘啊娘的叫,终于是一歪脖子,便在人眼皮子下断了头颅四肢,内脏化成一滩血水。 她又咬牙切齿:“南梦柔即是灾星,但凡能扯上些联系,江家、罗晴还有我女儿,都被害死。求官老爷开眼,抓了这祸害!” 人,自然是抓不得的,空口无凭,不是一句灾星便能断了案。即便南梦柔与这里面委实巧合了些,可她身后有南肖云力保,再往后,还有京城伯爵府家,哪里敢抓,哪里敢动。 等南家人陆续回去,南梦柔累得回屋一躺,直接便睡了过去。 卉烟见人休息下,蹑手蹑脚合上门,到外面,神君已经在院里候着了,他连忙迎上去。 “邪祟我已拿下”,江雁回提了提手上被麻绳绑着盆口大小的灵龟。 这灵龟胆子是真大,被人五花大绑,还不知要大祸临头,仍好奇伸长了脑袋要探向江雁回,实在憨傻至极。 “这……害死人命的便是这……”蠢东西?司命看这灵龟不要命般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它与凶案联系起来。 “他受我入世惠泽,开了灵智,许是也肖想成仙,便想出了替人还愿,吃人供奉的蠢招数。” 倒可惜这沾染神君神力开了灵智的蠢龟,不是谁都有这好命运,司命叹息道:“那凶案追根揭底虽说是人作祟,到底这灵龟是吃人供奉代人还的愿,罪孽罄竹难书,难逃天罚。” 他想了想,继续说:“这灵龟真是胆大包天,在人眼皮子底下行凶,不知该说是傻是蠢,死几次都不管够。” 江雁回摇头:“可这灵龟也是从上界入世来的。” 司命从江雁回手中接过灵龟,抱着打量,嘟囔道:“竟是如此,可我未记得自己曾做过这样黑心事。” 他看这灵龟将将百岁,这时间,不正当好是江小六任职时候。他做不出令仙人入世投做长命的乌龟,但江小六使这坏心眼的事情却是绰绰有余。 也不知是哪位倒霉的仙人,赶上江小六新官上任,惹得小殿下心生不悦,被收拾开了涮。 “神君,那这灵龟当如何,是要咱们为他解脱回上界吗?” “我想这灵龟与沈清明或有些干系,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开口相要。” 多亏了神君,竟是差点忘记云梦神君的嘱托,司命心一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若是感激,不如再多留几天。” 司命听到脸一苦,怎么捉了邪祟还要留。 “你变做我之前的道士模样,去官府,只肖说邪祟已除,灵龟之事万不可声张。” 司命得了令,抱着灵龟要走,却见神君还站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神君不走吗?” 江雁回一时间,便又羞臊起来,好不易入世,怎能轻易离开?但死皮赖脸留下,岂不让司命看了笑话,他毕竟岁数大了爱惜脸面。 他侧偏头又一思索,反正之前他与南梦柔在一起时的窘迫样子也被司命看去,还忸怩什么劲。 司命见神君站着许久,许是计谋什么深奥事宜,又看他脸上突然阴晴不定一阵后,还恶狠狠瞪了自己眼。司命委屈得要命,不知自己又做错什么事情。 “我自有安排!”江雁回沉声道。 司命抱着灵龟憋屈离开,离开时候当巧回头,看到神君化作卉烟模样,正弓着身子趴在南梦柔窗口,小心翼翼向里头探。 夭寿咯,司命抱紧灵龟,烟儿似的散去,生怕被神君发现,自己看了他这猥琐姿态。 第十四章 南家死人的消息传了出去,先前流言果真应了验,不过不是南家灭门。 死的是家中次女,南梦柔庶出的妹妹。 “这南家嫡女倒是命硬的很,江家,她婢女还有她妹妹都遭了害,偏她还安然无恙。” “呸,什么命硬,我看倒是克人的命。” “她母亲也死得早,想必也是被她克死。” “以后还是离着远远地为妙,免得被波及到……” 只是伴随着南家庶女受害的消息,凶案的邪祟,也被白云山道长降灭。 受害尸体入葬那天,程小娘又恢复了曾经温柔贤淑的样子,丧子之痛,毕竟锥心,行事言语偏激了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南梦柔提心吊胆几日,见程小娘并未找过自己麻烦,总算疏了口气。 春樱小心翼翼给她脸颊上着药,一边抱怨:“姑娘伤哪里不好,偏要伤这脸,那程小娘也真是,就凭道士三两句话,就把罪过怪到咱们姑娘头上,令姑娘害了这么重的伤,若落下疤痕,到时候有她的报应!”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劲。”南梦柔忍了忍笑,看着春樱气鼓鼓的样子,愈发讨人喜欢。 前日子,刚要夸卉烟筋正了,不再摆那矫情的清冷态度,谁知就一晚上,便打回原来的模样。 春樱是那会儿跟着卉烟一同送来的女使,本也未看着多特别,倒是在卉烟这闷葫芦的衬托下显得极其机灵可爱。南梦柔懒得成日对卉烟的臭脸,故把她打发去管账,把春樱调到了自己身边。 “姑娘还笑,心要多大!”春樱瘪嘴,放下手上的药粉,“刚刚我去拿早膳,等着的时候,听到陈妈妈和人说起程小娘,姑娘猜怎么着?” “你不说,我怎么猜的着?” “害,那可是陈妈妈亲口说的,从官府回来那天,主君可一次都没去过程小娘院里,都是在书房睡的。” “程小娘坐的住?” “那不正是陈妈妈和人抱怨,说自己老跟着程小娘去书房请人,还要扯什么病了难受的鬼话,每次不等踏进门就被轰出去。我看这次啊,主君和程小娘真是离了心。” “程小娘丧子事大,我伤为小,父亲的举措,我倒也摸不准。” “管什么,许是终于不受那程小娘狐媚,擦亮了眼,知道姑娘的重要呗!” 南梦柔自不会信这哄人的甜话,她反倒宁愿相信,或许南肖云并不是如外人眼中那么喜欢程小娘,现这一出儿,不过正好遂了他的愿。 两人亲香好一会儿,春樱说百花犯春愈开,就要商量着去花园转转,好巧不巧,卉烟冷着张脸进来了。 “卉烟姐姐,巧的很,正要说陪姑娘去花园呢,不如一同去呢。” 卉烟手上拿着抹布,站得跟木头样,也不说话,就一脸怨气看着南梦柔。 南梦柔被看得不适,只好道:“手上若活不多,一并跟去罢。” 春樱笑着将卉烟手上的抹布拿下,“管账本就费脑费心,姐姐也不要多做这样的事,姑娘都发话了,还是去罢。” 卉烟虽不说话,却是老实将手上的抹布交了出去。他可恨地想,南梦柔这臭丫头真不给他省心,把他从身边打发走,成天见不到面不说,还要每天装作勤快打扫的机会,才能勉强看上几眼。 现今好了,他躲在门外听她与人亲香,若不是自己主动进去打断,两人还要背着他出去。什么要“耍一下”,这样话,岂是能从姑娘家嘴上说出来,浪登徒子还差不多。 这春樱仿佛就是上界阴魂不散的江小六,把南梦柔教坏了怎么办。他不满看了春樱眼,怎么南梦柔偏就喜爱与这样性格的人亲近。 第十五章 若不是程小娘反常的厉害,南梦柔实在不想令卉烟这冰锥子跟在身边。 上次被人掐得心生了阴影,万一逛花园的时候正撞上了程小娘,那女人见到自己又发了癫,多个人,总好给自己拦着些。 一路上春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在她人机灵,总能挑出南梦柔最爱听的话。南梦柔被哄得开心,笑盈盈地看着她。 卉烟神色古怪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已经观察多日,联合之前南梦柔对自己的行径,再加上上界那江小六也做过许多年女人,这心中猜测愈发离奇诡谲。 回去的时候,他们路过一院子,看到几个梓人在屋顶忙着修缮。 春樱好奇问:“这院子好些年不住人,怎么这时候修起来。” 南梦柔停住脚,多看了两眼,说道:“你来的晚,这是南深远的屋,五年前自去了京都读书,还未回来过。” 说起南深远此人,南梦柔印象他自幼便——早慧,聪明是面热心冷,最懂得趋利避害。对这样的人,虽说是程小娘的孩子,倒也不是过分讨厌。 南深远知晓自己生母身份低贱,说出去上不得台面,还会遭人耻笑。反倒是自己这嫡生姐姐,虽说是难相与了些,若是攀附得上,凭着她外祖父在京都的关系,等自己试后拿了名次,封官后,仕途之路必然好走的多。 南梦柔讨厌自己母亲,他便刻意疏远,反正他在入南家后,一直由祖母抚养,母子情分并不亲厚,祖母逝去后,没几日他便去了京都读书。 这年八月就要乡试,国子监课业愈多。父亲书信说自己亲姐遇害,即便耽误学习,伦理和情面上都该回去的,不然要遭外面人唏嘘,还未入仕便坏了名声。 少了惹人嫌的亲姐,倒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南深远这趟回去的极不情愿,一来是耽误了自己学习考试,二来是书信里说,自己母亲因为亲姐的事,把南梦柔彻底冲撞得罪了。 他这次回去,必然少不了要被南梦柔迁怒。若不是怯懦忠孝节义,堵不住世人的嘴,倒真想与生母分断了关系。 若说之前天气是“笋迸苔钱嫩绿,花偎雪坞浓香”的话,那现在即是“春水无风无浪,春来半雨半晴”。南深远回来那天,也迎来好大一场惊蛰雨。 他回来一趟不易,加上八月就要考试,程小娘本想是置办好大一场宴席给自己的宝贝亲儿。 刚死了女儿就这般兴师动众,这事儿让南肖云知道,担心被人落了话柄,回来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把采买的东西都撤掉,换成了普通家宴。他还温言好语把南梦柔一快拉了来,意在让南深远使使劲,毕竟五年不见,不说让两人关系多亲近,好歹别因为程小娘的事,一回来便生了嫌隙。 吾儿往后在京都,还是要找个倚仗,万不会有比伯爵府更好的靠山了。 饭桌上其乐融融,南肖云主动为姐弟二人布菜,南梦柔未曾开口呛人,程小娘知道父子俩所图,自也不会自讨没趣的破了这和谐。 她心里仍是恨的,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她失笑,看了看自己儿子,懂事优秀,但凡自己出身好些,若门当户对有多好,不必令他违心攀附这嫡女。 自己被人作践,女儿被人踩到头上羞辱,即便是儿子也要曲意逢迎。 想起南芊芊,她看向南肖云——早该识透这枕边人,狠心如斯。 比起南梦柔,现在,南肖云在她心中,更厌恶,更憎恨,更懊悔。 第十六章 程小娘,名唤程清湘,是家人特意请得秀才赋名。取自——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她自小生的貌美,又被家人揣在心尖长大,未尝过什么苦恨。这一切,便到她及笄那年戛然而止。 她舅舅收了人好处,替姚家人说媒,夸得天花乱坠一通,程清湘年幼懵懂,轻易听信了去。 等真见到姚家儿子,大为失望。她读过书,心里有期望,虽不要“君子怀幽趣,谦恭礼乐才”这般超逸绝伦,却怎么也不要是如此粗俗自大之人。 他言行举止轻佻浮薄,若不是父母都在,险些要被他逾越了去。这婚事不了了之,却被姚家儿子记恨上,认定是自己轻看了他。 一日父母亲人外出办事,她独留家中,早上听到扣门声,本以为是家人回来,欢天喜地去开门迎接,竟未料是喝得醉醺醺的姚家儿子。 …… 她唾弃厌恶自己,自缢时偏被救了回来。舅舅又跑来劝,说何苦自寻短见,姚家儿子是愿意娶她的。只是姚家人却存心刁难羞辱,让她做妾。 谁不是胎生父母养,为何要自甘为贱。 女子琦年玉貌本无过,是这时代对女子太过狭隘。 她夜里从家逃出,不知该去向四方哪里,只想凭缘自生自灭。 她孤零零走在长街,迎面走来一醉汉。闻着酒气,她惊慌失措,想起自己被轻贱的那天,转身仓皇要走,却不想被绊倒在地上。 她绝望闭上眼睛,认了命。 等了许久未有动静,她眯缝起眼,看到一只小臂横在自己面前,安静等着自己去搀扶,再向上看,正对上双笑盈盈的水光眼眸。 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她心猛得一跳,颤巍巍,泪奔流涌出,一触即溃。 ———— 他是有家室的。 她被养在外面。 他可怜她过往,为她置办了住处,那时她被爱意冲昏了头脑,抛弃了所谓的礼义廉耻,没觉得什么不对,哪里不好。 直到有了芊芊,再往后,有了深远。他身份高贵,她心中清楚自己攀附不起,自己卑贱的过往,再多祈求都是奢望,空欢喜一场。 许是上苍可怜她,他妻子过了世。她咬咬牙,忍了忍,什么也不敢肖想,像是是等待,卑微,怯懦,已经成了习惯。 ———— 南肖云带着程清湘、两个孩子一起走进南家。开门的小厮看到人愣怔一下,又看到两个幼小孩子,赶紧垂下了头,退到一边。 程清湘进了门,走了几步,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南肖云也低下头,好笑地看着她。 “往后有我护着你。” 南肖云不复曾经少年模样,那眼笑带出来轻褶,程清湘却知道,那眼眸映着的,都是程清湘。 “云郎在一日,妾身在一日。” 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 我看错了南肖云,也高估了自己。 若不进那南家,便再也不要洞悉那人心,与他一同,坠入无尽罪孽的黑暗深渊。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忌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第十七章 外头本是说自己灾星降世云云,只是这些日,主角变做成了程小娘。 南梦柔日日都听春樱从外面带来的新消息,春樱给讲的绘声绘色,把她听得脸红咋舌。 这时候又不知是那里惹得卉烟不如意,每次春樱开口,卉烟便总幽怨地盯着自己。 程小娘坐得住,这些日子她也不再频繁去书房找南肖云,毕竟找也没用,两人给彼此的戏已经演到了头。 现在她更希期望,深远来看看自己。 他随了他父亲的薄情寡义,倒也没什么不好。免得未来遇上人,失了心,疯魔。 陈妈妈近些日也仿佛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疏远,程小娘将她叫来身边。 “你跟了我不少日子,我知晓你心中想法。” 程小娘不等陈妈妈分辩,将桌上红漆方盒推了过去,“这是我存给芊芊的嫁妆,可惜她先去了,我将它留给你,你拿了钱,往后可不要忘记给她烧些纸钱,陪她说会儿话。” “这……这怎么使得。”陈妈妈不敢伸手接。 “使得,你也为人母,最懂得我的心意。” 虽搞不明白程小娘此举原由,但念及外头流言,怕是自己往后再跟着程小娘,不会再有这丰厚报酬,于是爽快收下。 陈妈妈欢喜抱着方盒出了门,正撞上一脸阴翳的南深远。她刚要问好,便被南深远推到一边,方盒险从手上脱下来。 程小娘听到门被重重踹开,不再假寐,看到来人是南深远后,站起来傻傻笑了笑。 “深远,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我也没做好什么准备。” 南深远冷着脸,沉声道:“外头说的可都是真的?” 程小娘低身拿物件的身形一顿,自顾自地说:“我听人说考试时候,最好备个护膝,不知你喜欢什么样子,便自作主张,多绣了几对。” 南深远打断:“他们说你嫁入南家时,和灭门案的程姚两家有干系。” 这话已经说的极含蓄。 程小娘垂着头,将护膝一对对摆在桌上,“你待不了两日就要走,走前挑几个带上。” 南深远实在受不了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快步上前,将她手上的护膝夺过,重重拍在桌上,“什么考试读书,不都让你搅和废了,不说求考仕途,往后我连做人都要抬不起头!” 他字字锥心:“你告诉我,你与姚家男人曾经可有苟且。” “没有!” “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狡辩!” “那我便一字一句将他们所言复述给你。” “程姚两家虽然被灭了门,可程家——你舅舅家中有位奴婢,那天碰巧外出,因此躲了这灾祸。” “若是他未躲过去,是不是你过往糜烂就如此被掩盖过去!” “你!”程小娘咬着牙,一巴掌扇上去,哭道:“你怎能如此想我,我毕竟是你生母!你轻意信了外人对我的抹黑编排,把罪过就这么胡乱扣到我头上!” 南深远冷冷看着她:“这事情是不是空穴来风,你心中自有清楚。” “你害了我名声、仕途,我是真恨极了从你身上下来。” “非你之死,无可解。” 得到这话,程小娘凄惨一笑,心里越苦,笑得越停不下。 南肖云薄情寡义,薄凉到对自己唯一的儿子,竟也算计上了。 他在豪赌,博弈条人命。 只是他无心,筹码都伤不到自己。 第十八章 程清湘夜里抱着南芊芊,深深叹了口气,总算把她哄睡着。白天南芊芊跑去花园玩,不巧撞上家中的嫡女,不知发生什么,南芊芊回来一声不吭,带着气砸了桌上的物件,爬上床,默默抹了几把泪。 南家的嫡女叫南梦柔,自己没带着孩子来前,家中独她一位。只是脾性犟的很,不是好相与的。 她不单是南家嫡女,因为她母亲的身份,故是比谁都要矜贵的命。 她身份高贵,被捧着长大,未受什么挫折困苦,反倒自己的出现给了她挫败,给了她打击。 明明没做什么,就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憎恶…… 程清湘低头看眼女儿,鼻子突然就一酸。自己在来南家后就不厌其烦地教导她,既然令南梦柔看着讨厌,那就躲着不要被她看见,不要去主动招惹……老实本分,也总好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去责备。 可她不听话,不知随了谁的脾性,但凡两人碰了面,三言两语之间就要闹起来,自己不敢插手,怕被人说偏袒。许多次闹到南肖云那边,南肖云虽然不说,可她心中清楚,两个虽都是女儿,南梦柔与南芊芊在他心中终归是不同。 深远被养在老太太那儿,后来被送去京都读书,隔远了自己,是要被好生教养。可芊芊不比男孩,又不太算得她父亲疼爱。马上就快要到了婚嫁年纪,该要怎么给她谋位好夫家。 程清湘想起自己,凄苦的神色一滞——谁不是胎生父母养,为何自甘为贱。 她在南芊芊身上看到了曾经轻快懵懂的自己。自己为妾,是南家高不可攀,是她身份过往,她也认了,可南芊芊不一样,她是南肖云的女儿。她心中不由怨恨,同样是女儿,能有什么不同! 这无名恨意浸入深埋心尖,小心掩藏,一直到江家人的出现,彻底汹涌爆发了出来。 “都是你的女儿,南梦柔可以,芊芊怎么就不行!”程清湘掉着泪埋怨。 南肖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有些话,有些事实,说出来,反而伤人心,叫人生了隔阂。 “江家不是两个儿子,江允还有个弟弟,芊芊也是可以啊。” 南肖云不做声。 “到底是疼爱你嫡出的姑娘,嘴上不说,终归是嫌芊芊庶出。可怜我芊芊,只有我这生母将她放在了心里。” “清湘,你如今怎能这般……” 程清湘抬起头,脸上泪都未干,“是咄咄逼人吗?我就只有一个女儿,我不如此,往后还会有谁主动真心替她谋划。你这做父亲的,我看你是薄情寡义至极。” 习惯了程清湘的温婉,如今被她这么一呛,南肖云脾性也上来了,“江家的婚事,你当我没提过?是人家嫌芊芊的身份,我怕说出来伤了你的心,你倒好,反咬我狠心肠!” 两人这一闹,许多天不说话。 程清湘想起自己被养在外面的许多年,南肖云待自己的好与体贴。自己虽气恼,但这事并不是南肖云的过错,是那江家看人下菜碟。 她夜里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便想着去南肖云书房,主动认个过错。 这夜深得寂静,星月被黑云湮没,没有风,雾气浑浊,程清湘挑着灯,火光微弱。她不知道,自己滔天的罪孽,无始无尽的贪嗔恶欲,就在今夜,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第十九章 南肖云喝大了酒,跪在书房前的水池边,嘟囔着:“我害苦了你,婴宁,都是我的过错。” 张婴宁是南肖云原配正妻,南肖云嫌少向自己提及。 程清湘盖住提着的灯,躲在阴暗处,不再向前。 “我那日实在是被气糊涂,也喝多了酒,说了醉话……” “你脾性这般犟,梦柔随你,我这做父亲的,实在……” 因为实在隔着太远,有些话听不大清晰,她又不敢向前,生怕惊扰了南肖云。 “灵龟,你从我这儿要去了婴宁,我再许愿,你可会为我送她回来。” 灵龟?他在说什么胡话。 程清湘困惑地又向前探了探,这一探,竟看到水池从里面透出片光斑,光斑越发凝聚,一只乌龟从水面浮了出来。 南肖云迷迷糊糊说着:“灵龟,你终于肯见我了。” 龟灵龟探出头,嘴一张一合,居然开口说了人话:“你的愿望太大,才不如取人性命这么简单。” “……” 见南肖云不应,灵龟气鼓鼓道:“我好不易出来,你倒好,竟醉晕过去,白白浪费了个许愿机会!” 程清湘听到乌龟开口说了话,吓得一倒退,踢倒了灯,还弄出了声响。 “原来还有人在这儿,也不算浪费了这机会,快过来。” 许是听这灵龟话里没有恶意,程清湘鬼使神差,竟小心翼翼真走了过去。 “就由你来许愿罢。” 程清湘看着灵龟,一步不动,似被眼前一幕是震撼到。 “说话啊。” “妖怪……” 灵龟暗啐一口:“什么妖怪,我不求回报替人还愿,怎么就成了妖怪!” “你说……能替人还愿?” “那是自然。” 程清湘当机立断,想起南芊芊,“我想要我女儿南芊芊,嫁做江家嫡长子的正妻。” “你这愿望许得太快,我话还没说完,不做数不做数。” “不是你让我许的。” “我若能什么愿望都替人满足,岂不成了大罗神仙,还用得着困在这小小的水池中出不去?” “那你说,你能替我实现什么愿望。” “自然是取人性命。” 程清湘脸色一白,骂道:“做这档子事,果然是邪妖!”说完就要跑,却被灵龟喊住。 “小娘子,别走呀,你就没什么憎恶的人,只要向我许了愿,我就替你取人性命,这事情,必然是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空口无凭,我如何相信。” 灵龟冲醉晕过去的南肖云点点头,“好比他呀,许多年前许愿要他家娘子性命,这不至今都没人怀疑到他头上。” 程清湘不可置信地看着南肖云,嘴上却为他辩解:“胡说!他正妻分明是病死,你果然不安好心!” “我就是好心,他当年喝大了酒,来我这儿抱怨他娘子,我便顺遂了他的心意,结果了他娘子性命,你才胡说。” “你……害人性命,即是邪妖。” “我说你怎么处处向着他,你也是他娘子吧,小心你哪天惹了他不如意,又许愿把你给害喽。” 程清湘听到这话,更为气恼,破口大骂,连着说了许多脏话,直到灵龟沉入水中,她一抚摸胸口,心肺颤地惊人,却不是怕的。 将南肖云扶回书房,就寝后,程清湘陷入梦魇。梦中自己及笄年华少女模样,不知是什么情景,自己怯生生躲在母亲后面,绞着袖角,半是好奇半是羞涩。 直到感受到无可言述的莫名寒意,她不适地想要寻找那目光,却看到姚家儿子,吃大了酒,醉醺醺向自己扑来。 “啊——” 程清湘惊醒,汗淋淋一脸,紧接着控制不住,倒胃口地干呕起来。 我是恨极了姚家人,被他们一家作践羞辱,害惨我一生。我是恨不得要他们,剥皮抽筋剖肉离骨,难解我之恨。 一个姚家怎么够,还有恶人未尝恶果,报应没到头上。我那可恨的舅舅,收人钱财,冷心把我推入这泥潭深渊,便也要受罚吃罪。 “非死,无可解。” 第二十章 无奈人心渐开明,贪嗔痴恨爱恶欲。 三两言语即生死,不然不会,贪心至失心、疯魔。 灵龟害不死南梦柔,那便为她冠之灾星。芊芊得不到的,谁也不要去肖想。 江家无罪,罗晴无罪,我因南梦柔加罪;南梦柔无罪,我为私心施罪。 我有罪,可芊芊无罪。 程清湘望着白绫,苦笑,倒不如当初自己曾经不要被救回来罢,那时死去便不要碰到这虚情假意的枕边人,总好过现在死去,一身牵挂,满心懊悔。 我落坑堕堑,致有今日,自古红颜薄命,亦未必如我之甚。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南深远从程小娘那处离开,来到父亲书房,刚要说外面流言的事情。 却有小厮冲进来,神色慌张,“主君,程小娘在房中自缢了!” 南肖云手上晕着的笔一颤,停在纸面,晕了大片。他看向南深远,见他神色先是震惊,一思量后继而转为窃喜。不知为何,有些口中发苦,连带着心涩。 程小娘自缢,堵住了外头众人的口,也为南深远谋了重新考取仕途的路。 他儿子像自己,正如程清湘说的,薄情寡义,唯利是图,好个冷心肠。 “父亲!”南深远这份喜色令他头脑发昏,说完后才发觉自己表现地太鲜明了些,连忙低下头,使劲挤了几滴眼泪。 “可怜我小娘,我才刚从她屋回来,外面流言该死的胡诌,害得她害得她……” 南肖云起身,走出外面,这时候四月,正值晌午,水池被日光映得片金黄。 灵龟不知何时被道士降灭,道士也不知为何不向官府透露灵龟与南家的干系,倒是省了好大的心力。 灵龟没了,程小娘解决掉了,堵在心中沉甸甸的顽石终于解脱。突然,他又抑制不住想起张婴宁,若是她不那般犟,自己怎么因厌她,阴差阳错令她丢了性命。 到底是伯爵府家的女儿啊,世上还有几个伯爵府能等着被自己攀附。倒是没了程小娘,南梦柔会狠出口恶气吧,就指着她做中间人,好歹说些人话,把曾经撕破脸的争执翻一页过去。 ———— 南肖云注意到程清湘的不对劲,是在春节前。 她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对自己流露出的目光,怪异的很,令人发自内心的不适,像是被探寻未知后的恐惧。 立春时分,江家送来请帖,明面说去要去吃什么庆贺宴席,实则是为了两家人的婚事。这婚事是两家人都敲定的,只剩下南梦柔难搞的很。若是此去江家,南梦柔一个不小心和江家长子看对眼,自己反还能少操许多心。他愈发觉得这次宴席之重要,还悄悄嘱托了南梦柔的女使,只盼南梦柔再不要耍小性子。 只是送来请帖的事情,不知怎么叫南芊芊知道,晚上时候找自己好一通闹,无非是和她小娘一样的说法。他听得烦,又有意责罚,便罚她跪祠堂去不成江家。 江家的事故,实在超出他的预料,原来早前面还有程姚两家,直到听到灭门的惨状后,竟是眼前一黑,险些要晕过去。 张婴宁也是这么被自己害死的——断了四肢头颅,内脏化一滩血水。 他本不愿再想起提及,那人是谁,知晓了自己的秘密! 他慌张跑去外面,他要去见灵龟,好像迟上一时半会儿,自己就会成了下个被害者。 他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见了灵龟,他心中猜想果然得到验证。那个虚伪皮囊的女人,自己竟是看错了她,他也顾不得案情风头正盛,官府是否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灵龟,我要程清湘的命。” “你可总算想起我,不过……” 灵龟很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既然是走吃人供奉成仙的一套,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信徒自相残杀。 程清湘知晓了自己的秘密,灵龟,或许还会有张婴宁。 程清湘在一日,自己就会被拿捏一日。 “那我……便要南芊芊的命。” 阴谋的种子在心中萌芽,无关乎仇恨,或许她说的对,自己薄情寡义,到底是没看错,错在辜负了自己身上。 只怪日子仓促流逝,冲淡了彼此当初那份心中喜欢。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这场博弈,从南芊芊开始,南深远结束,注定要程清湘一败涂地,伤得血肉模糊。 第二十一章 那道士早上来的,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离开,不知和南肖云说了什么,南肖云慌慌张张领着群人去了南梦柔那里。 阵仗之大,把她院中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 南梦柔虽被气坏,但也懒得闹腾,冷声道:“父亲找我什么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南肖云根本坐不下,他反复踱步,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梦柔,云白山的道长找了我。”他又顿住,耳边是道士要挟的话——我早知了你做的祸事。 他语气沉重,表情肃然:“梦柔,你去白云山罢。” 南梦柔不可置信看着他:“凭什么,是因为之前道士对你说的话吗?” 南肖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原以为程清湘死去后,便再也不会有谁可以要挟到他了。他看着南梦柔,突然发觉自己从心里头,生出一种彷徨的无力感。 他刻板地回答,想要断了南梦柔所有的惦念:“我给京都也送去了信,即便是伯爵府不同意,所有罪过我担着,白云山你非去不可。” “你……”南梦柔咬着牙冷笑,“我待字闺中一女儿,被人送去云白山,你安的什么心!” 南肖云不敢去看南梦柔,他点头示意身后的小厮们,那些小厮拿着麻绳布袋上前。 “父亲此举意欲何为!”南梦柔也意识不妙,连连后退几步。 南肖云规劝:“梦柔,白云山修道,也不失为个好归宿。” “好你个……”南梦柔见被围住,放弃挣扎,恶狠狠盯着南肖云,“我自去了,千万别令我回来……” 她话未说完,就被人一掌劈晕过去。 等南梦柔昏昏沉沉醒来,已经躺在马车上。 是夜,马车里面黢黑黢黑,她脖颈间疼的要命,刚要动弹,发觉自己竟被捆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许是外头听到了自己挣扎的动静,一只葱白细长的手指自外面撩起帘子,她有些畏惧地蜷缩起身子。万不想,却是位极俊朗的男人,白衣道袍,背对着星月。一双凤眼,浅色透亮的瞳孔由少见的清透泪膜盛托,望着自己,多情又明亮。 “何人。”南梦柔警惕道。 男人听到话,有些丧气,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却也一瞬,像换了模样般,整个人的姿态都倨傲矜贵起来。 南梦柔颦眉,“问你话呢。” “去小陶村。”他声音低沉,冷清清。 见他不做回答,南梦柔不满道:“我不做道士,你休要妄想!” 男人不说话,反还置气一般重重甩下帘子。 “喂,给我解绑,听到没有。” 男人没有回答。 南梦柔又骂:“臭道士,就算我是剃秃了脑袋进了尼姑庵,呸,你也休想让我去修道。” “泼皮!无赖!到底听不听懂人话,我外祖父是京都伯爵,等外祖父知道了我被虏走,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 这些骂,果然是有效果,帘子又被掀开。 “怎么,怕了?” “……” “还不给我解开!” “到了小陶村再说。” “你这人!”南梦柔愤怒盯着他,“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我让你给我解开,少再给我叽叽歪歪什么小陶村。” “我叫江雁回。” “我说……”听到名字,南梦柔惊诧抬头,又仔细看了他眼,“江雁回?” “嗯。” “是江家的?” 江雁回点点头。 江雁回不是被天上的神仙抱去上界了? “臭道士你少诓我,你……” 长剑贴着耳边扫过,还不等南梦柔回神,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在车厢内弥漫开了。 江雁回镇定自若地将长剑从车身拔出,半个剑身沾满猩红的液体,显然这些液体正是恶臭气味的来源。 南梦柔瞪大了眼睛,看着江雁回。 她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气:“外面是什么东西。” “诺,小陶村到了。” 第二十二章 小陶村位于某个不知名的荒山沟沟中,不过三十户人家,家家不着灯,敲门也无人应。 南梦柔像是霜打的茄子,畏缩缩跟在江雁回后边。 抱怨道:“来这儿干什么,即便是去白云山,我看也比这儿强些。” “除灭凶尸。” “你除你的,把我带来这儿作甚。”南梦柔自顾自地说:“依刚刚凶尸冲上来的劲儿,这些人家敢开门才是奇了怪,今晚注定是要在外头留宿了,还不如回马车上去。”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即便我心中不想做道士,但我也好歹算你半个同门,到时候那凶尸再过来,于情于理,你可要保护好我。” 江雁回走在前面,一声不吭,南梦柔继续嘀咕:“再不济,你好歹给我件护身的法器,我看前面几个凶尸凶狠的厉害,若继续多起来,你应对得分身乏术,我姑娘家家赤手空拳,岂不一命呜呼去了!” 江雁回仍不应,她也懒得念叨,正好一阵冷风送到脖间,吓得她连忙快步与江雁回走得更近了些,拉拉他的袖角,小声:“喂,之前我说要人头只是吓唬你,你总不会小肚鸡肠地记恨上我吧。” 江雁回低头,正看到她别扭地噘着嘴,鼻尖被风刮得有些红。鬼使神差,他想起自己卉烟时候,与她间细微不可描述的暧昧。 “给。”江雁回将拂尘丢给南梦柔。 南梦柔张手抱住拂尘,疑惑地晃荡两下,问道:“这物件怎么用,可伤人否?” “是替我拿着,免得到时碍事。” “你这是将我当做使唤丫鬟?” “凶尸若来,还能指望你冲前面?” 南梦柔被怼的没话说,抱着拂尘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看江雁回不厌其烦一家挨一家扣门。 居然,还真被敲到一家,只是门是未锁的。 “这样不太好吧,不知会主人家就进去。” 江雁回不搭理她,人一半已经跨了进去。 南梦柔头伸进去小声道:“喂,你好歹是个道士,有头有脸,这样多失礼节!” “你当外面凶尸横行,这半夜不锁门的人家还有活口?” 南梦柔忌讳地赶紧离这门远了些,“那也……更不能住死人屋子啊。” “你自求多福罢。”江雁回说完就从院子进到里屋歇息去了。 南梦柔见他如此狠心肠,心虚地环顾四周,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跳进门。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见谅见谅。”她一边嘀咕着一边把门插牢固,心中又不忍有些唾弃自己,自己好歹也是位大家族的嫡姑娘,不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也怎能如此油头怯懦! 她带着股子怨气,推开江雁回进去的屋,“给,你的拂尘!” 江雁回正用火折子点着灯,也不抬头,淡淡道:“放下吧,你自己再另外挑个屋。” 南梦柔道:“那我就相中你这屋子了。” 江雁回点着火,从包裹中翻出一本书,靠在床边,淡淡道:“自便。” “自便就自便!”南梦柔挑了个板凳坐下,重重将拂尘拍在桌面。她也顾不上什么羞臊,趴在桌上就要去睡。 “喂……” 南梦柔抬起头,心想,莫不是这人脑子开窍,要将床让给自己。 “既然进来,把门带上。” “好你个!”南梦柔气急,踹了脚桌子,“关就关!” 江雁回眯起眼,翻一页书,上面赫然写着: “那道士百般指使小娘子,小娘子虽气得满嘴浑话,却仍老实实听话吹灭了灯……” 他略带疑惑地颦眉,神色古怪的看向南梦柔。 南梦柔自是感受到这道士眼中的探寻意味,她趴在桌上身子扭到另一边背对着他。 偏不让你看! 第二十三章 南梦柔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醒来时日上三竿,她是被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的,还掺杂着鸡鹅狗的叫唤。 她不适地揉着脖子,实在趴着腰酸背痛。江雁回不知去了哪儿,见不着人,倒贴心给自己把拂尘留下,一旁还放着身白色道袍,一把长剑。 她不满地用两根指头挑起道袍掂量掂量,又闻闻自己衣裳。自己衣裳昨晚上被溅上了凶尸的血,因为惊吓稀里糊涂便睡去了,现在一嗅简直恶臭难闻。 她捏着鼻子,犹豫一番,终是洗漱后把道袍换上了。 她老实坐等了许久,仍不见人回来,肚子又饿,只好抱起拂尘和长剑出了屋,等一推开插着的外门,却见十几个人堵在门外,目光聚集,眼巴巴望着自己。 “……” “道长!”一壮汉从人群中挤到最前面,抓着南梦柔胳膊就要走,“先救救俺娘吧!” 又一老汉将他抓南梦柔的手扒拉下去,撞开他,“凭啥先救恁娘,俺弟弟还怪着急来!” 这俩人开了头,等得捉急的十几号人也不顾及了,纷纷抢着要道长,这个拉手,那个拽胳膊,更有甚者,还薅起南梦柔头发抢人。 “凭啥恁先,俺从天一亮就在门口等着了,恁要不要脸。” “闭上臭嘴吧,可卜了,就恁那窝囊样,道长愿不愿意看恁还是回事!” …… “喂,我说……”南梦柔疼得大声叫唤,“救命啊,救命!” 这“救命”显然是喊了许多次,直到村民抢人抢累了,这才逐渐撒开手,听到那句“救命”。 南梦柔抹着泪,蹲在地上,“穷山恶水,泼妇刁民。都滚开,我不是什么你们要找的道长!” 说着还看到自己抱着的拂尘被扯秃噜了毛,恼怒跳起来,“好个你们,大家伙儿,凑一起欺负起我,还把我拂尘作弄成这样!” 一妇女大着嗓门插话:“姑娘,恁都自己说拂尘是恁的,怎么还能不认自己是个道士。” 村民们接连应是。 南梦柔眼看又要被认作道士,连忙反驳:“呸,你们一伙大老粗、庄稼汉,不分青红皂白就扑上来,不给我时间解释不说,现在就凭一个拂尘咬死我是道士。什么臭道士,要做,你们去做!” 看到南梦柔被惹大了脾气,最开始那位壮士走出来解释:“姑娘,这事情实在是怨俺们,却也是俺们求救心切。” “救什么救,我没这本事,你们自求多福去!” “姑娘,别谦虚了,恁肯定是个能人,昨晚儿恁在外面,那么多凶尸还能活到现在,俺们可都是知道的啊。” 哼!那也是凭得叫江雁回的道士。还有这江雁回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和一阵烟儿似的,就给自己剩了些被误会的营生,准没安好心。 她这么想着,听到耳边村民嘀咕的话,又是暴脾气地埋怨:“好哇,感情是昨晚你们家家户户都听到扣门声,故意不给开。这样冷心肠,我就将心比心,还帮什么帮!” 之前说话的妇女又来呛她,“是糊涂怎么着,还能真指望一个黄毛丫头不成,不如各回各家,等晚上,看这臭丫头能不能这般伶牙俐齿,继续蹦跶!” 南梦柔顺畅日子过惯了,虽然在南家的日子,在自己看来过得有些憋屈,却从未像如今被人当着面挑衅。她用胳肢窝夹住拂尘,费劲地拔出长剑,“谁说没本事,看到没,这就是我的本事!” 她将剑怼到妇女那儿,“闻闻,是不是臭烘烘,是不是本事的味儿!” 这长剑一拔开,凶尸的独有血味便在人群中弥漫开,谁还敢质疑,村民吓得连连跪地。 南梦柔也不觉得血味有多臭了,她狠出了口恶气,心里舒坦得不得了。 “来,说,到底怎么个灾祸,这事儿便由我出头了!” 她心中盘算好了,反正江雁回本就要管小陶村的事情,自己这番举动也无过失。就先暂且令自己出个开头的小风头,后面的风光便都让给江雁回那真道士去吧! 第二十四章 小陶村凶尸的泛滥,准确来说,是从一只黑狗精开始的。 那黑狗没成精前是在二愣子家养的。二愣子顾名思义,就是二愣子。 他有真姓名,不过为人实在太直、太憨、太傻,村里人为了取笑他,只叫他二愣子。二愣子养的黑狗,自然也要受人轻视,走路上都要被顽童拿石头追着打。 南梦柔懒散地翘着二郎腿,被团团围着,“什么意思,除了凶尸还要搞死黑狗?” “姑奶奶,恁别瞎想,俺们不坑人,恁听俺接着讲。” 二愣子一整家不招人待见的原故,是因为他亲兄弟哥哥早些年偷偷跑出了村。 他们村子虽然小,却有条从祖宗那儿传下来的祖训——小陶村的人不能离开荒山范围。 不然? 报应很快来了,曾经下葬的人一个个开始起尸。这些凶尸昼伏夜出,见人就咬,凶悍异常。 凶尸来了没几天,二愣子他家的黑狗就成精了。先是开口说人话,再是化了人身,是有些本事的。 村民看在眼中,怕了许多日,发现这黑狗精如他主子一样,也是憨傻,便也是好欺负。大伙儿商量凑一起,一早把二愣子家堵了。 堵他作甚,他家有黑狗精,算是个有本事的,去山上降灭凶尸再好不过。 不去?舍不得? 脾气大的当即撩起袖子揍了上去。还有脸说不去,就是你哥破坏祖训,引得祖宗憎恶,这才降了灾祸。 黑狗精是护主的,拦了人,又把主子扶进屋,当天夜里就上了山。人,不对,这狗自然是没回来,凶尸又不见少。后来有人在村子边看到被啃食得血肉模糊的黑狗皮,自以为是当发了善心,铲起来给二愣子送去了。 免得他成日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地惦记。 “你们委实也太苛对二愣子了些……”南梦柔不满地评价。 “这哪是苛对,分明是二愣子他哥惹出来的祸乱,村里人被凶尸霍霍得就剩俺们十来个,咋不心疼俺们。” “……” 黑狗精虽没降灭凶尸,那些凶尸却吃了黑狗精的血肉,功力大涨,夜里直接能爬过墙,祸害了许多户人家。 死了的人又重新化作凶尸,凶尸越来越多,真正泛滥开了。 剩下一众人带着怨气去堵二愣子家,硬是讨要个说法。 他们却被二愣子消瘦萎靡的模样吓到了,但嘴上不饶人,二愣子为了平息众怒,惨白着脸扛起锄头上了山。 南梦柔住的地方,说来也巧,便是这二愣子的家。 “我看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众口铄金,把人怼到绝路。”南梦柔越看这些村民越发蛮横不讲道理,分明二愣子他哥干的事,怎么就怪罪到二愣子头上。 “这父债子还,兄过弟偿,天经地义不是!” 又有人来劝,“姑奶奶,恁不能光说二愣子可怜,因为这之后俺们也遭了罪……” 二愣子拖着病弱弱的躯体上山,没再回来过,那些凶尸更仿佛发了癫生了灵智,把欺负过二愣子的人家挨个搅和死绝。剩下对二愣子言语侮辱嘲讽的人,不知染上什么急症,被困家中,成了不能见日光的活死人。 壮汉嗷一声哭出来:“俺娘是真冤枉,俺们一家子老实本分人,就因为二愣子春种时候把粪水浇错了地,俺娘嘀咕了句糊涂蛋,咋就这样灵恁!” 南梦柔看到一大老粗爷们哭惨成这样,觉得好笑,“行了,这事情我已知晓,等我回去告诉……”她语塞顿住,对啊,她得叫那江雁回什么,总不能是绑匪。她逐字斟酌,终于茅塞顿开:“就告诉我朋友,他是真道士,本事比我大着呢。” 第二十五章 “不中。” 南梦柔扭过头,倒要看看谁反对,未料到,大家伙儿个个都不乐意。 “俺娘恁还没看来。” “俺弟弟也是。” “俺……” …… “所以不是等我那朋友回来,回来就给你们看病。”南梦柔辩解。 “胡说!什么朋友,俺们一早上就在门口堵着,哪里看着恁朋友。” 南梦柔抱紧长剑,“你才胡说,他本事大着呢,你们以为堵门就堵着了!” “什么能耐不能耐,再能耐也得走门,俺看恁根本就是不想救,糊弄完了俺们好跑路。” 南梦柔一思量,发现还确有道理。之前在邺城抱走江雁回的仙君,不就老实扣门,走的大门进去。到了江雁回这儿,怎么就不走寻常路了呢? 但她嘴上仍不能认输落下风,她举起手上的拂尘,说道:“你们看看,我这价值千金的法器可是被你们一同霍霍的,我大肚量不追究,你们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救了!” “恁再说一遍!” 说就说,“你们要再如此咄咄逼人,不知体谅,我就不救了!” 这话一说完,他们一伙儿人蜂子似的围上来。 “怎,怎样!”南梦柔虚虽的要命,确逞强面色不改。 两壮士一左一右两边架住她。 南梦柔脚一悬空,一时懵地没说出话。 “恁敢,俺们就把恁逮起来。” 南梦柔这时反应过来了,她蹬着脚挣扎,“放开你们的脏手!我父亲是邺城知县,外祖父是京都伯爵,岂能容你们造次!” “就是天王老子都没用,恁要救不了,晚上俺们就给恁绑起来喂凶尸!” 她看做官的身份唬不住这些没见识的村民,半是胡诌道:“我看谁敢!我朋友可是白云山道士,对我……最是宝贝紧张,我,我到时若是少了半根汗毛头发,要你们好看!” 村民已经认定南梦柔是个有本事,却没良心要跑路的假道士,丝毫不敢马虎,把她捆得结结实实扔回屋里。 南梦柔哪里受过如此怠慢,还是倒霉透顶,被捆两回。 这白天闹腾得太激烈,被捆后又实在无计可施,她难受憋屈了会儿,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天擦黑,才被人推醒了起来。 “你心是够大的。” 南梦柔恍恍惚惚睁开眼,对上双浅色透亮的双眸,看清来人,气得一头撞了上去。 “喂,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看,我可被你害惨!” 江雁回摁着南梦柔的脑袋,眼中带着丝笑意:“不是你夸我本事大,又宝贝你的时候?” “你……好你个”南梦柔羞耻得无地自容,脑子终于转过来弯,“你一直都在,一直看我笑话!” 江雁回不应,轻轻哼了声,抱着书又靠在床上。 南梦柔被绑,躺在地上,挣扎着蠕动两下无果,气得破口大骂:“把我虏了来还不好生照料,若不是你,我在家待得舒舒服服,哪会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受这档子窝囊气!” 江雁回回道:“你若听我话,做了道士,我们隶属同门,我自把你当……”神君年纪辈分大,老派做头整得多了,下意识就要说徒弟,想了想,才曰:“把你当做师弟,真心疼爱。” “呸,格老子的臭道士,干你老母!”这些脏话南梦柔是外出凑热闹听人吵架,偷学来的,未料到会有实践的这天。这一下骂出去,爽得不得了。 江雁回听完后果然不能再镇定躺着看书了,他一脸震惊看着南梦柔,好半晌说不出话,最后重着语气训斥:“这话从哪里学来,你一小姑娘家家不能学点好!” “呸,跟你做道士我看才是没落点好!” 神君皱着眉头,怎就没发现她如此伶牙俐齿。小声嘟囔:“不定是春樱那臭丫头偷教的,成日俩人凑一块儿叽叽喳喳就是一整天,准没学半分好。” 第二十六章 人还是要松开的。 南梦柔抱着被勒得青紫得手腕,心里委屈,瘪瘪嘴,又把泪忍了下去。 低头闷声道:“我答应过他们,说要替他们除了山上的凶尸。” “就这样还去?” 她仍低着头,垂得更下沉了些,还嘴硬:“再不济,咱们住了二愣子的家,难道不替他解了临终夙愿。” 江雁回翻着书,兴致索然,“你怎能知他心中所想。” “我,我自是知晓,独自孤寂久了,就一只黑狗陪伴,还被人祸害死,他不上山寻仇还能作甚!” “你这人”江雁回低声语,侧目悄悄看她,南梦柔乱了头发,道袍也沾了脏,撑着下巴,眼白泛着浅浅红,仿佛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起来。 江雁回心中一热,轻笑,“今夜启程罢。” “去那儿?”梦柔狐疑道。 “让你亲自问问,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南梦柔扭头看拿起长剑的江雁回,没动弹,“这二愣子怎么活的下来,你少骗人。” “谁知道呢。”江雁回立在门外轻轻看着她。 这目光太过温柔深长,像酥雨拂润霜草,朝云四集,日夕布散,浸入月夕花朝里。 南梦柔回神,什么也顾不得,慌忙抱起没剩几根毛的拂尘,“去,怎么能不去。” 这天里,袅袅薄云烟掩星稀,月沉入粼粼水光中,草隙下坠落的冰凉露水粘在衣襟,崎岖蜿蜒上行的路只有蛙鸣。草丰林茂的荒山至顶,豁然平旷的断崖,见一孤冢无字碑。 “这……是二愣子?” 江雁回领着南梦柔到孤冢前。无字碑被风雨侵蚀残缺,布满凌乱沟壑,有许多年份。 南梦柔伸出指腹虚晃比量了下,没敢触碰,她心中隐隐猜测出了什么。 “是他的葬身处。” “那村里人……” “都不是活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南梦柔激起一阵恶寒,白天这些人分明是那样的鲜活。 “那为什么他们没有成为凶尸?” “你想,凶尸转变,是在什么时候结束?” 南梦柔颦着眉回忆,不太肯定道:“二愣子死后?”接着她又摇头,“不对,二愣子一个普通人,要有这般大本事,还至于如此窝囊。” “你听过狗成精的故事吗?” 南梦柔轻哼出声,道:“我这身份的姑娘,哪有几个会上赶着去听邪门歪道的事儿。” 江雁回藏着笑意,耐着性子为她解释:“狗未成精前日日与人相伴,汲取人气,生了灵智后,便会有意识地模仿饲主,为的是成精那天,真正取代饲主。” 南梦柔听得一愣一愣,好歹是捋清楚,恍然大悟道:“所以说,二愣子根本是黑狗精啊。” “倒也不是太蠢。” “但也不对啊,如果按村里人说法,黑狗精分明是有凶尸之后才成的精,那从前的凶尸是如何来的。” “你倒关键时候掉链子,别人说什么尽数全信,你怎么不去想,黑狗精既凡能驱使凶尸,给狗化人形怎么做不到?” “如此一来便也都说得通了!”南梦柔绞着手,又困惑起来:“既然黑狗精能给二愣子变做人形,说明黑狗精待他还是极好的,那凶尸为何还吃了二愣子?” “比如,黑狗精已经控制不了凶尸了。” “不对不对,我又蒙了,所以这冢到底是黑狗精还是二愣子?” “黑狗精。” 南梦柔唏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江雁回摇头,目光看向深远处:“是我位故人与我讲的。” 落晚芳菲,沫然成空,红尘浊世间遭受分离和叛乱,再多挣扎困苦,惦念往昔,最终不过像浮尘一样,到头来一切都是空。 痴人。 自己亦如是。 “那黑狗精死后是谁葬的?” 江雁回望着南梦柔,不再开口。 这时迎来第一道微弱晨光,天宇从厚重阴霾聚散,染上殷红赤霞,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流光瘦繁华,到底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第二十七章 最近上界新来了位仙子,叫什么南梦柔的,模样算得上周正清秀,待了许多日,未看出什么不一般。 直到龙族小殿下成日眼巴巴蹲守在仙姑门外的行径被人瞧见了去,仙子的声名才打开。 这事儿就算你问最不八卦的符离仙君,他也会回上那么一句:“能整治得了江小六,倒的确有些本事。” 然则仙子的转折,却是靠自个儿写的话本《风骚录》,内容是什么,大伙儿不好意思谈论,不敢在明面敞开了说。却个个藏在袖里,等没人时候,时不时翻上两页。 后来写的话本子多了,她多少也能猜测出仙人们的羞涩,出的作品便也换了口味,清淡素雅起来,好歹能放在明面敞开了说。 靠着好笔头,南梦柔彻彻底底在上界闯出了片天。 江小六这些日子也不再躲着她了,好歹远远瞅到自己不会撒腿跑开。 南梦柔这次又打老远看见,见她不跑,好笑的跟上她,说道:“怎么,躲我这么久,现今想开了。” 江小六委屈巴拉瞅着她,埋怨:“笑!看到我这模样,你还笑得出来。” 南梦柔笑嘻嘻揉了揉她脑袋,还凑近了装模作样打量一番,“你这化身不化得挺好,是鼻子是眼”,她说完还不怀好意掐了把江小六脸蛋子,调笑:“这白嫩,小娘子,果然够味儿。” 这话戳了她伤心处,江小六极不乐意,炸了毛似的哼唧,“哪里好,里外都变了,我好好一铁壮汉成了此等模样,不安慰我便算了,你还使坏心眼,真是狼心驴肝肺。” “胡说!”南梦柔一把搂住她,“什么叫‘此等模样’,我看了喜欢的很!” 被南梦柔这一搂,江小六不大好意思了,什么气也使不出,跟软了一般,老老实实被揽着走。她心里暗自欢喜会儿,还在想着这人说的话真窝心啊,但不知足的又想听,于是妞妞妮妮质问:“你这人屁话一大堆,花花肠子也不少,骗我还少?” “小六儿,我待你多真心,就差把心肺翻出来掏给你看”,南梦柔一边说着一边佯作拉扯衣领。 江小六哪容得她在外头这般乱来,连伸手拦住,“好好好,我知了你心意,都懂。” 南梦柔见她不再闹腾,心满意足领着她陪自己去排戏。 春日宴临近,正值自己新出的话本风头火热。于是安排春日宴的几个仙君一合计,从书里面挑了开头最出彩的一出排成戏。自己便也理索应当做了半个小官,去看着排戏。 南梦柔也是头次去,找不着地儿,去晚了些。那些演戏的仙子仙君来全了,在楼阁上面看到南梦柔,连主动迎过来,把人围在里面,叽叽喳喳拿出印的书,说要请她留名。 江小六被生生与南梦柔挤分开,脸一耷拉,不乐意了。尤其这伙人模样出挑,个有个的风姿,显是极会勾搭人的。她看着南梦柔,在里头眯眼笑得得意坦然,享受得不得了。 “南梦柔。” 没人搭理她。 “南梦柔!” 这回人听到了,连围着的人都安静下来,纷纷迷惑地看着这气得脸绿的小个子姑娘。 江小六化身后备受打击,躲在自家龙宫许多年,最近儿才出来走动,又故意躲着人,不熟悉她新面孔的人还是多的。 江小六被人看着,想起自己的新身躯,又羞又臊,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可她看南梦柔还一副迷迷瞪瞪不知怎么了的表情,心里一抽,突然哭出声,嘤嘤着跑了出去。 南梦柔见她哭,也要去追,只是追了半路快要追到江小六家的龙宫,她停住脚,远远看了眼,又转身回去了。 第二十八章 来排戏的仙子仙君都读过南梦柔的书,上手演起来也快,排戏未如南梦柔想象中的繁琐复杂,得了许多休憩时间。这一回儿休息,她听大家为自己讲起今年春日宴。 做仙人做的久了,就是深仇大恨熬都要熬死对方。管什么糟粕事,享受才是正理。杂七杂八的宴席一月就有七八场,不带重样。 春日宴顾名思义,四季仙人们的宴会,还有夏日宴、秋日宴、冬日宴。 只是这年的春日宴不一般,上届春仙人到底没熬过时间陨落,新上任掌管春季的不是仙人,是神。这年头神字辈还活着的神君,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虽想不明白一个神为何屈尊做了掌季节的事情,但她却晓得,今年春日宴,神字辈的神君都将莅临,这出戏必然不容半分糊弄马虎。 “若是神字辈都来,那三清神君可是否过来。” “不会吧,神君鲜少出入这人多地方。” 南梦柔来上界不算长,听着他们话里,对三清神君这名号耳生,便多嘴问了句。 哪知道打开了他们的话匣,争相描述此人如何如何尊贵,皮相生得多么多么优越,说了好大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一人尤其还附在自己耳边小声道,神君已然二万岁,至今未有过相好。 南梦柔虽略有惊诧却未挂在心上,只催着他们继续把剩下部分排完。 江小六从上回闹了脾气,再没找过自己。她性格阴晴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倒不意外。只是想不到她把化身失败看的如此重要,等春日宴见面那天好生哄哄,兴许气也该消去了。 安生许多日,终是迎来了春日宴。宴席设得大,在片霞云之上。人也多,管他南来北往的,四海八荒九岛十六州的人都相当给面儿的来齐。 南梦柔也头次见这般场面,相当没见识的傻了眼,憨儿吧唧地啃了口手上的酸杏,嚼了三两口才后知后觉,皱着眉呸了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仙君是她书迷,可算借机搭上话,“仙姑了不得,这时节竟吃上了。” 南梦柔忍了忍没把这酸涩玩意儿丢出去,看着手心中核桃大小的酸杏,困惑道:“嘿,别说,我倒未发觉,它什么时候跑来我手里。” 仙君笑着说:“要再等上一月,就是杏林宴,就不是现在的涩滋微了。” 南梦柔是爱说话的,与他好生回味了番去年的杏香,两人话茬从杏林宴侃到新上任的春神。 万物修道成仙,却有寿命期限,只是时间太久,没人细算过,或许哪天实在挨不住时间,好歹走的也无牵无挂。可神是天地化身,与天地同寿,神字辈的陨落大多都是在神魔之战,说好也有不好。 春神,云梦神君原身是上古八方泽,可惜他的湖水在时间流逝中干枯湮没。 南梦柔看了眼坐在高台上的男人,一身玄衣坐得端端正正,被人恭维时脸皮一动不动,刻板得要命。倒是宝贝地抱着只王八,那王八胆小怯懦,四肢头颅都缩进壳里一直不肯出来。她稀奇地问:“神君抱着的是什么灵物,我怎瞧着像是个王八。” “哪是像王八”,仙君凑近了小声道:“分明就是王八!这是神君相中了只下界精怪,结果那精怪不识好歹,抓来后成日盘算着逃脱,之后被神君抓逮住小惩,这才变成了王八。” 南梦柔听得啧舌,连看说话的仙君也热乎许多:“道友好生厉害,连这样的秘辛事都晓得,害,说了这么久,还未问道友名号。” “仙姑唤我司命吧,道号也即是我姓名。鄙人不才,总掌下界事宜,若仙姑往后下界有需要,尽管找我。” 南梦柔看着这少年,面庞白净清秀,嫩得都能掐出水,感叹,果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她笑嘻嘻从自己兜抓了把瓜子分给司命,“叫什么仙姑,折煞我也,叫我南梦柔。” 第二十九章 春日宴来了许多神君,本还想着多不一般,结果不过也都是俩眼一鼻子,未看不出什么不凡之处。 若不是童子尖着嗓儿通报,诸如:xx神君送来什么宝贝,贺喜云梦神君做了春神云云。险些要认不出。 南梦柔伸长了脖子也没找见江小六,嘴里的清酒也没了许多滋味。她兜里带的瓜子和司命嗑的已经见底,起身拍拍屁股,趁着酒劲没全上来,红着脸和司命道了别。 她摇摇晃晃走到了边,没了路,才想起宴席是设在霞云上。她又向下望望,霞云不知飘到了哪里,是片没见过的梅林,这时花儿早谢去,却仿佛能嗅到芬芳馥郁的冷冽寒香,又不太像是梅花的。 南梦柔在上面看得有些眼晕,退回几步,坐瘫在了地上。 霞云似细密的水雾,她裹在当中,索性借着酒劲,惬意地躺下,抱头合上了眼睛。 没几分儿,乌金似是被遮挡,身上没了暖洋洋的那舒适劲,她迷迷糊糊撑着眉毛半抬起眼,一白衣男子赫然立在跟前,居高临下绷着下颚,俯视着自己。 “额……仙君可有什么事?” 她被吓了一跳,半撑起身子,吞了口口水。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模样生得异常俊朗,就是凶,看着太凶了。 “……” 男人不语,不满地看着自己。 “我就是,随便躺一躺”,南梦柔干笑着拍拍霞云,“是挺舒服的啊。” “把东西还我。”男人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有些低沉,冷清清。 南梦柔连忙站了起来,困惑道:“什么东西,道友,咱们可是有些误会在里头?” 男人冷冷看着瞪着她,薄唇抿得有些泛白。 事实上,如此美男子在前,即使是被瞪,南梦柔还是很受用的。她憨笑两声,试探问:“不然我陪道友找一找?” “大可不必。”男人冷着脸后退两步,用握着的佩剑虚指向南梦柔攥成拳的左手。 南梦柔也猜出了他的用意,稀里糊涂张开手,豁然是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酸杏。看到是这玩意儿,她立即嫌弃地想要丢掉,用力甩了两下。 “……” 南梦柔不可置信,盯着牢牢黏在自己手上的酸杏,她又使劲甩了甩。 “这……这是什么?” 男人冷峻的脸快要掉出冰渣,“你对它做了什么。” 南梦柔将手举到男人面前,犯着酒晕子,察觉不出危险,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咬了些许。” …… 春日宴上,几位仙子仙君演着最兴的话本剧情,许多人看着正动情,只听到不远处“轰隆”一声,脚下的霞云被震得散开,桌几吃食纷纷漏了下去。 仙人们熙熙攘攘凑在一起,连向声音处看去。 浓云渐趋散开,袅袅云烟里一人月白衣衫,握着长剑,神情肃穆,墨发不受束缚肆意飞舞。紧接着一嚎啕哭声:“救命——” 隐约看清了白衣男子的模样,仙人们倒吸口凉气,本伸出半只凑热闹的脚又收了回来,叽叽咕咕凑一起纳闷是谁不适好歹,竟惹到了三清神尊。 浓云再淡了些,显现出了地面上趴着的人,她伸伸手,虚弱喊道:“再不救,要死了啊——” 这下人堆炸开了,也顾不得什么三清神尊了,一窝蜂地涌上去。这尊大神谁惹不好,怎么偏偏是欠了许多书没写完的南梦柔! 第三十章 南梦柔这次果不出意料,又大了风头。 文绉绉的仙子和三清神君在宴席干上架,凭一己之力,居然还保了命,再往大里说,这命还是春日宴的大伙儿,一起从神君手下保的。 这番事迹可了不得,一只杏引起的祸端,起码百十年内都未有这厉害。 但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南梦柔病殃殃在床榻躺了许多日,一直下不来床。倒是门槛被踏破许多遍,一会儿这个仙人来看看,过会儿结伴来几个瞅瞅。 好不易这两天新鲜劲下去,南梦柔得了闲,蒋水盼却大老远跑从鬼界过来凑热闹。 给蒋水盼讲完那天的来龙去脉后,南梦柔木木地看着帷帐,消了声。 蒋水盼嚼着果脯催促:“怎么不说了啊。” “还不是说完了。” “什么嘛,就是因为只杏啊,你说你好端端贪人家杏作甚。” 南梦柔反驳:“我可是馋那杏,分明是那只杏自己跑来我手上。” “如此一来,便是那天你无心啃了神君的杏,然后神君发现,那杏便在你手上直接消失了。要我说,人神君还未说什么,你就主动先上手挑事儿,多不知好歹。” 南梦柔不满嘟囔:“你怎的不说那杏不知好歹,邪乎乎跑来我手上,我看分明是那神君故意坑害我!” 蒋水盼呛她:“就你这样还坑害,你主动上手,倒别如现在一般伤得起不来床。” “好你个!”南梦柔气得侧过脸,瞪着她,“我看你嫁了人,心都和我跑了远。” 这话戳了蒋水盼痛处,她果脯也嚼得不带劲了,丧气地把手上抓的一堆放在桌面,说道:“我这回来找你,便是想借着看你,顺便在这儿住几天。” “怎的?和你那小宝贝又闹了别扭。”南梦柔也不气了,一脸坏笑。 蒋水盼豪不客气地倒在南梦柔床上,又往里挤了挤,“他如今就是个瞎肖想的鸡婆子,整日对着我一脸深仇大怨的模样,哪还有小时候讨人喜爱。” “他小时候我见过,啧,那水灵劲,长大后必然也不差到哪去”,南梦柔摸着嘴,异常猥琐,“蒋水盼,行啊你,艳福不浅,就知足吧。” “什么知足,从你做道士时候一便直跟着你的小殿下我看倒也不错,你怎得不……” 南梦柔连忙打断:“呸呸呸,我把她当知己看待,你少和稀泥!况且……她化身成女人了。” “……” 对于蒋水盼的懵样,南梦柔颇为无奈道:“说了让你少在鬼界窝着,多出来逛逛,整得和蛮子一般啥也不知道。” 蒋水盼惆怅感叹:“倒真是可怜了小殿下的俊朗模样。” 两人在下界时同在白云山做道士,虽不是拜在同一师傅门下,却因为吊儿郎当好吃懒做的机缘凑在了一起。 不过蒋水盼是个倒霉的,本是半只脚要迈入上界,修成仙人,却被她收的便宜徒弟给耽误,越混越浑,去了鬼界谋生计。 好歹她徒弟生得好看,养成相公算不得吃了亏。 第三十一章 蒋水盼在南梦柔住处待了许多日,南梦柔伤也好了大半,多少能起身在屋里走上两步。 这天她格外带劲,拖着腿在屋里多活动了些,蒋水盼在一旁磕着瓜子翻着话本,南梦柔推开门,一边道:“大白天关什么门,搞得屋里黑不溜秋,头都要趴书上去。” 向外推门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玩意咯了下,南梦柔低头探寻着地面,果真找到颗被碾压的杏。 “你去摘杏了?” 蒋水盼眼皮抬都不抬一眼,翻了页书,“没呢。” “那真是奇了怪了。” 杏林隔着南梦柔住处远,况且还要过几天才是吃杏的时候,怎么自个儿院中平白无故来了个。 南梦柔蹲下身子将要拾取那只杏,却透过门隙,瞧见堆在门后的一大堆。 她心里有些发虚,又问:“什么没看到,这外面一堆呢,少糊弄我。” “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勤快着,这院子我成天扫。” 那这堆杏总不能平白无故,插了翅子飞自己院子来。 手中握着的杏愈发烫人,南梦柔脊背一凉,久违地想起许多日前的春日宴。 然而,这份不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杏林宴要来了。 南梦柔本不想要去的,自己腿脚还不理索,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宴,盼着去的是纯正的酒鬼。自己上次就是吃大了酒误事,这次去了碰到熟悉的道友不免又要谈及那日窘迫。 可偏偏身边多了个蒋水盼,她没来过几次上界,往日都是南梦柔去鬼界找她耍。蒋水盼这次好不易甩掉了家中的晚娘脸,必然不会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软磨硬泡下南梦柔松了口,只和鸡婆子一样劝她少喝少说话,省得像上次自己一样,脸都要丢尽。 杏林宴那天天气不好,不知是否是布云的仙人偷闲,天色雾沉沉,黑云压着地面。借着这天,路上南梦柔还少放弃劝说蒋水盼不参加,等蒋水盼听了烦,索性丢下她这瘸腿伤患,撒开腿跑远。 南梦柔喊了两声,早不见了人影,她撅噘嘴,只得拖着条伤腿,又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衰,南梦柔好不易到了宴席,发现最闹腾的宴席这次竟静得没声一样。她还没落座,大家却把目光都投了自己身上。她困惑的看了圈,这一看不得了,宴席最前面赫然端正坐着自己伤残的罪魁祸首——三清神君。 神君正半合着眼摆弄桌上几只核桃大小的杏,再是镇定不过。不知是否可是错觉,神君似有意无意地朝自己这儿撇了眼。 南梦柔吞一吞口水,心窝里头一股火蹭的下从脖子窜到脑门,不是愠怒,是羞耻臊得。 实在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呐!她只恨不得刨开个地洞钻里头,而众目睽睽之下,南梦柔扯了个比哭还牵强的笑脸,灰溜溜找了空席坐下,埋头闷了杯酒。咬牙切齿地想,蒋水盼真是自己迎进门的扫把星,等宴席一散,这就一扫帚把她给撅回去。 杏林宴有了神君坐镇,大伙儿也不敢敞开了玩,老实本分啜完自己那份儿酒水,这场杏林宴就算草草过去了。 南梦柔是巴不得如此,她本想趁着大流索头索脑离开,只是刚起身走了两步,又听到身后传来那熟悉的腔调:“把东西还我。” 南梦柔吓得一哆嗦,这天还相当趁景地一声“轰隆”,打了场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