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是男人,义不容辞 在距今2000多年前的“逐鹿时代”,华夏大陆原本有大小国家两百多个。经过常年烽火的洗礼,各国互相吞并,只剩下山海国、儒林国、醒世国、水浒国、红楼国、西游国和浮生国,后世称之为“逐鹿七雄”。 ——— “太子熊康,挥动那把千斤龙雀刀以一敌万、奋勇杀敌!虽神威盖世,终因寡不敌众被血透重衣,力竭而亡!可怜美人山鬼浑然不知,犹在山中寂寞徘徊,痴心凝望......” 山海国都城,一家名叫“取静”的小茶楼里,一袭铅灰长袍的说书先生,用略沙哑却颇具感染力的嗓音说着一段山鬼的故事。 一群布衣百姓听得聚精会神,手边茶已凉透,只因这段书太引人入胜。 每回大结局后总有人问真的假的,说书先生啜了口茶,摇着折扇摇头晃脑:“演义演义,你们说真的假的?” “演义不都七实三虚吗?” “书上说山鬼这美人儿哈,昼吸日精,夜纳月华,承天地万物之美,禀阴阳造化之妙,”说书先生“啪”地把折扇一收,斩钉截铁地表个态,“首先我他娘的就不信,世上能有这样美得撼人心魄的姑娘!” 后排一浓眉深目、肩宽体阔、麻布蓝衣的年轻人,听了这话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嘴角,心想,你们没见过,我却见过!只是,想再见一次就难了...... “砰”的一声巨响,茶楼的木门被撞开,一群官兵手执武器闯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挨个比对,说是要抓昨晚刺杀本国大皇子的刺客。 检查到那个蓝衣男子的时候,官兵见他双目无光、口角流涎、衣冠不整,随口说了句“这人是个傻子”,就把他扒拉一边儿去了。 身高八尺、年纪轻轻竟手无缚鸡之力,狼狈地跌下凳子摔了个大屁蹲儿,让官兵好一顿嘲笑。 他们没找到要找的人,骂骂咧咧走了。 有个官兵还小声嘀咕,刺客刺客,TNND,你说这大皇子怎么成天YY有刺客要砍他脑袋? 旁边一官兵立马让他小点儿声,否则掉的就是他自己的脑袋了。 他们是不可能抓到刺客的了。因为昨晚闹得整个大皇子府草木皆兵的,其实不过一只黄鼠狼而已。 官兵走后,轮到刚才大气也不敢喘的百姓骂骂咧咧。 蓝衣男子这才缓缓爬起,表情痛苦地揉着身上被踹疼的地方,掸掸衣衫上的土,摇摇晃晃回家去。 一个名叫笑傲白的家丁大老远迎上来压低嗓音:“哎呦我的好公子诶,你又调皮了,打扮成这样上哪儿玩去了?差点没把我给急死!” “听书去了。” “又听山鬼那段儿啊?咋还没腻?” “百听不厌!” 蓝衣男子名叫霍兰台,是山海国不受父王待见的三皇子。奴隶出身的笑傲白,是他从小到大的伙伴和亲信。 脱掉洗得发白的袍子,霍兰台换上一身轻薄透气的团花竹叶纹长袍,用一根玉簪将乌发高高绾起,一扫刚才的颓废无能,整个人轩昂玉立在天地间! 虽然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已告一段落,然而霍兰台心中那个瑰丽旖旎的梦,却还远远没到尾声......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霍兰台带着笑傲白到天下第一山云容山打猎。 说是打猎,其实兰台并未伤害动物,他不过是在勾心斗角的地方呆久了,格外眷恋山中清新的空气罢了。 忽然,一只模样奇特的生物从他眼前跃过。 似猫,但目如紫玉。如果没看错的话,它身上的花纹竟是一个个太极阴阳图! 霍兰台好奇心大起,拔腿便追,直追到一片矮树林前,狸猫停在眼前不动了。 他刚想再好好研究研究那些太极图,狸猫朝矮林里“嗖”地一蹿! 兰台也“嗖”了一下,结果,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受阻、沸血倒流! 淙淙泉水自高处顺山石而下,五尺见方的清池中,未着寸缕的窈窕少女正用一把半月形玉梳打理湿漉漉的青丝,露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美人背沟。 被后方动静一惊,少女忙去够池边衣物,如诗的侧影一闪而过! 这一起身一抬臂的光景,从兰台所在角度,本该能将更多旖旎的春色摄入眼中,但他却以今生最顽强的自制力,硬生生刹住即将喷薄而出的鼻血,逼自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 “姑娘莫怪,在下失礼但绝非有意。待姑娘衣毕,知会一声就好。” 哦,原来不是色狼啊。 少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硬生生把即将当武器脱手的衣物拽了回来,默不作声穿戴完毕一甩如云青丝:“好了。” 然后,霍兰台就华丽丽地沦陷了。 沐浴着枝叶缝隙间的光线,只见玉雕一般的人儿晶莹剔透,月白纱衣包着娇小匀称的身子,纤腰间点缀香草植物薜荔和女萝。纱衣上星星点点些许丁香花骨朵儿,春色满身。 逐鹿时期女子服装为曲裾深衣款,包裹甚严。那时又没塑形胸衣啥的,女子大多曲线平平,不是竹竿一根,就是面团一坨。而这位佳人属于童颜那啥。 “谢公子不窥之恩。” 盈盈一拜,眉目生动,声如碎玉。 “不不不必客气。” 霍兰台平时的结巴都装的,但这次真不是。平时的傻也是装的,但这次也不用装。 素有大志、不近美色的他,怎么回事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以身相许的欲望。 “小心!” 他突然大喝一声。 只见一头皮毛如火如荼的成年雄豹从山林中蹿出,血盆大口,利爪寒光! 霍兰台虽手无寸铁,却无半分惧色,赤手空拳挡在娇小的美人身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是男人,保护弱女子义不容辞! 一人一豹辗转腾挪,打得不可开交。美人傻了眼,半晌才想起将拇指和食指合成一个圆靠近唇边。 清亮的哨声划破了云容山的深林,赤豹立刻无比乖顺地一边儿蹲着去了。 美人从傲人的双峰旁掏出绢帕,努力踮起脚替高大的陌生男子擦拭脸上的血迹,嘴上问:“好端端的,你干嘛要揍人家屁屁?” “我揍它?”霍兰台被美人温柔的小手电到浑身一颤,“我我我是怕猛兽伤害姑娘。” “咯咯咯,它怎会伤害我呢?你看它多听我的话呀!” 霍兰台吃惊地望着这个娇小玲珑的小仙女,不敢相信她会干出驯豹子这么爷们儿的事儿来。 “小红红,过来,跟公子道个歉就没事啦。” 五大三粗的雄豹居然起这么个名字,求豹子的心理阴影面积...... 不过它听到美人的呼唤,还是乖乖上前一步,前爪跪地点了点头,这就算是说Sorry了。 002 春季狩猎不仁义 情商100分的霍兰台自然不会不给面子,矮身用手抚了抚赤豹的头表示讲和。 那只身上长有太极图案的狸猫,不声不响来到赤豹脚边蹭啊蹭,暖心安慰好基友,表示俺永远站你这边,同时给了兰台一个如假包换的大白眼儿。 先前兰台就是因为好奇这只狸猫,才一路追到此处的,也不知狸猫身上的八卦图是爹妈生的,还是画上去的。 “它们都是姑娘的宠物?” “不是宠物是朋友,”美人纤纤玉手抚摸着赤豹的脑袋,舒服得它直打瞌睡,“别看我家小红红长得凶,其实它性子很温顺的,就如人不可貌相啊。” 姑娘家家的,独在山中沐浴,还以猛兽为友。霍兰台猜不出神秘佳人的身份,又不好唐突询问。 美人眼中的兰台,昂藏九尺,长身玉立,雄健和儒雅完美兼容。肌肤呈好看的蜜色,一身肌肉把素宝石蓝曲裾深衣撑得鼓鼓的,墨发用一根木簪高高束起,简洁俊逸。 平常人家的小姐哪敢如此大剌剌地看男人?除非是风尘女子。 可这美人的目光,如清晨叶脉上的露珠一般纯澈、干净,里头只有好奇和欣赏,并没有半分肉欲。 兰台心中啧啧称奇。 这时,美人纱衣上一小粒一小粒的丁香花骨朵,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盛开:“公子缘何来此?” “在下是来狩猎的。” 美人一听,秀眉微蹙:“公子可知,春季狩猎乃不仁之举?” 春天正是万物生长、动物发情的时期,此时打猎不利于动物繁衍。 那些丁香瞬间又闭合成花骨朵。 难道说,美人一笑百花绽?美人一怒草木凋? 兰台没有解释,只谦恭地施了一礼:“抱歉,是在下疏忽了。” 这人挺有意思,一会儿静如处子,一会儿动如脱兔;一会儿胆小得话都说不利落,一会儿又彪悍得不计生死,不过难得知错能改。 美人生性爱玩,但久居深山,平时没什么人陪她玩。这人既然这么有趣,嘻嘻,且逗他一逗好了。 “公子刚才说迷路了?” “正是。” “此处向前百步有块‘孤影石’,顺它所指一直走便可出山。” 霍兰台以为这是逐客令,有些失落地施礼告辞,可还没等直起腰来,就感觉脑袋顶上不太对。 一只,两只,三只......眼见着数不清的野生小蘑菇一拱一拱脱离了土壤,在空中飘飘荡荡,像一架架五颜六色小飞伞! 他立即警觉起来,习惯性地手握腰间,那是他平时抽出佩剑的地方。不过刚才追狸猫的时候,为穿行方便把佩剑扔给笑傲白了,所以现在手无寸铁。 猛一转身,惊见许多小鱼小虾在吭哧吭哧地奋力爬树!一会儿排成一字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大字形...... 一串叶子活了似地从枝头跳起,你追我赶好似蝴蝶灵巧穿行在飞蘑间! “唰!” 方才清池中的水也来凑热闹,突然逆流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变换节奏且带着各种瑰丽的色泽,上演了一幕令人目眩神迷的“水烟花”秀! 少女躲在一旁偷乐,眼睛成了两弯小月亮,很辛苦地忍着吃吃的笑声。 兰台正欲寻她,一个一人多高的肥皂泡赫然出现在面前,五光十色,美丽异常。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戳了一戳,没想到整个人被嵌入其中! 那泡泡极为结实,从里面怎么捅也不破,他也出不来。难道堂堂男子汉就这么被困在一个肥皂泡里? 正好这两天微感风寒,他碰巧轻轻咳嗽了一声,肥皂泡倒是“啪”的一声没了,落下一脸水汽。 可是,什么会飞的小蘑菇,什么会爬树的鱼虾、会跳舞的树叶、水烟花,连同那位倾世美人全不见了! 霍兰台环顾四周,十分纳闷儿,感觉刚刚做了个神奇的梦。 “罗罗罗罗,罗罗罗罗......” 一阵古怪的鸟叫。 循声望去,高高的枝上,一只皮坚肉厚的奇鸟竟长着两个脑袋! 左边的头叫一声“罗”,右边的头也叫一声“罗”,衔接很紧密,于是就成了接连不断地“罗罗罗罗”,无限循环,十分诡异。 而刚才还藏在树后偷笑的顽皮少女,在见到罗罗鸟之后,面色陡然变了! 她比谁都清楚,罗罗鸟凶猛无比,最喜欢吃人。 人们初次见到云容山特有的双头鸟,定觉稀奇,会目不转睛盯着看。罗罗鸟就趁机快狠准地用两只长而坚硬的鸟喙同时啄瞎人双眼,然后用锋利的爪子断人咽喉,再慢慢分食! 美人慌忙晃动衣袖。 兰台感觉冥冥中有股力量推着自己向前,虽然他还不舍得离开。 来到百步之外,果见一块怪石,上书“孤影石”。顶端鸟喙般伸出一个狭长的尖,又像一个箭头。 兰台更疑惑了,刚才到底是梦是真? 顺箭头没走多远,原本坐地上一脸焦急抹着汗的笑傲白跳起来:“哎呦我的好公子诶,你去哪儿了?差点没把我给急死!” 兰台没吱声,幽灵般飘了过去。 笑傲白吓得不轻,咬着三根手指自言自语:“传说这山里有食人魂魄的怪物,公子的魂儿是让它给吃了?” 其实兰台只是在心里默默数步子,顾不上说话而已。 出山之后,他发现自己肩头还粘着一小朵含苞待放的丁香花!捧在手掌里细嗅,还带着美人的馨香...... 次日,霍兰台又心痒痒地去“狩猎”了。 本来他方向感奇佳,就算蒙上眼睛原地转一百八十个圈,依然能精准地指出东南西北。但他按昨日数好的步子找来找去,孤影石居然神秘消失。 第三日又去,眼见着獐子狐狸们撒欢奔过,仍无搭弓射箭的意思。良久又失落地回到原地,从此相思成疾。 “孤什么石?” 霍兰台:“孤影石,先生听说过么?” “云容山上巨石何止万千,那石头有何特别之处?” 一个额头异常开阔(俗称大ber头)、留着爱因斯坦发型的中年男人举起酒囊饮了一口。 他倒是真想拿根簪子把头发束齐整,无奈,倔强的发丝就喜欢假装方便面咋办? 003 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由孤影石走上百步,就可能解学生相思之苦。” 霍兰台恭恭敬敬对自己的老师意非酒说。 逐鹿时期,公子们从小都得习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 兰台儿时听课打瞌睡,意非酒老师曾拿鸡毛掸子“温柔”地将他唤醒,以至于三皇子的小PP肿了足足三日,上课只能站着,睡觉只能趴着,却不愿父王责罚老师。 听完奇遇,大ber头凝眉:“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尚不会孤身在深山沐浴,皇亲贵族家的小姐就更不成了,你怕是遇到山鬼了!关于山鬼的传说有多个版本,其中一版云,山鬼乘赤豹从文狸,被薜荔兮带女萝......” 对啊,兰台双眼一亮! 山海国是个信奉神灵的国度,山由山神镇守,水由水神护卫。百姓乐于供奉,不过谁也没见过这些神仙。人们想象中的山神应该是位彪悍易怒的大叔,一个手指头顶凡人大腿粗。 所以每每经过山岭,百姓都无比乖顺地把自己调成静音模式,生怕山神蜀黎一个不高兴,赐点大旱或水灾什么的。 接受过天帝册封的才能称“神”,没被册封的虽然也是神,但是得称“鬼”。由于天帝重男轻女只封男的,女神只好顶着“鬼”的称号行使神的职责。 那么,兰台想,让自己害相思的是位仙女? 山海国国君霍禄甫有三位皇子,同年同月同日生。 大公子齐光早已姬妾成群,就连性格软弱的二公子也有了一位正妻,只有三公子兰台尚未娶亲,正当青春,却一看到年轻女子就绕着走,看到美女跑得更快。 有人说他身心不正常,其实他只是素有大志,不想早早被情爱束缚罢了...... “啪!” 匍匐在地的兰台抖了三抖。 山海国巍峨辉煌的大殿上,头戴醒目冕旒的山海王霍禄甫,气得吹胡子瞪眼。 霍禄甫正当壮年,天庭饱满,生有重瞳子(每只眼睛俩瞳孔),不怒自威。 这是一副自古以来就被认为的天生帝王相,霍禄甫很是引以为傲。他当上国君已二十载,除了好色之疾外,好像没太大毛病。 由于逐鹿时代还没有椅子,人们都是跪坐在地上,特别有钱有权的人比如国君,坐在特质的华丽软席子上。 此刻,山海王急得都蹦起来了:“说啊,这门婚事到底应是不应?” 兰台不拒绝也不谢恩,只佝偻着背瑟瑟发抖,长跪不起。 “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坦荡荡,说话讲究中气十足,你跪着不吱声究竟是几个意思!” 兰台支支吾吾,一脸难色。 “太尉孙女知书达理,国色天香,弹得一手好琴,难道还嫌配不上你么?!” “父父父王息怒,并并并非如此。” 山海王虽然素知三儿子有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但还是大为不悦:“那你这蠢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唉,寡人这位皇子白生了一副V5身板,却偏偏是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面瓜! 兰台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我我,她她她,这这这......” 听了半天没一句有用的,山海王彻底丧失了耐心:“罢罢罢!” 这桩婚姻,既是家事,更是国事。霍禄甫为君为父,本用不着征求儿臣的意见。但太尉指掌军事,山海王极为倚重,想通过联姻让太尉永远效忠自己。 可万一兰台不情不愿,不善待太尉之孙女,岂不是要闹君臣不和?君臣两意,国之危矣! 唉,皇子是个窝囊废,还怕委屈了人家的掌上明珠。 山海王不耐烦地广袖一挥:“先下去罢,此事从长计议!” “谢谢谢父王!” 兰台慌忙叩头,“连滚带爬”逃离了大殿。下台阶时脚下趔趄摔了一跤,痛得龇牙咧嘴“爬不起来”。 左右站岗的护卫为了不笑,内伤都快憋出来了。 兰台明明瞧见了,却毫不在意,在笑傲白的搀扶下,揉着腚部“一瘸一拐”地离开。 回到家,大ber头迎上来问:“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儿吧?” “先生神机妙算!” 此时的霍兰台像换了一个人,完全不似刚才大殿上那般窝囊。他长身玉立,气宇轩昂,眉间有着万夫难敌之威风,声如洪钟,也不结巴了。 “哈哈哈,连御赐的金婚都能拒,关键还能全身而退,真不是一般的厚黑!” “先生说得好,厚黑没有是非之分,全看如何利用。用它惩恶就是善,用它屠良就是恶,更可用它明哲保身,积蓄力量寻找光明!” 好小子,老子的话他记得还真他娘的清楚啊,意非酒高兴地想。却不可着劲儿地夸得意门生,生怕宠坏了他。 他斜睨着更衣完毕又要上云容山的兰台:“王八吃秤砣了是吧?” “学生心如磐石。” 意非酒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酒囊灌了一口:“那就,追!” 忠、孝、仁、义,都是意非酒教给兰台的东西。违背礼仪,抗旨不尊,视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为师者,本该百般阻拦才对。 但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师,认为在不伤害旁人的前提下,遵从自己的本心才是真正的“忠”和“义”。连自己的心都能背叛,还能忠于社稷吗? 再说,这还是意非酒头一次见自己的学生为一个女子如此执着。 让他追!省得犯自己年轻时的错误,抱憾终生。 一晃几个月过去,兰台苦寻孤影石九十九次。 其间遇过毒蛇,侥幸逃脱,也遇过大雨倾盆,道路险泞,山石滚落,他不但没想过放弃,反越挫越勇。 内心深处仿佛总有个声音坚定地说,“我的天平两端,一端是江山,另一端就是这位姑娘!” 母亲身份卑微且早逝,加上在父王面前表现得异常愚钝,霍兰台很不受待见,但怎么也是个皇室子弟,理应娶别国公主,或至少贵族的女儿才对。 爱上神明,分明是藐视礼仪,为万人所唾弃,所以不宜声张。 转眼就是第一百次登上云容山。 兰台本想自己来,笑傲白却坚称给公子求了一卦,今日凶吉未卜,执意要持一把短刀护他周全。 切,人活着,哪时哪刻不是凶吉未卜啊?知道他一片好心,跟就跟着吧。 004 抱 抱 笑傲白:“公子,咱天天上云容山来,又不打猎,难不成是为了遛弯儿吗?” 霍兰台漫不经心:“嗯。” 笑傲白喘着粗气:“我去,咱找个平坦点儿的地儿遛弯儿行不?” 他跟公子的时间久了,两人独处时尽可没大没小,有外人在时还是严守尊卑的。 “公子隔三岔五上山遛弯儿,功课都荒废了吧?就不怕先生再举鸡毛掸子?” “正是先生让我来的。” 这师生是一对儿活宝啊! 近几个月兰台的睡眠缩减一半,读书射箭都改在夜半进行。早起再御马、抚琴,因此留出不少时间给寻石大业。 “公子真不该拒了那门亲事。人人都说太尉他孙女花容月貌,长的就像是......” “狸猫!” 兰台突然大喝一声,转眼已在百步之外。 “太尉孙女像狸猫?”正在唠唠叨叨的笑傲白一愣,拔腿就追,“公子等等我!” 山中荆棘密布,疾速奔跑中划破了袍子,划伤了肌肤,霍兰台全然不顾。 突然,紧跟在后的笑傲白,眼睁睁被从天而降的一堵藤蔓墙挡住了去路! 兰台疾步如飞,眼中只剩了那只狸猫,寄托了所有他所有希翼的“红娘”狸猫! 狸猫纵身一跃,轻巧地跳上陡峭山崖。 兰台掂量掂量,觉得自己的轻功还能对付,于是也纵身一跃! 结果他不但没能向上,反而脚下一滑,由一道被蔓藤草草覆盖着的裂缝向脚下的崖缝跌落下去! 这山体之间的缝隙开始比较局促,大约两人宽,往下却越裂越宽,而且深得可怕。 尽管兰台轻功卓绝,在急速的下降过程中却派不上用场,也借不上石壁的力。 他就像一只翅膀残破的大鸟,重重摔在了一片厚厚的植被上,被一根不知是什么树坚韧的树枝,由左肩穿骨而过,血透重衣! 迷迷糊糊的兰台,仿佛看到铺满鲜花的小路上婷婷袅袅走来一位姑娘。她甜美的小梨涡驱散他周身的寒冷,更令剧痛无影无踪......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灵动的水绿色影子,自他坠落的地方飞身而下,倏尔冲到崖底,轻柔地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兰台,不顾鲜血浸染了自己的衣衫。 身受如此重伤,奇怪这位公子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反倒像处在极大的幸福之中,别是摔坏了脑袋吧? “啪嗒。”“啪嗒。” 两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伤口上。 少女轻叹了一声,轻轻放下他走到一旁去。 很快,一段被露水洗净的绿色植物放入了兰台口中。 插入他肩头的树枝被清理干净,一种微甜的黄色汁液滴在血流如注处。血神奇地止住了。 绿色植物是一种名叫萆荔的香草,生长在石头上,能够起到麻醉药的作用。 而那种黄色汁液来自旁边一棵叫做白?(Gao一声)的大树。这种树树皮上有红色条纹,流出来的汁液有强力止血的功效,还能把玉染得鲜红。 虽然伤势控制住了,但刚才看着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少女实在于心不忍。救人要紧,管不了那么多规矩啦! 一阵淡淡的绿光闪过,灵力源源不断从少女掌心输入兰台的身体,眼见他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最后,就连衣衫上划的口子也都恢复得完好如初! 不过他仍紧闭双眼。 少女抱着他又细细看了半天,怎么回事竟有点不舍得放下了。 师父曾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也不要想着回报,那么,不如抹去他这段不愉快的记忆吧,也无需他感谢自己。 绿光闪过,一切仿佛回到了刚才兰台跌下山崖之前...... 笑傲白被拦在身后,而兰台面前的道路两旁开满鲜花,杜鹃、栀子、紫藤、绣球......一辆辛夷木打造的高车稳稳停在面前,上面以桂枝扎起飘扬的彩旗! 林深路险,一般的车子不可能到得了这里,首先马就上不来。 兰台见前面拉车的,正是跟自己有过“过节”的赤豹,后头跟着那只紫瞳太极狸猫。 此乃山鬼无疑!他心中有数了。 许久不见,美人今日头戴鲜花香草环,一身水绿长裙,更衬得肌肤胜雪发如墨,元气满满。裙角依旧缀了些花骨朵,这回换了金茉莉。 美人仪态万方端坐高车,面露愠色:“隔三岔五地来,公子就那么爱打猎么?” 她居然知道自己常常来,兰台笑了:“在下并非为打猎而来。” “那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思念!见到姑娘安好,在下方可心安。” 兰台平日里善于伪装,藏起伟大志向,藏起卓越才能。但,韬光养晦的他并非天性虚伪之人。无奈生于乱世,厚黑只是他的自保之道而已。 在意中人面前,他却不想演戏。 这位公子,上百次涉险入山,险些送了性命,不是为了打猎,而是为了知道我好不好?惊讶和动容,不加掩饰地浮现在美人精雕细琢的面庞上。 她从车上走下来,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婀娜的腰肢摆处,一圈蝴蝶团团飞舞,就好像给她系了一条会动的五彩腰带。 兰台鼻息中全是迷人暗香,多希望爹妈给自己生了八个鼻子! 美人原本端庄地走着走着,忽然“哎呦”一下,不小心踩了自己的裙子,差点儿没摔着。 兰台眼疾手快上去稳稳扶住。 少女吐了吐小舌头,仰起头对高大的兰台伸出青葱般的手臂——“抱抱。” 生动的眉眼,性感又无邪。带着小任性的婉转嗓音,足以让人的骨头酥到化! 兰台积压数月的思念终于找到了出口,他毫不犹豫地抱住了那具柔弱无骨、让任何男性鼻血狂飙的身子,顿时魂飘天外! 顺便瞥见,她裙角星星点点的金茉莉尽数绽放了! 左推推,右推推。不用灵力的话,美人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把他推一边儿去。 她原本只是想用“拥抱”的动作测试公子的肩膀好了没,没想到这个拥抱会持续那么久,而且他身上强大的男性气息,让她头一次感到一种异样的心神不宁。 再次对望时,一种奇异的情愫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少女随手把一绺秀发拨到耳后:“公子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005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兰台沦陷在少女宝石般光泽流转的双眸里。由于光线的关系,第一次看清她的瞳子原来是浅茶色的,十足的异域风情。 “我不问,你想告诉我时自然会说。” “那我得把公子先捆树上。” 霍兰台:“???” “嘻嘻,我担心说了之后,会把公子吓跑哒。” 兰台也笑,能把他吓跑的人,如今还没生出来呢。 “那我可说啦——大名鼎鼎的云容山山鬼听说过吗?当当当当!祝华予,就是本姑娘啦!” 山鬼一脸的小得意。 果然,兰台想,先生猜得一点不错,只是之前没想到,传说中的山鬼大叔其实是个如此美貌的小丫头。 这些日子他时常穿了旧衣乔装为百姓,混到街市上去听书,就是因为“取静”茶馆那位说书先生特别爱讲山鬼的故事。见不到美人,只好听书以寄相思。 你别说,那位说书先生的版本还真挺靠谱。 祝华予见他面无惧色,反倒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可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山鬼啊,不是凡人,你怎么不怕我?” 兰台第一次在她面前朗声大笑起来:“我怕,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姑娘。”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别的令他害怕,那便是在有生之年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理想。 山鬼垂下眼眸:“终年与花草和飞禽走兽为伴,关心我的人不多。公子风雨无阻入山百次,只为知晓我是否安好,予儿很感动的。” 真情流露,微微泛红的鼻尖和眼角,让人心头一软,不禁想把万般疼爱都给她。 兰台乃落魄皇子,但毕竟生于皇家,再貌美、出身再高贵的女子也见过。    她们大多笑不露齿,行不摆裙,低眉顺眼,对男人唯唯诺诺不敢多嘴一句,如同木头人一样没味儿。 可眼前的尤物惊为天人,又接地气,大大方方报上芳名,自自然然表达情感,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是那么自然和生动,让人喜欢得无法自拔。 “我姓霍名兰台。与你相似,关心我的人不太多。” 其中有些关心他的人,只是关心他死没死、会不会跟自己抢太子之位而已。 “予儿姑娘独在山中,不寂寞么?” 要不是这个抱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万万不敢唐突佳人。 “还好有它们陪我。” 兰台这才发现,周围到处都是吃瓜小群众。 山里百年不遇出个轰动性新闻,小动物们还不倾巢出动瞧瞧热闹? 一只小松鼠和一只小鼹鼠,正憨态可掬地学着他俩刚才的样子拥抱呐! 山鬼见了,眼睛笑成两弯亮晶晶的小月亮。 无意中一回身,却发现旁边的男人正低头宽衣解带! 她吃惊地问:“你要做什么?!” “山中寂寥,这块奇玉赠予儿姑娘解闷可好?” 只见兰台把刚刚从腰间摘下的一块佩玉双手奉上。 哦,原来他不是在脱衣服啊。 山鬼本来还想告诉他,沐浴池离这儿可不近。 逐鹿时代,君子比德于玉,一天不戴玉浑身不得劲,就跟现在的人没带手机似的。 再说,一块玉得奇到什么份儿上才能用来解闷儿? 祝华予忽闪着睫毛专心打量着,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 狸猫蹿来蹿去也跟着凑热闹,赤豹则很淡定地甩着尾巴不屑一顾。 瞅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山鬼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公子还是自个儿留着玩儿罢。” 不过如果够好玩儿的话,她也可能就不会这么说啦。 “赠予姑娘便是有故。这玉上有凤凰飞舞,我指给你看。” 兰台将那块四四方方、外表看似朴实无华的白玉,稍稍向着太阳的方向倾斜了三十度。 “啊,真的有凤凰!” 山鬼眉梢眼角净是掩不住的惊喜。不像大多数女人看到珠宝,倒像是熊孩子看到了喜欢的玩具。 从这个角度,她见到那块原本雪白无暇的玉上竟然放出万道光彩来,璀璨至极。光彩中可见一凤一凰上下飞舞,追逐嬉戏,活的一般,周遭还有祥瑞之气缓缓升腾! “这玉名叫‘华玉’。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卿的‘华’。” 这诗的意思是,两人同时遥望月亮可无法听到彼此的声音,多希望随月光洒下的方向见到思念的人。 只是,他把“君”字换成了“卿”,心意表露无疑。 山鬼爱不释手把玩着,唇边现出两个醉人的小梨涡,还伸出小舌头,开心地舔了一下嘴唇。 如果这玉能吃,估计已经给她下肚了。 忽然,她把玉又送回他手中:“还是不能要。” “为何?” “予儿怎能平白无故要公子的东西?” “华玉,华予,你看,它天生就该是属于你的。你要是不收我就......” 山鬼眨巴着长而浓密的睫毛,托着腮耐心地等着他说“我就哭”,却等来一句,“我就天天来!” “扑哧~~你找得到路么?”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有心,千次万次总能找到的。” 山鬼的笑容灿烂甜美,沁人心脾,一裙的金茉莉都开醉了。因为她听到有个人说,会跋山涉水为她而来。 “山海国当今圣上姓霍,公子也能姓霍?” 一般人是不敢跟国君一个姓的,掉脑袋的大罪。 而出于安全考虑,皇子身份一般也不宜暴露。像今日,兰台就是便装出行。 但他不想骗她:“不错,在下正是当今圣上第三子。” 一般女子听说面前乃当朝皇子,肯定要行跪拜大礼;但山鬼是神,不受凡间礼仪束缚,自可不拜。 “好可怜啊!”没想到她美丽的浅色眸子里溢满同情之色,“人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所以,生在深宫并非公子之过。” 这还是霍兰台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皇子可怜。意外之余,不怒反喜。 他身为皇子,身份尊贵,虽然只是名义上尊贵。 三位皇子当中只有他的兰台府最小最寒酸,里边除了老师意非酒之外,还有几个婢女和一个厨子,贴身随从就只有笑傲白一人。 宫中大殿之上,大臣们虽然对他恭恭敬敬,净捡恭维的话说,但是没几句真心话。更有甚者,表面上笑脸相迎,心里却盼他死! 面前的少女让他莫名充满信任,难得地有种想把肺腑之言尽数掏给一个人听的冲动。 006 上俺家住去吧 “想必公子锦衣玉食,却不如予儿过得自由自在。云容山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一禽一兽,都是予儿的朋友呢。” 兰台赶紧奋不顾身顺坡下驴:“多我一个如何?” 山鬼浅笑:“我跟公子还不算朋友么?难道非得义结金兰才算?” 义结金兰?那不成兄妹了? 被自己心爱的女子当成哥哥,这绝对是世间最惨情事,没有之一。如果有,那就是被当成备胎或者男闺蜜。 同样,女子被自己心爱的男子当成妹妹也挺惨的。更惨的是被他当哥们儿。 不成不成,兰台果断转移话题:“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熊康的?” 在说书先生的版本里,山鬼爱上了名叫熊康的太子,并送给太子一面鲛皮小鼓。每当太子在幽深的山谷中敲起它,美丽的山鬼就会出来与他相会。后来熊康被奸臣所害,穷途末路,力竭而亡。 兰台想知道,这一段是否果有其事。 “熊康?” 山鬼茫然地摇摇头,心想,熊二听说过,熊康不认识。 “那你是否有过一只鲛皮小鼓?” 祝华予皱着小眉头一脸茫然的神情好像在听天书。 兰台如释重负,这才发现自己虽然爱听那段书,但潜意识里一直担心美人心里藏着一个叫熊康的家伙,也刚发现自己原来那么希望走进她的心里去。 “上次那些会飞的蘑菇、会爬树的鱼虾......” 山鬼咯咯笑成一朵花:“云容山中瑰宝无数,那些鱼虾本就是两栖动物,那些蘑菇本来就是动植物一体哦。” “听说云容山上很多植物都是宝贝?” 山鬼在草地上坐下来如数家珍,兰台也并排而坐。 两人的背影尺寸相差悬殊,就好像一座大山傍有杨柳依依。 淘气的狸猫看他跟主人这么聊得来,也不记兰台的仇了,一刻不停地围着他们蹦来跳去,整个儿一个人来疯。 “云容山上有一种草生长在石头上,叫萆荔,吃了可以镇痛,但如果有别的好吃的,最好还是别碰它,因为很难吃,苦的。” 说到这里偷看了兰台一眼,还好,他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并没意识到自己曾喂他吃过。 “还有一种草叫祝余,又叫饱腹仙草,人吃一点点就不会饥饿,但是也苦的,超级难吃;有一种树叫文茎,结的果子像枣子,吃了可以治好耳聋,不过远没有枣子好吃,加点糖煮煮可能还凑合;还有一种树叫白?,枝干流出红色的糖浆汁液,可以用它把玉石染得鲜红,吃了它可以减少忧愁,这个应该好吃耶,甜甜的......” 山鬼说的这些东西,博览群书的霍兰台却是闻所未闻,听得津津有味。 “什么,白?可以减忧愁?哪里能找到?” 如今就连杜康都解不了他的相思之愁,逼得他一趟趟不厌其烦往云容山跑。 祝华予望向高高的山尖:“喏,白?就长在悬崖峭壁最险处。” 就是说,吃五谷杂粮的一般看不到喽?想没烦恼,前提是变成神仙,上得了悬崖峭壁。那跟没说一样,所以凡人该愁还是愁啊。 “予儿姑娘吸风饮露,不依赖五谷杂粮,那你有烦恼么?” “当然有啊,”山鬼秀眉微蹙,“战火不断,民不聊生,这便是多少白?也剪不断的愁。” 兰台更感意外。原来美人还心怀天下啊! “有朝一日,七国统一,天下就天平了。” 他雄心勃勃地说。 祝华予忙摇头:“不不,统一天下先要经过无数战争和杀戮,有杀戮就有流血牺牲,就有骨肉分离。七国就不能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么?” 兰台知道,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就拿七国中的水浒国来说,它自然条件优越,土地肥沃,粮食充足,不必为温饱担心。所以水浒国子民争勇好斗,士兵凶悍,不计生死。 日常生活中人人背弓弩,三岁小儿就会使弓箭,弱冠之年可以百步穿杨的比比皆是,人称“虎狼之国”,平时闲着没事儿到处攻城略地。 水浒国一直对相邻的儒林国虎视眈眈。而儒林国百姓乡土观念很重,有外侵时全国上下团结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誓死保卫国家不投降。 光这俩国家就斗得你死我活,且目测会一直斗下去。除非以后成了一国人,那就用不着打仗了。 兰台还从未跟一个女子谈过天下大事。虽然他内心并不认同她的观点,但也不想跟她争论,毕竟这么美好的时光不该用来吵架呀。 祝华予想起什么:“对了,谁说我吸风饮露来着?虽然予儿吸风饮露也能活,而且更有利于灵力的修炼,但毕竟,吃,是人生一大乐趣,我才不想少了这份乐趣咧!” 说着,不知从哪个口袋里翻出一小把椒盐小蘑菇:“公子尝尝予儿的零食?” 兰台吃了一个,味道可真不咋地,原本应有的山蘑鲜香被盐覆盖了。 “好吃嘛好吃嘛?” 兰台咬咬牙,坚持履行不对她撒谎的原则:“不不不太合我口味。” “哦,那下次我用糖炒炒试试?” 兰台一想到甜味儿的蘑菇...赶紧阻拦:“不用麻烦了。” 他有点可怜这没吃过好东西的小美人了。 送飞鸟以极目,怨夕阳之西斜,兰台却觉得只过了一瞬。忽然想起貌似失联已久笑傲白。哎呀,今日可有点儿重色轻友了啊! 祝华予也抬头望望晚霞明处,微微撅嘴说:“你该走了吧?予儿舍不得公子走哩。” 兰台的心肝肺又齐齐酥了一回。酥啊酥的也就习惯了。 然后,心又疼了一下。 把这个水做的女孩儿独自留在深山野林里,挺不落忍的。 “你必须住山里么?” “是啊,守着云容山是山鬼的职责,再说予儿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 兰台心里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真想脱口而出“上俺家住去吧”,但还是忍啊忍地忍住了。 虽然他也喜欢美女,但越是真心爱慕的姑娘,越不可以冒犯。 想到半年见一次,一次等半年,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他坚持又把华玉递了过去:“留下做个纪念吧。” 潜台词:不要忘了我。 “那就留一半好了。” 一半? 一半怎么留? 007 她也太主动了吧 只见山鬼纤纤素手轻抚过华玉,绿光一闪,回到兰台手中时只剩了左半块。 不见任何破损,边角圆润完好得像生来就是这般尺寸一样! 山鬼的小手里正握着右半块。 两半玉璧均可见祥瑞之气升腾。只是,现今左半块上有凤,右半块上有凰!若合为一处,却又完好如一。 山鬼甜甜浅笑:“此乃雕虫小技尔。” 逐鹿时代,玉是流行的定情之物。若一分为二,男女各持一半,即表明了双方不渝之心意。 兰台心中大喜,进展够顺利的啊! “予儿既收了公子的礼,哪有不回赠的道理?” 碎玉般的话音刚落,她手中又多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根紫檀木笛。上面刻有精美的竹叶形暗花,打磨得十分光滑,在阳光下溢彩流光,美不胜收。 竹,又称不秋草,清华其外,澹泊其中,不作媚世之态,正是兰台最爱的植物。 山鬼笑吟吟奉上:“公子日后入山便吹响此笛,自不会迷路。” 太巧了,这情景跟说书先生的版本又谜之吻合!书里,山鬼也曾送给心上人一面鲛皮小鼓约他下次相见,而那熊康正巧也是个皇子! 兰台见天色已晚,不得不归,山鬼让狸猫为他带路。 狸猫应声跃出,这一次没有捉弄他,而是灵巧地摇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很负责地等着客人跟上。 兰台恋恋不舍还想要跟美人道个别,哪知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山鬼连人带豹带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忙低头去看,还好,那半块玉在,紫檀笛也在! 唯有人,恍若梦中,相思之疾愈渐沉重。 次日,霍兰台没有进山。 第三日也没进山。 不是他不想,而是......“先生会吹笛子么?” 意非酒:“这个嘛,不怎么精通。你小子怎么突然有此雅兴?” 平时公子长公子短的,没外人儿的时候,意非酒就直接称“你小子”,有时候甚至随口自称“老子”。这要是让山海王知道了,掉脑袋没跑儿。 但兰台绝不会告状的。他们是师生,更是挚友。 为什么要学笛子? 如果吹不响,山鬼不出来怎么办? 如果吹响了但吹得特难听,跟狼嚎或者放屁似的,在美人面前也颜面扫地不是? 谁不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全能大英雄(而不是大狗熊)啊! 意非酒手搭八字敲着下巴:“这个这个,第二次见面就送定情之物......” 就连一向特立独行的老师,都觉得这女人有点太主动了。 兰台知道老师在想什么,忙解释道:“之前学生也觉不可思议,后来想明白了。” “说说看。” “山鬼久居世外,极少与凡人打交道,对世俗陈规不甚熟悉。她心思善良单纯,想到什么就表达什么而已,并无半分邪念。” 意非酒笑道:“你倒是蛮懂她的。这笛子嘛,让公主教你啊。” 惜君公主,是惜姬为山海王诞下的,今年芳龄一十七岁。 聪慧可人,一张小嘴儿超会说,尤擅各种乐器,是山海王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惜君公主的爱慕者无数,她却偏偏对兰台这个愚钝、不讨人喜欢的哥哥一往情深,这一点让大公子齐光非常不爽,因为齐光也看上了众多妹妹里最美貌的惜君。 话说稍微有点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霍齐光都忍不住伸出他的魔掌,企图占为己有。 可惜君一见到他就跑,就跟看到瘟疫似的避之不及,让他心里别扭得紧。 惜君公主的母亲惜姬也对女儿的眼光难以理解,总教女儿不要跟兰台那么没出息的男人厮混,以免败坏了名节。 名节对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对一位皇室公主来说,几乎是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近亲结婚在古代不是大问题,不过,公主好像天生就是用来和亲的,很少能嫁给自己爱的人,大多数都难逃联姻的命运,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更重要的是,兰台从来都只把她当妹妹看,从未有过半分男女之意。 所以,兰台想了想说:“老招人家不好吧?” 意非酒:“有什么不好?有直线为何要走曲线?忘了我告诉过你,达成目标才是最重要的!” 兰台一想也是,能想到的人里面属惜君妹妹笛子吹得最好,而且她绝对会尽心尽力教。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被妹子吃了不成? 刚想到这里,笑傲白匆匆忙忙跑来:“公主嫁到!” “兰台哥哥,人家好想你啊!” 一身轻若柳絮、艳比云霞的玫瑰色罗纱丝绢长裙,更衬得惜君唇红齿白,青春逼人。头上御赐的千珠孔雀尾步摇轻晃,上面的彩珠摇得人眼花缭乱。 她就像一只欢快的蝴蝶,毫不见外地一头扑进了兰台的怀抱。 要说这妹子长得实在好看,见过她的男人,没有不想看第二眼的,看完第二眼没有不想看第三眼第四眼的,但兰台偏偏就是没动过男女之意。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怪,总是怎么意外怎么来。否则,缘分这东西也就没那么珍贵了。 意非酒赶紧回避。 其实他回不回避也没关系,反正公主眼里无他。 惜君双手勾在霍兰台脖子上:“兰台哥哥,你想我了没有啊?” “想想想了。” 兰台闷头应付。 惜君公主听了心花怒放:“呵呵呵,人家都说兰台哥哥愚钝,可我就偏偏喜欢你呆萌呆萌的样子。” 昂藏九尺的男儿汉竟被一个软妹子定义为“呆萌”,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兰台毫不介意。 “跟惜君妹妹呆长了,希希希望我也能学学学聪明一点。” 惜君捧着他的脸认真端详:“要那么聪明干嘛?做人不要太聪明,处世难得是糊涂。我就喜欢当下这样的兰台哥哥!” 兰台哼哼哈哈:“糊涂好,糊涂好,开开心心活到老。妹妹能能能教哥哥吹笛子么?” “想学笛子?可以是可以,只是本宫要收学费哦,不过不多。” 惜君伸出三根手指。 “三锭黄金?” 公主摇头。 “三三三只玉镯?” 公主仍摇头:“哥哥你这地方哪有什么成色好的玉镯?首饰的话我得找爹爹去要。” “那你从我我我这里要什么?” “我要三个亲亲!一个在这儿,一个在这儿,还有一个在这儿!” 她指的分别是自己的额头和两颊。 兰台垂下眼睑:“妹妹别别别淘气。” 008 用火是人类进化史上重要一步 “兰台哥哥居然脸红了诶!可是本宫怎么就那么喜欢欺负你呢?” 惜君两手揪着兰台的脸颊,先往两边用力扯成大饼,然后再用手掌往中间挤成包子,就好像他的脸是造型百变的LadyGaga。 兰台也不阻止,憨憨地弯着腰任君采摘,任其蹂躏。 惜君玩儿够了,才瞥见旁边一根笛子。 “哇,真好看,上等紫檀木的!”惜君把玩了一会儿,毫不客气地要求,“这个送我了!” 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都有这个通病,看见啥都想占为己有,而且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通常她要什么,兰台也就迁就她了,唯独这一次他没有:“恐恐恐怕不行,这是借借借来的。” 惜君公主挫折感顿生:“打哪儿借来的?给银子买下就是,十锭不够就百锭,百锭不够就千锭,总够了吧?!” “妹妹要要要是喜欢,我教教教人给妹妹再再再打造一支就是。”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惜君也不忍心逼他了:“兰台哥哥你说的啊,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又拉钩又盖章地忙活完了,她拿起笛子开始做示范。 “喏,是这样拿。然后嘴唇轻闭,留一点点小缝,就像吹浮水面上的茶叶那样的口型。气要吹在孔边上,不是孔里面哦。” 兰台一点就透。但他要是让自己的才智全部外露,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惜君公主教了几遍,他还是牟足了力气把气往孔里边吹,憋得脸红脖子粗,一点声音都吹不出。 公主渐渐失去了耐心:“哎呀不是这样啦,我不是说了不要往孔里边吹?” “对不起,都怪哥哥太太太笨了。” “哥哥不笨,你就是不用心。你要是用心的话早就学会啦。看样子我得来个二三十次,才能教得会兰台哥哥。” 兰台一听,自己可等不了那么久:“不如先把大大大概要领说与哥哥听,要要要是实在太难,只好改学别的喽。” “那可不行。父王不是说过,好男儿不可轻言放弃么?兰台哥哥加油啊!” 霍兰台点头如捣蒜,末了,抹了抹额上的汗说:“哥哥愚笨,果果果真记不住几句。” 惜君公主也有点沮丧:“那我明日再来。” 可是转天,兴冲冲的惜君小老师却找不到她的兰台哥哥了。 他已溜到云容山,由怀中取出紫檀笛,对着满眼苍翠吹了起来。 惜君公主教了一次后,他用了整宿摸索和练习,一宿指尖已磨出了茧子。 现在那笛声千回百转,如百鸟和鸣,煞是动人。气流力度、手指灵活度等等,俨然已像个行家。 千百只鸟儿被吸引过来,扇动着五彩缤纷的翅膀组成一道流动的彩虹。松鼠、猴子、山猫、黄鼠狼之类的小兽,作为吃瓜群众远远观望,又不舍离去。 兰台一边吹,一边用敏锐的目光观察着这一切。 只见面前树丛沙沙作响,移形换影。有的去了左边,有的去了右边,眼见着挪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来! 那小径蜿蜒向前,似是在发出邀请。 他毫不犹豫收起笛子踏了上去。那些意犹未尽的小动物,只好做名副其实的“鸟兽散”。 小径渐渐变成了鲜花大道,婀娜的身影等候在那姹紫嫣红的芬芳末端! 只是,看起来还很遥远。 奇怪,不管他走多快,还是同样远。 空中飞来了千万片细竹叶,它们仿佛是来迎接客人的,接到了就领着客人往自家方向走。 兰台见那些叶子往回飞的速度甚快,便暗运轻功,使出一招“白鹤泛月”,人在半空踩着疾速飘飞的竹叶前行。 那些见他平时走路都能平地起跟头的人,根本想不到他的轻功如此卓绝。 山鬼见到他,莞尔一笑就算打了招呼。 来时路已完全闭合。什么鲜花大道?身后分明只有璧立千仞,刀削斧凿一般...... 风吹叶摇沙沙响,恍若天然大竹箫。 兰台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中间长案几上摞着厚厚竹简,全是兵书! 还有手抄本,笔底春风,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 山鬼这样“野生”而不是“圈养”的美人儿,就算不读那些三从四德,不是也该喜那些莺莺燕燕的爱情诗歌吗? 觉得遇到了知音的兰台,不觉又透露出想要当上太子,将来平定天下的想法。 平时他说话极有分寸,奇怪在山鬼面前,他总恨不得把肺腑之言尽数掏出。 山鬼背过婀娜的身子不悦地说:“又来了,予儿喜和平,若公子是好战之人,以后就请不要再来了!” 兰台一时难过得接不上话来,就算遭亲哥哥派的刺客刺杀时,心里都没这么堵得慌。 山鬼虽对世俗陈规不甚精通,但生得冰雪聪明,听旁边半天没声,忙不迭扭头看,怎会看不出垂首的男人眸中深渊般的失落? 她像螃蟹一样一点点横着蹭过去,用很小的动作扯了扯他的衣袖:“生气啦?” “是难过。” “对不起嘛,予儿以后不再说让公子不高兴的话了。” “不,该说还得说,平时我听不到几句实话的。” “嘻嘻嘻,有人喜欢你,就像狗熊爱蜂蜜,就像老鼠爱大米,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大实话哦!” 因身材娇小,她要把头完全扬起来,才能对上他的眼睛。山鬼浅茶色的眸中秋波流转,眉目间带着醉人的甜意。 血气方刚的霍兰台心魂俱颤,只觉空气稀薄,心率也不太齐整。 特别是低头见她无意识地用粉嫩小舌头舔了舔唇的样子,突然精虫上脑,无比想将她扑倒,后果回头再说! 这欲望太强烈,怕是只有纵身跃入冰冷的山涧池水才能按捺! 但想到自己现在霸业未成,随时有生命危险,而且名分、荣华,什么都不能给她,他就那么生生忍住了。 哪知山鬼并没放过他,一双葇荑搂住他无一丝赘肉的后腰,头顶在他下巴上温柔地蹭来蹭去:“以后能不能永远都不生我的气,永远?” “可以不生气,但是不能保证不生火。” 兰台艰难地喘着气说。 他指的是内火。 “为啥咧?” 山鬼抬起头不解地问。 兰台发觉要想每时每刻都对她说真话也不容易:“因因因为,用火是是是人类进化史上最最最重要的一步......你先把手放开。” 009 拼死拽住小裤裤 “不嘛,抱着怪舒服的。” 山鬼不但没放手,反而又把脑袋在兰台胸前轻柔地蹭了几下,就好像他是她心爱的毛绒玩具。 抱着确实舒服呀,跟平时抱狸猫和赤豹是完全不同的手感,而且听着公子强壮有力的心跳,感觉莫名踏实。 霍兰台已经忍得很辛苦,但他下定决心,绝不越雷池一步,直到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 山鬼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咦,某人的心跳好像不太正常啊。” 当然了,这个样子要是心跳正常才怪了。 “予儿常年在山中与草药为伴,略通医术,就让我给公子把把脉吧。” 兰台也研习过大量医书,心想就听听她把得如何。 山鬼让他席地而坐,伸三根青葱玉指像模像样地搭上他的脉搏,转转眼珠说:“公子脉象流利而回旋,气血很是充盈......哎呀恭喜恭喜,公子这是喜脉呀!” “噗———” 兰台差点被呛个好歹。 这丫头也忒淘气了,愣给大男人把出个喜脉! 山鬼怕挨揍,早就灵巧地逃到三丈之外,咯咯咯笑得小鼻头都皱了起来,露着一排整齐而雪白的贝齿,明媚得照亮了整个世界。 就是喜欢逗他玩儿! 天知道她的笑容有时比她的触摸还要让霍兰台心动。他忍不住弯腰一个公主抱把她抱了起来,像远处的山涧狂奔而去。 不行,必须得泻泻火了。 两人互相撩水,快乐的嬉笑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衣服都湿透了,曲线毕露的山鬼建议脱下来生火烤烤。 兰台的内火刚下去一点,一听这话又“扑通”一声主动跳进了池水里。 “公子要是还想戏水,就先把衣服脱下来,予儿帮你烤一烤。” 说完,绿光一闪,她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 水里的兰台刚想说不用,惊觉自己的腰带渐松。低头一看,腰带竟已自动解下,正缓缓向山鬼手中飞去。 接着,自己的袍子和里面的夹衣也不受控制地剥离了身体,只剩下袴裤,属于小内内系列。 “嘻嘻嘻,湿身多不舒服,我也是为公子好。” 山鬼振振有词地说。不过她笑嘻嘻的眼中还真是不带半分邪念。 这不用动手就能撩汉的法子还真是让人无从招架! 兰台一手死死拽住裤子,一手捂着小JJ狼狈地想,真要逼我提刀上阵啊?我倒无所谓,只是怕吓坏了你! 还好,山鬼已经忙着生火给他烤其它衣服去了。 忽然,兰台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自己的脚一下,那触感,说不出的诡异。 山泉水十分清澈,他低头一看,着实吃了一惊! 一种长着鱼身、蛇头、六只脚、眼睛长得像马耳朵的怪物就在自己脚边! 兰台十分胆大,看清楚之后不但不怕,反而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 他研究怪物,怪物也在研究他的脚,估计也头一次见这么奇特的大脚丫子。 脚丫子动一动,怪物也动一动,而且自动保持一尺的距离。 兰台觉得有意思,干脆憋住一口气潜下去细细观瞧...... 山鬼偶然一回头,发现公子不见了,泉水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的小脸儿瞬间煞白,“嗖”地一下跃入泉中,哪知却看到公子不但没溺水,还跟那“怪物”玩得不亦乐乎。 她不知道,兰台的水性万里挑一,一口气在水底能憋个把时辰。 两人双双浮出水面。 兰台问:“刚才那是什么动物?” “那是冉遗鱼,据说吃了它的肉可以很久不做噩梦,不过我不吃肉的。” 在遇到祝华予之前,兰台的确经常做噩梦,最常梦到的是有人在自己熟睡时砍下自己的脑袋。 因为这事确实发生过,只不过对方没有成功。 不过自从遇到山鬼之后,他的梦风全变了,满眼新绿,满眼都是她甜美芬芳的笑容。 好,这回衣服又湿透了。 兰台穿着仅剩的湿衣服坐到了火堆旁边。 篝火映红了山鬼俏丽的容颜,更添几分诱人的明媚。 他忽然觉得,跟她在一起呆着什么都不做,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当然,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山鬼托着腮,出神地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六块腹肌,恍然大悟:“喔,原来不穿衣服的男人长这样!” 兰台:“咳咳。” 山鬼继续语出惊人:“肌肉是怎么切割得这么整齐的?好想摸一摸哦。” 上次救他的时候,虽然也把他上半身扒得精光,但他当时血流如注,她又怎么有心情细细把玩? 其实兰台也想知道,她的曲线是怎么出落得如此巧夺天工的,他也好想摸一摸。 但是一想到自己刚才下的决心,他立马把还没完全干的袍子拿过来披上了。 一摸,肯定就刹不住了。 山鬼张着小嘴抻着脖子,恋恋不舍地看他穿好了衣服,一脸的不满足,人家还没看够呢。 不小心遇上了兰台“你在看啥”的目光,她也不躲闪,大大方方从口袋里摸出几颗花生,还问他要不要。 听说不要之后,她剥开一个放进自己嘴里,小嘴咕叽咕叽咀嚼的样子莫名生动好看。 “你喜欢吃花生啊?” “只要是好吃的,予儿都喜欢。” “你是应该多吃点,不然太瘦了。” “是吗?”山鬼低头认真打量了一下自己,真诚地指了指自己的胸辩解,“这里肉肉不是挺多的吗?” 兰台正要流鼻血的工夫,她又一本正经转换了话题:“公子的笛子吹得那么好,师从何人啊?” “一个妹妹。” 山鬼长而密的睫毛闪动了几下:“咦,你不是说没什么人关心你么?” “是不多,但不是没有,”兰台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一句,“妹妹就是妹妹,我只把她当亲人看待。” “喔,”山鬼听了喃喃地说,“有时,予儿很羡慕你们凡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朋友,扯不断的关心爱恋,让滚滚红尘充满了人情味。” 兰台心想,看吧,独在山中还是寂寞吧? “如果予儿愿意,我带你出山去看看尘世的繁华可好?” “不行啊,身为山鬼,肩负护山守林的职责。且一旦离开云容山,要不了几日,予儿便会如同采下的鲜花一样枯萎了。” “原来是这样!” 兰台再次深刻认识到她与自己的不同。 不,这样的美人不该香消玉殒,她该和她的名字一样,如花永艳才对!他不要她凋零,也不要她寂寞。 010 天生厚黑 这次兰台回去之后,立即翻箱倒柜。 不像别的皇子府里金山银山,他家里藏的都是些不值钱但够好玩的东西。 意非酒酒囊不离手地靠过来:“有戏?” 兰台一笑。笑里有苦有甜,余韵悠长。 有世俗礼法的阻挠,想要与神比翼双飞,谈何容易?况且大业未定,现在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但,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他挠思念她的心,以及探望她的脚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兰台一直有一个梦。梦中他是君临天下、一统七国的霸主。 如今在这个梦里,多了美丽的山鬼,日日等他于后宫。 现如今乃乱世,皇子们为了争夺王位,手足相残六亲不认的故事,在各国时有发生。 有的皇子,小小年纪就亲眼目睹挚亲血溅当场,以至于余生惶惶不可终日,必须反复检查门窗才敢就寝。 而兰台自己也耳濡目染,从小见识了父王的臣子们为夺取朝政大权勾心斗角,彼此用计陷害,争得头破血流。 大公子齐光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甚至还曾雇佣刺客刺杀兰台。但偏偏那刺客早年穷困潦倒时,曾受过兰台之母兰姬的恩惠。因着这层关系,刺杀才“意外”没能成行,兰台也才有机会得知真相。 小时候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人要对付自己人,都是一国人,一家人,不应该一致对外么? 后来渐渐懂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几乎是天下所有男儿与生俱来的梦想,不论他是屠夫,还是贵族子弟。 但,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也不能有两个太子。 要想干一番大事,就必须把心练硬,否则,可能大事未竟身先死了。 不过,硬到什么地步,有待商榷。 “寡人有疾”的山海王姬妾成群,给他生了几十位公主。不幸没有嫡子,只有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庶子。 其实按日子,三公子兰台本应第一个呱呱坠地。 但当时大公子的母亲齐姬与二公子的母亲望姬,一听说兰姬(兰台之母)那边有了动静,麻利儿地一个滚楼梯,一个走得好好的忽然平地起跟头,都想赶在前头诞下山海王的长子。 后宫浴血奋战良久,三个男丁按此顺序出生了:公子齐光——公子望舒——公子兰台,前后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当年的山海王正宠爱望姬,因此想立二公子为太子,可又不便明说。 不久,山海国的继承法令加了一条——若有嫡长子,须立嫡长子为太子,不可废长立幼;若无嫡子,庶子则不按年龄长幼,而是按才能,由父王亲自指派。 正妻急坏了,可就是生不出儿子;早产的齐姬气坏了。本来拼了一命终于抢先诞下庶长子,结果还是没能立为太子。 于是年纪相仿的三位皇子,从光腚时代就注定争斗一生。 霍兰台五岁才开口说话。说的第一个字不是“爹”,不是“娘”,也不是“奶”,竟然是个“厚”字。 小手把墙拍得啪啪响,说厚;把冬被扒拉到地上踩上一堆小脏脚印儿,也说厚。 当时霍禄甫正好负手路过,心想还行,这老三脑子倒是不傻,墙和棉被是都挺厚的。 可是紧接着,惊见五岁的霍兰台,小手抡圆了把自己的肉脸蛋子拍得啪啪响,一个劲儿念“厚!厚!厚!” 刚说完吾儿不傻的山海王尴尬了,闹了半天还是有点傻呀! 后来一想,嗐,男孩子嘛,脸皮厚点儿也没啥,要不将来如何成大事? 三位皇子成年后。 庶长子齐光,阴险暴虐,喜怒无常,虐待下人,毫无爱民之心; 庶次子望舒,天资聪慧,眉清目秀,但不幸十分娘炮,动不动女人似地掏出手绢梨花带雨,伤春悲秋; 庶三子兰台,魁梧奇伟,相貌堂堂,却偏偏木讷愚钝。年纪老大不小了,两位数加减法还要扳半天手指头,结果还常常是错的。 多年来,山海王为立谁为太子之事操碎了心。因为一旦立下太子,就不宜再做更改,否则必起大乱,但这三个不成器的东西...... 这天,山海王来到马场,看到长子齐光正在御马,手里提的马鞭带刺。骏马稍不合心意就大鞭子伺候,打得马儿身上伤痕累累。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一众奴仆。 马儿流的血越多,公子齐光越开心。空旷的马场上空飘荡着他冷血无情的笑声。 山海王长叹一声,摇摇头走开了。 “若立齐光为太子,必将生灵涂炭,国之不久矣!” 他又路过御花园,看到次子望舒正津津有味地跟着婢女学绣花。 山海王血往上涌,冲上去怒扔针线之物,打了次子一巴掌:“我堂堂一国之君,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娘里娘气的东西!” 公子望舒憋不住开始啜泣,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水挂满了腮帮,让山海王看了更为恼火。 一众婢女平时跟二公子玩得很好,为了帮他解围,其中一个叫三秀的眼珠一转,大喊一声:“有蛇!” 果然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山海王一看,花园地上到处铺的有青砖:“蛇在哪里?” 跪在地上的三秀听见国君追问,紧张得无以复加。 情急之中一低头,忽然发现膝下某几块地砖相连之处有个小洞,便顺手一指:“回陛下,蛇从那里钻进去了!” 心中暗暗祈求君王千万别打破砂锅问到底,赶紧去找姬妾嬉戏就好了。 也不知今日山海王怎么那么有闲,他立刻命人拿来刀递给公子望舒: “舒儿,你去把青砖撬开,把蛇杀了。” “啊?!” 公子望舒一听,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一众婢女在旁边给他鼓劲,尤其是那个撒了谎的三秀,心里清楚其实根本没有蛇,更是频频给他使眼色。 但公子望舒已经快吓瘫了,哪还顾得上看什么眼色? 山海王板起脸:“你去是不去?” 迫于父王淫威,公子望舒只得战战兢兢举起了刀。 可刚颤巍巍走了三步就停了,脸上一怔,胯下竟是潮湿一片——原来是吓尿了! 011 难人木,女人可以玩吗 看到二儿子居然被连影儿都没露的蛇吓尿了,山海王脸上变颜变色,最终失望透顶顿足拂袖而去,只留下身后泪水决堤的公子望舒。 “若立性格软弱的舒儿为太子,怕是他坐不了两天王位,人头先落地了!” 山海王本想再去考察一下三子,但脑海中一浮现出兰台那愚笨的模样,就觉得不用麻烦了,还是去后宫姬妾那里继续耕耘吧。 立太子之事依旧悬而未定。 兰姬身份卑微,体弱多病,在兰台很小时就故去了,所以兰台比其他皇子更早懂事。 因着皇子的危险身份,他不得不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这样平日里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公子兰台喜欢打猎,但因“愚笨”,常常空手而归。 大公子齐光听说后,背地里讥笑道:“就他这蠢样儿还打猎?没被野兽当晚餐就算不错了!” 齐光多么希望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弟真能被野兽所吞,那样他就又少一个竞争太子之位的对手了。 儿时,三个年纪相仿的皇子倒是常常一起玩耍。 三位母亲雍容华贵,笑容温婉,彼此挽着手臂,看起来极为亲昵。其实却各怀心思,言不由衷。 兰台之母性格最为软弱,常常被另外两个女人欺负,但三个男童的友谊是如假包换的。 一起骑竹马、打弹弓、掏鸟窝、捉迷藏、爬树、扒墙头、摔跤、掰腕子......皇宫各个角落,都曾洒下过他们废寝忘食辛勤玩耍的汗水。 说也奇怪,除了这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皇子,山海王后宫成群的姬妾们那不断隆起的腹中,再也没有出来过带把的小酒壶。仿佛上天偏要山海王从这三子里挑一个当太子。 不知从哪天起,三个皇子彼此疏远了。 大公子齐光跟他的酒肉朋友混,二公子望舒跟他的婢女们混,落魄的三公子兰台自生自灭。 公子望舒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自己并不想争太子之位,送给我我都不感兴趣,请哥哥和弟弟尽可放心。 公子齐光嘴上道“二弟这话从何说起”,却从来没有一天放过心。 而公子兰台木木的,谁也不知道那个呆子在想什么。 一开始,公子齐光对他的防备比对娘娘腔二弟还少,因为觉得就老三那个傻劲儿,就算真能当上国君,也毫不费力就被人害死了,而老三那个酒鬼师父同样不足为道。 霍齐光哪里知道,公子兰台同他师父一样,伪装得太好。不过,一个用愚笨做伪装,一个用酒做伪装罢了。他识不破,却有人识得破...... 数日后。 背着大包小包的圣诞老公公版兰台再次上山,连笑傲白都没带着。 皮肤黝黑、背着一大捆柴的山民与他擦肩而过,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长得不赖、穿得也还可以、却干着苦力的公子模样的人。 没想到那公子模样的人还腾出手,帮他扶了扶背上的柴,亲切地问:“老乡,如今日子过得怎么样?” 山民平时在山里见不到几个人,乐得找个路人聊天。 “日子啊,只能说马马虎虎吧。国君现在不是实行这个算赋制吗?家庭人口越多,交的税费就越多。可俺们山里人,成天也没什么娱乐,就一个接一个生娃呗,结果就是被赋税压弯了腰。要是哪天,一个家庭所纳的税费不按人口均摊就好喽,这样,我们国家的劳动力肯定会大大增加,谁家不希望多些劳动力啊?” “啊,是这样!” 兰台将山民的话记在心里,又寒暄了几句后离开。 他想,这大兄弟倒是实诚。住在山里没什么娱乐,就一个接一个生娃? 哎呦喂那我脚步得加快点儿,别把我的予儿无聊出个好歹来。 一阵悠扬的笛声过后,美人翩然而至。 主要看公子兰台今日大包小包的,就不逗他了:“咦,公子为了戏个水,背那么多换洗衣物?” 兰台一头黑线:“不,这些都是给你带的。” “都~~是给予儿哒?” 山鬼美滋滋+兴趣盎然,眉毛生动地挑了挑。她最喜欢看新鲜玩意儿了,跟某些人收到大批某宝包裹时的欣喜程度差不多。 “这是什么?” 山鬼最先翻出来一个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眨着清澈的杏仁目,百思不得其解。 “这叫孔明锁,又叫难人木。” “男人木啊?那女人可以玩儿么?” “哈哈哈,当然可以,看难不难得倒你?” 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宫中,孔明锁都是最流行的益智玩具之一。不过民间多以木制,而宫中多用金银、玉或玛瑙来制作。 兰台带来的是特殊材质。看起来像琉璃,晶莹剔透,散发五彩幽光,却又极为坚固。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可不想用这来象征跟予儿的感情。 兰台三下五除二就把孔明锁拆成了六条,看得她眼花缭乱。 美人不甘示弱,托着香腮研究了一会儿,果断下手鼓捣......然后,就把其中一条华丽丽滴掰折了。 兰台很吃惊,这种材质自己使出十成力气都不一定掰得断。 “咳咳,”山鬼抱歉地干笑了几声:“予儿把它修好就是。” 她的手轻轻拂过断处,掌下隐隐泛出淡绿光泽,不一会儿,玩具就完好如初了。 很快,她摸索着也成功组装成了最初的样子,露出两个既调皮又得意的小梨涡求表扬。 霍兰台的表扬发自肺腑:“我们予儿真是位既有颜又有才的真女神啊,绝非绣花枕头!” 山鬼也不谦虚,大咧咧地受了夸奖,冲他甜甜地笑:“我还要,还有什么好玩哒?” 毫不掩饰好奇和等不及,她干脆自己打开他的大布袋向里张望,娇小的身子都快整个钻进去了。 “有的是,包你满意。” 皮影戏,让她看得目不转睛。 拨浪鼓,更是赚得美人如花笑颜。 还有一只泥捏的蛤蟆,和一只用泥捏成、但非常优雅的白天鹅。 山鬼瞅了半天,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神仙组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兰台在一旁淡淡地解说。多形象啊,就好比现在大业未成的自己跟山鬼。 “蟾蜍不是吃昆虫的么,怎么会爱吃天鹅肉?” 山鬼闪动着清澈的眸子,一脸不解地问。 012 下次别忘带锅来 兰台解释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一句俗语,就是比喻人不自量力,比如我吧,就在奢望一些本不该自己得到的东西。” “你?”山鬼眨巴眨巴眼,“公子奢望什么东西了?” “你呗。” “我?”祝华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又不是东西。” “哈哈哈,那是骂人的话,别这么说。” “怎么是骂人的话呢?你不是东西,我也不是东西,你是凡人我是神,我们都不是东西......” 对人情世故不甚了解的山鬼,丝毫不觉不妥地振振有词了一会儿,又低头津津有味地把玩起小玩意儿来,一脸陶醉的神色。 兰台望着她,同样是一脸陶醉。 真好玩儿,这丫头,一百年都看不腻。 可能是因为他最先往口袋里装的是食物,所以最后才掏出来,都是用油纸单独包装好的。 又白又软的是牛乳糕,又鲜又软的是鱼茸花糕,又酥又香的是肉丝松饼,还有什么鸳鸯五珍脍、荔枝白腰子、羊舌签......感觉要一帮吃货几天才能吃得完这么多东西。 山鬼这个舔舔,那个咬咬,被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包围,像偷到油的小老鼠般乐不可支。 不过她只吃素,凡是沾肉的食物最后都放弃了。 尝完一圈之后,她指着山海国的特产蜜饵点评,这个糖放得太多最不好吃。 若是换了其她女子,无论有多么不喜欢也不会直言的,很可能会找些藉口,诸如吃饱了、怕胖、舍不得吃等等搪塞过去。 见多了浓妆艳抹的女子,更见多了工于心计的女子,兰台尤爱山鬼这种纯洁质朴、有一说一的品性。 “我觉得有些民间菜肴大概更合你胃口。” 兰台执着地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都推荐给她尝尝。 山鬼很有兴趣地问:“比如什么呢?” “凉拌蕨菜。” “蕨菜也算一道菜肴?” “当然。” 山鬼一脸小馋猫的样子:“可以做给予儿吃么?公子说需要啥食料,予儿就能找来啥。” “首先需要一把新鲜蕨菜,然后是一点糖、一点盐、一点香油,还得有个盘子之类的器皿和烧水的锅。对了,如果你能吃辣,再来点儿红辣椒。” “这好办,予儿去去就回。” “嗖”一阵微风,裙角一闪人就不见了。为了吃她也是豁出去了。 兰台还在那里想,自己这是给小美人出难题了吧,就算佐料她有一些,锅她上哪儿找去? 可没过多久,予儿就笑眯眯地凯旋归来。 一只手里攥着一把洗好的蕨菜,水灵灵的;另一只手用牛蒡叶包着一堆小竹瓶,里面装的糖、盐、香油和新鲜的红辣椒,待会儿这牛蒡叶展开就是完美的盛菜器皿。 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大牛蒡叶做成的容器,里面竟然稳稳装满清水! 拿这么多东西,身姿居然还是那么轻盈,脸上看不到丝毫狼狈,比杂技演员还厉害。 但是把蕨菜搭在竹瓶上就能腾出只手了好吗? “我天,咱们予儿也太能干了!” “云容山应有尽有,向阳的山坡上多的是这种菜呢。予儿用叶子做了个锅,聪不聪明?” 山鬼笑得皱了小鼻头。 兰台赶紧把她好一顿夸。 蕨菜长得特别有意思,茎的顶端跟当今小提琴的琴头造型几乎一模一样,又有点像半个蝴蝶酥,所以现代有些国家就管蕨菜叫做“琴头菜”! 兰台已经生好了火,将叶子做的锅高高架在火的上方。山里的牛蒡长得不同于城市里,又厚又结实,当个帅锅没问题。 等水开的时间兰台也没闲着,用小刀将四根树枝削成了四根箸,棒棒哒。 一般的贵族子弟整天忙着招猫逗狗,可没他这两下子。 不一会儿,水沸腾了,他将蕨菜头尽数扔进锅里。 煮熟之后,捞出来放在那张牛蒡“盘子”上,加适量的糖、盐一拌,再撒上点红艳艳的辣椒做点缀。 红的红,绿的绿,颜色搭配得让人胃口大开,看得山鬼口水都流下来了,小舌尖伸出来一直在舔嘴唇。 “予儿先替公子尝尝好不好吃,嘻嘻。” 兰台笑着递给她。 山鬼迫不及待放了一箸到嘴里,然后露出无比陶醉的神情:“太好吃了,你居然能把草做出这么好的味道!” 一脸崇拜地望着大厨,赶紧又塞了一筷子到自己嘴里。 兰台忽然有点心疼她。 凉拌蕨菜只不过是寻常百姓的家常菜,用材一点也不名贵,居然把丫头馋成这样。 真想现在就亲自做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把世间所有好吃的都给她吃一遍。 霍兰台的母亲早逝,跟另外两个锦衣玉食的皇子不同,他家里最寒酸,他也常常吃一吃清粥小菜,甚至时不时自己下厨,给唯一的厨师放假,有时还尊卑不分地在家跟厨子称兄道弟对饮一番。 山鬼一箸接一箸马不停蹄塞进小嘴儿里,腮帮子鼓鼓的,吃得津津有味。兰台也看得津津有味。 牛蒡叶盘子几乎见底儿了,她才忽然刹住,缓缓抬起头,犯了大错似的弱弱地说:“糟了,忘记公子还没吃呢,怎么办,怎么办......” “哈哈,不要紧,喜欢就都给你吃。” 山鬼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欢天喜地的表情:“那予儿就不客气喽。” 呼啦呼啦,呼啦呼啦,她的腮帮子鼓得就没下去过,原来她真的不怕辣。 末了,山鬼对着空空如也的牛蒡叶盘一脸失望,显然是没过瘾。 仔细瞅了瞅,终于让她发现盘子底儿还有些金黄的香油,赶紧伸出小舌尖舔了两圈,咋么咋么,确定啥也没了才罢休,但一脸的意犹未尽。 看她这个样子,兰台倒有些抱歉了:“下次再给你做,多做些。” “我等着,”山鬼满怀希望地点点头,然后第一时间扑过去护住地上的家伙事儿,“那这生火的架子就先别撤了哦。” “哈哈,行,下次我再背个锅来。” 山鬼心满意足地吃过这顿极不丰盛的兔子餐,两人肩并肩坐在空旷的草地上拉家常。 兰台问:“你们当神仙的,平时在天庭都干些啥?” 013 系红丝带的竹简 “所有神仙在各司其职之前要参加培训,有必修课和选修课。比如我们做山神的,必修课有动物学、植物学、草药学、天文、星象、还有头疼的地理......” “那选修课呢?” “选修多是歌舞琴瑟、诗词美术之类的。” “那你最喜欢哪门课呢?” “我最喜欢学吹笛子的课,连梦里都在吹笛子。有一次,我在梦中吹着吹着,百鸟齐鸣,凤飞凰舞,走来了一位俊雅的公子跟予儿翩翩起舞。他跳得可真好,可惜我看不清他的脸。后来遇见了公子,我才想起,那身形跟你一模一样,嘻嘻嘻。” “小嘴儿越来越甜了。” “不是故意哄你开心,予儿说的都是真话。” “我相信,你从来不会骗我。” 兰台想,希望我能陪你跳一世的舞,给你做一世的饭。 在他们旁边有一棵奇妙的树,树高百仞,没有枝桠,树身平均分成三枝,桑叶般的树叶如花团锦簇在树冠顶部。 靠北的树身上面,树叶通红如火;中间那棵,叶子金黄;向南那棵,树叶湛青如蓝,这树称为三桑树。 在如此有诗意的地方,霍兰台从怀中摸出紫檀笛吹了起来。 仙女的舞姿果然是一等一的。一群雪白的仙鹤闻声从远处飞来,在三桑树下翩翩起舞,把他俩围在中间。岁月会不会永远都如此刻般静好呢? 不会。 即便此刻这里静好,别处也不一定就好。 近些年,除了立太子之事外,山海王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结。 那就是每当他遇上棘手的国事或战事,一筹莫展之时,总有属下来报,说接到匿名信一封。 永远是以红丝带系的竹简,永远是以寥寥几个字解国君燃眉之急。 按理说,山海国有这样的人才,作为国君应该高兴不是么?为什么反倒发愁呢? 那是因为久而久之,现在只要遇上难事,山海王就开始坐立不安地盼着匿名信,几乎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臣子们也是一样。 匿名信一日不来,山海王就一日寝食难安,连美酒都不香了,连跟最美的姬妾滚床单都没兴趣了,他已对那身在暗处的高人产生了依赖心理。 这是很可怕的。 而且,不知高人底细,无法善加安抚拉拢,一旦高人掉转矛头去往他国,那么无异于对山海国的重大打击。 宫中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不能随心所欲地飞,匿名信又是怎么送进来的呢?说明那隐身贤者其实就在宫中。 山海王重金悬赏数月,仍一无所获。 这位高人不要钱也不要官,甚至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那他图啥呢? 这件事情,大公子齐光也无比关注。 而二公子望舒却完全不感兴趣,他最近只对女红感兴趣,都快比他夫人手艺还好了。 至于走着走着路都能平地起跟头的三公子兰台嘛,貌似对匿名信更不感兴趣。 他还是常常去“打猎”,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空手而回,还是继续受公子齐光的嘲笑,且毫不在意。 霍兰台越是笑笑不在意,就越被人说是傻子。 有人好心地告诉他别人在笑他。 霍兰台却说,不会吧,可能是在笑别人。 “就是你,指名道姓地笑你呢。” “那可能是笑跟我同名同姓的人吧。” 霍兰台豁达地说。 于是收获了更多的嘲笑。 笑就笑呗,又不掉块肉。 这天,到了山海王的寿辰,大殿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三位皇子以及地位较高的臣子们都来赴宴祝贺,并各自“略备薄礼”。 这可是溜须拍马的天然最佳时机,亦是升官发财的难得捷径哦。 众人口中自谦的“薄礼”,实为各处搜罗来的稀世之宝,单件都可称价值连城。 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有朝红夜白会变色的玛瑙麒麟,有会“唱歌”的蜻蜓眼琉璃珠,也有百年前著名画家的真迹墨宝......很多老百姓做牛做马一辈子,也不够买这些“薄礼”的一点渣渣。 大公子齐光知道父王爱马,特地设法弄了一匹顶级汗血宝马来,不惜花费万两黄金。 哼,只要讨父王欢心让自己做了太子,整个国都是自己的,万两黄金又算个虾米? 山海王一身喜气洋洋的紫红袍,端坐大殿之上,接受跪拜和礼物。 在离他较近的身份比较高贵的席位上,端坐着三公九卿和三位皇子,其他臣子坐在较远的位置。 如花似玉的侍女们,将美食和美酒流水般地呈了上来。 这时有人提议,请三位公子各自表演一段才艺,为寿宴助兴。 “这......” 山海王对自己的儿子们非常了解,尤其担心次子和三子出丑,扫了大家的兴。 不过大公子齐光已经站起来了。他绝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抬高自己、贬低两个弟弟的机会。 上殿面君不可携带兵器,再说父王寿辰大喜的日子,也不适合耍兵器。那就舞拳吧。 公子齐光拱手抱腕,在大殿中心的宽敞处拉开了架势。 他虽然没有二弟个子高,也没有三弟身材伟岸,但是力大过人。 一言不合先来了一套通背拳,然后是一套八卦掌。辗转腾挪,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山海王也抚须点头赞许。 这一切让公子齐光十分得意,更加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炫耀自己的击技。 兰台在一旁眯着眼睛歪歪斜斜,时不时头猛地往下一垂,鼻子磕到酒樽上再醒来,让人觉得他在昏昏欲睡。 其实他瞧得聚精会神,连大公子拳法中的弱点都发现并记了下来。 公子齐光用余光瞥了瞥坐立不安的二弟,和频频打瞌睡的三弟,心里喜滋滋地期待着看他俩出丑。 二公子望舒个头虽不矮,但是从小体弱多病,平时在人前一说话还脸红,现在心里紧张得不要不要的。 但看到父王面色一沉,吓得立马弹了起来,弱弱地说:“那,儿臣就即兴赋诗一首,为父王祝寿吧。” 山海王带着几分不满和几分鼓励说:“甚好。” 公子望舒不敢与众人对视,低着头来回踱了几步,以微弱的声音轻吟道: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 俾尔单厚,何福不除?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之后行了个大礼,颤声说:“儿臣恭祝父王万寿无疆!” 014 山海王绝羽尽欢 虽然公子望舒的声音小了点,但诗是好诗。 臣子们纷纷为二公子叫好,夸他三步成诗,出口成章。 这让没如愿看到出丑的公子齐光十分不爽。他想,有什么呀,最鄙视那些舞文弄墨的人了。打江山靠得是拳头和兵器,凭的是浴血奋战,又不能指望那些个酸秀才! 这诗却让山海王喜出望外。 他望着眉清目秀的次子感慨,老二有才是真有才,只可惜太娘炮了,不像条汉子,如何能委以负富国强兵之重任? 接下来,山海王又将目光投向了最为愁人的老三。 善于察言观色的众臣子的目光,“呼啦”一下都跟了过去。 只见公子兰台仿佛刚刚睡醒,抬袖子擦了擦疑似口水的不明液体。 大家使劲憋着笑。 公子兰台摇摇晃晃站起来:“儿儿儿臣别别别的不会,就就就表演一个胸胸胸口碎鸡蛋吧!” 再也绷不住的朝臣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胡闹!”山海王呵斥道,“胸口碎鸡蛋,世上谁人做不到?” “被父父父王发现啦,那儿儿儿臣还会什么,还会什么......” 公子兰台缩脖挠头。 “有了!” 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地将嘴张开,把舌头吐了出来。 实在不怎么雅观! 公子兰台欢快地将舌头各种翻滚,两侧向上往中间卷,两侧向下往中间卷,以及从舌尖到舌根以波浪状翻滚...... 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在全场一片肃静中,公子兰台表演完毕,默默坐下继续喝酒了。 过了半晌,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家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虽然这确实算绝技,一般人的舌头做不到如此花样百出,但在高大上的国君寿宴上,当着这么多尊贵的客人表演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太他大爷的跌份了? 公子齐光忍住笑,心中对三弟充满了鄙夷。 公子望舒向兰台投去同情的一瞥,心想,日后我多督促三弟读书吧,别让他再出丑了。 而山海王欲言又止,最后无语。 子不教,父之过。骂兰台,无异于打自己的脸。 为了缓和气氛,山海王只好转移话题,召来了自己的新宠香姬为宾客敬酒。 只见一个千娇百媚、柔弱无骨的女人,蛇步来到众位案前。光是走个路就花样十八扭,没拧成麻花算她运气。 雄性生物都很吃这香姬这一套,大部分臣子脸红心跳看直了眼。 有的光顾着瞧她,接过酒樽时没拿稳还掉在地上,惹得山海王哈哈大笑。 今日风大。猛的一阵穿堂风,所有的火烛瞬间熄灭,大殿一片昏暗。 有个色胆包天之徒趁乱吃豆腐,在嘈杂声里趁着酒兴,狠狠摸了一把香姬的葇荑! “啊!” 香姬也不包子,反应很快,马上用另一只手扯下了那人帽上的羽毛。 逐鹿时期,各国国君的帽子一律称作“冕”。上面一串串珠子甩啊甩得啪啪啪,门帘似的。 为了这扇门帘,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又有多少人搞得满门抄斩? 臣子戴的帽子则称作“通天冠”。一个方盒子扣脑袋上,上面插着三支装饰性的羽毛。 香姬摸黑回到山海王身边,塞给他那根自己奋力扯下的羽毛。 “方才有贼人大胆非礼臣妾,求陛下速速燃起火烛,查明谁冠上少了一根羽毛,重重惩罚那无礼之徒,嘤嘤嘤。” 香姬娇滴滴地小声央求道。 她的人生理想是做那后宫主人。即便大王今日生辰,想必听了这事也会勃然大怒,刚好可以让满朝文武看看自己在大王心中的分量。 这年头没点儿小心机都不好意思报名宫斗。 可香姬万万没想到,山海王飞快地将那羽毛藏进了袖子,还下令说:“请各位速速摘下通天冠,今日我们君臣须尽欢,喝它个不醉不休!” 等火烛重新点燃之后,光头不戴帽的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大笑起来。 平时从未这样上殿面君过,都不太习惯呢。 最后,人人尽兴而归。 没有人知道,多年来霍兰台一直在悄悄苦练夜视功,为的是预防刺客。 刺客大多是夜里行动。很多位高权重之人,都是天亮之前丧命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兰台知道,光靠装傻充愣还不能充分保护自己,武装到牙齿的真功夫才是王道。 方才他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是父王手下一员年轻的将军满江树吃了香姬的豆腐。 不过,兰台自不会说。 他一向坚持多开路,少砌墙。满江树将军并未得罪过自己,也不是大公子的党羽,没有必要得罪,看个热闹得了。 只是,兰台原以为父王会发雷霆之怒,没想到父王竟有此胸襟和韬略,令他刮目相看。 父王如此,必然会令满江树感恩戴德,从此誓死为父王效犬马之劳。 不过,所谓的胸襟,从根儿上说恐怕还是对香姬爱得不够深吧。 山海王的女人多得是,后宫地方不够了就继续扩建。至今还没有一个女人能长久得捕获他的心。 满江树的脸上果然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方才被拔毛之后,他瞬间酒醒,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这下项上人头肯定保不住了。调戏大王的姬妾,死罪怕都是轻的。 结果没想到,竟如此安然度过了危机,心中自是感激不尽,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报答大王这份恩情! 夜半,一身酒气的山海王摸到了香姬的寝宫。 香姬黑着脸背过身去不睬他。 山海王伸手揽她的腰:“美人,还在生寡人的气啊?” “哼,大王的器量非常人可比。有人对您的姬妾无礼,您都不治他的罪,请问何以正朝堂,何以治天下?” “诶,话不能这么说,酒后失态乃人之常情。再说了,谁教寡人的爱姬长得那么迷人呢?怎么可能有男人不为你动心?” 香姬依然黑着脸。 山海王也板起了脸:“礼法有云,饮酒当适度。寡人带头在朝堂上饮酒至深夜,要说无礼,难道不是寡人无礼在先吗?难道爱姬还要治寡人的罪不成?” 015 学习思念 香姬是个聪明人,已听出寻找灯灭时对自己非礼之人无望,只得见好就收。 毕竟国君才是大BOSS。把大BOSS惹毛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她换上一张笑脸,像往日一样使出浑身解数讨大王欢心。末了,还伏在山海王耳边柔肠百转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你有喜了!” 山海王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最喜爱细腰,厌恶女子身体笨重之态。所以只要听说哪个姬妾有孕,就再也不翻她牌子,也不加以关心。因此,她们常常成为后宫其她姬妾的众矢之的,只能自求多福。 宫斗导致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频发,许多婴儿未出生就夭折了,尤其是男婴。 这也是为什么多年来,山海王总是得不到新生皇子的原因,之一。 但他在国事之外,忙着定夺太子之位,以及忙着与新宠细腰美人嬉戏,所以对于很多隐情并不知晓...... 天地渺茫,山林寂默,大美无言。 千峰万壑,绵延百里,半入云宵。 天下第一山中,佳人顾盼,清澈的眸中流露几分失落。 眼看夕阳渐落,漫天华彩,她期待的今日份帅锅仍未出现。 她期待的锅,也没出现。 山鬼垂下长长的睫毛想,大概公子他在忙吧?我只守着云容这一方水土,而他的天地,很大很大。 忽然,山鬼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路边躺着只动物。 它有鹿一样的脖子,后部和腿上又长着斑马一样的条纹,看上去又像马又像鹿。 “是你啊,霍加皮。” 这种动物的名字就叫霍加皮。 山鬼通晓动物语言,但霍加皮并没有回应她。 它无力地垂着头,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好似噙满了泪水。 再仔细一看,原来它的后腿鲜血淋漓,似是被凶猛动物所咬伤,深可见骨! “不怕不怕小可怜,偶来帮你啦。” 不知是不是因为公子也姓霍的缘故,山鬼对霍加皮同学多了几分好感。 她抬眼扫视一圈,摘下路边一株毫不起眼的、还带着露珠的绿色植物来。 这种植物叫铁苋菜,凉血止血有奇效。 上次救跌下崖缝的公子,也是随手采集的药草,这云容山上到处都是宝。 只见她那青葱般的手指上下翻飞,将铁苋菜的叶子摘下来揉碎,刚要给霍加皮敷在伤口上,忽然手停在半空。 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抱歉地说:“哎呦对不起对不起,予儿太笨了,差点又认错了药草呢。” 原来,那种草跟铁苋菜长得很像,但是汁液的粘稠度和味道都不同。 山鬼起身又仔细寻觅了一圈,这回确定拿到了铁苋菜,捣碎给敷上。 血神奇地止住了。然后,她又用另一种叫黄姜的草药成功帮它止痛。 但是,霍加皮尚不能行动自如。如果把受伤的它丢在这里,怕是在它伤还没痊愈的时候,就被其它野兽吃掉了。怎么办呢? 山鬼拧着秀眉思索了一会儿,弯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围着它划了一个大圈。就是孙悟空给唐僧划的那种。 在霍加皮康复之前,它将暂时走不出这个保护圈,也没有野兽能靠近它。圈里面有足够它养伤期间吃的食物和水。 为了不破坏自然规律,山鬼在帮助受伤动物的时候,尽量先采取草药疗法,法术为辅。不破坏机体本身的自愈机能,对这些动物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因为它们并不一定每次受伤都能遇到自己,且它们也需要从受伤的痛苦中吃一堑长一智,下次遇到危险才会更加谨慎。 不过这个尺度也是灵活掌握,比如上次她见到霍兰台坠下山崖几乎丧命,惊得花容失色,也就顾不上什么规则了。 霍加皮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喉咙发出轻轻的声音,还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她的手,这是在用它的方式说谢谢。 山鬼微笑着说:“不用谢,谁还没个遇到难事的时候呢?好好休息一下哦。” 说完就赤着一双玲珑玉足,回到赤豹背上逛吃逛吃去了。 自从遇到公子之后,她对吃显然又多了几分兴趣。 别的神仙吸风饮露一年不吃东西也没关系,可贪吃的小山鬼,看到长得可爱又无毒的果子,或者肥美的鲜蘑,立马就要大快朵颐,满足口腹之欲。 恐怕他近来生出的欲望,还不只这些吧。 完成了日常巡视之后,山鬼来到了云容山最高处,海拔一千六百米那块突兀的岩石上。 山海国历代帝王曾多次亲登云容山封禅或祭祀,但一般只能上到半山腰的平台。 此刻,祝华予孤身站在千峰之巅,云海茫茫在脚下翻卷,阵阵凉风托起她的秀发。 她在想一个人。 纤纤食指自领口伸了进去,从颈间摘下公子所赠之半块华玉。 山鬼只觉掌中一股温暖,玉上瑞气升腾,那只凰兀自在华彩中翩翩起舞。边舞边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它的伴侣。 凤凰凤凰,雄为凤,雌为凰。 人家本来是好好的一对,形影不离,齐飞齐栖,现在却被拆得天各一方,是不是太残忍啦? 愧疚之色明明白白写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该把这半块玉还给公子才好。 以前她每次来云容山最高处,胸中唯有登高远眺的舒畅,今日却有一种陌生的寂寞感。 为什么一颗心好端端的,会觉得孤寂呢? 倘若从未有另一颗心靠近,那么这颗心该是永远不懂孤寂为何物的。 然而一旦尝过另一颗心带来的温暖,分开之后便感觉孤单了,学会思念了...... “祝华予,有这么一回事吗?” 天庭之上,天帝冷声质问道。 听说云容山山鬼祝华予最近跟一个凡人接触甚密,天帝觉得有必要跟她促膝谈心一下了。 天帝是个相貌威严的白胡子老头儿,胡子密得盖住了嘴,只有打哈欠时才能有幸瞻仰他的一口牙。据说从未有人见过他笑。 天庭肃穆的大殿中央,祝华予低着头,凉风轻轻吹动她的裙角和丝带,也拂过她如墨的发丝:“回陛下,只是正常接触而已。” “神有神的规矩,山鬼爱上凡人可是违反天规的,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除非,那个凡人是王于天下者!” 016 态度很重要 王于天下者,那么牛X,被认为已不属于凡人范畴,可半列仙班。 神不可与凡人相恋,但统一七国的人是个例外。只是目前还没有这样一个人。 霍兰台连太子都不是,只是个落魄皇子。 本来,天帝掌管的事情太多,不可能关注到这么细枝末节的地方,但有人匿名向他告发祝华予不合天庭礼仪的举动。 这个秘密告状的名叫长无绝的男人,此时正躲在大殿外的树后偷窥。 他是一名常驻天庭的小神仙,主要职责是操办天庭各种活动,相当于策划专员。 自从在天庭宴会中第一次见到祝华予,长无绝就彻头彻尾地被她迷住了。 这位标志的小美人,将神的端庄、妖的妩媚、魔的性感,奇妙地结合为一体,教人过目难忘。光听她的声音,都是一种极致享受! 心给她,肝给她,肺给她,命都给她好了! 可惜自始至终,祝华予甚至都没注意到他这个万年小透明的存在。 宴会之后,长无绝悄悄修炼“通达功”,以感知她在凡间的情况。 这种功夫需要大量损耗自身真气,在天庭是禁止修炼的。这也是长无绝近来面容异常憔悴的原因之一。 为了掩饰憔悴之态,他不得不再花费一份真气修容。 不过,距离太过遥远,加上祝华予自身修为不低,长无绝顶多能感知出她周围常有男性气息环绕而已。 至于那个男人是谁,长啥样,多大年纪,干什么的,全都无从知晓。 管他呢,长无绝毫不犹豫赶紧告发,这也是为美人儿好嘛。 长无绝告发祝华予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是让天帝对她发出首次警告,确保小美人不要走上歧途;另一个,是为了创造机会再见她一面。 反正天庭的规矩很人性化,跟凡人相恋或走得过近,会警告两次,两次警告无效才动用天火焚心之刑呢! 长无绝想,小美人那么聪明,不会被警告了还一意孤行吧? 这时,又有一位青年男子风度翩翩地走进了大殿。长身玉立、俊美无俦,这些好听的形容词说的就是他了。 他边走边拱手高声说:“儿臣特来恭喜父王,瑶池千年一结的蟠桃终于可以享用了!” 然后一怔,仿佛刚刚发现祝华予的存在:“小师妹也在啊。” 天帝有个外号叫“蟠桃大帝”,只因他极爱蟠桃。那丰满果实甜蜜醉人的汁水,对他而言胜过琼浆玉液。更不消说,吃了还能延年益寿呢。 千年一结等得天帝望眼欲穿,现在一听到这好消息,便风度全无地从宝座上飞身而下吃桃子去也。上万岁的人了,跟毛孩子无异。 风度翩翩的男子成功为祝华予解了围。多少年了,这一招对付父王天帝,百试不爽。 大殿两旁,各有一条梨花大道,似雪的梨花瓣铺了一路,香气四溢,任谁走在其中,都是一副仙风道骨。 但,此景依心而变。当心情美好的时候,你看到的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吹向玉阶飞”;而心情低落的时候,身为“人间惆怅客”,你看到的则是“北风卷地白草折”,“愁云惨淡万里凝”。 祝华予闪动着茶色宝石般的瞳子:“多谢辰良师兄,你来的太是时候了啊。” 天帝之子辰良:“何必客气。在云容山过得还好么?” 祝华予浅笑:“很好啊,才离开云容山这么会工夫,已然开始想念了。” 辰良虽然仍是一张扑克脸,心里却不知道有多羡慕,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云容山啊! “山中有何趣事?” “一大堆啊!有......” 祝华予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说的皆与公子兰台有关,赶紧一把捂住了嘴。 咋能不打自招呢?她讪讪地垂了头:“其实也没什么趣事啦。” 不知不觉,两朵绯红悄悄爬上了凝脂般的面颊。 辰良察言观色,见她分明是小儿女动情之态,心中一凛。又隐约看到华予颈间有根红绳,似是挂着什么东西。 小师妹从小不戴任何珠宝,花草以及笑容,就是与她最相得益彰的佩饰。 那么她红绳上挂的是玉?难道传言是真的? 青春正好、感情一片空白的寂寞少女,却要形单影只地去守一座深山,常年陪伴在她身侧的只有赤豹和狸猫。一旦有个男性接近她,关心她,感情的防线自然很容易就被攻破了。 想到这里,辰良慌了手脚。 在天庭,负责执法的人正是他。他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要对自己心爱的女子行天火焚心之刑。焚她的心,跟焚自己的心根本没什么两样! “师妹,你...最近常跟何人接触?” 辰良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好像长辈在教训晚辈,但其实他心里慌得一比。 如果小师妹说她爱上了某个凡人,辰良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从连云崖上跳下去。 连云崖是天庭的一座山,如果从那上面往下跳,灵力再高也使不出来,只能是死路一条。如果有哪个神仙想自杀倒是可以试试。 祝华予对上师兄犀利审视的目光,小心肝吓得噗通乱跳:“我还能跟谁走得近啊?身边就是赤豹和小狸呗,想多一个人说话都找不到呢。” 她也不傻,虽然跟辰良师兄很亲,但人家毕竟是执法的人,还是天庭官二代。刚在天帝面前说自己没跟凡人走太近,总不能这么快就自己打脸吧? “那什么,师兄我我我先回去了啊。” 祝华予头一低就想溜。 辰良长臂一伸,把她提了回来,语重心长:“师妹,我不是经常跟你说,态度很重要......” 祝华予仰头,笑眯眯地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你看我这态度可以么师兄?” 辰良本来情深款款,一肚子柔情想表达,她一嬉皮笑脸他就说不出来了。 其实就算给他机会说,他也照样说不出口,否则这么长的岁月,早就表白过了。 “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肃了,就不能笑笑么?就像这样。” 祝华予两只手揪着自己的嘴角往两边扯,都扯变了形居然还是那么美。 017 谁说久别才会起相思 辰良大概是完美继承了天帝老爹不爱笑的基因,让他挤个笑容出来老难了,说话也一本正经。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师妹对自己不来电的主要原因。 他也曾对着铜镜很认真地练习笑,结果发现,自己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别把师妹吓着,只好作罢。 “师兄师兄,予儿真得走了哦,要不然赤豹和小狸会打起来的,嘻嘻。” 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小师妹天生不会撒谎。赤豹长得虽说凶了点儿,其实性格憨厚着呢,才不会欺负小狸。 而且赤豹还是祝华予初出去云容山上任时,辰良送给她的坐骑,同时也是为了护她安全。所以赤豹的秉性辰良和了解。 其实,是云容山有什么人牵动着小师妹的心吧? 梨花长街,恨自己面瘫的辰良黯然相送。 “师妹!” 祝华予停住脚步。 “还记得吗,我说过,只要在心里轻唤我名字,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哦,记得,但我一般也没什么大事儿嘻嘻嘻。师兄再见!” 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跑了。 “谁说非得有事才能找我了?” 辰良望着她的背影惆怅。 只要她在心中轻唤一下自己的名字,就算远隔万水千山,他也会不顾一切地跑到她面前,可惜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喊过...... 霍兰台今日老郁闷了。 他在山中足足吹了半个时辰的紫檀笛,腮帮子都酸了,仍不见山鬼现身。其间还得左躲右闪鸟粪的袭击。谁教笛声这么招鸟儿喜欢呢? 他想,就算予儿有仙身,终究是个如水的女儿家,该不会是遇上了什么危险吧? 若自己在她身旁,即便不会法术,至少也能为她挡挡刀箭、当当人肉盾牌什么的。 又或者,是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她不开心了? 没有她的住址,又没有手机号/微信号/QQ号/邮件地址,黔驴技穷矣!倘若美人闻笛而有意不出,则相思无处寄矣! 兰台正经受着前所未有地的惶恐不安,一只纤纤素手从背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猛回头,惊见朝思暮想之笑颜,明亮了整个天地间! 一对小梨涡里注满的定是桑落酒,要不,为何那般醉人呢? 山鬼咯咯笑着明知故问:“公子你在等谁呐?” “你去哪儿了?” 兰台语气中满满的担忧,还有失而复得的庆幸。 “有事耽搁,让公子担心了。” 兰台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把娇小灵巧的身子揽进怀里:“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柔弱无骨的娇躯在他怀中一颤,并未躲闪:“予儿也很想念公子的。” 他如此勇敢,她也不愿将心事埋藏。 只是她一边说,一边悄没声儿地在他背上到处踅摸,摸得兰台心神不宁。 他目光含火地注视着她:“你......” 山鬼垂下双眸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地说:“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在摸公子今日有没有带锅来,好像暂时没看到诶。” 如此的轻声慢语、心不在焉,却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连日来压抑在兰台心中的感情,一瞬间如火山岩浆喷薄而出! 谁说唯有久别引思念?倘若真心爱慕,须臾不见始相思。 祝华予儿时在天庭,与辰良青梅竹马,尽享天帝之子的倾心呵护。然而直到今日,她才生平第一次尝到为一个男人心悸的滋味。 尤其是在天庭受训时,她心里一直盼着快点回云容山与他相会。公子宽阔坚实的胸膛,对几乎可以说孤苦伶仃的她而言,是最温暖踏实的港湾。 他的指尖穿过她闪着光泽的乌发,落在她吹弹可破的冰肌玉肤上。轻轻拎起那根红绳,顺着揪出了半块华玉,还带着她的体温。 这倒提醒了山鬼:“对了,把玉还你吧。” 兰台一怔:“为什么?” “人家凤凰本是恩爱一对,被强行分开不好吧?” 兰台松了口气。 她肯定是不懂。 “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女子将男子赠送的半块玉贴身佩戴,就意味着愿意以身相许。所以半玉也是定情之物。” “原来有这个寓意啊,截玉时我都不知道,只想着别拿太多,一半就好。” 兰台逗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打算改主意么?” 山鬼没说话,华玉一把抢回来,默默往自己衣领里塞了塞。 美人心意,不言而喻。 读懂了她浅茶色瞳子里的倾慕,兰台胸中热浪翻滚,他炽热的唇,覆盖上她花瓣一样的柔软,尝到藕粉桂糖膏一样的甜。 佳人满身的馨香,入他肺腑,赴他梦中。 山鬼也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伸一双玉臂环住了兰台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身。 她把兰台的唇当作好吃的东西,可是怎么咬也咬不住,软软的,滑滑的,一会儿就跑到别处了。 他的吻渐渐从小鸟轻啄到了狂风暴雨,周而复始,整个天地间只剩了彼此。 很多八卦心过重的吃瓜小动物在旁边偷看,乐不思蜀,连爹娘喊回家吃饭都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给这对般配的身影披上了金色的荣光。 兰台头一次触摸到山鬼柔滑细腻的肌肤,感受到山鬼有血有肉的温度,确定她就是那个自己一直等待的女人。 他强忍着要与她合二为一的冲动:“待我王于天下,定要许你一世繁华,要你做我后宫唯一的主人!” “不要,予儿不要公子王于天下,也不要什么繁华,更不要住什么后宫。” 霍兰台这才想起,不是打算少在她面前提七国统一的事来着吗? 都怪刚才被激情冲昏头脑,忘了。 但他也隐隐预感到,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 “答应我,即便将来你做了山海国的国君,也不要侵略它国。大家和平相处不好么?” 兰台为难地苦笑了下。 别的,他都能答应,唯独事关江山社稷,他无法给出承诺:“如果别国先攻打我山海国呢?” “那自然要卫国土,护黎民。” 兰台感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爱愈深,再一吻到底。 “轰”的一声,祝华予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天火焚心”几个惊心动魄的字,她失魂了一瞬,但那之后,她的吻反而更加坚定了,虽然吻得十分笨拙...... 019 狗洞相戏 公子齐光一脸坏水儿地指着狗洞:“你看那个洞很小是不是?但只要你的头能钻过去,身子就也能过去,你信不?” 兰台摇头,真诚地说:“我我我不信。” 公子齐光继续怂恿:“不信就试试啊!咱们兄弟俩打个赌好了,如果你过去了,哥给你十锭黄金;要是你过不去,你只需要给我一锭黄金就好了,我够意思吧?” “够意思,真真真够意思!” 兰台看起来很高兴,对这个赌也很有兴趣。 他二话不说从笑傲白背上滚下来,魁梧的身躯往地上熟练地一趴一拱,竟然真的把脑袋伸狗洞里去了! 笑傲白不忍直视,一把捂住了眼睛,半晌之后选择了回避。 要知道,钻狗洞在任何时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侮辱,稍微有点血性的男子,光是听到这个提议就必然火冒三丈,说不定还会奋而杀死提议的人! 狗洞那头是花园,百花齐放香得很,有两个婢女正在打扫院落。 她们陡然见到自家公子的脑袋从这里面伸出来,先是吓得尖叫连连,明白过来之后又不得不忍住笑。 兰台置若罔闻,很努力地把身子往洞那头挤啊挤,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无奈肩膀太宽,挤得满头大汗也过不去。 公子齐光在后头瞧着,肚子都快笑破了。 得嘞,我也甭怀疑这个三弟了,如假包换的呆子一个! 过了一会儿,兰台居然一动也不动了! 公子齐光在那头只能看见兰台的腚部,因此也搞不明白出什么事了。 叫了几声,没反应。 一想,别是卡着脖子窒息了吧? 虽然自己很希望他死,但兰台府的几个婢女都看见自己进来,要是三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啊! 霍齐光有点慌了,用力将三弟高大的身躯往后拽,硬是把整个人拖了回来。 结果发现,三弟闭着眼,竟然在钻狗洞的时候累得睡着了,还香香地打着小呼噜,淌着口水! 公子齐光哭笑不得,同时心中充满了鄙夷。 他忽然有个意外发现,兰台腰间的佩玉华丽丽地少了一半! 三个皇子出生时,父王都有玉佩相赐,均为稀世之宝。 但齐光一直认为三弟那块华玉才是最牛掰的,嫉妒了二十年,所以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玉一分为二,多半是给了中意的姑娘当定情之物。 这呆子是看上哪个女人了? 可华玉怎会少了一半,又没有损坏痕迹呢? 公子齐光百思不得其解。 连兰台的婢女们,都觉得自家主子钻狗洞很丢脸,她们叽叽喳喳抢着将此条特大新闻告诉了刚从外头回来的先生意非酒。 意非酒听了却毫不意外。 他捻着胡须又嘬了两口酒,笑着想,我徒儿这脸皮,是差不多练到厚如城墙的地步了啊。 婢女们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意非酒。心想这老师把学生教得如此没出息,居然还挺美! 晚些时候,霍兰台哼着小曲儿准备沐浴。 那个狗洞,其实是他老早备下的,就是为了应付大公子来“偷袭”时用的。相信刚才那出精彩的表演,肯定大大降低了大公子对自己的警惕。 钻个狗洞糗是糗点儿,可糗又如何?也不掉块肉。 以大公子暴虐的性子,兰台如果不是多年如一日地装疯卖傻,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霍兰台脱了个精光,漂亮的密色肌肤在烛火下闪闪发亮,每一寸都充满力量与美感。 他将自己的身子整个没入池中,一闭上眼,就不自觉地回忆起那如诗如歌的初遇。 那日山鬼也是在沐浴,现在想起美人背沟还觉得要喷鼻血呢。 自然也想起了她娇唇的香糯,腰肢的窈窕,还有胸前有毒般的Q弹。特别是她初入怀中的那一颤,触动了自己内心深处那抹柔软。 想着想着,不自觉有了生理反应。 幸亏没让人看到。传出去,又该有人给自己张罗说亲之事了。 在遇到祝华予之前,兰台没想过成亲;在遇到祝华予之后,成亲他没想过跟别人。 一抬头,看见旁边自己脱下的袍子上搭着的紫檀笛。 这笛子自从到手之后,从没离过身,连晚上就寝也是放在枕边的。这样,仿佛佳人无时无刻不在陪着自己一般。 此时不在云容山,即便吹响这笛子,也不可能见到佳人,但他还是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 婢女们都在外面,看看门已锁好,兰台将手擦干,下半身还在水中就拿过紫檀笛吹了起来。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悠扬的音符由紫檀笛中缓缓流出。 兰台在浴池里吹的,是一曲《关雎》。 他无师自通地,将平时常弹的七弦古琴乐谱加以修改,以适应管乐。 惜君公主绝对不会相信,“愚笨”的兰台哥哥有此大才。相反地,她以为兰台哥哥嫌笛子太难学,早就放弃了呢。 想到每次在山中吹响此笛便能佳人得见,浴池中的霍兰台,嘴角漾开一抹幸福的微笑。 忽然,兰台惊见浴池外的地上多了一双赤裸的玉足! 脚趾头精巧圆润得像一颗颗上等珍珠,脚踝纤细,轻纱下隐约可见的美丽小腿,滑如玉,白如霜! 他不由看得痴了,头一次发现自己恋足。半晌才想起来看脸。 氤氲的水汽中,只见山鬼在那里勾着嘴角盈盈浅笑,有一点顽皮,有一点甜。 兰台看看自己手中的笛子,又惊喜地看看山鬼:“原来这样也行......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祝华予半开玩笑地说:“那就是公子还不够想念予儿呗。” “不是,我......” 他发现每次自己面对她,就成了真口吃。 其实每天都很想念,以至于梦里全是她,有时半夜在床榻上伸出手去,抱了个空才失落地醒来。只是从未想要在云容山之外吹响紫檀笛罢了。 今晚突发奇想,从音符里寻找寄托,没想到有了意外惊喜! 这时,霍兰台突然意识到,自己下半身还一丝不挂地泡在水中,顿时一动不敢动。 自己倒没什么,主要是考虑到予儿天真烂漫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把她吓坏? 祝华予善解人意地笑着转过身去:“公子莫怪,小女子失礼但绝非有意。待公子更衣完毕,劳烦知会一声就好,嘻嘻。” 她调皮地把他当日的原话重复一遍,只是换了个人称而已。 020 在我的澡堂里想别人? 霍兰台用最快的速度从池里出来,几乎是手忙脚乱穿好衣裳,紧张兮兮地说:“你不是不能离开云容太久么?我这就送你回去!” 山鬼心里暖融融的。原来公子在紧张这件事。 “不碍事,公子当下见到的,乃笛中幻影而已。” “啊,只是幻影!” 兰台大感失望。 但听说一言一行、所做所思,确是山鬼本人此刻所为时,又开心起来。以后,他们岂不是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相会了? 真人和幻影的区别,只是幻影看得见、摸不着而已。大约就是视频电话的效果吧。 然而真正的爱情,并非发生在宽衣解带的时候。某些看得见摸不着,甚至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时刻,爱火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热一些! 外面两个婢女恭候已久,渐渐意识到,今日公子洗澡时间忒长。别是晕倒在里头了吧?还是溺水了? 今日公子进浴室之前说想要静静。当时一个婢女没反应过来,还问他“静静是谁”,之后恍然大悟。 外面的婢女们刚打算高声询问,隐隐约约却听到沐浴房里传来欢笑交谈之声,似乎有男有女。 里面明明只有公子一人啊!不是听错了吧? 再侧耳,好像又没有了。 “公子无恙否?” “好得不能再好了!” 霍兰台在里头神采飞扬地回答。 真心话。 此时,情投意合的两个人正并排坐在烛火摇曳的池边,四只脚丫子伸到清水里悠闲地晃啊晃。 兰台的大脚丫跟华予的纤纤玉足一比,简直是熊掌跟鹿蹄的区别。 她浑身哪里都娇小玲珑,嫩过刚出芽的春笋;唯有那该长肉肉的地方,一点不缺斤短两,简直太会长了! 奇了,怎么光这样望着她,就有一种尝到人间美味的感觉? 兰台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山鬼一抬头,发现他正不错眼地注视着自己,嫣然一笑:“我脸上有东西么?” “当然有啊!” “有什么?” “有春花烂漫,春光明媚,春意盎然!” 兰台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话音刚落,就见春花更加烂漫,春光愈发明媚,春意格外盎然了。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特别是男人,如此赞美山鬼,她平时除了在如镜的水面上偶尔照见之外,很少留意到自己的美。 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称赞,是如此幸福快乐的滋味! “那我脸上有东西么?” 霍兰台不失时机地问。 “有啊。” 兰台耳朵竖得老高,却听见她说:“有一个‘好’字。” 就这么简单? 兰台略感失望,本来还指望她卖力地夸夸自己呢。 见公子眼神中流露失望之色,祝华予本想再添几句,到位地表达一下自己由衷的喜欢之意。可是搜肠刮肚,一个“好”字其实最合适不过。 并非她胸无点墨,而是她不习惯夸男子,以前也没夸过。越是喜欢,越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觉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好。 兰台宽厚地一笑:“明白,这是最高褒奖,就是说我好得都无法形容了哈哈哈。” “吁。” 山鬼如释重负,一双玉足又欢快地荡起水花来。 这个浴池由黄铜打造,上面横七竖八镶嵌了一批红宝石,其实并不符合霍兰台的审美。 洗澡他更倾向于用简单的大木桶,带着原木暗香的那种。但他当时并没表示反对。 让别人觉得自己品味恶俗一点,更能降低别人对自己的戒备。 山鬼环顾四周:“一个人用这池子,太大了吧?” 兰台差点脱口而出——“那两人用如何?” 但他终究没说。对捧在心尖尖上的女神,这样说未免太冒犯了。 山鬼忽然不说话了,望着清澈的池水发呆。 兰台等了半晌才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前两日遇到的一位山民。” 在我的私家浴池里想山民???这是什么神操作,霍兰台想。 原来,山鬼前两天遇到一位胡须花白的老汉,跛着一条腿,背着一筐木柴往山下赶,走得极慢极辛苦。 她不想惊扰凡人的生活,但看到那条山路颇陡,于是悄悄在后面跟着。几次出手,提前用法术除去老汉脚下较大的石块。 不久,老汉遇到另一位砍柴为生的山民。 闲谈中,老汉说自己前不久摔了一跤,崴了脚,老伴又生了重病,不砍柴去卖就揭不开锅。 山鬼于心不忍,天真地想要帮他。趁老汉不注意,悄悄在他的筐里放了一块云容山上出产的金丝玉。 金丝玉不算最贵重的玉种,那一块大约值十锭白银,该能给他老伴看病了吧? 山鬼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哪知老汉到集市上卖柴的时候,一个恶霸看上了金丝玉,一口咬定衣衫褴褛老汉是偷了自己的宝贝,还报了官。 结果,无权无势的无辜老汉,不但没得半两银子,还被打得奄奄一息,所有的柴都充公了。 今日白天,山鬼听到两位山民闲聊起老汉的遭遇,才知道自己竟然好心办了坏事! 她找到老汉的家,将于他伤口恢复有利的药草,和两根百年人参摆在了门外。 心中默默致歉,却不敢再留值钱的东西。 为此,山鬼已经郁闷一天了。 “予儿在想,为什么人人生而不平等。有的人可以锦衣玉食,有的人却过得比牲畜还要辛苦?” 兰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尚未对国家社稷立寸功却衣食无忧的人。 尽管,这并非他自己选择的人生。 尽管,他过得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般快乐,反而可以说日日如履薄冰。 若换了别的女子,自不会在他这样身份的人面前,谈论这样令他难堪的话题。 兰台虽然尴尬,但仍十分喜欢她有一说一。这个世上,敢跟他讲真话、谈真话的人屈指可数。 “我就不为自己辩解了。别的我不敢承诺,但有朝一日我若为国君,必将大大减免我国赋税,减轻百姓的负担!” “此话当真?” 霍兰台认真地望进山鬼迷人浅茶色的眸子:“对别人,我的话可能含有水分,甚至有一些假话;唯有对你,我的一字一句均是肺腑之言。” 予儿听了,感到些许欣慰,又不解地问:“那为什么对别人你就得说假话呢?” 021 懂我者山鬼也 “因为当今乱世,我这个皇子的身份,注定了我已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公子的意思是,成为其他皇子和他们党羽的眼中钉?” 兰台默认。 祝华予眨眨眼:“你们毕竟是亲手足啊!他们怎么会加害于你呢?” 望着她如月华般无暇的眸光,兰台觉得自己无法再深入解释下去。 他不想告诉她,大哥曾派刺客来刺杀自己未遂,大哥的眼线遍布自己家周围。现在自己每晚都要检查门窗之后才能放心入睡,每到一处新的处所,更是多方查验。 可以说,除了去云容山与她相会,去其它任何地方,自己的心都是提着的。 也奇怪,唯有在跟山鬼相会时,兰台从不担心个人安危,也不对周遭进行防范。他的眼睛和全部注意力,好像都长在她身上。 只是,这个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怎么跟这个单纯美好的少女形容呢? 宁可她永远都不了解这些。宁可她永远做个纯真可爱、元气满满的小仙女,只负责貌美如花地等着他王于天下就好了。 兰台:“你喜欢我这里么?” 祝华予闪动着长长的睫毛:“如果我说不是太喜欢,你会不会生气?” “当然会。” 山鬼信以为真,为难地喃喃自语:“如果予儿说真话,公子就会不高兴;若是用假话来骗公子开心,好像也不太好哦。” 兰台勾起嘴角:“逗你玩儿的。说真话吧,希望我们之间永远都没有谎言。” “那我说啦,我不喜欢你这里,感觉像把铜钱堆积起来。那些黄铜和宝石,在山中泥土里反而更好看,在贫苦百姓那里反而更有用,而在这里......” 兰台替她说出来:“显得品位低俗是不是?” “反正不好看。”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那公子为什么不换换?” 兰台府上的装修装潢,除了书房和卧室很有格调之外,其余各处都流于庸俗。 因为书房和卧室是他的私人领地,一般不会容外人进入。而其余地方,弄得难看一点,显得品味低一点,也是他韬光养晦政策中的小环节。 这样外人看了之后就会说,那个公子兰台啊,不学无术,品味俗不可耐,此人不足挂齿! “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人狡诈,乃虚伪小人?” 还以为自己多强大呢,结果问完之后,兰台甚至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盯着自己的足尖,仿佛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一个重要判决。 万万没想到,美人在耳边柔声说:“公子此乃厚黑之术,厚黑没有正义邪恶之分。我想,你只是用它作为自我保护的手段,又没有用它去害别人,何来虚伪一说?” 兰台心中一热,振臂高呼:“懂我者山鬼也!没错,而且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话,一个字都不会,你要相信我!” 予儿的茶色眸子,望进公子激动的双眸中,那里面除了星辰大海,还有一个她。 天幕好深,星星好亮。 当他不装疯卖傻的时候,多看两眼,就容易被吸进去。 此刻,山鬼的心就倏的一下被“吸”了进去,柔柔地说:“予儿一直相信公子的。” 兰台的心弦再次被拨动。 其实他的心弦无时无刻不在被一只无形的小手拨动着,只要想到她,他的心肝儿肺就一块儿颤,颤着颤着就凑出了一曲相思。 他激动地伸出手想要搂她的香肩,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她的身体,却什么也没碰着,这才想起只是幻影而已。 而她的吹气如兰又是如此真切! 山鬼似乎看懂了他的失落,冲她甜甜地笑。 小仙女第一次光临寒舍,兰台觉得应该给这个小馋猫弄点吃的。 这几天自己专门研究了厨艺,怎么把素食做出花样来,几天的工夫,已经把杭白菜炒腐衣和家常豆腐练得炉火纯青。 可是山鬼说:“别忙了,幻影不能吃东西的。” 说完不甘心地舔了舔嘴唇。 兰台泄气,好一会儿才说:“不要紧,我下次把食材带进山现给你做。” “公子真好,真想永远吃你做的饭饭......” 平时公子泡澡,连小半个时辰都要不了,今日已经足足一个半时辰过去了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可把婢女们和笑傲白急坏了。 无奈之前公子有令,不准任何人干扰,且门从里面上了锁。 正好这时意非酒从小酒馆溜达回来,大家便齐齐禀报先生。 意非酒听说兰台钻狗洞的事,竟然毫不意外;又听说自己的学生是带着笛子进的浴池,便很放心地说,随他吧,你们继续候着就好。 哎,好嘞。 等兰台出来的时候,婢女们等得腿都麻了。 只见公子满面红光抱着笛子,心情好到爆。 大伙争先恐后地趁机探头看,浴池里面的确没别人啊。 “你们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不辛苦!” 婢女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同时心里琢磨,怎么今儿公子洗个澡这么开心啊? 哦明白了,钻了狗洞不比别的,自是要多洗一会儿,洗白白抹香香了当然开心啦,当然红光满面啊。 兰台回到内室,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块印有云雷纹暗花的白丝绸。 平时,紫檀笛夜晚放置在枕畔,一睁眼就能看到。今晚,他特地在其下又多垫了一层柔软。就好像那笛子有生命似的,要格外温柔以待。 洗漱完毕,照例一丝不苟检查过门窗。 宽衣解带时一低头,忽然发现腰间那半块佩玉发生了变化! 以前的华玉只是光秃秃半块,没有多余的装饰。不知什么时候,下端平白多了一条罗缨出来!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罗缨就是玉佩下面,手工用丝线结的流苏坠。古代一般由女子送给男子,以表达自己不渝之心意。 眼前这一条长这样: 从上到下,先是一颗浑圆洁白的珍珠,流苏色泽由苍翠的竹绿伊始,婉转过渡到宜人的蔻梢绿,赏心悦目的梧枝绿, 进而缓缓流淌为嘉陵水绿,接下来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晚波蓝,可以用来洗眼睛的甸子蓝,浪漫多情的云山蓝,最后,以庄正大气的搪瓷蓝收尾。 极具艺术气息的蓝绿渐变,与无暇的白玉搭配。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这条绝无仅有的罗缨,乃山鬼亲手所织不假,但她用的材料,更是举世无双。 她采撷了那山间深深浅浅的苍翠,收集了浩瀚湖水粼粼的波光,采下一捧飘在高天的云朵,和清晨松针上第一颗露水来润色。 所以,她送给公子兰台的,哪里是一条罗缨啊,分明是整座云容山的瑰宝,及如诗般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 此时比罗缨更美的,是霍兰台。他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佳人的昭昭心意! 这世上有多少不能相爱、天各一方的伤心人? 自己能够跟心爱的女子两情相悦,并常常得以相见,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只是,还不算圆满。 待自己坐拥天下之时,给她一个名分,同她一起名垂青史,那才是真正的圆满! 对人情世故不甚了解的山鬼,其实本来也不知罗缨为何物。 但是,只要真心想送定情之物,自然会有办法了解的。 此时,大公子齐光也还没睡,正在跟他的老师百丈冰“促膝谈心”。 “所以先生认为,兰台钻狗洞之事是他本人一手导演的?” “我们的探子打听到,三公子暗中在别处花重金养了一些门客,大多没什么特别的本事,有的懂得动物语言,有的甚至只是能跳得比一般人高一些。如果三公子真傻,怎么还会养那么多门客?这分明是韬光养晦以待时机的征兆,不可放松警惕。最好还是再找个刺客,斩草除根。” 公子齐光说:“门客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真心觉得无足挂齿。他那不算养门客吧,顶多也就是一些下三滥的狐朋狗友,多是废物点心,整日吃喝玩乐。正因为兰台傻,所以他才会白花这份银子啊。” “不然,”百丈冰坚定地摆手,“公子还记得孟尝君的故事么?” 公子齐光不耐烦地问:“孟什么君?” 百丈冰不厌其烦地又讲一遍,其实之前已经讲过五遍。 但自己这个学生对文方面不是太有兴趣,只喜欢舞枪弄棒。 “想当年,孟尝君出使秦被昭王扣留,昭王妾同意替他说情,但向他索要一件狐白裘。可那天下无双的狐白裘早已献给了昭王。 “于是,孟尝君养的一位平时毫无作为的门客派上了用场,装狗偷出狐白裘献与昭王妾,得以放出孟尝君。 “一行人逃至函谷关时吃了个闭门羹,函谷关每天鸡鸣时分才开门。这时全靠另一门客学鸡叫引众鸡齐鸣,才骗开城门逃回了齐国。 “连鸡鸣狗盗之徒都能相容并以诚相待,孟尝君的心胸何其宽广,志向何其远大?” 公子齐光听完老师讲的典故哈哈大笑:“这是把那兰台比作孟郎君了?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是孟尝君,不是孟郎君,”百丈冰叹了口气,“公子不听老朽之言,必定后患无穷。如果公子嫌杀他麻烦,至少也要确保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老朽这里倒有一计......” 百丈冰捻着胡须低声嘀咕了几句。 “行,就这么办吧。” 公子齐光急着去找姬妾happy,不想再把更多时间浪费在这糟老头儿身上。要不是“轰走老师”传出去有损他身为皇子的了不起的名声,他早就让百丈冰滚蛋了。 022 招蜂引蝶之计 次日。 公子齐光派人去请二公子和三公子,说父王有请各位携家眷到皇宫后花园共赏奇花。 这奇花只有上下两个花瓣,色泽鲜红欲滴,恰似美女微张的性感红唇。 传说这“红唇花”两百年一开。因此,有条件的,一生最多也只能有幸观赏一次。而寻常百姓,是一辈子也无法得见芳颜的。 当当当当! 霍兰台心中警钟长鸣,估计是长兄又搞什么小动作,但既是陪父王赏花,不可不去,处处小心便是。 他按时来到皇宫后花园,发现自己是父子四人当中最早到的。 于是他驼个背哈个腰,“无所事事”地在一旁大树底下大剌剌地挖鼻孔。 鼻孔里很干净,其实挖不出啥东西来。倘若真能挖得出点儿内容的话,也许他会故意用两个手指弹一弹,然后潇洒地“嗖——” 谁摊上谁倒霉。 他一边挖一边想,这副尊容千万不要让我的予儿看到。就算她知道是演戏,也必将有损本公子在她心目中的光辉形象! 为了降低政敌对自己的戒心,在别人面前,作为男人他也可以不要面子,甚至自己将自己的面子踩在地上,比如毫无压力地钻狗洞,这是他厉害的地方;但唯独在山鬼面前他豁不出去,也没有必要这样。 他想要永远做心爱的女人心中的英雄,而且最好还是玉树临风的英雄。 “呦,这不是二皇子吗?”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当当当当!警钟二次长鸣。 兰台回头一看,是长兄新近的宠姬,彩姬。 之所以说是最近的宠姬,因为公子齐光这方面深得父王真传,姬妾成群,每晚走马灯般地翻牌子都翻不过来。今日宠彩姬,明日很可能就换人了。 每一位有幸被宠的姬妾都会牢牢抓住机会,将自己一生之妩媚淋漓尽致地散发出来,以勾住皇子的心。 在那个时代,争宠是她们唯一的出路,唯一的事业,也是她们命运的悲歌。 彩姬人如其名,总喜欢穿戴得五彩缤纷、花枝招展的,身上颜色同时不少于十二种。在她的认知里,首先要穿戴得醒目,才能从众多如花似玉的美人中脱颖而出。 否则,任你长得再美再风骚,人家皇子在茫茫人海乌泱泱的杏脸桃腮蛾眉云鬓中注意不到你,不全白搭嘛。 彩姬脸上扑的香粉呦,厚得都能熏死小强,方便她“百米开外先香夺人”。 大公子霍齐光,恰恰喜欢这种浓妆艳抹的存在。仿佛脸上脂粉越厚的女人,啃着越带劲似的。 兰台不敢怠慢,“笨手笨脚”给嫂嫂行礼。 彩姬笑盈盈地回礼。 她一开口说话,脸上隐约有粉扑梭梭掉下来,看得兰台心里膈应。 “我家公子本来一同到了,临时又说去取个东西就来,让臣妾在这里恭候大王和两位公子。” 霍兰台鼓着腮帮子“哦”了一下,便不吱声了。言多必失。 奇花被安置在花园最深处,要经过亭台楼阁九曲十八弯才能到,这里可看不见。于是五颜六色又香气扑鼻的彩姬,俨然成了眼下花园里最艳丽的一朵花。 虽然她身旁有两名侍女,兰台还是警惕地向后退了两大步。 自古以来,大哥的女人、女人的大哥,都是少招惹为妙,别到时候有理说不清。 “啊!” 彩姬好端端地忽然娇呼一声,险些跌倒。身后跟的两名侍女忙问她怎么了。 “蜜蜂,有蜜蜂追我!” 彩姬双手抱头,脑袋晃来晃去。众多华丽的步摇珠子撞在一起,劈里啪啦响个不停。 两个小侍女帮着拍打不屈不挠绕在她头顶的两只蜜蜂,乱成一团。 缩得老远的霍兰台想,谁教你打扮得那么招蜂引蝶呢? 可那毕竟是嫂嫂。大嫂遇刺,尽管那刺客是嗡嗡嗡小蜜蜂吧......作为身高八尺的小叔子,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别拍!不攻击它,它不会叮人的!” 兰台扯着脖子喊了句。 “不拍,难道等着它亲脸上吗?” 彩姬狼狈不堪,发丝凌乱,脚步踉跄。 两个小侍女也无助地喊:“二公子救命,蜜蜂轰不走怎么办呐?” 兰台虽然看见确有蜂,但仍存戒备之心,不愿靠近。他一眼就知道那只是普通蜜蜂,不是毒马蜂。就算真被蛰一下,只要把刺拔出来,清洗一下伤口处就好了。 他刚想告诉她们不要跑,抱着头蹲下;如果非要跑不要跑直线,要曲里拐弯地跑...... “二公子救命啊!” 他话还没出口,忽见彩姬猛地调转方向,不偏不倚一头正撞到他怀中来! 兰台心中有种不详之感,本能地想要躲开。 可对方毕竟是个弱女子,还是自己的嫂嫂,又不能眼睁睁让她跌一跤,只好尽可能保持距离地借力让她稳了一下脚...... “大胆!”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山海王霍禄甫携长子和次子到了! 众人尚不确定山海王这一声大胆说的是谁。只见那天杀的彩姬,居然“扑通”一下跪在山海王和丈夫脚下痛哭流涕起来! “陛下,三公子他竟然,呜呜,竟然调戏于臣媳,求陛下为臣媳做主!” 靠,就知道有这么一出! 兰台心中暗骂。 彩姬一边哭,一边紧紧按住袖中的小瓶不让它掉下来。这个时候如果掉出来,搞不好自己有性命之忧。 因为瓶里装的是蜂蜜。 她方才见到公子兰台之后,就悄悄抹了一些在自己的发梢上,因此格外“招蜂引蝶”。 兰台知道,既然他们计划好了这样做,必然会准备一整套说辞。不必急着为自己辩解,且装傻充愣听听他们怎么说,再作计较。 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公子齐光不但没有对兰台怒目而视,反倒怒斥自己的宠姬。 “大胆刁妇,你怎可陷害三弟!我三弟这么单纯善良、心无旁念的人,怎会调戏于你?分明是你见我三弟生得高大英武,动了苟且之心,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这样的!臣妾是冤枉的,555!” 见枕边人如此“不相信”自己,彩姬泪水决堤,堆满脂粉的脸蛋瞬间成了个滑稽的大花脸。 这演技杠杠的。 身后的两个小侍女吓得半句不敢插嘴,只会小鸡啄米般地叩头。 兰台冷冷地想,戏,越来越好看了。 山海王本来很恼火,但他见了这一幕之后,所有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平日里他最不喜长子凶残暴虐无爱心。万万没想到今日,长子竟主动替弟弟求情。 这份手足之爱,简直令为父的他感动啊!山海王不仅是一位国君,他也是一位普通父亲。 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国家连皇子互相之间都可以相亲相爱不争太子之位,那么这个社稷必定前途无量! 而霍兰台已经洞察到了什么。 因为彩姬边哭边偷眼望向她的夫君齐光,眼神中并无怨恨之意,反有些许得意之色,还有求赏求表扬的意思。 当她注意到霍兰台正冷冷盯着自己的时候,又低头哭得格外伤心起来。 兰台又看见了父王脸上欣喜的神色,他已料出父王是怎么想的。既然父王心情不错,此事应不会继续发酵,那么自己也没有必要辩解什么。 没想到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让山海王喜出望外的事情。 一向胆小怕事的二公子望舒,不愿见到三弟被人诬陷,哪怕那个人诬陷他的人是嫂嫂。 因此他鼓起最大的勇气说:“父王、兄长、嫂嫂请息怒,这一定是个误会。据我所知,三弟绝非轻薄之人。” 尽管因为胆怯,公子望舒的声音细弱蚊蝇,但兰台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二哥的善意。 而山海王也备受鼓舞。看来这个次子也并不是朽木不可雕啊,孩儿们都有进步! 因为高兴,他既没治兰台的罪,也没治彩姬的罪,更没有纠结事情的真相,而是打圆场说: “罢了,既然是误会,就让这事过去吧。尔等随寡人一同赏花去!” 彩姬只得收起眼泪和“满腹委屈”,谨小慎微地倒着小碎步跟在后头。 而霍兰台装作莫名其妙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没心没肺地高高兴兴赏花,再次招来公子齐光的鄙视。 方才二公子望舒能挺身而出,还有一个人心中十分高兴。 这个人就是二公子的正妻容兮。 虽然自己的丈夫性格有些懦弱,但他温柔体贴,俊秀儒雅,满腹文章,她是真心爱慕他的。 容兮平时也常常鼓励丈夫要振作一些,勇敢一些,但一直成效不大。听说那次父王要他杀蛇,他那么大人还吓得尿了裤子,容兮暗自难过了好几天。 不过今日看来,夫君多多少少还是进步了的。 晚些时候,大公子齐光志得意满地步入彩姬奢华的寝宫。 彩姬早已重新修饰了妆容,但兴致仍不高。 公子齐光用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用力吮吸了一下那浓重的香粉味道,露出陶醉的神色:“爱姬还在生气啊?” 彩姬挣脱了他的手,不理。 023 见不得女子 霍齐光:“咱们不是说好了,演出戏而已吗?为了成就一番霸业,必然要使用一些手段,做出一些牺牲啊!” 彩姬:“可是眼下,大王肯定对臣妾的印象糟透了,会不会找个机会除掉臣妾?” 霍齐光:“怎么会?父王都说了是个误会嘛,翻篇了就是翻篇了。自古君无戏言。” 彩姬仍面露不满。 “爱姬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好的,将来定当与你共享富贵荣华!”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彩姬撅起嘴:“可那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人家眼下就要奖励嘛。” 公子齐光勾了勾嘴角,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精致的木盒:“赏你的。” 彩姬忙不迭打开。里边是一片西瓜。 当然不能是普通的西瓜,而是一片翡翠西瓜。 瓜皮是青绿碧玺,还带着逼真的深色条纹;粉红的瓜瓤看起来晶莹剔透、甜蜜多汁,上面甚至还镶着栩栩如生的西瓜子呢! 公子齐光得意地说:“此乃天然西瓜翡翠,乃稀世之宝,价值何止千两黄金?” 彩姬顿时笑得眉飞色舞,什么笑不露齿早忘了:“夫君以后还需要臣妾做什么,尽管吩咐就好!” 公子齐光一边勾着嘴角笑,一边斜睨着彩姬,心中充满了鄙夷:哼,世间哪有什么真爱?若有,不过男子对权力、女子对金钱的执着而已! 隔天,公子齐光按照老师百丈冰的计策求见山海王,再次表现出自己有多么替三弟着想。 “父王,儿臣兄弟三个乃同年同月同日生人,儿臣跟二弟都已娶亲。儿臣已有子嗣,二弟之妻容姬也怀有身孕。唯独三弟还是孤家寡人,这也太委屈三弟了吧?” 山海王听了龙颜大悦:“难得你们手足情深,如此关心你三弟的婚事。实非寡人偏心,而是你三弟自己并无成婚之意啊。寡人在想,难道这小子对女人并无感兴趣?” 公子齐光摇头道:“非也。父王有所不知,儿臣听说,近来三弟跟一位山野村妇交往颇为密切。” “什么?山野村妇?!” 山海王一下蹦了起来,风度全无。 身为皇子,怎么可以跟山野之人搞到一起呢?这不是自降身份吗?这不合礼仪呀!而我们山海国乃堂堂礼仪之邦,身为皇子怎么可以带头不守礼仪呢? 山海王好不容易重新找回威仪:“光儿,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齐光的耳目打探到,兰台数月来频繁往云容山跑,有时还带些吃的喝的玩的,并且兰台的随身佩玉也少了一半。 这种种迹象表明,他必是去山中幽会无疑,山里一定有个女子牵动了兰台的心。这也就是他屡屡打猎,屡屡空手而归的缘由吧! 公子齐光当时恍然大悟,并派人继续调查对方女子情况。 但很奇怪,派去的探子竟然什么都打听不到,说明明跟得紧紧的,可公子兰台一入山,整个人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 都是些窝囊废,我养你们有什么用!公子齐光冷冷地想,蠢小子跟村妇的爱巢,还真是隐秘啊!不知天为被、地当床打野战的感觉到底是有多好? 他对父王说:“这件事至少可以证明,三弟并非对女人不感兴趣。” 山海王觉得甚是有理。 下面,就该想个法子阻止兰台跟山野村妇来往了。 “父王若对三弟直言相劝,他这个死心眼儿肯定听不进去,就算表面上不敢违背王命,私下里肯定还是会找机会上山。” 山海王问长子齐光:“那么依你之见呢?” “也许三弟只是到了成家的时机。若有贤妻服侍,他才不会学坏。儿臣听说左丞相有一独女,沉鱼落雁,知书达理。如此门当户对,父王不如把她赐与三弟为妻。” 大公子齐光和老师百丈冰是这样计划的:这桩婚事,三弟肯定不愿意。 一是因为他已有意中人; 二是因为左丞相一向跟自己交好,他的千金嫁过去,无异于多一道眼线监视三弟的一举一动; 三是因为三弟上次曾拒了太尉之孙女,这次如果答应娶左丞相之女,必将大大得罪太尉。 三公九卿中,如果左丞相和太尉两个都是自己人,那么,剩下那个顽冥不化的御史大夫风行纵就好对付了。 最重要的是,三弟要是二度拒婚,必然会惹得父王更加不悦,但他就更是一丁点跟自己竞争太子之位的希望都没有了。这简直是一箭N雕的上上策啊! 可惜,这计策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出自老师百丈冰。公子齐光那脑袋瓜就算想破了,也想不出这么高明的主意。 山海王听完长子的话赞许地说:“光儿啊,难得你前日为兰台说话,今日又操心他的婚事。倘若你们兄弟永远都如这般和睦,则寡人无忧矣!” 这番感人至深的父子畅谈发生在偏殿里,当时周围没有外人,只有山海王的八名近身侍卫,都是他亲自千挑万选,并且已经跟随他十年以上的武功高强的亲信,如发生危险,绝对会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不过,倒不是因为山海王为他们做了多么感天动地的事情,才成功收拢了他们的心,而是这些人的家人都在山海王控制之中。 如果山海王出了事情,他们的家人将用来陪葬,所以他们不得不忠心耿耿。不过山海王平时对他们也很慷慨倒是真的。 一来他本身就是个挺大方的人;二来他也知道,这些护卫各个都是血性勇士,真要把他们惹急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分分钟可以搬家,就算让他们的九族来陪葬,也挽回不了自己的小命儿啊! 山海王的八位近身护卫当中有个叫子丑的,听了大王跟公子齐光的对话,眼珠转了转。 等他到了宫中无人之处,便吹口哨唤来一只信鸟。 为什么不是信鸽呢? 因为当时鸽子送信很普遍,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子丑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了训练知更鸟送信,就是生天蓝色蛋、唱歌很婉转清丽的那种鸟。 它们有着肥硕的身体,顶着一个小脑袋,看起来有点蠢,不过经过训练,是可以成为短距离内很好的送信能手的。 子丑将一块密密麻麻写满符号的小木片绑在知更鸟腿上,便让它飞走了。 于是很快,兰台就得到了父王要再次赐婚给自己的消息,于是开始称病不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除了祝华予,天下什么样的美女他都不想要。 她是人也罢,是神也好,反正早已为伊人神魂颠倒。 都说会撒娇的女人最好命。一撒娇,男人的心就化了。 可是山鬼根本不用撒娇,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小梨涡,与生俱来的妩媚与美好。 每当她莞尔的时候,兰台就恨不得说:罢罢罢,你要什么都给你,即便是命,你拿去就好! 可山鬼自然不会要他的命,要他的牵挂足够了。 相反,她还常常对他说:“予儿当然希望公子常常记起我呀,但切勿因此而荒废了武艺和学业才好。” 这分明是一种另类的、无意识的、能要了老命的撒娇好不好? 每每念及此,兰台就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子的眷恋愈深。 每每念及此,就更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要与之相见,一刻都不能等! 可偏偏来见他的人是惜君公主。 公主这次是笑着来的,哭着走的,嚎啕大哭。 出门上马车时还泣不成声地喊:“太医,本宫要去找太医,要让父王派最好的太医来!” 在窗口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里面,有着复杂的情感,最主要的,是兄长对妹妹的歉意。 宫里派来了个老太监,问三公子到底得的什么病。 结果太监刚一进兰台府,就听见有人大吵大嚷,正是霍兰台的声音。 中气十足,这分明是没病嘛! 再仔细听听,嚷的什么内容,竟一个字也听不明白,跟嘴里含了个包子似的。 时不时还能听到女子呼救的声音,这是在搞什么鬼? 正在纳闷儿,只见笑傲白慌慌张张、衣冠不整地跑过来施礼:“不知张公公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被称为张公公的太监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笑傲白愁眉苦脸地说:“我家公子近日染上一种怪病。也不知怎么了,反正突然特别憎恨女子,一听见女子的声音就抓狂,追着扯人家头发和衣服!现在府中婢女啊,远远地见到公子就吓得四散奔逃,平日里防火防盗防公子,还得粗着嗓子学男人说话!” 张公公一脸狐疑:“我活了大半辈子,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病。” 笑傲白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请了好多位大夫,刚刚前脚才走一位,您就来了。都说无药可治,只能慢慢养着......对了张公公,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往外张扬啊,否则我家公子指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儿......” 话音未落,蓬头散发的霍兰台就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他就像没看见张公公一样,直勾勾的目光一直追着前面两个跑得花容失色的小婢女,简直像一头正在追捕猎物的雄狮,仿佛追到就要把猎物撕碎吞掉! 张公公被他凶狠暴力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哆嗦:“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居然还有这种劳什子的病,造孽啊造孽!” 024 尊严不在别人的评价里 张公公去禀报的时候,山海王刚刚从惜君那里听说了兰台的怪病。 山海王想,自己这一等一的好色之徒,怎会生下了老三这种不喜女子的子嗣来?他会不会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兰台之母已故去多年,死无对证了,那么就滴血认亲吧。 在朝堂之上,霍兰台演得比在自己府里还要卖力,看得几乎满朝文武脸上都变颜变色,只有风行纵面色如常。 好几个威武的侍卫齐齐上阵,终于制服了发疯一般的兰台,将他指尖和大王指尖分别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 眼看着两滴血完美凝在了一起——亲生的。 山海王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不过反倒觉得公子齐光跟自己又亲了三分。 因为三个皇子中,只有公子齐光跟自己同为登徒浪子,身旁无一日离得开美女。 次日,山海王又派了两名太医前去探望。 结果眼前没女子的时候,兰台谈吐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一有女子出现,立刻声嘶力竭,疯子一般要上去跟她们拼了。 太医问笑傲白:“三公子最近受什么刺激没有?” 笑傲白挠了挠头:“别的倒没有,就是前两天半夜打雷,可能把公子吓着了。” 太医想起来了,那天夜里的雷声的确震耳欲聋。 给兰台把了脉,都认为气血逆流,气脉混乱得一塌糊涂。其实这是兰台用内功人为造成的假象。 太医用尽平生所学,一时也不知这是什么奇病,只得先开了些安神的药对付着。 山海王听完太医们七嘴八舌的禀报,惊出了一头冷汗。 心想,艾玛幸亏还没跟左丞相提亲呢,兰台这小子要是把人家的掌上明珠给揍了,丞相不得跟寡人翻脸?这门亲事快拉倒吧! 太医们商议后得出“结论”,兴许是三皇子幼年丧母,念母心切,精神太压抑了,才会造成神经错乱。建议让他多到大自然里去走一走,舒缓心情。 欧耶,正中霍兰台下怀! 一到云容山,他就什么“病”也没了,连相思病都好了,心情舒畅得不能再舒畅! 过了几个月,他看见小婢女渐渐不再发狂,但山海王却仍不敢再跟他提赐婚之事。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他娶了丞相之女之后不会犯病啊! 公子齐光跟老师百丈冰白忙一场,在兰台身边安插眼线的计谋终究未能得逞,但想必山海王绝不会让一个病人当太子的,也算有点收获吧。 兰台不追婢女了,轮到老师意非酒追他。 意非酒一手不离酒囊,一手举着鸡毛掸子追得兰台满院跑:“小子哎,你去约会可以,把功课先给老子做完喽,要不然,哼哼!老子还等着你XXXX呢!” 隔墙有耳,XXXX不宜说出口,就是“称霸天下”四个字。 其实兰台已经算自推型学霸了,只是大家都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极不称职的老师意非酒,其实是个要求超高、一丝不苟的严师,还是个很会激励和启发学生积极性的严师。 就这样,佳人不但没成为学业的羁绊,反而成为了霍兰台勤奋的又一动力。就跟“学生拼命赶完了作业好出去玩儿”的意思差不多吧。 兰台练习射箭的时候,几乎从不瞄准靶心。每次拉弓之前,心中随机认定靶上某个地方作为目标。 因此,这一箭是否“正中靶心”,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大公子齐光的探子,总会兴高采烈地飞奔回去汇报。说三公子的箭射的,那家伙,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没一箭准的! 由于霍兰台的棋术也“不精”,是王室里有名的臭棋篓子。所以大公子的手下,暗地里又给兰台添了个外号,叫“臭箭篓子。” 霍兰台听了只是一笑,毫不在意。 你们随便踩踏吧。一个人真正的志向和尊严,并不存在于别人的评价里! 关于约会这件事,在府里用笛声召唤幻影多有不便,还不如在深山密林中来得自由自在。 再说,山鬼的惊人美貌若是让公子齐光知道了,色迷心窍的大公子一定会想法设法把她弄到手。 最关键的是,幻影看得见摸不着,那种抓心挠肝儿之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所以,兰台仍是三天两头往山里跑,他要切切实实地抱着她,嗅着她的馨香,感受她的温度。 只是,他越来越喜欢穿青色或者绿色的袍子,只因这类颜色在山中近乎保护色,可以更好地“隐身”。 这是某次他在山中,被一只变色龙启发到的。 在发现有公子齐光的人跟踪之后,兰台还用过其它迷惑对方的方法。比如带些山里捡到的动物尸体回去,就算是打猎了。 为了不伤害无辜动物,兰台后来干脆教府中婢女用布做了几只狐狸、兔子和山鸡,再抹上点红色染料。 这样,稍微离远点一看,就跟刚打到的猎物差不多了。 每天轮换着带,就成了今天打到山鸡,明天打到狐狸的效果,也就没人怀疑自己每天去山里做什么了,以免给山鬼带去麻烦。 兰台自己都被逗乐了。为了见美人,可真是用尽浑身解数啊。 是啊,被跟踪这点小事,如何能影响他的约会大计? 不,一旦下定决心,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霍兰台的铿锵脚步! 然而没有人能想到,兰台跟山鬼的约会,大多数时光并非花前月下互诉衷肠,而是两人在竹林里携一壶清茶,共读一卷兵书。赤豹在旁边踱来踱去为他们护卫。 那狸猫格外有趣,它滴溜溜的眼珠盯着两人并肩而坐的样子,然后也模仿着,靠到赤豹身上蹭啊蹭地求亲昵,求抱抱。 赤豹要是心情好呢,就大大咧咧让它占占便宜算了;要是心情不好,就嫌弃地一爪子把它拍一边儿去了。 不过即便是拍,也是轻轻的。山中动物虽多,却只有它们两个是彼此朝夕相伴、心意相通的。 山鬼虽然对人情世故稍显生疏,但兵法了然于心,让兰台十分佩服。 他开玩笑道:“予儿,有朝一日你若披挂领兵征战,只怕天下无人是你对手。” 山鬼却摇头。 她的水玉步摇上仅有一颗不大的珍珠,那颗名叫“朝露”的浑圆珍珠跳了几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来。 “不然。予儿只是死记硬背,却做不到融会贯通。” “怎么讲?” “很多时候,打仗其实打得是心理战。最厉害的将领能够攻下敌人的心,这就需要对人情世故的深刻了解和运用,而这正是予儿不擅长的地方。” 不骄不躁,清楚地看见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拒绝傻白甜人设。俏丽的人儿认真地说着这样严肃而深刻的话,却不让人感到违和,因为她本就是美貌与智慧的化身。 在阳光穿过竹叶缝隙的这样一个时刻,兰台再次为伊人怦然心动。 怦啊怦的,也就习惯了。 不过一开始遇见她时,血气方刚的他,动不动就弄得心律不齐、鼻血长流。 兰台可谓比山鬼精通人情世故得多,可对于爱她这件事,他竟是束手无策,也心甘情愿。 “其实予儿悟性算差的,师父点拨了半天也没领悟到精髓。” “师父?你也有师父?敢问他高姓大名?现在何处?” 他想,山鬼是神,谁能当神的师父呢? 祝华予遥望着远方层云深处,一脸怅然:“先师恐怕早已驾鹤西去了,后世称其为——‘鬼谷子’。” “鬼谷!!” 兰台瞪圆了眼睛。 尽管他早已练就了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本事,但在最爱的女子面前,却不愿将喜怒哀乐加以修饰:“鬼谷子大名如雷贯耳,他竟然是予儿的师父?” “不错。虽然他只当了予儿七天的师父。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所教之才学,予儿当终生不忘。” 鬼谷子生于何年,逝于何日,任何史书都无记载,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无人知晓。 人们只知他独具通天之智,通晓纵横捭阖之术,旋转乾坤,执手黑白,乃千古奇人也。 他的学生,有大名鼎鼎的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商鞅等。曾经,天下被这些大纵横家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些风云变幻、激动人心的兵法故事,也曾在许许多多个更漏之时,让霍兰台夜不成寐。 他迫切地想听听更多有关山鬼和她师父的故事,予儿便娓娓道来...... “那年,予儿位列仙班末尾,仙帝派一位师兄带我游历人间。由于资历尚浅,予儿不小心自云端跌入一片深林之中,伤了筋骨,幸好被一位慈眉善目、须发洁白的老者所救。 “他随手采集山间草药,医好予儿所有伤处。待师兄寻到时,我正毫发无伤地在一片湖边空地上玩耍,跟后来的师父——鬼谷。那日,师父看似随意在地上堆了八个石子堆,教予儿尽情在中间穿来穿去。奇怪的是,每次我都发觉,跟之前的看到的风景大不相同......” 025 同学你该交作业了 霍兰台眼中一亮,不由脱口而出:“那定是天阵、地阵、风阵和云阵!” “正是!”山鬼一脸的惊喜和钦佩,“公子的知识竟渊博至此!” “不,我也只是从书中读到过这些鬼谷奇阵,对其中道理却一无所知。你接着说啊。” “师父说我有慧根,心地澄澈,他愿授予儿以阵法。那时我完全不懂何为阵,何为兵。师父便说,那玩个游戏好了。游戏予儿喜欢啊。如此,我便跟着师父边玩边学了七日,茅塞顿开。 “有意思的是,师傅授我八卦阵法时,因为需要有个图对照着学习,就随手把八卦图印在了小狸身上嘻嘻嘻。后来倒霉孩子小狸不干了,嫌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各种发飙耍赖。师父笑笑,便抹去了卦,只剩了太极图。小狸还是不干,满地打滚儿,没想到身上的太极越滚越多,就成现在这样了。” 旁边的狸猫听懂了主人的话,悲愤地嗷了一声,它至今仍不喜欢自己这身黑白分明的新衣裳。 兰台脑子倒是很清醒,念念不忘一件事:“不是说旁边还有个师兄么?” “对啊,还是师兄先看出了门道,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拉着我一起拜了师。” 听到这里,原本对于大师和兵法极其感兴趣的兰台,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师兄”二字上。 自古以来,师兄师妹之间最容易出问题,动不动青梅竹马,动不动两小无猜,动不动日久生情,动不动亲密无间,更何况七天七夜在山野朝夕相处呢? 有这么美貌可爱的小师妹在身旁,试问天下哪个师兄能抗得住?那斯有没有对她伸过咸猪手? 所以,霍兰台走神儿了:“你师兄是何许人也?” 山鬼打开了另一个话匣子,小脸儿上满是崇拜之色:“师兄乃天帝之子,宽容仁厚,博学多才,温文尔雅,凤表龙姿......” 等等,全是好词儿?而且还是天王老子的儿子,相当于也是皇子。 好吧,就算她那神仙师兄是真的出类拔萃,百尺竿头,可予儿明明对自己有意,连罗缨都结了,为何还在自己面前大谈其他男人的好呢? 兰台郁闷了一会儿,想明白了。 她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什么激将法。 她只是不懂什么叫吃醋,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吃醋。 山鬼正说得高兴,话音戛然而止,送过来问询的小眼神儿:“公子为何不悦?” 兰台决定不对她隐瞒:“听到予儿如此盛赞别的男子,我十分羡慕予儿的师兄。” 山鬼听了,莞尔一笑:“羡慕我夸他?予儿难道没有夸过公子么?” “好像没有吧。” “谁说的?予儿不是经常夸公子做饭好吗?” 可是一个“做饭好吃”,怎比得上“宽容仁厚,博学多才,温文尔雅,凤表龙姿”,在女人心目中的分量呢? 兰台也是实诚:“不够,我还想听别的夸奖。” “别的还有什么,我想想啊......” 于是,公子兰台抻着脖子耐着性子期待着。 “别的我说不出什么了。” 山鬼一缩脖,老老实实地承认。 兰台立马蔫头耷脑,极有挫败感。敢情自己就混了个成功的煮夫。 山鬼虽不精于世故,但起码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公子为何还是不悦?” 兰台秉着绝不对她撒谎的原则,想给她好好解释一下,可是又觉得,有些东西说得太直白就没意思了。“不用我说你就懂”,这才是最好的状态。 正在心下惆怅之时,山鬼再次娇唇轻启,吹气如兰:“予儿说不出来,不是因为公子不好。恰恰因为你太好,让我不知道怎么才说得完这些好。” 在这少有人烟的寂静山林里,他是头一个主动接近她、关心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为了见到她而付出那么多努力、甚至险些送命的人,他怎么能不好呢? 而这些,山鬼心里很明白,嘴上却说不出来。 兰台顿时心花怒放,怎一个“受用”了得?其实他要的也不多嘛,予儿这样一番话足矣。 山鬼看见心爱的公子终于展开笑颜,自己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开心,她就开心。 当然,有好吃的更开心。 兰台又带了一大口袋吃的来,有熟的,有生的。 “予儿跟公子学做饭好不好?” “好是好,只怕你自己厨艺长进了,就没我献殷勤的机会了。” “这样可以敦促公子开发美食新品种嘛。” “行,那今天我教你做一道菜叫罗汉斋。香菇、口蘑、荷兰豆、木耳、西芹、青笋、青椒,一样来点儿,先放油翻炒......” 霍兰台把带来的食材一分为二,先下锅一半。 山鬼在旁边学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眼睛瞪得溜圆,耳朵支棱着,比在天庭学仙术认真多了。 在她旁边,是神情跟主人如出一辙的小狸和赤豹。 袅袅炊烟在林中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食物的香气。 他们的锅灶早已升级换代,现在是三个火堆三口铸铁锅,旁边一个石头料理台,上面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可以开直播了。 只见兰台熟练地下锅、翻炒、颠锅,俨然一五星级大厨。 演示完毕,“学会了么?” 山鬼颤巍巍咬着一根手指:“呃,好像,大概,也许,差不多吧。” “那交作业吧。” 兰台把另一半食材交给山鬼,当场背着手如夫子般检验教学效果。 平时多聪明多灵气的姑娘啊,这会儿手忙脚乱气质全无,先是被烟呛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后来袖子也让火给烧着了! 幸亏一只长着四只角的迷你小白鹿及时出现,口中喷水灭了她一袖子的火。 那种四角的小白鹿名叫夫诸,性格温柔喜爱洁净,明明长得超级可爱,却是很多人讨厌的动物。因为一般它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发大水。 但这一只太小太小了,还是个宝宝呢,所以没那么大的威力,能耐刚好也就够灭个袖子上的火...... 半晌之后,山鬼黑着脸坐到一边,背对着锅赌气:“我什么都做不好555......” 兰台忍着笑过来安慰她:“一回生二回熟嘛,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差点儿把房子都烧了。” “真的?”山鬼浅褐色的眸子里竟然有了光亮,信以为真地说,“这么说我比公子还强一点。” “岂止强一点?简直就是好了十万八千里!我们予儿其实很有厨艺天赋的,只要多加练习就行啦。” 艾玛,想要对她说一辈子真话可真难。 “嘻嘻嘻,其实我也这么想,嘿嘿嘿。” 山鬼又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还拉着公子跳起舞来。 富家公子从小习六艺,而“乐”中就包含有音乐舞蹈。但跳起来之后霍兰台才发现,论舞技,自己远达不到予儿的水平。 只见她—— 水绿罗裙撒,腰不盈一握。 莲步轻轻移,香腮红一抹。 竹舞她也舞,竹歌她亦歌。 世人有眼应未见,玉无瑕,似不食人间烟火...... 能得此倾世佳人垂青已是天大的福分,不可对她过分苛求了,兰台想。 最难能可贵的是,山鬼的舞姿绝美,骨子里散发出致命的性感,却没有一丝一毫矫揉造作的味道。 仿佛音乐和舞蹈,就是她的血液,她的细胞,她与生俱来的美妙。一切浑然天成,许多动作都是她即兴而为。 她时而足尖点地,时而盘旋空中,真是一只落入凡间的精灵! 霍兰台看得如痴如醉。 他是个极爱酒之人,世间只有极品美酒佳酿,才能入他法眼。也只有杜康,才能润他咽喉,解他烦忧。直到今日,他才头一次领会到“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真谛所在。 本来明明是共舞的,渐渐成了山鬼独舞。待山鬼意识到时,便伸葇荑拉了他的手。 兰台本就有轻功在身,绝不是笨重的秤砣,他也纵身栖上了竹梢。 风掀袍角,美人得抱。 周围的鸟儿跟着舞动起翅膀,围成一个圆圈将两人护在中央。羽毛最靓丽的凤鸟也自惭形秽,不愿跟山鬼比美,而心甘情愿做她的绿叶。 就连赤豹和小狸,也欢快而有节奏地摇动着尾巴,好像在给这些会飞的家伙打拍子一样。 忽然,“啪嗒!” 原来是小动物们看得太入神,都忘了照顾自己的宝宝。 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长臂猿宝宝,从树上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祝华予已闪电般来到了跟前。 就在猿宝宝快要摔个狗啃泥的时候,她的翩翩裙裾飘了起来。 明明是薄如蝉翼的轻纱,但是垫在小baby娇嫩的身子下面,就好像一整床棉被那么柔软。把个小猿宝宝舒服的,在上面四仰八叉哼哼唧唧不愿起来了! 因为年纪太小,东一根西一根,脑袋上还没长多少毛。小东西实在不算美貌,但是娇憨可爱。 山鬼笑着伸出手臂,将它抱进怀中。 被大美人小姐姐抱着,猿宝宝更是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山鬼把它交还给了旁边的母猿。 母子团聚的场面,又惹得她嫣然一笑,光辉了岁月,璀璨了人间,晃了兰台的眼...... 026 穷光蛋不配当君子? 大公子齐光的老师百丈冰,等了溜溜一天才见到自己的学生。 彩姬已成过去时,霍齐光现在宠爱的是靓姬。从她那里回来,喝得醉意朦胧,满身浓重的脂粉香气。 百丈冰迎上去问,为何最近放松了对公子兰台消息的打探。 公子齐光打了一个饱嗝说:“就那个愚笨如猪的兰台,也也也配当本公子的对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公子永远不可轻视对手。” 百丈冰等了一天,就跟学生说上这么一句话,公子齐光已经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下去了。 “行了行了,这话你都说了几千次了,我耳朵,嗝,都起茧子了!我告诉你啊,虽然,嗝,你是本皇子的老师,可也不能太过分,知道吗,嗝。” 百丈冰虽然身为皇子的老师,但并无一官半职。 虽然按礼仪应当尊师,但按身份,他跟公子齐光养的门客并无半分区别。 相对于门客,公子齐光才是主人。主人既发了话,客人能说什么呢? 百丈冰叹了口气,黯然退下。 他自负才高八斗,一直渴望得到朝廷的重用,为国家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可他出身并不如何高贵,之前也不认识什么大官。 当年拿出全部身家,多方打点和求人推荐之后,好不容易才当上了一位皇子的老师。于是,他就寄希望于把这位皇子辅佐为太子。 太子继位之日,当是自己梦想成真之时。那时自己就可作为国君身边的近臣,为治国安民出谋划策了。 结果这一等,朝如青丝暮成雪。百丈冰就从不惑等到了花甲之年。 其实这么多年他早看出来了,公子齐光本性凶残暴虐,就算当上了国君,也绝不会是个明君。 比如有一天晚上,公子齐光府上抓住了一个正要翻墙逃走的小偷。 家仆翻遍其全身上下,只搜出了一串绿松石珠项链。上面仅有五粒绿松石珠,加起来也就值几锭白银。 项链确是府里的财物,只不过因为不值钱,随随便便搁在杂物间了。除了杂物间,其它地方戒备森严,外人也进不去。 小偷是个约而立之年的男人,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能打补丁的地方全是补丁。 几锭白银对他而言已是天文数字,可以买很多食物喂饱妻儿,因此他也没贪心地偷拿太多。 男人倒地叩头大哭,说自己若不是家贫如洗,走投无路,绝不会一时犯浑来当梁上君子。 “就你,还君子?”公子齐光鄙视地冷笑道,“穷光蛋根本就不配当君子,更不要说长得丑的穷光蛋了,顶多当个梁上君子哈哈哈!来人!” 碰巧当晚,百丈冰在公子齐光府上议事,于是亲眼见证了接下来的一幕。 公子齐光语气轻松地下了一道惨绝人寰的命令。他手下的人没一个敢按命令行事,全部跪倒求情。 本来公子齐光有两个忠心耿耿的走狗,分别唤作“大落疑”和“小落疑”。他俩总是无条件响应公子的号召,无底线完成他交给的任务。 当晚,这两人恰巧被派外出办事,所以没人响应公子齐光的命令。 为人师表,百丈冰也苦苦相劝自己的学生,凡事不可太过。还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众人跟这个小偷非亲非故,本没有理由为他求情,但实在是公子齐光的处罚太过残忍。 按照当时的刑法,对于小偷最重最重的惩戒也就是剁手了。可是,公子齐光一边大骂家仆全是胆小鬼,一边亲自手起刀落! 苦苦哀求无果的小偷,除了手被剁眼被挖之外,还肚破肠流。一颗心脏就那么在院子的地上,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是在向人们诉说,它有多么不甘。 那场面过于惨烈,人人掩面唏嘘。 只有公子齐光仰天大笑,那笑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百丈冰看了,心里哇凉哇凉的。 这就是自己多年精心**出的得意门生么?这就是自己尽心尽力,想要辅佐他登上君王之位的皇子么? 后来,那个小偷的妻子先勒死了孩子,而后自尽,说已无颜、也没有能力活在世上。 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件事情传扬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山海城都知道了,人人闻“齐光”而色变。 公子齐光还沾沾自喜,认为如此甚好。杀鸡儆猴,看以后谁还敢来自己府上偷东西。 山海王听说后十分不悦,将长子痛斥了一顿。 当时公子齐光虽然不敢顶撞,但暗自憋了一肚子闷气。 打道回府之后,还是郁闷得紧。可正在峰尖浪口上,又不好杀人出气,于是他立刻教人去买了十只活猴来。 先打晕,然后在院子里捆得紧紧地挤成一堆,再当场敲掉天灵盖,食其脑髓。 这时猴子们都已经醒过来,痛得惨呼连连。很多家仆都吐了。 而齐光却一勺接一勺吃得津津有味:“此乃人间美味呀,还热乎着呢,尔等都不想尝尝?” 该是地狱美味才对吧! 大多数家仆心里都这样想,但无人敢说出口,只有大落疑和小落疑“英勇无畏”地站了出来。他俩虽然也不敢吃猴脑,但在旁边碰着佐料大肆奉承。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正是咱们公子卓尔不群的原因所在呀!” 公子齐光听了仰天大笑。老师百丈冰听后却仰天长叹。 其实他更看好公子兰台,也一直怀疑所谓的隐身贤者就是他。但百丈冰这把年纪,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作为赌注,赌在另一位皇子身上了。 再说,人家公子兰台早有自己的老师,且相处十分融洽呢。 更融洽的,是公子兰台跟山鬼的感情。 一人一神,彼此尊重,彼此诚实,两情相悦,恰似天生一对。 他们不见的时候总渴望相见,他们相见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 “公子,予儿奏首乐曲与你听啊。” 兰台一个“好”字还没说完,山鬼身形一闪,已不见了。 兰台早习惯了美人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紧张,只眼角含笑耐心等待。她从来不会骗自己。 音乐果然响了起来,却不是想象中余音袅袅的七弦古琴。 不知是何乐器,一个音一个音缓缓流出,比古琴音色更深沉、厚重。在宫商角徵羽不同音阶中,切换得却那般自然和独特。 霍兰台侧耳倾听,尚未过瘾,乐声却止住了。 他刚要抬头寻找佳人,佳人已然在怀里了。 他的大掌偏巧握在她胸前那处柔软,赶紧触电般地放开。 “为什么公子有时很喜欢予儿,有时又好像很嫌弃的样子?” 霍兰台老委屈了。 他怎么会不喜欢那处柔软呢?喜欢到骨子里了! 他是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精虫上脑伤害了她。尤其是在大业未竟、且自己还什么都给不了她的时候。 “怎么是嫌弃呢?是我不愿冒犯了予儿,怕你把我看作轻薄之人。” 山鬼一脸认真寻求答案,可是听得云里雾里,满心的不解都写在脸上。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不就想天天跟他腻在一起么?喜欢一个人,不就希望跟他靠得越近越好么?喜欢一个人,不就喜欢摸摸抱抱他/她么?这些不都是发自内心的么,怎会有轻薄之嫌呢?公子说的道理予儿怎么听不懂?” 兰台越发感慨,予儿的心思纯净得像初生婴儿的眼睛,世俗礼法对她来说只是羁绊,她是一个尊崇自己内心的人。 可她越是这样,自己就越该保护她,而不该趁机占她便宜。 他一个没转过神儿来,山鬼的小手已经拿起他一只大手放在自己腰间,仰起头问:“难道公子不喜欢抱我么?” “喜欢。” 兰台的声音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是发自肺腑。 美人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自己再躲躲闪闪,未免伤了她的心。 双手搂住她柔美的腰肢,深情亲吻她的额头。明明身有雷霆万钧之力,却给她极尽的温柔。 吻有很多种,激吻、舌吻、小鸟轻啄......充满欲望,带有暗示。兰台却觉得,唯独吻额头不同。 吻那个地方,有怜惜,有宠爱,纯粹又神圣,却充满着最强的保护欲。 山鬼闭上眼,微微翘着嘴角,毫不掩饰全心全意陶醉的神情。 好软。 他们同时想。 山鬼的意思是公子的唇,而兰台的意思是山鬼的胸。 山鬼伸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公子还没猜,刚才到底是什么乐器?” “我猜是敲击体鸣乐器,有点像木琴,可又比它的声音更低,更厚重,更有回味。” “嘻嘻,没想到公子对乐器也如此有心得。” “我猜得对么?” “也对,也不对,走,予儿带公子去看看。” 云容山就像一个完整的小世界,有天,有地,有山,有水,有生命的轮回,也有四季的风景。 但这四季却并不是严格按时间流转的,而是按地理位置。山顶常年白雪皑皑,而半山腰许已是百花争艳;天池的湖水可能还结着厚厚的冰,山脚池畔却能听取蛙声一片。 眨眼之间,霍兰台已从方才的夏末,置身于一片赏心悦目的秋叶林之中! 028 天降祥瑞之兆 一上殿,公子齐光就行了个大礼:“儿臣恭喜父王,贺喜父王!” 跟二公子的声音微弱,和三公子的三脚揣不出个屁来相比,大公子齐光中气十足。 山海王正襟危坐,但是今日的面部线条显得格外柔和,浑身上下散发着慈父的光芒,也不计较长子的姗姗来迟。 “吾儿免礼。寡人何喜之有?” “有两件事情,儿臣要恭喜父王。第一件,近日儿臣外出,走街串巷,听闻众百姓对父王交口称赞。说父王乃古今少有的明君也!” 凡天下帝王者,不管是真明君还是乌龟王八羔子,没有不爱听这句话的。每每听到,都会不自觉地挺起胸脯扬起头。 好像此时此刻正在接受万民景仰一样,并想象着自己名垂青史,受子子孙孙膜拜的场面。 父王受用得不要不要的神色,没有逃过齐光的眼睛,也在他预料之中。 他又行了一个大礼说:“还有一件事,更要大大地恭喜父王!” “吾儿请讲。” 这个“请”字,可把公子齐光给乐坏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听见父王用“请”字跟自己说话,平时父王只会说,“速速报与本王。” 这说明啥?说明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大大提升了呗!嘿,看来对症下药就是不一样啊! “回禀父王,昨夜二更天,儿臣起来如厕时,曾真真切切地看到父王行宫方向火光冲天!” “啊?!” 山海王吓了一跳。心想这混账东西,明明说要恭喜寡人,却给寡人来这么大一个惊吓! 昨夜二更天,自己在哪里?应该是左边搂着欣姬,右边搂着畅姬,在龙榻上快活吧。完全不知道起火的事,太他大爷的危险了! 古代帝王极其惜命,动不动怀疑有人行刺甚至是谋反,公子齐光也是一样,隔三岔五就差人去抓根本子虚乌有的刺客。 “儿臣担心父王安危,赶紧扶窗棂细细观瞧。奇怪的是,既不闻呼救之声,亦没有丝毫烟火味道。儿臣想,难道不是起火了?过了片刻,那火光的确渐渐变浅,天空却是亮如白昼!” 长子讲得绘声绘色,又跟自己所住的行宫息息相关。因此山海王听得极为认真。 其实山海王很喜欢听故事,小时候还有专门的婢女给他讲故事。但现在已是壮年,难道还要扯着小姑娘给自己讲故事么? 那个时候也没有小人书,也没有手机、平板什么的。有时候他去后宫,命姬妾们给自己讲故事。若讲得好,大大有赏。 可是她们讲的,大多是后宫争宠的故事,顶多换个人名罢了。甲给乙下个药啦,丙给丁使个绊之类的。 那种小肚鸡肠家长里短的故事,山海王一个大老爷们儿最最不感兴趣,没听片刻便哈欠连天。 君王哈欠连天可不是个好事。 那样,他便不愿宠幸自己,也就少了怀上未来太子的机会呀! 所以慢慢的,姬妾们也都不敢开口了。她们整日把心思放在如何获得君王宠爱上面,几乎没有别的生活,没有自我。 除了后宫故事,她们也确实编不出其它题材的故事来,还是用媚术把君王留在自己寝宫里久一点比较靠谱。 “不管父**不信,反正儿臣是亲眼见到这样一副震撼的画面——天空无形中被分成了四个区域,东边是一条盘旋的金龙,西边是一只翩翩起舞的凤鸟,南方有白泽,北方有九尾狐!” “啊!” 山海王惊呼一声。 龙凤呈祥就不用说了,狮子身姿、头有两角、山羊胡子的白泽,以及九尾狐也都是地位崇高的祥兽,它们只有在统治者德高望重、天下太平时才会出现。 “这还没完,这四只祥兽祥鸟玩耍了片刻之后,抱到一起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彩球。彩球在天上滚来滚去又散开,最后出现了一条更大的金龙和六只凤鸟!” 听得聚精会神的山海王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一龙六凤,那不正寓意着自己和其余六国的国君吗? 那不正寓意着自己即将号令天下,一统乾坤,实现祖祖辈辈先王的梦想吗?! 此乃大大的祥瑞之兆矣! “看来上天也有此意,儿臣愿父王早日发兵,一统天下!” 公子齐光察言观色,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开始狂磕头以表诚心。 山海王心中狂喜。 他做梦都在等一个合理的攻城略地的契机。如今,老天爷也婉转表达了对自己的支持。 但,作为一国之君起码的威仪还是应该有的,他强作镇定问:“如有此事,为何寡人不知?为何除吾儿之外,并无他人禀告寡人?” 公子齐光不慌不忙,对答如流:“二更天,寻常人正是沉睡之时,想必目击者不多。儿臣今日便装出行,除体察民情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向寻常百姓打听此事。” “哦?百姓怎么说?” 山海王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多么渴望听到儿子说,是的是的,满大街的百姓人人都看到了!从来不起夜的百姓昨晚统统起来解手,顺便清晰地看见了祥瑞之兆! 但那是不可能的。 “大约有十位百姓说,昨夜天空确有此异相。喏,他们的签名都在这里了。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如若有半字虚妄,就让天打......” 山海王赶紧制止了他。如此大喜的时刻,怎能说不吉利的话呢? 再说齐光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亲的。可不希望他出点什么事。 山海王打心眼儿里相信长子说的话。他比谁都渴望那些话是真的。 而公子齐光从来不惧怕发毒誓。他觉得什么天谴,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的。世上那么多坏人呢,怎么没见老天一个一个地收拾了? 为什么坏人们还在逍遥法外,继续欺男霸女?倒是好人越来越穷,越来越倒霉。所以啊,他深刻地意识到,就不能当好人! 公子齐光拿出一份竹简,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六个签名。 还有四个手印,据说是不识字的百姓按上去的。这倒是比“满大街百姓都看见了”更可信一些。 虽然只有十个人看见了,但在二更天,十个证人也不少了哦。 山海王心里偷着乐。 帝王也是人,谁说他们就不能心里偷着乐? 他们正襟危坐的时候,保不齐内心深处正在转着一些市井的、猥琐的,或者搞笑的念头。 只因当了帝王,反而不能畅快淋漓地做自己了,这算千古帝王的悲哀之一吧? 这时,又有两位大臣扑通扑通跪下了。 “启禀陛下,臣虽未亲眼见到,但昨夜的确迷迷糊糊看到窗外亮如白昼!” “启禀陛下,臣也见到亮如白昼。只因臣卧房之窗口并非朝向陛下行宫,才没能亲睹吉相。今儿个一大早,一个家丁就跟臣说了此事。臣不敢确定他说的是否属实,本打算多跟几个人核实一下再向陛下报喜的。既然大皇子说了原委,那必是有此事无疑了!恭喜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山海王欢喜得直搓手,他恨不得满朝文武都说看到了。 “恭喜父王,贺喜父王!我山海国眼下国泰民安,看样子,上天在暗示父王,可以开始拓展疆土了!” 山海王手舞足蹈,差点儿就教人拿酒来。 可是大白天的,又不是什么节日,在朝堂之上跟群臣对饮有失礼仪,于是山海王乘兴说:“应该还有第三件喜事。那就是吾儿齐光改了心性,知道爱护百姓了!寡人听说你自掏腰包,救济穷苦黎民。寡人有子如尔,当万事无忧矣!” 这表扬,听得公子齐光热血沸腾,几乎等同于“我立你当太子得了!” 他赶紧啄木鸟般地叩头,谢父王夸奖。然后竖着耳朵等后文,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后文。 可是,他热烈期待的后文却没有到来。 因为他的父王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琢磨封禅的事儿了。 封禅乃是帝王在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时,用来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要准备乌牛白马、金银珠宝等很多很多祭品,是个极其隆重的活动。 山海王多少年没有领兵亲征了。既要征伐诸国,这攻城略地的第一仗,他打算自己上阵。 而在攻城略地之前,不得跟老天爷和土地老儿两位老人家搞好关系嘛? 古人特别信这个。 而且这个封禅典礼,必须在本国最高的山上进行,才能显出对天地的尊敬来。山海国第一山,恰巧也是天下第一山,自然非云容山莫属了。 公子齐光今日这一整套能得金马奖最佳男猪脚的演出,自然又是老师百丈冰的主意。 齐光有时反感这老头啰里巴嗦还迂腐,但不得不服,老头儿肚子里的点子还是蛮多蛮好用的。 而那两位跪下附和的大臣,无疑也是公子齐光买通的。大半夜的,压根儿就木有什么龙飞凤舞白泽九尾狐。如果有飞的,那也只能是苍蝇。 但是没有木关系,祥瑞之兆可以捏一个呀! 当然,霍齐光买通那些大臣不光花了钱,还给了承诺。 承诺自己当了太子之后,定不会忘记他们的帮助。有朝一日自己成了国君,这些人就是国中重臣。 其实这些人当下已经身居高位,名列九卿之中。 029 臣自刚正立朝堂 逐鹿时代,君王一人高高在上,下面是三公九卿。 三公就是太尉、丞相和御史大夫。太尉指掌军事;丞相协助君王处理国家大事;御史大夫执掌群臣奏章,下达君王诏令。 在他们三位大佬的下边,是九卿。其中,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地位居九卿之首。 其余还有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和少府。 方才跪下附和的就是治粟内史和少府两位。 当然,朝中也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清官,是无论花多少银子、多少心思都买不通的,比如公子齐光认为最碍眼的御史大夫风行纵。 风行纵正值壮年,目光炯炯,一身正气,挺拔如松。 可惜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简直软硬不吃。 所以公子齐光就对其绕道而行,且封锁消息。 要是让风行纵知道自己折腾这些幺蛾子,他非得逼迫父王大义灭亲不可! 公子齐光早就想好了。将来自己若当上国君,第一件事就是灭了以风行纵为首的几位朝臣。 他们不听命令,我行我素,不好管理。而且他们对父王忠,可不见得对自己忠,必须先下手为强。 山海王上一次亲自领兵出征还是多年以前,那时天下还剩几十个国家,现在只剩七国了,恍如隔世。 他每次御驾亲征,前后左右的护卫都把他围得滴水不漏像个粽子,什么也不用他干。敌人的箭根本别想射着他,他就起个鼓舞士气和震慑敌人的作用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打仗就有危险,就有可能送命。一国怎可无君? 所以山海王往昔每次出征前,都很想把储君人选下来。但三位公子一直不给力。 当下情况已经不同了。公子齐光明显在三位皇子中脱颖而出,改观了父王的印象,博得了父王的好感。 看样子,这次山海王出征之前,太子之位可以尘埃落定了! 结果公子齐光还没高兴片刻,朝堂之上,又有一臣子“扑通”跪下,正是茅坑里的石头风行纵:“启禀陛下,臣有异议!” 不知这位御史大夫又要说些什么扫兴的话?山海王耐着性子说:“爱卿请讲。” “昨日,臣恰有亲戚远道而来。一别多年,相见甚欢。因此,臣与亲戚在院子里彻夜畅谈,直到早朝之前。从臣的院子,可以清晰地望见陛下行宫的天空。但臣整夜并未见到天有异象。” 公子齐光心里这个气啊,向风行纵投去愤恨的一瞥。 山海王心里也不痛快。心想,这个御史大夫简直是来拆寡人的台的!你就顺坡下驴说看见了不就完了嘛,需要你掉块肉吗? 这下卡在这儿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原本兴高采烈的山海王,接下来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朝中有跟风行纵交好的大臣,拼命给他使眼色。意思是,没看见龙颜不悦吗?快别火上浇油了! 风行纵是个硬骨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谁都不怕顶撞。可谓官场一股清流。 一般来说,清流在浊水里是很难生存下去的。转瞬被染。但之所以刚直不阿的风行纵,依旧能够在朝堂屹立不倒,全是因为山海王。 风行纵为人耿直,忠心耿耿,在百姓中间威信极高,因此山海王素来对他很是尊敬,但有时也有些头痛。 比如有时自己想搂着美女们在朝堂上一醉方休,就常常被风行纵骂跑,说失了国君的礼仪。 结果美女们尖叫着四散奔逃,自己也被弄得兴致全无。 所以,山海王心情好的时候会想,风爱卿敢做敢为,敢直指寡人不足,乃寡人之福也,希望他能在自己耳边进谏忠言,好让自己当个真正的明君。 山海王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生他的气,有几次恨不得教人把他拖出去砍了。幸亏最后理智占了上风,在心里忍啊忍的快忍出内伤来了。 风行纵这样的忠臣是国之栋梁,切不可因一时之气将其斩杀。 若杀了风行纵,不但会伤满朝忠臣的心,还会给他国以可乘之机。其它六国巴不得山海国像风行纵这样的臣子越少越好呢! “臣自知,说实话必然引起龙颜不悦,那臣该说也得说。之前我山海国常年征战,劳民伤财。这才刚刚太平了两年而已。百姓尚未从战事带来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很多家庭失去了亲人。很多家庭失去了农耕的主要劳动力。如今七国好不容易相安无事,我国却又要开始征战。百姓吃得消么?作为一国之君,怎可不替苍生着想呢?欲吞并天下,必先四海归心。”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御史大夫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批评和质问国君啊! 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儿。 陛下颜面扫地,万一一时怒气攻心,把他拉出去砍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见山海王的面色绿了又黄,黄了又红,完美诠释了枫叶的一生。此刻他真的很想大喊一声“给寡人拉出去斩了”,但终究没有自断左膀右臂的勇气。 风行纵却面无惧色,腰板挺直,大咧咧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君王。 过了一会儿,风行纵忽然转过身来,又对着公子齐光施了一礼:“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公子。” 公子齐光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装作恭恭敬敬说:“大夫请讲。” “敢问大公子,既是国泰民安,百姓衣食不愁,安居乐业,争相歌颂国君的恩德,那公子又谈来开仓济民呢?应该无民可济才对呀!” 这一问,把公子齐光问得哑口无言,不敢看向风行纵如刀如剑的目光。 什么救济百姓,霍齐光只是草草做戏而已。为了显得自己转了性,仁德慈悲。为了让父王喜欢自己。根本没想到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想,都怪我那个老师百丈冰,也不知道帮我把谎话编圆一点! 原本喜气洋洋的朝堂,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沉默。 山海王见长子无话可答,也觉扫兴,只好打圆场说:“今日早朝就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公子齐光狠狠瞪了风行纵一眼。风行纵也毫不客气地用他的大牛眼瞪了回来。 比谁的眼睛大,比谁不眨眼的时间长,这些项目风行纵从来不会输。 大概支持他赢的,是内心的正气吧? 从国君大殿出来,公子齐光还没来得及多生一会儿气,就得到了一个消息。 消息说:父王有一姬妾称为妙姬,如今已临盆在即。 之前太医一直信誓旦旦说是个女婴,但今日才有消息暗中流出,原来是妙姬收买了那名太医,让他对外宣称自己怀的是女婴,以减少不必要的风险和敌意。 妙姬平时出门也做出弱柳扶风之态,三步一歇,两步一喘,逢人便称自己此胎怀得凶险异常。 甚至时常在别的姬妾面前,泪水涟涟地托付后事,求她们将来帮忙照顾这个可怜的孤女。 这等我见犹怜的样子,很好地成为了她的保护伞。于是后宫众姬妾热火朝天斗她们的,谁都没把妙姬的肚子当回事。 实际上,妙姬肚子里不但是男婴,而且是一对男婴! 妙姬连山海王都没敢告诉。准备到时再给他、给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天下,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然了,对很多人来说,将是惊吓。 “消息可靠吗?” 公子齐光问手下。 “绝对可靠。是小人在太医府里安的眼线,亲耳听太医跟他夫人唠家常的时候说的。” “这妙姬还真是诡计多端,差点就中了她的计!等过几天她生下个皇弟就麻烦了!” 公子齐光恨恨地想。 当然,如果这个消息早点传出来,妙姬肯定早已胎死腹中,搞不好连她自己都已不在这个世上。 原来,这就是多年来山海王令无数姬妾有喜,却始终不能再得皇子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一旦打探出胎儿是男的,立马出“意外”。 公子齐光认为自己这是防患于未然。只跟那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蠢弟弟竞争,自己的胜算才更大呀! 这种事情,老师百丈冰并不赞成,认为伤天害理,日后恐遭天谴。但公子齐光听不进去。 他早说过不怕什么天谴,他要的唯有太子之位! 宫斗套路千千万,打胎之术永流传。 不过人家宫斗都是女的跟女的斗,谁能想到公子齐光一大老爷们儿,竟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打胎小分队的事业呢? 后宫。 妙姬如履薄冰地度日,总算熬到了此时。在过去的数月里,既没有麝香也没有藏红花、夹竹桃,过得还算安稳吧。 生怕这节骨眼儿上再生枝节,因此最近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的贴身丫鬟翠花推开窗子说:“今儿个日头真好。娘娘,太医叮嘱让您尽量多走动走动,要不我扶您去院子里晒晒?” 妙姬想了想,只是在自己的后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也的确需要活动活动,倒时才能平安诞下两个小皇子啊! 搞不好,将来他们其中的一个就是太子,是一国之君。 那么到时候,自己不就成了......外面那些傻女人还在为谁侍寝而争风吃醋,怎会想到自己已快大功告成了呢? 妙姬这样想着,不禁为自己的机智婶婶感动,露出了白牙森森的笑容。 院子里刚走了几步,妙姬说想吃茯苓饼。 哎好吧,主子最大。 翠花只好又唤了两个丫头来扶着,自己去了趟厨房。 过了半晌,丫鬟翠花兴高采烈地端着一盘茯苓饼回到院子里,却发现主子和两个丫头全不见了! 030 负重俯卧撑 “咦,主子好厉害!刚刚还说走不动,这么一会儿夫,竟然走那么远了?” 翠花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把周围能找的地方全找了,竟然没有妙姬主仆三人的踪影! 翠花这才开始遍体生寒,腿也开始哆嗦。我家主子究竟能去哪里?! 次日阴云密布,大白天的,天空竟然黑得像锅底。 整个宫中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这妙姬真是又可怜又活该呀!谁让她身为国君之姬,却跟假太监私通呢?那个假太监也是死有余辜啊,没五马分尸算不错了!” 这时公子齐光“刚巧路过”。他逢人就打听宫中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今日气氛如此诡异。 有人为了讨好大公子,便压低声音告诉他:“昨日,妙姬胆大包天与一假太监通奸之时被人抓住了。逃跑时不慎坠入井中,一尸三命!两个小丫鬟看到主子出事,自觉不能独活,就也跳井了。听说打捞上来之后,都泡得......啧啧,那场面,惨啊!” “啊?竟有这等事!” 公子齐光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心中却别提有多得意了。 耶!搞定!而且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自己怎么那么能干呢?嗯,分明就是个干大事的人! 而霍兰台,眼中的同情之色一闪而过,之后,被一种冰冷和严峻所替代。 他派人调查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假太监。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根本就是霍齐光,他同父异母的、心狠手辣的亲兄! 齐光的人训练有素,办事干净利落,一般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兰台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虽然他的家没有两个哥哥的府邸阔气,也没像公子齐光大张旗鼓地养大批门客,但他其实很注重人才储备。只要有一技之长,哪怕市井之徒他也收为门客。 其中包括两位身高九尺,除了力可拔山别的什么都不会的大力士虎生和龙盘,还有一位不苟言笑、说话不好听、大家都不喜欢的书生怀信。 像这样“无用”的“废物”,其他达官贵族根本不会视其为门客,早就驱赶走了,兰台却待其为上宾。 兰台深深知道,想成就一番霸业,光靠他自己跟老师意非酒两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具有各种不同才能、且忠心耿耿的人才辅佐。 不像公子齐光,养的门客都是“某知名剑客”、“某知名弓箭手”,还让所有门客大张旗鼓地住在自己府邸周围,愿意的话天天都能见面培养感情;兰台养的门客们都是各自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住,甚至于有的门客,平日里就是大街上再普通不过的屠夫。 他们享受着霍兰台赏的俸禄却暂时什么都不用付出,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秘密。 其中,有一名门客名叫草木深。 其貌不扬。 懒,贪睡。 每日太阳晒屁股了都不愿起床。刚日落西山眼皮就打架,又爬上榻睡觉。 别的才能没有,就有两样特别擅长。一是爬墙。二是善于查询蛛丝马迹。 霍兰台对他深信不疑,查妙姬这件案子就委任给了他。 草木深很快有了反馈,分析得丝丝入扣,让兰台心服口服。 看来,霍齐光的手段越来越歹毒了。为了这太子之位而牺牲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山海王本人听到妙姬被害的消息后,却没有暴怒。确切地说,半晌没作声。 他是在想,他奶奶个熊,妙姬是哪个妞儿来着? 想了半天才想起,哦,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人。 凡是有身孕的姬妾他都敬而远之,因此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因此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山海王霍禄甫还没来得及悲伤,就又转为了愤恨,愤怒的是,身为寡人的女人,竟敢胆大包天地跟...... “等等,是哪个兔崽子把假太监放入宫来的?他摊上大事儿了!假太监现在人呢?给寡人查,查出来诛九族,诛九十族!” 对妙姬的感情基础倒不深,但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怎么可以?而且地位还是国君跟太监的悬殊差别。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君王的脸面往哪儿放? 然而流言这个东西,无孔不入,无缝不钻,生命力强大。他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的。此时此刻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在嘲笑他们的国君呢! 眼见着山海王的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黑,群臣人人自危,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想保住小命儿的话,此时最好不要多嘴。即便是好心,也很容易被当成驴肝肺。 这时,丞相左棠春却毅然站出来行了个大礼,改变话题说:“臣愿陛下早行封禅之礼。就算暂缓统一大计,也依然可以感天地护我山海之恩。” 说完又是一个大礼。 山海王听了,重瞳子一亮。 对呀!丞相这是在帮寡人下台阶儿! 现在天下人的关注点都在妙姬和假太监身上,少不了耻笑寡人。如若此时,寡人能专心行封禅之礼,则显得寡人心怀天地,根本不会为琐事所扰。这难道不是千古帝王的必备技能吗? 再者,丞相说得对。寡人封禅,又没说完了一定要打仗。这下风爱卿也该无话可说了吧? 他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御史大夫风行纵,见他暂时还没有要唱反调的意思。 山海王生怕夜长梦多,赶紧宣布:“寡人心意已决,立即着手准备,不日便于云容山行封禅大典!” 父王执意要举办封禅大典,霍兰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山鬼。 祭祀典礼兴师动众,届时将有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山,必将惊扰生灵休养生息,还会给山里留下许多垃圾。 兰台问山鬼:“帝王祭天真的有用么?社稷会不会因此而倍受天佑?” “其实没什么用啦。真正有能力佑江山社稷的,应是国君本人才对。” 兰台想了想,有道理。 “那些吃的喝的,天帝又享受不着。论美食,他老人家只对瑶池的蟠桃感兴趣,嘻嘻。” 一想到天帝几千岁的年纪了,还连蹦带跳踩着筋斗云去抢桃子,吃得满脸汁水,就觉得好笑。笑得山鬼眯了眼睛,恢复成两弯亮闪闪的小月亮。 每次见她笑,兰台都忍不住心池摇曳。而她又特别爱笑,近来笑容越来越多。 有开怀的笑,也有吃吃的笑,宜嫣然,宜莞尔,宜花枝乱颤,还有傻笑和得意的笑,万种风情,千般美好。 兰台沉浸其中,就像在蜜糖里游泳似的,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山鬼笑眯眯地问他:“公子为什么老盯着我看?” “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呢?我的两个眼珠子一粘在上头就拔不下来了。” “嘻嘻,你看吧看吧,使劲看,不要停。” 山鬼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声不响把他的领口扒开一条缝儿往里钻,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公子喜欢看予儿,予儿没事做,就也看看公子呗。我老想研究一下你那个六块腹肌到底是怎么切的。” 原来她还记着这事儿呐! “做俯卧撑做的。” “什么是俯卧撑?公子做一个给予儿看看?” “好。” 兰台当即趴下做了起来,一口气做了一百个,连一滴汗珠都没有,粗气都不喘一下,让山鬼十分惊叹。 “这不算什么,平时在家还花样做呢,比如这样。” 说着,兰台把一只手背到身后,单手做了几个,然后又做了波浪形胸脯着地的那种,臂力杠杠的。 山鬼在旁边一脸崇拜之色。 被美人称赞,兰台更来劲了,虽然其实已经有点儿累了,但他还想再显摆显摆,让她觉得自己很强壮。 “这不算什么,我在家还负重做呢。” 就是往背上放沙袋。 “负重?就是这样么?” 山鬼说着,很自觉地趴到尚未起身的公子背上,让他驮着自己一起一伏。 兰台本来已经很累了,但此刻感受着她柔软的娇躯如此亲密地贴在自己后背,嗅着她近在咫尺的幽香,顿时满血复活。 只是,身体不自觉起了反应,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可有点儿难啊。 刚才没汗,现在忍得很辛苦,汗“唰”就下来了, 克制了片刻,兰台试探着说:“做得差不多了,能起来了么?” 听不到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声音。 他怕动作大了把她摔了,于是努力保持着俯卧撑姿势的转头,竟然看到她舒服得趴在自己背上睡着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啊! 霍兰台苦笑了一下,单手撑地,另一只手向后伸去,扶住她的身体,缓缓起了身。 只见山鬼ferferfer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红润的小嘴儿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雪白的贝齿。 她就是这么无条件地信任他,向他敞开心扉,不加丝毫防备。 霍兰台心头一软,抱着她坐到一棵大树底下看着她睡,也看着她胸前的柔软,随着呼吸在自己怀中一起一伏,山峦叠嶂,还有她雪白的脖颈和精致得无与伦比的面容。 他不知不觉看得痴了。 032 你是我的人 骑坐在疾奔的赤豹背上,山鬼口中发出了悠扬嘹亮的哨声,像唱民歌一样跌宕起伏,充满了乐感。 霍兰台虽自幼生长在深宫,却对民间音乐有一份特殊的热爱。 小时候,贪玩的他,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换上家仆找来的普通百姓的衣物,带着几个贴身护卫,溜到田间梗上去玩。田里有绿油油的麦苗,也有油菜、蒜台、卷心菜。 虽然跟皇宫后花园里的奇花异草比起来,远没有那么夺目,那么耀眼,却自有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美丽。俗称接地气。 田间还有很多有趣的小虫,小蝌蚪,甚至小鱼。更有又大又漂亮的野生蝴蝶,和又大又帅的野生蛐蛐儿。 农家男女老少,都挽着裤腿和袖子,兢兢业业地劳作,火力全开。 大概是默默干活有些无聊,他们为了找点乐子,便轮番唱歌。这边唱罢那边唱,歌声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又像连绵不绝翻滚的麦浪。 小小的兰台听呆了。 那个时期没什么战事。诸子百家齐鸣,音乐活动相当繁荣。 宫里有专门的歌舞艺人,穿着奢华的服装,用昂贵精妙的乐器,四平八稳地进行演奏,唱歌的声线也精致无比。 兰台从小就是听着这些长大的。 但他惊讶地发现,农耕百姓那不加修饰、甚至有些沙哑的嗓音,那拖得长长,带着情绪和生活气息的尾音,那劳动号子或者唠家常一样絮絮叨叨的歌词,竟比精雕细琢的宫乐打动人心一千倍! 有男女对唱,打情骂俏的;有描述劳动情景和心情的;也有真心实意歌颂君王仁德的。 要不是一只青蛙蹦到了兰台头上,他还深深地沉浸在民歌里没缓过神来。太好听了!不行,我得把他们唱的记下来! “怎么记啊?咱们又没带刀和竹简。” 随从笑傲白为难地说。那时他也还是小屁孩儿一个。 片刻,笑傲白又眉花眼笑:“有了!公子,你沾点口水写我脑门儿上!” “啊呸!” 霍兰台笑着站起来就跑:“我要回去禀告父王,让他专门派一个人来记这些歌词!” 那时大公子齐光也还小,还不懂什么争太子之位。 兰台也不懂伪装,不知什么是厚黑术。 他一五一十把记下的歌词学唱给父王听,没想到山海王听了也大感兴趣。 当然了,他主要是对歌颂君王的那部分感兴趣。 于是,山海王立刻安排了一位文职官员,专门负责行走田间梗上,记录百姓的歌谣。后来发展到,让这位官员手持木铎,也就是带有木舌的铃铛出现。 这样,老百姓一听到清脆的木铎声,就知道朝廷的人来了,就争相围过来唱给这位官员听。 粮食贵了,粮食贱了,日子好过,日子难过,都唱给他听。 这位官员就像蜜蜂采蜜一样,兢兢业业一五一十把听到的歌谣采集记录下来。 没有纸,没有录音机录像机,也没有手机和电脑,怎么记录呢? 就用小刀,一刀一刀刻于竹简之上,再呈给君王。 后来,干这一行的官员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风人。因为他们像风一样四处游走。 而山海王呢,可以根据这些歌谣内容,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政,他到底自我反思得如何,大家不得而知。 反正宫廷里也常常能够欣赏到民间音乐了,让许多从小生长在民间的宫人们热泪盈眶。 这件事从根上说,得益于兰台小时候那次擅自出宫。 此时兰台发现,山鬼的哨声与之前呼唤赤豹那种有所不同,这次的更有节奏感,更动听,而且富含丰富的信息。 好像在说,来呀,大家都出来开会了,今日有重要内容宣布哦。 一只,两只,三只......大的,小的,小得不得了的......从洞穴也好,地底下也好,树丛里也好,草丛里也好,探出了许许多多的小脑袋,眨着好奇的眼睛看热闹。 号外号外!咱云容山好久没开过会啦! 有的动物整个生命周期不过几个月,乃至几天,甚至只有几个小时,更是没赶上过上届会议。 跑到会发声的扁石琴那里,赤豹站住了。 这里是半山腰,视野开阔,风景优美。 小动物们都很聪明,听到山鬼的招唤,哪怕还没看到人,都颠颠儿地跑到历朝历代山海王封禅的御用平台来集合了,就好像早有暗号一样。 上次紫檀笛招来百鸟和鸣,已经让兰台吃惊,没想到今日更甚。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山里竟然有这么多动物啊!扶老携幼跟赶庙会似的出来了。 就连刚孵出来的小山鸡,也顶着脑袋顶上一片蛋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还见到了许多以前从不知道的稀奇物种。 比如只有一只脚的人脸猫头鹰,能抵御天劫,名叫橐蜚(tuofei); 比如身上长有青红羽毛、只有雌雄两只的翅膀并在一起才能飞翔的比翼鸟; 比如不算翅膀和须足,仍有八十斤之重的巨型蝴蝶; 比如长有马的身子鸟的翅膀、人的面孔蛇的尾巴的孰湖...... 当然还有一些本来住在云容山的动物,跑到四海八荒不知哪里玩儿去了,暂时不能赶回来。 山海王的皇宫里也养着许多珍稀动物,比如金色尾羽的孔雀,比如拖着扁圆尾巴、长着鸭子嘴的小兽。兰台觉得那些就够让人开眼界的了,但那些远远不能跟今日看到的相比。 更奇的是,在这一刻,所有的动物不分种族,全都和平共处! 猛兽都收起了锋利的爪子,血盆大口闭得紧紧的,绝不碰平时觊觎的美味猎物。 梅花鹿可以紧紧挨着狮子站,亲如一家;小鸟可以踏踏实实落到宿敌山猫的脑袋顶上;猴子也可以跳到老虎背上,只要别在上边作死练高抬腿就没问题。 吃人的罗罗鸟打死也不敢在山鬼面前打兰台的主意。 NOZUONODIE,乃亘古不变的真理。 都挤一起主要是为了开会的时候节省空间。另外,山鬼是这座山的大boss,她说了算。谁敢在她面前撒野啊? 但是山鬼离开之后就另说了。这跟人类社会老板一走就松了一口气大变样的意思差不多吧。 不过,有些没有攻击力、容易被当猎物的动物胆小惯了,还是不习惯跟自己的敌人太亲近。 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警惕,宁可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挤在某个相对安全的犄角旮旯,并且随时保持着准备逃跑的姿势。 能力不强打不过别人,只好警醒点儿,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不知不觉,耳边又响起了山鬼那绕梁三日的美妙歌喉,刚才嘈杂不堪的山林一下子寂静起来,谁也不想错过这场听觉盛宴。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这样的嗓音,能让身陷冰窖的人感到温暖;能让饥肠辘辘的人得到满足;能让一心求死的人看到生机;能让怯懦胆小的人学会勇敢;能让充满仇恨的人决心宽恕...... 兰台听得如痴如醉。 还有什么,是他所爱的这个女子做不到的? 如果有,那就是她无法让别人不爱她! 神奇的是,兰台听到的歌词是唱植物,唱美人;而云容山里众生灵听到的,却是用特殊的声音震动,向它们发布的通知。 通知里说,不久帝王将来这里举办封禅仪式。届时人多足杂,请大家暂时撤离此处。各自找地方隐蔽,轻易不要现身,以免被踩踏或遇到其它危险。 大家一边听通知,一边打量霍兰台。 山鬼对它们当中的大多数来说,都很熟悉和亲切了。但兰台则是个外人。 大家大眼瞪小眼地打量他,他也打量着大家。彼此均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忽然,原本比较安静的动物群里发生了一阵莫名的骚动,山鬼也咯咯咯乐个不停。 兰台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求翻译。 “这些淘气包问,你是我的什么人。” “那你怎么回答?” 兰台赶紧问。心想这些小东西还不错,替我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山鬼笑得眼睛弯弯:“我跟它们说,你不是我的什么人。” 兰台不免觉得丧气,可是又听山鬼接下去说:“你根本,就,是,我,的,人!” 兰台一怔。 美人怎的如此霸气? 不过她说的半点也没错,我就是她的人。连人带心全是她的。命也搁她手里吧。 哎等等,这种私房话咱俩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好了,可别随便往外翻译啊! 山鬼宣布散会。但她自己仍站着没动。赤豹和小狸也没动。原来云容山众生灵,撤离拥挤的“会场”也是有规矩的。 让老弱病残孕先走,确保它们安全撤离。以免那些猛兽兽性大发,借散会搞个自助餐。 山鬼不愿看到那样血腥的画面。但她也知道,动物之间的弱肉强食乃是天性。关于生存的故事,从来都不美好。要么适应,要么死亡。这是一道单选题。 若没有物竞天择,动植物们也就失去了上天赐予它们的优势。 比如,如果狮子老虎不再吃小鹿,小鹿就懒得跑,失去它奔跑的优势,会变得越来越胖,越来越笨。同样不利于繁衍和进化。 但如果山鬼亲眼目睹猛兽将可爱的小鹿撕碎吞下,血流遍地的场面,还是会忍不住伤心落泪。 所以,敢当着山鬼的面欺负弱小的,肯定是脑子进水咧。 033 定不负相思意 散会之后,山鬼没让赤豹疾奔,而是两人慢慢并肩在前头走,赤豹跟小狸在后头跟着。 边跟着,边互相追逐着玩。一狸一豹个头悬殊,但很能玩到一起。一只蝴蝶,一只蚂蚱,都能让它俩逗半天。密林里永远不缺好玩的东西,只要你有一双能发现有趣之物的眼睛。 说是山鬼跟兰台并肩而行,其实二人身高差大了去了。山鬼拼了老命踮脚,头顶才将将够到公子的下巴。但按阴阳理论来说,互补正好。仿佛她的玲珑娇小,天生就是为了衬托他的高大壮。 老人说“个儿大不呆是个宝”,还好他不是真的傻大个儿。脑袋里面运筹帷幄地装着千军万马和家国天下呢。 霍兰台感慨地说:“常年住山里也挺好。空气清新,生活简单又健康。谁说一辈子做个樵夫,就一定不幸福呢?” 山鬼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欣喜地问:“公子愿意一辈子做个砍柴人么?愿意放弃你那个当上国君、一统天下的霸业宏图么?那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啦!” 兰台想了想又摇头:“我,还是想搏一下。” 上天让他出生在帝王之家,耳濡目染了大权在握的痛快淋漓。又让他用一个战略家的眼光,看到天下必将统一的大趋势。 七国需要文化上的统一和认同,也需要文字、语言、货币和宗教的统一,更需要彻底杜绝战争的隐患,让人民安居乐业,因而他的野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膨胀。 话又说回来,在古代要是不天天琢磨着一统天下,出门而您好意思说自己是皇上吗? 哪个男儿的内心深处,不渴望大权在握、名垂青史呢?虽然,也许,偶尔,也会冒出“做一个樵夫更幸福”的想法。 山鬼美丽的面庞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可是为什么会失望呢? 她一个人在山里住惯了,从没想到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 以前在仙界,跟天帝之子辰良朝夕相处,也没有生出舍不得离开的感觉。有传言说辰良哥哥爱慕自己,祝华予只是一笑。 怎么可能呢? 她想,我们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彼此关心和帮助不是很正常么? 也有传言说有别的神仙爱慕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 同在仙界,大家彼此欣赏,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再说,一个人逍遥自在,为什么要被对异性的眷恋牵绊住脚步呢? 在祝华予记事以前,仙界有一位叫彼岸的女前辈,因爱上凡人并“屡教不改”,被罚受天火焚心之行。 在行刑前,她居然放弃仙籍跟那个凡人私奔了。于是罪加一等。 最后她到底被抓回来加倍受了什么样的折磨,祝华予无从知晓。因为那些资历老的神仙,谈彼岸色变。 她虽然很好奇,但也很乖很听话,就不使劲打听了。 而公子兰台的出现,让她忽然也生出希望在他身边长久陪伴的想法。如果能朝夕和他在一起该多好啊! 兰台心里揣着一个问题,但有点不敢问。 他想知道她今年多大了,又怕她说她已经几百岁了。 虽然她一脸的胶原蛋白,仍是如花少女模样,但倘若她已看过几百年人世变迁,沧桑变化,还真怕自己二十郎当岁的阅历hold不住她呢。 犹豫间,山鬼忽然转到他跟前,拦住他去路,把脸伸到他鼻尖下面凑近乎:“某人好像有问题想问?” “你怎么知道的?” “嘻嘻,予儿是公子肚里的蛔虫。快说,什么问题?不说我咯吱你了哦。” 说着伸出小手作势要挠他痒痒,茶色的眸子里有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欢快地荡漾。 兰台心想,笑话,我堂堂八尺男儿汉会怕你挠痒痒,但他没敢说。 “好我说我说。那个,冒昧打听女孩子的年龄是不是不太好?” 她说过,天帝活了几千岁。那么她,搞不好也有上百岁了吧? 不过,相对于爱情来说,年龄确实不重要。只要爱上了,什么都不重要。 兰台一边想,一边安心等待她的回答。 没想到山鬼一脸懵圈儿地伸出手指,扳一个,再扳一个:“一,二,三......我多少岁了?这个问题还真没考虑过诶。” 兰台瞬间明白了。 她年复一年独居山中,过着波澜不惊每天都差不多的日子。时间对她来说并不太重要,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计算。 她没有什么急于去做的事,也不需要计划未来。 而凡人呢,一生短暂而有尽头,所以才只争朝夕,才懂得珍惜。 忽然,他有点心疼山鬼。 因为她的喜怒哀乐都不激烈,虽然这样比较利于养生,但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记一辈子的回忆,也肯定从来没有人给她庆祝过生辰。 “予儿,神仙都是不老不死么?” “如果没有什么大过的话,应该不会死,但老还是会老的,只不过凡人几十年老,而神仙根据修为不同,百年千年甚至万年才老。” “那就是说从现在到以后的很久,你都会如花美貌了?等我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你会嫌弃我么?” 山鬼同样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先是觉得好玩儿,嘻嘻一笑,然后很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说:“公子想得还真远呐。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介意。如果公子介意的话,那予儿就去学易容术呗。” “易容?易容成老太太来配我么?” 山鬼甜甜地笑:“易成花,易成叶,易成石头,什么都好,只要公子看着舒服就好。” 兰台心中一阵感动。他抽出胳膊,把玲珑佳人整个搂紧怀里:“兰台定不负予儿相思意!” 山鬼的俏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她觉得我对你好,你对我好,这都是应该的。 与凡人的爱情也许并没有永远,还要搭上自己的一切,所以每一个此刻就是最好、最值得珍惜的。 山鬼转身跳上了赤豹。两只白嫩的小脚丫悠闲地在空气里晃啊晃。脚趾头豆并未染什么花里胡哨的颜色,像一粒粒洁白浑圆的珍珠。 她喜欢光着脚。 虽然走很多路,秀气的玉足却总是不染纤尘。估计如果捧起来闻闻的话,不但不臭,还会香香的呢。 但兰台总担心她踩到什么硬的东西扎了脚:“我找宫里手巧的匠人,给你做一双舒服又合脚的鞋子好么?” “不用啦,予儿喜欢跟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 她甩了甩如云的青丝,活脱脱的氧气少女。 兰台一听,二话不说坐下开始脱鞋袜。 “公子你要干嘛?” “要打赤脚我跟你一起打。不然我一个大男人穿着鞋子算什么?” 山鬼莞尔:“我常年习惯了,你不行的。” “不行”两个字深深地刺激了霍兰台的神经。 不过山鬼并不明白。 当时兰台就急了,这鞋今天非脱不可! 当他的一双小船似的大脚踩在柔软的青草地时,起先心里还挺美的。可很快就美不起来了。 山里到处都是大石头或者碎石子,以他的吨位一脚踩上去,血就出来了。 看他龇牙咧嘴逞能的样子,山鬼还在笑,等看到他脚底淌出了鲜血,她就笑不出来了,马上招呼他坐到赤豹背上:“疼么?” 见她这样,兰台觉得,受这点伤也太值了吧? “一点都不疼。” 他嘴硬地说。 山鬼看了看伤口,除了一道口子比较深,其它都不严重。 目光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停在一种结着一串串深紫色果实的植物上。那果实比葡萄小得多,朝上生长,比葡萄长得更有章法。 纤纤素手朝它伸过去,却没碰那果实。而是摘了一把它的叶子,把叶子服服帖帖贴在公子兰台脚板受伤的地方,又毫不嫌弃地把鞋袜给他捡了回来。 就这么一刹那的工夫,大口子就不流血了。 “神奇吧?这是我们云容山的止血紫珠草。是随处可见的宝贝。山中像这样灵验的宝贝还多着呢。” 兰台也很识相地不逞强了。 重新穿上鞋袜再走路,居然没什么痛感。宫里太医的特效药,怕是都没这么灵验。 他停下脚步的地方,有一棵没见过的树,圆圆的叶子,白色的花萼,红色的花朵上有黑色的纹理,结的果实长得像晒干的橙子。 兰台觉得稀奇多看了两眼:“这是什么树?” “无名。” “别的植物都有名字,干嘛不给它也取一个?” “它的名字就叫无名树呀,很稀有,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吃了它的果实能多子多孙,公子你要不要尝尝?” 兰台笑了笑:“我记住这个地方了,以后有需要的时候我再来。” 山鬼才不管那么多,摘了一个放进嘴里:“嗯,脆脆的,还甜丝丝的,好吃。” 兰台默默数着进她小嘴里的无名树果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是要给我生几个? 又到了离开的时间。每次跟佳人分别都是难舍难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可是再不回去,笑傲白那小子又要担心了。 笑傲白跟霍兰台同岁,一起长大,相当于发小和铁哥们儿,可命运注定了他俩并不能平起平坐。 034 这辈子你爱过么 笑傲白是奴隶出身。 在逐鹿时代,奴隶既无自己的土地又没有人身自由,本质是主人的“物品”,主人有权将其买卖。当然,要打要骂要杀也随主人高兴。 笑傲白是个孤儿。他的国家被山海国所灭时,他才两岁大,跟爷爷相依为命,他和爷爷都成了山海国的战俘。 爷爷性子刚烈,难以接受国家灭亡的事实,想要掐死熟睡的孙子然后自尽。被山海国的卫兵发现,把小小的笑傲白抢了下来。爷爷只好含恨咬舌自尽。 当时山海王正在审战俘,看到两岁的笑傲白生得健康可爱,且跟皇子们年龄又相仿,就随口把他赐给了兰台的母亲兰姬,放在府里顺便养着,当霍兰台的玩伴。长大了也是奴仆。 两个男孩从小一起成长,感情基础深厚。 笑傲白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身世,也从未生出要替家人替国家复仇之类的想法。 兰台也从来没有一天把他当奴隶对待,而是一直把他当哥们儿。 笑傲白点子多,学什么都快,明尊卑,嘴巴也比较严,所以公子兰台很信任他,很多事情都放心地交给他去办。 大多数办得不错,偶尔因为种种原因出点差池,兰台也从不责备,反而好言安抚,说知道他一定尽力了。 笑傲白虽然从没说出口,但内心其实愿意为知己者肝脑涂地。 可近半年来,笑傲白有点郁闷,他确信公子一定有个很大的秘密瞒着自己。 他抓心挠肝想知道,公子每天去山里那么久,都做了些什么,跟谁在一起,可是又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也明白自己虽是公子的亲信、挚友,但以公子的性格,就算他再信任的人,也不一定会把所有的心事掏出来。 “笑傲白,这辈子你爱过么?” 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心情好,居然主动跟自己开口了。 笑傲白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兰台只是思绪所至随口一问,真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因为笑傲白两岁开始跟自己一起长大,唯独没在一起的是那遥远的吃奶时代。 他总不会在两岁之前就坠入过爱河吧?那也忒早熟了。 兰台奇怪地看着笑傲白问:“你爱过谁?我怎么不知道?” 笑傲白振振有词:“咱家房檐下的银影呀!” “银影?” “对呀!银影是只鸽子!我辛辛苦苦养大和驯化的名贵鸽种。我一吹口哨,它们不管多远都能飞回来,还能帮着捎信。我能不喜欢吗?要是丢一只,估计我得哭死。” 霍兰台放声大笑。根本两码事好不好。 “公子你老实交代,你到底爱上谁了?是不是因为爱上了云容山上哪家姑娘,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拒了大王的赐婚?” 兰台好像没听见一样,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魂儿都没带的样子。 笑傲白心领神会地说:“行了我也不问了,答案是肯定的没跑了。都说云容山水土好,风景秀美,山里的姑娘想必也一定貌美如花,再说公子的心上人,模样身段肯定差不了。诶对了,姑娘有没有兄弟姐妹啊?哦不对,兄弟就拉倒吧,姐妹,光姐妹,她有没有姐姐妹妹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兰台斜了他一眼。 笑傲白:“好,我不问,我不问,我保证不问了。” 嘴上说不问了,但心里还老惦记着这事儿,过了片刻忍不住又凑过来。 “公子你要是愿意跟我说说,我就能知道;你要是不愿意跟我说,我就不知道。你要说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你也还是要跟我说我才能知道。难道你真的不想说吗?我这么愿意听,你好意思不说吗你......” “咣叽!” 被公子一巴掌拍倒。 当然了,下手不重,闹着玩儿的。 笑傲白啥都好,就是有时太啰嗦受不了。拍倒之后果然六根清净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笑傲白又没事儿人似的贱兮兮凑过来:“公子,我自幼跟你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接触过的姑娘少得可怜。你能不能给我说说,爱上一个人是何感觉啊?” 这回还行,三两句打住,不至于把人烦死。 兰台直勾勾地盯着远处连绵起伏的云容山:“爱上一个人啊,就是......把魂儿寄她腰带上了。” “这么严重啊!”笑傲白吃惊地问,“那她要是没系腰带呢?” 说完之后,笑傲白很自觉地直接卧倒,因为他看见公子的巴掌又举起来了,还是先躲一下的好。 两人玩笑过后,笑傲白说:“还好还好,我的魂儿寄在冰山绿豆糕上呢。” 他特别爱吃兰台府厨房做的冰山绿豆糕。 其实就是将刚做好的晶莹剔透的绿豆糕,搁在冰斧里冰镇一段时间。拿出来食用之前,在上面刨点儿雪白的椰丝,再撒点儿冰渣渣。这样就跟雪山的山尖一样,看着就凉丝丝儿的。 冰斧就是逐鹿时代的冰箱,像一个四方形的空盒子,里面放上冰块,然后把食物放在冰块中央。这样就可以保冷了。 在古代当吃货也是相当的绞尽脑汁了。 这天晚上,霍兰台就寝前照例检查门窗,然后小心翼翼把紫檀笛置于枕畔。 而另一间房里的笑傲白却还没睡,坐在窗前想事情。 公子的话他上心了,一直琢磨着姑娘的腰带。 那时的衣服很少见纽扣,大多是在衣襟处缝上几根小带来系结,称为“衿”。 为了避免衣服散开,敞胸露怀,外面再系跟大带。 大带一般是丝绦或者皮革做的,前者女士用,后者男士用。 笑傲白想的是,不知道将来我的魂儿会系在一根什么样的腰带上呢? 刚想到这里,就有一根粗糙的皮革大带闯进了他的视野! “谁?!” 他警觉地低吼一声,飞快地握住了手旁的兵器。 “是我!” 一个婉转却压低的声音响起。 笑傲白定睛一看,竟然是尊贵的惜君公主! 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想到要行跪拜大礼,被公主制止了,她急急地问:“你家公子呢?” 公主今夜女扮男装,一身朴素利索的短打扮,却掩不住斗篷下面惊人的美貌。 笑傲白知道公主一向爱玩,不过以千金之躯,这COSPLAY好像玩得好像过火了点,但他身为下人不便多问。 笑傲白这里是去往公子兰台卧房的必经之路,而兰台的卧室比较隐秘,需笑傲白带领才找得到。 正要入寝,霍兰台听到了急促的拍门声。 他知道笑傲白一般不会这样鲁莽,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兰台哥哥!” 门一开,笑傲白身旁那人带着哭腔扑向他的胸膛。 “惜君妹妹!大晚上的你怎么穿成这样?” 兰台赶忙把她让进屋,笑傲白知趣地在门外把守。 门一关,惜君就泪如雨下:“兰台哥哥,跟我私奔吧!” 一个知书达理、身份高贵的皇室公主,竟在半夜闯到一个男子家里说出这样的话,不能不让人感到震惊。 “来,先坐下再说。” 惜君却不接他递来的茶水:“父王他,要把我赐给儒林国二皇子当妻子!555~~我不要什么儒林国的皇子,我只要你,只要你兰台哥哥!” 听完她解释,兰台也没有多么意外。 公主嘛,通常很重要的一个使命就是和亲,父王要把惜君嫁到儒林国用以结好也可以理解,只是没想到她竟对自己如此认真,自己可是自始至终把她当妹妹看待的。 兰台歉意顿生。 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娶她,更不可能跟她私奔。如果那样,自己的前途就毁于一旦,等于拱手放弃了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自己并不爱她,就连笑傲白对信鸽的那种喜欢都够不上。而且心底里早已有了深爱的人。 惜君见他没反应,急了,一脸恳切地说:“兰台哥哥,我情愿放弃公主身份,放弃父王的宠爱,放弃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生活,跟你到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过男耕女织、无人打扰的安静日子,难道你不愿意吗?” 兰台在心里说,不愿意。 惜君提高了嗓音:“我每天弹琴吹笛子给你听,学着做饭给你吃,你说好不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怕吃苦的!” 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女,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假如真的让她从此风吹日晒,穿麻布,吃糠咽菜,自己种地洗衣服,不晓得她能坚持几日? 尽管她的决定有些欠考虑,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易,一生中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对自己,兰台还是挺感动的。 不过她却始终没往“他不爱我”的方向想。 兰台望进她充满期待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好妹妹,原原原谅哥哥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霍兰台沉吟了。 “你怕父王怪罪?还是怕别人说闲话?这些难道都比我这个人还重要吗?!” 惜君公主眼里又有泪水在打转。 她一直爱慕着他,也从不吝惜告诉他。别人说他是呆子傻子,可自己认为他是最好最好的,而他也那么照顾自己。 她以为兰台哥哥也是爱自己的,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为只要自己放弃一切跑来找他,告诉他父王的婚旨,他理应不要命地带着自己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他应该害怕自己嫁给别人的不是吗? 他应该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不是吗? 035 掐指一算,五行缺公主 霍兰台异常平静和理智地对惜君说:“你我都是父王的子女,也是他的臣臣臣子。我们应替父王分忧,而不是一走了之。你想过么?一下两两两位皇室子女不告而别,父父父王会有多难过。你母亲会有多难过?父王肯定会发倾倾倾国之力搜寻我们。就算跑到天涯海海海角,也会被找回来。况且据我所知,儒林国二二二皇子他才高八斗,武贯群雄,长得也一一一表人......” “够了!” 惜君公主愤怒又绝望。 她历尽千辛万苦才偷跑出来,不是为了听兰台哥哥说这些的。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忍住悲伤都没敢去跟母亲告别,而今晚,很可能本来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机会! 她怕自己会绷不住掉眼泪,那样母亲一定有所察觉,从而会对自己严加看管的。 自己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一直以来所憧憬的、无数书简里所描绘的纯洁美好的爱情! “把那个儒林国二皇子说得尽量好一点,本宫就会改变心意嫁给他了是吗?!” 女扮男装的惜君公主大声质问道。 兰台印象中,这个妹妹虽然古灵精怪有性格,但一向听自己的话,从来没有顶撞过自己。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他不生她的气,反倒对她的歉意更深了。 但歉意不是爱。 惜君公主冰雪聪明,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兰台哥哥,我只问你一句——你爱我吗?”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但兰台既不想骗她,又想尽可能少伤害她:“你永远是我最关关关心、最爱护的妹妹妹妹。” 他最终选择了这样一句既表示拒绝、又表达了自己关心的话。他对妹妹的关心确是不假的。 “我,懂,了......” 这一次,惜君公主很坚强地没有哭。 但是,离开这里之后的千千万万个独自难眠的夜晚,就不好说了。 她倔强地决定,至少不再在他面前流泪,反正眼泪也不能挽回什么。 “兰台哥哥,那本宫回去了,安安心心地等着出嫁。从此做儒林国二皇子的好妻子,做父王的好女儿。”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原来自作多情的味道竟然如此苦涩! 兰台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不过据他所知,儒林国二皇子的确如他先前所说,是个人中龙凤,尤其酷爱音乐,应该不会亏待这个妹妹的。 这样一想,心里好过了许多。 他正要亲自送她回去,却被惜君公主阻止。 “不用了。本宫可是即将嫁做他人妇的女子,万一被人看见,人家会说,大晚上的本宫竟然跟三皇子在一起,还穿成了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对三皇子的名声不好,且会惹父王生气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在兰台听来却有雷霆万钧之势。 他知道,她的心被自己伤透了。从此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拉远了。甚至会永远失去这个妹妹。 但他仍旧没有做挽留。 因为他也清楚,自己并非护花使者,不可能呵护得了天下所有女子细腻的感情,只要尽心尽力护好一朵足矣。 不过,父王要将最心爱的女儿嫁到儒林国,这说明父王十分倚重儒林国,封禅大典之后,父王多半会有所动作。 儒林国跟山海国中间隔着一个“虎狼之国”水浒国。任何一个国家将来想要称霸天下,水浒国都会是个绕不过去的障碍。 看来,父王嫁女,意在跟儒林国联手,左右夹击,一举灭掉最大的劲敌水浒国! 霍兰台竟然无意中从跑来私奔的惜君公主口中,窥探到了山海王的计划。 他觉得争夺太子之位的时机已经差不多成熟,要准备挑个合适的时机向父王透露,自己就是那位他一直寻找的隐身贤者了。父王一旦知道自己是假愚钝,必然对自己刮目相看...... 封禅大典因需要准备的物品繁多,耗时耗力,无法说开始就开始,日子订在半月之后。 而这半个月内,又出了一桩事。事情缘于山海王又纳新姬。 这已经不是咄咄怪事,大家都没什么反应。 山海王体健如牛,精力无限,三天五日就要纳个新姬妾。 有人曾怀疑他是不是长了十八个肾,怎么就能夜夜良宵不知倦,白天还精神抖擞地上朝呢?这皇上的体质跟凡人就是不同啊! 可这么说也不太对。 因为有的国家皇上身体就特弱,年纪轻轻,走路跟软脚虾似的,恨不得得左右俩人扶着,说着说着话就睡过去了。 这样的怎么行?没个好身体,身居高位无福消受,又有什么滋味呢? 这方面不得不说,山海王是个幸运儿。当然,这跟他常年注意养生也有很大关系。 三个皇子都不“成器”,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活得尽量久一点,最好还能成个仙神马的。 山海王烦闷时,最喜欢的解压方式就是戏美人。可是一个美人看久了又腻,总希望有新面孔。 后宫要是有哪个美人受宠半年以上,那可是很了不起了。 山海王身边有两个亲信太监,一个叫“柴米”,一个叫“油盐”,他们俩的主要职责是“星探”。 不过,应该叫“姬探”更妥当,因为匡回来的美女都是给山海王当姬妾的。 太监柴米只有一只手,另一只逗狗的时候把狗惹急了,被咬断了。 那狗是一个美女家的狗,柴米在路上看见大姑娘长得美,一路狂追想把她带回宫里去让大王开心,结果姑娘家的猎犬冲出来将他致残。 可怜英勇护住的狗最后还是被柴米找人弄死了,大姑娘也想法卖到老远的地方当童养媳去了。 现在,柴米的假手腕上装了个拂尘。 反正身为太监,拂尘不离手,装在胳膊上还省得整天提着了。 柴米和油盐两个太监,没事就乘着高车出门溜达,看见哪家姑娘漂亮,总要打听一下叫啥名儿啊?芳龄几何? 现代撩妹,还需要费力先打听一下妹子名花有主了没。古代不用使劲问,看发型就知道。 古代女子的发型会说话。直接告诉你她的年龄、身份、婚否等信息。比如,丱发为儿童或未婚少女专用发型。 就是把头发分成对称的两半,每边上边梳一个抓髻,然后每边再留一小绺头发自然垂下。 如果梳这种发型的女子有貌如天仙的,柴米和油盐就会赶紧上去搭讪,做做思想工作,舌灿莲花动员人家入宫尽享荣华。 其实,享不享得到荣华还不敢保证,但后半辈子住冷宫的命运几乎是一定的。 山海王的很多姬妾,都是在十几岁的花样年华就被打入了冷宫,再也没摸过大王的衣角,再也没受过大王的雨露。 柴米和油盐虽然身为太监,应有的审美并不受影响,又不会对献给国君的女人动心思。所以他俩做这个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这两人除了吃喝玩乐基本没别的本事。 这样说也许并不合适,因为能成为国君身边的红人,理应是有把子过硬的本事的。如果非要说出点什么,那就是特别会拍马屁和哄山海王开心。 既然国君最喜欢美女,那就投其所好,保证定期有美女源源不断送进后宫。 媚上的人必然欺下。柴米和油盐把所有的笑容及耐心都留给了国君,对手下的人则呼来喝去,一不顺心就脚踹或鞭打,把在国君那里受的气全撒在下人身上。 等气出够了,心里舒坦了,又笑容满面地回到国君那里,继续去当捧臭脚的哈巴狗。 不过,这次山海王纳的新姬,竟然并不是他俩找来的,而是西游国一位大臣的女儿。 西游国有丰富的铁矿可以冶铁、海水可以煮盐,仅凭这两项就可以通利天下。 虽然有幸成为当今仅剩的七国之一,但此国民风日益**腐化。百姓头脑灵活,学什么都快,但是爱投机取巧。很多男人甘当流氓阿飞,抢劫和盗墓是家常便饭。 西游国的女子妖娆,能歌善舞,但是大多爱谄媚,喜欢傍大款或高官。 所以,该国已成江河日下之势,令西游王晖西非常苦恼。 也许是因为看好山海国的国力,又或许是听闻山海王即将举办封禅大典,生怕得到天地庇佑之后就开始攻城略地,因此想提前与其交好,以求自保。 因此,西游王主动奉上美女一名。 为以示诚意,本应献上一名公主才对,但可惜西游王跟山海王头疼的问题类似。 山海王五行缺皇子,西游王五行缺闺女。生一个是儿子,生一个又是儿子。太子人选倒是多得很,可用于和亲的公主就找不出来。 只得发倾国之力,搜出了这么一位令人惊艳的美人。 这位名叫“媚兮”的美女,容颜绝丽,沉过鱼也落过雁。见到她,连月亮都会自惭形秽地躲到云里去。 媚兮还有个绝招,最擅长惊鸿舞。飞袂拂云雨,轻盈绿腰舞。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据说男人观看她跳惊鸿舞的时候,是摸不到脉搏的。 见到佳人应该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才对呀,为什么反而摸不到脉搏呢? 因为那一刻,男人们幸福地飞升成仙了呀! 036 不喜旁人鼻息之气 难得的是,媚兮并未沾染上不应有的恶习。 截至昨日为止,山海王“暂时”最宠爱的是欣姬。不过,媚姬一进宫,欣姬就连陛下的袍角都摸不到了。 她心里又怒又恨,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可她又不甘心。自己这么聪明美貌,脸小胸大,凭什么就要输给那个新来的呢? 眼珠一转,她计上心来。 后宫心计,真是又毒又狠! 其实不光她,别的姬妾们也都众志成城地排挤媚姬。平时她们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却为了一个共同的敌人,心甘情愿地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彼此变得亲如姐妹。 而欣姬也一反常态,主动去接近那个备受排挤的外来者。 媚姬还小,心思单纯。她初来乍到,背井离乡,没有亲人和朋友,本就感到分外孤独寂寞。 此时有欣姬对自己表示友好,她简直感激涕零,有什么心里话,全都毫不犹豫跟欣姬交代了。 欣姬表面上对她同情、关心、爱护有加,心里却精明地拨着自己的小算盘。 “好妹妹,看你初来乍到,怕你吃亏,姐姐才跟你说这些。” “多谢欣姐姐!方才你说有件事情我需要特别注意?” “是啊,咱们的大王啊有个小习惯,你得上点心呐。” 欣姬忙感激地说,姐姐快教教媚儿。 “我跟你说,咱们的大王,不喜旁人鼻息之气。要想讨陛下喜欢,妹妹需得时时以袖掩鼻,知道吗?” 单纯的媚姬听了十分惊讶:“啊?多亏姐姐跟我说,不然我怎么会想得到呢?那之前,妹妹我从未掩鼻,大王岂不是......” “没事,那是因为妹妹刚来,不知规矩。大王对妹妹十分喜爱,因此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一次两次问题不大。要是时间长了,定会遭大王嫌弃。很多姐妹都是因为这个被打入冷宫的噢。” 媚姬:“啊,原来是这样,多谢姐姐提醒!妹妹差点就铸下大错啦!” “妹妹太客气了,后宫本一家。你我都是背井离乡来到大王身边,有幸同为大王的姬妾就是缘分啊,分什么你我呢?我们应该如亲姐妹一般才对啊。” 欣姬优(yin)雅(sen)地微笑着说。 年纪尚小、心思还比较单纯的媚姬,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她心想,谁说后宫多是非来着?我真是有福气啊,碰上了这么好的姐姐,不但不跟我争宠,还跟我讲了这么多的知心话儿。 以后我一定要找机会在大王面前多为姐姐美言几句,这样才能报答姐姐的恩情啊! 一个想的是报答;一个想的是,杀。 人心真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可怕的东西。 从此,只要去见山海王,媚姬必听话地以袖掩鼻,而且尽量离大王远一点。 山海王只能看到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连她的丰唇都碰不到。 这种无声的肢体语言,却分明在暗示对方,你这个臭男人最好离我远一点。 山海王还以为媚姬刚来,水土不服,或者感染了风寒怕传染自己。 虽然不怪她,但还是十分不爽,兴致全无。本想跟小美人好好亲热一下的,最后却总是待不了片刻就走了。 走是走了,可心灵还空虚着呢,去哪里刷一下存在感呢? 于是,山海王又把“前宠”欣姬想起来了。一想起她,总是最先想起那两团雪白的丰腴。 欣姬的脸虽然在后宫众多佳丽中不算出类拔萃的,但是胸器绝对出类拔萃,据说从小天天吃木瓜来着。 蒸着吃,煮着吃,烤着吃,炖牛奶,炖银耳,炖赤小豆,早上吃,中午吃,晚上吃......总之花样十八吃,顿顿离不开木瓜。果然成效颇“丰”哈。她也不怕上火。 听说大王往自己的寝宫来了,欣姬来不及整理一下妆容,就欢天喜地赶出去十里长街相迎。 送媚眼,送飞吻,把个身子扭动得水蛇一般,山海王眼都看花了。 从那边的热脸贴个冷屁股,到这边的热烈欢迎,他也咂摸出不同滋味了。 还是寡人的欣美人好!丰唇丰胸,随便把玩。而且千娇百媚,那才是真的媚!而媚姬反而徒有虚名,毫无味道! 山海王霍禄甫暗想。 欣姬见自己的计策开始见效,得意地撒娇说:“大王,媚姬妹妹她还小,又初来乍到。要是她做了什么让大王不悦的事情,大王一定要多多包容她啊!要不然她连个哭诉的人都没有,太可怜啦!” 难道胸大心胸就跟着大?山海王为欣美人的豁达和慈悲婶婶地感动,不由抱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唉,别提那个媚姬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来每次见到寡人她都以袖掩鼻,让寡人十分扫兴。” 欣姬做忧虑之态:“哎呀,臣妾劝她好多次了,她怎么还这样啊?” 在山海王的追问下,欣姬装作很为难地开了口:“臣妾讲了之后,陛下可不要动怒哦。” “爱姬快讲。” “媚姬妹妹曾经跟臣妾抱怨过好几次了,说陛下体有异味,臭不可闻呢!臣妾说这怎么可能?臣妾从未有此感觉啊?媚姬妹妹说她都已经忍无可忍了。要不是以袖掩鼻,数次几欲呕吐......” 山海王听了,怒不可遏,“嗖”地一下从鸳鸯榻上跳了起来。 目测大王这就要有实质性的举措了,欣姬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饰。她要美美地看着媚姬倒大霉。 “来人,将媚姬带上来!” 山海王当时就下令,对媚姬施以劓刑,打入冷宫。 劓刑就是一种把鼻子割掉的刑法,残酷无比。不但疼,而且破了相。 媚姬要么从此生不如死,终日不见人;要么选择自尽。 原本如花的生命,忽然就只剩了两条死路摆在面前。 当媚姬泪流满面地跪在山海王脚下,抬头望见曾经的“好姐姐”欣姬嘴角那抹阴冷可怖的弧度时,电光火石般忽然就全明白了。 可惜为时太晚啦。 尽管有人求情说,媚姬是西游国进贡来的,伤了她必然有损山海国跟西游国的关系。 但自古君无戏言。盛怒之下的山海王,更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否则君威何在?他宁可先治了媚姬的罪,再跟西游国开撕! 自古只有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 欣姬愉悦无比地欣赏着媚姬愈来愈弱的惨叫,得意地想,姑奶奶我还就偏偏要听新!人!哭!哈哈哈哈哈! 她刚得意了没半个时辰,忽觉胸闷恶心。 心里一惊。做了亏心事,该不会这么快就遭天谴了吧?千万别是得了什么病。 赶紧找太医来。 太医把完脉,深施一大礼:“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 欣姬立刻转忧为喜。 今儿个真是自己的吉日。“当下能看出是男是女吗?” “这个,恕老臣无能,太早了。过数月,娘娘可再召见老臣。” 欣姬琢磨着,那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能生出皇子来。 如果说,所有的男人都梦想当皇上的话,那么所有皇上的女人的梦想就是生太子。 欣姬想,我这么聪明,既然能干掉媚姬,就一定能称霸后宫,就一定也能扫除所有的太子绊脚石!如果我生了皇子,那么我的儿子就应该是太子! ...... 意非酒听说媚姬的遭遇后,马上很有远见地找到霍兰台,提醒他,欣姬不是个善肠,要特别小心才是。很有可能她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三个皇子。 霍兰台心想,同为女人,心地竟然天差地别。有人心如蛇蝎,有人菩萨心肠。 他对意非酒说:“先生提醒得对。但我认为,更需要被提醒的人是父王。” 历史上因美色亡国的案例多得是,不可不防。 霍兰台早就看父王身边的柴米和油盐两个奸臣不顺眼。这两个人于国于民无寸功,一心给父王源源不断提供美女,陪着饮酒作乐。以至于很多时候,父王都无心朝政。 如此,两个太监就有更多机会干涉朝政,为他们自己捞福利。 百姓对这两人恨之入骨,但又敢怒不敢言。 偶尔有朝臣跟这俩太监作对,指出他们是俩祸害。 柴米和油盐表面上无所谓,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报复,是两个地地道道的小人。 小人,没有信仰,没有骨气,没有感情。谁能给TA好处,TA就逆来顺受地去巴结谁。 古往今来很多大人物,都是因为得罪了小人,而在小河沟里翻船的。 历史上有名的小人,比如大唐丑宰相卢杞,比如秦桧、赵高,还有杨贵妃她哥。 兰台深知,对待小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得罪,敬而远之。所谓小鬼难缠。如果对一般人是七分客气,那么对小人就要十分客气。 因为“客气”+“愚钝”,柴米和油盐从来没动过公子兰台的心思。 霍兰台决定以隐身贤者的名义,写一封密书劝诫父王,莫沉浸于酒色而忘了公务。 山海王意外接到隐身贤者的密书,被当头敲响了警钟。也许别人劝不管用,但这位不知底细的贤者的话,他却非常看重。 于是,有那么两日,他没去任何一个姬妾的寝宫。而是挑灯夜战,苦读治国书籍以及处理国务。 但是好景不长,仅仅两日他就忍不住了。 “寡人的美人儿啊!寡人来了!” 山海王口干舌燥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欣姬的寝宫...... 037 跟有意思的人在一起才有意思 天庭正在举办party,也就是那帮无聊的神仙们,找个藉口聚在一起快活一下,热闹热闹。 作为天上的神仙,没有五一,也没有十一,更没有圣诞节、感恩节、复活节、情人节神马的;他们没有手机,也没有平板,更没有xbox、互联网、卡拉OK神马的。 他们也有精神需求好不好?偶尔也需要聚众喝个小酒啊,赏个歌舞啊,听个段子啊,斗个地主啊,找个树洞吐吐领导的槽啊神马的,这方面跟凡人一样俗。 作为本次活动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之一,长无绝应该(戴着值班袖标)在会场各处巡逻,确保没有醉酒闹事给神仙界丢脸的。 可是他好端端地走着走着,忽然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咕咚”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引起小小的骚动和围观。 这时,天帝之子辰良及时走了过来。 扶起晕倒的长无绝对众人说:“他大概是喝多了,我带他去旁边歇会就好,大家继续。” 辰良在天庭属于“***”,又是个办事稳妥很靠谱的年轻人,众人皆很放心。 扶长无绝的时候,辰良顺便给他搭了个脉。感觉真气混乱,脉搏微弱,心中有数了。 等长无绝悠悠转醒,见到天帝之子正严肃地盯着自己。 他有些心虚地想爬起身,可是四肢酸痛无力,又跌了下去。 辰良淡淡地问:“为什么偷练‘通达功’?” “没没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看看你,面色蜡黄,眼底发乌,印堂发黑。如果不是偷练了‘通达功’,怎么会弄成这样?” 自知骗不过去,长无绝沉默不语。 他知道,辰良跟祝华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辰良喜欢她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己可千万不能说练此功正是为了感知祝华予!不然岂不是自讨苦吃?搞不好,辰良会利用职权给自己小鞋穿的。 但是,自己喜欢祝华予有错吗?谁说辰良能喜欢她,灵力低微的自己就不能喜欢呢?喜欢一个人难道还得凭身份不成? 看长无绝沉默的样子,辰良语气温和了一些:“天庭规定禁止修炼通达功,也是为我们每个人好。内力和精魂有限,何必要把自己熬到灯尽油枯呢?” 长无绝不断点头称是。否则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辰良忽然问:“你在意的,是个女人么?” 长无绝顺坡下驴:“是啊。难道我还能喜欢男人不成?” 辰良也发现自己问得有失水准,抱歉地笑笑。 因为天生面瘫,所谓的笑只是轻轻扯一扯嘴角。 辰良本就长得俊朗,嘴角一扬更是光芒四射,更加令相貌平平、面色灰暗的长无绝自惭形秽。 长无绝像在聊天,又像在自言自语:“我爱上了一位女神仙,但是不敢对她开口表白,就只好默默感知她的气息。” 天庭之上,神仙何止百千。辰良怎么也不会想到,长无绝念念不忘的人跟自己一样。 神仙之间互有好感乃至终成眷属,都是被允许的。 辰良无疑是觉得这个藉口很合理,也表示理解:“我就不打听那个人是谁了。但是,我劝你有话还是要当面沟通。不要再偷练这种违禁的内功了,也容易走火入魔。这次我先替你保密。” 长无绝赶紧挣扎着爬起来施礼:“多谢辰良兄!” “客气。” 辰良见他脚步不稳的样子,又叮嘱一句:“宴席那边有我盯着,你先回去歇息吧。” 长无绝再次道谢,之后回了自己的住处,一屁股瘫倒在榻上就起不来了,他的内力几乎被耗光了。 本来昏昏欲睡,可睡梦中恍惚见到祝华予妙曼的轮廓,他一下子又精神了。 美人当下在干啥呢?长无绝感觉仿佛有万千只蚂蚁在心里爬,痒得不行。太想感知美人的气息了,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一缕! 没有自控力是最可怕的。明知是错,可当欲望来临的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 长无绝又爬起来打坐。 双手叠兰花指放在盘起的腿上,默默运功,真气由下丹田而始,至会阴穴。 接下来就不按照一般内功的套路沿脊椎督脉通尾闾,而是彻底乱了,爆炸般直接扩散到五脏六腑。 长无绝只觉丹田火炽,两肾汤煎。 本来这两个是打通经络的好征兆,但他这个火炽和汤煎不像别人,而是炽热得让他呼吸都困难。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但是长无绝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急切地想要感知到祝华予的一点点气息,上了瘾的感觉就像吸食毒品一样。 如果灵力足够高深,用了“通达功”之后,眼前会出现一幅清晰的画面,甚至能看到祝华予的一举一动,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大致就是虚拟摄像头+虚拟窃听器的组合吧。 但长无绝本身灵力就低,再加上内力快要耗尽,因此只能朦朦胧胧地勉强感觉出祝华予在那里。就好像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看里面的人影,而且什么声音都没有,无异于隔靴搔痒。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长无绝兴奋无比。 要不是打坐中不宜出声响,他就要激动得大叫起来了。 然而即便是那样模糊不堪的影像,还是变得越来越飘渺,越来越遥远。 其实每次偷练禁功过后他都会对自己说,下次再也不偷着用“通达功”了,对身体不好。但就是忍不住。 祝华予就像一个具有致命吸引力的魔咒,牢牢吸住他。 长无绝想,放眼四海八荒,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世间怕是再无此等美人,有什么办法可以得到她呢?只要能得到她,我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最后,长无绝“咕咚”一下子,再次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方才跟长无绝交谈之后,辰良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祝华予。小师妹现在在做什么呢?如果每时每刻都能感知她该多好! 不过辰良身为天帝之子,身为资深天庭执法人,自然不会知错犯错,他可以想别的办法。 比如,找个藉口到凡间去看望她。 “父王,山海国国君不日将举办封禅大典。儿臣想去一趟云容山,将此事告知山鬼,以便早做准备。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正襟危坐的天帝命左右退下。 等大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的时候,天帝一改刚才威严的样子,凑近儿子挑起了眉毛。 “小子诶,你骗谁呐?我是你老子,我还能不清楚你心里打的那点小算盘?想你家小祝了是不?” 辰良尴尬万分:“这......父王明鉴。” 天帝狡黠一笑:“为父老实跟你说吧,上次把她叫回来受审呢,其实也是为了让你们两个小年青有个机会见见面儿,说说悄悄话儿,怕老实巴交的吾儿相思成灾啦。” 谁说天帝不会笑?他只是在人前一本正经罢了,跟儿子就没什么好装酷的。 所以说,其实人人都会伪装,只是目的不同、程度不同、方法也不同罢了。 “多谢父王体恤!” “儿咂,你什么都好,为父就是不喜欢你这一点,太正经八百儿了。当下又没外人儿,你一个大礼接一个大礼的搞什么搞?腰不累啊?你就不能放松一点,随意一点,像你爹我这样嘛?” 天帝说着,往椅子上一歪,来了个如假包换的葛优瘫。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从不这样,尽管他骨子里认为自己是一个随和随意的领导。只要有一个外人出现,他就一秒回归正襟危坐的状态。 “是,儿臣遵命!” “啧啧,”天帝嫌弃地摆了摆手轰他出去,“没治了,这又行一个大礼!” 辰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天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为父宁可你做一个有趣的、常犯小错误的人,也不愿你做一个完美的、但永远四平八稳无聊的人。太谨小慎微了没个性,现在啥都讲究个性,连卖个产品都要个性化订制,懂吗?” “懂了。” 这回,辰良知趣地没有再行大礼,但表情依旧严肃。 天帝无奈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天庭那么多漂亮姑娘,为父为啥偏偏也觉得小祝那姑娘不错呢?就是因为她有意思。小脑袋瓜儿古灵精怪的,主意多着呐。 “记得有一次,我在大殿之外碰见她,她竟然扽着我,一连给我出了十八个脑筋急转弯!说我整天处理天下大事,脑子容易秀逗,所以要经常敲打敲打。你说她好玩儿不?” “小师妹还干过这种事呢?” “哎呀,反正有意思太重要了,儿咂你知道不?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咱们作为神仙,一辈子老鼻子长了。要是总跟没意思的人在一起,说没意思的话,做没意思的事,那还不没意思死了?所以,为父支持你追那小祝。她一定能让你的日子丰富多彩,有滋有味儿滴。” 这是父子之间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讨论儿子的感情问题。 辰良得到了父亲的支持,心里自然开心。心想等再见到了她,也让她给自己出些脑筋急转弯呗。 038 努力干活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天帝:“作为过来人,为父必须提醒你啊,小祝那丫头长得美,性格又格外有趣,你喜欢,别的男人见了必然也会动心,你可得看紧点儿啊。回头让哪个凡间的樵夫把她给拐走了,你就该欲哭无泪喽。” 辰良心里一紧。 想起上次小师妹颈间隐隐约约的红绳,还有她那明显的小儿女动情之态。 人见人爱的华予妹妹啊,性子偏偏还那么单纯,稍微有人对她好一点,她就觉得人家是举世无双的大好人,可千万别被几块糖骗走了啊,千万别对哪个大灰狼以身相许了呀! 天帝压低嗓音:“为父再跟你交个底儿吧,当初我之所以派她去天下第一山出任山鬼,还不是因为她跟你的这层关系?天下第一山是个大热门,人人都想往那儿挤,我把她派到大地方,她的仙籍升得才快呀。不然以她的资历,也就够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沟沟驻守的份儿。” 天庭跟人间一样,偶尔也搞搞裙带关系。 辰良再次替祝华予谢过父王。 “对了,那丫头在凡间的历练还有几年来着?” “四年。” “那四年期满赶紧的,让她回来,可别节外生枝。行了不说了,老子再去瑶池转转哈,看看新桃子结出来没,长得也忒慢了!要是有个东西能让桃子保存得久一点久好了!” 天帝去看望他心爱的蟠桃了,辰良也一刻不愿等,立即动身去往凡间去看自己心爱的。 他不断告诫自己,待会儿见到小师妹,我一定不要板着脸,那样的确太无趣了,再吓着她。 刚离开天庭没几步,辰良又折返了回来。 有一阵子没去看她了,不好空手。他知道她喜欢什么。 辰良回到梨花大道,广袖一挥,万千梨花飘若雪,最是多情时节,他抻开袖子兜了许多。 转眼,枝头就又绽放出更多。说明辰良今天的心情还不错,因为这梨花是由心而生的。 辰良钻进天庭御膳房里一通忙乎,只听锅碗瓢盆叮铃当啷。 出来的时候,他左手提着一个素油纸包,右手拎一只精美的木盒。 纸包里是天庭特供梨花膏,盒子里是一个银白相间的流线型玉瓶,盛着天庭限量供应特级梨花酿,外带两支配套的玉杯。 这是小师妹在天庭是最喜欢吃的喝的东西,应该多少能缓解她的思乡之情吧。 然而,他的小师妹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思乡。 满心积满思念的辰良,一靠近云容山就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熟悉而又不熟悉的笑声。 熟悉,是因为那确是小师妹的声音;不熟悉,是因为她从未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开心过。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辰良最不愿看到的画面! 他的功力比祝华予高太多,因而可以轻而易举不动声色地克服她设下的结界,如入无人之境。 只见山鬼轻盈的身姿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间穿梭,欢笑声撒了一路。 一个身材魁梧的凡间男子,轻功不凡,脚下生风,跟她追逐嬉戏。终于追上了,男子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祝华予的白裙飘散开来,恰似一朵盛开的梨花。 她双手搂着那男人的脖子,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含情对视,俨然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赤豹跟小狸分别走在他们的两边。尤其是小狸,好像特别喜欢那个男人,没事就在他腿上蹭啊蹭,亲热着呢! 辰良耳边轰然响起一阵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碎成了渣渣。 那是他的心。 一瞬间,他突然看不见也听不见,就像掉进了漆黑无底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为他的爱,被判了死刑。 男人把小师妹放下来,又意犹未尽地吻了一下她光洁如玉的额头,还是不过瘾,又吻了一下,再吻一下。 小师妹幸福地笑着,眼睛弯成了熟悉的小月亮。 不久,她坐到案前。 ***在她身后,两手越过她撑在案上,整个覆盖住她娇小的身体。 他俩就以这样的姿势共读一卷兵书,不时耳语两句,看起来分外协调,分外投机。 以辰良的功力,若想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不成问题。 但此时此刻,除了自己内心破碎的声音,其它的,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眼见为实,原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深受刺激的辰良不忍再看,掉头就走,也怕万一被他们二人发现之后,自己难免失态。 当众失态对辰良来说,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这一点跟天帝很像。尤其是在情敌面前失态,那就更可怕了。 在这一点上,公子兰台倒是个例外。为了宏伟的理想,他就毫不在意当众丢脸。 在天庭众仙的印象当中,辰良是个能担大任的人。他永远温文尔雅,永远四平八稳,永远不会冲动,永远不会失了风度。 但岂知,那只是还没有人碰触他的逆鳞而已。 一沾上小师妹的边儿,他就不淡定、不稳重了,跟一个乳臭未干、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没任何区别。 辛辛苦苦修炼了千年的心境,竟被打乱得如龙卷风过境后一般,但绝不能让别人看见! 逃也似地离开了云容山,他像片风中飘零的树叶无目的地游逛,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小师妹的笑容。 那是怎样一种笑啊!比平时更加灿烂,也更加温柔,更加余韵悠长。 她就从来没对自己露出过这种表情。 她对自己,就像自己对父王一样,大多数时候恭恭敬敬,谨守礼仪,有事说事,没事再会。应该说还不如对父王呢,因为她至少还跟父王讲过脑筋急转弯。 相形之下,辰良懂了。 她对自己根本就没有爱。有的,只是师兄妹之间的长幼之分! 忽然,他已经很痛的心又狠狠痛了一把。 原来是他刚刚想起,小师妹怕是终究难逃天火焚心之刑,而且执行的人偏偏还将是自己...... 山鬼送公子兰台离开时,忽听树丛那边传来一阵稚嫩的歌声,是两个山民小孩儿边走边拍着手唱: “太阳对我眨眼睛/ 鸟儿唱歌给我听/ 我是一个努力干活儿/ 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大王叫我来巡山/ 我把人间转一转/ 打起我的鼓/ 敲起我的锣/ 生活充满节奏感......” “扑哧,”山鬼笑弯了眼睛,“这是谁写的歌,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兰台望着她:“你是不粘人的小妖精?” “我粘人吗?” “我倒希望你再粘人一点!” 人有时候真奇怪。兰台明明不舍得看到她流泪,但又隐隐希望看到她泪如雨下地挽留自己不要走,好像那样才更能证明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似的。 山鬼轻巧地跳到他宽阔的背上:“那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分别的地方,予儿都粘着公子。” 按理说,她这么一丁点体重跟没有差不多,但感受着她的吹气如兰,感受着背上的温暖,兰台忽然不会走道了。 忽然,山鬼发现路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摆着一个大盒子和一个油纸包。 这包装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打开一看,是自己喜欢吃的天庭梨花膏,还有好喝的梨花酿!这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呢? 想来想去,一定是天庭有人来过。可为什么没现身呢? 再看看油纸包的绑法和那熟悉的金丝线,她明白了,定是辰良师兄。 以他的功力,可以轻而易举破了自己的结界,一定是他看到自己跟公子在一起,才气愤地扔下东西离开的。 自己知法犯法给他惹麻烦,他当然会生气喽。 心里惴惴不安。 兰台问,这些东西是谁的? 山鬼收起忧虑,快活地说:“是天庭那边送来的,不如我们一起享用。予儿吃了公子带的那么多凡间美食,也该请你尝尝我们天庭的美味啦。” 山鬼的原则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天要是待会儿塌下来就待会儿再着急呗,美食当前,不可辜负呦。 特别是梨花膏,趁新鲜最好吃了。一想到那入口即化的甜糯感觉,她眼睛里就噌噌噌地冒小星星。 霍兰台想,她们天庭的礼仪还挺大气的哈。东西不必交到本人手上,搁附近就行?连个签收的也没有。 所以这块大石头,差不多起了一个传达室或者前台的作用。 “既然是娘家人来看你,为什么不跟你见个面呢?难道是因为我在这里不方便?” “天庭有天庭的规矩,不希望跟凡人走得太近。” “下场呢?” 兰台一阵见血抓住了主要矛盾,貌似很懂行地问。 “予儿都已经跟公子走得那么近了,还管什么下场呐?” 山鬼既不想对他撒谎,又不想提天火焚心的事。她更不想告诉他,王于天下者可半列仙班。 如果他真能一统天下,他们两个人就能不受任何责罚、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但真要那样的话,必然发动战争无数,老百姓就太可怜了。 所以她宁可将来去承受天火焚心之痛。而此刻,享受当下不好吗? “当然要管!”兰台却认真地说,“我不能害了你,有什么后果,我帮你担着!” 山鬼感动地吸了吸鼻子:“估计后果就是——你会天天跑来找我蹭梨花酿!” 这回终于该她请他吃东西了,她笑着打开盒子分享。 039 公子啥都好就是有点呆 兰台是个爱酒如命之人,什么顶级佳酿都尝过,可谓酒仙。 因为深知醉酒误事,他用强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平时滴酒不沾,应酬只喝一点点,绝不会让自己晕晕乎乎。 在打开盒子的一刹那,一阵浓郁的酒香钻入他的鼻孔,让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尝尝。 梨花酿并不烈,但口感饱满圆润,回味竟然由苦到甜,跟香水一样有前味、中味和后味,一下就把他征服了。 配上入口即化的梨花膏,更是千古难寻之美味! “好酒!” 兰台由衷地赞道。 “那当然了,我辰良师兄的手艺可是最......” 山鬼的话音戛然而止,怎么说漏嘴了呀。 霍兰台顿时明白了,送东西来的人正是她那个天庭***师兄。定是见自己与山鬼如此亲近,不便现身。 人家师兄师妹那么多年,要成早成了,还轮得到自己加塞儿吗? 再说予儿的深深情意,自己已然明了,又何必矫情呢?便没多问。 已经回转天庭的辰良,在光秃秃的梨树下面生无可恋。他的心一片荒凉,所以由心而生的满街梨花全没了。 忽然,他感知到小师妹在叫自己的名字。 以前他说过,只要她轻轻唤自己的名,自己就会排除万难立刻出现在她身后! 这既是她第一次叫自己,无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无论过去之后看到什么样的情景,都必须履行诺言! 回到云容山,辰良的双脚刚一落地就听到一个男子说:“每次分别的时候我都觉得,把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留在黑漆麻五的深山里,心里怪不落忍的。” “嘻嘻,那公子就住在山里呗,”然后,眉目含笑的小师妹又勾魂又无邪地添了一句,“还可以陪予儿看星星。” 兰台最受不了她这种纯洁的、无意的挑逗,每次都觉得口干舌燥能要老命。 她要是有意撩的话,估计自己更无招架之力了,他艰难地说:“一定,找个机会,陪你看星星。” 一向淡定自若的辰良在一双壁人身后,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兰台刚刚离开,一道白光闪过,辰良“唰”地出现在山鬼面前。 祝华予惊喜万分:“师兄来了!谢谢你给予儿带的礼物!” “师妹,你为何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山鬼知道他指的是未来的天火焚心,却淡定回答:“如果没有爱过,就算神仙的生命冗长,又有何意义?” 辰良真想脱口而出说: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你跟我同列仙班,我们才是门当户对理应相爱的一对!我们一起长生、一起相爱不好吗? 实际上,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门当户对。 实际上,辰良也并不具备说这些话的勇气,要是敢表白,他还用纠结到今天? 再说,师妹显然已经爱上了那个凡人,自己此时表白不是明摆着会被拒绝嘛?那多丢脸! 辰良端着身为师兄的架子,一本正经地教育师妹:“好吧,就算你有理,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男人也爱你,你死了他会有多伤心?” 祝华予俏丽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慌乱。 这个这个,她还真的从没想过,光想着要珍惜当下了。主要也没经验,这不是生平第一次爱上别人么? 辰良见自己的话奏了效,赶紧趁热打铁,却偏装出随口说说的样子:“不就是找个人尝尝爱的感觉吗?从天庭里找一个多好,将来可以当一对逍遥的神仙眷侣。” 山鬼的青葱玉指不由自主伸向颈间,实诚地说:“可我已经佩戴了公子送的玉,也为公子结了罗缨,如何还能换一个人爱呢?” 咣当! 辰良的心又华丽丽地碎了一百八十遍,头一次觉得小师妹她好残忍,自己都千疮百孔了,她还在一刀一刀往自己心上捅! 他明明再也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听见自己沙哑着嗓音问:“他是什么人?” “公子兰台,山海国三皇子是也。” 山鬼提起意中人的名字,脸上难掩甜蜜。 原来他就是霍兰台。 辰良想,原来如此,怪不得那男人衣着虽并不华丽,但依然能看出不凡之气度,看来是为了约会而便衣出行。 可是也不对,传闻山海国三皇子极为愚钝,走路都能摔跟头的,看着不像啊! “小师妹,我听过一些有关三皇子的传闻,你要当心别被骗了,搞不好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冒充皇子来接近你。” “骗我?怎么会呢?公子待予儿一片真心,绝不会有半字虚妄。” 山鬼胸有成竹地说。她可是通过紫檀笛的召唤到过兰台府的。 辰良的心拧着劲儿地疼,疼得他说不出话,可小师妹无意间又狠狠补了一刀:“其实,他是不是皇子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是他就好。” 再现小梨涡。 辰良紧紧闭了嘴唇。 他本想说,师妹你要是受刑,我也会受不了的。但是怕小师妹和那个男人耻笑,所以没能说出口。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要面子的问题很严重,但就是克服不了。 “你,好自为之。” 辰良掉头走了。他需要赶紧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舔舐自己的“伤口”。 身上若有伤,那么多仙草仙丹灵药可以医治;可心若受了伤,灵力再高强也没辙。 “师兄留步!” 祝华予忽然叫住了他。 辰良带着一线希望转身,以为她要挽留自己。 却见小师妹揪着裙子边儿客气地说:“师兄,下次如果你来的话,能不能多带点梨花酿啊?因为,因为公子说他很喜欢。” “可以。” 辰良听见自己飞快地抛下一句,转身就走,生怕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失落,他知道自己连备胎都算不上...... 其他王公贵族的府邸,一到晚上灯火通明,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而夜晚的兰台府,清净得像出家人的居所。 婢女们可以随意三三两两聊天、玩耍,公子不需要她们伺候在旁。别所更衣洗浴了,有时候连做饭、端饭,公子都自己动手。 尤其是最近,公子经常一头扎厨房里就几个时辰才出来,也不知道在里头鼓捣什么。 婢女甲说:“咱们几个命还挺好的哈,虽然咱们公子府不如其他公子贵族的府邸阔气,但是看咱们公子心地多好,又慷慨,又平易近人,一点不把咱们当下人使唤。今天他听说我爹病了,还问我要不要回家看看。” 婢女乙叹了口气:“唉,可惜就是有点呆,不然倒是挺帅的一个小伙。” “好啊你竟敢说公子呆!我就喜欢这样憨厚朴实的男人,至少不会害人。” “说漏嘴了吧?你喜欢咱们公子是不是?” “嘘,小点声,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了去。公子就是招人稀罕啊,你看惜君公主,那么多王公贵族追求她,她不是偏偏就喜欢咱们公子?” “可我觉得,惜君公主并不适合咱们公子,她的小姐脾气太大了,公子娶了她,肯定成天受她欺负。” “我觉得咱们公子肯定不会娶惜君公主的。公子人好,有朝一日定会遇到一个真心疼他照顾他的人,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咱俩还在不在他身边了......” 她们操心的公子兰台,此刻正在书房用功。 本来他是个专时专用几乎从不开小差的人,可现在,山鬼的甜笑时不时会钻进脑海,让他对着书本也会露出温柔的笑容。 然后再提醒自己用功,有爱的力量更应加倍努力才是。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大事不好了!” 兰台放下竹简,疑惑地看着慌慌张张闯进来的笑傲白。 笑傲白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公子,那天你到底把惜君公主咋滴了?” “没咋呀?出什么事了?” 兰台猜,一定是伤了人家的心,惜君妹妹自暴自弃了。 “听说她回去之后性情大变,把所有能称得上‘淑女’、‘名媛’的好习惯全改了,这会儿,这会儿出大事了!” 这些日子跟山鬼两情相悦的幸福,冲淡了公子兰台对惜君妹妹的愧疚,甚至忘了那晚她来求自己一同私奔的事。 因为从小养尊处优,惜君有些任性,不过不算太过分。加上她人长得讨喜,所以一直被包容。 可是最近变得骄横乖戾,动不动摔碟子摔碗,动不动还断水绝食,提各种过分的要求。比如非要让脚丫子比自己大得多的婢女,把脚穿进她的鞋里去。 婢女满头大汗,她就气得大哭。 母亲惜姬急坏了,她知道女儿不愿意嫁到儒林国去,这是心里不痛快,也是在用一种奇葩的方式表达,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母亲怎么会不明白,女儿喜欢的是她的兰台哥哥。 可是第一,君无戏言,大王已经答应把她许给儒林国二皇子,怎么能改呢?万一再引起两国之间的矛盾,那就坏大事了。 第二,惜姬自己也不太喜欢公子兰台,觉得那个皇子呆呆笨笨,也不可能当上太子,嫁给他多委屈呀? 也不知道女儿怎么眼光那么差,那么一根筋。 母亲越劝,惜君公主的脾气就越大。 那天,公主府的马厩旁边。 马夫正在给马儿喂草料。他终日跟牲畜为伴,尽心尽力,养出来的马儿都是又健壮皮毛又光亮,拉起车来又快又稳。 忽见金枝玉叶的公主,仿佛身披光环直直朝自己走来,吓得连磕头都忘了。 “你,”惜君伸出一根手指,没好气地指着这个男人,“你来陪本宫喝酒!” 040 现在的姑娘让人招架不住 老实巴交的中年马夫双膝跪地说不敢。 “本宫命你陪你就得陪,除非你不想活了。” 一位高贵的公主,尤其是还没出嫁的公主,主动邀一位地位卑贱的马夫同饮酒,众人闻所未闻,也大大地不合礼法。 可见到公主神魔让步的气场,婢女们谁也不敢阻止。 人家是主子,自己是仆子,让干啥干啥就是了,有什么资格多嘴呢? 让人没想到的是,惜君公主大剌剌地把马夫领进了自己的闺房! 马夫在门口抱着门框不撒手,打死也不肯进去。因为一旦进去了,即便什么坏事没干,公主的名节也让自己给毁了,那国君还能饶自己活命吗? 后来迫于公主淫威,马夫一想,唉,横竖是个死,死前能得以跟公主共饮一杯,死而无憾了! 原来,此人暗暗爱慕公主已经很久了。作为她的马夫,只有在她出行时才有幸得见,还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平时只能跪着看到她的鞋尖。 惜君公主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关上了房门,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问:“你叫什么名字?” 马夫颤颤巍巍:“回公主殿下,小人姓乐名言。” 惜君瞥了他一眼:“乐言,就是喜欢说话的意思,那为何你话这么少?” 乐言:“......” 在公主面前还敢滔滔不绝吹牛皮不成? 惜君双颊泛红,身上有酒味,显然刚才已经喝了不少酒:“你觉得本宫长得如何?” 马夫这才刚站起来没多大会儿工夫,一听这话又打算跪倒,被公主扯住:“坐。” “小人不敢。” “那本宫就杀了你。” “咣当”,乐言赶紧坐下了,但好像地上长了刺似的。 “回答本宫前面的问题。” “小人没读过多少书,不会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但公主殿下在小人心里,是,是,是天下第一仙女!如有半字不实,愿遭天打五雷轰!” 惜君听到他朴实的言辞,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喃喃自语道:“可惜啊,你不是他,如果他也这么认为就好了。” 马夫听了没敢出声,大概齐知道公主的异常行为是源于失恋了。 哦,原来仙女也会失恋啊!还以为她们这些锦衣玉食高贵的人,什么烦恼都没有呢。 其实,只要有欲望就有烦恼,而欲望是无止境的。 有的人发愁没有鞋,有的人发愁没有脚,有鞋也有脚的,八成就该发愁没有车了。 乐言想,如果我知道是哪个不识抬举的臭小子惹公主生气,我非揍瘪他不可!就是不知道那人什么身份,要是皇亲贵族,估计我连人家的袍角都摸不着嘞。 见公主一仰脖将酒杯干了,乐言也一饮而尽,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能陪尊贵的她喝酒。 公主又给他斟满一杯,冷不丁问道:“你成亲了吗?” “回公主,小人尚未成亲,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小人。” “那你有没有看上的人?” 乐言:“......” 惜君公主才不管他回答不回答,只管一个接一个连珠炮:“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你会怎么办?” 乐言被雷得外焦里嫩,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奔放的吗,简直让人招架不住了。 但,这问题简直问对人了。 也许是酒壮人胆,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马夫鼓起勇气,望着公主惊为天人的容颜:“小人不才,愿为公主殿下献歌一曲。” “你唱吧。” 屋里边且歌且饮,哪管外头炸了锅。 乐言清了清嗓子唱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是一首名曰《汉广》的歌。 是讲一个樵夫,他倾慕的佳人在大江对面,他深深知道自己与女神的距离(物理和精神距离)堪比银河阔。但他并未因此情绪低沉,因为他觉得真爱不是非得拥有不可。 所以他选择了每天唱着歌砍着柴,仰望对岸的女神,给她送上遥远的祝福。 可以说,乐言用这首歌曲睿智地回答了公主的提问。 他自己就是如歌中的樵夫那样做的,他希望公主对爱而不得的人也能如此,祝福但不强求,这样才能重新快乐起来。 惜君也听过这首流传很广的歌,她心中一怔。难道真爱真的不必拥有吗? 这时有人在门外喊:“惜儿,快开门!” 原来是母亲惜姬到了。 听说女儿竟做出如此有失礼节的举动,她急得几乎插翅飞来。 惜君不慌不忙打开门。 惜姬见女儿真跟一个马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还貌似在对饮,又惊又气差点儿没晕过去。自己爱女的名节啊! “你们,你们两个都干了些什么?” 她声音颤抖着质问。 屋里的两人明明衣冠齐整,相敬如宾,但公主此时却故意拂乱了自己领口一脸无所谓地说:“什么都干过了。” 乐言两眼一黑险些背过气去,二话不说“砰砰砰”使劲磕头,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呀。本来大概还能留个全尸,这下搞不好要诛九族喽。 后来想起好在自己就孤家寡人一个,并没有九族可以牵连。 公主说啥就是啥吧。好在是为仙女垫背背黑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惜君公主亲密地挽住乐言的胳膊,还把头靠在他肩上对母亲说:“女儿打算嫁给他。” 这回轮到惜姬两眼一黑。 受刺激受大发了的乐言却觉得,自己在临死之前能听到自己爱慕已久的公主说这么一句话,哪怕是假的,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 到了大殿之上:“父王,女儿想嫁给乐言为妻!” 此时,乐言的青布衣衫之上还粘了两根马棚的稻草,头发有些乱,身上有马粪味儿,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山海王霍禄甫气疯了,恨不得一把捂住爱女的嘴。 “小点儿声啊寡人的小祖宗!” 他咬着牙掐着嗓子说。 “不必小声,反正我们两个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啦。” 说着,惜君公主“含情默默”地望了乐言一眼。 乐言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就破罐破摔吧。反正山海王是快哭了。 寡人的公主死气摆列要嫁给一个马夫,这教寡人一国之君的老脸往哪儿放啊! “大胆匹夫,一定是你,是你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勾引公主的对不对?寡人非赐你个五马分尸不可!” “不是的父王,女儿跟乐言是真心相爱的!” 山海王强压下差点儿喷薄而出的一口老血,咆哮道:“公主不可以爱!上!马!夫!” “为何?”惜君淡定反驳父王,目光炯炯,掷地有声,“情感发乎自然,发自内心,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牲畜尚可顺从天性,自由择偶,自由交配,难道人反不如牲畜乎?” 山海王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这他喵的是个女孩子说的话吗?而且还是贵为公主的女孩纸。一向乖巧、爱哄自己开心的女儿啊,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白了,一定是因为寡人要将她许配给了儒林国皇子,她才故意这样气寡人的。 她这是故意要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这样儒林国皇子就不肯娶她了。 可是寡人的傻女儿啊,名声臭了,今后你可怎么办? 山海王越想越气:“杀,给寡人杀了那个马夫!即刻把他拖出去砍了!” “慢着!” 惜君秀眉倒竖,大喝一声。 上来捉拿乐言的两个护卫被斥了下去。 公主双膝跪倒:“倘若父王执意要杀乐言,女儿情愿以死殉情!” 旁边乐言的脸色一会儿黄一会儿绿,这会儿又涨成个大红脸,没他说话的份儿,他嘴笨,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只见惜君公主“倏”地从发间拔出一根寒光四射的银簪,锐利的尖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作势要捅下去。 这下把山海王吓得不轻,直接从大殿上蹦下来阻拦。 这个时候,他忽然无比羡慕寻常百姓。百姓把家门一关,压低点儿声音就可以做到家丑不外扬了。 而这大殿之上到处都是外人,光贴身护卫就好几十人,能保证他们不出去乱讲吗?除非把他们杀光。 可要是杀了他们,一时半会儿哪儿找那么多信得过的贴身护卫去? 山海王无奈,只得答应不杀乐言,但婚事暂缓,还得想法子跟儒林国交代。 “打了胜仗”的惜君跟乐言一起走出了国君大殿。来到无人处,乐言叩头道:“冒犯公主殿下,小人死罪。” “起来吧,你又没做错任何事,倒是本宫差点害了你。” 乐言刚一起身,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快步走了过来。 如果是平日,惜君公主一定会抛下乐言奔进那人怀里,欢快地喊一声“兰台哥哥!” 可是今天她没有。 她紧紧盯着霍兰台的眼里,有着岩浆一样的炽热,以及冰山一样的寒冷。冰火两重天。 乐言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却一眼就看出,这就应该是公主爱而不得的那个人。 看这打扮,说不定是其中一位皇子。 上去揍是不敢。马夫在宫中地位最低,一向跪拜惯了,刚要照例矮身,被公主拦住。 “三皇子来得正好,介绍一下,这是乐言,本宫未来的夫君。他原是本宫的马夫。” 霍兰台知道她这是在气自己:“惜君妹妹何必如此任性?” “本宫怎么任性了?”公主扬起高傲的头颅,“我爱乐言的朴实无华,更爱他积极乐观的心态,本宫想自己选择未来的幸福,而不是去当一颗用来和亲的棋子,不可以吗?如果你是来劝阻我嫁给他的,你可以走了。” 041 山海王的述职报告 兰台知道惜君公主话里有话,她想选择的幸福其实是他霍兰台。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绸子包裹的长物事来:“我是来送这个的,惜君妹妹,多多保重。” 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惜君迫不及待打开包裹,见里面是一根精美的紫檀笛,跟之前见到的那根很相似。 原来兰台哥哥还记得跟自己说过的话,真的找人为自己打造了一支! 泪水一颗颗如断线的珍珠滚落,心里五味杂陈。 有些人只能彼此关心爱护,却不能成为一路相携的伴侣。 惜君好像明白了,自己喜欢兰台哥哥,人家却没有义务一定要偿还自己的这份情意。不是你给东西,别人就一定要收的。 还是乐言说得对,真爱不必非得拥有,两情相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她抹了抹眼泪对呆站着的乐言说:“对不起,是本宫害了你。趁父王还没对你怎么样,你快走吧。” 说完,把自己两手上的玉镯,和头上所有名贵的饰物全部取了下来交到他手中:“走得越远越好,我派人护送你出城。” “小人不走,”乐言此时倒彻底淡定下来,行了个礼说,“小人愿留下陪伴公主,承担一切罪责。生死本无足轻重。” 他知道,自己若是一个人离开去苟且偷生,公主就会落得一个弃妇的名声,她以后就更没法见人了。 惜君感动不已,这次是真心实意挽住了他的胳膊。 一个头烦成两个大的山海王,无奈只好秘密另选了一名性格温顺、少言寡语的公主微雨嫁到儒林国去。好在自己的女儿多得是,随便挑出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 清晨,一声尖叫打破了兰台府的宁静,所有人都跑来问出了什么事?发出尖叫的是一个婢女。 她说天蒙蒙亮的时候,见公子窗子开得太大,怕公子着凉,又不希望打扰公子休息,便想从外头帮他掩上,结果不小心打破了窗边一只花瓶。 脆而响亮的“啪”一声,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但榻上的人竟毫无反应,一声不吭。 这名婢女知道公子睡觉一向很轻,她站在窗边越想越觉诡异,怕公子出了什么事,便去喊人一起撞开了门。 众人吃惊地发现,床榻上并没有人,有的只是一张团成人形的被子,然后上面又盖了一床被子,掀开的时候把婢女吓了一跳。 这时,笑傲白气喘吁吁跑来解围说:“公子今儿个起得早,晨练去了,没啥大事儿,大家伙都散了吧。” “晨练?晨练为什么还要弄个假人摆床上?” 笑傲白挠着头说:“这......童心未泯行不?” 好吧,众人做鸟兽散。 其实霍兰台昨晚一宿根本没回来,只告诉心腹笑傲白: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兰台干嘛去了呢? 陪山鬼看星星去了呗。 他想,生逢乱世,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我既答应了予儿要陪她看星星,兑现承诺赶早不赶晚。 祝华予当然开心了,拉着他去了云容山最高峰,一览众山小。 常人上到山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兰台轻功卓绝,加上有山鬼领路,所以不是难事,在海拔一千五百米的顶峰也没有高山反应。 这里看月亮格外明亮,漫天璀璨星光近得仿佛就披在身上一样。如果不考虑温度等因素,真是个约会的绝好地点。 星象分为东南西北四象,苍龙在东,朱雀在南,白虎在西,玄武在北,人尽皆知。 山鬼说:“公子,咱们来玩找星宿的游戏吧,先找东方苍龙的‘角宿’可好?” “好。” 四象中每一象有七宿,一共四七二十八宿。比如东苍龙的第一宿就是角宿,它由两颗星组成,代表苍龙的两支犄角。 兰台理论都懂,但此刻已被漫天星光晃晕了眼,随便看哪儿都一样。 在山鬼眼里却不同。 她夜复一夜与星空为邻,熟能生巧。旁人眼里乱七八糟的排列,在她眼里却有着整齐的队列,随便点一个“兵”,都可以很容易地“出列”。更何况,鬼谷师父说她有慧眼和慧根。 于是,这比赛怎么比都是山鬼赢。 她开心了一会儿又不开心了:“公子博闻强识,该不是故意让着予儿的吧?” “真不是,哈哈,我找星宿的眼神儿确实不如你。” “不过予儿看得再清楚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当然有用。星象可以帮助推算四时节气,以免误农事。还可以帮助判定位置,推算凶吉,用处极多,我真该好好练练观星的眼神儿才是。” “啊,我想起来了,当时鬼谷师父也提过让我好好观星,说里头大有玄机,结果那晚予儿睡着了嘻嘻。” 山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往兰台身边缩了缩。 最好的爱情就是,你会那些,我会这些,我们互为彼师,共同进步。 “冷么?” 情商一百分的霍兰台问。 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个时候他作为男生,很机智地开始宽衣解带,准备把外面的袍子脱下来盖在妹子的肩上。 衣着如常的山鬼阻止他说:“予儿不冷,神仙的体质不畏冷但不喜热,倒是公子你应该多穿一点。” 山鬼这才想起他乃一介凡人,而且今晚溜出来为了掩人耳目,穿的还是普通山民的单薄布衣。 他一定是在消耗了大量内功以保持皮肤表面的温度,否则早该冻僵了。 山鬼自责不已,广袖一挥,手中便多了一件厚厚的鹅毛大氅(后世称为羽绒服,最低管到零下六十度),亲手为他披在肩上。 兰台一抬臂,把娇小的她也搂进羽绒服里,感到无比柔软和温暖,真想跟她融为一体。 虽然这里很冷也不舒适,但跟她在一起总能拥有难得的心灵的宁静。而且平时,霍兰台“装”得太累了,跟她在一起,心能够得到最好的休憩。 这个女人就是有一种,让人愿意无条件对她卸下伪装、敞开心扉的力量。 对很多人来说的漫漫长夜,对他们来说只不过一瞬。直到欣赏过撼人心魄的壮丽日出,兰台才依依不舍离去,鹅毛大氅还给了山鬼。 他走后,山鬼兰花手轻拂,将它还原为了一根白鹅毛,于山谷间悠悠荡荡飘远了去。 下到山脚时,霍兰台忽然发现前面乌泱乌泱好多人,都穿着宫里的衣服,有的在搬石头,有的在扫地,想必是在为父王上山做准备。 他本能地想绕道避开,但还是被从后面走来的宫人发现了。 “叩见三皇子!” 那人一出声,旁边“呼啦呼啦”跪倒一片。 大家一看,三公子今天咋了,为啥穿着打补丁的山民的衣服? 而且就他自己,也没跟个护卫什么的?不会是长得像三皇子的山民吧? 兰台一看大家都认出自己了,只得“咳咳,免礼”。 有个胆大的问:“公子独自在此作甚?” “山里空空空气好,晨练。” “那公子为何衣着如此?” 答曰:“体验生活不不不行吗?” 这些宫人当中为首的一人叫小四,很有眼力价。 让三皇子一个人回宫多不安全?他马上安排了八个人护送,顺便让其中一个自己的心腹,把三公子的行踪汇报给了大公子齐光。 原来小四也是公子齐光的人。 并不是霍齐光这个人多么有魅力,而是他舍得花钱,懂得用金银收买人心。自己再喜欢的宝贝,只要对自己有用的人想要,马上双手奉上。 他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锭金子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锭,三锭,百锭,千锭总行了吧? 只要能当上太子,将来继承王位,整个国家都是自己的,金银财宝任挑,这点金子有啥可心疼的? “什么?三公子穿着百姓的衣服上山,彻夜不归?” 这山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呢?为什么他一进山就消失了呢?三弟不会是在偷着练什么厉害的功夫吧? 不会不会,他那么笨,平地都能起跟头的人...... 终于到了山海王封禅的日子。 上山的道路早已被清扫干净,铺上了菹秸做的席。 早有匠人筑土为坛,重新修造了高9尺的祭坛,上面摆放着丰盛的祭品,有新杀的白鹿、白马、乌牛、各种珍禽异兽,对了,还有公鸡。 鸡本来是百姓家最寻常不过的家禽,为什么也能在天子祭祀时登上大雅之堂呢? 因为古时人们相信,雄鸡有辟邪通天的神性,鸡啼寓意着光明,再加上鸡又与“吉”谐音,所以......祭祀的时候鸡也倒了血霉了。 山海王霍禄甫下了车。 他今日身着盛装,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领着三个儿子和文武百官来到半山腰那宽阔的平台,跪拜答谢上天和大地的厚恩,谢天成为“封”,谢地称为“禅(SHAN四声)”。 同时也是要告诉诸神,自己治理国家有多么成功。 “寡人在位二十年,最大的功绩莫过于打败、并收复了金宝国,夺取了其境内的锡山。” 此话不假。 金宝国如今已被尘封在历史的长河中。当年它闻名天下,主要是因为拥有一座举世无双的庞大锡山。 有了它,山海国就从一个原本锡矿极度缺乏的国家,摇身一变为锡产量天下第一。 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加上铜就制成了青铜。 用青铜铸造的兵刃锋利无比,能穿透重甲。 因此,山海国的兵力逐渐让其它国闻之色变,也让山海王得意洋洋。 042 天地面前你我皆臣子 山海王打败金宝国,其实已经是十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拿出来说事儿,是因为近年来山海王实在没啥值得炫耀的功绩。 就像我们现在常能看到一些产品包装上赫然写着,本产品曾在19XX年得过什么大奖,而那个数字可能距今已有几十年了,后来一直没有再得奖,所以只能一直挂着。 可好不容易上个山,办个大典,肿么也得多白乎几句啊! “寡人在位期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个这个,人人称赞寡人乃千载难寻之贤君,咳咳......” 山海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做着“述职报告”。 他每回出门的时候确实国泰民安,因为都提前清了道了。他见到的人全对他笑脸相迎,捡最好听的话对他说。 尤其是他身边的亲信太监柴米和油盐,总对他说,一切都好着呢大王放心,然后又塞给他几位新美女,热情恭送大王去后宫...... 于是对山海王来说,每天都岁月静好,每天都歌舞升平。 御史大夫风行纵最看不惯柴米和油盐这俩奸臣,但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大王就是不听,非要把这俩太监留在身边,还指望他们给自己源源不断搜罗美女呢! 风行纵气得要命,每回见到他俩都要破口大骂,一条一条数落他们的罪状。 两个太监表面上笑眯眯不生气,内心却恨他入骨,只能盼有朝一日跟着自己的主子公子齐光鸡犬升天时,再来收拾这个御史大夫了。 其实霍兰台也反感这俩太监,但他的做法截然不同。 他见到柴米和油盐比见到一般人还要恭敬,各种点头哈腰,简直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不是兰台怕他们,而是他深知小人最不能得罪,不然他们就变本加厉地报复你。 因为兰台采取了这种策略,所以柴米和油盐恃宠而骄,在宫中横行霸道树敌无数,却唯独没为难过霍兰台...... 见山海王开始跪拜,身后文武百官也跟着拜,齐声称赞大王功高盖世,呼声震动山林,声音最大的就要数公子齐光了,兰台也跟着碎碎念。 离他最近的公子望舒仔细听了听,三弟念的居然是“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有油伞,我有大头......” 而且还面色严峻、振振有词、像模像样的,公子望舒差点儿没笑晕过去。 兰台顽皮地冲他挤了挤眼睛,就像小时候那样。 有时真希望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唯独山海王身后的一个人一声没吭,就是御史大夫风行纵。 风行纵始终认为什么封禅,就是图虚名、劳民伤财的政策,所以一直坚决反对。 今年封完禅,明年百姓的赋税又得涨,所以其实是老百姓在为这毫无意义的盛大典礼买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不为民生着想,将百姓玩弄于股掌,最后为失掉君位买单的还是国君自己哦。 但山海王这只耳朵听了劝诫,那只耳朵又出去了,而且讨厌的柴米、油盐和公子齐光,还总在一旁起哄说大王封禅理所应当,然后又搬出了祥瑞之兆那一套来。 所以,此刻风行纵没给山海王好脸色,死也不张口歌颂君王。 山海王瞪了风行纵一眼,风行纵居然也用他的大牛眼瞪了回来! 山海王心中大为不悦,但一点儿辙没有。 他也不算太糊涂,还知道自己身边需要有这么一位刚正不阿、敢于直言的忠臣,随时给自己敲敲警钟,以保证自己不会昏头。尽管警钟难听得紧。 “大王是否注意到一件蹊跷事?” 风行纵的警钟果然响了。 山海王不高兴地问:“何事?” 风行纵:“云容山乃天下第一山,此时竟连一只动物都不见。” 话音刚落,山海王和左近众人都开始四下观瞧,果然连只飞鸟都没有,地上甚至没有蚂蚁。 虽然蚊子适宜的生存温度是二十五度到三十度,而此时正值秋冬交替之际,但通常蚊子为了繁殖不得不顶风作案,山里蚊子更嚣张,可今天居然一只都没看着。 风行纵:“这说明了什么?” 山海王想不出:“以爱卿之见呢?” 风行纵:“只能说明大王的封禅之举惊扰了生灵的正常生息,恐引起天神地神之不悦,我等应尽快撤离此处!” 山海王气得牙齿咯咯响。 寡人这辈子第一次举办这种级别的大典,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我还没发表完获奖感言,我都还没感谢CCTV和各种TV,你就跟风说几句吉利话儿,让寡人爽爽你会死啊? “当当当当当!” 山海王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了一阵奇异的琴声。 音质浑厚悠远,浑然天成,竟跟从前听过的任何一种乐器都大为不同。 “什么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地方有限,被挤到树丛里的几位臣子们不小心踩到了几块灰色圆形扁石,一踩上去就会发出声响。 而那些石头又确实是结结实实“长”在地上的。 “再踩一个寡人听听!” 于是几位大臣你上去我下来,你方踩罢我登场,忙得不亦乐乎,即兴合成了一首蛮好听的调子。 这样的扁石一共有五块,而且竟是按照宫、商、角、徵、羽的音阶排列的,俨然一架天然大地钢琴。 “寡人来试试!” 山海王对这发现非常惊喜,不顾身份地撸胳膊挽袖子,饶有兴趣地上来下去,也奏出了一首乱七八糟五音不全的短曲。 但众人齐声高呼—— “大王真是才华横溢!” “大王的音乐天赋无人能敌!” “‘乐圣’非大王莫属!” 还有嘴甜的说,定是大王祭地有了回应,这是地神在亲自为大王奏乐庆贺啊!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山海王本来还没发现自己“弹”得多好,听大家一夸放心了,原来寡人这么棒啊这么棒! 于是兴致高涨地下了一道命令:“这几块宝贝石头,给寡人挖出来抬回宫去!” “呼啦”一阵风吹过,旁边一棵松树竟然发出了类似箫的声音。 大家循声望去,发现那棵树上有些不规则排列的、手指粗细的小洞,风一吹就会发出声音,于是试着向里头吹气。 后来又有人发现,手掌拍在树干上还能发出敲鼓的声音。 当山海王发现这棵老树竟是一支天然大箫加天然大鼓之后,更兴奋得手舞足蹈:“妙啊!给寡人把这棵奇树也挖了,一起带回宫去!” “万万不可!” 又是御史大夫风行纵站出来唱反调。 山海王压着火:“有何不可?” 风行纵:“大王既是来祭天地的,就该对天地保持应有的敬畏。而最起码的敬畏,就是维持原状不搞破坏,否则恐遭山神动怒,降祸于我山海国!” 山海王霍禄甫最忌讳别人说“祸”字,一来应避开自己这个国君的名讳;二来总提醒自己这个姓儿不好,可是姓儿也不能随便改啊, “风大夫,”山海王心里总想的是疯子的“疯”,这个御史大夫是有点疯、有点不要命,“寡人与你,到底谁是君,谁是臣?” 风行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朗声回答:“在天与地面前,陛下与臣皆臣子!天地不可不敬畏!” 旁边的大臣们有的事不关己看热闹,有的为风行纵担心,也有的在心里为风行纵叫好,认为做官当学风行纵。 也就他有这胆子,也就他有这面子。要是换了别人,脑袋早就掉八百回了。 山海王气得面色发青:“寡人把这几块石头跟这棵树,接到宫里去敬畏行不行?!” 说完拂袖而去。 一群宫人蜂拥而上搞破坏。 风行纵很无奈,恨只恨自己空有一副过人的胆量和忠心,却没有能劝服国君的才能。 倒是有一个人有大才,比自己大得多,那个人就是公子齐光的老师百丈冰。当齐光的老师简直是屈才。 风行纵跟百丈冰年轻时曾有过一段一起游学的经历,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两人也都怀有一腔抱负。 当时百丈冰还说风行纵,你的脾气跟茅坑儿里的石头似的,太臭太硬,将来帝王肯用你才怪,哪个君主不喜欢说话好听的臣子啊? 结果没想到,在百丈冰当上山海国大皇子的老师后没多久,风行纵竟然当上了地位高得多的山海国的御史大夫。 只能说明那时的山海王还不糊涂,还是满怀一腔抱负的。 但是,二十年的漫长岁月消磨了他的斗志,让他陷入靡靡之音和小人谗言不能自拔,让他听不到百姓对自己的真实评价,有时候也傻傻分不清是非曲直。 风行纵也曾多次向山海王引荐好友百丈冰,描述他的才华和能力,但是山海王说,自己周围的贤臣够多的了,暂时木有位置给百丈冰,等以后腾出地儿来再说吧...... 宫人们用刀铲沿着石头边足足挖了三尺多深的坑,竟然还没见到石头的底部,这“扁”石到底是有多扁啊! 又试了另一块,这一块倒真不厚,一下子就见到底端了。 宫人们兴高采烈地想把它抬走,可是看着并不大的石头竟有千斤重,就像长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不管多少个人合抬都抬不走。 另外几块扁石也把人累得满头大汗,真是邪门儿啊。 众人歇息片刻,又把目光集中到了那棵松树上,这个应该容易点儿吧? 结果更奇了。刚挖下去一铲子土,瞬间就冒出来新土给覆盖上,根本就动不了它分毫。 043 洋葱不来不许哭 “咯咯咯~~” 风吹来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飘渺,忽远忽近,无邪而不妖,让人禁不住幻想那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山海王的心都要酥了,以美猴王的姿势手搭凉棚向四周观瞧,此刻只恨自己的视力不是2.0。 最激动的人要数霍兰台了。只有他知道,这石头和树今天恐怕很难搬走,因为有山鬼拦着不让。 山中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宝贝儿,除了那些山民正常的砍柴、采摘蘑菇瓜果等需求,别的,她都要护着。 “咯咯咯~~” 笑声又响起来,是山鬼觉得跟这么多人玩捉迷藏很有趣。 兰台的目光也四处搜寻,同样没看见山鬼,但是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猛回头,身旁没有别人,只有盯着树梢仔细看的公子望舒。 “你拍我?” 公子望舒一脸懵圈儿:“没有啊。” “哦。” 兰台一笑,原来那个淘气丫头现在就隐身在自己身旁。 “吧唧。” 他正想着,脸上就被香喷喷地非礼了一口,还特别响。 公子望舒一惊,回头看过来。 兰台无奈地一耸肩,他又能说啥呢? “吧唧。” 又是一口。 公子兰台只好当着公子望舒的面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喃喃自语:“谁说没有蚊子来着......” “哈哈哈哈——” 山鬼笑得前仰后合,捉弄公子的游戏总是让她乐此不疲,就是喜欢非礼他。 当然了,她自以为这就是非礼了。 刚才,山鬼从高空俯瞰,好不容易从上百人中找到了公子,立时心花怒放,不由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他英武高大,鹤立鸡群,虽然他暂时看不见自己。 挨着公子望舒另一边的是公子齐光。他对兰台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行为嗤之以鼻:哼,傻子就是傻子。 几百人转圈找了半天也不见什么美人身影,完了吃惊地发现,石头旁边被挖出来的土也都自动填上了,白忙一场! 至于那土是怎么填上的,什么时候填上的,一个目睹过程的都没有。 别是有鬼吧!有的人腿脚开始发软,胆怯起来。 也有人说,不会,大白天怎么会有鬼? 这时,柴米和油盐俩太监溜溜达达过来了,差不多又到了他俩谄媚的时候。 油盐拿过一把斧子,抡圆了往老树上一劈,立刻斩出一道一尺深的口子。 柴米不甘示弱,也用那只固定在假腕上的拂尘大力狠抽。 接着奇迹发生了——树上的口子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长了回来! 柴米和油盐也是一惊,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国君面前,不能丢了颜面。 油盐挽起袖子,往手心里吐了两口涂抹,抡起斧子再砍,这次一斧比一斧砍得卖力。口子痊愈的速度没有他砍的速度快。 柴米在旁边连掰带踹,那棵百年古松居然就这样被拦腰截断了! “带走!” 柴米和油盐拍拍袖子上的浮土,得意洋洋,感觉自己又为山海王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又能得不少赏赐。 虽然没能连根移植,但起码能把树身带回去。满朝文武都在这里哦,可除了他俩,就没有一个能把这树拉走的,哼哼。 文武百官一一撤离后,唯有山鬼还撅着嘴愣在那里,良久,良久。 她搞不明白,凡人怎么这么野蛮?一个没看清,就把我云容山的宝贝古松砍掉了? 555,我的鼓,我的萧,心痛ing~~都怪自己忙着看公子,走神了。看来凡人并不是人人都像公子那么好的。 山海王率文武百官打道回府。 兰台下山时依依不舍,多希望在什么地方能发现山鬼的“蛛丝马迹”。 走着走着,他看见几片竹叶飘飘悠悠来到了自己胸前。 爱竹的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环顾四周,竹林不在这附近,旁边一棵竹子也没有,那么这些竹叶......? 那些不秋草就像有生命似的,在他手掌上轻巧地跳舞,其中两片竟然像一男一女两个人翩翩起舞,最后还彼此缠绕拥抱! 兰台微微扬起了嘴角,知道山鬼就在自己身边某个地方,这又是淘气的小丫头逗自己玩儿呢。 而公子齐光瞥见了霍兰台的表情,鄙视之极——哼,连几片树叶都能玩半天,傻子就是傻子。 回宫之后,柴米和油盐让人把树干上面的枝叶也砍了,就留中间有洞的一段,能吹响就行。 至于那几块扁石嘛,回头想想办法再去抬。 以左丞相和公子齐光为首的部分臣子,封禅大典后力荐山海王攻打彪悍的西游国,除掉这个最大的眼中钉。 刚祭完天地,所谓吃人嘴短,老天爷和土地佬儿肯定会向着我国吧? 而两个太监柴米和油盐,力荐大王率先攻打红楼国,理由是红楼国多美女,而且红楼国的美女特别会取悦男人。 他俩最希望大王天天沉浸在花红柳绿当中,这样就没有心情过问朝政,他俩就可以干政,从中捞取油水,在朝廷里的地位也会更高啦。 柴米和油盐一直是山海王身边的红人,他俩得来这个红人的地位着实不易。 几年前,这俩人只是宫里跑腿打杂的。他俩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花钱如流水,每月挣的那点俸禄根本就不够挥霍的。 然后这俩人就商量如何才能赚大钱得大势,不是一般的大的那种。 柴米:“如果能当上大王身边的亲信太监,估计就差不多了。” 油盐:“你快拉倒吧,当了太监还怎么风流快活?” 柴米一脸BS:“没有钱就能风流快活了?所以说你这人目光短浅。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钱和势,我就愿意付出一切!” 过了几天,柴米不声不响地挥剑自宫了。 当时这在宫中成了大新闻,山海王也大感好奇。 他命人把柴米抬来,亲自查看了他血淋淋的身子。 柴米声称自己实在无以表达对大王的忠心,只能自宫成为太监,才有机会日夜伺候在大王身边! 山海王嫌弃之外,也颇为他对自己的忠心感动,于是真把他收为近身太监了。 油盐一听急了,这样的好事自己绝不能落下,于是他也二话不说,麻利儿地自宫了...... 由于油盐自宫在后,他生怕山海王觉得自己是看到柴米享福才效仿的。那么,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呢? 正好那几天山海王头疼,柴米听说后,硬是把自己刚满一岁的亲生闺女给杀了,用小女的肉加草药熬汤给大王喝。 山海王喝了汤之后果然不头疼了,还跟他打听那是什么肉那么嫩那么香? 柴米咕咚一下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说,自己听说了一个偏方,用一岁女童的肉加某种草药熬汤,治疗头痛立竿见影,于是自己就大义灭亲,以表对君王的衷心! 山海王听了震惊不已,深深为油盐的忠诚而感动。 于是,油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不沾柴米光地呆在大王身边了。 柴米看油盐追赶上来了,也不甘心,继续用各种夸张的方式谄媚,后来他俩又比着做出了许多石破天惊的荒唐事。 俩人当初为了荣华富贵和权势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怎么可以不加倍赚回来呢? 眼下,山海王听了柴米和油盐的建议,心想西游国在西,红楼国在南,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再说兵力不宜分散,不好同时攻打两个国家,寡人再想想吧。 江山和美人同时都想要的国君,在宫中院子里踱来踱去, 他看到一群宫人在忙活那棵古松,现在已经砍掉了枝桠,锯成了一块齐整的木墩,上面还保有那些窟窿。 按理说,鼓要是有洞就敲不出声了,但这棵奇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集鼓与萧为一体,真是天下难得的宝贝。 山海王拍了几下,鼓声咚咚响,雄壮有力,跟在山林里一样。 他顿时来了兴致,又抱着木墩往里吹气,可是怎么吹都不响。 “怎么没声音?” 山海王疑惑地想,是不是锯木头的时候,木屑掉进去堵了? 他把眼睛靠近往里看,黑洞洞的看不清。教人用烛火照着也看不清,还差点儿把木头烧了。 一个小洞差不多一个手指粗,他干脆把自己的食指捅进其中一个,然后......“快来人啊!” 嗓音都劈了。 立时跳出一堆近身护卫,可是这种事谁也救不了驾,因为山海王的手指卡洞里头出不来了,不动也疼,越揪越疼,就好像生生要跟手掌分离似的! 见到大王惊惧又痛苦的神色,马上又扑上来一堆太监婢女,帮忙各种拽各种扯,连灌皂水的方法都试了也不行,把山海王堂堂一国之君,折腾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山海王最讨厌男人哭哭啼啼,所以很看不上二公子望舒,但此刻他自己也痛得几乎要涕泪横流了,十指连心啊! “洋葱,给寡人拿洋葱来!” 宫人们都懵了,手指头卡里头了用洋葱能管用? 无论如何,瞬间扛来十斤洋葱。 “给寡人切了!” 宫人们慌乱地拿着刀对准山海王的手指头。 “不是寡人的手!让你们切洋葱!” 大家一头雾水也只好遵旨,把十斤洋葱全切了,周围所有的人都被熏得眼泪长流。 这时山海王霍禄甫终于可以痛快地流泪了,以后可以宣称是洋葱熏的正常生理反应,并不是寡人软弱无能......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事。 044 这点破事还劳我亲自救驾 “谁能救寡人的手指头,赏黄金千两!” 虽然一滴血也不见,可山海王卡在树洞里的手指头已经肿得不成样子,赤果果滴疼啊! “砍树,如今之道唯有砍树!” 柴米和油盐扯着脖子喊道。 他俩最慌,因为树是他们两个弄来的,万一真出了事,他俩逃不了干系。大王一根手指头,说不定要拿他俩的命陪葬。 自古以来,上司就是这么一个难缠的东西。他让你办的事你没办,他赖你;他让你办的事你办得很漂亮,移交他之后他自己搞砸了,他还赖你,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飘...... “不许砍!这木头可是寡人的宝贝啊!” 柴米:“哎呦我的大王诶,手指头才是您的宝贝儿呢,您看看小人这只手再做决定好不?” 山海王惊心动魄地瞅了瞅柴米用拂尘替代的那只断手,心头一颤:“那就,那就紧挨着寡人的手指头切开一点木头,让寡人把手拿出来就行!” 可谁也不敢下手,都怕一不小心把国君的手指头削下来,那就不但自己玩儿完,全家老小的性命也都交待了。 宫中那么多人,你推我,我让你,包括御厨房刀工杠杠的大师傅都跪着不敢下手。 看着御厨们抖成筛子的腿,山海王对他们失去了信心,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说:“传,给寡人传御史大夫风行纵,速去。” 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为什么要大老远去叫御史大夫呢? 第一,风行纵刀工好,在家里经常不顾身份,亲自下厨给妻子做妙趣横生的饭! 他的刀工好到能把豆腐雕出花来,能把山药刻成立体带镂空花纹的小灯笼,里面还能放脂烛! 他做饭不讲究什么山珍海味,却讲究用最简单便宜的东西做出名贵食材的味道,比如他做的猪蹄吃起来像海参,他做的豆腐煲吃起来像佛跳墙......总之如果山鬼认识他,一定会秒变他厨艺的小迷妹。 第二,风行纵比谁都冷静,刀尖马上戳到眼皮子了,他都可以不眨一下眼不哼一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只有风行纵敢在国君面前动刀子,就像平时,只有他敢在国君面前进谏逆耳忠言一样。 柴米和油盐俩太监,虽然很不情愿又让风行纵出风头,但大王的手指头毕竟更重要一些,还是识时务点儿吧。 风行纵很快来了,腰上还围着逐鹿时代做饭专用围裙。 那个时代男人给女人做饭的,恐怕除了公子兰台就只他一人了。给女人做饭的高官,就更找不出第二个了。 风行纵没有姬妾,只有一个结发妻子。 妻子最爱吃他做的“锦绣金丝虾球”,于是他每次花很多功夫把土豆丝切得跟头发丝儿一样细,这样做好了才好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一个脾气倔得跟牛似的汉子,能做出这么具有粉红少女心的菜来。 一般大臣面君是不许带刀的,但今天情况特殊,风行纵是手里提着自家的切菜刀来的。 他到的时候,山海王的后宫三千几乎全涌到了这个院子里,各种嘤嘤嘤,呜呜呜,胭脂红粉小手帕,哭得像国君驾崩了一样。 结果风行纵一露面,全体被他的菜刀惊到,一声都不敢再出。 风行纵来了就破口大骂:“都是窝囊废,平时谄媚邀功能着呢,到国君有难时没一个人敢站出来,都给我滚开!”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侍卫,其他的太监、红粉、吃瓜群众顿时跑得一个都不剩。 风行纵边骂边麻利儿地手起刀落,几乎是紧贴着山海王的手指头,轻轻松松在树上削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形木槽。 山海王一口大气还没捣上来呢,手指轻易就从扩大了的空间里拿出来了。 他整了整袍服,有些没面子地“咳咳”了两声。 风行纵也不给面子,没好气地提着菜刀站在凛凛风中,大牛眼斜睨着自己的大boss,好像在说:看吧,当初我教你丫不要惊扰天地你不听,非把古树劈了搬回来,手卡里头了这点儿破事儿,还得劳动我亲自来救驾! 山海王左一声右一声干咳了半天,也没听见御史大夫给自己个台阶下,只好弱弱地没话找话:“那个,大夫用过晚膳了吗?” “刚做好,正要尝尝味道,一筷子还没搁嘴里呢,把老臣叫这儿来了。” “咳咳,找机会,寡人也想咳咳,尝尝爱卿的手艺。” “臣只给女人烧饭!” “噗——” 山海王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风行纵振振有词地解释道:“陛下是男子,饭量大。臣烧饭属于慢工出细活,半天才出来一点点成果,只够女人吃的,再把大王饿个好歹就不妥了。” 山海王知道这是风行纵气还没消,在跟自己抬杠呢,只好说,那那那再找机会吧。 风行纵问没好气地问:“大王何时差人去搬那些扁石?” 山海王莫名地在他面前没底气,弱弱地说:“不搬了,就让它们好好地在山里呆着吧。” 心想回头再砸了寡人的脚,还不得被你骂死?怕了你了。 “这还差不多,”风行纵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改明儿臣下厨弄几个好菜,陪陛下喝几杯。” 山海王一听也高兴起来,大夫这是不生自己的气啦,欧耶!就是嘛,知错能改的还是好孩纸! 风行纵看了看地上的松树木墩儿:“把这个也送回它原来的地方吧。” 山海王美滋滋地差点儿脱口而出“寡人遵命”,幸亏及时刹住。君臣不分可要坏大事的。 不久,奉命送树回山的宫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禀报。 说把那个木墩放回原来的位置后,它竟然从断处直接长回去了,长得结实着呢,顶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枝桠和墨绿色的松针! 现在那树跟以前竟没半分区别,怎么也看不出来被砍过! 山海王听后,半响不得作声。 看来万物皆有灵,自己的手指被卡也绝非偶然,怕真的是地神在惩罚自己呢! 想到自己大费周章劳民伤财地去封禅,末了马屁没拍好,反倒惹怒了神灵,山海王霍禄甫惶惶不安,精神压力过大,隔日就病倒了。 他正当壮年,平时除了用肾过度外,其它倒保养得不错,很少生病,连头疼脑热都不常有。 可是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一下子就让他起不了床了,虽然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疼,但四肢无力,只能躺着哼哼。 山海王霍禄甫想,完了完了,看来这是天神地神还嫌对寡人的惩罚不够啊! 越想越害怕,病体更加沉重,甚至自觉将不久于人世了。 “孝子”齐光一天来探望十几回,名义上给父王请安,照顾一下父王,实际上是来看看,父王肿么还不驾崩啊?父王啥时候立太子啊? 山海王霍禄甫当然也想到,太子还没立呢。 这可是个大事儿,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一自己突然驾崩了,社稷不得乱成一锅粥? 然后别国再乘乱来进个攻,那我山海国大好的江山不是要拱手让人了?就算自己死了,也无颜见山海国的列祖列宗啊! 他强打精神,准备让人传臣子们统统来到榻前,立近来表现良好的长子齐光为太子。 还没开口叫人呢,听到禀报说惜君公主到。 霍禄甫顿时精神了许多。 自己的女儿成群,但惜君可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啊!而且之前跟自己闹了不愉快,没想到还是愿意来看望自己。 霍禄甫虽然还不能算老,但此刻有一种想要老泪纵横的冲动,不知道还能见女儿几面了哦。 惜君看到父王憔悴不堪的模样,忍不住悲从中来,哭倒榻前:“都是女儿不好,把父王气病了,555!”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霍禄甫慈爱地抚摸着惜君的头说:“并非你的错。寡人事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要把你许配到儒林国去,寡人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那个乐言呢?” 惜君立刻紧张起来:“乐言是个善良朴实的好人,他没做错任何事,求父王不要怪罪于他。” “寡人不但不罪他,还打算赐他良田千亩,再赐他个官,让他富甲一方,这样也算不亏待了寡人的宝贝女儿。趁寡人还看得到,你们两个尽快把婚事办了吧,但是,只能委屈你了。” 反正另一个公主微雨,已经顶替惜君嫁给儒林国二皇子了。 山海王特地嘱咐那个微雨,今后就把她自己当惜君,千万别说漏嘴了,以免引起儒林国不悦。 也正是因为如此,惜君低调嫁给乐言倒也不错,不至于泄露了这个秘密。 “不,请父王治女儿欺君之罪。” ...... “什么?你不想嫁给乐言了,你想嫁的人是兰台?”霍禄甫惊呆了,“那个呆瓜有什么可值得你喜欢的?” “人人都说兰台哥哥愚笨,可女儿觉得他颇有大智慧,可能只是不愿表现出来而已。” “大智慧?他什么时候表现出大智慧了?” “比如有一次,兰台哥哥让女儿教他吹笛子,他一点都不会,连手指都不知道放哪里。女儿将要点全部传授予他,但只教了那么一次。隔了几日,女儿去找他玩,听到兰台府花园传来悠扬的笛声,一点不亚于女儿的演奏水平。打听之后才知道,吹笛之人正是兰台哥哥。” 霍禄甫心里一惊。难道兰台真是个懂得韬光养晦之人?难道寡人真的看走眼了? 他不自觉地又想到了那位至今毫无线索的隐身贤者。 如果就是兰台的话,倒是说得通,因为他在宫中行动比较自由...... 山海王心乱如麻,忽觉头痛,惜君公主赶紧让父王躺下休息了。 她探病离开之时,见公子齐光还守在宫外没走。 045 把二大爷救回来 惜君刚才进去看望父王时就被霍齐光看见了,齐光就舍不得走了,一直在这里候着。 虽然齐光早已妻妾成群,但后宫中找不出一个像惜君妹妹这么有气质有才华的。 每次见到这个水灵灵的漂亮妹妹,眼珠子就粘在她身上动弹不得,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了。 霍齐光脸上带着邪魅的笑搭讪说:“惜君妹妹一向可好啊?” 惜君没好气地说:“父王都这样了,怎么还好得起来?” 霍齐光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只好没话找话说:“那,你家乐言还好不?” “好得很!” 惜君瞪了他一眼想走开。 霍齐光伸手拽住她的袖子:“别急着走啊惜君妹妹,其实哥哥知道,你说嫁那个马夫只是气父王的对不对?其实你真正想嫁的是兰台对不对?话说那个呆子到底哪儿吸引你了?” “放手!” “我不放!你告诉哥哥,到底我哪点儿比不上那个兰台?你若嫁我,从此以后我只宠你一个人好不好?我把她们统统打入冷......” “吭哧!” 惜君懒得跟他废话,一口贝齿咬在他手腕上,把齐光痛得嗷嗷大叫,同时不得不松开了手。 “今生我只爱兰台哥哥一个人。如果他不娶我,我宁可嫁给一头猪都不会嫁给你!希望你好好修身养性,不要再杀人如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霍齐光看看自己手腕上两排深深的、带血痕的小牙印,再看看惜君决绝离去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我呸!有朝一日我会遂了你的心愿,安排你嫁给一头猪!” 惜君走后,山海王霍禄甫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因此太子之事一直搁置。 所有人都急坏了。 别的国家都是早早立下太子,唯独山海国情况特殊,仅有三位皇子,而这几位候选人还都不理想,也难为山海王纠结了那么多年。 宫里的太医会诊之后束手无策,这时有一名太医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城外有个赤脚大夫名叫捣衣,据说用药如神,药到病除,百姓交口称赞,不如让他试试。” “胡闹,简直是胡闹!大王千金之躯,怎可交到一个赤脚大夫手里?” 这么多号称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在此,却要去求助一个赤脚大夫,对太医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样做。 但是,如果医不好国君,大家都得死啊,还不如让他来试一试,几位太医都在旁边把关就好。 他们派人携重金去城外请捣衣,可是居然没请来。 为什么山海王重金请不到捣衣大夫呢? 第一,捣衣很忙,每天都有百姓排着大长队等着见他;第二,捣衣有个规矩,就是不给有钱人看病! 因为他觉得,身份尊贵的人四体不勤,不爱运动;平时恣意吃香喝辣,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听医嘱。 另外,身份尊贵的人不容易相信别人,看病用药通常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尤其是高贵的女人,以窈窕为美,刻意节食,这样身体能好才怪呢。 倒是可以把捣衣绑来,强迫他给国君问诊,但那样的话,他就可能紧张,至少心情不爽,那样就容易出错。 “当今之计,只有让大王化装成穷苦百姓去看病了。” 一位太医说。 大家面面相觑。 大王病体虚弱,能禁得起折腾吗?大王的安全怎么保证呢? 次日,几名身上打满补丁的“百姓”,拉着一辆经过特殊加工的板儿车赶往城外。 这辆车比别的板儿车平稳舒适得多,躺在上头跟躺在床榻上没什么区别。 但是车子看起来却风尘仆仆,毫不惹眼。 守城的门卫见板儿车上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半死不活,身上盖着草席。 门卫最近接到上级命令,正在搜捕一个通缉犯,所以查得很严。 他举着那个通缉犯的画像跟车上躺着的人对照了一下:“他怎么长得那么像通缉犯?” 拉车的一个壮汉差点儿扬手一个铁砂掌劈过去,幸亏忍住了,心想,他大爷的,敢说大王长得像通缉犯,你小子是活腻歪了! 拉车的几个人全是山海王的武将所扮,旁边跟着车走的都是太医,他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衣衫褴褛成这样,还是第一次不乘高车而是受到拉车且被盘查的待遇。 托大王的福,人生又完整了。 门卫斜着眼睛问:“这人是病了还是死了?” 一个武将咬着牙说:“生病。” 门卫:“看这样儿快死了吧?你们这么多人护送一个,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日后知道自己询问的是当今圣上,估计后怕都能后怕死。 “我们都是病人亲属,我们是一个大家族,亲戚多啊,我是他侄子,这位是他表弟,那位是他邻居,那位......我们一起护送他去城外捣衣大夫那儿瞧病。” “你们家亲戚个头都不小啊!” 门卫还想再找点儿茬儿,一名百姓装扮的太医忙从怀里颤颤巍巍掏出几串铜钱说:“家里穷,拿不出多少,这是孝敬您的。” 门卫见钱眼开,一把抢过来塞进了自己怀里,明明欢天喜地,嘴上却说:“穷鬼,就拿这俩小钱儿贿赂大爷我,行了,过去吧。” 一行人刚要道谢,却听板儿车上的人忽然高声说:“水,给寡人拿水来!” 原来是山海王醒了。 要是他看到自己这千金之躯竟然屈尊在破车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让来来往往的百姓看到,也丢尽了大王的脸不是? 武将和太医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门卫却一笑说:“看来得的是疯病哈,把自己当天子了,赶紧瞧病去吧。” “哎好,谢谢您嘞!” 大家都后怕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出了城门,来到一排低矮的民房,从中找到了赤脚大夫捣衣的家。 连院子都进不去,因为门外排了老长的队,全是扶老携幼的穷苦百姓,几乎人人身上打满补丁。 武将和太医们看到这副情景也是傻眼,他们自己平时锦衣玉食,绝对不会上这种贫民窟来溜达。 他们也以为岁月静好,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穷苦的人。 有的没钱交诊费,就拎了一篮子自家鸡下的蛋给大夫,还有抬一筐土豆或者洋葱的。 捣衣也不在乎,给啥都行,给多少都行,今天不给以后再给也行,以后不给也没问题。 他对谁都和颜悦色,一视同仁,十分有耐心。 他开的药都是最便宜,甚至不用钱的药,但就是那么有效。很多药材就取材于自家院子。 他不大的院子分为两半,一半种满了各种花草,其实都是草药。 另一半摆着一张桌子、数张凳子,供自己问诊和等候的病人坐下休息。 家里的房间都敞着门,一伸脖就能看到里面。里面也就比“家徒四壁”略强点儿。 一位武将想拉着板儿车加塞儿,被维持秩序的捣衣结发妻子杜若制止,说大家都不容易,凡是有加塞儿行为的,就不给问诊。 杜若说这话之前,特地看了一下躺在那儿又不动了的山海王,一眼便知道无性命之忧,那么就排队吧。 只有生命垂危的病人,才会特别照顾一下让到队伍最前面。 武将和太医们心里不服气地想,哼,一个赤脚大夫也敢对我们大王摆谱儿,待会儿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出丑的! 排了不到半个时辰,只听其中一个武将乔装成的百姓惊呼:“大......二舅好像不行了!” 他本来想要习惯性地喊“大王不行了”,幸亏及时改口,不然国君驾崩的消息走漏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出来之前,他们几个都设定好了人物关系,山海王暂时屈尊当这位武将的“二舅”。 跟着板儿车同来的几个人,听了这句脸色同时绿了,慌忙弯腰查看,只见山海王面色发乌,印堂发黑,嘴唇发紫,眼睛闭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就跟死人毫无二致! 别是一路在车上颠簸颠的没气儿了吧? 捣衣的妻子杜若被这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呼吸引了过来,她弯腰查看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排在前面的百姓打个招呼,让丈夫先看这个病人。 她看着倒是没有武将和太医们那么惊慌。 传说中的赤脚大夫捣衣,今年三十有一,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几岁,脸庞被晒得又黑又红,跟成天在农田里劳作的百姓没什么两样。 因为他看病完全是为人民服务,赚不到什么钱,所以他每周一三五跟别家男人一样下地劳作,二四六日才坐诊。 他卧蚕眉下的一双眼睛格外有神,X光似的,仿佛一下子就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 他什么信息都没问,淡定自若地先摸了摸病人的鼻息。 没有鼻息。 心跳? 没有心跳。 他却淡定自若地又把了个脉。 旁边一位太医装扮的百姓急疯了,恨不得自己上手:“病人都这样了,怎么不先掐人中试试?”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这是你家还是我家?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捣衣自信且不客气地问。 平时他是和颜悦色,但若有人挑战他的医术权威,他立马甩脸子给你看。 太医气得牙痒痒,心想,说出来吓死你,我可是堂堂山海王的御医!我一个月的俸禄顶你不吃不喝两辈子挣的! 但一想到,自己身为御医不是照样来求人家赤脚大夫,就不敢说话了。 捣衣把完脉对那个武将说:“淡定,你二大爷他......” 武将纠正:“我二舅。” 捣衣:“哦对,你二舅,是因积郁导致血气运行有误,身体里的正气没能压制住邪气,邪气积蓄多了呢就突然猛烈爆发,导致暴死。” 死!了!?? 046 巨龟的选择 武将和太医们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可捣衣的表情却平静地好像在谈论“明天会不会下雨”。 旁边的太医们急得大喊:“掐人中,快掐......” 捣衣依旧泰然自若:“没用的,不是所有暴死都能掐人中。比如这种阴阳离绝的死,掐人中就没用,但是......”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难道他还能让人死复生不成? 捣衣向旁边一伸手,扮演护士角色的杜若,已经善解人意地将一个装着石头和针的盒子交到了丈夫手中。这个盒子他平时出门是寸步不离贴身放的。 石头由小到大一字排开,全是磨得溜光锃亮的圆石子。 只见捣衣从中果断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把它贴在山海王的头顶心,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按着。 然后放回去,又抽出一根针,在火烛上消了毒,刺破山海王中指的指尖,放了几滴黑血出来。 说也神奇,大家眼睁睁地看板儿车上的山海王霍禄甫,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好看多了,鼻息也回来了,而且还很均匀,就好像在睡觉一样! 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惊呼这真是神医在世,妙手回春啊! 好学的太医这会儿不逞能了,赶紧“不耻下问”,病人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捣衣丝毫不担心别人学去了自己的本事,耐心解释说:“我刚才是按压百会穴,这个地方是阳气聚集的地方,可以刺激阳气上升,然后扎破井穴放血,让堵塞的气血活络起来。现在我再开三副汤药,你二大爷三天之后便可痊愈。” 武将不厌其烦再次提醒:“我二舅。” 这回捣衣没耐心了:“哎呀你这人真墨迹,管他是二舅还是二大爷,反正我给你救回来不就成了吗?” “对对对。” 周围忙附和。你是大牛听你的。 这时山海王已经苏醒了,只觉一阵阵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身体舒服多了。 他睁开眼大略一看,周围全是穷苦百姓模样的人。有几个有些眼熟,是谁呢? 想了半天,竟然是自己的太医和武将。 这是哪里?寡人在这里做什么?是COSPLAY游戏吗? 幸好他现在神智清醒,没再脱口问出来,而是用目光询问一名太医。 捣衣也正在注视着他。 只看了一眼,捣衣刚才静如平湖的面色微变,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拜见大王!” 什么?大王? 板儿车上这个半死不活的穷苦他二舅,竟然是我山海国尊贵的国君吗?! 周围所有来看病的百姓全都跟着下跪,“呼啦啦”一片,场面跟在朝堂上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朝堂上臣子们都穿着锦衣华服,这里的百姓衣着破烂而已。 捣衣是怎么认出国君的呢?他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活的山海王呢。 原来,捣衣身为大夫,一直很注意观察病人的瞳孔。 因为如果病人脑部出现问题,会压迫一侧动眼神经,导致一侧瞳孔散大,那么他就得采取急救措施。 结果他习惯性的一眼,就看到了一双重瞳子,也就是双瞳孔。 重瞳子自古以来就是帝王相,在世的只有当朝国君霍禄甫。 再说前不久山海王刚刚派人请过自己,自己不肯去,由此可以推断是逼的大王没办法,打扮成这样亲自登门啦! 男人都好面子,当官儿的男人更好面子,当大官儿的男人就更不用说了。 山海王想起自己之前似乎是生病了,昏厥了很长时间,难道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就把自己拖到赤脚大夫家来了? 可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为什么不把大夫传到宫里去呢? 一时没有机会问。 想到自己现在在贫民窟里的这副惨状,顿时觉得里子面子都丢光光,总不能直挺挺从板儿车上诈尸起来说“平身,同志们辛苦了”吧? 干脆继续装死得了。 那些乔装打扮的武将和太医们为了维护大王的面子,死活不承认,硬说车上不是什么大王,而是自己的“二舅”、“二叔”、“二爷爷”。 捣衣很了解山海王现在的身体状况,知道他已经没事了,肯定是觉得以国君的身份,这个样子太尴尬所以故意不起来,也就善解人意地没继续拿针戳他。而且大王的手下如此卖力做掩护,他也就不再坚持揭穿了。 捣衣把开好的药方交给那个武将,理直气壮地说了句:“后边缴费去。” “多少银子?” “黄金百两即可。” “What?!” 武将和太医们都惊呆了。 刚才不是对其他百姓说看着给,不给也行吗?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变成狮子大开口了? 捣衣望着他们震惊的表情说:“两套价目表,给活人看病是一套,给死了的看病又是一套。” “你这匹夫,这不是讹诈吗?” 两名武将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赤脚大夫。 板儿车上的山海王霍禄甫生怕惹事,赶紧向其中一名武将挤眉弄眼使眼色。 那人心领神会,只好答应说:“明儿个送到吧,今儿个身上没带那么多黄金。” 杜若死活拽着立了个字据才放人。 百姓们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身穷苦打扮、却能立下百两黄金字据的一行人离开,对板儿车上躺的究竟是不是国君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山海王灰头土脸地逃回了宫里,虽然颜面疑似丢到了姥姥家,但值得高兴的事,身上果然舒服多了,可以在房间里溜达几圈了。 喝了三副药,果然于不早不晚于三天后彻底痊愈! 当然,黄金也是按时给送去了的。 捣衣自己一点没留,全部换成铜钱送给十里八乡的穷苦百姓了。普天同庆。 山海王病好之后,对捣衣念念不忘,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神医啊,要是把这样的人才请到宫里随时听命该多好,说不定在他的调理下,寡人真能长命百岁。 于是,不死心的他,派了能说会道的柴米和和油盐去劝说。 努力了三日之后,柴米和油盐灰溜溜地回来了:“没请到,还请大王治罪。” 山海王失望地问:“他是怎么说的?” “捣衣就问了一个问题:一只巨龟是喜欢被锦衣玉食地供起来呢,还是喜欢在泥水里自由游弋呢?” “这......自然是后者。” 山海王说。 “我俩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说,这就是他的回答。” 山海王听了半晌无言。 油盐忙说:“小人就不信世上真有不爱富贵之人,改明儿我俩再多带些金银去试试。” “不必了,”山海王伸手制止,“茅坑里又不止一块石头。” 柴米和油盐互相对望一眼,知道大王的意思是,世上像御史大夫风行纵那样倔那样一意孤行的人也不止一个。 “逢年过节记得多送些礼过去。” “是。” 柴米和油盐刚想告退,又被大王叫了回来:“问问下次如果有需要,他能不能来宫里,寡人不想再睡板儿车了。” “是是是。” 这时有人禀报说大皇子来了。 公子齐光一见到父王就痛哭流涕抱大腿,哭诉自己听说父王去闯鬼门关的时候有多么担心,多么害怕,多么想让老天爷再给自己点孝敬父王的机会,然后声情并茂演唱了一曲“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歌。 哭得太逼真了,鼻涕不小心喷了山海王一脸。 山海王不但不生气,反倒为长子如此孝顺如此懂事而动容。自己生病这几天,虽说次子和三子也有来探望过,但都没长子跑得勤。 不过山海王不知道,齐光之所以这么勤快,只是想要确保父王驾崩之前把自己的太子之位定下来。 山海王双手扶起公子齐光说:“光儿,寡人准备明日就为你举办立太子大典。” 公子齐光听了激动得两眼放光,嘴上却说:“父王病体初愈,先不要劳神考虑这些事情。父王身体康健,洪福齐天,这才是儿臣最关心的事情啊!” 山海王脑海里闪过女儿惜君为兰台说的那些好话,迟疑了两秒,可那些话毕竟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太难以接受了。 想到君无戏言,不能老给人家光儿许空头支票,于是决定次日早朝先跟文武百官预告一下。 又是例行早朝,群臣无一例外都来了,三位皇子也被叫来了。 不管昨晚睡没睡好,有没有黑眼圈,一上朝,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分外集中。万一大王点到自己名字没听见,跟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性质可大不相同了。 山海王事先没敢通知大家今天有大事发生,生怕节外生枝。等人到齐了,他直接宣布立公子齐光为太子,并且当天就要举办大典! 啦啦啦,终于等到这一天!大公子齐光听了简直欣喜欲狂,眼睛里都快要唱出歌来,指甲盖都快要翻起跟头来。 同时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等我这个太子转正为国君的那一天,我第一件事就要下道命令,娶惜君妹妹为妾,看她从是不从! 哼!至于那个蠢笨如猪的兰台嘛,如果他听话的话,就暂且安排他给寡人喂猪去吧哈哈哈! 二公子望舒则是如释重负一脸轻松,反正谁当太子跟自己没关系,他对太子之位不感兴趣,让他当他都不想当,只要银子不太发愁,过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寻常日子就挺好。 他挺诚恳地跟大哥道喜。 群臣很快反应过来,有的也开始恭喜公子齐光了。 只有三公子兰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他预料到父王这场病转好之后,头一件就是要解决立太子之事。 平时兰台装傻充愣,尽量减少公子齐光对自己的怀疑,以及来自多方面的危险,但其实他等的也是这一天。 霍兰台知道,只要立太子大典还没办,自己就还有机会。一旦公布自己隐身贤者的身份,父王就会立即改变主意,公子齐光再抓狂也没用。 还没等他开口,就见一个人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臣有异议!” 047 公开划地盘 又是御史大夫风行纵。 早有心理准备的山海王看了他一眼:“君无戏言,寡人已经说出的话,是不可以收回哒!” 见父王力挺自己,公子齐光心里这个美,七个狼锵咚咚锵。 可风行纵毫不气馁:“大皇子的暴虐人尽皆知,杀猴,杀人,毫无恻隐之心,沉湎酒色不知节制......” 山海王的脸色先变了。 他深知自己就是沉湎酒色之人当中的泰斗,严重怀疑御史大夫是在含沙射影自己,于是极其不悦。 可是听见风行纵继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时的掩饰是不会长久的,这样的人不适合当太子,更不适合做一国之君!若陛下一意孤行,臣今日当血溅朝堂,以死明志!” “嘶......” 山海王吓了一跳。他知道这位御史大夫是个狠角色,说到就会做到,那样的话,自己不但失去了一位忠臣,而且也是大大的不吉利啊! 在场的臣子们也都吃了一惊。知道御史大夫倔,没想到他会倔到这种不要命的程度。 当然了,支持他的人替他担心,看不惯他的人盼着他快点撞死,少唧唧歪歪。 看风行纵比较顺眼的人里面,有郎中令钟善。 郎中令也是三公九卿里面比较重要的一个角色,主要职责是宫殿安保工作,也就是管理警卫班。 钟善这个人虽然处在这么重要和严肃的职位,却长了一副圣诞老人般和蔼慈祥的脸,平时无论对谁都是笑呵呵,说话总留三分,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人缘相当不错。 但越是这样的人,别人越琢磨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甚至想不到去猜忌他防备他。 可就是这位轻易不显露自己心意、平时也并没有跟风行纵多么交好的郎中令,今日竟然在大王面前帮同事风行纵求情,求大王千万别因一时之气自断左膀右臂。 对此,风行纵有些意外,向钟善投去感激的一瞥。 钟善此举也算是头一次公开划清了地盘,把自己跟御史大夫化成了一伙的。 公子齐光袖子下面的拳头攥紧了,他决定不管自己当不当得上太子,只要父王一驾崩,第一件事就是千刀万剐了茅坑里的石头风行纵解气! 但他嘴上却恭恭敬敬地说:“多谢御史大夫和郎中令敲警钟。一个社稷,最需要的就是像御史大夫和郎中令这样敢于进谏的贤臣,这是父王的福气,更是我山海国千千万万百姓的福气啊啊啊!” 山海王得意洋洋地望着风行纵,意思是,你瞅我家太子说得多好,你瞧我家太子多有胸襟,寡人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们计较了。 “风爱卿提醒得对,但常言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爱卿说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吾儿齐光最近长进了许多,寡人相信,他会成为一位爱国爱民的好太子的。” 国君话已至此,要是换了别人,就知难而退了,但风行纵不。 上次没拦住砍云容山的百年古松也就罢了,这回立太子可是影响到山海国千秋万代的大事,豁出命去也得阻止那个生性残忍的霍齐光,自己的命还是在其次。 风行纵也很清楚,只要霍禄甫不在了,自己也别想继续当御史大夫,霍齐光绝不会留自己活口。 所以,风行纵打算要来点儿干货了:“立太子当立公子兰台,因为无论才学、智慧、武功还是德行,公子兰台都甩公子齐光八条街!” 群臣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君无戏言,御史大夫这么高的官儿自然也不可能有戏言,尤其是在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朝堂上。 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证据的。可实在难以相信,平地都能起跟头的公子兰台是如此深藏不露之人啊! 当事人霍兰台心里也是一惊。 跟这位御史大夫平常并没有过密的交往,他怎么对自己如此了解呢? 山海王惊得说都不会话了:“爱爱爱卿此话怎讲?” 风行纵深施一礼说:“臣本来不想这么早讲出来的,但情况如此紧急,臣不说不行了!陛下一直找寻的那位隐身贤者,正是公子兰台!” “唰!” 几十道目光全部集中在兰台身上。 只见他神色严峻,腰板儿也比平日挺得直得多。他今日已经无需再装了。 山海王又想起了惜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惜君+风行纵,让他觉得兰台可能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他期待又质疑地望着三儿子。 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忽听一声十万火急的“报——” 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一个风风火火跑进来的信使身上。 只见那人跑到山海王耳边低语几句,山海王霍禄甫的脸色立刻变了。 “什么?儒林国二皇子亲率一百万大军攻打我山海国!坏了坏了,一定是微雨那丫头......” 事情是这样的。 儒林国二皇子陆修远,对山海国的惜君公主倾慕已久,听说她不但花容月貌,更有惊天的音乐才华,天下就没有她不会演奏的乐器。 陆修远属于能文能武的全能型选手,对音乐尤其痴迷,他就跟父亲儒林王说,想向惜君公主求婚。 没想到山海王正好派来使者,表示愿把惜君公主嫁到儒林国来,两国永结盟好。 当然,言下之意是,日后同仇敌忾一起干掉被夹在两国中间的水浒国,瓜分它的领土和财富。 大婚之日,陆修远兴高采烈地迎来了期待已久的佳人。 洞房里掀开盖头一看,长得还行,不过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沉鱼落雁啦,而且好像少了点想象中的灵气。 “请娘子为为夫演奏一曲,为夫已迫不及待想洗耳恭听那天籁之音。” 原来洞房里早就预备好了各种乐器,吹的,拉的,弹的,应有尽有。这也是取个夫妻琴瑟合鸣的好彩头。 结果呢,让陆修远大跌眼镜(如果那个年头有眼镜的话)的是,这位娘子除了贵族之家人人都会的七弦古琴之外,其余乐器一律不会。 陆修远郁闷的不行:“娘子可是惜君公主?” 微雨公主咬了咬唇,悲悲戚戚地说:“正,正是。” 是山海王教她这么说的,命她装一辈子的惜君公主,否则山海国就有欺骗之嫌,那可是两国之间的大事。 微雨公主在山海国也早有情投意合的意中人,那人只是个偶然相识的普通书生。 微雨公主没有惜君公主那么强的个性,不敢跟父王提出嫁给一个穷酸秀才。然后父王又指派了婚姻,她也就不得不嫁。 但是跟意中人劳燕分飞,心中自然不快,从头到尾也没给过陆修远什么好脸色,就连床第之欢时也直挺挺的像块木头。 陆修远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微雨的音乐细胞简直少得可怜,唱个歌都五音不全。包括大喜的日子她都在唱那些凄凄惨惨戚戚的歌,动不动眼泪还下来了。 一次,酷爱音乐的陆修远逼着新娘子吹笛子,结果微雨吹得比放P还难听,陆修远气得打了她一巴掌。 微雨捂着滚烫的脸颊大哭:“我不会吹就是不会吹,你去找那个惜君公主啊!” 这句话+陆修远多方考证和打听来的消息,确认自己娶到的这位并不是山海国承诺的惜君公主! 山海王身为一国之君,竟用个假的惜君公主来骗婚,简直是不把我们儒林国放在眼里! 这种拙劣的行径,让儒林国觉得,还不如跟宿敌水浒国休战,联手一起攻打山海国得了! 儒林国的朝廷分为两派,一派不支持出兵,担心宿敌水浒国会趁兵力分散发起进攻。 另一派主战,觉得山海国忒可恶了,不把真的惜君公主抢回来,难以咽下这口恶气,难以振本国国威!今后谁都可以欺负我们儒林国了。 陆修远的父亲,儒林王陆翰林,在震怒之下决定还是派儿子亲率一百万大军奔赴山海国,把惜君公主抢回来。 本来订的是陆修远和惜君的亲,如今丈夫去接真正的妻子,也是名正言顺,不会引起别国非议。人家要说闲话,只会说山海国背信弃义。 这次去,要是山海国放人也罢,如若不放就来场恶战,反正为了统一天下,跟山海国早晚也是要打起来的。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接到报信,立太子之事只好暂缓,山海国欲派武将迎敌。 大公子齐光只能安慰自己好事多磨,然后自告奋勇说,对方来的是皇子,我国也该派一皇子迎敌才是,不如儿臣去吧! 他憋着一肚子火,正好到战场上发泄,同时也想向诸位大臣特别是御史大夫,证明自己的能力。 公子齐光已经不是第一次领兵打仗了,属于老司机。因为力气大,倒也真打过几场胜仗。 山海王对他寄予厚望,也给他调了一百万兵马。 齐光自负地说:“不用,我一人足够了。” 他要让父王,让风行纵,让所有的人看到自己比三弟兰台厉害! 不过山海王还是备下了一百万兵马助阵。 公子齐光披挂上阵,银盔银甲大红缨,倒也威风。 蓝盔蓝甲的陆修远在城门下站定,派人远远喊话,说只要山海国交出真正的惜君公主,儒林国自会撤兵,几日后也会把那个微雨公主平安送回。 “想要惜君公主?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霍齐光也不多废话,跑马上前,举枪就刺,想要速战速决。 048 天眼锈剑 霍齐光急于成功,并且不爱动脑子,为此没少吃亏,老师百丈冰也没少提醒他,可是没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急跟他的残暴一样难改。 这是霍齐光跟陆修远的第一次交锋。没想到儒林国二皇子身手矫健,刀法过人,性子沉稳,本领明显高着不学无术的霍齐光一大截。 没过多久,陆修远就用自己的兵器赤鹏刀砍掉了霍齐光帽子上的红缨,举在手中放声大笑。那笑声在对方听来无比刺耳。 观战的山海王脸色很不好看,下令鸣金收兵,准太子可不能有事啊! 公子齐光其实也被吓得不轻。 但他明明是技不如人,却偏偏要做出一副“俺爹喊俺回家吃饭、今天暂且饶了你小子”的姿态,顶着光溜溜的头盔大摇大摆回来了。 “启禀父王,儒林国二皇子他好不容易来拜访一趟,总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吧?儿臣觉得盔上的红缨,留给他做个纪念倒是不错,让他以后一见到那红缨,就想起我大山海国的军威!” 山海王有些无语。 霍齐光有些心虚,边说边斜着眼留意,有谁敢对自己流露出鄙视或不敬之色,那么他一定会牢牢记住此人,日后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那些想笑的,几乎忍出了内伤。 只有大落疑和小落疑果断迎了上去,对自家主子大加吹捧,说这就对了嘛,杀鸡焉用宰牛刀,那么弱的对手哪儿用得着公子您亲自动手啊,别脏了我们公子的手! 忠臣们听得直作呕,心想要是霍齐光有朝一日当了国君,大小落疑鸡犬升天,干预朝政,我们山海国铁定完蛋啦! 可是,陆修远还没走。 霍齐光发现即将替换自己上阵的人竟然是三弟兰台!银盔银甲一身戎装的兰台,还真他大爷的帅嘿,好像比自己还帅那么一丢丢。 原来是太监柴米和油盐,墙裂建议让公子兰台上阵的。 他们在山海王耳边嘀嘀咕咕,说两兵交战无儿戏,三公子就算平时再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战场上也不能故意装狗熊,否则不是丢掉性命就是让国家遭受损失,这样正好能看出御史大夫风行纵说的话是否属实了。 而且公子兰台也是皇子,身份跟陆修远也匹配。 山海王虽然对兰台没多少信心,甚至有点担心兰台会不会坐不稳从马上摔下来,但也急于验证风行纵和女儿惜君的话,便命他上阵,激他露出原形。 个人利益不可凌驾于社稷之上,兰台平时再怎么装傻充愣,此时也必须英勇,而且反正也到了揭开身份秘密的时候,不需要再伪装了。 穿盔戴甲的时候,他一刻都没犹豫,就习惯性地把那支紫檀笛紧紧贴在了怀中。 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他会更有勇气。 陆修远在阵前叫骂,扬言今日如不交出真正的惜君公主,就用一百万铁骑踏平了山海国。 这时霍兰台现身了,不但不动手,反而拱手抱腕先朗声报上自己名姓。因为内力充沛,声如洪钟,对方一百万人全听得清清楚楚。 陆修远听说来人是三皇子之后,于两军阵前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早就听闻山海国仅有的三位皇子,个顶个儿的都是窝囊废,尤其是三皇子。刚一见本王就怕了吧?就算你们三个一齐上来送死,本王也没有意见!” 陆修远被他的父王封了个修远王爷,所以自称本王。 霍兰台不卑不亢地回答:“修远王难道不知,大多数女子都喜欢温柔体贴、风度翩翩的男子?我家惜君妹妹自然也不例外。你在这里大吵大嚷,叫嚣着要把惜君妹妹抢走,你以为她就心甘情愿跟你走了么?” 一口一个“惜君妹妹”,那么亲昵,让陆修远听得十分不爽——她本来应该是我老婆! 但山海国三皇子既然没一上来就动手,自己也不必急着杀他威风。 “本王本是真心爱慕惜君公主,盼与之结成伉俪,可是被你父王华丽丽地欺骗了。今日不把真正的公主带回,如何振我国威,解我胸中闷气?你废话少说,赶紧把她交出来,本王或许可以考虑饶你这个智障人士不死!” 霍兰台冷冷一笑:“修远王有所不知,我这惜君妹妹性子刚烈,倘若不是她真心爱慕的人,就算她削发为尼,就算违抗王命,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屈尊嫁给你!” 此刻,接到消息不愿逃避的惜君公主正好匆匆赶来,不早不晚偏偏听到这句话,心中又苦涩又欣慰地想,还是兰台哥哥最了解我啊! 陆修远听了十分不爽:“能嫁给本王,当是你妹的福气。如若你妹不识抬举,她父王和兄长也不识抬举,那么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说罢,再次将自己的赤鹏宝刀出鞘,寒光四射! 你妹你妹的,嚷嚷得兰台也十分不爽。骂谁呢? “且慢!” 霍兰台喊了一声。 见陆修远跟传言中的风度翩翩好男儿相去甚远,他心中也不乐意惜君妹妹嫁过去了,不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而是从惜君兄长的角度。 “本公子跟修远王打个赌如何?你我二人单挑,如果今日我能胜了你手中的刀,你就撤兵,我会劝父王择日另寻几位音乐才女送上;如果我输了,那么惜君妹妹任由你带走。” 他身后不远处,听闻此话的惜君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原来自己在兰台哥哥心中,当真微!不!足!道!他竟然用这种方式赶自己走,他就那么希望自己离他远一点吗? 不知不觉,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串串坠落,因为她心中认定兰台哥哥必输无疑。 陆修远听了却很高兴。 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山海国三皇子,却早对他有所耳闻,知道此人蠢如猪、笨如象,因此根本没把兰台放在眼里。 这个赌好啊,看来今儿个,人我是铁定能名正言顺地带走啦。 陆修远回头跟自己的将士们打趣说:“你们都听到那个蠢货的话了吗?他要把他妹拱手相让,你们都是本王的证人哈!” 然后,兴高采烈地举刀就砍,第一刀朝向霍兰台的脖颈! 观战的山海王有点儿懵圈儿——怎么今日吾儿一点都不结巴了?且逻辑清晰,不卑不亢!不过,赢人家怕是不能够吧? 兰台的武器是一把宝剑,名曰“湛卢”。 一说宝剑,大家都想到颜色如霜雪、良工叹奇绝的帅气模样。 但霍兰台这把湛卢,乍一看让人大跌眼镜。 它的外观朴实无华到什么程度呢? 剑锋中间有一小块缺口,剑上还有一小片椭圆形的锈斑!估计这样的剑扔在大街上都没人捡。 一位皇子使这样的剑,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三皇子这是有多懒、多么疏于练剑啊,以至于剑都生锈豁口了!其剑术也可想而知。 但实际上,如果力气使得巧,剑上的锯齿状豁口能增加切割力。 那片锈斑更是大有讲究,形状刚好是一只发红的眼睛,叫做“天眼”,这只“天眼”随时注视着持剑之人的一举一动。 若是持剑之人用它做伤天害理之事,那么湛卢就变成废铁一块,钝得不成样子,连根头发丝都割不断;反之,如果持剑之人用它维护正义或替天行道,那么它就会锋利得斩金截玉,削铁如泥,并且灵动得就好像是手臂的延申一般! 对方的宝刀已经带着呼呼的风声来了,而兰台好像刚刚反应过来,这才开始拔剑,并且第一下都没能拔出来,差点儿没把观战的山海王急死。 刚刚对小儿子找回点儿信心,这下又丧失殆尽。 山海王想,如果吾儿是真傻,这一刀怕就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啊!再傻也是亲生的,这会儿有点后悔送儿子上去送死了,可就算现在立刻传令鸣金收兵也来不及了。 惜君公主虽然生兰台哥哥的气,可也不愿他死,此刻不自觉地为他捏了把汗,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兰台哥哥有事,自己就自刎殉情! 瞬间刀已至眼前,就在大家都以为未拔出剑的霍兰台要没命了的时候,兰台竟直接连剑鞘一同举起,硬碰硬地磕了上去! “当”的一声,自负的陆修远只觉虎口剧烈酸麻,自己的赤鹏刀差点儿被震飞了。 啊,这小子还真有把子力气! 但这一下磕的毫无技巧,陆修远认为霍兰台凭的不过是一身蛮力,仍未把他放在眼里! 他收回刀再砍,这次砍的是兰台的腿,他想教兰台跌落马下,最好摔个狗啃泥出尽洋相。 可是不巧,兰台的马向前一蹿,又替他躲过了。 兰台的马名叫“的卢”,头小,四肢健壮,看起来倒是匹好马。 但马眼下长有泪槽,额边生白点,据说是不详的征兆。 这马之前的几位主人接连暴死,没人敢要,结果被不信邪的霍兰台收了,到今日暂且没事,不知道今天这“谁骑谁死”的魔咒会不会应验? 陆修远扑了个空。 好几招了,自己连这么一个剑都没拔出来的蠢小子都没拿下,觉得十分丢脸。 他拽着缰绳让自己的马转了一个圈,回头又举刀砍向兰台的左胸,心脏所在,并且用了十成的力气要致他于死地! 没想到,这次兰台却主动矮身躲过,整个人向后几乎平躺在马背上,刀华丽丽地在他胸膛上半寸处划过一条弧线,劈了个空! 霍兰台八尺的高大身躯,此刻竟灵活得像一条蛇! 这次躲过之后,他终于开始反攻了。 左撇子兰台顺手用右臂一搪,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将已经成功出鞘的剑直抵陆修远的咽喉! 049 偶来帮你教训他 兰台直抵陆修远咽喉的剑,力道刚刚好,不大不小,既跟陆修远的肌肤有接触,又没刺进去,连一滴血也没见,可是却让陆修远感觉到疼。 如果兰台再稍微用点力,完全可以刺破他的咽喉。 众人还没来得及叫好,兰台却微微一笑,居然挽了个剑花把剑收了回来:“再来。” 并且连一句都没羞辱对方。 并非因为兰台的胸襟有多么宽广,他其实也挺讨厌这个口口声声叫嚣着“你妹嫁给我才是福分”的人,但兰台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泱泱大国的风度。 当然,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也是原因之一。 后面观战的山海王和惜君公主,被兰台这漂亮的几招惊得目瞪口呆。 山海王想,看来小儿子的确是深藏不露啊!御史大夫的话很靠谱,搞不好那个隐身贤者真是他! 惜君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是我错怪兰台哥哥了,他能胜得了,他不是要用这种方式赶我走啊!她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他。 陆修远大吃一惊,脸上变颜变色,主要是丢不起这人。看来自己先前的确低估了对手。 他凝神再战,又过了十几个回合,就算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明显不是兰台的对手。 陆修远知道,惜君公主此刻一定正在某个地方关注着这场比试,让她看到自己败了,那多没面子,就算把她抢回去,以后该怎么面对她! 从小出色、在褒奖和吹捧中长大的陆修远,根本受不了失败的挫折。他心中升起一股愤恨,动了邪念。不惜一切代价,他要赢! 一只手暗暗伸进袖中,将一枚喂了“迟迟毒”的针推到了指尖! 逐鹿时代的毒有很多种,多剧烈的都有,有的能让人瞬间七窍流血而亡,还有的人能让人体顷刻腐烂,灰飞烟灭。 但陆修远袖中藏的毒不是这些,因为这些太明显了,会让人看出他是做了手脚才胜出的,那样更是败坏了他的名声。 他的毒针极小,肉眼几乎不可见,但若刺中对方身体任何部位,会瞬间让对方感觉四肢沉重使不上力气。这样他就可以轻易取胜了。 既然发作得这么快,又为何叫“迟迟毒”呢? 因为瞬间发挥的作用并不致命,会在一两个月内起起伏伏,忽好忽坏,但是人的五脏六腑会逐渐丧失工作能力,一两个月后,人才会因肺衰竭无法呼吸而亡。 因为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病人家属将很难将死亡与一两个月前中的不声不响的毒联系上,那么下毒之人也就逃脱法律的制裁了。 迟迟毒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植物芒草,形状像棠梨树而叶子是红色的。 霍兰台倒是真的没料到儒林国二皇子为人会如此卑鄙,当他意识到有极其微小的暗器向自己飞来时,已经有些迟了。 人耳几乎不可闻的“砰”一声,那朝着兰台心房飞去的毒针,不偏不倚正碰到了他怀里藏的紫檀笛,被弹出去老远,掉落沙尘里。 “哗——” 两军沸腾了,就像被突然点燃的火焰。 兰台还有些奇怪,我干什么了大家这么激动?我俩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呢吗?刚才那暗器那么小,远处的人也不可能看见,他们到底是为什么骚动呢? 再看陆修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好像快要休克的样子。 “这女人是谁?” 陆修远指着兰台身后问。 女人?这可是两军阵前啊,哪儿来的女人?! 陆修远:“你你你身后的那个!” 兰台一笑:“你想用这种拙劣的技俩让我转身,让你有机会再抛暗器是么?” 他早用内力感知了四周,后面根本没人。 话音未落......“公子~~” 柔柔甜甜的一声,让霍兰台和陆修远同时从头酥到脚。有那么一瞬,他俩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还打啥打啊? 兰台飞快地扭头一看,也傻了。 身后那个跟自己同乘一骑的绝美白衣女子,不是山鬼是谁? 她目光盈盈如水望向自己,眉梢眼角含着娇俏动人的笑。 但兰台呆住的原因跟别人不同,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山鬼说过不可离开云容山太久,不然她就会如同花儿一样枯萎了,所以急得不行:“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美人莞尔一笑:“公子有难,予儿岂有不助之理?” 兰台的余光瞥见从后面抱住自己腰身的两只玉手,才知道这个山鬼只是幻影,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她的拥抱。 这让他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自己无所谓,只要确保予儿不会受伤就好。 只是,他又没有吹响紫檀笛,她怎么就现身了呢?难道说,紫檀笛贴着心脏放置,所以她感知到自己有了危险? 那予儿可真是跟自己心连心了啊! 陆修远手里握着刀,却忘了砍,他没中毒,浑身却分明酸软无力得更厉害。 他盯着山鬼,花痴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仙的仙女!父王的后宫没有,儒林国大街上没有,就算把他们整个儒林国掘地三尺都找不着第二个! 至于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对面的马上,陆修远一时都没顾上思考,平时供应大脑的血液,这会儿供应鼻子都不够。 你妹惜君公主,靠边儿站吧!要是能得到这等美人,就算她五音不全,哪怕她唱歌比蛤蟆叫还难听甚至又聋又哑,陆修远也认了! 当然,如果陆修远有幸能听到山鬼绕梁三日的歌喉,估计他的魂儿都该没了。 “寡人有疾”的山海王,此生阅美女无数,就连他也被山鬼的美貌和曲线震惊得不要不要的,嘴巴张得老大一直忘了合上,以至于口水流到了嘴边。 他心里恨恨地想,亏得寡人把“姬探”大业交给了柴米和油盐,你瞅瞅你瞅瞅,他俩给寡人找来的那些个,乍一看还行,可跟这位小美人一比,净是些歪瓜裂枣没法儿看了! 要不是看那美人跟自己的儿子分外亲密,山海王真想立刻宣布让她当自己后宫的主人,让现有的姬妾统统上冷宫领盒饭去! “柴米,油盐!” “小人在!” “这美人是打哪儿出来的,你们看清没有?” 两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来。 “废物点心!你们呢,有人看清楚没有?” 山海王身边乌泱乌泱一堆人,竟没有一个说得出马背上的美人是怎么出现的。 这是两军阵前,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儿啊,要是光天化日之下走过去一位,大家怎么会注意不到? 但她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离父王不远的霍齐光也是差不多的花痴表情,他早把那什么惜君妹妹忘得精光,专心YY这等美人臣服在自己身下的热血情景。 这么说吧,现场两百万人的目光,只要不是近视看不清的,就全集中在山鬼身上了。 然而山鬼眼里、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公子兰台一人。 平时看惯了穿布衣的公子,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披挂银光闪闪的战袍,很不一样呢,鲜衣怒马的男人特别英姿飒爽特别帅! 山鬼眼巴巴地看着,也有点儿犯花痴了。 此时已经走上观战城楼的惜君也呆住了,远远望见一个比自己美上百倍的女子,在两军阵前与兰台哥哥情意绵绵。从表情就看得出,两个人相爱极了。 惜君心里一片荒凉,顿时明白兰台哥哥为什么不接纳自己了。 但其实对兰台而言,山鬼比惜君迷人的地方绝不仅仅是美貌。 半晌,山鬼才转了下头,瞥了一眼对面的陆修远,对霍兰台说:“公子,刚才就是这个坏人对你使毒针吧?予儿帮你教训教训他!” 兰台刚想说“不用,我一大老爷们儿还用得着美女帮我出头”,就见山鬼已轻盈地一跃而起,轻轻踩了下马背借力,像一朵绝尘的雪莲般飞到了陆修远面前! 发花痴中的陆修远猛地回过神来,见美人离自己近了还挺高兴,结果美人秀眉微蹙,二话不说便挥动袖子抽向他的肩头。 外人只看到柔软布料和布料的接触而已,但陆修远自己却清楚,他袖中还剩下的六枚迟迟毒毒针,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尽数打落,并且手臂被抽得生疼,就好像被千斤大锤砸断了似的! 看起来如此娇弱的小美人,咋这么大力道啊! 这个陆修远也特好面子,明明就是胳膊痛得举不起来,嘴上却偏偏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不能跟这么柔弱的美女斗”。 山鬼就如同一朵飞出去又飞回来的雪莲,早已以优美的姿势稳稳坐回了马背上,不过这次换她坐在了前面,兰台搂着她的腰,看起来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的壁人。 山鬼不明白陆修远说那话的意思,还一个劲儿实诚地跟他说:“没关系,你继续啊!” 陆修远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忍着痛厚着脸皮,硬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本王从不跟女人动手!” “哦,那你动脚也可以的。” 陆修远:“......” 他抬不动胳膊,无心恋战,只想快点回去让随军大夫检查下,骨头断了木有。 山鬼以为他让着自己,还一个劲儿地说:“到底还打不打呀?” 049 偶来帮你教训他 兰台直抵陆修远咽喉的剑,力道刚刚好,不大不小,既跟陆修远的肌肤有接触,又没刺进去,连一滴血也没见,可是却让陆修远感觉到疼。 如果兰台再稍微用点力,完全可以刺破他的咽喉。 众人还没来得及叫好,兰台却微微一笑,居然挽了个剑花把剑收了回来:“再来。” 并且连一句都没羞辱对方。 并非因为兰台的胸襟有多么宽广,他其实也挺讨厌这个口口声声叫嚣着“你妹嫁给我才是福分”的人,但兰台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泱泱大国的风度。 当然,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也是原因之一。 后面观战的山海王和惜君公主,被兰台这漂亮的几招惊得目瞪口呆。 山海王想,看来小儿子的确是深藏不露啊!御史大夫的话很靠谱,搞不好那个隐身贤者真是他! 惜君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是我错怪兰台哥哥了,他能胜得了,他不是要用这种方式赶我走啊!她发现自己真的不太了解他。 陆修远大吃一惊,脸上变颜变色,主要是丢不起这人。看来自己先前的确低估了对手。 他凝神再战,又过了十几个回合,就算不会武功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明显不是兰台的对手。 陆修远知道,惜君公主此刻一定正在某个地方关注着这场比试,让她看到自己败了,那多没面子,就算把她抢回去,以后该怎么面对她! 从小出色、在褒奖和吹捧中长大的陆修远,根本受不了失败的挫折。他心中升起一股愤恨,动了邪念。不惜一切代价,他要赢! 一只手暗暗伸进袖中,将一枚喂了“迟迟毒”的针推到了指尖! 逐鹿时代的毒有很多种,多剧烈的都有,有的能让人瞬间七窍流血而亡,还有的人能让人体顷刻腐烂,灰飞烟灭。 但陆修远袖中藏的毒不是这些,因为这些太明显了,会让人看出他是做了手脚才胜出的,那样更是败坏了他的名声。 他的毒针极小,肉眼几乎不可见,但若刺中对方身体任何部位,会瞬间让对方感觉四肢沉重使不上力气。这样他就可以轻易取胜了。 既然发作得这么快,又为何叫“迟迟毒”呢? 因为瞬间发挥的作用并不致命,会在一两个月内起起伏伏,忽好忽坏,但是人的五脏六腑会逐渐丧失工作能力,一两个月后,人才会因肺衰竭无法呼吸而亡。 因为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病人家属将很难将死亡与一两个月前中的不声不响的毒联系上,那么下毒之人也就逃脱法律的制裁了。 迟迟毒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植物芒草,形状像棠梨树而叶子是红色的。 霍兰台倒是真的没料到儒林国二皇子为人会如此卑鄙,当他意识到有极其微小的暗器向自己飞来时,已经有些迟了。 人耳几乎不可闻的“砰”一声,那朝着兰台心房飞去的毒针,不偏不倚正碰到了他怀里藏的紫檀笛,被弹出去老远,掉落沙尘里。 “哗——” 两军沸腾了,就像被突然点燃的火焰。 兰台还有些奇怪,我干什么了大家这么激动?我俩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呢吗?刚才那暗器那么小,远处的人也不可能看见,他们到底是为什么骚动呢? 再看陆修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好像快要休克的样子。 “这女人是谁?” 陆修远指着兰台身后问。 女人?这可是两军阵前啊,哪儿来的女人?! 陆修远:“你你你身后的那个!” 兰台一笑:“你想用这种拙劣的技俩让我转身,让你有机会再抛暗器是么?” 他早用内力感知了四周,后面根本没人。 话音未落......“公子~~” 柔柔甜甜的一声,让霍兰台和陆修远同时从头酥到脚。有那么一瞬,他俩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还打啥打啊? 兰台飞快地扭头一看,也傻了。 身后那个跟自己同乘一骑的绝美白衣女子,不是山鬼是谁? 她目光盈盈如水望向自己,眉梢眼角含着娇俏动人的笑。 但兰台呆住的原因跟别人不同,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山鬼说过不可离开云容山太久,不然她就会如同花儿一样枯萎了,所以急得不行:“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美人莞尔一笑:“公子有难,予儿岂有不助之理?” 兰台的余光瞥见从后面抱住自己腰身的两只玉手,才知道这个山鬼只是幻影,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她的拥抱。 这让他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自己无所谓,只要确保予儿不会受伤就好。 只是,他又没有吹响紫檀笛,她怎么就现身了呢?难道说,紫檀笛贴着心脏放置,所以她感知到自己有了危险? 那予儿可真是跟自己心连心了啊! 陆修远手里握着刀,却忘了砍,他没中毒,浑身却分明酸软无力得更厉害。 他盯着山鬼,花痴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仙的仙女!父王的后宫没有,儒林国大街上没有,就算把他们整个儒林国掘地三尺都找不着第二个! 至于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对面的马上,陆修远一时都没顾上思考,平时供应大脑的血液,这会儿供应鼻子都不够。 你妹惜君公主,靠边儿站吧!要是能得到这等美人,就算她五音不全,哪怕她唱歌比蛤蟆叫还难听甚至又聋又哑,陆修远也认了! 当然,如果陆修远有幸能听到山鬼绕梁三日的歌喉,估计他的魂儿都该没了。 “寡人有疾”的山海王,此生阅美女无数,就连他也被山鬼的美貌和曲线震惊得不要不要的,嘴巴张得老大一直忘了合上,以至于口水流到了嘴边。 他心里恨恨地想,亏得寡人把“姬探”大业交给了柴米和油盐,你瞅瞅你瞅瞅,他俩给寡人找来的那些个,乍一看还行,可跟这位小美人一比,净是些歪瓜裂枣没法儿看了! 要不是看那美人跟自己的儿子分外亲密,山海王真想立刻宣布让她当自己后宫的主人,让现有的姬妾统统上冷宫领盒饭去! “柴米,油盐!” “小人在!” “这美人是打哪儿出来的,你们看清没有?” 两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答不上来。 “废物点心!你们呢,有人看清楚没有?” 山海王身边乌泱乌泱一堆人,竟没有一个说得出马背上的美人是怎么出现的。 这是两军阵前,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儿啊,要是光天化日之下走过去一位,大家怎么会注意不到? 但她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离父王不远的霍齐光也是差不多的花痴表情,他早把那什么惜君妹妹忘得精光,专心YY这等美人臣服在自己身下的热血情景。 这么说吧,现场两百万人的目光,只要不是近视看不清的,就全集中在山鬼身上了。 然而山鬼眼里、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公子兰台一人。 平时看惯了穿布衣的公子,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披挂银光闪闪的战袍,很不一样呢,鲜衣怒马的男人特别英姿飒爽特别帅! 山鬼眼巴巴地看着,也有点儿犯花痴了。 此时已经走上观战城楼的惜君也呆住了,远远望见一个比自己美上百倍的女子,在两军阵前与兰台哥哥情意绵绵。从表情就看得出,两个人相爱极了。 惜君心里一片荒凉,顿时明白兰台哥哥为什么不接纳自己了。 但其实对兰台而言,山鬼比惜君迷人的地方绝不仅仅是美貌。 半晌,山鬼才转了下头,瞥了一眼对面的陆修远,对霍兰台说:“公子,刚才就是这个坏人对你使毒针吧?予儿帮你教训教训他!” 兰台刚想说“不用,我一大老爷们儿还用得着美女帮我出头”,就见山鬼已轻盈地一跃而起,轻轻踩了下马背借力,像一朵绝尘的雪莲般飞到了陆修远面前! 发花痴中的陆修远猛地回过神来,见美人离自己近了还挺高兴,结果美人秀眉微蹙,二话不说便挥动袖子抽向他的肩头。 外人只看到柔软布料和布料的接触而已,但陆修远自己却清楚,他袖中还剩下的六枚迟迟毒毒针,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尽数打落,并且手臂被抽得生疼,就好像被千斤大锤砸断了似的! 看起来如此娇弱的小美人,咋这么大力道啊! 这个陆修远也特好面子,明明就是胳膊痛得举不起来,嘴上却偏偏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不能跟这么柔弱的美女斗”。 山鬼就如同一朵飞出去又飞回来的雪莲,早已以优美的姿势稳稳坐回了马背上,不过这次换她坐在了前面,兰台搂着她的腰,看起来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的壁人。 山鬼不明白陆修远说那话的意思,还一个劲儿实诚地跟他说:“没关系,你继续啊!” 陆修远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忍着痛厚着脸皮,硬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本王从不跟女人动手!” “哦,那你动脚也可以的。” 陆修远:“......” 他抬不动胳膊,无心恋战,只想快点回去让随军大夫检查下,骨头断了木有。 山鬼以为他让着自己,还一个劲儿地说:“到底还打不打呀?” 050 无名匠人无名剑 陆修远觉得必须要说点什么了:“霍兰台,堂堂男儿汉,竟然要一个女子保护你,你害不害臊啊?这样,本王就算赢了你也没意思。算了,下次等你出息点,再来领教本王的厉害吧!” 说完,用唯一能动的手忍痛掉转马头,往自己那方跑去,在马背上颠得胳膊更痛,龇牙咧嘴。 山鬼扭过头,一脸不解地问兰台:“予儿保护公子,这很丢人么?” 兰台赶紧说:“是我无上的荣幸。” 山鬼听了高兴起来:“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怕我了,所以跑啦嘻嘻嘻。” 她笑得春光明媚,旁若无人地求表扬,求抱抱,甚至还想讨个亲亲在额头上。忽然想起幻影是亲不到的,只好失望地转过脸去。 而霍兰台思考的,是待会儿要怎么跟父王和众人解释。 山鬼的身份一旦暴露,万一有人去找她麻烦怎么办,万一有人利用她来威胁自己怎么办?而且肯定立刻就会有人站出来说那一套大道理,什么人神不可相恋,有违礼法! 山鬼一直以为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到这时才想起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足有几十万人,而且都举着不同的兵器,旁边还有战鼓、钲、金之类的。原来有这么多人看着呐! 她先是一惊,然后又开心起来,兴奋地东张西望。 久居山中,不得不过着清净寂寞的日子,但其实小丫头很喜欢热闹,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跟第一次走出闺房逛庙会的感受差不多吧,看什么都稀奇。 她饶有兴趣地扯着兰台的袖子,指着问他这是什么,那又是干嘛的。 虽然跟名师学了些兵法,但毕竟没有实战经验,连真正的阵营大旗都还没见过呢,标准菜鸟一只。 原来真正的两军对阵这么有气势啊! 这时陆修远已经撤走了,山海王也鸣金收兵了。兰台不得拨转马头往回走。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独断专行不太好,应该尊重山鬼自己的意见。 他低下头柔声说:“予儿,我父王就在那边,你愿意现在跟我去拜见父王么?如若不愿,我来处理就好。” 本来正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的祝华予,俏脸陡然一白。 原来是她忽然想到,今日有这么多人见到自己跟公子在一起,搞不好会传到天帝那里,那可就没法不承认了哦。 自己受天火焚心事小,再也见不到公子就糟了555! 想到这里,吓得她风度全无,“倏”地一下钻回紫檀笛里面去了,只留下一句“我我我还是走吧。” 于是现场两百多万大老爷们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绝世大美女凭空出现在马背上,又凭空消失,均啧啧称奇。 会不会是鬼啊? 应该不会。 现在是大白天啊!鬼魂儿怎敢出来招摇过市? 而且那美女气色很好,看起来健康匀称又阳光,十足的氧气少女,半点儿鬼的阴气也没有! 霍兰台看她那狼狈逃走的小样儿,忍俊不禁,心想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场面,把她一个久居深山的小女子吓坏了,回头要好好安抚一下才是。 只是,刚才还温香软玉搂在怀里(虽然只是幻影)的佳人转眼就不见了,有点儿怅然若失。 于是他单人匹马去见父王。 山海王的屁股早就坐不住了,一肚子的问题等着小儿子。 但是在这么多问题中,他终于没憋住,不顾身份凌驾于一切地还是先问了那一句:“美美美人呢?” 一国之君的风度尽失。 策马过来这一路,霍兰台心中已经计上心来。 “回父王,那美人其实是儿臣这柄‘湛卢’剑的剑神。每当儿臣遇到危险,剑神便会挺身相助。当下儿臣已脱离险境,剑神自然就回到宝剑中休养生息去了。” 兰台一边说,一边一头黑线地佩服着自己大出天际的脑洞。 人要不被逼到一定份儿上,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力。 “啊,居然有这么神奇的宝剑!”山海王惊叹不已,“剑在哪儿呢?速速拿给寡人看!” 霍兰台只得摘下佩剑,双手呈上。 山海王霍禄甫听说那美人只是剑神,并不是儿子的女盆友,放心了。 但当他看到那柄锈迹斑斑的湛卢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心想,长得这么寒碜的剑,要是换了别人还不乐意佩戴呢。不过,谁能想到这么寒碜的剑里头却住着那么标志的姑娘哈哈哈。 “这剑,吾儿是哪里得来的?” “回父王,此剑乃儿臣多年前外出游玩时,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铸剑匠人所赠。这位匠人独居荒山野岭之中,以铸剑为乐却不为生,剑只送不卖。在‘热锻’这一步,匠人除了用传统淬火之法外,还将清秋露、荷尖雪、冰山月、云涯枝、相思泪和九重烟作为古法淬火剂,因而他铸的剑可以实现刚柔并济,饱含天地间的灵气和智慧,却不流于世俗。” “原来是这样!”爱听故事的山海王又得了一个好故事,都忘了夸儿子今天吐字这么利索,“这位匠人叫什么名字?” “当时儿臣也问过,匠人说只要剑好,他的名字无足挂齿。连剑他都没给起名字,还是儿臣自己命名为‘湛卢’。” 山海王为这位无名高人唏嘘不已,但没被忽悠到别处又转了回来:“什么荷尖雪、冰山月、云涯枝,都是好东西啊,怪不得里面的剑神娘娘出落得如此超凡脱俗。”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湛卢剑,就好像在摸美人如凝脂般的肌肤,看得兰台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对于欺骗父王这件事生出一些内疚来。 忽然,山海王抬起头期待地问:“台儿,能请美人出来与寡人一见吗?” 旁边有些忠臣心中气愤。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多大事没解决呢,大王居然先关心美人,唉! “父王想见剑神娘娘?这个嘛......” 霍兰台婶婶地感到,自己这是给自己挖了个183米的大坑啊!但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予儿,这点麻烦算得了什么? “回父王,此剑剑神极有性格,儿臣说的话她也不听,她想出来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不想出来,谁叫她也没用。” “这个性子寡人喜欢,哈哈哈!” 只要美人够美,就算骂山海王,他都喜欢。 山海王忽然搓着手笑嘻嘻地对三儿子说:“咱们山海国物藏丰富,光为父的宝库里,宝贝就数不胜数,吾儿想要什么,尽管跟为父说就是。” 兰台唯一想要从父王这里得到的东西就是太子之位,但他不能直说,只好专心地等着下面的“只是”。 “只是!为父能不能用其它宝贝跟你换这柄剑啊?” 果不其然。 惜君公主看上什么都想占为己有的坏习惯,八成就是从父王那里遗传来的。 霍兰台肉痛了三分钟。 那宝剑跟了自己好些年了,都用顺手了。但既然是父王亲自开了金口,哪有拒绝的道理? 他只能一脸坚定地回答:“儿臣的一切,本就是父王赐予的。父王喜欢,尽管拿去就是。” 山海王顿时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抱着湛卢剑就好像刚才那个倾世美人已经在自己怀里了似的。 兰台不动声色地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紫檀笛,只要它还在就好! 他安慰自己,予儿是我的,予儿的心也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一旁的齐光见三弟没战死还能口若悬河,美人儿又已经被父王得去了,心中这叫一个酸爽,没好气地讥讽道:“三弟今日突然不驼背也不结巴了哈,看来平时是把我们当猴子耍。” 山海王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想起了正事,恢复正襟危坐问:“台儿,从前你为何装疯卖傻,深藏不露?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吗?” “请父王恕罪,这不过是儿臣的自保之道而已。儿臣是想留着这条命,今后为社稷,为朝廷,为百姓,多贡献些力量。” 山海王斜着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杀你吗?” 大公子齐光在旁边低着头不敢吭声。 兰台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儿臣福大命大,才得以苟活至今,不得不学会遮掩锋芒,以免被别人当作眼中钉。” 山海王听出话里有话,狐疑地望了一眼大儿子齐光,又问兰台:“寡人有三子,为何另外两个就不用装疯卖傻?你何锋芒之有?” 韬光养晦多年,正是为了这一刻,此时再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太子之位就要拱手让给别人了。 霍兰台朗声说:“回父王,父王一直在寻找的那位隐身贤者,正是儿臣!” 此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山海王的激动程度不亚于刚才得了湛卢剑:“你能拿出证据来?” “是。儿臣可以将隐身贤者所贡献之简书上的内容,一字不落背诵下来,并且每份竹简出现的时间,儿臣也可以说得分毫不差。儿臣还可以当场研墨写字,任由父王比较笔迹。” 大臣中一片哗然。折磨了大家这么久的谜底,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难怪大家都觉得今天的三皇子看起来跟平时不太一样,虽然眉毛还是那个眉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儿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是窝囊废,今天简直是气宇轩昂的人中龙凤! 其实在五官完全不变的情况下,脊梁挺直,嘴角上扬,表情自信,这些都可以瞬间令人看起来不一样。 051 该中暑时就中暑 山海王急于求证,立马命人取来那些匿名红绸竹简,抽查了一下,果然霍兰台背得一字不错! 又命人拿来笔墨,让他当场书写。 平时兰台给人看的字都是歪歪扭扭跟没骨头似的,原来是他故意没好好写,伪装就要伪装个全套的。 一旦好好写了,妈呀,笔走龙蛇,金钩铁划,骨气洞达,帅得不要不要的,而且跟竹简上一样一样的! 公子齐光一直在旁眼巴巴地盼着哪一环节出差错,让霍兰台当众出洋相,结果人家竟然稳稳当当按部就班,齐光急得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了。 三弟有此大才,竟然装成个呆子,还毫无压力地钻狗洞给自己看!我K,这城府和心机简直深得吓死个人,自己乘坐八匹汗血宝马拉的高车都赶不上! 齐光脸色铁青,此时别提多后悔没听老师百丈冰的,早点结果三弟的性命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不知什么时候,惜君公主已经不声不响站到了身边,只是脸上的神色让兰台感到很陌生。 她幽幽地喊了一声兰台哥哥,却没了往日的亲昵。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要那么聪明干嘛?做人不要太聪明,处世难得是糊涂,我就喜欢当下这样的兰台哥哥。’其实,真正傻的人是我啊!我那么相信你,把整颗心交给你。对我,你都能伪装这么久,伪装得这么好,你这个人真的好可怕,好可怕,将来谁做了你的枕边人,可能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是怎么丢的......” 这番话无疑说出了在场很多人的心声。 朝中重臣的年纪普遍比霍兰台长着一到三轮不等。想三公子在二十郎当岁的时候就有此城府、如此耐得住性子、如此务实而不慕虚名,等再成熟些还了得? 有些人觉得,这恰恰是当一位成功帝王的潜质,自古就没有一位傻白甜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帝王,该狠的时候得狠得下心,该糊涂的时候得装得像。 各种质疑和惊叹,长身玉立的霍兰台坦然面对,他既然能做得出来,就不怕别人说。 但他唯一不同意的是惜君妹妹的最后一句。 对于心爱的予儿,他一不会伤害她,二不会欺骗她,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惜君说到伤心处已满脸泪痕,毅然转向山海王:“父王,臣女愿为父王分忧,愿意嫁到儒林国去,缓解两国之间的紧张气氛,同时,把无辜的微雨妹妹换回来。” 是啊,微雨公主在儒林国不定遭到了什么恶劣的待遇呢,尤其是这次儒林国二皇子打败仗回去之后,不知道会怎么拿她出气呢。 兰台知道,惜君妹妹说这话,是完全对自己心灰意冷了。 辜负她一片深情,他也挺过意不去的。但不爱就是不爱啊,强扭在一起不但害了自己,更坑了她一辈子。 而每次见到予儿,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跃跃欲试地想要拥抱她,想亲她疼她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见不到她就想得睡不着觉。 对惜君妹妹就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霍齐光在一旁恨恨地想,好啊,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嫁不了兰台就要嫁马夫,好不容易不嫁马夫了就宁可嫁儒林国那条疯狗都不嫁自己! 不行,还是得找机会教育教育这死丫头,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都不知道她自己几斤几两了! 山海王安抚了女儿一下,说今儿个杀了儒林国的威风,找到了真正的隐身贤者,(还差不多得了个大美人,)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谈这些不愉快的,此事日后从长计议。 然后就像没看见一样,华丽丽地从大儿子身边路过,弯腰亲自双手扶起了小儿子:“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寡人恕你无罪。太好了,寡人终于有一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太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有眼力价的众臣子立刻伏地高呼:“太子千岁千千岁!” 数风行纵喊的声儿最大最响,也数他最开心,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不是因为他帮太子说过好话,也不是图日后太子对自己关照有加,他是真心实意地为社稷未来将有一位德才兼备的明主而高兴。 霍兰台却没被狂喜冲昏头脑,相反,他无比清醒,知道就算当上了太子,也不可有一日放松警惕,更不可有一日懈怠不前。 他的路还很长,他要实现的终极目标还很遥远。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且自己还眼瞎看错了三弟,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窝囊废,现在还咸鱼翻身如此得父王的宠爱,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的霍齐光备受打击,浑身酸软,强撑着才没有瘫倒在地,但是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了。 没想到这还没完,山海王转身对众人说:“御史大夫风行纵十分有眼光,早就以慧眼看出吾儿兰台非平凡之辈,眼光胜寡人十倍、百倍,大夫当受伯乐之赏!还有郎中令,直言劝诫寡人,也该赏!” 山海王心情好的时候愿意主动夸臣下,这样也显得他胸怀宽广不是? 但如果从别处听来某某某比自己强,那山海王的气量就没那么大了,会找机会跟功高盖主的家伙促膝好好谈谈人生。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很多聪明的臣子或下属,即便全是自己的功劳、即便自己比上司强很多,也要把赞美和荣誉让给上司。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外强中干的霍齐光竟然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的小心脏里实在容不下这么多的“委屈”和“不公”。 他的手下大落疑和小落疑忙从老远跑来解围说:“可能是天儿太热了,大皇子中暑,中暑。” 可是这季节都快冬天了,中暑?也太口不择言了吧。 主要是他俩太紧张了。 幸好山海王今儿个高兴,也没空深究,赶紧派了两个太医跟着去看看,掐了人中以后据说没事了。 山海王说了些吉祥话儿,忽听不远处一阵骚动,有两个人大哭起来。 “咦,寡人大喜的日子,哪个胆大妄为之徒居然敢扫寡人的兴?” 正是大小落疑。 初冬“中暑”的公子齐光被人七手八脚抬走后,他俩却没跟着去。 本来他俩是不够资格面君的,但刚才不是都在外头观战吗,现在在室外,所以他俩才有机会见到国君。 局势瞬息万变,他们看到这么会儿工夫,本来要当太子的主子就被大王“遗弃”了,都急得不行。 倒不是他俩跟公子齐光的感情有多深厚,而是因为“小人”本身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他们看重的是利益。 他俩把当太子的保压在公子齐光身上已久,盼着他将来继承王位,自己能够鸡犬升天。可是这么快太子就要换人了! 不成不成,可不能忍辱负重白给霍齐光当奴才当这么久!只要还没行立太子大典,霍兰台就还不是太子,他俩就还有力挽狂澜的而机会! 大落疑和小落疑一路趴跪着,一直爬到山海王脚下不远处停下,雨点般地磕头说:“小人有要事禀报,而且是能影响到我山海国千秋万代的大事!” “哦?你们两个不是光儿的随从吗?你俩能有什么事?” 大小落疑互相对望一下,连连叩头说:“小人能否单独跟大王禀报?” 山海王没当回事:“屁大点儿的事,就等寡人立完太子再说吧。” 大小落疑一个接一个磕头,磕得地上鲜血淋漓。 丞相左棠春跟霍齐光是一伙儿的,他忙帮着说话:“大王,看样子他俩真有要事禀报,要是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的话,让他俩单独跟大王说说无妨。” 山海王:“寡人没空单独召见他俩,要说就在这儿说。” 大小落疑又互相对望一眼,再怯怯地瞄了几下不远处的霍兰台,一狠心说:“是。大王前不久不是贵体欠安,生了奇怪的病吗?” 山海王一听跟自己有关系,立时来了兴趣。 大小落疑:“那其实都是......都是三公子搞的鬼!” 他俩齐齐把食指指向霍兰台,一脸的阴险。 兰台也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俩小人能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自己就算再深藏不露,也绝对不会害父王! 他也没急着反驳,而是淡定地问:“证据何在?” 心惊肉跳的山海王赶紧说:“对对对,证据呢?” 大小落疑此起彼伏地磕头说:“小人身份卑微,倘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大王面前诬陷三皇子啊,否则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山海王:“废话少说,证据在哪儿?” 大落疑:“回大王,前不久小人新购了一处屋邸,屋大价廉,小人偷着开心觉得赚到了。没想到竟然闹鬼,每天半夜听到房梁上有女人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小人十分后悔贪小便宜吃大亏,只好请了一位巫师驱鬼,可又怕请来的是个装神弄鬼只知骗钱的家伙。 “那巫师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各种显摆,还神秘兮兮地告诉小人,前不久有位‘大人物’身边的‘人物’,请他去云容山做法事,赚了今生最大的一笔报酬。没有真才实学,这位‘人物’会请自己吗? “因为陛下您前不久刚去云容山举办过封禅大典,而且大王就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小人担心有什么人或事对大王不利,所以小人就留了个心眼儿,花重金匡出了他的实话。当然,他并不知道小人跟宫里的关系。” 山海王有些急了,啰里吧嗦滴怎么还没说到重点? 052 一朝千千岁,一朝阶下囚 大落疑又偷偷看了一眼一脸正色的霍兰台,继续说:“小人只是实话实说,还请大王恕罪。就是三,三公子他,他买通巫师,施下卑鄙的邪术让松树和石头演奏音乐,引诱大王将古松带回宫,从而染上邪症,一病不起!” 小落疑赶紧附和:“对对,大王如若不信,小人可以把那个巫师带来,刚才小人已经派人去找了,现在他人就在殿外候着呢。” “啊!竟有这等事!” 山海王霍禄甫惊得倒退两步,用刀一般的目光向小儿子砍去。 霍兰台面不改色,但是看向大小落疑的目光冷得结成了冰。 他还没反驳,御史大夫风行纵抢先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三公子绝不是这种人,请大王万万不要相信这两个奸佞的鬼话,这都是他们事先串通好的!” 御史大夫风行纵虽然年长霍兰台两轮多,但有时性子比兰台还急,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路见不平必须马上立刻一声吼,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大河向东流...... 更何况,大小落疑要加害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对山海国未来顶顶重要的储君! 霍兰台心中对风行纵充满了感激。虽然他俩并不是很熟,但一直互相看着很顺眼,三观比较合拍。 无奈山海王霍禄甫特别相信巫术这些东西,坚持要求亲自见一见他们所说的巫师。 很快,一个披头散发、身上挂满布条、脸上挂满奇奇怪怪符号、手里还拿着涂了颜色的木棒的男人被领了进来。 服装道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可能是某宝淘来的。 为了证明他很牛,现场表演了吞火球等“杂技”节目。山海王看得心悦诚服,不住地点头说这个有真本事,肯定不是骗子。 然后巫师指着霍兰台说:“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某月某日支付小人以重金,让小人对那百年古松施法,害得大王身染重疾。小人罪孽深重,但小人当时的确不知他就是皇子,更不知他要害的人竟是他的生身父亲、当朝国君啊!求陛下开恩,饶小人不死,小人愿将那黄金原数奉还!” 山海王彻底信了,厉声质问:“台儿,你为何居心叵测要加害为父?寡人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霍兰台满心只有两个字——“荒唐”,可是百口莫辩,盛怒中的父王怎么都不信他。 主要是山海王也觉得自己最近这次染病的过程太邪乎,如果用中了邪来解释,那么就都解释得通了。 刚才巫师给他讲解了一下当时施邪术的方法:用纸剪一个身材很像山海王的小人儿,写上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一边用密密麻麻的针戳满纸人一边念恶咒,最后用火焚烧。 被诅咒的人,身体就会立刻有反应。 看来幸亏遇到了不一般的大夫捣衣,否则自己早就驾崩了。 想必到那时,霍兰台便会声称自己就是隐身贤者,从而获得众朝臣的拥护成为新的国君! 山海王这样想着,心下一片荒凉。 是,长久以来自己都认为小儿子笨拙,因此没有给他太多宠爱,没想到他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如此记恨寡人啊! 然后冰雪聪明地举一反三:像这样表面上恭维寡人,背地里恨不得寡人死的家伙,不知道还有多少! “不,兰台哥哥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会加害父王呢555!” 惜君刚才为兰台心灰意冷,决定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可是一听说有人要诬陷他,又忍不住第一时间跳出来维护他。 这么多年的相思,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霍兰台看向惜君,目光中有感激,有怜惜,又仿佛在说:我不值得你如此! 大小落疑连忙磕头补刀说:“三公子之城府深不可测,大王对他了解得实在太少啦!他一定是觊觎太子之位,想通过这种方法催大王早立太子!要不怎么会刚巧在这时候以真面目示人呢?” 山海王听了觉得狠有道理。 连自己这个父亲都敢欺骗多年的儿子,确实也太阴险了些,他母亲兰姬生前心眼儿就比较多(其实是被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母亲栽赃,加之体弱,郁郁而终)这样的孩儿不要也罢! 在惜君等人的苦苦哀求下,山海王念及父子一场,才暂时没有拉出去砍了。 那个栽赃兰台的巫师,以高明的巫(Mo)术迷住了大王,山海王打算留他在自己身边驱魔用。 惜君哭成了个泪人,无可奈何地地目送着几名武士,粗暴地将兰台哥哥五花大绑带走了。 就这样,晕过去的大公子齐光,愣是被人以三盆凉水浇醒之后,半梦半醒中行了大典。 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威风,但至少如愿以偿得到了山海国太子之位! 大小落疑高兴得合不拢嘴,深深为自己的过人才智所自豪,当然也少不了到主子齐光那里邀功,均得到黄金、奴隶和良田的重赏。 几人欢喜几人愁。 进了阴暗潮湿的地牢,霍兰台被扒光上半身,先结结实实挨了一百皮鞭。 虽然他身高八尺,年轻健壮,后背仍是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皮鞭是浸过盐水的,质地更加紧密,重量有所增加,且盐水碰到伤口,疼痛更是翻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也许因为调动真气护身,所以内脏并没造成重伤。 那两个负责鞭打他的狱卒也是十足的小人。 要是平时见到兰台,必定卑躬屈膝拍皇子的马屁;现在见到皇子落难,原本身份如此高贵的人忽然一文不值了,他们都觉得有趣,难得,新鲜,幸灾乐祸,鞭子抽得比对别的囚犯更狠。 一旦发现英雄也会落井,投石的人格外勇敢,人群会格外拥挤。很多人就是想通过这样来证明,自己的庸俗和平凡才是正常的。 倒是地牢的小头目,走过来看了看半死不活的霍兰台低声说:“你俩别找死了,这人毕竟是皇子,人家父子连心,万一哪天大王又跟皇子和好了,你俩当心吃不了兜着走啊。这事儿跟我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那两个持鞭子的狱卒一听,有道理啊,于是颠颠儿地跑到闭着眼喘息的兰台身边。 “我们俩只是给大王办事的小喽啰,大王下令让抽一百鞭子,我俩就不敢抽九十九鞭,不然就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见谅啊!您万一熬不过去变成了厉鬼来复仇,也不要找我俩的麻烦哈。” 说完,两人就把牢门锁好,勾肩搭背愉快地喝酒去了。 今儿个可要好好跟别人吹吹牛,说哥们儿我不是一般人,我连皇子都敢抽,哈哈哈!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天窗。因为怕囚犯闷死才开的,但又怕囚犯逃跑,所以口很小,头都出不去,还被铜网封着。 从这个小小的开口,至少能看得到湛蓝的天空,还有天空里自由翱翔的飞鸟。 但是霍兰台看不见。 因为鞭子头抽到了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疼。他不确定自己的双眼是不是都瞎了。 远处隐隐传来太子大典的庆贺之声。 手脚都戴着铁链的霍兰台靠坐在角落里,身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表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不像一般受了刑的囚徒哭天喊地。 两只老鼠放肆地吱吱叫嚣着从他腿上跳了过去,不远处还有一群蟑螂。 虽然身上没有一寸是好的,但神智还很清楚。他在想,他做错了么? 他梦想当太子,当国君,继而统一天下,实现宏图大志,让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吃饱穿暖和平安泰的日子。然而,现在连自己的小命儿都快保不住了。 也许予儿说的对。可眼下对自己来说,就连当一个樵夫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此刻,他最想念的人正是山鬼,好想再感受一下她带着甜香的气息,好想再一次拥她入怀!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说不定父王什么时候就下令将自己斩了。 阴险狠毒的大小落疑啊!将来社稷落到他们和霍齐光手里,还不知道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对山鬼的思念愈发深重,霍兰台决定先搞清楚那支紫檀笛掉哪儿了。 刚才挨鞭刑之前,两个见钱眼开的狱卒对他搜了身,看上那半块华玉以及玉上美丽的罗缨,立刻就抢走了。 幸亏两个家伙不识货,也不懂乐器,才没抢走紫檀笛,而是随手给扔在哪个角落了。 否则,山鬼应该早就现身了。 霍兰台强忍疼痛起身,拖着沉重的铁链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着。 本来他练了夜视功,无需火烛也能在黑暗里看得很远,但现在眼睛睁不开。只能摸一阵,靠在墙上喘息一会儿。 在他后腰那个位置的墙壁上,有一只眼睛正直勾勾地向这边窥视,通过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洞。 瞧了一会儿,确定只有霍兰台一个人,对方终于低声开口了,声音嗡嗡的十分特别:“兄弟,你犯了啥罪?” 兰台淡定回头对着那个洞口说:“欺君之罪。” “哦,”那人想了想说,“比我还惨,啥时候砍头啊兄弟?” 兰台苦笑了一下:“也许今日,也许明日,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那人说:“刚才我看见他们拿鞭子抽你,抽得可TMD真狠啊!兄弟,你身子骨还撑得住不?” “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对吧?” “兄弟,你是为什么被关进来?” 那人苦笑了一下:“就因为我耳朵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