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闻香识人 “李柃,你竟然敢偷藏私房钱,给老娘把洗脚水喝了,从今以后只准睡猪圈!” “我没有,不要……不要啊!咕噜噜……” “啊!” 李柃猛的从睡梦中惊醒,不免怅然若失,好一阵才缓过神。 “还好,还好,梦是反的。” 李柃穿越之后,重生在玄洲玄辛国为民,因制香有方,结合自己两世为人的阅历,比寻常之人多出几分勤勉明智,竟逐渐出头,一朝炼出信灵香,被封香道大师,还受仙师赏识,许配以其血脉后裔进行拉拢。 自此之后,成为玄辛国驸马,倒也称得上是个体面老爷了。 念想间,枕边人微动,温香软玉依偎过来:“夫君,怎这么早就醒了?” 李柃转头看去,一名端方秀丽的古典美女睡眼朦胧看着自己,鬓发微乱间,别有几分风情,正是他的妻子,玄辛国九公主慕青丝。 李柃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歉然道:“我自幼觉浅,倒是惊扰你了。” 九公主闻言,略微清醒过来,温婉一笑:“夫妻本是一体,说什么惊扰,但修仙问道的机缘终究是灵根所定,你切莫慕道心切,胡乱尝试,反把自己身体都弄垮了。” 李柃微微一笑,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感受着如同丝绸般的顺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九公主道:“我知你生有宿慧,心向大道,不是个肯安生在凡俗过的,但与其自己胡乱琢磨,还不如盼着老祖早成元婴,念你助道有功,淬炼凡骨,就算今生无望,百年过后也可重来一遭,那才是正途哩。” 李柃笑叹:“晓得了。” 抱着闲话一阵,李柃往窗户方向看去,竟已有些蒙白。 “天都亮了啊。” 他和九公主睡在足有丈许来宽的金平脱紫檀象牙床内,罗帐放下,自成一统,比寻常百姓家的房间都还大上几分,夫妻盖的红绫被外,是个略低一阶的榻板,两个容貌俏丽的通房丫鬟分左右而坐,整夜都在那里守候主人安寝,再往下才是出了大床,隐约可见妆台,柜架,帘幔,灯具一应俱全。 春寒料峭,虽然有壁炉烧得通旺,终归还是被窝里面来得舒服,李柃又再躺了一阵,才以莫大毅力爬起,安抚娇妻道:“我去坊里看看,你若无事就再多睡一会。” 九公主面色微红,嗔道:“夫君莫要小觑人,我好歹也是个炼气的,朝采日精,暮炼月华,修持功课哪样不是正经事?” 话虽如此,慵懒嘟哝几声,依旧闭目贪眠。 李柃暗笑,嘱咐通房丫鬟道:“公主是属咸鱼的,等下日头出来了,记要给她翻翻身,不要只一面煳了。” 丫鬟们知他谐趣,憋笑应是,惹来公主一声娇哼。 出来之后,外间另有奴婢伺候穿衣洗漱,然后往外走去。 随嫁阉宦充任管家,日常都有至少一人当值,果然早已等候在外,探问道:“驸马爷,车已备好,现在就去香坊吗,要不然先用过膳再去?” 李柃道:“今日有事要办,我在香坊随便吃些糕点应付就行,先走吧。” …… 得得蹄声中,马车驶入城中一个挂着李氏香坊牌匾的地方,正是李柃今生家里的产业,自己一手创立的营生。 李柃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见工人们都已忙碌开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二十多年的经历。 李柃这一世以穿越重生开局,假托宿慧而求营生,亲手把玄辛国南境的破落寒门扶植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贾,靠的就是记忆之中那些香方。 也不知是何缘由,前世地球只作等闲的古典香方竟然和此世的道蕴暗合,冥冥之中勾动天机,竟让他窥见一丝登仙的奇缘。 因自己需要靠山和引路人,干脆主动用它交易,换来好一场泼天的富贵,只是灵根有缺,仙道无凭,想要趁机修炼上进,终究还是痴心妄想。 “灵根,灵根,好一个灵根啊!” “莫不成仙道早有前定,灵根资质就限制死了一切修炼上进的门路,管教你聪慧愚氓,善恶美丑,都只灵根俱全才是天道所钟?那样还叫什么修炼,还叫什么逆天改命?” “我不信这天地浩荡,众生平等,给我这般灵智聪慧,偏还要叫那所谓灵根碍着。” 略微收拾心情,李柃越过长廊,径直入了后院一个古朴清幽的石室。 此间深藏坊内,却设得通透明亮,墙壁四角竟似有气机流转,法阵禁制布于其上,这是隐藏在闹市之中的仙家手段,可见仙师关切,看护得紧。 墙边环立高柜,如同医堂药架,分格存放不同性味之物,抽屉把手边贴着端正小楷书就的标签,整整齐齐,尽是各种香料。 李柃先以香灯供甲子,丙子,戊子,庚子,壬子五神牌位,又从架上取降真郁金沉香速香各五钱,蕾香八钱,革本甘松白芷陵零各一两六钱,大黄香附玄参各二钱,开始合香。 香之为用从上古矣,所以奉神明,可以达蠲洁。 自古以来,凡民燔柴烧香,祭祀祈祷,莫不以香为引,及至后来,发展出烧艾熏香诸法,有驱虫,辟邪,安神,疗养,烹饪之功效。 世人喜香而厌臭,从文人骚客,到闺中女子,再到贩夫走卒,莫不各有其用,是一种高洁而有品味的雅习,逐渐融入日常生活,化为香道。 但前世地球毕竟没有显法,李柃自幼家学渊源,以制香为业,也在现代工业的冲击之下飘摇不定,还是意外重生在此世之后才重拾老本,真正潜心钻研,终于有成。 香道博广,李家世传乃是本土古方,尤其擅长制作道教典仪所用的信灵香。 万历续道藏,明朱权所编的有载: 甲子日攒香品,丙子日碾,戊子日和於一处,庚子日丸成,供於天坛之上,壬子日装入葫芦挂起,至甲日焚一丸,以祀天,其后不许常用,凡遇有急祷之事,焚之,可以通神明之德。如出行在路,或遇恶人之难,或在江湖遭风浪之险,危急之中,无火所焚,将香於口内嚼碎,向上喷之,以免其厄。 这原是信之则灵,不信则无的东西,李柃最初将其在此世制出,也只是为了补贴家用,却不料后来发现有裨益阴魂,增长修为之功效。 李柃自己惊愕之余,生出几分慕道之心,想要借此旁门捷径修炼一番。 结果数年下来,凡世富贵和诸般享受挣了个十足,心心念的仙道前程却仍渺茫。 投效的仙师也无计可施,只说灵根有缺,仙道无凭。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李柃若有所思的从石室出来,闻到一股酒香。 抬头看去,果见一名邋遢道人坐在庭中,举着葫芦喝酒,忙上前见礼:“祝师兄,不想你竟已来了。” 邋遢道人正喝得满脸酡红,闻言咧嘴而笑,对他说道:“李柃啊,我又来取香了,本月的供奉备好了没有?” 李柃道:“都已备好,师兄带去便是,小弟另有体己奉上。” 旋即转身入室,从墙内暗格取出一大一小两个锦盒,出来交给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满意点头,嘴上却道:“真不知你年纪轻轻,哪里学来这些花头,老道本无心,都被你教坏了。” 李柃道:“祝师兄言重了,略表心意而已。” 邋遢道人道:“如今老祖晋升在即,保证供奉质量才是正经,万万不可因我所托坏了大事。” 李柃道:“祝师兄有所不知,供奉老祖一人,我还算是游刃有余,等老祖晋升,传下法咒之后,更可助我开设学堂,广收门徒,保这营生绰绰有余,那时候信灵香的产量就提上去了,我等近水楼台先得月,哪还有缺用的道理?” 邋遢道人道:“是这个理,不过你小子向来市侩得紧,说吧,又想要些什么修士之物?这三年多来,我可是没少被你缠磨,老底都快掏空了。天材地宝或可助你制香,但各方自用皆紧,哪够给你开销,真要有心,还是等老祖晋升之后再说。若是求些凡俗花卉香木之流,也早有玄辛国主助你开设商行,广收四方材料,这等事件他顶用多了。” 李柃道:“师兄误会我了,天材地宝珍稀难得,之前又试过了无用,哪里敢再妄想,左右不过想求些不入流的法器丹符来研究研究而已。” 邋遢道人眼睛瞪大:“嘿,你口气倒大,不入流亦非凡品,当真以为随手可得?罢,罢,谁叫老道我拿人手短,少不得又给你差遣,到处求人置换。” 李柃喜道:“那就有劳祝师兄。” 邋遢道人摆手道:“先莫谢我,谅你也是个心高的,常见之物早摆弄过,都看不上眼了,一时半刻,还真未必能寻到合意的。” 李柃道:“师兄只管去寻,有心就好。” 邋遢道人闷了一口酒,摆摆手,转身就走。 李柃笑着送他离开,一阵之后回转过来,仍是回到石室,整理自己做的笔记和各类香料。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晌午,李柃在院中凉亭看书,突然闻到一股桂香袭来,温馨醉人,笑笑道:“青丝,你来了?” 回转过头,果然是自己娇妻九公主。 九公主让丫鬟们躲在后面,自己蹑手蹑脚的接近,似乎想要趁李柃不备蒙他眼睛,却不料一下被李柃识破,不由失笑:“夫君怎么知道是我?” 李柃道:“我有闻香识人的本领,你人未至,香先袭来,这股味儿我熟着哩。” 九公主恍然大悟道:“差点忘了,夫君是个属狗的,鼻子灵光得紧。” 李柃并未妄言,他此世生来的确魂异,拥有着不同寻常之人的奇特才能,辨识气味。 但连九公主都不清楚的是,这和鼻子无关,乃是一种能够在脑海之中观想气味,使得香质具现的天赋异禀。 常人嗅味,只得模糊概念,笼统归纳为似兰,似麝,似椒,似桂诸品,或又有浓淡之分,再往深处,即为玄妙。 正所谓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希夷是也。 所以这实际上是一种超越物质微粒,可称通幽的感知异能。 李柃对现代制香业和化学知识了解不深,也不懂那些数学公式,香比强值之类的概念,但却明白,现代工业制香之法讲究分子结构,尝试用分形数学和化学制备的方法解释调香,合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先进的概念。 如若能够掌握所有变量,一切制香之法都能手到擒来。 但这又的确是个混沌的体系,虽然从物理学常识来看,香味的发散总体遵循着热力学中的气体分子动理论,但是人类对它的了解才刚刚起步,现有的仪器也不足以完全捕捉其轨迹,进行全息式模拟,因此制香,调香,鉴香,仍然非常依赖天赋和经验。 这些东西,大抵就和中式菜谱上面的“一勺”,“适量”,“少许”,“酌情添加”差不多,要靠自行品悟,临场发挥。 李柃至今已知,自己的确可以准确分辨气味的质感,而人有其味,与内分泌系统,汗腺排泄息息相关,关联生理和心理活动。 相人从不用眼看,闻闻气味就知善恶美丑绝非虚言,正所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 虽然从客观而言,香臭本是一体,但给人的感观不同,也与浓烈程度有关,所以激动,忧愤,愤怒诸般情绪之下,各人散发气味的浓淡程度大相径庭。 本质偏于外向,奔放,炽烈,主动被李柃归为阳性之属,气味如麝,狐,多与动物相关; 内向,柔顺,恬淡,被动则被归为阴性之属,气味如兰,桂,多与植物相关; 凶残暴虐,恶意泄露,有腐尸,血腥之臭; 性洁品高,心发善意,则为兰竹清雅,草木芬芳。 九公主整个人闻起来都香香的,那必定是好的无疑,这是他身为制香大师的逻辑。 第2章 怀璧其罪 香祖正文卷第2章怀璧其罪一起来到内院,九公主一边指挥丫鬟摆宴,一边对李柃道:“我就知你忙起来忘时的,索性叫厨子做了几样菜,简单在这边吃过算罢。” 说简单,实际上山珍海味摆足十八盘,镶金碗,象牙箸,玉瓷瓶都不曾少,堪称美酒佳肴。 娇妻对坐陪侍,婢子夹菜伺候,李柃只是坐在那里,亲自动嘴咀嚼罢了,但无丝竹悦耳,歌舞助兴,对他这般泼天富贵的俗人而言,当真也可以说是一顿朴素快餐了。 九公主动筷不多,瞧他神色,忽道:“夫君怎么好像有些闷气?” 李柃闻言,吃完口中食物,才道:“还不是念着修炼机缘?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巧灵根有缺。” 九公主宽慰道:“夫君在凡世也算快活似神仙了,何必强求?” 李柃微微摇头,却是想起,之前自己清点前账,发现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一个年头。 “凡品香方,世俗营生的略过不论,可为老祖所用者不过信灵香一方而已。” “不过最近几年,为夫业艺大成,商行事业也蒸蒸日上,摸索出椒,兰,蕙,桂基材数品,辨识草木千百,接下来应该是融会贯通的高产时期。” “倘若真有信灵香之外的其他出产,即便自身灵根有缺,也有可能被赐予机缘,引渡入门,以期延年益寿,多做贡献。” “我估摸着,成为炼气修士还是有望的,只是即便如此,年寿也不过百岁春秋,如何称得上神仙日子?” 九公主抿嘴一笑,听他继续阐述衷肠:“凡人寿七十已属古稀,真正风华正茂的时节不过短短两三十年,到老朽时,纵有佳肴美馔在前,娇妻美妾成群又如何?” “以前不知有修士显法倒也罢了,既已知晓,如何能不想跳出这尘世苦海!” 李柃想象了一下自己老朽得鸡皮鹤发,牙齿掉光,走路都驼背,巍巍颤要人扶的日子,忍不住一阵恶寒,似有大恐怖袭来。 九公主道:“老祖不是已经亲许,成婴后就为你淬炼凡骨么?” 李柃道:“我倒知老祖是个有信的,可就算借此成了炼气修士,不过凡人锻体的水准,善养生的凡夫俗子都有可能活得更久,能济个甚事?” 九公主一时无言,好久才道:“难怪老祖都说,你是个心高的,居然都谋到炼气之后的事情了,照我看,万一寻而无果,岂不落个两头都空?还不如及早享乐。” 李柃道:“及早享乐?” 九公主道:“我看夫君也不像是爱出去玩的,不如养班家伎听曲赏舞解闷,若有姿色好的,送到房里伺候。夫君与我成亲年余,除随嫁的通房丫鬟收用了,连个妾侍都不纳,外人不知,还以为我善妒呢。” 李柃哑然失笑,这公主,倒真是没得嫌。 但想到自己不过是其漫长生命之中一过客,百年之后她斩赤龙,断凡心,真正寻仙问道,自己却早已化为一坯黄土,不免又道心勃发。 难怪庄子要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啊。 待得入暮时分,九公主早已先归家了,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李柃坐车打道回府,仍然不忘继续自己的研究。 他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修炼机缘,既然已经确定灵根有缺,仙道无凭,那就索性从修士的另外一大特征,神识念头以及更深层次的灵魂着手。 这原本是高深境界才会涉及的内容,亏得有老祖协助,才能获得一些典籍和秘录参详。 李柃估摸着,老祖原本就没指望过自己能研究出个所以然,也不怕胡乱瞎练,折腾出个走火入魔。 因为修士炼魂由炼气而始,走的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的循序渐进之路,自己连炼精化气都做不到,后续步骤终究只是空想。 “难,当真是难啊!” “这根本毫无头绪,如何才能得入仙门?”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李柃闻到有陌生气味接近,不禁疑窦顿生。 结果车帘很快被人掀开,是个身穿道袍的马脸中年,相貌不甚好看,但却具有着类似修士独有的气质,超凡脱俗。 “你是何人,为何拦我马车?” 李柃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生警惕,因为他从突然飘至的浓烈气味判断,这人似乎心怀不轨。 马脸道人看了看他,道:“你倒是看起来临危不乱,不像个草包,只可惜心跳加剧出卖了你,莫非想要寻机逃跑?罢了,谅你凡人一个,再如何聪明机敏也翻不起风浪,倒也!” 挥袖之间,一股无形大力猛的敲向李柃后颈。 “这厮还真是个炼气的,怎会来对付我!” 李柃念动之间,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击,结果没有晕,毕竟敲闷棍是个技术活,这人似乎想要拿活口,并未下重手。 但却仍觉眼冒金星,一时天旋地转,连站都有些难站稳。 “来人!”李柃连忙呼救,可马车不知何时竟已驶入一个小巷,奴仆随从们也东倒西歪躺在地面,不知死活。 马脸道人一把抓起李柃,就往一口大布袋子塞去。 李柃感觉自己掉到了一个大缸般的布囊里面,顿时听不到外面动静了,用力捶打篷布,毫无反应,仿佛所有力道都被卸除。 “这是法器?”李柃倒吸一口凉气。 片刻之后,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袭来,李柃感觉外面那人似乎扛起布袋,飞奔而走。 李柃捂着脑袋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可知我是黄云老祖门下弟子,玄辛国里也是有家业的!” 那人似乎对李柃的事情一清二楚,冷笑道:“谁家背后还没个老祖了?指名要拿的就是你这个制香人。” “什么?”李柃暗自震惊。 那人道:“不怕告诉你,我们是隔壁渚元国的,说起来,主家老祖和你们家还是同宗同门哩。” 这就是所谓的有恃无恐了,李柃听罢无语。 对方道:“所以,你最好识相一些,否则区区凡人,一剑杀了又何妨?”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那人似乎一口气跑出几十里远,才在城郊的一座荒山停下,把李柃放出。 “到地方了?也不知道这人还有没有同伙,但既然是为香方而来,暂时应该性命无忧,得先稳住他们才行。” 李柃在袋子里面颠簸好久,几个时辰熬下来,实在又累又饿,但是大脑仍然飞快运转,不停思考着对策。 这处地方似乎是个山洞,被人点了几支火把,照得通明,竟然还有四个身穿短襟,精悍干练的武人在,其首领身穿锦衣,富商大贾的模样。 “仙师出手,果然不凡,这就把他给捉到手了。” 捉住李柃那人咧嘴一笑,道:“多亏我家师弟引开了其他人,才叫我好得手。” 李柃定神看了看那锦衣首领,发现这竟然是个认识的:“霍家商行的霍掌柜?” 霍掌柜是个外国人,的确来自渚元国,似乎还和渚元王室关系密切。 霍掌柜闻言,转过头来,笑眯眯的拱手见礼道:“李老弟,别来无恙?” 李柃冷哼一声,心中却急速思索开来。 霍掌柜假惺惺道:“之前我还真以为李老弟是做凡俗生意的,虽说挣得好大一笔家业,也没甚可奇,但年前有信灵香一物声名鹊起,黄云真人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其来源,就足让人起疑了,暗中细查,方才发现,果然是由李老弟你所供奉。” “我家老祖有令,请李老弟你来渚元国做客一趟,仓促之下,难免惊吓,倒是要在此给李老弟赔个不是了。” 李柃皱眉道:“渚元国的老祖?可是青云真人?” 霍掌柜道:“然也,天云宗门下嫡系,合该有我家老祖一席,故号青云真人是也,未来成就元婴,也和你家老祖一般称尊做祖,都是继承的正统道号。” 李柃道:“天云各支,嫡系最贵,却不承想,竟然也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霍掌柜闻言一滞,那马脸道人却不着恼,反而笑嘻嘻道:“说得对,但没有意义,小子若是识相,知道该怎么做吧?” 李柃道:“方子是有,但就算我明明白白写出来,制作过程的一应典仪,细节也不好说,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霍掌柜道:“这个我还真信,实不相瞒,我们暗中调查信灵香方子已久,表面做法一清二楚,但始终只得个凡品而已,有妙用的始终琢磨不出来,这种事情想来也不好见诸于笔墨,还得辛苦老弟你往我们国都走一趟。” 李柃默然一阵,道:“可有吃的东西?我这大半天下来,都快饿死了。” 霍掌柜招了招手:“给他拿点吃的。” 当即有孔武汉子拿来清水干粮,都是旅人上路时候将就的吃食。 李柃好久没吃这种粗茶淡饭,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不过眼下形势逼人强,他也只好来个艰苦朴素。 吃饱之后,天就黑了,一行人却似早有准备,各自警戒,放风,井然有序。 霍掌柜不慌不忙搜李柃身,弄走随身携带的诸般物件,李柃这些年间所做的笔记,整理的修真资料,还有一些香料配伍,公式推算都落入眼中。 “这是什么?” 李柃瞥了他一眼,自认汉字对方不懂,懒得理会。 霍掌柜也没有自讨没趣的追问,想来心有所求,不敢得罪李柃太过,但是这种状态绝不会无限持续下去,李柃还不知道对方老祖的性情和行事风格,倘若遇上个急躁残暴的,只晓得杀鸡取卵,那就糟糕了。 接着,从李柃身上搜出一块灵符,却是自家老祖给的传讯法器。 李柃一直把它随身携带,但却找不到机会使用,这并非对方有多么严密谨慎,分明是知觉灵敏,动作快捷,从头到尾都不会错过监察。 虽然李柃很不甘心,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凡人一个,再如何聪明机敏也翻不起风浪。 连心跳声不对都能被听出,还指望掏出灵符来用? 看到此物,马脸道人神色一肃,亲自过来把它贴身收好。 霍掌柜又翻李柃宝囊,发现三根颜色暗黄,宛如木枝的条快事物,尽皆指头来高,三寸来长,寸许来宽,金条似的形制,不由眼前一亮,出声询问道:“这就是信灵香?” 李柃道:“不错。” 信灵香此物,就是李柃这些年来安身立命,青云直上的老本了,他本凡世一匠户,出身贫寒,又无灵根资质,就是靠投献此物以获回报。 当然,也少不得那闻香识人的本领帮忙,若非确定投效的仙师对自己并无恶意,李柃并不敢贸然把此物的制作方法拿出来,更不会选中蕙质兰心,天性温柔的九公主做妻子。 但是见了它,霍掌柜身上气味一下变得浓烈起来,如同秃鹫撕咬腐尸,无形恶臭散发。 这是李柃以前从未以天赋异禀感知过的气味,霍掌柜定是嫉恨贪婪交杂,甚至起了杀心! 霍掌柜浑然不知已经泄露了心思,啧啧称奇,就连马脸道人闻言也忍不住凑了过来,问道:“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天材地宝,但却偏偏能够勾动神念,有助炼魂,究竟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李柃道:“信灵香妙用岂止于此?” 霍掌柜道:“哦?愿闻其详。” 李柃道:“平常熏香,凝神静气只是等闲,治病疗伤也有奇效,便是用来辟邪,驱蛇虫鼠蚁,防蚊虫叮咬都是合用的,我见这山洞潮湿腌臜,不是个好地方,可刮粉末少许,四处布撒,预防万一。” 霍掌柜笑道:“看来这信灵香还真称得上是百宝药?不过李老弟这么说,不会是想要借机留迹,引人追踪吧?” 旋即哈哈一笑,依言用指甲在香块上面刮下些许粉末,布撒于周遭,其有恃无恐可见一斑。 马脸道人讥笑道:“死心吧,玄辛国诸人大概追着我师弟往北去了。” 竟然还有同伙?果真是蓄谋已久啊! 李柃暗自思量,无论如何,必须设法自救。 第3章 信灵香 不一会儿,马脸道人耳朵微动,果然见一些蚰蜒之类的小虫慌忙爬出,往外去了。 空气中的霉味似乎也被驱散几分,变得清新起来。 李柃借着由头提议道:“还我一块香可好?我若无此物傍身,怕是得受寒生病。” 马脸道人讥讽笑笑,全部拿走,没有理他。 李柃怒了:“一点都不给?干脆弄死老子吧!” 马脸道人这才有些不情不愿的掰出枣核大一点给他,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李柃道:“有香炉子就刮粉印图,没有也可直接点燃,修士借香存念,观想诸相,按照一般炼魂法子便是,凡人只能借此提神醒脑,或者驱虫辟邪。” 说罢,当着他们面把那信灵香放入口中含着,闭目养神。 马脸道人和霍掌柜对视几眼,又暗中观察了好一阵,没有发觉不对,于是点点头,到另外一边盘坐尝试去了。 入夜,万籁寂静,只余洞外细雨绵绵,以及偶现的滴水之声。 李柃突然睁开眼睛,朝篝火旁的守夜者瞥了一眼,若有所思。 《天皇至道太清玉册》之中记载了信灵香的用法,除平常烧香存想之外,如出行在路,或遇恶人之难,或在江湖遭风浪之险,危急之中,无火所焚,将香于口内嚼碎,向上喷之,以免其厄。 眼下就是所谓遇恶人之难的危急时刻,李柃思来想去,只有修士手段才能对付修士。 不要说马脸道人,或者霍掌柜身边的那些武夫,就是霍掌柜本身,自己大概都打不过,所以绝对不可以硬来。 但有一点,传讯灵符是不入流品的法器,曾经被老祖借自己精血祭炼过。 它拥有通讯和定位的功能,可以让老祖知晓自己所在的位置,只消得触感生念,就能有所应。 这需要凝神静气,白天时自己颠簸激荡,来不及尝试,眼下也不可能从马脸道人眼皮底下窃符,但却或可借信灵香的奇效神识外放,沟通此物以向老祖求援。 他们知道自己是凡人,不会提防这一点,出其不意或有奇效。 或许是今日的心情格外不同,李柃费了好久功夫才终于成功入定,感觉自己身体泛光,笼罩范围之内浮现一根根细若游丝的无形线条,正是那精神所化的念头在神识笼罩范围游走。 倘若能够淬炼灵气,转化五行,就可以将其显化。 马脸道人身边同样有股灵光般的气场,那是修士将神识外放,感应周遭动静所形成的领域。 万幸对方贪图修炼,已经沉迷进去,自己只要不对其显露恶意,或者闹出别的动静,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可李柃很快就发现,自己没能感应到灵符的存在。 神识感应不同于视力,它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那灵符曾被自己精血祭炼过,如若在笼罩范围之内,应该会呈现出放射朦胧微光的异象,就像是夜中的荧光石。 自己毕竟没有炼气,这些念头丝线只能在身体周遭丈许半径内游走,远远低于入门修士的十丈左右。 “目测并没有那么精准,距离还是太远了……” 李柃再次睁开眼睛估算了一下,发现还差三尺左右。 可在这关键时刻,仅仅三尺,就如同天壤之别。 “才一丈就过不去了?给我变长啊!” 李柃心中狂呼,不经意间竟感觉心弦松动,神识笼罩范围似乎变大了些。 这像极了人在伸手抓东西,拼命往前够,神念也跟着蔓延。 但是,仍然还差一尺多! “还要再长……再长一些就好!” 李柃原本就心心念寻找修炼机缘,缠自家娇妻学了观想法门,又从祝师兄那里淘换灵药,增益神识,按理说来,早已满足了入门的硬性条件。 只是灵根有缺,仙道无凭,不能淬炼灵气,始终无法真正踏上修炼之途。 他至今都还没有正经炼气过,需有信灵香帮助,才能偶尔把神识外放。 就算这样,刚好就差一点距离,也是始料未及之事。 如今李柃才算是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这就像是他的修士梦,看似伸手可触,实际遥不可及。 李柃心中充满不甘,神情都变得有些狰狞:“仙凡之别,真的是天生所定么?” 他满脑子执拗念头,不去想暂缓计划,寻机再来,也不好寻借口挪动身体,接近几尺再说,因为但凡有所异动,都有可能被怀疑,再则是断了信灵香供应,更难有眼下这般良机。 轰然之间,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烈绽放。 一股神识扫过,竟是如同波澜扩散,冲向十余丈外。 马脸道人猛然惊醒,刷的一声,精金飞剑从腰间剑囊飞出,悬浮在前。 “什么事?”霍掌柜后知后觉,惊讶问道。 马脸道人肃然道:“有修士至!” 霍掌柜顿时紧张无比,悄然退至一旁作鸵鸟状。 但等了一阵,外面雨声依旧,丝毫没有外人到来的迹象。 马脸道人这才发觉不对,转头扫视四周,在李柃身上略作停顿:“你身上可有什么法器符箓之类的东西?” 李柃道:“不是都给你们搜光了吗?” 马脸道人面露狐疑之色,沉吟起来,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成功了吗?好像碰到了,又好像没有……” 李柃见对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不由有些担忧,却不料马脸道人走近几步,立刻有所察觉,厉声喝道:“你心跳那么快做什么,刚才是你在捣鬼?究竟做了什么,说!” 紧要关头,李柃突然发现,对方身上味儿丝毫没有变化。 “他在诈唬我!他自己也不确定怎么回事!” 于是抵死不认:“我刚才一直都在闭目养神,被你吓了一跳,不会是你用信灵香太久,神识有异了吧?” 马脸道人微怔:“这话怎么说?” 李柃道:“负重练力试过没有?有时候身体习惯了负重的力量,刚刚卸下会不分轻重,感觉一脚踏空。” 马脸道人诧异道:“还有这么一说?” 李柃认真道:“你刚才冥想入定,但不惯用这香,稍有个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信灵香既然有助于炼魂,那就肯定会和精神层面的东西起反应,是你太敏感了。” 马脸道人迟疑好一阵,终归没有再坚持,毕竟李柃只是个凡人,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但却还是吩咐霍掌柜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天亮后马上就走。” 霍掌柜道:“是。” 李柃见状,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但却同样纳闷:“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外头依旧绯雨绵绵,一行人披上蓑衣,趁着天刚蒙亮踏上行程。 他们没有走官方所修的驰道,而是在山间密林一通乱钻,不久之后,进了条羊肠小道。 雨后的山路极其难走,李柃双脚踏在泥泞的地面上,精美的鹿皮靴早已湿透,只感觉袜子沾上泥水,难受之极。 意识到自己正在远离老家,李柃故意找茬:“就不能挑好走的路么!” 马脸道人嗤笑一声,道:“都这时候,还挑挑拣拣。” 霍掌柜道:“李老弟,你就忍耐个几日,等出了山,有的是马车接送。” 说罢想了想,干脆叫来一名护卫,嘱咐道:“你背李老弟赶路。” 李柃摆手道:“不必了,我自己走。” 护卫道:“驸马爷,你莫嫌俺汗臭,忍忍就过去了,要不然这山路崎岖,你又娇生惯养的,得走到什么时候?” 李柃道:“你又不是当牲口的,背什么背?我有脚,自己会走!” 众人只当他驴脾气发作,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都笑笑不说话。 马脸道人有些不耐烦:“便是当回牲口背你又怎么了?你小子也是个有福报的,捣鼓出这方子,势必闻达于老祖,显贵人前,但凡人就是凡人,罗里吧嗦,当真以为道爷不敢拿剑削你?” 护卫倒也不恼,憨笑道:“是哩,驸马爷,尊卑有序,我合该背你,你也要听仙师的。” 李柃恨铁不成钢:“贱骨头,活该当牲口的命!” 正生气间,无人察觉,一股黄云在马脸道人脚下浮现,于水雾中悄然向上蔓延。 这东西像极了山间的瘴气,但是出现得极其诡异,不一会儿功夫就包裹了马脸道人膝盖以下的小腿,使得他整个人像是踏在雾气化成的蓬松云朵里。 注意力放在李柃身上的马脸道人这时才有所警觉,低头看了一眼,面现诧异之色。 嘭! 冷不防间,马脸道人就被炸飞,火光膨胀之中,双脚俱断,连刚刚祭出的飞剑都打着旋荡开,铮的一声插在旁边山石上。 “仙师!”霍掌柜惊愕之下,身躯猛然一抖,旋即如堕冰窟。 “祝师兄!”李柃却是大喜,因为他分明见到,一个邋遢道人站在不远处的山道旁,手掐印诀,犹自保持着作法的姿势。 不待众人反应,一抹剑光突袭而至,径直没入马脸道人心口,这炼气修士顿时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当场死透。 霍掌柜这才如梦方醒,没有退后,反而咬牙上前,掏出匕首抵住李柃脖颈:“别……别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手掌一扭,如有无形之影将其五指生生掰开。 霍掌柜吃痛哀嚎,匕首啪嗒一声,落在泥地里。 邋遢道人根本懒得理他,自顾自在原地举起葫芦闷了一口酒,飞剑却在空中闪动,袭向另外四人。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失却胆气的护卫们接连被杀,很快就只剩下了霍掌柜一个。 李柃回头看去,发现霍掌柜正面容扭曲,半跪于地,身躯微微颤动,似乎正在对抗无形巨力。 “竟,竟然这么快追来……”霍掌柜目眦欲裂,至今没有搞懂怎么回事。 “祝师兄,他们自称是渚元国的人。”李柃连忙走向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道:“的确如此,渚元国向来对玄辛国盯得紧,处处都要较劲一番,我倒是好奇,怎么探出你底细的。” 李柃道:“是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霍掌柜艰难一笑,终于感觉压制自己的力量略放松了,但他也没有了力气,顿时跌坐在泥地,大口喘起粗气。 邋遢道人道:“知道为何留你性命吧?自己老实交代。” 霍掌柜苦笑一声,道:“凡世百工诸业,哪一样做到精处不是为仙师效力,李老弟年纪轻轻就能挣下这般家产,说背后无人谁信?有心探查一番,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李柃看了他一眼,对邋遢道人道:“看来还是瞒不过有心人。” 邋遢道人道:“信灵香的存在外泄本在预料之中,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说罢随手一挥,飞剑袭至,霍掌柜当场暴毙。 李柃道:“祝师兄,为何杀他?” 邋遢道人反问道:“既然无用,留着作甚?” 李柃忍不住叹气,却也无话可说,这就是仙凡之别啊。 邋遢道人招手,把自己飞剑收回囊中,复又从马脸道人身上掏走布袋子法器和用了一部分的信灵香,传讯灵符和其他杂物顺手丢给李柃,道:“我们回去吧。” 李柃道:“先不忙,我还有东西在他们身上。” 于是从霍掌柜身上弄回自己的笔记,又道:“还请师兄帮我把那道人的飞剑拔出来,你不喜用,我却稀罕得紧呢。” 邋遢道人皱眉道:“他人之剑多以精血浇注,神念祭炼,哪有自己的来得趁手?我看这道人也是个精穷的,身上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就布袋子还有点用处。” 李柃道:“那不正好融了吗?城里也有能工巧匠,只是一口飞剑造价起码百两黄金,我一直想弄把来玩,尚无闲钱。” 心下却暗暗腹诽,当初那句“不入流亦非凡品”也不知道是哪个说的。 邋遢道人只得分出神念,帮李柃把剑拔出来,费力搬运到他面前。 飞剑无柄也无鞘,李柃干脆用霍掌柜的蓑衣卷成筒状包好,做完这些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有点冷,祝师兄我们快点回去吧。” 第4章 机缘突现 香祖正文卷第4章机缘突现天黑之前,李柃终于下了山,被府中护卫们寻来接应。 九公主闻讯赶来,见了李柃,忙上前搂住他道:“夫君你没伤着吧?手怎么冰的?” 李柃拍拍她的背,宽慰道:“我没有事,多亏祝师兄赶来得及时。” 九公主这才注意到邋遢道人,上前见礼:“祝师兄。” 邋遢道人打了个酒嗝,摆摆手道:“既然无事,我就先走了,去也。” 说罢一个猿跃跳上路边树顶,转眼功夫纵身腾挪,抄近路往北而去。 他神念外放,周身似有无形罡风笼罩,雨水都在旁边化为齑粉,无知山民看到了,必定要以为是仙人在腾云驾雾。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在啊!”李柃仰头目送,羡慕不已。 但好不容易赶回去后,他就发烧了,凡夫俗子难免灾厄病痛,远远不及修士自在。 李柃虽然年轻,但生来一路扶摇直上,富贵逼人,反倒可称娇贵,这一场折腾下来,不出意外得小病一场。 夜晚,偌大的金平脱紫檀象牙床内,李柃盖着被子休息,犹自感觉天旋地转。 半梦半醒间,魂儿飘了起来,能见周围景象。 罗纱,锦帐,橱柜,瓶罐……房中摆设一应俱全,如同目视,依稀还能听到声音,似是九公主在叮嘱下人煲药。 李柃渐渐发觉不对:“这是神识外放?” 自己竟然能够不借信灵香辅助就把神识外放了? 冥冥之中,似有灵光普照,以自己的身体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一直蔓延到十丈外方才停下。 这已经是炼气前期的修士水准,过去李柃就算借助信灵香冥思入定都不可能做到,仅得丈许范围而已。 李柃心中大奇,四处探照,果真如同亲身所至,诸般事物纤毫毕现。 最为显眼的,应当是身为炼气前期修士的九公主了,她有灵光笼罩,隔着几重墙壁都能依稀可见,相比之下,下人们就暗淡许多。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发现空中似有许多细若游丝的缥缈之物在蠕动,尽皆呈现念头显化的丝线形态。 但它们不像自己的神念那样有个源头,反而像是自混沌间凭空而现。 李柃念头靠拢上去,结果立刻发现,它竟和自己的神念融合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我的神念……变强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增强我的神念?” 李柃莫名的想起了修士淬炼灵气的法门,想起了灵根资质,仙道机缘,禁不住身躯发抖,心情激荡,一口气连吞上百条游丝,仍觉意犹未尽。 这种东西似乎还可以再生,竟然又自虚空源源不断涌现,只是数量不及之前而已。 神念的增长让李尘想起了修士意念驱物,掌控飞剑等本领,尝试着搬运物体,但这一下,立刻就暗自皱眉。 “连个花瓶都搬不动?” 好吧,花瓶不行,试试纸张,同样重如泰山。 好不容易觑到妆台一角的梳子上有根来不及清理的发丝,结果,同样无法撼动。 李柃面皮烧得厉害,赶紧放下,开始寻找更加细微的尘埃等物。 费了一番功夫,李柃总算弄清,自己的神魂的确生出了几分不同,似乎是受到刺激,终于强化至能够如同修士那般自主外放了。 但是神念力量仍然约等于零,或许是比远比毫克还要更小的单位,微克才能计量。 “难怪连头发都无法撼动,头发在微观层面来看也是庞然大物,重达数百微克,妆台上那根应该是青丝的头发,长可及腰,甚至要用毫克来做单位。” 突然,李柃感觉身躯轻若无物,尝试着移动了一下,竟如同烟气一般离体,然后飘了起来。 他下意识低头,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不由愈发惊讶。 这是道经之中记载的神魂出窍! “怎么回事,这不仅仅神识外放,竟然还出窍了?” “这不是元婴境界才能做到的事情吗?连现在的老祖都还没有这般的本事!” 这个世界的修士,元婴以上境界才能神魂出窍。 准确来说,先是夜游,因为阴魂性质如同鬼魅,怕火焰雷电,更怕煌煌大日。 修为高深之后,可以尝试日游,因为自身修出阳性,在白天都能不避阳光,不怕普通火焰雷电。 那个时候的元婴灵体便和真正的实体没有什么两样了,甚至可以转化阴阳,以阳神力量反哺肉身气血,大能高手们的血肉衍生,滴血重生等等神通手段都是依据这个原理而修成。 但无论大能高手们有何等手段,凡人境界就自主出窍,还是不可思议。 李柃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状态,如若说之前邋遢道人能够飞腾纵跃,跨越各种地形如履平地,可称是小自在,那么这种能够无视肉身限制的出窍就是大自在了,这可是大修士才能拥有的本领! 李柃仔细端详了一下闭着眼睛的自己肉身,又看了看不远处守夜的丫鬟,在她们面前飘来飘去,然后又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房中之物,只感觉新奇之极。 李柃尝试伸手触摸她们,只感觉有一股无形屏障阻拦,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可能是施加的力量忽略不计,要神念增长之后才能体现出来。 其他物体能够穿透过去,如同幽灵一般。 但是房间中的灯火有些刺眼,莫名的让他想要避开。 走出门口,来到院子,抬头望了望,但觉四周天地茫茫,仿佛被无穷无尽的浓厚黑雾所笼罩,仅得神识灵光照耀的十丈范围可见。 这根本不是平常肉眼所见的景象,十余丈内,神识感应范围通透光明,如同火炬照亮,但外面就如同深渊,无边黑暗无来由的叫人心中生出本能的畏怖。 按照道经上的记载,即便是高阶修士,神游太虚也有风险,万一遭了意外回不来,就要变作孤魂野鬼,甚至身死道消。 “神魂出窍的限制在于灵体,平常修士修炼到这一步,早已拥有非常广大的感应范围,能够飞腾变化,出入幽冥,但我现在还做不到。” 李柃想了想,没有贸然就展开远行的尝试。 虽然他熟悉卧房附近的路,但尝试了一下,上方好似有股莫名的气流覆盖,难以攀升太高,只能在离地几尺飘着,速度也快不起来,只有平常走路和慢跑的样子。 这万一要是走远了,遇到罡煞,火焰之流,难免危险。 而且现在的神念力量确实太弱了,没什么用处,还是先想想怎么提升才是正经。 一连几天,李柃看似躺在床上休息,实际上在摸索研究。 结果发现,游丝时而浮现,时而消失,似乎并没有什么确切规律。 吞噬一空之后,新生的数量也不定多寡,有时候是成百上千,有时候只得数条。 但与念头融合之后,增益的功效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念头力量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着实让李柃体验到了淬炼灵气的感觉。 大抵修士们灵根俱全,淬炼五行,也是这样把它们融入神魂念头,使之壮大,显化,凝聚实质。 至今他已经能够搬动数毫克的重量了,好歹凭空驱御一根自己的头发没有问题,进步之大,堪称感天动地。 “可是,这些丝线究竟是什么?它们是从哪里来,又要如何增多?” “吞噬融炼似乎不难,如若不是千百条,而是亿万条,上兆条,说不定很快让我脱胎换骨,比拟真正修士!” 正所谓得陇望蜀,李柃高兴没多久,反而犯起了愁。 他经过观察,发现这些游丝大小粗细不论,具体性质也暂不去深究,都能增益微克以计的神念力量,一千条一毫克,一百万条就是一克。 可这实在太少了。 花费几天功夫才融炼个几千条,一百万条得两三年,又才只增长一克念力。 神识外放的距离,神魂出窍之后的力量,速度,神通本领,统统一概没有,又或许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到变化,能顶什么用处?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一定要找到它的真正来源! 又一天夜里,李柃借故试探九公主:“你有没有发现,这房间里多出什么东西?” 九公主神色微滞:“夫君,为何这么问?” 李柃道:“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边飘来飘去。” 九公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放出神识感应了一下,道:“没有啊,夫君你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就是。” 李柃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多问。 “青丝的神识无法感知它们,此前看过的所有道经,典籍也从来没有这种现象的记载,应该不会和其他修士的法门有关。” “说不定,我并不是依赖神识看到,而是闻香的天赋异禀!” 这么一想,李柃顿时感觉自己可能走了弯路,于是尝试着静下心来冥思入定,进入到一个朦朦胧胧,半梦半醒的清明之境。 果然,这一次竟似从虚空之中嗅到香烛烟火的味道,还有降真和沉香的质感。 “这是香气发散的味道!” “虽然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但绝对不会有错,这是点香之后的烟火气!” “这些游丝竟然和香有关?” 李柃并不觉得那是香料的分子或者原子,因为他的天赋异禀是观想气味,香质具现,本质上属于精神层面的领域。 蓦然间,李柃想起了香道的本质。 香可通幽,信之有灵。 自古以来,凡民燔柴烧香,祭祀祈祷,莫不以香为引,这原本就是祈并祷告,供奉神明所用。 自己把信灵香传到此世,暗合道蕴,使得修士能够借之炼魂。 难不成,这些游丝就是信灵香之所以能够助益炼魂的关键? 它们之中本身就蕴含着某种磨砺精神的特性,或者类似灵气的特殊能量。 虽然李柃并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早已有过相关的猜测,只是以前没有把自己天赋异禀开发到如今的程度,也就无从探索。 “若真如此,那就真的不得了了啊!” 但很快,李柃原本激动的心思就逐渐平静下来。 他发现这完全是依靠自己天赋异禀的特殊性实现的出窍,自己本身是没有什么修为境界的,所以道经上记载的许多神通手段还无法施展。 而且,不需要灵根也能修炼,区区凡人都能神魂出窍,这些传出去何其惊人? 老祖得知,也不知道会起何心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自保的力量之前,还是闷声发大财为妙。” 翌日清晨,心绪难平的李柃早早起来,制止住想要开口询问的丫鬟,轻声道:“不要吵到公主,我出去走走。” 然后便起身穿衣,走了出去。 二管家王公公和仆役们早已起来当值,李柃沿途所见,似乎还多出了一些家丁。 这是那日事发之后,九公主给府里添置的防卫力量。 他们看起来就孔武精悍,实际上,放到军中也是当之无愧的精锐,可以当成亲兵来用。 但是李柃明白,真正值得信赖的还是前几天老祖派人送来的一件法器,名为警心铃。 它是一件下品法器,拥有与简易法阵禁制关联,触发警报的功能。 但凡入了流品的器物对炼气境修士而言都堪称贵重,哪怕只有下品品级。 老祖似乎也意识到了秘密泄露必定受人窥伺,但派其他炼气修士贴身保护李柃并不现实,他还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只能让九公主担当此任。 九公主有了此物,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不必时时刻刻风声鹤唳了。 王公公看到李柃,过来行礼参见,并提醒道:“驸马爷,眼下外边不甚太平,您若要出门,可记得带殿下一起。” 李柃道:“今日不出门,我就在府里随便走走,对了,你叫人把我放在含香阁的香炉和信灵香拿过来,我等下要用。” 王公公道:“是,但不知具体哪一个炉子,多少块香?” 李柃道:“香炉随便有个就行,香的话……放在书架上的全部都拿来。” 他打算做一些实验,验证昨日的发现。 第5章 香魄 交代过后,李柃便在内东苑水榭旁的林荫小道上漫步,活动筋骨。 不久之后,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长宽百余米的荷花池,有竹桥通向湖心,迎面可见两层高的花楼立在水上,爬满蔷薇。 如今不是盛夏,尚无荷香可闻,但大清早的,却有各色鲤鱼浮在花楼下的水面换气觅食,自有专门仆役去喂。 过了一会儿,几名仆役就把李柃想要的东西带来,于是走上竹桥,来到湖心的凉亭。 亭中石凳左右分立,中间是个两尺来宽的圆形石桌,上面天然纹路如同一片片的花瓣,被名匠巧施妙手,雕琢成一副海棠盛开的装饰图景,华贵而又不失雅致。 李柃在亭中石凳坐下,对仆役道:“把东西都放在这里就可以了,你们先下去。” 待仆役们退下,他取过一锭香,不紧不慢的用刮香刀刮起香粉,尽数收集到身前的小陶罐中。 然后,李柃又在浅腹印香炉内摆好刻印工具,取来银制的长柄香勺,将其舀到上面倒匀。 这是以镂空银版制成的大衍篆香图,精细轻便,线条清晰,轻轻用灰押盖平之后,当即在其上印出一个两寸见方的图案。 其形似大衍天罗盘,内方外圆,颇具道蕴,一般能够燃烧两刻时左右,也即是半个小时,正适合于修炼者冥想入定,搬运周天。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李柃方才取来海外异木所制的点火工具火芽枝,用其中的火星轻轻把印图的一角的香粉点燃。 随着烟气袅袅而升,李柃思绪收敛,神魂仿佛随之而入冥,渐至玄幽之境。 他把自己那闻香识人的天赋异禀运用到了极致,使得观想气味,香质具现的特性得到最为充分的发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感应到了全新游丝源源不断浮现。 如若说之前所见游丝只是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几乎可说是一条真正的小河,随着香锭点燃而发散,不一会儿功夫便达到成千上万之多。 “还真是这样!” 李柃惊了,旋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 天不负我,念念不忘,果真必有回响! 多少年的困顿和不甘啊。 就这样一朝尽释,拔云见日之感油然而生。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我就知道,不可能当真如同仙师所说那般灵根有缺,仙道无凭的,天地大道从来就不该是那样!” 等到稍微平静下来,李柃思索起更多问题。 “如今已经证实,这种游丝的确是从香中而来,平常凝聚,点燃时催发,所以之前数量难定。” “它非常容易被我的精神念头吞噬,想来其他修士借香炼魂的也是同理。” “但其他人借香存念,裨益神魂,本质上还是利用灵根俱全的资质去炼气,而且没有我这种天赋能力的话,就不能主动捕捉,只能被动接受。” “他们完全无法以神识感知其存在,以致任何道经,典籍,甚至道听途说的传闻都没有相关记录。” “难道这世上除五行阴阳的灵根之外,还有某种可称之为香灵根的东西?这东西的本质似乎也是一种特别的灵气,类似五行阴阳。” “古人曾言,神仙升举形滞难脱,临行须焚名香百余觔以佐之,这或许是隐晦之言,但香能提神,裨益炼魂,却是早已实证之事。” “或许是它与五行灵气之中的某些特质起了反应,能够助其活跃,增长效率。” “这个世界本来是没有香火成神之道的,但因为我制香为业,结合闻香识人的天赋异禀造就出了系列奇迹,开始有了借此炼魂,壮大元神的可能。” “如若将来我成为大修士,乃至登仙问道,未必不能开创类似道途。” “但古人云,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我这般算什么?食香?” “食香者原本应是神佛之流,香火封神都是依靠众生信仰,而今我直接食香,不必求神拜佛,不必靠众生愿力,反而更为纯粹。” “这可真是……拜神不如拜己啊!” 李柃紧接着又想到几个问题:“香能产生这种东西……姑且可以称之为香气或者香魄吧,在不同的香料和香品之中,究竟含量几何,如何运用才能效率最大化?” “这个问题一定要搞清楚,其他修士或许只是用它来辅助淬炼灵气,但我可是全指望它了。” “书上也没有相关记载,还得靠自己摸索才行。” 好在这个问题不难验证,做一番对比实验就是。 李柃如今掌握的信灵香虽为秘方,但手底下已经开始有工匠研习,辅助制作,甚至参与实验性质的流水线生产。 他是制香大师,不是苦工,没有必要事事亲力亲为。 要保持方子的神秘性,只需要把握关键工序即可,许多基础工作都是要让人打下手的。 不久之后,李柃取出另外一份手下工匠试做的仿制品端详起来。 此香颜色褐黄,光是肉眼所见就差了自己亲手所炼制的成品一筹不止,但经验证,辅助炼魂的功效还是有的。 老祖同样会收走这种东西,用来赏赐门人或作其他用途。 李柃把这块香如法炮制,再次在这凉亭之中闭目入定,果真见虚空之中再次多出了许多游丝,如同潺潺清泉喷涌。 “果然如此,比之前少了一些,但仍然远比未点燃时发散的多!” 看着烟气之中游丝如蜉蝣,很快积聚了数千条之多,李柃心下大定。 至此已经完全可以确认之前那些猜测了。 接下来,李柃索性奢侈一把,直接取来新的香锭整块点了,以完全燃烧之后释放的香魄总量进行统计。 结果分别是自己所制的信灵香催发香魄百万以计,普通工匠所制逊色不少,才数十万不等。 而且一下催发出来,存在融炼不及的问题。 自己能够观想气味,具现香质,用念头主动捕捉那些香魄进行融炼效率奇高。 但若一下太多,也是浑沦吞枣,难以顾全。 或许等到以后神念变强了会有所改观吧,但现在只能缓着来,按照正常的燃烧方式进行催发最妥当。 李柃继续用各种香料作一番对比实验,发现里面果然也含有数量不一的香魄。 只是平常香魄具现,数量从个位数至上百不等,以及即便点燃,加速发散也无济于事的特点完全可称惰性,根本不可能作为辅助修炼之物。 各种天然香料,制作香品的原材所含香魄略多,但直接点燃了,也不过积聚成千上万,远远不及合成之后的信灵香。 香魄性质也各有差异,李柃感觉它们应该各具功效,但暂时而言,助益神魂增长却是共通的好处。 最后他还突发奇想,尝试直接咀嚼吞服,只可惜此番作为无济于事,并不能够如同服丹那样使用。 李柃啧啧称叹一声,抓紧时间炼化实验所用的几块香,这一天就吞噬香魄数百万道,使得念头力量增长三克以记,而神魂出窍之后,灵体的力量和速度也终于开始有了微不可察的增长。 …… 接连休养和探索小半个月后,时间到了三月底。 九公主道:“夫君,你感觉好些了吗?要不然今日还是多躺一会,不要那么早起来吧?” 李柃道:“那不成,我休养这么久,骨头都快生锈了,更何况今日融炼飞剑有成,我得亲自看看。” 九公主只好起身,招呼丫鬟过来给李柃穿衣,却是禁不住感叹:“你呀,一说到这些就精神焕发。” 李柃面上含笑,满满的都是喜色,却不是因为暗中得法的事情,而是这一日,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飞剑锻造好了。 飞剑不是等闲物,那是他的仙侠梦。 之前邋遢道人解救李柃,把那个不入流的布袋法器收走,飞剑却给他留了下来。 只因他人之剑多以精血浇注,神念祭炼,没有自己兵器来得趁手,充其量也是融开了取材。 邋遢道人没有那样的闲工夫,李柃却不嫌麻烦,毕竟城里也有能工巧匠,能锻造不入流法器,尤其擅长最常见的低阶飞剑之流。 一口飞剑造价起码百两黄金,他一直想要弄把来玩,却因事业而顾不上。 如今平白发笔意外之财,总算可以趁机会满足一下。 李柃对九公主说道:“为夫向往仙家,欲求寻仙问道而不得,难道还不能打一口不入流的飞剑来耍耍吗?左右不过几百两黄金的开销,还不如美姬或者名马贵重呢。” 九公主道:“美姬买来能娱人,名马可以骑,你要这飞剑何用?” 李柃说到这个,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说起来,你们修士驱使飞剑的本领,多与神魂念头或者法力相关?祭炼是为了保持联系,不至于实战之中被敌人夺走吧?” 九公主道:“不错,精血浇注,神念祭炼,都可使得自身气机萦绕其上,等闲人不能以神念搬运,否则低阶修士遇到高阶修士,见面就被夺了兵刃,根本无法可施,就是高阶修士也需要时时刻刻注意,那岂不成了软肋?” 李柃道:“原来如此,我没有灵根俱全的资质,应该也不妨碍祭炼法器,绑定自身吧?” 九公主道:“祭炼法器多与生命气机有关,之前老祖给你传讯灵符,方便紧要关头联系,也是这般由来,不妨碍的。” 李柃道:“那我就放心了。” 闲谈之中,两人洗漱用膳,之后便带着一班奴仆侍婢出了门,前呼后拥往城东名匠洪大师家的剑庐而去。 来到目的地,李柃跳下马车,入眼所见,是一座如同火焰山的数丈高台。 它竟然是用巨大山岩雕琢而成,整体如同炉鼎外形,两侧沟渠铁水流泻,如同瀑布奔腾不止。 这已经有了小规模炼钢厂的势头,在依靠人力的手工作坊里面堪称先进,想来炉体构造,所用燃料,合金配方都是真正的不传之秘,消耗的人力物力也绝非寻常匠人可以想象。 如霍掌柜所言,这个世界百工诸业做到精处都是为仙师效力,但因一些超凡力量相助,也拥有着超越古代社会的技术和理念。 “当当当当!” 不绝于耳的敲打声从四周传来,那是剑庐的锻造师们各自在自己的工位劳作,已经初具流水线生产的雏形。 李柃注意到,他们在反复捶打一些刀剑坯胎,都是百炼精钢。 最里面的一座铁毡前,一名发须皆白的矍铄老者坐在那里抽着旱烟,观看两名弟子模样的匠人捶打剑坯,有节奏的声音交替起落,叮叮当当,竟似盖过其他声音。 这名老者就是洪大师,洪家铺的铸剑行尊。 有弟子连忙上前提醒一声,洪大师这才看到他们,提着烟杆起身,上前见礼:“参见李驸马,九公主,不知二位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柃伸手虚扶:“洪大师不必多礼,是我们冒昧造访,给你添麻烦了。” 洪大师呵呵一笑,道:“李驸马可是来取飞剑的?” 李柃道:“不错,我听说委托阁下锻造的飞剑已经完工了。” 洪大师道:“实不相瞒,我这铺子里早有快要成型的剑坯,反复精炼上千重,驸马爷前阵子下单,正好用它来锻造,若非精金为凡材,无灵性材料之妙用,便是入得流品都足矣,如今驸马过来正好,借你精血一滴融入剑体,即可出炉。” 打造一口飞剑费时费力且不说,还需足够高明的工匠就手,等到锻造好后,还需要在出炉之际融入主人精血,借以将生命气机布满其身,打下将来祭炼的底子。 李柃之所以亲自过来见证飞剑出炉,就是为了给这口飞剑打上自己的印记。 至于此前捡来的那口飞剑,当然是彻底融炼了,提取精金充当锻造费用。 但只靠它本身是远远不够的,李柃还额外花费一百五十两黄金作为材料,以及用掉一些人情关系,方才请到本埠最杰出的名匠洪大师亲自出手。 第6章 这故事我知道 洪大师把李柃请到旁边葫芦状的石炉前,用一根银针刺在其手指,微微刺痛中,滴出血珠,如同一味药材添入丹炉。 手指之血通心口,辅以神念,即化精血,是可以填注精神意志的。 在李柃血液滴入之后,整个石炉烟气大冒,原本炽烈逼人的火焰立刻停息,复又有氤氲白烟升腾。 这时炉盖自动打开,一口尺许来长的飞剑展露出来。 一如其他飞剑法器的形制,此物两端皆刃,无柄可持,外形如同被拉长了的梭子,锋芒逼人,虽然身处热炉之中,但却诡异的没有太高的温度,通体呈现暗金之色。 刚才滴入的血液正好落在上方刃尖,肉眼可见如同经络的纹路缓缓在其流过的地方生成,不一会儿,剑体之上多出了许多血纹。 这些纹路甚至已经渗入剑体内部,与其整体相互交融,也不知道在黄金之中添加了什么特殊材料,能够造就这等看起来就非同凡响的奇物。 心神牵连之感油然而生,李柃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心念一动,就能把它凭空拔起。 当然这并不是真的,李柃有自知之明,现在自己神念力量虽然大幅增长,但却还仍然还是以克论之,远远不够。 起码也得十余斤力量,才有可能拿得动这种法器。 洪大师道:“此剑形制名为金梭,剑重九斤六两,平常祭炼,观想存神的法子,李驸马和九公主应该都晓得。” 李柃道:“这个晓得,有劳洪大师了。” 说罢又对九公主道:“公主,帮我把这剑拿出来吧。” 此剑尚还略有余温,而且无柄可握,当然不能用手去拿。 但九公主是炼气修士,即便有李柃的气机干扰,拔出此剑收好也绰绰有余。 当即伸手一招,凭空将其摄出,放在早已备好的玉盒之中。 接下来就是李柃自己的事情,和洪家铺子无关了,但出于人情往来,李柃还是趁机参观了一下这边剑庐,谈起近来时政。 当李柃问道最近生意是否还好的时候,洪大师答道:“怕是要打仗哩,官家向我们定做了不少武器,不仅赏功和配发将官的百炼精钢刀剑,便是平常刀剑,箭镞,机括,车辕轴承都有。” “打仗?”李柃感觉有些莫名,旁边的九公主却是神色微动,传音入密道:“夫君,这个我知来龙去脉,稍后再与你分说。” 参观完后,李柃告辞离开,洪大师也不挽留,只是带着几名亲近弟子出门相送。 登上马车,打道回府,九公主这才在路上小声向其解释缘由:“这是老祖为你出气呢,青云真人打你主意,自有仙门法度计较,渚元国那边,还是得叫兵戎相见,这回不趁机拿他十几座城池,数百里沃土都不算报复!” 李柃脑海里莫名想到一首诗:“昨日东周今日秦,咸阳烟火洛阳尘。百年蚁穴蜂衙里,笑煞昆仑顶上人。” 凡人如蝼蚁,但却关系百工诸业,仙门资粮,大把的门人弟子等着受用。 老祖为自己出气,这大概不假,但若说老祖就没有私心,想借机吞了同门掌控的疆土,多收一些供奉,说来都没有人信。 而有谋夺信灵香的把柄被抓,青云老祖大概也只能认罚,玄辛国想要趁机拿下十几座城池,几百里沃土,很大程度上会成为现实。 就连改朝换代,让渚元国成为历史,怕都不无可能。 这就是此世所谓的天命,所谓的定数,所谓世事如局人如棋! 九公主见李柃神色凝重,不由关切道:“夫君,你怎么了?” 李柃轻叹一声,吐露心声道:“又要起烽烟了,被卷进去的凡民何其无辜?” “还有那些将士们,虽然不是因我而死,但多多少少也有关联,为夫实在于心不忍啊。” 九公主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就是怕你郁闷,才没来得及告诉你,但对老祖们而言,这些不过面皮之争而已。” 李柃道:“修士们会参加吗?” 九公主道:“据说双方约定各出一定数量的炼气境弟子下场交锋,生死不论,但只可对彼此下手,不得针对凡人。” 李柃冷笑一声,道:“游戏规则还挺讲究的。” 九公主道:“哪里有什么讲究可言,不得对凡人出手,不代表不能借用器物或者从旁辅助,不过那是打出真火的情况,毕竟同出天云宗,闹得太过不好看,若无意外,一般不会刻意针对,只是各支弟子们历练和应劫而已。” 这故事我知道,叫做《封神榜》! 李柃暗自摇头,身为凡民,孱弱无依,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还好自己能够创造价值,在仙师眼里都有份量。 九公主又道:“而且,功德业障,因果灾劫也不是可欺的,低阶长生无望的并不在乎,大修士们却在乎,苍生福祉还是有仙师管的。” 李柃道:“大修士们眼高于顶,区区一地的凡民死活算不上苍生福祉吧?只怕等闲几万条人命都不放在眼内。” 九公主安慰道:“夫君不必挂怀,你虽为凡民出身,但助道有方,早已非凡类可比,公公婆婆和李氏族人们也在乡里享福,不至于受战乱流离之苦。” 李柃道:“公主有所不知,物伤其类啊,岂止亲友乡梓?” 九公主道:“这也没有办法,修士们生而有灵,几经灾劫磨难方才成就道果,难道还要和浑浑噩噩的凡夫俗子平起平坐?” 李柃语结,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自嘲一笑,不再多言。 见李柃心忧,九公主依偎在怀,小意温存,柔情蜜意简直能把人都酥化:“好驸马,你纠结个什么劲?莫说打赢了可以得益,就算打输了,甚至玄辛灭国了,大不了搬去外国当寓公,或者向渚元国纳贡称臣,日子照样过。” 李柃听闻此言,颇感哭笑不得,连九公主这样的玄辛王族都不把军国大事放在眼里,自己又能多说什么? 但他仍在路上想到几处能够出力的地方,一回府就在内苑后堂召来大管家徐公公:“账上可还有余财?接下来怕是要打仗了,你提前置办一批粮食,衣物,药材,做好赈灾济民的准备。” 战乱一起,生民流离失所,耕作也要受影响,一定程度的粮荒是不可避免的。 仙师定下的大局他无法干涉,好歹救些凡民性命。 徐公公听闻此事,有些诧异,但驸马爷要做善事,也没有多说什么,照着做就是了。 一番吩咐下来,李柃问道:“略算一下,这些大概要花多少钱。” 徐公公禀道:“赈济规模有大有小,大头还是得靠朝廷,府里出个三五千两银子比较合适。” 李柃微愕,不是太贵,而是意外的便宜:“造把不入流的飞剑来玩都要两三百两黄金,买个绝色美姬,宝马名驹也差不多如此,这赈济灾民竟然也只用这么点?” 九公主道:“现在粮价还没有涨,我们家又自有庄园,左右不过费点儿陈粮而已,奴才们闲着也是闲着,同样可以发动起来办事,若不是夫君还要顾着难民住所,又要买什么药材,怕是不用花钱都可以。” 徐公公亦道:“是哩,驸马爷,别家施粥有个清水汤汤都可以说良心了,您还嘱办衣物,药材,真是万家生佛的大善人,百姓必定感恩戴德。” 九公主冷哼一声,却是道:“怕是底下那些奴才们也得过年般欢喜吧,又有上下其手的机会了,水至清无鱼,其他我不管那么多,但这次你这个大管家得盯紧了,府里不在乎些许银子的出入,可别丢了驸马的面子。” 徐公公忙道:“奴婢晓得轻重,驸马爷和公主尽管放心。” 李柃笑叹,挥退徐公公,索性不再去想那么多事,转而看起桌上飞剑,眼中如有湛然精芒。 他打造这口飞剑,原本只是用来玩玩,满足多年夙愿而已。 但此时此刻,他迫切想要真正驾驭此物的愿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九公主见无事,就打算先回房了,李柃却叫住她,道:“先不忙,请公主再施法诀,让我见识见识仙家手段。” 九公主道:“不过费些精神而已,何必说请?但夫君这样痴迷仙家事物,还真叫人担忧啊。” 李柃哄她道:“好公主,就当我吃饱了撑的,看个稀奇还不成么?” 九公主嗔道:“那我岂不成街头卖艺的了?” 李柃笑嘻嘻道:“公主快快耍来。” 九公主无奈伸手,光芒闪动,金澄澄的事物自腰间剑囊而现。 这是她的精金飞剑,同样尺许来长,两头皆刃,形如梭子,乃是金梭剑的形制。 但和李柃刚刚所得金梭剑不同的是,它入了流品,乃是真正的下品法器,也略重一些,达到十二斤八两。 飞剑无柄,绝非为了给凡夫俗子使用而设计,但在九公主神念驱御之下如臂使指,凭空舞动,轻若无物,端的是犀利。 九公主耍了一阵飞剑,把它送向远处,约莫十来丈就停了下来。 李柃若有所思道:“炼气前期,果真神识外放十丈左右么?公主再试试用念头搬庭中那石墩子。” 九公主只得收回飞剑,伸手虚抓,门口庭院中足有百斤的石墩一下被抓起数尺,如有无形力士凭空搬运。 李柃道:“公主可还有余力?” 九公主道:“差不多了,便是念头再分,也只剩下三十来斤力量,勉强使使飞剑而已。” 李柃道:“炼气前期百余斤搬运力,中期二百余,后期三百余,果真如此。” 九公主放下石墩,道:“这些东西各宗各派早有计量,终归都差不离,但像凡人气力,或因天赋异禀,或因时常锻炼,个体之间差个几百来斤,几十丈范围都不稀奇,等到筑基之后,炼出法力,更有接引天地元气之能,岂止摄物手段?” “可见,借法才是正途,靠蛮力不免贻笑大方,筑基之上都不会再细分这些的。” 李柃暗自点头:“确实。” 他以前也亲眼看过炼气修士出手,前段时日又见证了邋遢道人杀马脸道人和霍掌柜等人,印象正深刻。 说实话,炼气前期百来斤神念力量还没有凡人体力强大,但无需像凡人那样依赖肌肉和骨骼来发动,掌控的距离也大大超出,这就是巧妙。 一名炼气前期修士完全可以轻松对付大批凡人,只是肉身弱点仍在,要怕刀剑飞矢。 晋升中期,乃至后期之后,念力增长且不提,操运距离和分化能力都跟着提升,那就已经不是封建王朝的组织力量所能对付的了。 就算换在现代,骤然调度千百人来战一人也要受展开场地的限制,总不能千百人都挤在同一条走廊伏击修士吧? 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用之于操持精金所铸飞剑,掌控水火,煞气,便是神通法术,凡人更加莫能相抗。 远的不提,单只九公主驾驭飞剑的本领就胜过浸淫此道数十年的任何凡人宗师,因为凡人宗师纵然把剑术练得出神入化,也没有凭空御剑的本领,武器本身更有巨大差别,精金所锻造的飞剑动辄重达十余斤,犹胜双手巨剑,重戟之流,还有飞袭突击,不必近身搏杀的优势,管你什么人来,都是隔着十余丈猛的一戳,直接扎个窟窿。 要对付炼气修士,得靠人命去堆,再有就是武器装备精良,长弓,重弩,战马,铠甲都不能缺,还得有开阔地形摆开堂堂军阵,不能被拖着打游击。 而到筑基境界,能借天地之力,差距更加巨大,终归还是靠着军中也有修士坐镇才能制衡,那些都是仙门派驻在世俗王朝的历练弟子之流。 “不成修士,终究蝼蚁,并不仅仅只是寿算差距那么简单,难怪……难怪……” 李柃隐隐有些明白,仙师们打算发动的战争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还真的就是面皮之争,一场博弈游戏而已! 第7章 夜游 虽然心知暂时影响不到自己,但李柃想要修炼上进,掌握力量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谁愿做蝼蚁和棋子,任由搬弄? 眼下的生活是靠创造价值换来的,但却依赖老祖庇护而维持,不是真正的自在逍遥。 李柃略作沉吟,问道:“话说回来,灵根究竟是什么玩意?” 九公主道:“夫君是想问灵根的本质么?经云,灵根乃天地窍,五行俱全,可阴阳相生,虚实转化。” 李柃微微摇头:“没有那么玄乎,天地窍的说法其实也只是虚指,至今仍然还没有个定论。” “我更在意的,是解剖人体也根本找不到这种东西,应该只是一种唯心层面之物。” “人体内部从来没有这样一种叫做灵根的器官或者组织,真不知最初的修士是如何认识到它的存在,并且凭此总结出修炼法门。” 九公主想了想,答不上来,这种寻根问底的求索不是她这个炼气修士能够应付的。 李柃又道:“灵根实际上广泛分布于凡民体内,但是五行不全,无法构成平衡,这就是所谓的灵根有缺,仙道无凭。” “好比我,其实并不是全然没有灵根,而是五行缺金。” “还得考虑阴阳平衡的隐性条件,这使得灵根俱全者和完全无灵根者在人群之中的分布概率都是二的十次方分之一,也即千人一出。” “再算上宗门资源有限,未必愿意下大力气栽培,真正诞生出修士的概率还要更低。” “但二十年就足以长成一代人,按照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的比例修成炼气,数量其实并不少,只是炼气境界寿元有限,少数天之骄子才能筑基有成,筑基之中,又是绝少结丹,乃至元婴,化神。” “如今仙门里面看着高低阶修士数量比例正常,都是老祖们见证一代又一代弟子生老病死方才形成的格局,几千上万年,低阶修士换了不知几代,大修士们还是同一批。” 九公主道:“这些我还真的没有细想过。” 她看向李柃的眼神有点儿崇拜,这些东西,莫说寻常凡民,就是仙门弟子,都未必会去思考。 “叮铃铃!叮铃铃!” 夫妻闲谈间,突然有一阵铃铛响动的声音从九公主腰间传来。 李柃定睛看去,但见一串银铃样的腰饰正在抖动:“警心铃在响?” 九公主神情微变:“来人!” 很快就有几名奴仆走了进来。 九公主道:“有贼人从外北苑闯进府里来了,快召家丁们迎敌。” 几名奴仆神色惊讶,但这时候,还是展现出了训练有素的品质,很快出去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鼓声,一声声报告应答此起彼伏。 李柃道:“会不会是上次那个渚元国道人提过的师弟?” 九公主道:“有可能,当日他们调虎离山,把我都误导着向北而去了,好在夫君机智,寻到机会传讯老祖。” 李柃道:“这般兴师动众,只怕打草惊蛇。” 九公主道:“打草惊蛇无妨,总不能让夫君冒险吧?不过夫君也不必多虑,谅那闯进来的贼人有天大本领也难找到这里,实在不行,我们一天换一栋楼里歇息,这样的麻烦不会持续太长久,等仙门出来主持公道,那想要私下里寻我们麻烦的蠢货就得倒霉。” 李柃闻言不免一笑,驸马府这么大,一天换一栋楼歇息,连续一个月不重样都没有问题。 平常炼气修士倘若空有力量而无其他本领,还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自己,他们只是修士,又不是真的神仙。 虽然感觉有些对不住出去厮杀的奴仆和护卫,但世道就是这样,人总是有私心的。 九公主担心再中调虎离山之计,伤了李柃,李柃也担心九公主受损。 不料小半刻功夫之后,几名身上带伤的护卫就回来禀报:“驸马,公主,贼人已经负伤退走。” 这原本是手下们邀功请赏的潜台词,九公主听到,捂住腰间仍在抖动的警心铃,杏眼圆瞪。 李柃则是狐疑的看着护卫当中的一人,突然嗅到一股略带腐朽的恶臭迎面而来。 “给我站住!你们快把最后面那人拿下!” 护卫们怔住,一时有些不明其意,九公主却反应过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怒喝道:“蠢材,贼人有易容变化的本领,跟你们过来了!” “哈哈哈哈!”眼见事情已经败露,其中一名负伤护卫推开旁边之人,鱼跃而起,一道金光从袖口飞出,直取九公主。 他的目标是为掳走李柃,但要先过九公主这一关,所以干脆先对付她,反正李柃只是凡人,想跑也跑不了。 这一下立刻显露气机,九公主惊道:“果真是你,渚元国的卫笃!” 说话之间,金梭剑从旁闪至猛的一扫,荡开刺杀。 那人落地,刚好站在门内,把手往脸上一抹,露出张略显枯瘦的中年男子面孔:“不错,正是卫某!” 说话之间,衣袍鼓荡,如有罡风四溢,后面举刀砍来的护卫惨叫着倒飞而出。 九公主伸手一招,飞剑悬于身前,护住李柃和自己:“你竟然还敢再来!” 卫笃道:“你们杀了我师兄,又准备侵我渚元国,若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枉我这三十余载的寒暑苦修?” 九公主怒道:“分明就是你们觊觎我夫君在先!” 卫笃冷哼一声,飞剑再次袭来,九公主不得不运剑抵挡。 这种兵刃如同被隐形人持握在手,于空中碰撞,多次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 但是卫笃的力量似乎比九公主更强几分,很快猛的将其飞剑荡开,然后左手隔空一拍。 一道人头大小的火焰召来,炽烈光芒之中带着惊人的能量,相隔数尺犹自热浪逼人,如同流星轰向九公主。 轰然巨响之中,九公主娇呼一声,抛飞起来。 好在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匆忙中以神念化罡,在前面拦了一下,如同盾牌挡住大部分冲击波。 卫笃见状,想要趁胜追击,却似瞥见什么,急忙退却。 几道利箭从后堂的小门射出,原是有人绕到了那边准备偷袭,见公主受伤,被迫提前出手。 卫笃仓促间躲开前几道弩箭,却被紧随其后的一支扎中腰腹,闷哼着退了出去。 几名手持机弩的家丁追出,但不急着继续攻击,而是护在李柃和九公主身前,挡住正堂大门,行止间配合默契,颇具行伍之风。 这种机弩是军中所用飞蝗弩,弩箭飞射速度不逊寻常飞剑,齐射之下,对低阶修士也颇具威胁。 它已经称得上是军械,但驸马府里藏几支还真的不算什么,使用它们的也是军中退下来的锐士,这时候果然派上用场。 庭院中,其他闻讯赶来的家丁也相继攻向卫笃,令他不得不收回飞剑,游走在身边格挡交锋。 卫笃伤上加伤,含恨看了眼已经如隔天堑的大门,纵身一跃,跳上旁边房顶。 “我还会回来的!” 嗖嗖嗖! 有弓弦之声和利箭破空之声传出,但转眼功夫,卫笃就躲开箭矢,从屋背跳下,飞奔而走。 九公主下令道:“飞蝗弩都留下,其他人全部去追!” 众人皆应诺而去,只留下五名手持机弩的精锐家丁在院中继续警戒。 “青丝,你怎么样?” 李柃顾不上逃走的卫笃,上前查看九公主状况。 “我没事,只是跌了一跤而已,夫君不必担心。”九公主摇摇头。 她还年轻,修为也不高,但是出身富贵,各种灵材吃过不少,连身上穿戴都不是凡品,这次多亏了装备精良。 “这就好。”李柃忙道,“你先坐下歇息,后续诸事,为夫来安排就是。” 他才刚刚找到自己的修炼机缘,正面战斗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但这时候,叫人召来仆役,管家,料理诸事,却是办得井井有条。 几名护院家丁各持信物,骑上快马沿府中大道往南门而去,出了门便各奔王宫,王城司,巡城卫,京都府衙各处而去。 旋即取出一次性的传讯纸符,给邋遢道人报个讯。 老祖那边他也没有忘记用灵符法器通知,不一会儿,有道略显苍老的老妪声音在传讯灵符之中响起:“知道了,祝明正好在城中,已经去追那人。” 李柃微怔:“祝师兄已经追他去了?” 这老妪正是李柃当下的靠山,玄辛国的老祖黄云真人,闻言冷哼道:“青云子自小皮惯了的,这次竟然把主意打到你身上,非得闹着渚元国也要有不可,说了还不听,简直气煞老身。不过你不用担心,那杀才只是跟我置气,还不至于为难小辈,渚元国那几个蠢货拿着鸡毛当令箭,一点分寸都不懂,你叫祝明和你岳丈快点收拾他们,渚元国那一家上下就没几个叫人省心的,迟早惹出祸事!” 看来仙师也有苦处,但这些话,李柃实在没法接。 九公主见李柃面色古怪,问了一下详由,笑叹道:“看来老祖也拿那位没办法啊。” 话锋一转,却又道:“不过,有祝师兄出马对付卫笃,可以放心了,王城司和巡城卫那几班人马虽说也有炼气修士坐镇,但大多都是民间招揽的散修之流,又狡猾又怕死,肯定出工不出力。” 李柃道:“那厮有易容变化的本领,祝师兄一下不防怕是也得要被骗。” 断了通讯,李柃扶九公主回房间歇息,心中仍在担心。 那卫笃看起来也是个有心计的,想到那厮很有可能正易容改装,藏在城中哪个角落虎视眈眈,他不禁感觉如芒在背。 终归还是要解决掉这个威胁才能安心。 但自己又不是真正的修士,能做些什么呢? 自然而然,李柃想到了自己闻香识人,寻味追踪的本领。 天赋异禀经过上次事件之后,似乎已经能够随着神识念头的增长而强化,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才没有那功夫亲自出动,满城去找那厮。 叫九公主跟着保护倒是可以,但没有必要,她也不是个擅长厮杀的。 突然,李柃灵机一动:“神魂出窍……似乎可以?” “反正我的天赋异禀并非嗅觉,不需要肉身也能使用……” “按理说来,元婴以下修士都无法察觉到灵体,这不是鬼魅之流,吸收阴煞而化形。” “如若我以神魂出窍去找他,需要面对的危险只有夜游本身的种种,属于自我挑战。” “但我有这种本领,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去尝试,终归还是要踏出这一步。” “不然的话,这种禀赋也算是浪费了。” 李柃于是耐心等到夜里入寝,躺着冥思入定。 很快,他就感觉自己的神魂飘飘渺渺,如冯虚御风,脱壳而出。 成功出窍之后,李柃定了定神,去往之前遇袭的内堂处。 果不其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犹自飘荡在原处。 李柃神魂如同阴灵,以肉身状态绝对无法作出的姿态垂直飘上屋顶,然后翻过去,进了不远处的小树林。 这般肆意飘扬给李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自在之感。 肉身对于精神而言既是根基,也是束缚,神魂出窍仿佛摆脱了无形的枷锁,无比轻灵自在。 更让李柃惊奇的是,一路飘飞出里许,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劳累的感觉,似乎是因为纯粹灵体在物质层面轻若无物,不会消耗体力。 这种感觉,当真叫人上头。 不过李柃并没有忘记仔细观察和记忆四周环境,因为他始终记得,神魂出窍是有风险的。 神魂出窍后,肉眼视力全失,天地苍茫,如同有无边黑暗笼罩,只有神识所及的范围之内如同被火炬照亮,显出四周景物。 自己周身三丈还算清晰,三丈过后开始朦胧,约莫五丈,不但如隐雾中,还开始失去色彩,如同褪色旧布,七丈之外,彻底只剩黑白二色。 越往外看,黑色越多,出了神识感应范围更是一片深沉的黑暗,让人本能就觉得恐怖。 第8章 细思极恐 “果真纸上得来终觉浅,按照典籍上的说法,神魂出窍之后是以精神运转,唯心感召,因此所见所闻会和肉身有所差异,现在看来,这和记忆力,注意力息息有关。” “在卧房附近,到处都是我所熟悉的事物,因此色彩分明,纤毫毕现,到了这里才知外界凶险。” 李柃想到这里,特意盯着某处看去,灵体都依照肉身习惯作出类似瞪大眼睛的动作,被他专注感应的地方果然变得明艳清晰。 但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转移到别处,原处又模糊起来。 李柃就像是一个有夜盲症的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提着昏暗的灯笼行走,要防天黑路滑,又怕迷路,实在并不轻松。 “难怪说神魂出窍远游难,回归更难。” “大修士们可不是像我这样贴着地面飘荡,而是飞天遁地,神游太虚,机动能力大增之余,风险也无限增加。” “但大修士们神识感应范围和辨析能力远非我所能够企及,危险程度其实差不多。” “或许唯一的不同,是我能够嗅到味儿,可以循迹而行。” “若有一种特别的灵香作为标记之用,必定能够大大降低出窍远游的风险!” 李柃突发灵感,想到了一些东西。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府邸北门外的长街,钻进对面小巷,然后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下停住。 “这里气味郁积,大概停留过百来息。” 虽然已经过去不短时间,但李柃仍在这里嗅到了许多行人的味道,各种事物交杂,还有自己认识的府中家丁往来经过。 忽略掉无关线索之后,他很快就在脑海中作出判断:“卫笃藏在这里,躲过了他们……然后往这边走了。” 李柃绕到不远处,果然发现卫笃翻墙而下的痕迹。 这一次他不靠天赋异禀,直接就用神识感应到草丛中被踩过的树枝和泥土。 这个时候,气味所形成的路径变得古怪起来。 它们折叠相交,来回周折了好几次,如同线团打结,形成纷乱的路径。 李柃耐心理顺,绕到附近另外一条巷子,猛然发现一股特别的酒香味。 “这是祝师兄的气味,他应该是傍晚时分追来这里,但为何往那边去了?” 李柃认识邋遢道人好几年了,对这气味当然再熟悉不过,如果说别人都是各种草木或者动物的气味,他就是酒香味。 这个人嗜酒如命,待他却还算友好,因此闻起来是一种酒香味。 通过气味的交汇情况不难分辨,祝明已经找到一处痕迹,跟几名护卫往东追去,但卫笃竟然折返回了之前那个气味纷乱,如同线条打结的地方! 这就有点儿出人意料了,李柃仔细用神念感应了一下,恍然大悟。 “果真狡猾,竟然在有意误导追踪者!” 折返回去,路线重合,但是浓淡程度不一,其实还是不难分辨的,只是他有这等天赋异禀,别人却没有。 甚至就连祝明这样的炼气后期修士也被误导,和其他搜索者一样追向了错误的方向。 李柃心中暗自警惕,沿着气味继续追踪。 心知卫笃有可能再次折返之后,他变得愈发留心路线上的重叠交叉之处了,不断理顺线索,寻到较新的气味。 终于,又飘了五里多,李柃在一户民居的屋檐下成功找到卫笃。 他不出所料变换了一副陌生的面孔,缩在墙角的阴暗角落闭目养神。 看这模样,李柃不禁想起了邋遢道人祝师兄,整天穿着一件破烂衣裳,喝得醉醺醺的到处乱逛,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乞丐。 但实际上却是在历练修心,游戏红尘。 他能辟谷,一段时间不吃不喝没有问题,体魄也足够抵御风霜雪雨,不畏疫病,心理上不在乎世俗眼光,贵贱荣辱皆不能移,乃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抓捕凡人奸细还可以大索全城,清查各处客栈,驿所,责令街坊邻居相互监督,若见可疑人员主动上报。 凡人要吃喝拉撒,各种用度,不可能超脱社会而生存,所以有可能露出马脚。 但这些办法根本奈何不得这种修士,因为他就这么随便找个角落一窝,铁了心只吃随身携带的辟谷丹,不与人交流接触,根本没有线索可言。 王城司和巡城卫的普通士卒们无法神识外放,进行感应,所以都是凑数的,而且卫笃修炼了和易容变化配套的伪装法门,在李柃感应中,竟然连气机都像极了一名真正的凡人,根本难以从这方面进行分辨。 “不过,饶你手段再高明,也变不了自己味儿。” 李柃来到卫笃身边,绕着他飘了几圈,确定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之后,飘出这户民居,悠悠然的往回而去。 玄辛国朝廷正在抓捕奸细,巡城卫也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在各处街口,要道派人搜索,布防。 好歹要应付上官,让他们知道手底下的人在出力,至于究竟有没有发挥用处,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李柃来到一个茶摊前,只见几名身穿类似衙役皂衣的巡城卫坐在那里休息,其中一名头领模样的人甚至无聊得打起了盹。 李柃无视他本人,灵体探向腰间传讯纸符。 在神识感应中,纸符因被激活而显出荧光。 邋遢道人祝明曾言,不入流亦非凡品,说的就是这种仙门流传出来的超凡之物。 “头儿,你身上怎么有股焦味?” 一会儿之后,偷懒的巡城卫突然耸了耸鼻子,一脸诡异说道。 “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纸符怎么用掉了?” 头领跳将起来,慌忙倾倒行囊。 “热心群众,在线举报……” 李柃暗笑一声,灵体退隐,深藏功与名。 …… 王城中,祝明站在一座高台上喝着闷酒,面上满是困惑之色。 突然,他转头看向下方长街,那里正有一人骑着快马飞驰而来。 “吁!” 嘶啸之中,快马在空旷的街道上扬蹄而起,在惯性的带动下踱了几步才终于停下。 骑者是一名身穿皮甲,腰挎战刀的武官,朗声说道:“祝仙师,有人禀报称,那贼人藏在东边一座民居里!” “竟然跑到东边去了?”祝明神色一变,身躯如同大鸟飘然而下,“前面带路!” “是!”武官拉动缰绳,调头策马奔腾。 …… 盏茶功夫,几队手持机弩的锐士快速而又隐秘来到附近院墙,占据树底等阴暗角落。 弓手就位,各自占据高地,随时准备听令行事。 马队在后,外圈布巡,监视目标可能选择的逃亡路口。 然后才是手持长矛或者刀盾的步卒入场。 这些人和家丁护院之流最大的不同,在于行伍严整,进退有序,装备也以长兵居多。 因为要对付的敌人是炼气修士,轻甲无用,所以都穿着轻便的布衣,但是每伍必有一员老卒或者善使暗器者携带镖梭等物,方便僵持不下之时充当远程火力。 另有刀盾手若干,手持以铁木灵材所制的盾牌,这种不入流法器防御力超乎寻常,且容易在遭受穿刺性攻击时卡住兵刃,一定程度阻挡飞剑刺杀和腾挪。 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城中坐镇的炼气修士接近,分别在东西两侧压阵。 他们是玄辛国朝廷招揽的草莽散修,以及天云宗派下来历练的执事弟子。 但真正的主力并不是他们,在众人包围此间之后,祝明一跃而起,翻过重重院墙,神识外放至极限。 这次有备而来,只花片刻工夫,就有所发现。 “找到了!” 祝明的神识外放范围明显比卫笃要大得多,当他发现对方时,卫笃还没有丝毫反应,这就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铮! 破空之声飒然而起,剑出如龙,势若惊雷。 随着杀机浮现,探照过来的神识骤然质变,卫笃立刻警觉睁眼。 危机之中,横放在地面的飞剑跃起,当的一声成功格挡。 可是祝明的攻击势大力沉,依旧刺了上去,把他右肩洞穿,甚至整个身躯都钉在墙壁上。 不知何时,一团黄云浮现。 如同瘴气的云雾包裹了卫笃的身躯,使得卫笃整个人都仿佛陷在雾气化成的蓬松云朵里。 嘭! 剧烈爆炸中,壁上显出蛛网般的裂缝。 卫笃五脏六腑也被强烈的冲击震碎,吐出一口腥血,当场毙命。 “祝师兄出马,果然不同凡响!” 不久后,巡城卫的供奉修士过来,笑着向祝明道贺,其他人则负责收拾残局。 “这次是谁发现的他?如此机警明智,可称干练之材。”祝明掏出随身携带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道。 “哦?”较为年轻的供奉修士道,“祝师兄莫非想要提携他一番?” 另外一名供奉修士道:“赏功罚罪,倒也应该,不过能入祝道友眼,可称那凡民走运了。” 说罢找人问了下,把之前负责这片街区的小头目召了过来。 “你是怎么发现那卫笃的?”巡城卫的大统领也带着几分好奇,看向自己这名部属。 “我带队到处搜……搜查,到这户人家时……”小头目吞吞吐吐。 “不对,你在说谎!”祝明突然开口,原本有些迷离的醉眼闪过一抹湛然的精芒。 扑通一声,小头目跪倒在地,求饶道:“仙师恕罪,我本无意欺瞒,只是一时糊涂!” 巡城卫统领面色一黑,喝道:“一时糊涂?快从实招来,到底怎么回事。 小头目实在来不及扯谎,只好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祝明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只以为是凡人之间勾心斗角,冒名争功,但听完详由,不由神色一肃:“可有旁观者?你那兜囊何在?” 结果把其他人找来,也是同样的说辞,那纸符怎么看都是自己燃烧的,而且还是在兜囊里面。 祝明神色凝重,下了结论:“有不明来路的高人插手了此事!” 年轻的供奉修士道:“确实如此,若只依靠障眼法和隐身术,不会导致其在兜里自燃,至少也得掏出来用!” 另外一名供奉也道:“凡人身上也有生命气机,炼气修士的寿元大限和生命本质其实与凡人差不多,并不能在别人贴身收藏时还凭空使用它。” 巡城卫统领怔住了:“这么说来……” 祝明道:“那人至少也得拥有筑基修为!” 巡城卫统领吃了一惊:“筑基仙师?” 年轻供奉道:“境界差距太大,强行精神交感,突破屏障,并不足以为奇。” “而且筑基修士修成真法,手段不知比我们高出多少,有太多方法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巡城卫统领问道:“那,为何那位筑基仙师不亲自出手?” 祝明反问道:“为何要出手?渚元国可是受青云真人庇护的,两国交兵只不过是内斗。” 天云宗执事弟子道:“祝师兄,你说那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帮我们?这次若非他向我们报讯,还真有可能让卫笃逃脱出去。” 祝明道:“我也不知,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定那人背后还有什么势力,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另外一名供奉修士原本还想发表一下自己观点,闻言立刻就不再说话了。 祝明所言不无可能。 这件事情,表面看来就是有高人路过,见他们找不到卫笃,顺手帮上一把。 但仔细想想,真的会有那么简单吗? 堂堂筑基,闲着没事干跑来玄辛国王城,那么巧合遇到了卫笃,还看他不顺眼,想要除掉? 那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此事,又如何得知对方藏身之处的? 会不会参与了上次劫走李柃的事情? 暗中报讯,是为煽风点火,借刀杀人,转移视线,浑水摸鱼,还是别的什么? 甚至于……他现在究竟有没有离开,是否还躲在暗处盯着自己等人?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祝明同样有此感觉,对众人道:“你们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手底下的人也下封口令,等我禀过老祖再说。” 众人闻言,神色肃然,皆应道:“是!” 第9章 返魂香 第二天,李柃神清气爽,并未受到昨晚夜游的影响。 都已经能够神魂出窍,他的灵体逐渐超凡脱俗,长久保持精力充沛并不困难。 肉身虽未同步增强,但好好的在房中休息,也不会如同之前担心那样疲惫。 想起昨晚夜游途中突发的灵感,李柃一边陪九公主用着早膳,一边叫下人去含香阁准备材料,开始琢磨起来。 “若以所含香魄而论,拥有与神魂相融特性的香品并不在少数,但我现在需要的,是可以为我天赋异禀所感知,而且能够长久保留之物。” “简单来说,就是灵体专用的熏香,气味发散足够大的范围,却又不在平常人的感知层面显现。” “它应该同时具有隐蔽,恒久的特性,又或者能够依附自身,留下痕迹。” 信灵香在炼魂方面拥有奇效,反而不便用在这般目的。 李柃很快想到了一种名为返魂香的奇物。 《海内十洲志》曾有所记载,神鸟山这么一个地方,有种神奇的反魂树,扣动树干能发群牛之声,人听到心神震撼,伐木取根心,在锅里熬煮,可以做成黑色糖块或者丸子,是一种神奇香料。 点燃此物,香气可以飘荡百里,死者闻到都能复活,故而名返魂香。 明朝周嘉冑所撰《香乘》一书中也有关于西国献香的故事。 据传汉武帝时,弱水西国有人乘毛车以渡弱水来献香,是三枚大如燕卵,与枣相似之物,汉武帝起初并没有在意,随便丢在库房了事。 后来长安大疫,宫中多感染者,连舞乐都被停止,西国使者求见,请烧贡香一枚以辟疫气,汉武帝没有其他好办法,不得已依言而行。 结果香闻百里,宫中病者也当日痊愈。 类似传说者,还有兜木香。 中医书籍《证类本草》记载,兜木香,兜渠国所献,如大豆,涂宫门,香闻百里。 关中大疾疫,死者相枕,烧此香疫则止。 大意是这种兜渠国所进献的兜木香,只把豆大的一点涂在宫门上,香闻百里,连死掉很多人的瘟疫都能遏止。 李柃并不关心那些所谓死人都能复活的传说,而是其中香闻百里的描述。 这般奇特的材料,他还真在这个世界见到过! 当然,没有凡人也能闻到香味飘荡百里那么夸张,而是他这种天赋异禀之人在特定条件下才能闻到。 那是一种产自南方大山的枫属乔木,当地人称之为香糖枫的奇特之物,其枝叶和树心有香,能熬膏脂,与传说相类。 “老祖对我发明新品寄望不小,着实满足了我收集凡俗奇异香料的愿望,这种东西,家里正好还有几份储备,或可借此调出香闻百里之物。” “就干脆顺应传说,命名为返魂香。” 这一回,李柃并不是因为起死回生之功将其如此命名,而是因为神魂出窍之后的回归。 如若能够像信灵香那样,对其他修士也有奇效,自己就算真正发明出第二样对仙师有用之物了。 届时,声望地位都能大大提升。 用过膳后,李柃和九公主说了一声,便去含香阁调制新香。 此间已经有仆役准备好了李柃所需的事物,各种可能用到的香料分类整理,便于取用。 李柃取出白蜜,甘松,黑角沉,龙脑,麝香等物,各自研磨炮制,添加于釜中,与香糖枫所熬制的糖膏一起熬煮。 他真正的目的,在于禀赋感知的香魄,而不是其他人也能闻到的气味。 这些辅料都是为了调和性味,改变香糖枫一些不尽如人意的特质,使其长处得到最大发挥。 在天赋异禀的加持下,李柃这个香道大师把自己所掌握的知识运用到了极限。 其他制香高手或许能在知识和经验方面超过他,但却绝对没有这般好用的能力。 在他感应之中,香料的气味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具现的事物。 如同堆砌积木,捏制泥陶,李柃看似随意挥洒的配比之中,蕴藏着妙至毫巅的调和之功,渐渐把各种配伍比例调至理想的状态。 正如李柃曾经对九公主提到过的那样,最近几年,他业艺大成,摸索出椒,兰,蕙,桂基材数品,辨识草木千百,接下来应该是融会贯通的高产时期。 从生出想法,到将之实现,仅仅只是小半个时辰就得以完成。 这在之前是难以想像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了。 待得香成,其形如大枣,空气中似有奇异的律动荡漾开来,一缕难以形容的奇香萦绕在鼻尖。 但当他退出冥想,刻意屏蔽自己感知,改用鼻子去嗅,却又什么都没有闻到。 构想之中,专攻精神层面的无味香,成了。 “笃笃笃……” 正当这时,房门被敲响。 李柃道:“何事?” 仆役小心翼翼道:“驸马爷,祝仙师来访,小的不敢耽搁,即刻来报。” 李柃道:“好,我知道了,就来。” 看了看桌上已经调制好的四枚返魂香样品,李柃索性暂时放下。 “晚上才能夜游,到时候再试试看。” 不久后,李柃坐马车从内苑赶到府邸前方的正堂,发现妻子已经先到,正在里面与祝明谈话。 祝明依旧一身邋遢,在装饰奢豪的正堂待客之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神态自若,随意坐着,反是作为女主人的九公主站在那里听他交代老祖吩咐。 “李柃,你来得正好,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见李柃到来,祝明招呼一声,快语说道:“我已把卫笃解决,渚元国那边忙于应战,暂时难再生事,你们可以安心了,不过昨夜出现了居心叵测的不明人物,老祖担心他煽风点火,挑起天云内斗,得当心点儿才行。” 李柃微怔,没想到自己暗中引导众人捕杀卫笃,方便之余,竟让他们给误会了。 但他们有这样的担忧实属正常,好端端的两家较量之中,突然出现不明第三方,若说没有点儿企图,谁信? 不待李柃回答,又道:“不过这种事情暂时轮不到你们操心,顾好自己,保证老祖那边的信灵香供应就行,你是个叫人省心的,知道该怎么做。” 李柃道:“祝师兄放心,我最近已经叫人把香坊里面的东西都搬过来,今后少点出门,就留在家里制香好了。” 在这种神通伟力归于己身的世界,发展商业,成为大亨意义不大。 那些不过是年少之时的夙愿,以及起家之初的营生,他当然分得清主次。 好比昨日才到手的飞剑,李柃玩过之后,就已经开始索然无味。 终归只是个念想而已。 九公主道:“我也早劝过,府里有地方,何必特意跑去外面开厂?好在如今已有足够的熟手工人和制香学徒,凡俗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你只管给老祖制香就是。” 祝明道:“少出门倒也省事,至于师妹你这边,短时间内提升修为并不容易。” “以我等资质,炼气终究还是水磨工夫,靠的是长年累月的积攒,不能和那些天才相提并论。” “老祖以前就赐过金梭剑和警心铃给你,都是入了流品的下品法器,这次不好再赐法器,坏了门规,索性教你一法。” 九公主道:“是什么法门?” 祝明道:“你应该听说过,是我天云宗通传的云遁,学了好方便赶路,危急时刻逃跑。” “真的吗?老祖竟然肯提前传我这门遁法。”九公主惊喜说道。 祝明道:“且慢高兴,我只管传法,能学到几分还得靠你自己本事。” 李柃突然道:“祝师兄,我可不可以旁听?” 祝明道:“算了,反正又不是秘法,没甚打紧,但你没有淬炼灵气,大概运转不起来,万万不可胡乱琢磨,妄图据此改造甚至自创功法,否则走火入魔。” 李柃道:“这个小弟自然晓得,以前祝师兄不也说过吗?” 祝明道:“那些只是小巧法门,这次可是真正的遁法!” “说起来,我还真是闹不明白,你说你学来学去都学不会,听来有甚意思?” 李柃没有争辩,只道:“祝师兄只管教就是了,我就当长长见识。” 九公主笑而不语,李柃好修仙,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虽然没有资质,但各种法门和诀窍还真没有少接触。 祝明摇摇头,在他看来,李柃又菜又瘾大,当真是个怪人,但还是依言把法门传下,并教以自己过往所得的诸般经验。 末了,祝明幽然一叹:“只可惜,我也并不擅长这一神通,打算以后修金煞,走剑修的路线……这些经验都是一家之言,并非先贤所定,随便听听就行。” 李柃道:“哪里的话,祝师兄在修炼之途比我们多走了六十年,正所谓吃过的盐都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 祝明听得一乐,呵呵笑道:“你小子还挺会说话,不过你大概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修道种子。” 李柃道:“愿闻其详。” 祝明道:“你可知道,当年老祖和青云真人等人入门,花了多少时间来筑基?” 这件事情就连九公主都好奇,不禁问道:“多少?” 祝明面露怪异之色,似乎也有点儿纠结:“百日!” “仅仅百日,他们就成功从入门修炼到筑基了,那才是修仙之途的真正起点!” 九公主面露惊讶之色,有些难以置信。 李柃也怔住:“百日筑基么,人和人的差距好大……” 这件事情他还真没有怎么细究,好像有点儿拍到马腿上了。 从这说法,李柃也琢磨出味儿来了,大概祝明刚才所说的一家之言不是谦虚,而是心虚啊。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坑,不好意思,祝明还是指点了一条康庄大道:“但有一条捷径,是前辈先贤们总结出来的真知灼见,你照做终归不会有错。” 他这句话是对着九公主说,压根没有指望李柃:“你可以依照炼气法门祭炼外采的有形云煞……无论什么类型的云煞都可,但大抵上还是要轻灵,平和,这可以借假修真,加速凝炼。” “所谓神通法术,一个是平日祭炼打磨,紧要关头随时可用的本能手段,一个是前人所传,先贤总结的经验之谈,本质其实都差不多,是对天地大道的运用。” “这门遁法属于神通一类,重视凝炼的云朵多过自身修为,其实偏向于凡人的炼器手段,只是修士炼器,多赖元气,法力,道蕴,不是凡人器物那般注重躯壳。” “对了,剑煞剑丸之类,你们应该听过,祭炼它们也是同样的道理。” 九公主恍然大悟:“多谢祝师兄指点。” 做完该做的事情,祝明又再一次潇洒离去。 以他性情,断然不可能留下来吃饭应酬,或者继续指点李柃和九公主修炼,两人也只得任由他去。 九公主心系遁法,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对李柃道:“夫君,我想……” 李柃微微一笑,善解人意道:“你且修炼去吧,不必管我,我稍后也有一些坊里的事情要处理。” 话虽如此,他实际上并没有去处理坊里的事情,而是回到含香阁琢磨刚刚得到的云遁修炼之法。 结果是毫无意外的,以李柃灵根有缺的资质,根本无法催动这门遁法,他体内也没有丝毫灵气,根本无处着手。 无奈笑叹间,李柃突然想到一事,忽的身躯微震。 “对了,我受肉身限制,不能修成这门遁法,这显而易见……” “但我的精神不受限制,神魂可以出窍!” “如若按照那些元婴高人,化神大能的做法,将此用于灵体,法相和法身,将会如何?” 按照以前看过的那些典籍记载,这些东西应当是可以通用的,只是份属不同体系,要做兼容转换,具体修炼和施展的法子略有差异。 这有些像是前世所知的那种跨平台概念,可以把肉身,神魂看作不同的系统。 当下果断决定,晚上出窍试试看。 第10章 香闻百里 北国夜寒,到了四月依旧清冷。 驸马府内苑的卧房里却是温暖如春,淡淡的安息熏香飘荡。 偌大的金平脱紫檀象牙床内,李柃打了个冷颤,缓缓转身躺平。 九公主依偎着李柃温存了一阵,突然发现他已经气息调匀,酣睡正浓,不由微怔:“这么快就睡着了?” 两名当值的通房丫鬟正好端着热水和毛巾进来,笑言道:“驸马爷怕是操劳过度哩,这些日子睡得可沉了。” “是呀,好像就没见驸马爷夜里翻动过。” 九公主伸手探了探:“难道前阵子病了一场还没有好?” 但看他模样,也不像是病还没有好的样子,反而睡眠质量极佳。 “算了,能睡是福。” 九公主并不知道,李柃表面看来在睡觉,实际已经神魂出窍,正在努力修仙。 灵体状态下,依照道经上引导精神的法门驾驭自身念头,立刻有了明显的反馈。 李柃喜出望外:“真的成功了!而且这么快!” 灵体状态下的修炼天赋远超预计,他很快就感受到,空气中似有潺潺流水涌动,自己的部分精神之力被转化成为了云雾,然后在脚下凝聚,飘荡起来。 李柃看了看四周,庭灯照映之下,并没有影子。 这团云雾乃是他自身的神念力量性质变化而成,同样无形无迹,难以被低阶修士所察觉。 李柃尝试着控制此物,但觉心神牵引,如臂使指。 这是真正的意念操控,若在肉身体系,驾驭五行灵气所化的云煞,都因含有外物而无法做到如此毫无阻滞。 李柃很快利用它托着自己身躯向上升,有种高高在上的畅快之感。 只可惜达到数丈之后,地面就变得黑暗起来,如同堕入黑暗,难见周遭物质。 空中倒是有一些尘埃或者空气填充,并非真正虚无,但却因质量太小而难有反馈,这大抵和宇宙虚空中的黑暗是同样的道理。 李柃忙降低高度,发现停在三至五丈之间最为妥当。 这个高度正好用来翻越地面障碍,真正有助于提升行动能力。 灵体原本就能穿透绝大部分物质,但是厚度大了,同样会阻碍感应,所以仍然需要避开。 至于速度,虽然还没有达到元婴高手那般飞天遁地的地步,但李柃试验了一下,发现快如狂奔,这就已经远胜昨晚的水准。 李柃啧啧称奇,心中不免想到,要是有种灵香能够助益凝云就好了,必定能够极大加快修成云遁的进展。 转念一想,还是先试试看返魂香。 来到含香阁的房间内,桌上早已备好自己制作好的返魂香,李柃神念微动,摄来旁边火芽枝,将其一角点燃。 这段时日坚持修炼,陆陆续续增加了一些神念之力,他已经可以搬动十八克上下的物质了。 这莫说驭使飞剑,就是飞针,都软绵绵的毫无威力。 但是搬动纸张,火芽枝,水滴,香粉等物都没有问题,终于有个能够影响外界物质的能力。 随着烟气袅袅而升,一股奇异的浓香在混沌虚空扩散开来。 这是香糖枫所熬膏脂的功效,原本应该会很快消融,但在其他材料调和之下得以保留,极大的延长了发挥效用的时间。 李柃飘出房间,尝试感应源头,发现果然层次分明,依照不同的距离有不同的浓淡区别。 “虽然这种返魂香所含香魄乏善可陈,以致对炼魂无益,但真论起来,作用远远大于信灵香!” “说不定就连其他大修士,都能凭着模糊的感应返魂归窍!” 李柃当即在自家驸马府里游荡了一圈。 玄辛国给李柃置的府邸是前朝名相的宅邸改造而成,还多占了旁边一个园子,因此总面积不小,达到两千多亩,也即是一百三十多万平方米。 王城居,大不易,驸马府地处东城,原本就是达官贵人所在的繁华地段,能够占用这般比拟宫城的土地,排面绝对不小。 此府以南门为正,一进入便是个空旷平整的大广场,用来跑马都足够,四周以花坛园圃种植奇花异草,曲径通幽,分向两侧廊道。 沿着中央大道一直往里,依次是正堂,中堂,后堂之所在,但府邸不是以此划分功能区域,而是按照东西南北,内外八苑来区分,加上正中心的内苑便是九大区域,各有百亩至数百亩不等的大小。 其中外南苑前庭,正堂周边所在多为礼宾,典仪之用;外西苑多供仆役,护卫值驻;外北苑通往后街,同时也是瓜果肉菜,生活垃圾等物和仆役出入的主要通道所在;外东苑则是仆役子弟,家生子奴才和家眷们的生活之所;内四苑才是主家起居休闲之所在。 从整体来看,府邸西侧依山,东侧傍水,假山,游廊,步道,凉亭,荷池,园林,水榭花楼,亭台楼阁一应俱全,风景以内四苑尤为精美。 含香阁处在内苑,此前李柃去过的荷池和水榭花楼在偏东面的内东苑,这两处地方是他最常活动的区域。 但此刻去往其他不常活动的地方,一路腾云驾雾,都能感应到香味仍在,笃实的安全之感油然而生。 李柃不由得感慨:“至少不用担心在家里迷路了。” 神魂出窍消耗的不是体力,他至今仍然精神抖擞,丝毫不觉疲惫,于是决定调整一下之前明显有些保守的计划,出去外面查探。 “这香燃烧的时间大概能够持续一个时辰,但根据推断,气味遗留到明天中午都不成问题。” “时间上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就算有变故,也可以从衰减情况有所察觉,真正值得验证的,反而是发散距离方面的极限。” 他不知道合香之后,添加其他辅料会对发散距离有何影响,不过既已按照自己所知技巧和经验进行搭配,按理说来,应该没有问题。 于是开始尝试直线向外,不断朝远方而去。 他的灵体脚下多出了一团法诀凝成的云煞,飘然若仙,当真好不自在。 不一会儿功夫,离开府邸,继续向外。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李柃如同脱缰野马一般上头,不经意间,来到一个竖着石碑,叫做望侯镇的官道路口,方才猛然惊醒。 “我看过地图,这地方距离王城的直线距离足有两百里,香味竟然还在!” “看来返魂香的作用范围还远远超出了预计,再飞个两三百里不成问题!”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天赋异禀的缘故,我可以轻易辨识虚空中的气味,如若换成其他修士,只能被动接收。” 他略作计算,自己当前的平均速度达到了每小时七十多里,难怪会到这里来。 可惜,不能再测试下去了。 虽然李柃很好奇,极限究竟会在哪里,但现在已经过了夜里一点多钟,三四个小时之后,来到五点钟,就是卯时。 卯时是日出之时,只有达到了日游境界的神魂才能在那时候出窍,不然得有危险。 “还是先回去吧,等以后云遁速度提升,或者拥有日游的本领再来探索极限。” 李柃当即驾云狂飙,在天亮之前返回了自己身躯。 “呼,好爽!” “决定了,以后白天干活,晚上出去浪。” 平静下来,李柃开始考虑,是否把此物的存在上报。 神魂出窍当然不能外泄,但返魂香另当别论。 这是他身为制香大师的价值所在,也是提升地位和待遇的条件。 于是,第二天上午,李柃用灵符联络老祖,把返魂香的事情告知。 黄云真人耐心听完,感叹道:“李柃,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如今正需要你这返魂香,或能帮上大忙。” 李柃道:“那,是否先给您来几锭?” 黄云真人道:“好,我会派人去取的。” 又道:“照老规矩,待宗门确定其功用,自会有所赏赐,不过我相信你是叫人省心的,既然敢贡上此物,必定会有奇效,就算暂时未能做到,也只是条件所限。” “我可先私人允诺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世俗之事,都可以尽量满足。” 李柃当即把想要香糖枫的要求提了,还想要些神魂方面的知识。 略作沉吟,又道:“我想知道大修士们神魂出窍之后的表现和感受,所以制作了相关的调查表格,希望老祖和拿到返魂香的其他老祖们能抽空填写一下。” 这的确有助于改进返魂香,但也同样有助于他自己修炼,算是公私兼顾。 黄云真人道:“研究香方是正紧事,自当支持,香糖枫我略有所闻,不过世俗之物而已,叫玄辛国专设一个司局来供应就是,以后自会有人负责此事,但看你急用的样子,干脆叫个弟子去给你砍棵先应付着,那些典籍和资料也由他带给你。” 李柃微怔:“不是一直都由祝师兄与我交接吗?” 黄云真人道:“他已经赶赴战场历练应劫。” 李柃道:“原来如此。” 当夜再度出窍夜游,到处瞎逛,修炼云遁不提,第二天,李柃在含香阁中总结配方。 和之前的信灵香一样,主要材料都已写全,详细的配比和调制手法也全无隐瞒。 从仙门的角度考虑,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始终只让李柃独享其秘方,所以要依靠香道立足凡俗,享太平富贵,不交出这些东西是不可能的。 但李柃写的是:“香糖脂二两,白蜜一两,甘松半两,黑角沉半两,龙脑三钱,麝香一钱,酌情添加丁香,沉香,或香附子磨粉若干……” 这倒不是他故意藏私,实在是本就如此。 李柃制作灵香,一直以来都是依靠自己天赋和经验来调整香料配伍的,细微之处也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处理。 材料品质,存放期限,调制环境,变量太多太多了。 所以方子其实不是重点,他的手艺才是。 这大抵就像做菜,总要有个手艺才能做得可口,照着菜谱也不是个事,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光看菜谱就能做出大厨水平的。 突然,李柃听到外边有人惊呼,出去一看,却见是个人影扛着一棵五丈来长的大树,径直从空中落了下来。 九公主正好赶来,原本面露焦急之色,看清来人面孔之后,却是陡然一松:“陆前辈!” 被九公主称作陆前辈者是个中年男子,头上竖着插了根乌木发簪,身上穿着玄青长袍,在院子上空凭空而立,衣袂飘飘,看起来仙风道骨。 他飞了过来,五丈树干如同飞舟随着漂浮,在李柃注视中缓缓降下。 伸手一招,白芒收回,便见树干跌落,轰然一声砸在地上。 陆前辈自己也随之落地,拂拂衣裳,笑着道:“李柃,可真有你的,竟能说动老祖叫我堂堂筑基去砍树,你看看是不是这种?不要弄错了,又得来回折腾上千里。” 李柃道:“这就是香糖枫没错,陆前辈,不想竟是你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他几年前见过这个人,知道对方是天云宗真传弟子陆政,论身份地位,修为实力,远远高于身处世俗的九公主和只有炼气后期的祝明,连年纪都有好几百岁,没想到竟然会给派去为自己砍树。 李柃对闻讯赶来的奴仆下人们道:“还愣着做什么,都散了吧,陆前辈,我们堂内说话。” 陆政道:“不必,我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对了,这些是长老给你的。” 他从腰间宝囊掏出一卷玉册,递给了李柃。 李柃如获至宝般接过,面上满是喜色。 这些可都是宝贵的神魂知识,等闲的炼气,筑基修士之流都不大容易接触,却不想竟然让自己一个凡人得到了。 陆政并没有关心那是什么,他来此间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很快就带着李柃交给他的东西离开了。 李柃目送着他离开,暗自点头。 但愿这种返魂香也能如同信灵香那样,对修士们有用吧,这不但关系到自己的声望和地位,还有将来的待遇。 总要让老祖们看到切实的效果,才会继续支持。 第11章 古镇异闻 接下来的几天,李柃白天在家调香修炼,晚上出窍到处乱逛,日子过得充实无比。 等到材料备齐,他就制作出一批新的返魂香,匀出半数作为贡品,半数私藏起来自用,又利用自己对香质的理解,尝试改进过去的信灵香配方。 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还得多番探索,才有可能完成。 又一夜,李柃轻车熟路的点香,出窍,神魂夜游,跑到百余里外。 这个世界因有修士存在,地图制作水平不低,他已经看过整个玄辛国的地图,还找了王城周边地区研究一番,因此顺利来到一处叫做黄蔻镇的地方。 这里处在流经王城的大潾河上游,潾水从此而过,绵延数千里,自古以来都是交通要道,因此有一番不同于别处的繁华。 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他最近几天听说了一桩奇闻,说是这里出了个水怪,连吃数人。 正好闲着无事,前来看看,说不定遇上了,还能帮上当地百姓一些忙。 “这种乡间异闻,绝大部分都是低阶的妖魔精怪作祟,当地官府花上些许代价都能剿除。” “实在不行,也可请来修士出手,这是积攒功德,抵灾消劫的潜在机会,不过并非每一次都能及时……” 飘荡在小镇码头附近的水面上,李柃用感应投射出如同肉眼所见的四周场景。 月光下,水面波光粼粼,静谧而又安详,但平常夜航舟船出入,商家做夜市生意的码头如今悄无声息,却是昭示着此间经历的恐慌。 灵体驾驭云煞飞到岸边,查看了一下四周,不由得若有所思。 “不会是因为水怪能上岸,都被吓得不敢出门了吧?” 水怪上岸,祸害居民的事情常有发生,这在这个世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不过四周泥尘鱼腥混杂,李柃也不知道那水怪闻起来什么味道,盘旋几周无果,准备进镇里探查一番。 没飞多远,忽然嗅到大批人员聚集的浓重气味,连忙赶了过去。 前方空地上,火把林立,人头涌动,炽烈气息散发着如有实质的热意,让李柃都有些不想靠近。 他远远查看了一下,发现那些镇民似乎正在商讨着些什么,激烈而又愤慨。 李柃的注意很快被人群中央一个瘦弱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蒙头垢面的半大少年,似乎被人殴打过,面上一块青一块紫,眼角高高肿起,有气无力的垂着头,整个身体被绑在一根旗杆下。 “……都是他害的,要不是此人召来水怪,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早就看这家伙不对劲了,没想到果真是他在暗中捣鬼。” “杀了他,为遇害的乡亲们报仇!” “对,杀了他,杀了他!” 李柃来得有些迟,一时间也不知前因后果,但就在镇民们喊打喊杀时,浓烈的腐尸恶臭弥漫开来,令他都不由自主退避了几分,下意识掩住口鼻。 一名身穿锦衣,看起来在当地颇有威望的乡绅站了出来:“诸位乡亲,请听我一言。” 众人纷纷道:“黄老爷,你说。” 黄老爷清了清嗓音,对众人道:“此子孤僻,自幼以来无人教养,作奸犯科不足为奇,可毕竟人命关天,我提议还是交官法办,让县上来处理吧,到时候要杀要剐都不关我们的事。” 人群中有人说道:“说得有理,那就交官法办吧。” 也有人道:“可是,这里距离县城足有二十里地,现在又是夜里……” “那就先把他绑在这里吧,谅这小子也逃不出去。” “这样也好,不过得绑在岸上看紧了,别叫他再召来水怪救了去。” 黄老爷道:“这样吧,我留下人手看住他。” 旋即点了两名自己家的家丁,吩咐道:“你们留在此地,可得把他看紧了。” 两名家丁躬身应道:“是,老爷。” 李柃皱着眉头看完这一切,发现众人之中,腐尸恶臭最为浓烈的竟然就是那个说得冠冕堂皇的黄老爷。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与这种少年有什么交集的人,何以如此刻意针对? 李柃想了想,干脆悄悄跟踪黄老爷。 他现在只出来百余里,只要夜里三点半之前开始往回赶,都还来得及。 结果对方回去之后,很快就抱着个小妾模样的年轻女子睡了,表面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回到街口,已经过了子时正,看守的家丁似是因为畏惧水怪,竟然没有偷懒瞌睡,而是坐在一边私下议论。 李柃好奇听了一阵,大抵都是这少年如何的孤僻古怪,躲藏起来,不知干些什么坏事。 但他围绕那少年转了几圈,细嗅其气味,都是正常的草木清香,绝不会是那种作奸犯科之辈。 从某种意义而言,被人殴打成这样,心中仍然没有怨气,当真可以说是难得了,这无形之中,又让李柃对他的评价提升几分。 这应该是个本质良善之人,又或者太过懦弱,对人生不出什么恶意。 就在李柃感叹的时候,突然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袭来,令他几欲作呕。 “好臭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仔细分辨,似乎是一股混杂了鱼腥和腐烂尸体的臭气,这种气味在坊间鱼市码头并不鲜见,但如此浓烈呛人,实属罕见。 李柃猛的转头,看向气味飘来的方向,神色变得凛然起来。 此刻他神识感应范围仍然在十丈左右,并不能够穿透深沉夜幕,但是天赋异禀所带来的气味知觉远超神识感应,竟能隐约察觉,百余丈外有一团浓烈的恶臭源正在以快如奔马的速度接近。 突然,一股浓烈如墨的罡煞在李柃感应之中出现,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黄老爷家的一名家丁就被扎穿身躯。 嘭!罡煞炸开,鲜血和内脏洒满街面。 “啊!救命!” 另外一名家丁惨叫起来,连滚带爬想要逃走,可他两股战战,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就再也爬不起来。 感知尽头,那股浓烈如墨的罡煞再度出现。 噗嗤一声,如同水箭的罡煞再次穿透家丁身躯,然后炸开,当场将其整个撕裂。 在两名家丁尸身上面,似有血雾浮现,很快就被怪风卷入腥臭堆中,旋即,那股臭气源飞快向码头的方向退去。 李柃连忙追了上去,待得接近之后,终于看清对方的真实模样。 那竟然是一个酷似人形的干瘦身影,利爪如刃,猿猴般四脚奔跑,速度极快。 “这是水猴?” 水性本阴,江河湖泊之中多溺死冤魂,更容易孳生阴灵和各种邪祟,这八成又是附近哪个河段发生溺水死亡的事故,让这畜生得享机缘,成了气候。 据传这是一种天生便能沟通阴灵,依靠杀人害命成长起来的妖魔之属,民间迷信俗称水鬼,也不知道吞噬了几个人的生机和精气,才壮大到胆敢上岸掠袭的地步。 更让李柃在意的是,它竟然还修成了类似水箭的法术,那绝对已经称得上是超自然的力量,中短程内突然袭击,快如箭矢,极少凡人能够躲避过去。 “抓水怪!抓水怪!” 街上似乎被镇民布置了绊索之类的机关,不一会儿,敲锣打鼓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相互壮胆,提着柴刀,钉耙,粪叉等物冲了出来,却只敢在后面鼓噪,不一会儿,眼睁睁的看着水猴跳进河里,转眼功夫消失不见。 李柃早已不指望他们,自己跟着潜了下去。 这一次入水,带给了他全所未有的全新体验。 一如其他不含灵气的事物,水体也并不能够阻隔神魂出窍之后的灵体,但毕竟河水已经拥有了一定的质量,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依旧带来一定的触感和阻碍。 这除了让李柃行动明显迟缓之外,连神识感应被压缩小半。 李柃不得已浮出水面,在空中进行跟踪,万幸这河水不深,天赋的异禀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所以并不会轻易跟丢。 那水猴丝毫没有察觉到李柃的存在,一路顺流而下,来到二十余里外的巢穴中。 这里处在下游山谷中的古河道,已然是在人迹罕至的野外。 大潾河几经改道,在附近地形造就出许多地下暗河,彼此沟通,如同迷宫,若非李柃处在神魂出窍的状态,即便拥有真正的炼气修为,一时半会都不容易找到。 再看其巢穴,竟然有着数丈之高,蜿蜒着通向地底深处。 李柃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这竟然是个天然的地下洞窟!” 洞窟看起来不大,绝对没有传奇故事之中偌大个地下城那般的宏伟规模,但却也可以分成数个如同人类房舍的石室,容纳这机缘巧合开启灵智,踏上修炼之途的精怪藏身绰绰有余。 在此地除了散落满地的鹅卵石等物之外,还有十来具人形骸骨,以及堆积了大半个巢穴的鱼兽尸骨等物。 李柃强忍着恶心转了几圈,结合志怪异闻和仙门中人斩妖除魔的经验,大致推断出这畜生的来历。 这畜生,原本应该是一个生活在大潾河中某处水域的普通水猴,偶然吞食溺亡不久之人的新鲜尸骨,得了开启灵智的机缘。 据传说,一些精怪之流吞食新鲜人肉,有可能开启灵智,增长修为,那个时候,它们就会从原本的族群之中脱离,潜伏在人类聚居之地附近,求索更多的血肉。 因为人是万物之灵长,人体之中蕴含的灵蕴和力量,都是其修炼成长的大补之物,没有自控力的畜生很难抵御这种源自进化本能的诱惑。 许多吃人上瘾的动物,都是由此而来。 这又要提到人身固有的五行灵根之说,许多灵根有缺之人体内也自蕴五行,只是阴阳不称,平常无法激活,但在被这类精怪吞噬之后,仍然会转化成为可供其成长进化的能量,因此同样拥有着独特的价值。 结合此前见闻,以及这畜生袭击家丁之时的表现,李柃心中暗道:“这怕都是堪比炼气中期的存在了!” 低阶食人精怪还饥不择食,有所进益之后,就会开始挑食。 当时时间仓促,它只来得及吞噬气血便被喧嚣惊动,逃回水中,但这种抽取死者全身精血,从中汲取自身所需的本领仍然不是初阶精怪所能拥有,这是明显的进化特征。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它就能和炼气中期的修士相提并论。 少数天赋异禀的妖魔,异兽除外,绝大部分普通精怪都是不如人类的,因为人类修士除了法器,功法,还有智慧,能够发挥的余地太大了。 就连李柃,见到此獠也不禁跃跃欲试,心中思索着应该如何解决它。 只是,他现在除一个云遁,压根就没有修炼什么正经的神通法术,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 “咦?什么味道?” 突然之间,思索中的李柃被一股奇异的香味惊动,带着几分茫然抬起了头,左右看了看。 这是肉身在时的习惯动作,实际上不用左右张望,也已经找到气味来源。 这竟是从隔壁一个石室中的尸骨堆里传来。 李柃循着味儿穿过泥壁,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略带阻滞的水幕,很快,前方豁然一空,出现更加清晰的场景。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香味的来源,是十余步外一个半露在泥地里的锦盒。 它在这里不知多少年了,外壳早已斑驳古旧,但却还是依稀可从其上的金银纹饰看出几分不凡。 李柃透过盒子仔细感应了一阵,里面竟是种疑似树脂的沉香类灵材。 花了一番功夫,用自己那仍然不足一两的神念力量剥开泥土,将其打开,果然没有弄错。 但觉异香袭来,四散扩张,足足有百万以计的香魄游丝飒然浮现。 他不由自主沉醉了,反应过来之后,不禁大喜:“这竟然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新香气!” 一顿鲸吞,神念暴涨,增长了足足百克有余。 以李柃经验,这里每一道香魄都拥有着堪比过去信灵香中香魄百倍的功效,吸收完所有香魄之后,盒中之物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第12章 异闻司 “这究竟是什么宝物?” 李柃死死盯住这种前所未见的奇异之物,心中充满惊喜和震撼。 作为制香人,他一直都在追寻这个世界的香料,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各种新奇之物,凡间所难获得的珍品尽数收罗。 然而,天材地宝始终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领域。 除却三年多以前,因着进献信灵香有功,曾经得到过一些不入流的灵材进行过失败的尝试,就再没有过机会。 李柃始终念念不忘,连凡品炼制而成的信灵香都有食香炼魂的功效,利用合适的天材地宝炼制出真正的灵香,对自己裨益有多大? 简直已经难以想像。 不过李柃并不后悔吞噬掉这次奇遇所得的香魄,它已经在这里存放了不知多少个年头,如若不当场利用,也难搬运回去。 想来想去,还是弄清楚它的名堂更为有用。 他在意是一片森林,而不是一棵树木。 李柃仔细端详此物一番,沉吟起来。 “香之等凡三,曰沉曰栈曰黄熟……” 这是香道经典《香乘》之中的记载。 香木所结沉水香分为三等,分别是沉香,栈香,黄熟香,其中沉香入水即沉,来源有四种。 第一种称熟结,是树木死朽之后,其树脂自然所结; 第二种称生结,是刀斧砍伐之后,分泌的树脂所结; 第三种称脱落,乃因木朽脱落之后而又再结; 第四种称虫漏,顾名思义,是虫蛀之后所结。 生结为上,熟脱次之,坚黑为上,黄色次之。 根据李柃观察,这应该是一种生结所成的黄蜡沉,观其品相,应该是第一级的土沉产物。 这虽然可称难得,李柃今生富贵,却还是收集到不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拥有如此奇效的成品而已。 这绝对是天材地宝级别的香木所结,不是凡品可比。 “沉香的来源有多种,各自结脂和形成原因不尽相同,这究竟会是哪一种木材?” “不过能够被装在这种盒子里面,应该算是一种珍稀难得的灵木类宝材吧,回去之后,定要广阅图谱,好生寻找。” 李柃深深的记住了这股有别于石室之中其他气味的异香,虽然树木结香之后,香质蜕变,并不一定能够追溯其源头,但好歹能有个追索的凭依。 除此之外,此物的外形也被记了下来。 它竟呈现出一种类似动物指骨的奇异外形,通体微黄,如有蜡油浸润,看起来非常独特,应该会大大降低溯源的难度。 “我现在神念暴涨,达到了二两半有余,这东西重二两左右,倒是可以勉强搬动了,但大老远的带回去还是有些麻烦。” “先把它弄到附近藏起来,有机会再慢慢对比。” 李柃当即以驱物之法搬运此物,悄无声息的寻了个缺口离开水猴老巢。 在这过程中,他尽量不让香料沾水,虽然这种沉水香一般都不至于飞快吸收大量水分,但若被乱流卷走,可就要拿不起来了。 费了一番功夫,李柃终于在外面找到个合适的树洞将其藏好。 眼看着耽搁了不短时间,也该回去了,他径直往王城方向赶去,但却没有立即回府归窍,而是先往异闻司一趟。 异闻司很快发生了传讯纸符无故自燃的神秘事件,一阵鸡飞狗跳。 “热心群众,在线举报……” 李柃满意的看了看已经被惊动起来的众人,悄然退隐,深藏功与名。 …… 第二天上午,李柃悠悠然坐在院中摇椅上面,看刚刚送来的邸报。 这是世俗王朝专为权贵和宗门贡户设立的报纸,为的是方便消息通传。 “玄辛国拟设香事局,南方三郡将香糖枫纳入贡品名单,每年定例各六棵……” 这是老祖对李柃要求的回应,准备增加对各种香品材料的供应。 “南方边境渚元国起衅……” 这是前段时日听说的传闻成真,战争即将爆发了。 “异闻司兵马出动,调查黄蔻镇水怪袭人事件,据悉,异闻司已掌握确切线报……” 不久之后,李柃毫无意外的在上面看到了异闻司兵马出动的消息。 “异闻司竟然这么快就找到那个水怪了?”九公主也是修士,对邸报的异闻版块有所关注。 李柃暗笑,嘴上却道:“应该是为了功德吧,这个异闻司还是挺有实力的。” 九公主深以为然:“异闻司是各方宗门为了镇压妖魔精怪以及作奸犯科的散修之流设立的机构,里面有大把想要斩妖除魔的修士关注,甚至超脱于世俗,凌驾凡民国家之上,的确可称强力。” “只是身处世俗,情报消息,组织人力,后勤保障各方面都要依赖凡民,不得不受到各自所在国家的制衡。” “而且,各分舵都是为了功德业绩才行事,如今也已经发展到了瓶颈。” 绝不能因为黄蔻镇已经出现了好几起水怪杀人事件,而官府毫无反应,要李柃来报讯就小觑它。 因为这个机构的本质还是为了给修士积攒功德所用,从某种意义而言,是修士主导的机构。 异闻闹大了,变成祸害,迟早都得惊动修士,他们不急。 李柃若有所思:“功德,这玩意儿好像很神秘,要修炼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才会注重啊。” 九公主道:“这倒也不尽然,仙道源远流长,无数年下来,早已为人所知。” 李柃道:“哦,那你跟我讲讲,它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公主道:“人是万物之灵,修炼晋升远比其他生灵容易,畜生之流成精,百年遇劫,成妖化形又是一劫,而人却要达到数百上千载年寿以上才会遭劫。” “这些飞升之前的灾劫,一概统称小天劫,都是可以用积攒外功,修福消业等方式抵消的,因此常有深谙此理的修士四处游历,斩妖除魔,但单打独斗的缺陷是消息来源有限,因此又多会在异闻司挂单,成为名义上的供奉。” 李柃道:“原来如此,难怪说异闻司内藏龙卧虎。” 九公主道:“同样有修士根本不信功德之说,因为这种东西反馈起来无形无迹,更有可能和力主自然,或者弱肉强食的理念相冲突。” “这本质上是道途的抉择,也是对自己道心的印证。” “因着这些差异,大致可以把整个修仙界区分为仙魔两道,斩妖除魔之中的魔字,可是包含了同为人类的一些修士。” “这个我似曾有所耳闻,就是不知这次的水怪事件背后,有无魔修在捣鬼。”李柃向九公主提了一嘴,并不掩饰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关注。 九公主道:“夫君好奇这些,找人打听一番不就知道了?这对普通凡人是机密,但异闻司内有一些同为天云宗门下的外院同门当值,应该肯吐露的。” 当即找人过来,差遣去异闻司在王城的府衙打探一番。 李柃见状不免一笑,有这么贴心的妻子,夫复何求啊。 下午三点多钟,新的消息传来,却是成功捕杀那只水猴了。 如今那只水猴的尸体已经被带回来,还有同在洞窟之中发现的遇害者遗物。 探听情报那名管事回来禀报:“据异闻司中曹管事透露,这处水怪应是机缘巧合之下吞食了一名修士血肉才得以觉醒灵智,修成精怪。” 这并不出乎李柃意料,他问道:“可知那修士从何而来?” 管事道:“初步判断是草莽散修之间的仇杀,伤势过重,倒毙河边,被水猴叼了去。” “但,异闻司在调查水怪巢穴的时候发现了奇怪线索。” 李柃明知故问道:“什么线索?” 管事道:“似乎有神秘人物捷足先登,进过那个洞窟,还取走了遗体携带的某样事物,司部正在加急追查,务必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是吗?”李柃不置可否。 “对了,他们还发现黄蔻镇里有人修炼魔功,那水怪之所以接连捕杀人类,得以成长,都是被人为操纵的。” “哦?”这就有些出乎李柃意料了,“那个人是谁?” “他叫做黄德,好像是个土豪乡绅,不过他的机缘也是从当地一个孤儿狗娃子身上得来。” “仔细说说。”李柃神色一肃,坐直了身躯。 这个时候他才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那个被绑起来的少年是当地一名人称狗娃子的孤儿,乡绅黄德意外从他身上发现一幅用特殊材料刺绣而成的帛书,上面竟然记载着一门可以豢养水猴,驱使水怪的御魔之法。 狗娃子不识字,虽然得了帛书,也没什么奇遇,反而被精明的黄德暗中谋取,结果屡番召唤,指使害人,无不应验。 李柃这才意识到,自己去的那一天,刚好撞见黄德打算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只是黄德没有想到,水猴智商有限,并不能够百分之百执行命令,反把两名家丁给杀死了,留下绑在那里,行动不便的狗娃子。 第二天清晨,异闻司人马赶到镇上,第一时间控制现场,顺藤摸瓜控制相关人等。 有李柃的详细情报指引,他们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把水猴杀死在老巢,然后自行发现更深层次的内幕,调查清楚前因后果。 “据说司部怀疑还有幕后黑手,正在暗中调查,只是小的能够打探到的就是这些了。” 李柃摆了摆手:“好,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先下去吧。” “是,驸马爷。” 待管事离开之后,李柃思索起来。 若真有那御魔之法,调查幕后黑手是必然的,区区一个乡绅,不可能引起异闻司那么大的重视。 不过李柃十分怀疑,是否自己传讯的作为无意间刺激了异闻司,以致歪打正着。 若按平常息事宁人的习惯,弄死水怪就可以结案,一段时期不再死人,那就是天下太平。 修士们只关心斩妖除魔,可不关心其他。 李柃甚至生出阴谋论的想法,异闻司藏龙卧虎的底蕴和懒散迟钝的作风其实并不相互矛盾,凡人智慧当中,有个词叫做养寇自重。 倘若每一次都犁庭扫穴,是否吃力而又不讨好? 深夜,等到九公主睡下,李柃神魂出窍,径直去往异闻司查探。 王城异闻司是整个玄洲的诸多分舵之一,但在玄辛国境内,却是统领旗下堂口的总舵,此间常驻各路刑侦高手,驱魔者,剑修,异人,以保境安民。 每当有类似黄蔻镇水怪事件这样的异闻或者更严重的祸害,灾难发生之时,他们就会活跃起来。 李柃并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来到地牢,但从这里开始,一股混合了各色杂臭的气味传来,令他苦不堪言。 这倒不是地牢环境恶劣,有各种腌臜秽臭,而是里面关押的大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这使得他如入鲍鱼之肆,所闻尽是腥臭腐烂,几欲令人作恶。 好在这些气味最多也就是让李柃感觉难受而已,耐着性子转了几圈,还是成功找到黄德。 “说,到底谋害了几条人命……” 行刑手正在用皮鞭抽打黄德,黄德涕泪交下,痛苦哀嚎道:“官爷,我不是早已招过吗,才九条……真的,就只有九条啊!” 一会儿之后,行刑手停了下来,跟几名司中官差去往上层的一个干净房间。 “大人,再次确认过了,还是招供九条……” 房间中正坐着几名司部堂官模样的人,其中为首却是个穿着道袍,修士模样的供奉,闻言冷笑道:“此功名为三宝炼魔诀,三宝者,精气神,如若能够利用九九八十一具尸体之中所蕴血肉进行豢养,将可比拟筑基,纵横凡世!” 李柃闻言微怔,自己还真是来对了,异闻司人果然知道那魔功的名堂。 供奉继续说道:“我观那水怪已经小成气候,就算最初的修士血肉可以比拟数人,那也不过一九之数而已,还差着起码十几二十条性命的账呢!” 旁边一名官员冷哼道:“那老小子,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嘴硬!” 这时,旁边一人迟疑道:“会不会,他说的是实话,水怪超出意料,只因有人暗中喂饲?”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第13章 魔道功法 李柃看向说话那人。 他似乎是一名凡人武官,穿着玄辛国百户的皮甲,但和寻常武官不同的是,身上似乎内蕴灵气,竟是个异人! 说起异人,就不得不提及仙凡之别,还有仙凡之间往来交流和互动所造就的系列事物。 这人祖上很大可能出现过什么大修士,残留着一些前辈高人所修神通本领的遗传,但却偏偏和李柃一样灵根有缺,仙道无凭,并不足以踏上修仙问道的前程。 因此,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是介于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异人。 在天下间,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鲜见,李柃最初表现出不同于常人的智慧和本领,也没有被当作妖孽,而是生有宿慧的异人。 修士们并不仇视异人,反而多有照拂,异闻司中也多有这样的奇人异士担任要职。 但,也仅此而已了。 谁叫他们灵根有缺,仙道无凭呢? 此人看起来年过三旬,其貌不扬,但却轮廓硬朗,颇有英气,特别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够发光般明亮,看着就让人印象深刻。 李柃在他身上嗅到了如同竹子的清香,感觉他应是那种颇有侠骨,嫉恶如仇的正派人物。 “左百户,何以见得?”修士模样的供奉开口说道。 原来这名竹香异人姓左,目前暂居百户职。 左百户听得供奉询问,说道:“这从水怪老巢的尸骨就可以看得出来。” “你可知道,这么说意味着什么?”一名凡人堂官问道。 左百户没有回答,凡人堂官继续说道:“只因你这怀疑,司里的弟兄们就要四处奔波,到处调查,倘若有所收获还不打紧,拼杀一番,功名不缺,但若一无所获,那可就白干了。” 左百户皱眉道:“我等斩妖除魔,只为保境安民。” “哎,话不能这么说,你若在这边奔波劳碌,不也意味着其他案件少了人去调查嘛,这又是何苦呢?” “是呀,如若此中当真另有黑手,迟早会忍不住自己跳出来的,到时候再来追查也不迟。” “依我看,眼下南边战事已起,不知多少魑魅魍魉要趁动乱出来为祸,与其盯着区区水怪不放,还不如尽早结案,腾出人手对付其他。” 李柃飘荡在这些异闻司官员身后,一个个虽然也不算恶臭,但却有股子朽木和油烟混杂的气味。 他们年轻的时候或许也曾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但时间长了就都变质,成为浊世庸人。 但偏偏,就连李柃都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异闻司的人力物力是有限的,追查到底只存在于理想状态。 阳光普照尚不足以扫尽一切阴暗,异闻司又怎么能够做到? 这种连祸害都谈不上的小小水怪,能够这么快解决就已经称得上是神速了,不要看坊间死了十几好几十个人,那有可能是好些年头积攒下来的数量,在这个世道,根本就算不上个事。 倘若真如左百户所言,背后另有其人,他迟早也会自己跳出来,到那时候再来解决也不迟。 “可我觉得……” “好了,左百户,你不要多说了,我们知你接手这个案子,不甘心到此为止,但司部的安排,还是要服从吧?” “你先出去,是否继续追查,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左百户只好起身,郁郁退出了房间。 “这个左忠良……”一名官员摇头,笑叹不语。 这时候李柃才知道,左百户叫做左忠良。 修士模样的供奉道:“左百户还是一腔热血啊,呵呵,不过从这缴获的三宝炼魔诀来看,可能会是冥宗的手笔,冥宗为魔道大宗,曾有圣地之称,即便一分为四,同样不可小觑。” “哦?您说的可是曾经的魔道圣地,天下邪修联盟之盟主冥宗?据传此宗因内讧一分为四,化为黄泉宗,尸仙宗,幽魂宗,白骨宗四大宗门,至今仍然实力不弱。” 修士模样的供奉道:“这是曾经为祸人间,要天下正道联合起来才能对抗的巨枭,当然不可能会弱,不过如今黄泉宗在祖洲,尸仙宗在长洲,幽魂宗在元洲,白骨宗在流洲,各自都有正道大宗盯着,平常蠢蠢欲动,充其量也不过是遣些微不足道的棋子过来传道,甚至有可能是过去魔道功法流传的遗毒。” “唉,魔道速成,又擅借助外力,在低阶境界倒有不少便利,难怪容易蛊惑人心。” “这些法门早就已经传开,屡禁不止啊。” 供奉不以为然道:“终归还是邪不胜正的,再说了,你们当真以为,以左百户的性情,说放手就放手吗?依我看,八成得偷偷跑去调查到底。” 一屋子的异闻司官员闻言,不禁面露异样之色:“您是说……” 供奉呵呵一笑,道:“我看人还是有几分准的,这位左百户估计放不下,得自己跑去调查,不过我建议,既然他要查,就如他所愿好了,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现在不明的是,究竟魔道心怀不轨,意图再次挑起正邪大战,还是草莽散修得了奇遇,欲借他人之手豢养魔物。” “还有,传讯给我们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柃闻言,不禁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躲在暗处,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有关冥宗的传闻,他以前也曾听说过。 那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势力,天云宗在其面前都只能称作后起之秀,的确不可不谨慎。 此后几人又谈及其他事情,李柃听了一下,没有什么在意的,索性在四周闲逛起来。 异闻司本就是对付妖魔精怪的机构,当然存在防范阴灵和各种幽魂的手段,不过神魂出窍涉及元神之秘,乃是最为纯正的精神灵体。 灵体深潜的层次远远高于阴灵幽魂之流,这种状态下,等闲手段是检测不出来的,因此丝毫没有阻碍就来到一处疑似档案室的地方。 李柃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异闻司中收录各方奇案要案资讯,理应接触过许多奇人异士,奇谈怪诞。” “甚至还有修真界中的修炼功法!” 这些正是他所感兴趣的。 李柃曾经从天云宗那里弄到过一些修仙界知识,以及呼吸吐纳之类的法门,最近又得了云遁和神魂相关知识,但却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草莽散修甚至魔道的修炼法诀。 结果找了一圈,案子的卷宗倒是不少,相关证物,证词也分类存放,整整齐齐,修炼功法却没见一部。 李柃反应过来:“这种东西机密程度更高,应该早已妥善保管,或者销毁了。” “本来就有魔道中人暗中传播这些东西,再无所作为,很快就要遍地都是。” 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又猛然发现,房中一角的桌台上,一幅帛书赫然在目。 “难道是今天才缴获的那部魔功?对了,现在还来不及结案入库,这里又是异闻司的地盘,有高人镇守。” 李柃怦然心动,飘过去摊开,看了起来。 果然,正是那司部供奉提到过的三宝炼魔诀! 按照司部供奉的说法,此功是魔道大宗冥宗的手笔,为了传播道统,与正道对抗而创造出来,自然不可能艰深晦涩。 李柃毫无阻碍就读了下去,甚至很快看清其本质。 “这竟然是一部由简入繁,潜力无限的功法,虽为低阶入门所用,但是三宝者,精气神,本身就蕴藏着修士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的无上大道,以此为根基,岂会是简单炼气境界才可使用!” 只是,除却开篇涉及大道的纲领之外,很快就又转入了具体的炼魔之法,的确是速成小术。 上面总共记载了炼尸,炼兽,炼蛊,炼煞四种炼魔之术以及驭使它们的法门,黄德所选择的,应当是其中炼兽的一篇,乃是选取合适精怪转化魔仆,都是阴狠邪恶的路数。 但李柃很快又注意到,通篇只字未提修真界中常见的祭炼,认主等等手段。 按理说来,这般纰漏绝不应该出现在大宗的入门功法之中,炼成飞剑都要用自身精血元气祭炼,认主绑定,更何况是危险的魔物? 就好像通常口语说的吃饭,不可能光吃饭不吃菜那样,炼魔诀也不可能当真只管炼魔不管御魔啊。 这里一定缺失了特定的认主之法,也就是御魔的部分,那些粗浅的驭使法门不算。 “这是预留后门,供人掠夺成果,坐享其成?” 李柃暗自吃惊,突然想到这么一种可能。 魔道中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费心费力传播这种涉及超凡力量的修士之物,也绝不是指望黄德这样的凡人能够动摇正道宗门的统治根基,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几乎呼之欲出。 “灵根俱全者炼魔过程中,自然就把自身气机注入魔物,这是三宝之中,气之一物的表现,也算是在遴选潜在的魔道种子,授予力量。” 李柃很快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就连魔道也不会轻易让凡人拥有力量,这样的设计,可以把有无资质区分开来。 李柃收敛思绪,决定暂时不管那么多,先把整篇默记下来,回去之后慢慢参详。 第二天,李柃早早起来,默诵魔功,加深记忆,同时思考这当中是否有无可供自己利用之处。 结果发现,其中炼煞的部分,似乎与云遁之法略有相通之处。 正所谓道法自然,天下修士皆以自然为师,对天地大道的感悟不同,诞生出大相径庭的修炼路线和法门。 但本质上,追求都是一致的。 这种相通之处会在高深境界彼此交汇,乃至殊途同归。 李柃想,是否可以将其中精髓移花接木,利用魔道炼煞的手法转炼云煞,亦或自己凝炼的有形香煞,从而诞生出显圣之能。 但如此一来,必先创造出一种全新香品,能够发烟生云,供应炼煞所需。 李柃不可能当真如同魔功所述那样去作奸犯科,采伐杀戮所得的血煞之流修炼神通手段。 他想到的办法,是利用自己长处,寻找香道之中可用的事物进行替换。 “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如若真的能够创造出这样的香品,不但于我自身有益,连其他祭炼云煞者也多出了一种堪称香云的全新云遁,堪为修炼资粮。” 灵感迸发,李柃立刻前往含香阁,埋头尝试起来。 晌午时分,仆役来报,香事局官员投帖拜访。 这是真正消息灵通之人。 虽然表面看来,香事局的筹办和李柃这个驸马爷毫无关联,但实际上密不可分,不可能不前来拜个码头,请他在仙师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李柃想了一下,接下拜帖,前堂会客。 这时他才知道,这个正在筹办中的香事局主事者姓裴,居侍郎职,随行的都是将要在香事局中任职的主要官员。 李柃身居高位而不自矜,对方又有意攀附,自然宾主尽欢。 闲聊了一会儿,李柃突然想起自己在黄蔻镇的奇遇,问道:“裴侍郎,不知你对天材地宝之中适合制香的材料了解多少?” 裴侍郎道:“长久以来,凡民百姓接触天材地宝的机会甚少,我等也不曾专门收集过相关资料,所以无从深入了解。” “不过天材地宝亦通凡物之性,既然凡物之中有可以制香的材料,按理说来,天材地宝当中相似者应当也行。” “除此之外,就是修仙界中流传下来的游记,传说了。” “驸马爷若想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不妨从《万国风物志》一书去找,据传这是多位游方仙师联合汇编,各自把自己红尘历练,四处探索的游记贡献出来,还有后来者在不断增补完善。” 紧接着又自告奋勇道:“裴某恰好读过此书,如蒙不弃,愿为索引,标注出与香料等物相关的篇章出处。” 瞧瞧,这年头,连拍马屁都得有文化知识才行。 李柃赞叹道:“裴侍郎果真学识渊博,那就有劳了。” 第14章 生云显圣 裴侍郎和香事局官员们离开之后,李柃心情不错,回到内苑犹自笑容满面。 “夫君,你笑什么?”九公主好奇问道。 “我在想,那个裴侍郎还真是个人才。”李柃不吝称赞,“这大概就是仙师们常说的有用之人,仙门统治凡民之国,从来不辨忠奸善恶,只看是否有用。” 九公主追问详由,得知裴侍郎竟然靠着博闻强识把李柃拍舒服了,不由得抿嘴一笑:“那夫君可算慧眼识珠了,世间有才学的多不可数,能遇着夫君这样欣赏他的恩主,才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李柃道:“这话没错,只可惜,本不应该如此。” 九公主道:“为何这么说?” 李柃摇摇头,他才不会自讨没趣,和妻子讨论这种深奥但却枯燥的话题:“不说这些了,我今日突发奇想,准备弄个助你修炼云煞的法子,过几天给你个惊喜。” 九公主果然立刻就被这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助我修炼云煞?天可怜见,月初得了法门至今,我都还没有修炼出个什么名堂,究竟是个什么法子?” 李柃道:“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到时候你自然就知。” 九公主嗔道:“夫君真会作怪,明知人家心急,还来逗我,快说嘛。” 李柃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故意不说,要捉弄她一番。 三日之后,含香阁中,李柃用一柄黄金打造的小天平称量香料。 此刻他手中银勺所倒的是一种经过研磨的名贵香料,呈现黑色粉末状。 九公主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这几日修炼之余都围着他打转,见状不禁询问道:“夫君,这是什么?” 李柃用镊子夹着砝码,解释道:“这是龙涎香,又称龙腹香,来源有诸多说法,实际上是抹香鲸所产。” “焚燃此物所生烟气可以浮于空中,凝而不散,甚至用剪刀来分缕,世人皆传其有蜃气楼台之余烈。” “自古以来,沿海地区就有渔民捞到龙涎香的记载,其香白者如白药煎,腻理极细,黑者如五灵脂,表面光泽,但气息偏燥,我如今所用就是黑色龙涎香,品质略逊白色品种一筹。” 蜃气楼就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古人不知折射原理,将其归咎于蛤蜊之属的蜃类所吐气息形成的幻象。 但在此世之中,还真就有蜃类精怪能够做到这种事情,其所具有的天赋神通能营造幻景,生成大规模的楼台城廓。 李柃打算用此物来调配自己所需的新香,期望它能如同信灵香那样暗合道蕴,拥有造就云煞的神奇功效。 九公主疑惑道:“为何不用白色的,你刚才不是说,黑色龙涎香品质略逊吗?” 李柃道:“因为我要利用它造烟,香料性味和诞生的香质才是关键,并非越珍稀名贵就越好。” 说到这里,他突然略作停顿,意味深长的多说了一句:“天生万物,各有其用,并不见得某个标准就能衡量一切。” 九公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李柃继续称量一种形如冰糖的结晶状物质:“这又是什么?” 李柃解释道:“这是用龙脑香枝叶或者树脂经水蒸馏,并重结晶而制作的冰片,又名梅片,梅冰,如果是从艾纳香叶提取,则可称为艾片,但我如今所用是前者。” 然后是一种略显粗糙的圆片,同样磨碎了倒进陶罐里面混合。 李柃解释道:“这是流螺香,甲香之中的一种,所谓甲香,是用特定螺类海产之中采集的掩厣制作而成,也有一说用螺壳的,但我在这里只取其腹下掩厣。” 九公主道:“这也可以用来制香吗?” 然后又见李柃往陶罐中添加了一物,看起来是种植物油。 这回九公主终于识得李柃添加的是什么了,道:“这是苏合香油?” 李柃道:“对,此物又名帝膏,帝油流,乃是利用击伤金缕梅树皮之后压榨香树脂的古法粗制而成,其性甘味温,能开窍祛痰,可治中风昏迷,痰壅气塞,心腹猝痛,剧烈吐泻等症。” 说话间,李柃把这些混合的香料和合结块,放在鼻下,轻轻用手扇动,闻了闻气味。 复又闭上眼睛,用自己天赋的异禀观想,感应了具现之后的香质。 “似乎对了!” “果然,龙涎香要用黑色不用白色,冰片要用龙脑香不用樟香,还要添加流螺甲香,苏合香油以收敛……” 这些精细之处都是他一样样尝试过来的,各自的配比也很有讲究。 李柃面露喜色,忙用自制的硬笔方子记录下来,这才对九公主道:“我们到外面点燃它试试看。” 九公主起初还有些不明就里,但到了外面,点燃香块之后,就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新香气味燥烈,说不上有多难闻,但却烟气浓烈,不一会儿弥漫开来,形成好大一团。 这些烟气凝而不散,竟然形成了蘑菇状的云朵,随着香块的燃烧不断增大。 李柃道:“你快用法门试试。” 九公主依言而行,不一会儿,睁开眼睛,惊喜道:“可以祭炼!” 蘑菇状的云朵无风而动,开始受到意念控制,上下左右移动。 “我没有用驱物的手段,这是真正的云遁法门!”九公主提醒道,“不过看起来,它还很稀薄,不足以站人。” 李柃道:“那就用法门压缩。” 九公主道:“嗯。” 李柃道:“依你看,用了这烟云能把修炼云遁的效率提升多少?” 九公主想了一下,道:“具体多少我估算不出来,但起码也有十倍以上。” 李柃道:“竟然有这么多?那好,你就用这种新香配合修炼,试试看凝炼到一定程度之后能否载人飞行。” 九公主颇感兴趣的答应下来,当即闭上眼睛,再次祭炼新生的烟气。 这时候李柃突发奇想,催动自己天赋异禀观想气味,从中吸收散溢的香魄。 九公主没有丝毫异常,竟似浑然不受影响。 李柃猜测这里面的烟气在宏观物质层面,而香魄在灵体精神层面,两者之间处在不同维度。 不过李柃还是再次制香,给自己和九公主分别制作了一批合用的资粮,然后各自修炼起来。 这时候,他吸收香魄的效率似乎提升了,这是神念暴增所带来的好处。 看来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随着神识和念头越来越强,食香炼魂的效率也将随之提升。 更让李柃喜出望外的是,这种全新香品的香魄颇为独特,单独一道转化云煞的效率的确颇高,依照他自己估算,竟有平常百倍以上! “我的修炼天赋竟然远胜青丝?” “又或许是我的感知更为灵敏,可以准确分辨和吸收香魄的缘故,算了,这些以后再研究,先把云遁增强再说。” 当夜,李柃再次出窍,祭出云遁法门尝试一番,顿时就被立竿见影的提升效果惊到了。 “我的速度提升了近五成!” 过去一小时就能飞七十多里,现在达到一百多里了,极限应有一百二十里。 这是六十公里每小时,达到凡俗快马的时速极限! “这香果然是有用的,且叫它生云香好了。” “凭此凝炼而成的云煞是一种全所未有之物,或可称为蜃气云。” 来到一处旷野之后,李柃想到自己制造此香的目的,除借烟气转炼云煞,提升云遁修炼效率之外,还有借鉴魔功凝炼有形香煞,从而诞生出显圣之能。 他是个心高的,想要自创神通法术,找到合适自己的道路。 这倒不是莽撞,而是自从放弃灵根灵气,踏上食香炼魂这条路起,就不得不冒这份险了。 他将要走的,是这个世界无人行过的香道之途,没有现成功法,没有前辈经验,因此,无论仙魔正邪,各种路数,法门,都要研究,这样才会有晋升的希望。 李柃回想这几日琢磨出来的三宝炼魔诀总纲和炼煞篇原理,融合老祖所给的神魂知识观想存神,但却不完全照搬,开始尝试起来。 这一回,他算是一物多用,把生云香价值发挥到极致了。 此香生出的烟气可以凝炼云煞,帮助九公主这样的天云宗弟子修炼云遁; 香魄可以转为灵体状态下可用的云煞,增益云遁之能。 除此之外,另外一大用处同样基于天赋异禀和香魄。 那就是凝炼有形香煞,修炼灵体状态的显圣手段! “大修士们神魂出窍,灵体可不会如我这般孱弱,因为他们拥有法力,在灵体状态也可以施展绝大部分神通法术,运用法宝。” “我五行缺金,不能祭炼五行灵气,构建五行平衡,修为境界又低,就连神念力量都只得三两不到……除了纯粹灵体比寻常阴灵层次更高,不易为人所察觉,几乎就再没有其他优势可言了。” “这种情况不应一直持续下去,超凡的神通手段,必须修炼出来。” 这一次李柃所要追寻的,是从精神影响到物质,可以如同念力作用于宏观世界的真正凭依。 李柃根据自己那疑似香灵根的天赋异禀能力提出香煞概念,也是借鉴了五行灵气和阴阳二气的罡煞。 他可以观想气味,使得香质具现,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像其他修士淬炼五行灵气那样淬炼香气,转化为罡煞之流的。 等到积累至一定界限,精神蜕变,转化法力,那就是筑基境界。 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自己的神念搬运物质困难,搬运这些气味所凝的香魄却轻而易举,不一会儿,就潺潺流动起来。 在一阵难以言表的转化之中,宛若有激流笼罩全身。 轰隆! 虚空之中,仿佛有雷霆阵阵,灵体瞬间膨胀,仿佛整个人都扩大了一圈。 罡风四溢,阴阳二气流转周身,仿佛一层无形的火焰。 前方不远处,树丛中似乎有野兽惊走,周遭的鸟儿也扑着翅膀向外飞去。 李柃没有理会,只是念头运动,白芒凭空而现,嘭的一声撞在树干上。 这物速度明显超出飞遁一筹,力道也远超肉体,打出了个拳头大小的浅坑。 就好像……就好像二两重的物体悍然冲击! 李柃怔了一下,喜道:“真的成了!” 精神影响物质世界的手段统称显圣,这是包括阴灵塑形和神念驱物在内的变化,但一般而言,都会把这两者排除在外,因为它们只是最基础的部分。 好歹要炼化罡煞,凝聚实体,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显圣。 “所谓炼气,阴阳相生,虚实变化。” “阳性实化为罡,阴性实化为煞,五行灵气有阴阳罡煞,香气自然也应该有。” “而魂性本阴,我如今最易祭炼的正是香煞,这个思路果然正确。” 李柃紧接着看了看自身,发现灵体似乎正在发光,和之前的质感完全不同了。 “成功炼化罡煞意味着实化,即便不使用障眼法或者隐身术等等手段,常物都可以用神识甚至肉眼观察到我的存在了。” “但相应的,我现在也拥有了倍数的视野,更多的知觉。” 这种增幅是全方位的,就好像灵体披上了一层躯壳,拥有了如同阴灵和鬼神的阴身。 “虽非实体,却也有形。” 这是李柃最直观的感受。 这本质上是一种精神的蜕变,罡煞变化其实就是阴阳之变,能够通往筑基层次。 李柃颇感兴奋,不仅仅是为自己炼煞成功,还为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他其实并不缺乏修炼的条件,只是灵根炼气这条路子被堵死,完全无计可施。 一旦另辟蹊径,找到了修炼的路子,眼下的财富,地位,还有各种便利都可以迅速转化,派上用场。 不久之后,李柃平静下来,重新恢复到纯粹灵体的虚无状态。 这是另外一番体验,全身香煞散去,形散如烟。 “我应该多多练习,尽快做到能够随意变化。” “如若能够熟练掌握这种力量,甚至可以拥有堪比法器的威能,配合我在凡人境界就能够如同大修士那样神魂出窍的优势,简直无往而不利!” 第15章 月夜巧遇 前一段时日,李柃食香炼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一日,又再登堂入室,成功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路。 他的优势在于食香炼魂,修炼神魂,法相,法身这些远比灵根炼气容易。 大道殊途同归,高阶修士到了元婴以上境界都必须接触元神,就连化神境界本身都与元神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等于是提前走在了康庄大道上。 李柃明晰了自己的选择,逐渐收敛思绪,参照三宝炼魔诀之中炼煞篇的法门继续打磨香煞。 之前那一击虽然已经小有威力,但却还是没有发挥到极限,仍然还可以继续提升。 这可能会与精神之力的凝炼程度有关。 所谓神通法术,关键其实在于变化。 李柃的理解是,使用蛮力可以直接打人,聪明一些还能借助重力势能,杠杆原理,但却不足以引发化合重组,甚至聚变等等反应。 所以,要掌握力量的本质。 同样二两多的神念力量,在元神境大能手中和在炼气境修士手中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 李柃看了看天空中悬挂的月亮,感觉应该已经过了子时,于是开始往回赶。 这时候他飞起来快如奔马,四周景物不断退后。 突然,一股腐烂恶臭夹杂着鲜血的腥锈味传了过来。 李柃停下,认真辨析一番,有些讶然:“有人在附近打斗?过去瞧瞧!” 结果改变方向之后,李柃讶色更甚,因为前方出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竹香,是异闻司的左忠良! “他在和什么人战斗?难道是黄蔻镇事件的幕后黑手?” 很快,李柃来到一处官道旁的荒地,只见左忠良手持战刀,狠狠往前方一个形如巨人的魁梧身影砍去。 月光明朗,四周全无遮挡,李柃神识感应清晰,很快就看清,那竟是一头猿猴。 当! 猿猴身上脆声震响,竟然穿着类似军中防具的鳞甲。 左忠良错刀敛步,旋身再斩,割伤了对方小腿,复又趁猿猴动作僵滞,翻滚至一旁,瞄准脖颈斩了下去。 左忠良武艺高强,腾挪纵跃间极其灵活,猿猴虽然魁梧大力,但却根本不是对手,眼见着就要授首。 一道寒芒忽的从左前方直射而来,左忠良刀芒偏转,砰的一声劈在其上,罡锋四溢之中,四周草木纷飞。 左忠良只来得及躬身卸力,便被猿猴一记飞腿踢飞。 借着地形翻滚几圈,左忠良飞快弹起,立在靠近李柃这边持刀戒备。 夜幕中,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在月光下显出面容,是个中年男子。 “异闻司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追来……” 左忠良道:“魔道,你们率兽食人,伤天害理,天地鬼神俱皆有知,迟早在劫难逃,识相的话,立刻乖乖束手就擒!” 中年男子呵呵冷笑:“大言不惭!” “吼!”身边的猿猴嘶吼,全身上下罡风四溢,如同烈焰升腾,猛的又是一扑,欺身而上。 左忠良袖口一震,挥手之间,洒出大片紫红色的粉末。 “不好,回来!”中年男子急忙喝令道。 “迟了!”左忠良食中二指并拢,大喝一声,火苗升腾,全身力量都仿佛集中在肺腑,用尽全力向前一吹。 “轰隆!” 水缸般大小的火团浮现,炽烈光芒之中带着惊人的能量,相隔丈许犹自热浪逼人。 “这是烻药?”李柃连忙退避。 烻药是一种从不入流品的灵材天火石中提炼出来的结晶,燃烧起来极其猛烈,甚至入水都不熄灭。 只消得小小一罐,便能蚀骨销形,极其可怕。 这威力比起现代化的燃烧弹也是不遑多让了,古代炼丹化学相通,仙门修士在实践之中发现了许多特殊材料,以及蕴含灵气的天材地宝,这是其中之一。 通常修士都是直接利用五行灵气,比这些外物方便好用得多,等到筑基之后,乾坤借法,引动天地元气来助,更有浩瀚无垠之势,哪里用得上这种东西? 但即便如此,一些罡煞,神砂,异火之流仍然极具价值,是修炼某些特殊神通的必备之物。 左忠良并非修士,更是不得不借助它来模拟五行法术之中的火法。 这一手是成功的,对方没有想到左忠良还有这一招,立刻就被正面喷中,猿猴身上沾了不少药粉,登时皮开肉绽,就连面上须发都烧了起来。 左忠良抓住机会,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将其斩杀。 中年男子大怒,伸手一招,飞剑自囊中浮现,凭空直刺过来。 左忠良不退反进,电光火石之间,与之擦身而过。 飞剑带着惯性径直飞向数丈之外,当中年男子发现左忠良动作实在太过敏捷,自己竟然刺偏之时,急忙以驱物之法召回,仍然不及左忠良举刀斩击来得迅速。 中年男子不得不纵身退后,左忠良早有准备,左臂一甩,一道镖梭如同冷箭打出。 中年男子急忙侧身躲开,不料镖梭后面连着钢索,牵扯之下,甩了个弧线。 噗嗤! 利刃划开血肉的声音传出,中年男子险些被开膛破肚。 大惊失色之下,中年男子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念动口诀,就往地面钻去。 噗! 左忠良猛的把战刀刺进地里,却见另外一边土丘鼓起,飞快往外逃亡。 “贼人休跑!” 左忠良撒腿狂追。 “厉害!”李柃暗中喝彩。 以凡人之身对抗修士,临危不乱,悍勇无双,这左忠良的表现简直刷新他三观。 这个世界的芸芸大众们同样也在顽强生长,追寻逆天改命。 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李柃刚才所见,左忠良作为凡胎肉身,有好几个关键时刻应对出错,立刻就要葬身于此,但却都靠着武功和心智化险为夷,这是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勤修苦练和生死搏杀锻炼出来的本领。 反观对面那中年男子,就有些乏善可陈了,如若没有灵根资质,怕是连在左忠良手底下走三招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李柃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也意识到,这反过来同样成立。 不管之前如何平庸无奇,只要灵根俱全,仙道有凭,一朝成为炼气修士,立刻超凡脱俗。 果然,左忠良疾驰一阵之后,无奈发现,跟丢了对方。 炼气境界的土遁之法粗鄙浅陋,远远不及筑基以上境界,但也不是凡人能够轻易破解。 当对方遁入地下之后,任他如何耳聪目明,机敏智慧,同样奈何不得。 单只这一手,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李柃分明嗅得,那中年男子并没有走远,淡淡的腐尸臭气仍在周围萦绕。 他悄然潜伏一阵之后,竟又绕了个圈子,从另外一面兜转回来。 “想偷袭?”李柃催动神念,狠狠在左忠良身后不远处的地面抹了一下,左忠良立刻反应过来,回身就是一刀。 噗嗤! 鲜血飚射,如泉而涌。 那倒霉的中年男子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明白,就重伤而退,见鬼般疯狂倒退而去。 这一回,他终于彻底死心了,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左忠良再次跟丢,停在原地警惕戒备,只有李柃悄悄离开,顺着神识感应所察觉到的地里动静继续跟着。 对方的土遁没能持续太久,潜出里许之后,就在另外一边的山坡下浮了上来。 中年男子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猛倒药丸,就着唾沫吞下,大喘粗气,面色惨白如雪。 李柃观其左肩被扎透,几乎整条手臂都被卸了下来,当真凄惨不堪,还不敢在原地休息疗伤,缓过劲来之后就如同丧家之犬,夹着尾巴往深山的树林钻去。 一路跌跌撞撞,连续跑出十余里,中年男子方才停下。 “伤这么重,应该要停下来疗伤了吧?” “等他转移注意,我就出手偷袭,务必一击得手。” 李柃嗅着味儿就知此人不是良善之辈,所以没有打算放过。 真正让李柃心动的,是此人修士的身份,听他与左忠良的对话,很有可能与黄蔻镇的那桩案子有关。 率兽食人,难道是指刚才那只被杀死的猿类精怪? 那上面隐约有股炼兽手段的味儿,与黄德的水怪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是,那猿类精怪明显好用得多,近身驱御,如臂使指,根本不是黄德的半吊子驱御手法所能相比。 就在这时,一股仿佛猛兽的浓烈腥臊袭来,依稀夹杂着血液的铁锈味。 李柃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身影飘然飞纵,踏着树枝,在月下随风降落。 他只看出对方是个身穿长袍的男子,头上戴着帷帽,气机萦绕,不见真容,不由大感意外。 “竟然还有同伙在旁?” 中年男子也发现了那人,眯着眼睛看了看,认出来人身份之后,连忙挣扎着爬起,颤声道:“木特使。” “你怎么伤成这样,异闻司伏击了你?”一个男声传出,听起来比中年男子还要年轻几分,但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沉着稳重。 中年男子闻言有些羞愧:“不……不是。” 木特使道:“那是何故?” 中年男子道:“我被异闻司中一个百户缠上……” 木特使声音中明显生出几分疑惑:“修士不可能在异闻司中任职,都是供奉之流,你说的百户只是个凡人吧?” 中年男子道:“是的,他……” 木特使声音冷了下来,冷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中年男子闻言,额头上原本已经止住的汗水再次冒了出来:“特使大人恕罪。” 木特使道:“若非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你这副德行,早该一掌毙了!赶快自己收拾好手尾,三日之内,赶赴玄辛王城!” 中年男子连忙拱手:“是!” 李柃听了,心中大奇:“赶赴玄辛王城?这些是什么人,赶往王城想做什么?” 那名木特使来过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李柃思考了一下,没有跟着他走,而是留在原地,耐心等中年男子处理伤势。 他之前服食的也不知道是何灵丹,总之血是止住了,但伤口仍然敞开,不得已撕开外面穿的锦衣,做成布条,复又取出陶瓶,倒了些白色的药粉在伤口上,然后包裹起来。 腹部的伤同样如此处理一番,边倒药粉就边发抖,全身已然都被冷汗浸透。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出手了。 显圣化形,香煞化箭,一气呵成。 凭着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把全部力量贯入中年男子尚未来得及包裹的腹部伤口,这男子登时瞪圆了眼睛,身躯弓起,僵颤着倒了下去。 弥留之际,他眼瞳扩散,满脸都是迷茫。 究……究竟…… 发生了什么? 李柃第一次斩妖除魔,但却如天生猎手一般冷静沉着,攻击之后立刻退至后方树林,耐心等待对方流尽鲜血,方才重新出来。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遗留有什么后手,因此尽量避免正面交锋。 就连对方已经死了,都仍然重新深潜至纯粹灵体的虚无形态,利用神念力量搜索周身,以免意外。 结果证明,这一番举动完全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搜完对方全身都无事发生。 李柃干脆用神念把对方的行囊倒了出来,除却各种零碎杂物之外,竟然有足足五张不入流品的一次性法器符箓,一卷帛书,以及辟谷丹,解毒丹,金疮药等药物若干。 翻开帛书,果然不出所料,是曾经见到过的三宝炼魔诀。 李柃略看之后,立刻发现它和异闻司搜缴的那部有所差异。 “绝大部分都一模一样,但是真的多出了御魔之法。” 缺失的部分,在此补全了。 “这人竟然有完整的正版功法,究竟是什么来历?” 李柃神识在诸多杂物上面扫过,突然把注意集中在其中一物上面。 那是块乌木制作而成的令牌,正面用阴刻铭文雕着一些古朴的上古仙文。 李柃慕道心切,学习过不少相关知识,还真认识这几个文字,当下略带几分诧异,默念起来。 “但愿长眠不复醒,留作泉台冥中仙……” 第16章 异香再现 “这是什么意思?标记,格言,暗号?” “净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晦气玩意,一看就不吉利,这下好了,果真长眠了吧?” 目光落在那句“但愿长眠不复醒”上面,又看了看已经彻底长眠的中年男子,李柃实在忍不住腹诽。 不过他也明白,这些修士的伦理道德和生死观念的确和凡人大相径庭。 不止邪道魔修,就连正道修士也早已经超脱世俗,拥有着和凡人截然不同的理念。 李柃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分批搬到附近一个树洞藏好。 这有点儿像是松鼠的习性,到处藏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忘记,又得好一顿乱找。 还好没有什么重要之物,真要弄丢就算了。 “这个魔道精穷,些许符箓丹药也暂无用处,真正值得在意的还是那句话中蕴藏的信息。” “还有之前出现过的那个人,究竟会是什么来头?” “听他们对话,应该还有一伙同党藏在暗处,所谓用人之际……好像在策划着什么大事的样子。” 李柃一边想着,一边往之前那个木特使停留的枝头飞去。 但李柃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天赋异禀虽然好用,却仍需要消耗额外的注意力,高速飞驰之中并不容易锁定对方。 还好,这个问题暂时还不是太大,毕竟现在就算敞开了来飞,也还只是每小时百里上下。 真正的叫人头疼的是,那个木特使不愧为高人,总是喜欢高来高去。 旁边有条好好的官道他不走,偏要蹿上树,从枝叶横生的林间穿梭,好像不秀一下轻功,就显摆不出自己能耐。 转念一想,却又发觉,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说他。 自从神魂出窍以来,自己一直都是用飘的,学会云遁之后,更是到处飞来飞去,从来就没想过下地用脚走路。 就连刚才击杀那个魔道,都没有什么手沾鲜血的实际感受。 这大抵也是神通本领所带来的改变。 “唉,没法跟着官道走了,不然的话,岔路就那么几条,速度会快许多。” “不过就算离开官道,还是免不了围绕人类的聚居地点打转,他之所以走野外,应是为了节省时间。” 这么一想,李柃逐渐又有头绪了。 他尝试着不要太依赖天赋能力,而是按照记忆之中的地图,往前方十余里外一个名叫泷河县的城市赶去。 泷河县也是大潾河沿岸的城池,处在王城与黄蔻镇中间的河段旁。 它恰好处在木特使离开方向的直线路径上,很大概率是此行的目的地。 果然,李柃赶出二十余里路后,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上闻到了木特使的气味。 “他真的来过这里,气味还新鲜!” 李柃为之一振,继续追索,发现木特使并没有进入城里,而是往郊外的一群古旧建筑而去。 那是一个被矮墙围拢的起来的屋群,自带院落,大门口挂着一个木制的牌匾,上面写着“泷河义庄”四个大字。 李柃感觉有些不对劲,仔细一闻,空气中阵阵如同腐烂肉类的臭味传来。 这是尸体的气味! 黑夜中的义庄自带几分恐怖的气氛,神识探视之下,可见里面正堂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五口薄木棺材,气味就是从中传出。 这些应该都是客死他乡的往来商旅,或者遇着凶案暂时无人认领,甚至穷人无钱安葬,暂时寄放在这里的尸首。 但是李柃也曾闻过死人气味,在他印象之中,那只是一种自然的腐败现象,质感倾向于温和,有股淤烂的泥土气。 此刻传入感应的,却是一种浓烈得有些呛人的恶臭,甚至还隐约有股血腥夹杂在其中。 这让他感觉似曾相识,正是那个木特使的味儿! “三宝炼魔诀,炼尸之法!里面必定是木特使亲自祭炼和掌控的尸魔。” 李柃福至心灵,一下猜测到了棺材里面躺着的会是什么。 他忍着恶心,把自己神识探入棺木之内。 结果一看之下,毛骨悚然,即便身处神魂出窍的状态,都禁不住生出了宛如汗毛倒竖的错觉。 里面竟然不是什么尸首,而是一条条蟒蛇般的巨大蜈蚣! 它们拥有着锃亮的甲壳,如刀的钳足,遍体猩红,狰狞恐怖,直挺挺的卧在棺材内。 “不对,好像不是普通的蜈蚣……” 李柃再次看了一下,不禁怔住。 蜈蚣头部,赫然是一颗颗的人头! 这是一种利用死人头颅和蜈蚣拼接在一起的怪物,也不知道是什么宗门派系的传承,竟然同时显露出炼尸,炼蛊两种炼魔手法的特征,而且彼此气机交融,结合极佳,绝不是简单缝合那种粗浅处理可以做到。 “真恶心。”李柃感慨道。 他回忆了一下,三宝炼魔诀总纲曾经提到过,炼魔可取人尸为材,制造尸魔怪物。 甚至有一种手法,是截取不同个体身上血脉气机,彼此交融,凑足五行! 从数学角度来看,一个单独的个体生来就灵根俱全并非大概率事件,只论五行是二的五次方分之一,算上阴阳平衡,呈现显性特征,那就是千分之一。 倘若五行之中任取其一,概率就大得多了,随便哪里找上一群人,总能找到具备某种灵根属性,而且阴阳平衡的。 基于此理,有魔道高人开创出掠夺他人灵根的法门。 由于灵根并非具体器官,而是概念之物,需要足够程度的血肉组织才能实现转移,其中最为有用的,又是人之精神所在的头脑部位。 没有看过三宝炼魔诀,或者虽然看过,但却学而不思之人,肯定不会想到这么多。 但是李柃尝试根据其原理自创功法,思考不浅,一下就理解了这种怪物的由来。 “人和蛊虫的生理特征截然不同,运用神通法术的方式也大相径庭,人要灵根俱全才能炼气,施展神通法术,但妖魔精怪或者蛊虫之流反而能够做到偏重某种灵根进行运用。” “只是人可以通过自身智慧修炼各种神通手段,掌握阴阳变化,拥有大道前程,其他物种却多困难……” “这种蜈蚣应当是精心培养的巨型蛊虫,但制造者并不满足于平常驭蛊之法,而是把它当成嫁接的砧木来用。” “它们一定做过定向培养的处理,能够最大限度发挥出单项灵根或者特殊法门的妙用。” 李柃甚至可以想象,是否会有另外一种把多具尸体拼接在一起,凑齐五行圆满的法门。 眼下在这里见到五具棺木和五条人头蜈蚣绝非偶然,而是有理有据的必然答案。 如若只有三具或者四具,那肯定没有凑齐,六具以上则是另存备份。 “典籍无误的话,单独一条人头蜈都拥有着堪比炼气修士的实力,再加上木特使本人……” 李柃回忆了一下之前林中相见的场景,感觉对方气机深沉,不是寻常炼气前期的入门弟子。 眼下自己并未熟练掌握气化罡煞的本领,神念力量又孱弱,并不能够对付这种人。 更何况,这里还有可能是魔道中人的一个据点,木特使身份地位看起来并不低,说不定还会有之前中年男子那样的人物为他所驱使。 李柃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在周围转了几圈,仔细打探情况。 果然,木特使就在正堂一侧的屋里静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义庄深处的左侧房间里,一名拥有着血腥气息的男子盘坐运功,头顶黑雾缭绕,似乎是炼煞的路数。 右侧房间有个干瘦老头,人已经睡下,周围好些陶盆,瓦罐模样的器皿嘶嘶有声,不少如同长蛇的猩红大蜈蚣在内躁动。 屋后一个杂物间模样的地方,却是有个四十上下,形容枯槁的男子。 他身上穿着平常民众的粗布衣裳,佝偻着身躯蹲在墙角,状如痴呆。 这似乎是义庄原本的看守,被魔道中人鹊巢鸠占之后,迷住心神,丢在这边。 这绝对是一个隐藏据点没错了,据李柃所知,义庄之类的地方向来都是异闻司关注的重点,但只要使用超凡手段,避过例常检查并不困难。 毕竟修士跑腿干活的不多,寻常搜检官差,捕快之流又没有那么容易看破他们,久而久之就会疏懒。 “按照他们的说法,三日之内就会在王城汇合,就是不知临时串联,还是要做别的什么。” “像这种暗中潜伏的魔道中人,更换据点应该不是什么新鲜事,如若这边的义庄价值已经利用殆尽,彻底抛弃也属正常。” “但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能否抓住机会围剿他们,应该看异闻司的。” 李柃当下准备离开,向异闻司举报这处邪恶窝点。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木特使点燃了油灯,摊开一张地图模样的事物看了起来。 李柃好奇飘了过去,浮在他头顶三尺观望。 那果然是地图,上面描绘着玄辛王城和大潾河沿岸大大小小三十余座城镇,百余个乡村的地形,用染料涂上了不同的标记。 大潾河流经玄洲多国,在玄辛境内又称粼江,是本国最为重要一条水脉,在地图上看,如同一个几字型的蛟龙屈身盘踞。 李柃一时半会看不出这代表着什么,但本能般感觉相当重要,于是加紧记忆,尽量加深印象。 木特使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口中喃喃自语:“南方战事已起,机会难得……” 李柃暗道:“南方战事?说的是玄辛国和渚元国的战争吗?两国修士都被集中过去,境内空虚,对他们而言,无论做什么都方便得多。” 但木特使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就没有其他言语了。 他也不像有自言自语习惯的样子,并没有更多信息透露。 失望之际,李柃突然又见木特使从随身行囊里面掏出一物,仔细端详起来。 随着此物离开贴身处,不再被木特使自己身上的气机掩藏,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弥漫,立刻在空气中散发开来。 李柃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紧紧盯住它,陡而变作惊喜。 竟是那种形似动物指骨的木枝! 和此前所见黄蜡沉不同的是,它的质感还带着几分暗哑,并没有那种如同蜡油浸润的通透光泽。 这是某种香木,并没有结为沉香。 沉香并非砍伐树木即可获得,而是需要混合树脂凝固所结,成因各有不同,但都和树脂密切相关。 此前李柃意外所得的那块,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埋藏在地里所结的产物。 李柃在眼前这根形如动物指骨的木枝上面闻到了草木的芬芳,香魄数量并不多。 不过细嗅之下,仍然还是每一道香魄都拥有着堪比信灵香十倍的惊人效用。 李柃只寻到了几道,就感觉神念蠢蠢欲动起来。 “这玩意儿,得劲啊!” 这是他当下所知最为有利于增长神念的事物了,若把信灵香食香炼魂的成效标记为一,适合平常用度,此物的成效足足有十。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原生木枝。 按照李柃之前测试的经验,结香之后,它的香魄品质会得到蜕变,至少也是如同几日之前所得那块黄蜡沉的水准。 与其他香料合成调制,制作灵香,又将更进一步提升,到时候,恐怕成千上万倍于普通信灵香亦不止。 李柃暂时还不指望做到那一步,能够再得上次那样的黄蜡沉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眼下这根木枝自然散发的香魄不多,李柃也没有指望着能够依靠它修炼,但他从始至终都记得,自己想要的是整座森林,而非一棵树木。 既然再次获得线索,那就是得到了森林的去处,这又如何能让人不兴奋? “这些魔道中人极有可能随身携带此物,或许会与练功,饲魔相关!” “难道说,上次左百户提出的人命官司数量有差,是因为这种东西的影响?” “不过这样看来,他们是在不惜代价,利用天材地宝催化魔物成长,动机当真耐人寻味。” 这应该可以说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李柃深深看了木特使一眼,心中暗想。 第17章 魔指木 第二天夜里,李柃和九公主交颈而眠,神魂却已跑到异闻司兰台署的库房内查阅卷宗。 这是李柃最新发现的好地方,有许多涉及修士和奇人异事的记录可看,环境又清静。 增长见闻同样是他如今所渴求,决定以后除修炼,飙云之外,就到这里消磨时间。 今夜的异闻司有些冷清,似乎不少人手都因李柃昨晚的报讯调动起来,赶往泷河义庄围剿魔道去了。 李柃不知他们具体的行动时间,干脆留在司部,来个守株待兔。 他的灵体飘荡在摆放得井然有序的木架之间,不断用神识扫过上面挂着的标签木牌,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很快就发现了按照时间日期和案件性质加以分类的规律。 一番查阅,得以确认,自己发现的那个令牌是长洲尸仙宗的信物。 魔道四宗黄泉,幽魂,尸仙,白骨同出一源,信物也大同小异,但从周边纹饰可以看出派系区别。 “但愿长眠不复醒,留作泉台冥中仙……” “冥中……冥宗……” “无论怎样解释,都和那个宗门脱离不了干系。” 他猜测木特使等人是长洲尸仙宗的魔道,潜伏进来,想要在玄辛国兴风作浪。 这么一群人窜入王城,总不会是来观光旅游,说不定一不留神,连自己都要被卷入其中。 这并非被害妄想,而是历史上当真发生过的事情。 千年前,玄洲某个王国就因魔道作祟而毁灭,更加久远之前,相似惨剧也层出不穷。 所谓正邪不两立,绝不仅仅只是一句口号而已。 卷宗之中难免涉及到一些不忍言之事,率兽食人只是其一,采生折割,奸淫掳掠比比皆是。 这些掳掠之类并非凡人理解层面的奴役,而是摄魂夺魄,不得解脱的那种奴役。 和那些恶行比起来,乡绅黄德所犯罪孽简直不值一提,一般都是枭首示众,抄没家产了事。 这在异闻司的定罪标准当中,算是较轻的一种。 李柃很快就看到一个案例,有散修借助魔功祭炼法器,竟把人气血精元添作灯油,被他抓去的凡民个个都用奇蛊养着,持续折磨十数年,生不如死。 这在异闻司的标准中,同样不算什么,充其量只是戮害凡民的中等罪行,还比不上修炼魔功严重。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己暗中修炼魔功也触犯了大修士们给低阶修士制定的法条,而且借鉴理论本身就已经罪同实践。 这是因为真正称得上重罪的,绝大部分都和神魂,道统有关,又或者涉及人数实在太多,动辄以百万千万来计算。 “怎么没有人头蜈的记录?” “这是一个尚未来得及归档的新品种,还是密级太高,不在这里存放?” 李柃在过往的卷宗里发现了曾经见到过的水猴,山魈,还有未曾见过的僵尸,毒人,血蝠,魔犬等怪物,但却没有发现任何与人头蜈关联的文字。 想了想,可能是后者的缘故。 李柃其实并不是太关心人头蜈,他真正在意的是那种香木。 它定是灵材无疑,看来还得再花一番功夫寻找。 一夜无话,又一夜,李柃再次前往异闻司,刚刚进门就闻到大批人马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他们回来了,好像有所斩获!” 李柃心中暗喜,他竟然在大门附近闻到了木特使的气息! 当下进入里面转了一圈,发现木特使和那名稍年轻的部属尸体已经在停尸房里躺着了。 有人利用一种叫做冰石的不入流灵材做了简单的防腐处理,还清理掉了血迹,方便验视,如果不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还真像是在入睡。 得,又两个“长眠”了。 他们随身携带的事物在另外一个房间里面,全都作为物证妥善保管着。 毕竟是司部总舵,规矩还是要讲的,不太可能随意作为战利品处置掉,这要是在下面的分舵堂口,可能已经不知所踪了。 李柃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刀笔吏在总结这次行动的经过,物证清单中,赫然有一物在列:“魔指木……” 李柃一个激灵,几乎立刻断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魔指木……还真是粗暴直接啊,原来这物叫做魔指木么?” “不过,光知道名字还不行,得想个办法把它弄到手。” 单凭李柃自己,当然不易做到这种事情,但若能有合适的理由让老祖开口,想要将其从异闻司拿过来,甚至以后不断截胡,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 四月十六,也即是异闻司有所斩获的隔天之后。 醉仙楼内,丝竹悦耳,美酒飘香。 久未出门的李柃终于离开府邸,来此接受香事局上下官员的宴请。 裴侍郎对这次请客十分重视,早就提前包下这座酒楼里面最好的雅厅,甚至清空整层,只为招待李柃一人。 席间自有珍馐佳肴,美人陪侍,还有香事局上下的阿谀奉承。 他们都迫切希望和李柃打好关系,凭此获得更多来自仙门的支持。 李柃随意把玩着一串香木手链,前方是布置得精致华丽的舞台,一个个莲台里面摆着通明的灯烛,如同漫天星河。 人造的烟气弥漫,仿佛给整个大厅了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身姿婀娜的美姬们正随着乐曲翩翩起舞,螓首微抬,露出艳丽容颜。 她们尽皆穿着薄如蝉翼的罗衫,扭身旋踵间,玉肌香腻似要透出红纱。 诗曰:绡袖薄腕笼温玉,酒颜酡肋晕轻红,腰束素裙拖暖翠,眼涵秋水点星瞳。 曲尽回身,盈盈下拜,眼波犹注人。 “好!”李柃笑着称赞了一声。 香事局的官员们自是纷纷应和,也跟着赞叹起来。 裴侍郎道:“驸马爷,这些美人可都是鸿影楼新进的舞姬,不知可还入得您眼?” 李柃摇头笑叹道:“你呀,都说了不必破费,还搞这些花头。” 裴侍郎作痴呆状呵呵傻笑,一名局中官员替他解释:“驸马爷,我们裴大人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鸿影楼有这么一班新人,相信此楼的大名,您也听说过。” 李柃点了点头,鸿影楼的大名,他当然听说过。 他招了招手,对美姬们道:“你们都近前来。” 众美姬依言登上台阶,在靠近酒桌的空处站成一排。 李柃起身,背着手在周遭走了一圈,但觉阵阵气味袭入鼻间。 这远远不如神魂出窍之时纯粹,但没过一会儿,还是集中注意,成功具现出香质。 李柃看似随意走过一圈,便在当头几名妖娆美姬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骚气,这是类似麝香与狐臭混杂一体的古怪味道。 依照他相人的经验,凡有此味者尚有几分姿色,但性情上多为他所不喜,是狐媚子那一类型。 看来名头再大,也只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李柃顿时兴味索然。 于是摆了摆手,道:“你们舞乐俱佳,该赏。” 随行家奴招了招手,让侍者端了一小盘金瓜子过去,趾高气扬道:“一人抓一把罢,还不谢过驸马爷恩典?” 美姬们喜道:“谢驸马爷恩典。” 李柃看盘中还有剩余,道:“乐匠们也辛苦了,都该有赏,剩下的按人头平分了吧。” 待得众人千恩万谢,告退之后,裴侍郎便明白李柃并非矜持,而是当真对这些美姬没有兴趣。 虽然节省下了一大笔开销,但他半分都开心不起来,神色间不免有些惆怅。 福至心灵间,裴侍郎忽又眼中发亮,主动说道:“对了,驸马爷,前阵子提过的《万国风物志》一书,我已做好标注,还额外收集了相关典籍与游记,杂文。” “虽然只是初定的草稿,但也勉强可以一观了,过上一段时日,还有更加精细完善的版本。” 他招了招手,从旁边随身那里取过几部看起来品相不错的精装书册,捧到李柃面前。 李柃翻看了一下,笑着对他道:“你是有才学的,勤勉任事,我自会在老祖面前替你美言。” 裴侍郎喜出望外,忙道:“驸马爷……” 李柃摆了摆手:“这份礼,我就收下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醉仙楼出来,李柃下令打道回府,并在马车上就迫不及待的翻阅起裴侍郎的劳动成果。 看得出来,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竟已按照产地,品级,价值各条线索制作出了李柃所想要的查阅索引,质量甚至远超期望。 《万国风物志》是一整套丛书,全本大概有三十二部之多,篇幅达千余万字,可谓鸿篇巨著。 其中绝大部分记载的都是各国风土人情,想要从中提取有关香料的信息,难免费时费力。 但靠着香事局中一帮专才的帮助,裴侍郎硬是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拟了份草稿出来。 这也与他博闻强识,以前曾经读过此书有关。 临时抱佛脚找书来看,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是个人才啊,看来我以后想要著书立说,可以找他帮忙。” 虽然仙师们并不在乎普通凡香,但李柃作为香道大师,还是知道不少凡香之事的。 为往圣继绝学,是一种追求,也是一种使命。 总不可能当真因为“无用”就彻底抛弃吧? 按照索引翻阅手中书册,李柃发现,裴侍郎已经叫人把相关书页剪辑重订,做成方便参阅的简本了,他可以非常方便就根据地域条目查到各洲出产。 不久后,李柃就在元洲一册找到了有关魔指木的记载,这物竟然产自元洲,而非最初以为的长洲。 “有木黄枝,状如魔指,斫之有香,可滋阴魂……” 李柃轻声自语:“斫之有香,可滋阴魂……” 原来早就已经有前辈高人知晓此物功用,只是没有更进一步深入研究而已。 李柃看了一下有关此物的其他记载:“这还真的是只一种不入流品的灵材,不过玄洲地域不产,本土修士也极少利用,知之者甚少。” “需得有足够理由,才能让老祖和天云宗重视此物,却又不至于暴露我的底细。” 回去之后,李柃亲自带着书册来到含香阁,在桌前坐定,提笔写信。 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决定写一封长信,阐明各种灵材宝物对制作灵香的助益。 很早以前,李柃就向老祖索要过一些灵材来进行研究了,还曾吞服过几株奇花异草,但都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成效。 不过李柃相信,倘若这次返魂香真的能够立下奇功,再要一些灵材来进行研究也不难。 或许哪一些天材地宝之中,就有比魔指木还要更为有利自己食香炼魂的存在。 想到返魂香,李柃不禁也有些期待,按理说来,交上去足有小半个月了,若有大修士用过,应该会有反馈结果。 正好也是时候该交纳定例的信灵香了,他写完信后就传讯给黄云真人。 黄云真人很快回讯:“李柃,我也有事找你,正好你来联系,干脆说个分明。” 李柃道:“老祖请讲。” 黄云真人道:“这次过后,你不必再上贡信灵香了,交给别人去做吧。” 李柃闻言,不禁微怔。 黄云真人道:“你放心,这只是因返魂香对出窍阴神有大用,宗门希望你把更多心思花在它上面,以后每月上贡一百份返魂香即可,一应待遇只升不降。” 李柃恍然大悟,旋即却是喜悦。 天云宗的大修士们对待有用之人还是颇为宽厚的,既然说对元婴修士都有益处,那这般的安排就真的只是一种调整。 他们希望由别人接手信灵香的生产制造,让李柃投入到收益更大的返魂香上面去。 黄云真人很快又道:“鉴于你进献返魂香有功,宗内决定特别赏赐你一件防身宝物,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尽管开口,不坏规矩的前提下都尽量满足你。” 居然还有奖赏?这倒是个好机会。 李柃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道:“请老祖代我上禀宗门,加大之前提及那些研究事宜的支持力度。” 第18章 神奇功效 听到李柃的话,黄云真人罕见的沉默了。 好一阵才道:“我说的尽量满足,是指正常用度,你若想要弄些法器和丹药来自用都还好说,研究之类就不要再提了,那根本是个无底洞。” 李柃道:“有品级的灵材暂时不敢想,不入流品的就好,那些可以靠世俗王朝去搜集。” 黄云真人道:“不入流亦非凡品,就你独享,别个不要用了?” 李柃道:“宗门一向赏罚分明,别个若要的话,尽管自己争取便是。” 黄云真人道:“倘若能够立竿见影出成果,那倒也就罢了,就是靠灵材把自己生生堆成筑基也算本事,但你都拿那些东西干什么去了?磨粉烧了!忒的败家!” “上次不是还夸我叫人省心么?”李柃暗自腹诽,连忙纠正道:“老祖,那叫试验,不叫‘磨粉烧了’……” 黄云真人道:“反正都一样。” 李柃一时语塞,都不知道怎么跟这老太太解释了。 想了想,李柃干脆道:“您刚才不是说宗门打算赐我防身宝物吗?干脆不要那宝物,折现算了。” 黄云真人闻言有些讶然:“连防身宝物都不要?” 李柃道:“不要。” 他很清楚现在真正有用的是什么。 再退几步来说,就算那些灵材的香魄并无大用,也不代表就真的无用。 它可以用来培养自己的妻子九公主,若她能够快速晋升到炼气中期甚至后期,自己的安全也更有保障。 甚至有些灵材,对于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都大有好处。 自己虽然能够食香炼魂,但是肉身还孱弱得很,需要进补。 黄云真人道:“罢了,就如你所愿,跟宗里说说吧。”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李柃忙道:“老祖,我看王城里面也是有些灵材的,不妨叫各家各部先送些样品过来,等我试出哪些合用之后再来计较。” “以后我们也不能光顾着自用,弄些已经传开的信灵香和别个宗门交换灵材吧,反正都已经不必再保密了。” “我知修士都求神通伟力归于自身,这些凡俗买卖益处不大,但好歹有弟子和凡人代劳,还能回些本儿,将来若是做成了安稳营生,还能反哺宗门,这可是大好事呀。” 黄云真人想了想,终于还是应承道:“可以。” 旋即便结束了通讯。 李柃没来得及问老祖具体怎么执行,不过想来问也白问,老祖懒得管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多半还是落在自己头上。 但现在就连他都同样感觉自身修炼要紧,还是交给新成立的香事局为好。 翌日,李柃召来裴侍郎,把自己打算说了。 裴侍郎喜不自胜,忙道:“驸马爷请放心,您交给我的差事一定办妥!” 收集灵材……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权势啊! 香事局得了老祖法旨,有权从各家各部征用灵材级香料,这是多好的机会? 李柃道:“眼下仙师们都知道灵香有用,但说句老实话,用处也不是太大,充其量只能算是小用。” “若能从那些灵材之中发现大用,这会带来什么,你应该明白。” 裴侍郎道:“下官明白。” 李柃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准备吧。” 打发走裴侍郎,上次曾经露过面的筑基修士陆政接踵而至。 他是奉了法旨,前来这里和李尘交接的。 陆政依旧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飞进府里,看向李柃的神情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一见面就道:“不得了不得了,上面竟然对你如此看重。” 他啧啧有声,从随身携带的兜囊里面取出一物,对李柃道:“这是宗门给你的,一大堆灵材,甚至还有几件贵重的,用禁制封住了,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那是个法器的行囊,李柃接了过来,神识探视之下,果然发现不少东西。 他把这个袋子交给闻讯赶来的九公主:“青丝,你来得正好,帮我打开看看。” 九公主知他是个凡人,代为打开了,然后帮忙核对。 一会儿后,清点完毕,李柃对陆政道:“陆前辈,没有问题,让你久等了。” 陆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催促李柃把这个月的贡品交给他,然后就离开了。 九公主看向李柃,带着几分惊讶道:“怎会有这么多的灵材?林林总总百来件了。” 李柃道:“这是上次进献返魂香的奖励,看起来那物深得大修士们关注。” 九公主喜道:“真的吗?那可真是好极了!夫君除信灵香外,多出了返魂香的营生,过阵子又会再有生云香可以呈报上去,就是赐个修士前程都不在话下。” 李柃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强行把凡人擢为修士,那是真正的逆天改命。” 不过他听到九公主的话,也有些回味过来。 这次老祖之所以答应自己的请求,怕也是为了夯实根基。 如若能够弄出些大用之物,是足以让天云宗的大修士们下定决心的。 自己已经能够炼魂,肉身修为却还没有着落,看来很大程度上要落在改进返魂香,然后因功受赏上面。 由于涉及灵材,两人也没有叫来仆役帮忙,自己搬到含香阁内的房间里放好。 忙完之后,李柃再次看起了清单,对这次的结果深感满意。 天云宗并没有亏待他,所给的灵材足足有百件之多,当中还是颇有一些奇珍异宝的,在不入流品的灵材当中称得上极品了。 甚至还有两件是入了流品,正常情况下要筑基修士才能受用的下品灵材。 其中一种外形似薄荷的植物叶片名为紫脉叶,修士们常用它来提神醒脑,亦可在遭遇毒雾瘴气之类的时候口嚼解毒。 它的效用非常神奇,可解绝大部分气雾类毒质。 另外一种则是拥有着特殊红斑的玄参,闻起来有种参类常见的皂苷香。 这种东西必须百年以上年份才能称作灵材,千年以上才能入得流品。 不过李柃并没有优先对它们展开研究,而是打算先对付以前曾经收罗过的那些灵材。 看到李柃摆弄那些,九公主好奇问道:“夫君,你以前不是弄过这几种灵材来研究么?” 李柃随口道:“以前学艺未精,或许会有疏漏。” 其实是当时天赋异禀未能觉醒,不见香魄。 现在他的天赋已经觉醒,判断标准也更为明晰,那就是辨析香魄。 李柃最近总结出了一些关于香魄的规律。 万物都有气味,而香有其魄,可以把能够利用的香魄一概称之为活性,不能利用的则称之为惰性。 但是活性和惰性之间似乎又没有统一的标准,通过特定搭配和炮制手法可以将其激发出来,正如诸多凡品合成的信灵香那样。 他将要进行研究的重点,是摸索这些规律,从而真正掌握香魄的本质。 如此一来,研究效率已经变得极高,能够极大减少消耗。 “这次真的不用再败家了,研究过后还能留些自用,或者给青丝用……” 说话间,一个新的想法又蓦然浮了上来。 “但无论如何,外物始终都是外物……” “仙师们对支持研究兴趣寥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是否有某种办法,把它真正转为神通变化,甚至找寻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香来源?” “一个是外物,一个是归于己身的神通伟力,意义截然不同……”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抹消了。 …… “驸马爷,香事局的裴侍郎求见。” 八天后,驸马府,含香阁中,仆役向李柃禀报道。 “叫他进来吧。”李柃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裴侍郎最近成了驸马府的常客,陆续送来几批灵材样品,这次应该也是为着这事来的。 果不其然,裴侍郎进来拜见之后,就对他道:“驸马爷,新一批的样品送来了,还请过目。” 在李柃平常制香合香的大桌前,裴侍郎小心翼翼的把几个锦盒摆放在上面,然后打开。 锦盒已经用木格栅妥善的隔开,里面的事物顿时呈现在他面前,一件件灵材样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李柃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细嗅空中传来的气味,很快就被其中一缕牵挂已久的异香吸引了注意。 那是魔指木…… 终于到手了! “不错,这次又有几样未曾见过的新品种。” 李柃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深感满意。 裴侍郎道:“驸马爷满意,就是我们香事局上下的动力。” 李柃道:“你先回去吧,以后再接再厉。” 看着裴侍郎喜滋滋的离开,李柃召来仆役,吩咐自己专注制香,暂时不要来打搅,便关上门忙碌起来。 这几天,他成功找到了几种能够催发特异香魄,但是单独任何一种使用都没甚明显效果的存在,打算利用其为灵材,含有灵蕴的特性,充分发掘效用。 如若能够借此改进信灵香配方,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很快,李柃就发现自己失败了。 盲目混搭的香料并不能够合成灵香,它们只是简单的交混在一起,无法完成融合和蜕变。 “没有全新香魄的诞生啊。”李柃轻叹一声,但却没有太失望。 事实上,如若这样随便混合一下搞搞就成功,那反而才奇怪了。 他对此早有准备,很快又用其他几样凡物香料调制起来。 他这一回决定不管其他灵材了,先行专攻魔指木,把它的香魄特性彻底搞明白再说。 这时,他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种香木……未能结香!” 沉香的关键在于树脂,而非木头。 有些则是属于真菌感染,需要配合一定条件才能造就出来。 李柃想了想上次见到的那块香,又再对比了一下手中的木枝,发现灵材不愧是灵材,单只手指大小的枝条都拥有着丰富的树脂,单凭自然的渗透就已经开始融入纤维。 “这怕是都已经有生成奇楠的潜质了。” 奇楠是沉香之中的极品,又称伽南香,琼脂。 通常在一大块极品沉香中,极少数精华才能称得上是奇楠,甚至根本没有。 手中这块,当然不可能存在奇楠,连已经结成的沉香都没有,属于性质尚未蜕变的木料。 如果把上次所见的那块黄蜡沉香魄效用视作一百,那么眼前这根充其量就是十。 尽管如此,也足有信灵香的十倍之多了。 而且,它的总量看起来还不低的样子。 李柃一狠心:“不管怎样,直接利用它替代信灵香中凡品沉香的部分,当成沉香来用!” 这有可能会导致失败,但也有可能,是质的蜕变! 这是无论如何都要踏出的一步,哪怕以后再得此物,也还是需要通过一些失败案例来参照对比。 于是马上行动起来。 一番忙碌之后,奇异的清香浮现,令得李柃精神都为之一振。 “好像变异了……” “这种香魄,当真前所未见!” 这一次的信灵香香魄,在感应之中似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看起来还有树脂般的琥珀质感,又似一条条的龙蛇虚影在空中翻腾,灵动了许多。 小心翼翼的摄入少许,剧烈的反应立时生了出来。 “这香魄……有百倍之效!” “真的成了!” 严格来说,并没有百倍之多,充其量只是八十来倍。 李柃为了方便快捷,并未严格依照信灵香的古方流程挑选时辰,做足规仪,品质难免有所下降。 但是依靠闻香异禀精细调控香魄合成,他还是做到了优秀以上的水准。 他知道自己还能做得更好,所以才会说有百倍之效。 这几乎就等同于上次在水猴老巢所得的香料成品了。 迫不及待的焚香,食香,炼魂,全套测试下来,最终确认,这种改进之后的信灵香,香魄数量竟然远超百万,达到了一百五十万之多。 这也意味着,单只一份,就让李柃的神念力量增长了足足三两。 更重要的,是作为材料之一的魔指木,消耗掉一份,就制作出了足足十份信灵香。 它的价值,远远超出预计! 第19章 尸仙邪修 数日后,含香阁中。 李柃神念驱物,把一块奇石摆件摄在空中稳定不动,发现自己的力量已然增长至三斤半之多。 “真是好东西啊,单只炼化这些改进之后的信灵香,就省却我年余之功!” “而且,这还远远未到极限。” “如若魔指木成功结香,甚至从外洲运来整树,剖出奇楠,可能还会有更加惊人的效果!” 放下奇石摆件,李柃把注意转回自身。 这时候他炼煞小有进展,不免开始考虑炼罡。 魂性本阴,达到一定程度可利用肉身阳刚加以平衡,然后再以神魂之力继续炼煞。 这就像走路,一脚支撑,一脚迈出,交替轮换着进行,蕴含着阴阳相生的大道理。 “是时候炼罡了,罡煞齐全,阴阳相济,融入精神,才能蜕变成为法力。” “这是通往筑基的道路。” 在炼气境的理论基础中,五行灵气区分为阴阳罡煞,同属于外。 与之对应的是神识神念,一虚一实,同样阴阳平衡,都属于内。 如此内外寰通,阴阳相济,如同太极混沌,才能修出法力。 李柃专门挑了白天的机会,在肉身状态入定运功,完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炼罡。 也不知道是否错觉,感觉精神清明了些,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李柃一怔,再次细细感应。 “不对!” 以前毫无概念,并不知情,这一下有所对比,立刻就发现了自身情况和玉册记载的不同。 “香魄竟似同时蕴含阴阳相济的性质,无需再行转化,难怪祭炼起来这么轻松!” 李柃惊喜之余,不禁猜测其原因。 可能和焚香炼化,本身就已经蕴含阳性有关,但更可能和自己神魂的特异性有关。 香魄只是一种刺激它的催化剂,而不是过去以为的香灵气。 李柃走出房间,来到院子后面,看了看四周,并无旁人,于是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精神之力所化的罡气上面。 这种力量与香煞交混,重新祭炼,拥有着更为凝实的性质。 “铮!” 随着心念流转,空中仿佛有剑光闪动,一道明晃晃的剑锋在指尖浮现。 它呈现出半透明的液体状,好似一把水剑,但是元气流转间,给人以锋芒毕露的感觉,全然没有寻常液体的柔软之感。 李柃手掐剑诀,全力将其祭出,如同飞剑版朝地面攻去。 一声闷响过后,泥地里赫然出现了如同利剑刺击的深洞。 这威力已经足以击穿凡胎肉身,有了几分剑修的风采,只是剑修要用五行罡煞祭炼剑气,增益其威能,非剑修不必如此讲究。 李柃暗自振奋:“罡煞化剑!我的攻击手段真的成型了!” …… 当夜,李柃神魂飚飞,享受自由自在的畅快。 然后如常来到异闻司,点卯般赶到那里看卷宗。 他最近翻阅了异闻司中不少卷宗,自感获益良多,愈发自觉的来这边报到了。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外争执,空气鸣震,使得认真阅读的李柃都被惊动。 他不禁收起卷宗,飘了出去,结果就见几人匆匆从门口的走廊走过:“你们不去救,我自己去,都到这时候了,还废什么话!” “左百户,千万别冲动啊!” “是啊,袁百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还是等上头下令再作打算。” 众人七嘴八舌,听得李柃一阵迷糊,不过当头者却是个认识的人,正是那异闻司百户左忠良。 左忠良恼然道:“你们到底还有完没完?” “有种的跟我一起赶去涟河县救人,上峰怪罪下来,我左忠良一力承担就是,没种也少聒噪,碍手碍脚的,不当人子!” 李柃这才稍微明白过来,这左忠良竟然想私自出击救人。 这原本是要当地堂口或者机动人员响应的,但那边好像出了问题。 救人如救火,丝毫耽搁不得,他等不及了。 左忠良一番慷慨激昂,反把劝他的人说动:“好,老子也不管那么多,拼了!” “走走走,赶快!” 李柃心道:“涟河县离这边有百二三十里,等你们快马赶到,人都已经凉了。” 不过他还是小看了异闻司的底蕴,只见几人出去牵马,转眼功夫就从兜里掏出符纸,贴到马头上。 “那是……疾行符!” 随着一阵光芒浮现,众人腾身上马,战马嘶啸,得得飞奔,如同浮光掠影。 这速度,都得有上百里了,堪称顶级名马的水准。 李柃看了看天色,还没有到三更天,决定过去凑个热闹。 有句话叫做心怀利刃杀心自起,他今日刚刚掌握真正的力量,虽然没有什么杀心,但却下意识想要练练。 异闻司正和妖魔精怪交战,这岂不就是个机会? 不过他并不打算和左忠良等人一起,而是根据记忆中的地图越野而过,直线飞行。 这样可以不走大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用了疾行符的马匹仍然还是凡马,得乖乖在路上跑,哪有自己翻山越岭来得方便? 涟河县名义上距离王城百余里,但实际上,直线距离不足八十,李柃一番赶路之下,果真提前不少赶到。 天地茫茫,夜幕仿佛深沉黑渊笼罩,他也无从分辨具体方位。 不过李柃阅读卷宗多时,对异闻司人马习惯做法略有了解,也知道他们会在遇敌之时尽量避开居民区,前往城郊空地。 于是,他沿着城池边缘搜寻,果真发现一些痕迹。 他还看到了几具倒在地上,被砍掉了脑袋的身影,但却并不是人,而是一种面目狰狞,通体惨绿的怪物。 绿僵! 这是已经初具战力的僵尸成品! “非常新鲜的血腥味和腐尸臭,之前有人在这里打斗!” 又再往前赶了几里,就见几道黑影起伏,腾挪之间,刀光闪动。 双方趁着月色在河滩的空地上交战,其中一方是三名异闻司官差模样的武者,另外一方是绿僵。 绿僵不懂武技,撕咬起来全凭本能,完全没有章法,但却胜在力气奇大,而且数量足足有六具之多。 更为难缠的是,它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要害,任凭刀劈剑刺,只是流出些许腐烂脓血,很快干涸,不会像凡人那样严重影响战力。 人类一方带队首领是一名百户武官,看样子就是左忠良口中的袁百户。 他身穿锃亮的制式皮甲,战刀连劈,几乎把一头绿僵脖子斩断。 但对方还是歪着脑袋抓了过来,即便锋刃转动,把半边腐肉削下都无动于衷,全然不畏疼痛。 李柃之前所见那些绿僵身上有火焰灼烧,爆炸冲击的痕迹,便知道他们几乎已把符箓和火器耗尽,连气息都变得极其粗重,显然快要坚持不住。 “我的剑气才刚刚炼成,又没有学过杀招,不好对付这种怪物啊。” 如果是法器飞剑,巨大动能带着利刃斩击,能够轻松把这种怪物头颅砍下,但这种刚刚成型的剑气,还真做不到。 低阶修士都用实体剑器居多,甚至到了高阶也有法宝级别的宝剑,这并非没有缘由。 不过李柃神识一探,很快就发觉不远处还有一道气息潜伏,那是在夜色中追杀官差的魔道爪牙。 他似乎只是个半吊子的修士,身上灵光黯淡,也没有跳出去助阵,只是埋头控制怪物。 李柃毫不犹豫扑了过去,在其背后显圣实化,灵体如同披上了一层罡煞凝成的躯壳。 “什么?”那人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要回头,但是李柃出手在先,所聚剑气瞬间就贯穿了他的脖子。 嗤啦一声,筋肉撕裂,血如泉涌中,邪修瞬间暴毙。 随着他的死亡,所有受到控制的绿僵齐齐一怔,体内阴煞混乱冲击,无头苍蝇般各自嘶吼和乱蹿。 给它们一定时间平息,还会恢复过来,凭借对新鲜血肉的饥渴无差别攻击身边生灵。 但异闻司人不是木头,而是身经百战的武功高手,当下抓住这个绝佳机会连连齐攻,片刻功夫就合力砍杀四具绿僵,大大减轻了压力。 李柃间胜局已定,也没有管他们,而是趁机摸走邪修行囊,悄然绕到对面河边查看战利品。 不一会儿,他就无奈摇头。 “又是一个精穷的,兜里净是些破烂,连信物都没有,记名弟子都没混上……” 他这时候已经知道,木特使那样的是骨干,都是炼气中期以上修为,奉命到各处传播道统,收集资粮。 寻常持有信物的是记名弟子,多是在当地招募,暗中发展的组织成员。 这种人就是最新发展的外围成员,有凡民也有散修,如若历练成才,甚至筑基,就会被接引到外洲去。 这也是仙魔冷战的一种形式。 过了一会儿,那名百户果然带着两名手下把剩下的绿僵解决。 他们身上带伤,人也累得快要无法动弹,但却不敢在原地久留,草草查看了一下现场,就紧张兮兮的离开。 看他们的神色,似乎也被莫名出现的转折吓了一跳。 李柃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但是出手杀掉那名控制绿僵的邪修,就已经显露了几分痕迹,让人知道这里还有来路不明的第三方插手。 李柃心中一动,干脆跟着他们飞了过去。 他这时已经撤去罡煞变化,重新恢复灵体,几人丝毫不觉,回到城门口,继续往里走去。 不久之后,另外一边有个遍体鳞伤的人从街角走了出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几人连忙上去搀扶:“老关,你怎么样?” 这人穿着异闻司的皮甲,也是他们的同僚,之前受伤藏在一边。 “太……太好了……” “你们……没事。” 老关面色惨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眼见着已经不行。 “你一定要挺住啊!”百户在身上摸索,掏出药丸,往对方口中塞去。 可是老关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手臂软下,没了气机。 “头……”跟着百户的手下看了他一眼。 百户失望垂首,但没过一会儿又抬起来:“把他尸体处理掉。” 于是几人忙碌起来,利用一种火油当街焚尸。 李柃在旁边看了一眼,发现他们自己和死者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是被僵尸爪牙所伤,严重的都已经开始溃烂流脓。 这里面蕴藏着尸毒,拥有一定传染性,难怪要及时处理。 得得得…… 马蹄声渐渐从远方传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处。 眼下正是宵禁时分,并没有意外,是左忠良等人来到。 左忠良看到袁百户等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老袁,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其他人呢?” 袁百户摇了摇头,叹气道:“分头行动去了,我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左忠良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异闻司是准军事化的机构,凡人士卒们更喜欢结大阵,打大仗,而不是三五成群各自为战。 绝少数像他这样的武道高手和奇人异士除外。 袁百户身边的随从替他解释道:“魔道在各处乱放僵尸。” 左忠良道:“原来如此,黄供奉呢?” 袁百户道:“对方有特使一级的修士,引着到下游的野外去了。” 他说到这里,在左忠良等人身上瞄了一眼,神色微变:“你们怎么这么少人?” 左忠良身边的人道:“袁百户,左百户是自己跑出来的。” 袁百户也是老手,一听就明白了,带着几分懊恼道:“老左,你糊涂啊!” 左忠良道:“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旁边的上空响起,人影飘飞,如同大鸟落了下来,“说得对,都死到临头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是这座城里潜伏的尸仙宗弟子!”袁百户面色剧变,“难道说……” “你们那个供奉,已经被老子弄死了!” “害我折了辛辛苦苦攒起的绿僵,还有那些新丁,不把你们全部炼成僵尸,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邪修正是袁百户之前所说的特使一级修士,目中凶芒毕露,恶狠狠的瞪着几人。 第20章 小辈,你很识相 “老左,怎么办?” “我们已经打斗好几场,累得手都酸了,这次怕是得完蛋。” 袁百户面露苦涩,不知是哭还是笑。 “你们走,我来拦住他!” 左忠良翻身上马,冲向邪修。 “少他娘的逞英雄,你对付不了他!” 几名异闻司官差猛的咬牙,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紧紧追了上去。 在这一刹那,这些老卒们精气神意炽烈得仿佛要透体而出,在李柃的感应之中都显现出了朦胧的光华。 转眼功夫,左忠良就骑着战马冲到邪修右前方。 他把刀身斜摆,毫无烟火气的递出,刀光如虹。 邪修大怒:“不知死活!” 神念化罡,如同实体墙壁,排山倒海般往左忠良座下战马推去。 希律律! 战马哀鸣中,仿佛撞上墙壁,头一歪,就侧翻着摔了出去。 左忠良也因强大的惯性摔出。 但他凭着腰力撑住平衡,手中刀芒再现。 清冽的罡锋使得整把战刀都裹上了一层银光,如同镀锌般锃亮,于空中劈斩而下。 邪修吃了一惊,下意识神念运转,罡风四溢中,淡淡的大盾虚影竖立身前。 哗啦! 银瓶乍破水浆迸! 清脆的破碎之声中,刀芒和盾影猛烈碰撞,同时炸开,化作点点星芒。 左忠良在半空持刀扑击,借着余势继续斩了下去,邪修下盘空门大开,被划破右腿,当场鲜血飚射。 “刀气?”一旁观战的李柃心中讶然,“他竟然能够驾驭刀气?” 不过很快,他又察觉到了刀芒破碎的细节:“原来如此,那是偏向于阳刚性质的刀罡,过刚易折,远远不及修士罡煞平衡的刚柔并济。” “这一手应该是他作为异人的天赋能力,相当于残缺的修士手段。” 李柃不免为左忠良感到可惜。 如若他是真正的修士,这一击恐怕就已经把邪修双腿斩断了。 不! 如若他是真正的修士,完全可以空中借力,直接把对手拦腰斩断! 邪修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往后退去。 几名异闻司人相继策马冲了上来,同样战刀拖划,近身之时猛然伸出。 嗤啦! 宛若铁皮撕裂的刺耳声音传出,身上衣物竟是一件法器品级的防具,通体用特殊丝线织成,强韧非凡。 但即便如此,在战马冲锋的强大力量带动下,还是应声而裂,触目惊心的伤口显露出来。 后续又是几刀跟上,有人落空,有人命中,给他再添一道伤口。 扑通一声,左忠良和邪修几乎同时落地,所不同的是,左忠良就地翻滚,卸去力道之余避开了战马的践踏,邪修却来不及起身就遭到袁百户三人围攻。 打铁般的叮当脆响中,法衣坚韧如铁皮,劈之不破,但却还是有人划拉到了他的手脚,头皮等部位,就连面上都多出了一条伤痕。 若非袁百户等人状态不佳,这一刀又是凑巧划到,恐怕整个鼻子都要被削掉。 邪修好不容易翻身而起,不禁又惊又怒。 他口中发出如同野兽的嘶吼,奋力一跃,宛若浮羽悬停在空中,身上烟尘滚滚,剧烈翻腾。 “你们这些凡人……” “去死吧!” 罡锋呼啸中,一股惨绿色的雾气向四面八方喷涌,片刻功夫就笼罩方圆十余丈。 几名异闻司老手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低头憋气,但袁百户三人身上带伤,还是闷哼一声,只感觉如同被人伤口撒盐般难受。 左忠良伸手入怀,掏出一枚药丸含在口中,复又冲向摔伤的战马,从骑鞍处拔下机弩,持在左手。 转眼功夫,冷箭朝邪修身躯袭了过去。 邪修恰把神念力量用老,悬浮的身躯开始坠落,不得不扭动起来躲避箭矢。 所有异闻司人见状,不约而同飞快撤退,一口气跑出毒雾范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左忠良道:“撤吧,趁他腿伤,你们先走,能逃掉一个是一个!” 袁百户看了他一眼:“那你自己小心点。” 其他人骑马过来,带上他们,消失在街角。 但在拐弯之后,立刻有人自觉换马,腾出一匹放在那里。 这是他们异闻司人的默契,虽然未必派得上用场。 邪修瘸着腿追了出来,受伤流血的脸面愈发狰狞:“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左忠良手臂一甩,镖梭激射而出,打断了他的话语。 邪修侧身躲开,恼羞成怒道:“你就这么想找死吗?那好,我成全你,杀掉你这个异人炼成僵尸,比那几个没用的废物值多了!” 说话之间,掌蕴绿芒,罡煞气团如同短矛般朝左忠良抛射过去。 嘭! 绿云扩散,数丈见方皆被浓重的毒雾所笼罩。 左忠良避之不及,吸到几口,纵是提前吃下辟毒丹也仍脚步微顿。 不过他还是奋力催刀,冲上前将其缠住。 邪修没有料到左忠良如此难缠,不得不祭炼罡煞,化作剑形接连劈斩。 左忠良一边招架,一边沉声道:“人命在你等魔道眼中,就只有炼成僵尸的价值吗?” 邪修哈哈大笑:“那当然,否则你们这些凡人还有什么用处?” 铮! 突然,剑形罡锋擦过战刀,落在左忠良身上。 锋利剑气毫不留情的劈开皮甲,在他肩膀上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大半个身躯都被染得血红。 伤口处,更有如同气泡的白沫剧烈升腾,转眼功夫,就溃烂了一大片。 左忠良额头立刻有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但却仍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继续战斗。 李柃见状,暗叹一声:“他或能抵挡炼气中期一时,但还是久守必失,难有奇迹发生啊……” 不过李柃也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还是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李柃如今已经拥有一定的神念力量,更有罡煞化剑的手段,也正需要磨练,才能得以精进。 当下显圣,罡煞包裹灵体,呈现出了如同阴灵一般的形态。 左忠良和邪修同时察觉,大吃一惊。 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左忠良是即刻飞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远离再说,邪修却不假思索转身,一道罡锋猛然斩出。 在李柃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如同剑气的利刃贯穿了他的身躯。 “这……” 李柃无语。 他本来还想在背后出手干掉这人,但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对方反应实在太快了。 “我凝聚罡煞的速度远远不如对方,如若只是最低级的那种游魂,或者血肉之躯,只怕这下就已经被干掉。” “阁……阁下是何方神圣?”邪修却呆呆的看着李柃,难以置信道。 他只看到一团罡煞化形,人影凭空浮现,攻击过后全无实感,仿佛梦幻泡影。 以神识感应,内里既非血肉机体,也不是阴灵鬼魅,而是空荡荡的一片,恍若无物。 他只是炼气修士,完全无法察觉到出窍之后的灵体,这是来自元婴层次,高出了整整三个大境界的跨阶碾压! 转眼功夫,李柃罡煞所化的形体如同水体凝合,重新得以恢复。 注意到这一幕,邪修眼瞳猛的一缩。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感应到神识和神念,也没有任何血肉精元或者法力的气息,心中震撼惊惧的程度犹胜凡人见鬼。 阴灵鬼魅之流位格远远不及元神,那只不过是肉身破灭之后,不得已假借外物寄托残魂的一种堕落存在。 魂灵残缺,不得不吸收各种各样的罡煞和元气,甚至精血元气以保全自身,将会使得灵体浑浊,成分愈发复杂。 当灵体不复原本纯粹的时候,阴灵鬼魅之流就相当于始终处在显圣实化的状态,披在灵体外层的那副躯壳已然和其紧紧结合。 最混杂者甚至呈现出犹如鬼火的形态,凡胎肉眼都能直接看见,这种存在的本质已经极其低劣,比凡人父精母血所生的血肉之躯还要更加不利于证道。 基于这些修真界的知识便可判断,眼前所见者纵然不是元婴高人,也是非常强大的鬼修前辈。 但无论哪一种,其实都差不多,绝对不是他这个小小炼气能够对付。 “阁下?”李柃心中暗自奇怪,这个邪修的态度未免也太谦卑有礼了一些。 猛然醒悟过来,却是发现,对方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在恐惧? 李柃念头一闪,忽的恍然大悟。 这家伙,竟然把自己认作前辈高人了! 修为境界没有达到一定程度之前,修士或许可以在肉身死亡之后以残魂凝聚罡煞,转为鬼修阴灵,但却绝对无法自主出窍。 神魂气息,灵体特征,这些同样无法辨认。 因为神魂是一种与寻常物质处在不同时空维度,堪称玄奥的存在,元婴化神同属元神大道,本质上就是在修炼神魂与精神。 自己的灵体,只有同样能够出窍的大修士才能察觉! 但就算大修士们当面,不知自己灵体和肉身联系的话,也只会以为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同阶道友。 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把这种出窍的灵体和一个凡人联想在一起。 “呵呵呵呵……”李柃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神识肆无忌惮的在对方身上上下扫过,模仿的是以前曾见那些修士们对待凡人平民的态度。 邪修感受着这种审视,非但没有翻脸,反而把头颅垂得更低。 就连之前外放的神识也赶紧收了起来。 身为魔道中人,他拥有着一个远超仙门弟子们的自觉,那就是强者为尊。 仙门弟子或许还有师门长辈照拂,道统传承看顾,即便在这种场合失礼,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但在魔道中人的观念中,这可是当真会死人的! 倒霉一些,甚至连干脆利落死掉都是一种解脱。 他绝对不想无端栽倒在这样的地方。 “小辈,你很识相……” 李柃神识传音中摆足元婴大修般的上位姿态,无形之中震慑对方。 在邪修略显僵硬的神情中,宛如实质的剑锋显化,悄然抵在他的脖颈处。 “但还是得死!” 瞬息之间,全力突刺。 在邪修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这支罡煞所化的利剑贯穿了他的喉咙,猝不及防之下,鲜血喷洒,身躯扑通一声倒地。 他死了。 不是死于李柃的偷袭,而是死于心中的敬畏。 思维限制了他的行动,从始至终,没有丝毫防备。 “这种心态也能炼气?灵根俱全果真了不起啊。” 李柃轻轻一叹,他也没有想到,竟然会以如此方式解决。 依照对方正常实力,就算一时半会没有找到自己的弱点,也可以逃走。 而若他想起火焰和雷罡烈阳之类的力量可以对付夜游神魂,甚至可以对自己造成威胁。 到那时,实战经验不足,神通手段又单调的自己,或许就只能落荒而逃了。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怪这名邪修愚蠢。 魔道高人折磨神魂的手段多的是,肉身死亡远非终结。 相比之下,还是这种死法更划算一些。 自己也是凡人习惯,思维模式还没有完全转变。 带着莫名的感慨,李柃目光转向一旁,却见左忠良早已逃离现场,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若左忠良留下来,李柃反而要坐蜡。 他一下还没有想好要怎么伪装自己的身份来历,出面与之交流容易露馅。 原本就是打算帮忙之后摆个高冷姿态,直接离开的,如此一来,倒是省却许多麻烦。 李柃毫无高人形象的祭运神念,搜刮了一下邪修的行囊,发现各种符箓丹药和器物若干。 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找到那种魔指木,看来也不是每一个特使级别的魔道中人都带着这种东西。 又或者,他曾经拥有此物,但却已经用完。 “他和木特使等人应该有所联系,是否还存在着指使他们的上线?” “异闻司的卷宗之中也有说明,怀疑是长洲尸仙宗的正式弟子统领他们,试图传播道统。” “这种事情一个人办不成,是需要发展势力,培养人手的,魔指木这种有用的东西,必定有所储备!” “如若找到那个人……” 带着这般的思绪,李柃无声撤去罡煞,恢复灵体,悄然离开。 第21章 本来面貌 “老左,你竟然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半个时辰后,袁百户等人匆匆赶回,见到左忠良和其他聚集过来的异闻司人马,不由得面露狂喜,难以置信。 左忠良顾不上他们,捂着肩膀对蹲在那里验视尸体的老者道:“宫老,你觉得那人究竟什么来历?” 宫老站起身,感叹道:“不知道,但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左忠良道:“怎么说?” 宫老道:“你们来看这伤口,这魔道是没有丝毫反抗就被杀死的,出手者起码也得有炼气后期修为。” “但据你所说,他突然凭空出现,无论是阴灵鬼魅之流,还是能够瞒过魔道的障眼法,隐身术,都意味着可能是筑基以上……” 他说到这里,提及另外一事:“不知你是否曾听说,前段时日巡城卫办了一桩刺杀案。” 左忠良神色微动:“有所耳闻。” 宫老道:“最初巡城卫找不到人,还打算向我们求助,但后来又说不用,我打听了一下,才知是有神秘人物暗中相助。” 左忠良道:“半个月前有人传讯司部,告知泷河义庄之事,这才得以剿灭当地窝点。” 袁百户忍不住插嘴道:“我们今夜被人缠住,似乎也是不明人士暗助。” 宫老道:“通过这些线索不难确认,有神秘高人在暗中关注我们,或许是同一人,否则无法藏得那么严实。” “暂时可以认为,他偏向于友善立场,但身份来历不明,始终是个威胁,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左忠良和袁百户等人闻言都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是!” 宫老神色一肃,对众人道:“今夜歼灭此间魔道,全竟其功,是场大捷,但我部亦损失惨重,回去之后定要征调高手,加派人马,各分舵堂口的懒散迟钝也要严厉整顿!” 私下里却对左忠良和袁百户传音道:“你们过来,我有事交代。” 两人随宫老来到僻静处,问道:“宫老,什么事?” 宫老道:“最近魔道活动频繁,各处窝点相继暴露,看来是要有大动作。” “但这些按部就班应对即可,真正的威胁,反而还是这种人物。” 两人疑惑道:“之前不是说了吗?” 宫老道:“我怕军心动摇,没有直言,那人其实可能不止筑基!” 两人讶然:“不止筑基,那岂不就是说……” 宫老轻叹一声,无奈说道:“看来,有必要上报宗门了。” “但前辈高人们云游的云游,闭关的闭关,也不会太在意这边,你们要好自为之。” …… “涟河县大捷!异闻司侦破涟河僵尸案,击毙魔道传教特使及爪牙若干,现该县县城及周边乡里已基本肃清,安全无虞。” 驸马府中,李柃斜躺在散发清香的黄花梨摇椅上,一边吃着侍女喂到嘴边的蜜瓜,一边查阅邸报。 果不其然,已经有了昨夜之事的通告。 “太平文章!不知道的人看了,当真还要以为已经海晏河清。” 李柃面上浮现一丝讽色。 不过细品之下,却又发觉,这的确概括了当地的形势。 那里的魔道已经基本肃清。 “只是肃清一处容易,其他城池和郡县不知还有多少魔道隐匿。” “这两国烽烟一起,内防空虚,什么妖魔精怪跳出来了,说不定还要来王城搞事情啊!” 李柃想起在木特使那里所见的地图。 最开始时,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如今想来,可能会和魔道潜伏的据点,或者想要谋取的目标有关。 玄辛国虽然不是什么大王朝,但却也有数千万人口,倘若加上各地瞒报的隐户或者如同驸马府中诸多奴仆下人那般的附庸,得往上亿去。 芸芸众生之中,有太多的生老病死,天灾人祸不为人知。 修士们不可能时刻关注凡人,倘若有什么魔道暗中谋害人命,炼制魔怪,招募弟子,要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被人发现。 李柃暗暗叹息间,忽见一道彩色云霞从院外飘来,如同霓虹。 李柃有些瞠目,讶然道:“这不是青丝炼化的蜃气云么,怎么变得如此花俏了?” “夫君,快来看啊,这蜃气云竟然可以变色!” 九公主从外面进来,颇为高兴的向李柃展示最新发现。 “我用变化法门试了一下,结果就成这样了,你看这多好玩?” 她把一大团如同棉花糖的云朵捏来捏去,改变形状之余,如同变色龙般变换不同的色彩。 “焚香生烟,凝而不散,可以剪分其缕……” “看来这蜃气云继承了这种凝聚的特性啊。” 李柃忍不住对九公主道:“这可不仅仅只是好玩而已,倘若有心,可以用来生成幻象,迷惑敌人。” 九公主道:“若说幻术,仙门里自有专门的神通法诀可以修持,多赖灵气和法力的变化,不必仰赖外物。” 李柃道:“那倒也是。” 九公主兴致高昂道:“正好趁着云煞绵柔改造一番,到时混合炼罡固化下来,对了,夫君,你说我该把它变成什么样子和颜色好?” 李柃道:“随便吧,你高兴就行。” 九公主来到摇椅旁,推着李柃的肩膀摇晃,不依道:“夫君你好敷衍啊,快帮我想想。” 李柃哭笑不得,他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好不容易胡诌了几个建议哄她,李柃受到启发,却是生出个莫名的思路。 神魂夜游的下一步是日游。 无论夜游,日游,本质上都是出窍的能力。 这个循序渐进持续强化,就能水到渠成,不用多操心。 修炼资粮方面,信灵香本身就可以保证基础供应,魔指木又有宗门和香事局那边可以利用,这个也需要耐心等待时机出现。 但是元婴境界所拥有的另外一项基本能力,要靠自己去探索。 那个能力,正是法相变化! 或许,是时候试试看了。 “修士炼气,两大要素是神念,罡煞。” “筑基之后是道体,法力。” “结丹境界则是真丹,洞天。” “而元婴境界,同样也有自己的关键要素,那就是出窍和法相!” “之前或许是给思维定势限制住了,觉得非要拥有法力或者元婴修为才能施展法相变化,但现在看来,既然我能以凡人境界出窍夜游,神魂本质绝不会逊于元婴,甚至可能还要更强。” “试试看总不会吃亏。” 当夜,李柃依例神魂出窍,没有急着前往异闻司,而是在王城东郊的一处河滩进行新的尝试。 他凝炼罡煞,在自己灵体周围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躯壳,如同捏人那样给自己塑造形体。 这是观想存神,法相变化的起步法门,与炼气境界罡煞化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与九公主祭炼云煞,控制其色彩变化的法门有所关联。 其关键,都是变化! 万法归一,底层都是相通的,所不同的是,元婴法相有大法力融入其中,从而沟通道蕴,驾驭法则! 李柃根本没有法力,只能寄望于神魂的禀赋特殊,或许可以像神魂出窍那样依靠本能来实现。 这就好比人要学习才能游泳,鱼儿却天生就会。 李柃耐心尝试了一阵之后,突然感觉有电芒涌遍全身。 微微的酥麻之中,灵体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奇妙变化。 肩膀部位好像有一阵阵鼓动,突然之间,一双手臂撑破表皮,从罡煞所化的身体里面伸了出来。 “嗯?” 肿胀的感觉再次传来,又是一双手臂! 紧接着,脖颈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顶着,不由自主的歪了歪,两侧各有一个肉包膨胀,呼吸之间,就多出了两个脖子和脑袋! 三头六臂,天人法相! 李柃陡然一震,尝试用神识外放的能力观察自身,这才发现,自己的灵体竟然不再浑蒙不清,呈现人形虚影的状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全身肌肤如玉晶莹,身上穿着一件精致的飞天云锦袄,清秀俊逸,器宇不凡。 四周云雾缭绕,香质具现,如同烟气弥漫,更似在身上批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长绫,如同仙神衣绶,随风飘摆。 “竟是这样一个童子天人?这面目,隐隐然神似穿越之前的孩提时啊,只是身为凡人时,皮肉,骨骼,气血都对相貌有所影响,不如现在完美。” 李柃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莫名的惊喜和感动。 “没有想到,我依旧还是我。” 正所谓相由心生,修士法相大多与自身根脚,心性和道途本源有关,故而丹破见我,修成元婴,也叫做还原本来面貌。 这是元神大能法身的雏形,也是作为智慧生灵内在灵魂的形象。 “一般而言,法相是以神、魔、龙、人、妖、兽、鬼、怪为主体,都是曾经生存于天地之间的生灵,伴随法宝器物,天地奇观等等异象,少数还能觉醒相应的神通与本领。” “我如今所化出的童子天人可以归类到神魔相中位格较高,潜力较大的其中一种法相。” 有句话叫做以貌取人,正如李柃的天赋异禀亦以香臭辨别善恶美丑,法相的外貌也可以看出许多东西。 至少,天下仙门,正道修士,一看到他这副模样就会引以为盟友,拥有最基本的好感和信任。 年龄段多与寿元大限,心性之类相关。 童子之相昭示着李柃还年轻,实际上他以修士大限来算,可能还只是个婴儿,这从一身白玉般的婴儿肌肤可见一斑,但心性上已然成熟,中和之下,便是如今这般模样。 这是会随着自己状态变化的,说不定千百年后,就变成少年天人相了。 那些活了许久的老怪物,或者自身寿元接近大限的元婴修士,则有可能是白发老翁相,除非吃过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 飞天云锦袄,蝉翼素纱绫这些遮体衣物则是精神所化,暂时也看不出有什么妙用,却也似与天赋异禀所具现出来的香魄息息相关,拥有着不凡的成长潜力。 至于为何会三头六臂,李柃一时半会无从解释,但从老祖所给的玉册可以知晓,这是内心深处渴盼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愿景,多为强悍,勇猛者所拥有的特质。 这并不见得是修士受肉身本能影响所表现出来的性格,而是灵魂内在,所以有时候会存在极大反差。 好比有些魁梧肌肉壮汉,内在其实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女孩…… 这么说来,自己潜意识中竟然是个悍勇战将? “话说回来,久闻不知其臭,我还从来没有闻到过自身散发的气味,或许是潜意识中自动屏蔽了吧。” “这次看清自己元婴法相的形象,才算是照见自我,认识本真。”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想起一事。 “玉册所言,三头六臂相……有特殊天赋!” “而且还不是一种,而是两种,正是所谓的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实际上,就是六只手臂代表念头分化,掌控法力的能力无比精细,可以同时进行多线操作; 而三只头颅,更是拥有着三倍于常人以及自身正常状态的法力! “难怪说是高位格,倘若玉册所载不假,这简直就是开挂啊!” 李柃迫不及待试验一番,结果却没有丝毫反应,不由笑叹摇头。 “想多了,这种所谓天赋,实际上是法则所化,属于天地大道的加持,而非自身特质。” “我连法力都还没有,更没有达到元婴,沟通法则的地步,怎么可能会有?” “玉册所载应该不假,毕竟前辈高人们对法相的研究还是挺深入的,只有少部分罕见之物,比如我的天赋异禀和香道香魄才仍然未知。” “这么说来,最快筑基,最慢元婴,才能获得这些能力,如今只不过是一具看着唬人的躯壳而已。” “不管怎样,好歹也算是个潜力。” 李柃尝试降落地面,蹲身捡起一块石头。 实化的罡煞成为了这具法相的身躯,如同血肉那样填充,神念力量则是化为了这具身躯的力量,如同肉身状态,但却更加灵活机动。 这般的凭依,好像更为凝炼,更具实战意义。 第22章 复古大师 李柃尝试罡煞化形的深层变化,各种各样的事物在萦绕周身的烟雾之中具现来。 这本质上和云遁所用的变化原理相通,但李柃所用香魄是未知之物,拥有着融入神魂,操控自如的特性,远比预计之中还要更加得心应手。 片刻功夫,童子法相的手臂上就出现了刀枪剑戟和一面铜镜,其中主武器是双手持握的尖刃长戟。 一团云雾变化霞光,脚踏七彩祥云,更有金云化作披风,飘扬十余丈。 “神通本领没有,净搞胡里花俏……” “但还真别说,有点儿唬人的架势了,只是能靠嘴说千万别动手,一动手就得露馅。” 李柃笑叹自评,谁叫自己天赋异禀,低阶境界就拥有一些大修士的特质呢? 不过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毕竟从开始修炼至今,满打满算,还不足两个月。 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做完这些,李柃念头一动,记忆下如今的这副形象,然后法相消失,恢复到虚无灵体的形态。 他先回了家里,在含香阁的一个房间中,找到事先准备好的几口大缸,准备做个白天不好进行的实验。 这些大缸已经被他叫人事先封死,木盖的边缘涂抹的是一种建筑所用的胶泥,制造出密闭空间。 他的灵体猛的往里一钻,在大缸里面看到的,是事先早已点燃,已经闷烧成灰的信灵香灰烬。 神识感应之中,烟气缈渺,充盈缸内,还能用闻香的天赋嗅到浓烈的气味凝而不散。 但是香魄并不得见,似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已经彻底消失。 “是穿透水缸散溢出去了,还是凭空不见?” 李柃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是前者,可以通过实验不断尝试能够封存和禁锢它们的环境,人为制造一个堪比洞天福地的修炼条件。 但如果是后者,就行不通。 紧接着,李柃又钻进另外几口大缸看了一下。 这些大缸都早已做好了标记,分别是在午、未、申、酉、戌、亥多个时辰点燃,之前特意在河边忙碌了一阵才回来,如今正好是子时。 通过这种方法,他终于确认,那些香魄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向外散溢,然后渐至虚无。 也即是说,它既会穿透水缸,也会凭空不见。 “之前的思路,似乎行不通。” “不过《香乘》一书原序有载,《诗》、《礼》所称燔柴事天,萧焫供祭,蒸享苾芬,升香椒馨,达神明通幽隐,其来久远矣。” “这似乎昭示着,香可通幽,超越物质层面的屏障不足为奇。” “而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物质看似有形,但本质还是空,拦不住也是正常的。” “但这种凭空消失的机理就有些莫名了,那些信灵香香魄究竟是变质了,从我感知中消失,还是进入另外一个时空维度?” “这又是截然不同的意义啊!” 李柃深深明白,如果是变质,不可利用,那么一切休提。 但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 可以开创香火之道,因众生烧香点烛,多多益善! 前提是找到进入那个时空维度,得以汲取那些香魄的门路。 李柃钻进最后一口大缸,用事先准备好的火芽枝点燃已经在里面放好,但却尚未动用的信灵香,亲自守着它进行再次验证。 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见证完整的焚香,扩散,消失过程,和之前结果作对比。 李柃并没有把这些见诸于文字,而是在自己脑海深处记忆下来,准备将来再做其他尝试。 “这些小实验已经做到头了,接下来,要玩就玩大的。” “古人曾言,神仙升举形滞难脱,临行须焚名香百余觔以佐之,这或许是隐晦言死,但根据字面意思直白翻译就是神仙飞升身躯沉重,临行前需焚烧名香百余斤,借助烟气托举……” “还真他娘的会玩啊,一口气烧掉百余斤香料?” 李柃如今所想到的,是古代神怪志异当中的一些和香道有关的传说。 “不过隋炀帝时期,除夕夜在宫殿各院都堆上篝火,把沉香木和各种香料当柴烧,火焰高达数丈,香气数十里可闻。” “这一个晚上就能烧掉二百多车沉香木,二百多石香料,实属奢侈。” “我什么时候也巧立名目开个焚香盛会,烧它几百车沉香木试试看?” 李柃憧憬着,灵材暂时烧不起,凡材倒是可以尝试。 …… “焚香盛会?那是什么?” 第二天,李柃在家中品茶看书,顺便和妻子提及此事。 九公主好奇之极,向他打探详情。 李柃道:“燔柴烧香原本一体,古之先民不知提取香料,多以焚烧艾蒿椒桂之属取代,所以香文化实际上是从原始部落时代焚烧草木的做法发源而来,这在上古巫觋盛行,众生愚氓之时就已经有所体现。” 两个世界自有共同之处,凡民百姓利用香料的方式的确大同小异。 “这就不得不提及香料驱虫,辟邪,甚至治疗的功效了。” “有巢之前,先民居于洞穴,可抵御风霜雨雪和野兽。” “但是洞穴里面大多潮湿阴暗,又有可能藏着蛇虫鼠蚁,该怎么办?” 九公主想起信灵香的功效,不由道:“焚香?” 李柃道:“不错,就是焚香,准确来说,是用烟气去熏。” 《香乘》一书曾经记载信灵香的来源。 据传汉明帝时,真人燕济居三公山石窑中,苦毒蛇猛兽邪魔干犯,遂下山改居华阴县庵中。 栖息三年,忽有三道者投庵借宿,夜中谈及三公山石窑之好,奈有邪魔侵内。 一人道:“我有奇香,能救世人苦难,焚之道得自然玄妙,可升天界。” 真人得香,复入山中,坐烧此香毒,蛇猛兽悉皆遯默。 忽一日,道者散发背琴,虚空而来,将此香方写于石壁,乘风而去。 这里讲述的是一个神怪志异的故事,忽略故事背后道人散发背琴,虚空而来,把香方写于石壁的说辞,单看前面,分明就是原始时代的穴居之民都会做的事情。 李柃道:“最初之香,只是艾,椒等物,甚至随便哪里捡来的干柴枯草都算,目的是为烧出烟气,驱赶蛇虫鼠蚁,洁净环境。” “先民不知其理,但却本能的记住了燔柴烧香可以驱赶邪祟,并且将其完美的与部落时代的篝火,祭祀结合在一起。” “篝火,祭祀?”九公主听到了关键词。 李柃道:“不错,就是篝火和祭祀。” “香文化来自燔柴之礼,所谓燔柴,是一种古代的祭天仪式,将玉帛牺牲等物置于积薪而焚烧,从这里不难看出篝火文化的遗风,古人相信烧香点烛可以祈祷上苍,沟通神灵,玄辛国中的烧香祭祀之礼也由来已久。” “世间不乏拜火之教,民俗文化之中也多有篝火节日,其实都可以算是同出一源。” “这可以算是香文化的前身,后世开化之后,因人本能喜香而厌臭,逐渐发展出真正的香料,但也往往舍本逐末,重在其表,只关心香料香品散发出来的气味本身。” “随着香料品种的增加,香品香气越发丰富,或许后世某个时代,凡民都可以大规模制备香精香料香水等物,使得香气充盈四野,无所不在,但却反而忘却其根源,只是作为附庸风雅的玩物。” “但是……” “要讲风雅,就讲最高的雅。” “要玩复古,就复最古的古!” “刮什么粉子,当传家宝,忒的小家子气,佩香,熏香,香汤沐浴,香水喷身,更非劳苦大众所能顾及,真爷们就该燔柴事天,弘扬我远古部落祭祀文化!” 九公主恍然大悟,崇拜道:“夫君不愧是香道大师,说得好有道理!” “不过这事听起来就费钱,我们想要攒下这么多材料来办一场焚香盛会也不容易。” 李柃道:“以前没有香事局,对香木材料的开发也不够,所以看着难弄。” “但若从今开始多下功夫积攒,想来还是可以的。” 这件事情恐怕还得落在香事局上,利用这个机构才能方便收集材料。 当日下午,李柃果真把香事局的裴侍郎召来问话,提及筹办焚香盛会之事 裴侍郎闻言,神色有些莫名。 他总感觉哪儿不太对劲,但李柃是仙师册封的香道大师,极具权威,又哪里说得出反对的话语来。 终归还是自己见识少了,不知燔柴烧香这一事中隐藏了什么祭祀仪式或者沟通天地大道的秘辛。 斟酌一番,裴侍郎道:“应该还是能行的,市面上不好直接买到,就从各处征调一些,再征发民夫入山砍伐……” 李柃听了,有些过意不去:“我有一个提议。” 裴侍郎道:“驸马爷请讲。” 李柃道:“我把李氏香坊交给你们经营,今后若有涉及我这边的用度,就从里面支取吧。” 李柃知道,这其实还是占香事局的便宜,因为今后自己的用度,可能会很多,很多…… 但李氏香坊也并非全无资产,恰恰相反,李柃这些年来用心经营,已经凭借香皂,香水,熏香等等系列产品在达官贵人中间打开市场,并且成功掌握此世的香料文化话语权。 香事局官员得力的话,是完全可以垄断整个玄洲香料市场,并且源源不断从中获得丰厚收益的。 文化产业可是一种好买卖,相关文化兴盛起来,民间的商贾民众也会纷纷跟从,到时候以采香制香为生的人就多了。 当然,这些都是李柃过去十多年间搞出来的东西,后来干脆主动投献仙师,换了娇妻美妾,太平富贵。 裴侍郎闻言,恍然大悟,却是把这件事情误以为是李柃巧立名目,借机敛财了。 李氏香坊交给香事局? 香事局交给李氏还差不多! 不过,他乐意啊。 给李氏香坊办事,可比当香事局官员强多了。 李驸马是仙师跟前的红人,香事局因为什么而成立,他可不会弄错。 但这种事情不好点破,李驸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当下保证道:“还请驸马爷放心,您把此事交给我们来办,是我们香事局上下的荣幸,我们定在今年年底之前给您办妥。” 李柃问道:“大概能弄到多少?” 裴侍郎道:“怎么也得三百车香木,才能配得上府里的排场吧。” 李柃道:“三百车……”” 裴侍郎道:“裴某愿立军令状,最少三百车,而且都是正经的马车,一车拉足五百斤以上,绝不用骡车之类的糊弄。” “所用香木,也定是高脂沉香木,若需其他品种,可加上紫檀,花梨各品。” 李柃满意之极,点了点头:“对了,南边的香糖枫,也加几根吧,香事局原本就是督办此事的,弄来这些东西充抵上贡额度,我给你们销账。” 裴侍郎道:“多谢驸马爷体恤,如此一来,就免去十多车香柴了。” 他倒是个机灵的,这就给李柃所要的这些东西添上了一个香柴的名堂。 拿来当柴烧的香木,可不就是香柴吗? 李柃又道:“至于成品香料,有个二百石应该够了,半数用普通沉香和坊里所产信灵香,其他可用各类凡香,实在不行,桂枝,丁香,甘草,荔枝壳等物也是可以的。” 裴侍郎感动得都快要哭了,这是驸马爷担心属下们难办啊,怎么能让府里打算举办的焚香盛会如此穷酸,这会被人笑话的。 当即下定决心,要收罗到足够多的上好香料才行,二百石也不太够的样子,起码得三百石,才能体现得出香事局上下的办事能力。 不过这种事情就用不着再立状了,倒不是怕难以完成,而是驸马爷都已经开了金口,当下就驳掉,那叫瞎逞能。 还不如悄悄办成了,找机会弄个惊喜。 谈完这件事情,李柃又道:“对了,上次送来的灵材当中,魔指木,冷香果,银丝草,五灵花这几样有用,我准备上禀老祖,把它们列入贡品名单。” 诸事都已铺垫好,是时候来一波收割了。 第23章 玄辛国主 李柃所提及的几物中,只有魔指木是真正有用的,后面几者都是为混淆视听而添加。 老祖只关心改良之后的信灵香是否更加有用,若有大用,莫说让异闻司配合获取,就是派人去长洲砍伐此木都有几分可能,自然不会计较他多弄几份灵材。 裴侍郎道:“正要禀报驸马爷,我们已经在着手进行准备,只是别个都还好说,魔指木似乎不是本洲产物,并不好弄。” 李柃明知故问道:“上次是怎样得到?” 裴侍郎道:“是从异闻司征来。据我所知,他们库房里头大概还有四份,但异闻司人好像有些不满,推三阻四的寻借口不想给呀。” 四份! 李柃心中满意。 倘若能够把它们都弄到手,至少可以截下三份,增长足足十斤的神念力量! 剩下的做成改良成品提交,给上面一个交代,也不会吃亏。 万一老祖满意,真的派人去长洲砍树了呢? 当下道:“不想给是人之常情,他们辛辛苦苦到处卖命,好不容易才得来些许战利品,我们二话不说就弄走,怎么都说不过去。” 裴侍郎道:“那该如何是好?目前只知异闻司才能弄到那些东西。” “所以要和他们打好关系,不要仗着香事局有仙师法旨就盛气凌人,这样会一大堆人暗中使绊子的。”李柃道,“你代我联系一下异闻司高层,我在醉仙楼设个宴,亲自和他们沟通一下试试看。” 三天后,醉仙楼中,李柃和异闻司霍指挥使,马副指挥使,还有几名作陪的供奉长老,堂官宴饮笑谈。 这些都是异闻司中的首脑,真正的话事人,像那些实际办事的中坚力量,如千户,百户之流,还够不上资格同赴此宴。 席间李柃趁机道:“异闻司斩妖除魔,保境安民,实乃我玄辛国之柱石,在下对异闻司的诸位也是敬仰已久啊。” 众人呵呵笑了几声,不置可否。 马副指挥使半开玩笑道:“李驸马都说我们是国之柱石,裴侍郎却只顾着征用我们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战利品,这可不太厚道啊。” 霍指挥使道:“话不能这么说,李驸马和香事局的诸位也是奉了仙师法旨。” 裴侍郎忙道:“指挥使大人饶恕则个,实在是上头有令,不得不如此。” 李柃道:“诸位四处出击,干的是出生入死的差事,平白拿走你们辛苦所得的确说不过去,但仙师为了制香,传旨征调灵材也确有其事,并非在下和香事局拿着鸡毛当令箭。” 众人闻言,微微皱眉,这就是坚决执行,没得商量了啊。 但又听得李柃道:“为表歉意,我愿为诸位作保,向上面言明其中利害,减轻几分贵部负担。” “还有贵部所需用度,包括军械,人马,钱粮诸事,我李柃或许也能帮上几分小忙。” “再者,我所需要的灵材多与香品材料关联,又不见得是你们所必需,如若贵部想要用暂时派不上用场的事物换取些实用之物,可以来找香事局。” 李柃打算利用香事局征调灵材的便利,建立一个惠及国内朝野的灵材交易市场,从中赚取差价,也有丰厚利益。 到时候,怕是整个玄辛国的草莽散修江湖,都能加以干涉。 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办不成,只能负责牵线搭桥,游说异闻司这样的强力机构来参与。 异闻司本来就有监察草莽的权责,这是一件大好事。 几人闻言,果然心动。 霍指挥使甚至当场表态道:“此事大有可为。” 得到了异闻司首脑的认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宴会刚刚结束,只字都没有提及的魔指木就被人送到驸马府。 李柃稍作检查,发现这次送来的魔指木品质大多和上次所得相差无几,但是其中一份似乎明显与众不同。 普通魔指木根据采伐时间呈现出青绿或者褐黄的颜色,油性在五分上下,表面看来略显暗哑,这一份却明显呈现出几分如同琥珀的澄明通透,如同有蜡油包裹在表面的木质纤维之上,掂量起来也更为沉重。 放在鼻下细嗅,有股奇异的清香袭来,似乎带着几分醒神的效果。 李柃天赋异禀,很快就发现了,这份灵材的含脂率竟达到一成以上。 “区别沉香木和沉香的其中一个重要指标就是含脂率,按照药典的标准,固体析出物含量超过一成,就够得上五等沉香的标准了!” “这份魔指木,或许抵得上平常魔指木两三倍的效用!” 李柃当即优先使用此物调香,一番调配之后,成功制作出十份改良信灵香,试用之下,果真立刻就增长了一斤左右的神念力量。 一份魔指木大概可以制作十份信灵香,全部用掉,至少也是十斤的增幅。 再算上私下截留两份,各自拥有三斤上下的功效,总共可达十五六斤的增幅。 这将会是自己史无前例的神念暴涨! 李柃大受鼓舞,但既然异闻司已经表达了友好,也得帮忙办事。 他没有急着继续食香炼魂,一口气就用光这批改良香品,而是先往城郊一趟,专程觐见自己的丈人玄辛国主。 在一座装饰得金碧辉煌的行宫深处中,殿堂大门紧闭,幔帐重纱遮掩,无端显出几分莫名的冷清。 李柃被一名内侍引了进去,行至门口,那内侍就止步道:“驸马爷,您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李柃转头看了看四周,面露无奈:“王上不会又在……” 内侍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李柃明白了几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扣动大门上的铜环。 不久后,门缝打开,一名美艳宫女探出头来:“驸马爷快快请进。” 对方只披着件碎花浴袍,眼睛大胆盯着李柃,直勾勾的,充满耐人寻味的挑逗意味。 李柃只能默念和谐,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里面别有洞天,莺莺燕燕嬉戏欢腾,热闹非凡,和外面冷冷清清,只有寥寥一些守卫在外围站岗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一个利用地热环境造就的温泉暖宫,大大小小的洗浴池水雾升腾,形成了宛若人间仙境的奇景。 似乎是法阵禁制作用的缘故,明明已经到了五月天,墙边竟然还吹着如同寒冬腊月的冷风,这些冷风与温泉里面蒸腾上来的热气交汇在一起,形成了恰到好处的温度和湿度,伴随着淡淡的百花熏香,异常舒适。 “吹空调盖棉被,还真他娘的会享受。” 李柃心里暗叹,跟随在美艳宫女身后,寻找玄辛国主的身影。 他目光在四周巡弋,发现这里似乎正在举办一场狂欢宴会,王城中一些似曾相识的达官贵人和年轻子弟在此各自占据水池泡澡,有三五成群的自带姬妾或者宫中侍女在旁服侍。 水池边,尺许宽的石渠中,奇木所制的小舟载着各种各样的瓜果,佳肴,美酒流动,供人随意取用。 李柃的进入并没有惊动他们,因为大家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乐趣中,就算偶有走动和交流,也只是去和旁边池子里的其他人分享同乐,或者商谈自己感兴趣的吃喝玩乐话题。 过了一会儿,李柃终于在美艳宫女带领下来到暖宫深处,在一个巨大圆池里面看到了身形如同小山的玄辛国主。 目测他拥有着足足五百斤以上的重量,如同一堆肥油坐在池子里,约莫七八个自带圣光的宫女正娇笑着用自己嫩滑的肌肤给他擦拭洗浴,时不时相互泼水嬉戏,旁边则是十来个端着各式果盘,酒壶的侍者,清一色美艳妖娆。 但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里面至少得有小一半是男的吧? 跟旁边的宫女们同样穿这一身彩色薄纱,涂脂抹粉的作甚? 简直辣眼睛啊! “万物有灵,除了我丈人。” 李柃心中暗叹,忍受着天赋异禀所闻到的满堂腥臊酸臭,拱手行礼道:“小婿李柃参见大王。” “你是……哦,哦,李柃啊。” 玄辛国主身形如山,脸庞却堪称小巧精致,保养得颇好,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小鼻子小眼,一对颇有几分可笑的八字胡须在两边翘立,说不出的滑稽,挥动着足有常人腰身粗的手臂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寡人的好女婿看坐……算了,你到池子里来吧。” 李柃道:“我还是站着说话好了。” 玄辛国主有些不满道:“嗨,你这孩子,一年到头的不见人影,叫你多来走动也不肯,都说了自家人不要那么生分。” 但不满归不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身腥臊之中透出几分草木的清新,竟是平常王公贵族难得的真心话。 李柃很早以前就知道,玄辛国主当真是把女婿们看作自家人,并无疏远的。 各王子公主和驸马连襟们之间也和和气气,没甚勾心斗角。 造就这种奇景的并非良心,而是其他原因…… 撇开这些不提,玄辛国主本人也没甚治理国家的心思,整日吃饱喝足就顾着玩乐,时不时还呼朋引伴,与众同乐,竟然博了个宽厚仁君的美名。 他的身躯太肥胖了,这几年老减不下来,不知怎的,喜欢上了泡温泉。 仙门自有可助护肤的酥油,可令他长久泡在水池里面,利用浮力舒缓压力,结果乐不思蜀,干脆在城郊的这座荒山建立一座新行宫,赖着不走了。 李柃听说他患有消渴之症,最近几年眼睛愈发的不好使了,身体也越来越差。 不过说起来,这位丈人自幼荣华富贵,毕生都在享受着平常凡人所难想象的奢靡,还坐拥上百姬妾,千余宫女,生了一百多个儿女。 这辈子,当真值了,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的样子。 “大王,我来此是想要向您讨份旨意,从国库调集军械钱粮若干,充实异闻司的。” 李柃大致把自己来此讨旨的目的说了一下,心里却不禁暗自感叹起来。 正常情况下,驸马怎敢向国主提这些事情? 这分明就是勾结外臣,私通军队,犯忌的大罪! 但在玄洲,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听说过王朝气数未尽,就有贵族造反的事情。 所以,也就无所谓直说了。 “异闻司要军械钱粮,关你何事?”玄辛国主有些惊讶,但却只是纯粹的好奇。 “老祖命我收集灵材,改进香方,这事说不得要异闻司多多配合。对了,这是小婿近日所制的助情香,还有过去曾经献过的芬薰香,浴汤香若干,还请笑纳。” 李柃这次也不是空手而来,专门带了一堆王公贵族都喜欢的各类香品,当下从怀里掏出清单,供其验视。 心下却暗自叹息,《天宝遗事》记载了一段野史,说唐明皇正宠妃子,不视朝政,安禄山初承圣睠,因进助情花香百粒。 自己为办正事,竟然学了安禄山一回。 “你有心了,我就给你一份旨意吧,具体要用到多少,和那些主事的人商量着看。”玄辛国主挺好说话,但没有胡乱应承数额,而是让李柃去和主事之人商量。 那些官僚才是真正治理国家的人,对国库情况和战争形势,可比王公贵族们熟悉多了。 对李柃而言,正事到这里就办完了,当下准备随便拉拉家常,然后找借口离开。 突然,一种狐骚和万寿菊混杂的古怪气味袭来。 李柃目光不由转了过去,投在一个端着果盘,款款而来的美姬身上。 她身姿曼妙,步态妖娆,眉眼也颇为妩媚动人,细看之下,竟然褐发碧眼,带着几分异域的风情。 “这女子……”李柃皱了皱眉。 玄辛国主颇为得意道:“哈哈哈哈,这是下面人进奉给我的胡姬,是不是看起来就很骚?我告诉你啊,骚的玩儿起来才带劲!”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李柃无力吐槽,但突然间福至心灵,竟又从美姬身上闻到了一股淡不可闻的腐臭。 李柃一个激灵,猛然醒悟过来:“魔道中人?” 第24章 意外发现 这可真是不得了,玄辛国主身边竟然混进了魔道? “王城司和巡城卫干什么吃的?还有那些护法供奉,难道也没有察觉?” 李柃脑中思绪闪动,但很快却又释然。 “他们也不是神仙,最多只是一群修士,而且还是炼气境修士。” 他这时候才发现,与其说食香炼魂是自己最大的倚仗,倒不如说,这种闻香识人的本领才是。 虽然有时候要受注意力牵扯,无法及时兼顾周边一切,但认真起来,却能达至极深的感知层次。 这种能力,用来识别敌我实在太方便了。 李柃没有理会得意洋洋的玄辛国主,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这看起来像是个凡人,但无论如何,单只她一个,想要做到这种事情绝无可能,背后应该还有幕后黑手。” “是否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隐藏的尸仙宗弟子?” 回到府中,李柃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就连九公主问起,都只说去了丈人那里一趟,讨要些许军械钱粮。 直到夜里,才再探行宫。 结果发现,那美姬和其他宫女那样正常作息,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不过李柃并不气馁,因为他猜测,这女人是个并不轻易动用的暗子。 他一边寻找对方和外面联络通讯的方式,一边开始享用自己新制的那批信灵香。 结果短短五天过去,就成功把这批改良香品全部消化。 毫无意外,神念力量成功增长到了十八斤左右。 在这期间,李柃也没有忘记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进献香方,向老祖展示自己这边努力的成果。 这一回,除了改良之后的信灵香,之前炼就的生云香也终于被他正式提交上去。 这是经九公主亲身试验,确定对炼气境弟子有用的产物,应该会有不小的价值。 他期待着,能够换来必要的支持。 …… 深夜,含香阁内的一个房间中。 精金飞剑凭空漂浮,如有隐形手臂托举。 李柃以神念持着它上下移动,旋即劈砍戳刺。 虽然动作略显僵滞,速度和力量也有所不足,但终归算是能够正经御剑了。 “只可惜,它是实体之物,并不方便随身携带。” 肉身状态下,或许还能搞个剑囊之类的法器,或者用其他方式随身携带。 神魂出窍之后,无法携带此物,成了一个问题。 但正常情况下,结丹境界的修士就可以在紫府之内开辟小洞天,连接虚空,把一些经过祭炼的事物收纳进去,也只有像自己这样的凡人才会产生这般的困扰。 不过李柃暂时还用不上这种东西,等到以后修为高深,拥有了其他神通本领,也不见得会再倚重这种不入流品的法器飞剑。 当下决定,好好修炼罡煞化剑之类的本领,以自身力量化为剑气,恐怕会更为方便。 一番尝试之后,李柃把飞剑放回兵器架,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子时了,当即往外飞去。 他再次来到郊外行宫,轻车熟路进了里面,暗中监视那美姬。 这美姬得宠,小有地位,并不和其他宫女姬妾混住,而是在单独的房间,这倒是方便了李柃。 对方已经睡下,李柃暗中观察一阵,确认并不是在假装之后,开始在房中游荡,四处细嗅各物,试图找出与尸仙宗关联线索。 但嗅着嗅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头。 “怎么好像很变态的样子……” 略带几分为难,看了看挂在前面木架上的贴身衣物,李柃最终还是没有凑上去,而是凭着强大的感知能力凭空分辨。 汗液,体香,熏香,皂香,胭脂水粉,泥尘,霉菌……诸多气味混杂其中。 突然,一股沉香,甘松,白芷等各物混合的气味传来,让因为尴尬而略显浮躁的李柃为之一振,精神也倏然抖擞起来。 “这是信灵香的气味,房间里面藏有信灵香?” 李柃沿着感应之中的香质循迹而去,在枕头底下发现了几条飘散出来的游丝,辨析之下,果真是信灵香的香魄! 这种东西,他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甚至可以从其散发香魄的数量和品质,辨认出这是自家李氏香坊甲字号作场出产的一等品信灵香。 天云宗把李柃亲自制作的信灵香定为特等品,其他工匠,学徒仿制的,分别是一至三等不等。 一等品算是品质较为优秀的成品了,也是如今宗门正在尝试量产的贡品之一。 上次老祖嘱咐李柃把时间精力放在返魂香,不用再亲自制作信灵香,除返魂香的确更受大修士们关注之外,也是因为这几年来已经培养出熟手,且生产工艺获得了较大突破,质量和产量都能有所保障。 出入此间的达官贵人颇多,有本事弄到量产成品的也不在少数,久而久之,或有在宫中积存。 但李柃实在没有想到,这美姬竟然会在暗中私藏此物。 “她要这香来做什么?” 李柃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没能抓住脑海之中突然闪过的灵光,实在有点儿困惑。 “看来,这个谜底不等亲眼看到她使用此物,是难以揭晓了。” “但看她的样子,倘若无事发生,也不会贸然联系上线。” “说不得要制造点机会,刺激她主动联络才行。” 李柃思考了一下,发现许多计谋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发生偏差,不如简单粗暴一点,以灵体装神弄鬼,吓她一番。 李柃很快有了主意,开始准备起来。 片刻过后,美姬带着几分迷茫,睡眼惺忪的醒来。 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推了几下,从睡梦中唤醒,回过神,却是陡然一惊。 房中灯烛不知何时被点亮,一个人影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有内鬼,终止交易!” 这声音是李柃利用炼气境的小巧法门震动空气所生成,本质上和自然界中那些风雷之声没有区别,但他尚未熟练掌握此法,因此听起来略显失真。 美姬没有留意这细节,因为她还有些迷糊,陡然之间看到陌生人影出现在床头,更是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那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这是梦?” 美姬额头渗出了不少冷汗,暗自呓语道。 但定睛看去,桌上灯烛仍亮。 这并不是梦境或者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有人潜进了这个房间,当着自己的面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凭空消失! 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你,你究竟是谁?” “你还在吗?” 李柃当然还在,只是撤销了蜃气云的变化,把人影重归虚无而已。 言多必失,他现在不好现身与之交流,刚才的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全凭她自己去想象。 颤声询问了几句,全然没有得到回应,又不敢大声呼喊,引来关注,美姬面色不由得更显苍白,身躯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缩在被窝里面观察好一阵,仍然无事发生,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下来,查看房内门窗。 那些栓子完好无损,而且都在原位,不像被人从外打开过的样子。 犹豫好久,她终于做出一个令李柃大感满意的举动,那就是从枕头底下搜出锦盒,打开之后,一根根细长的褐黄棒香显露出来。 “她所用的信灵香竟然是经过加工的?” 李柃看到,不禁略感诧异。 这已经不是香坊出产的原物了,而是被融开之后,改造成为棒香的全新产品。 这是平常祭拜天地鬼神或者祖宗先人所用的香品,用细木棍作芯子,制成棒状,方便持握和插立,依据粗细长短,各有份量。 李柃简单目测了一下,里面总共有十来支,大概相当于一锭信灵香的份量。 “她要干什么?” 李柃略带几分疑惑,看着美姬从锦盒里面抽出一支香,就着油灯点燃。 玄洲境内早有祭祀文化流传,敬奉天地鬼神或者祖宗先人同样适用各种祭品和焚烧香烛纸钱的礼仪。 各种牺牲,陪葬之物,所用材料从金银玉器到陶俑竹木应有尽有,真正实现了品种丰富,丰俭由人。 但信灵香是祭神之物,可达天帝之灵,李柃也多用它进献仙师,自己则食香炼魂,还真从来没有想过用在其他领域。 他越看越觉不对劲,这美姬将信灵香点燃之后,竟双手持香,面西而拜,一连躬身行礼四次,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祈祷。 李柃飘浮在她身侧,看着这一番动作,心中大为惊异:“这是在拜鬼!” “竟然用信灵香拜鬼,简直乱来!” 他看着此女披头散发,就这么穿着一件亵衣,于深更半夜焚香祭拜,全新诚心诚意,简直无语。 却见烟气袅袅,于房内升腾,随着她的祭拜,一阵宛若水波的涟漪在前方荡漾起来。 李柃心中暗惊,神念探照过去,毫无所察,仿佛此前发现的那些涟漪是只存在于脑海之中的幻觉。 但改用闻香天赋探查,却又能够闻到,一股类似香烛纸钱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无法用肉眼所见和神识感知的存在回应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柃内心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突然福至心灵,用自己那观想气味,具现香质的能力进行更加细致入微的探查。 这一回,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个朦胧的人影浮现。 那人影不知是何身份来历,甚至是男是女,是神是鬼都无法辨别,只能确认,信灵香焚燃之际,四周似有热气升腾,虚空扭曲,形成了奇异的场域。 这个场域似乎处在极其深层的高层维度,连通着房间和遥远未知之处的某个神秘所在。 李柃没有听到美姬的祈祷之声,但却如同本能,感应到了那些香质和香魄的震动与变化。 虚空浩大,如同空谷传声:“神秘……报讯……终止交易!” “她在禀报刚才的事情?” “知道了!”那凭空出现的人影耐心听完美姬的祈祷,未见任何指示,只是简单回应了三个字。 转眼间,香烛纸钱的气味就从房中消失,人影也彻底消失无踪。 随着对方的离开,房间里面,热气升腾导致虚空扭曲,形成奇异场域的现象也渐渐趋于平静,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美姬似乎无法判断对方的出现与消失,延迟了许久,直至手中信灵香都快要烧完,方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李柃注意到,她面上露出了困惑和不安的神色,似是因为事情并未得到解决而心有不甘,但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敢再次取出棒香,重新祈祷一次。 李柃看着她熄灭灯火,重新躺下,犹自辗转难眠,不禁陷入思索。 “刚才出现的究竟是神是鬼?” “但无论如何,修仙世界里,神鬼之说都是愚民百姓的迷信,那些不过是修士修炼有成,成就阳神天仙与或者鬼仙的大能!” “未成之前,更是寻常神灵与鬼修,旁门左道而已!” “不过,他们利用信灵香祈祷响应,彼此联络的手段究竟是怎么回事,信灵香竟然还有这等功效?” 这事就连李柃自己都不知道,天云宗的仙师们也从来没有提到过。 这应该是最近才被那些魔道研发出来妙用,倘若天云宗的仙师们知道的话,对信灵香的价值评价将会更高,也不会作出让自己优先研究返魂香,不必再管信灵香的决定。 李柃回忆着刚才的细节:“对方出现的瞬间,我闻到了浓烈的香烛纸钱气息,像极了平常百姓烧香点烛的环境,其中甚至还散溢出一些香魄,只是性质远远不如信灵香的香魄灵动,无法吸收利用而已。” “这是否意味着,我此前关于香火成神之道的猜测是对的,虚空混沌之中存在某种高出现实物质世界的所在,那些香魄其实并非变质,而是上达此间?” “若我能掌握这种祈祷和响应的法门,乃至打开通道,汲取香魄,那是否意味着,可以吸收别人祈祷敬拜之时所燃的香魄?” 他思绪如潮,一下想到了很多很多。 “这里面似乎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啊……” 第25章 氿口镇 足足整个五月中旬,李柃都在出窍夜游,从美姬身边搜寻有用线索,但翻遍整个房间和行宫内外依旧无果。 李柃思索起来:“现在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直接跑到老丈人面前,跟他说你那美姬看起来带劲,送我玩玩罢,以他尿性,说不定欣然答应。” 李柃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某种意义而言,玄辛国主还真挺好说话的。 “不过这个上策大可不必。” “这么一个大活人弄过来始终是个麻烦,还有可能引来魔道注意。” “中策是向异闻司举报,自己坐享其成。” “但异闻司早已暗中警惕报讯人,同样有可能节外生枝。” “下策则是继续监视这女人,但是她睡觉时我在头顶飘着,她卸妆时我在背后飘着,她换衣时我在门外飘着……知道的人都说是监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耍流氓呢。” 李柃感觉,为获秘密,付出一定时间精力和耐心并不为过,但是节操丢尽,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男女有别啊,要是换成男的就没有那么尴尬了……不对,若是换成男的,反而更尴尬吧?” 上中下三策都有弊端,李柃不得不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再想其他办法。 他回忆着这些时日以来的监视成果,突然想到,十五那日,她再次祈祷,提及“例常禀报”。 “这么看来,她要么是初五,十五,廿五主动联络一次,要么就是每月十五。” “她手里头的信灵香至少还可以再坚持三个月,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有人与之接头,补充香品,说不得还是要落在点香一事上面。” “争取在她下次那么做时追踪场域,找到响应祈祷的存在!” “不过补充香品,也可作为一个候选的线索,前者失败,后者立刻就可以补上,这样才能有备无患。” 具体的做法,当然是借助返魂香。 李柃决定,当美姬再次引来那存在降临时,自己也在附近点燃返魂香,引导大团香魄送入其中! 接连两次都没有丝毫察觉,那存在的修为层次应该没有达到元婴,只要找到,就能过去直接监视它。 又一日,李柃找了个借口前往行宫探望国主,晚上再行出窍,把自己丢在附近草丛里的事物搬运至美姬所住的庭院。 这里是女眷住所,坐镇行宫的修士不便看顾,倒是方便他行事。 果然不出所料,廿五日深夜,美姬点香祷告,再次联系上了远方的神秘存在。 李柃连忙在后院墙根处点燃返魂香,然后催动其中香魄往里面赶。 返魂香的香魄虽然不易为神魂所融炼,但却拥有着发散极快的特性,这一下功夫就已经飘散至不知何处了。 好在整个祈祷过程不长,美姬这边停下之后,他就把点燃的返魂香整个扔进水池里碾碎,来个毁灭痕迹。 散溢的香魄已经颇多,到处都可以闻到这种气味,接下来就是考验天赋能力的时候了。 李柃开始尝试在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寻找目标,那是除这座行宫之外,第二处香魄集中的地方。 一番对比之后,李柃陡然剧震。 “真的找到了,在西南方向!” 幸运的是,感应之中的那处地方距离王城只有百余里。 李柃沿着河流往那边飞去,很快便发现,处在上次涟河县上游的一个城镇里。 他回忆了一下以前看过的地图:“这地方,似乎叫做氿口镇?” 夜幕下的氿口镇静谧安详,看不出有魔道潜伏的痕迹,李柃所感知的腐臭血腥也多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投映,未见其人,并不见得能够凭空闻到,因此只能进了大街,漫无目的四处搜寻。 由于并无持续点燃的返魂香帮助,通过虚空穿梭至此的香魄已经扩散开来,如同雾气弥漫在整个城镇,一时半会,竟然无法准确锁定目标。 不过都到了这时候,李柃反而不急。 他读过异闻司的卷宗,知道魔道潜伏都很有耐性,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四处挪窝。 突然,李柃闻到一股极淡的腐尸臭,循迹而去,来到一座高门大户内,立刻浓厚起来。 这里看起来是当地乡绅土豪的宅邸,夜深人静,一片平和,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在李柃的感知之下无所遁形。 很快,他就在这处宅邸后院的一处地窖内看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只见数丈见方的狭小空间内,约莫百余之数的人头蜈,紫僵,白僵,绿僵,水猴,山魈等各类尸魔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而在地窖上方,西侧后院的一个厢房内,有人借着油灯照映,正在处理一具躺在桌台上面的少女尸体。 不难看出的,这是一个溺水的受害者,身躯都已经开始浮肿,手脚,肩胛,腰腹各处皆有紧缚过后的淤青,是被人用绳子绑住之后,投入水中活活淹死。 桌前忙碌的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头发已经枯白,但是手臂仍然极稳,如同醉心于技艺的工匠,为台面上的少女剖开胸肺,灌注一种如同墨汁的黑油,然后用褐色的粗线重新缝合。 他所用工具不多,但是样样精品,竟然都是蕴含着一定灵力的法器。 那种黑油同样并不寻常,不久之后,就使得少女全身肌肤开始变得青紫起来,但是僵硬的姿势反而开始柔和。 随着一股阴冷的气流在四周弥漫,整个房间的墙壁都布上了如同冰霜的白雾。 陡然间,瞪得大大的眼珠动了一下,那死去少女竟然像是活了过来一般,露出狰狞的怨恨神情。 老者似乎对此司空见惯,并没有理会,只是拉动旁边一根绳索,招来两名守在外面的年轻弟子。 “把它搬出去,泡在十九号尸罐里。” “是!”两名年轻弟子应了一声,即刻连着竹席把少女抬向另外一个地窖。 李柃跟过去看了一下,心情沉重之极。 这里竟然藏着足足三十来个可以装得下成年人的大陶罐,里面泡满了如同血水的浑浊液体,浓厚的酸腐和血腥郁积,令人作呕。 “魔道诸宗,冥宗最恶,难怪臭名远扬!” 李柃带着怒意继续探寻这个魔道窝点,共发现不逊木特使的气机深沉者三人,其中一人是刚才见过的老者,另外一人是个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身形似个铁塔,全身肌肤青紫,似乎修炼了一门尸毒炼体的邪功。 “他擅长的应该是类似横练功夫的炼尸法诀,但是效果更胜许多,面对等闲刀剑甚至法器都能刀枪不入。” 李柃对此人生出了深深的忌惮,因为他现在力量不足,只适合偷袭,并不适合对付这种人。 最后一个气机深沉,值得注意者却是个相貌柔美的年轻女子,看起来比自己略小,和九公主差不多年纪。 李柃发现这女子时,她正在内院大屋的床铺上盘腿运功,如同云雾的血色光芒萦绕周身。 李柃隔着窗户感应了一下,发现她的气息极其深沉而且雄厚,给人的感觉竟然不逊于炼气后期的邋遢道人祝明。 但让人颇感困惑的是,靠近之后,仍然没有闻到尸仙宗弟子所独有的腐尸臭,反而有种如同腥甜之中混杂着夜来香的浓烈异香,仿佛令人精神都要为之昏沉。 李柃担心神识窥探过度会引起对方警觉,只用闻香识人的天赋异禀去感知,深深记下了这种气味的质感,心中暗想道:“难道她不是尸仙宗弟子?” “但若不是尸仙宗弟子的话,为何会跟这些人在一起?” 尸仙宗上下都是惯常炼尸的,祭炼的灵气以阴腐性质居多,常年跟尸体打交道也容易沾染上尸臭味,非常容易分辨。 突然,李柃想起一事:“难道,这是个幽魂宗人?” 尸仙,幽魂二宗向来结盟,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叫做亲密无间,在仙门修士眼中却叫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两宗同出一源,彼此道途恰如阴阳二极,多有互补而少冲突,自创立以来就好得蜜里调油,甚至还经常联姻,彼此互换各类资源。 若说尸仙宗和白骨宗,乃至黄泉宗之间都可能存有嫌隙,经常勾心斗角,这两宗弟子却有着连正道宗门都要为之惊叹的友好,这在整个魔道邪修的阵营绝对称得上是另类。 “尸仙,幽魂……” 李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萦绕此女周身的血雾,竟似在其深处隐隐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身影,如有阴灵寄居于其中。 “还真的是幽魂宗人!” “这似乎是异闻司卷宗提到过的血煞魔云,同时拥有着腐蚀血肉和精神的虚实二相属性!” “这简直就是敲骨吸髓!” “剥夺了凡人的性命,拿其尸骸祭炼魔怪不说,竟然连神魂都不放过……” 李柃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把这一处魔道据点的具体情况查清,共发现疑似炼气中后期以上者三人,前期或者新丁十人,各类魔怪一百五十余头,疑似家丁,仆役,爪牙者上百口人,库房中甚至还暗藏了一些军械。 这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若非李柃拥有神魂出窍的手段,能够避过他们耳目和感知,绝不可能轻易进来,探查得如此详尽。 但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寻遍整个宅邸,仍然还是没有发现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 “难道我要找的那个神秘存在,就是刚才所见那女子?” “她所修炼的似乎是幽魂宗的法门,可以把受害者残魂转化成为血煞阴灵,为自己所驱使,若说还有什么淫祀供奉,驾驭阴鬼的法门,不足为奇。” 这个世界是有鬼修的,神道秘法也早有萌芽,只是不成气候而已,毕竟成仙证道才是主流,意同天心,自在逍遥才是正途。 李柃怀疑那女子,是因为这些功法之间牵扯极深,都是可以相互旁通和辅助的法门,甚至经常有阴灵鬼祟之流冒充神灵,引导淫祀,欺骗无知百姓供奉自己,然后得享其香火愿力壮大己身。 自己的信灵香似乎成为了一种极佳的沟通媒介,被利用起来,甚至开发出了祈祷传讯的用途。 在李柃思考时,大屋里面那女子结束了运功,走出来吩咐了什么,即刻有下人去地窖那边请来老者。 李柃精神一振,跟着女子来到正堂,听他们商谈。 “林姑娘,你召老朽前来,可是为了明日祭祀之事?” 不久之后,老者赶来,简单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 “不错,尤老,一切可都安排妥当?”那林姑娘开口询问道。 她长相柔美,声音也颇为糯软,若非看到练功之时血煞缠身,阴灵显现的气象,很难叫人相信是摄魂夺魄的女魔头。 尤老道:“放心吧,已经多次举办,自有章程可依。”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无得意道:“此间乡民早已对河中水怪接连吃人是江神发怒的说法深信不疑,即便玄辛国朝廷多次整肃,私下祭祀仍然不绝,至今大粼江神传承已有近万年矣。” 林姑娘淡淡一笑,道:“百姓愚昧,这是我们的机会。” 尤老却是摇头笑叹,道:“百姓倒也并非当真愚昧,根本原因,还是弱小。” 林姑娘目光微动:“哦?” 尤老道:“只有弱小,才会紧紧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不放,即便偶有聪明智慧,仍然鼠目寸光,只求眼前消解。” “我们拥有主宰沿岸城池福祸,生杀予夺的权柄,他们真信也好,假信也罢,都得献出牺牲来祭祀,甚至在前人撤离此间,难以顾及的年月里,仍有乡绅土豪自发组织,百姓拥护,延续风俗习惯千百年,使得传承不致断绝。” “那些所谓正道并非万能,也不可能总是紧盯着地方不放,只能听之任之,毕竟祈雨也好,消灾也罢,都是百姓的需求,他们无法满足,就只能放任,若非如此,反而才要被斥为邪魔,而我等成为救星。” “大粼江神,祭祀,风俗……” 李柃闻言,心中剧震,突然想起一事。 他终于知道,此前所见的那个神秘存在究竟是什么根脚了。 就在李柃心情激荡之际,林姑娘突然神色一变:“谁?” 第26章 除魔 林姑娘喝问之中似乎带着灵元,血光震荡,如有无形音波在四周传递。 李柃吃了一惊,发现虚空中似有滚滚洪流汹涌而来,强大的威能撼人心魄。 不过他很快就放下心来,因为这股血光看起来吓人,但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威力,很快从自己灵体穿过,连清风拂面都称不上,充其量一场幻影。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林姑娘好像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按照李柃从玉册之中所得的知识,这种灵体正式名称应是灵魄,乃是介于神魂和真灵之间的中阴之身。 此阴是色、受、想、行、识之五阴,未断三界内见思二惑,一经受生,犹有所迷,故云隔阴之迷。 如若说梦中之阴为生中阴,残魂犹存则为死中阴,神魂出窍之灵体,却是介于两者之间。 此等境界带着生死之间的大奥秘,既拥有神通法力,能施展阴阳变化,又如阴灵鬼祟畏惧阳光,火焰,但和真正阴灵鬼祟的区别是,并非身带阴煞,受到实质的伤害,而是识想之变。 用大白话来解释此间所谓的识想,涉及到潜意识的领域,更涉及到精神干涉物质的终极奥秘。 神魂出窍之后,意识中怕火,怕光,便真的怕了,但有朝一日,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怕,那就不怕。 怕与不怕,可能如同天壤之别,但也有可能,只在一念之间,这是达到日游境界的性质之变,远比鬼修凝炼阳气来得玄妙。 真灵本质为有情众生最重要之物,一点灵光衍生自我,是为精神核心,然而意志,情感,记忆诸多功能犹在真灵表层,这些和魂魄共同构成了神魂的本质,修炼到一定地步便要化作元婴,元婴大成,便是元神。 可以认为,这种能够出窍的灵体就是精神意志的寄托之物,只是李柃没有元婴境界的修为,如若有,立刻就要化为元婴,凝炼罡煞,融入法力,则是真正的法相。 如此高位格之物潜隐虚空,修为境界没有达到一定程度之人绝无可能发现,这根本不是阴灵鬼祟之流可比的。 李柃暗想道:“除非她和我一样天赋异禀,或者也是个异人,拥有某种源自大能高手的血脉能力!” “林姑娘,怎么了?” 尤老略微失神,似乎被林姑娘的声音震撼了一下,带着极为惊疑问道。 林姑娘道:“刚才有东西在旁窥视,不过已经被我灭掉。” 尤老赞叹道:“林姑娘天生道体,不愧是天之骄女啊。” 林姑娘矜持一笑,看起来竟似有几分邻家少女的娇羞。 “此女好像很不凡啊,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我的天赋异禀好像更胜一筹。” 李柃这时才后知后觉,如若自己不是拥有高位格的灵体,而是低阶的残魂,阴灵之流,面对的就不是幻影,而是怒海狂澜了。 “不过,这里怎么会有阴灵?”尤老旋即又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林姑娘道:“不知,不过为防万一,检查一下四周吧。” 旋即转向庭外:“来人。” “小姐,有何吩咐?” “去请庞师兄出来。” 她口中的庞师兄,正是那名至少炼气中期修为的魁梧大汉,闻讯很快赶来。 “林姑娘,尤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林姑娘把刚才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大汉听了,点点头道:“那好,我亲自带人到处看看。” 尤老道:“最近异闻司鹰犬追查得紧,小心一点。” 三人谈完,各自离去。 李柃飘荡在庭院中,略作沉吟,跟随那女子飞了过去。 他打算先下手为强,除掉这名女子。 其实本不应该如此行事的,打草惊蛇之后,许多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受控制了。 但对方拥有特殊能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变数。 而且自己等得起,当地百姓等不起,沿河居民等不起。 每留这些魔道一日,就有可能会多一些凡民百姓受害。 李柃心念流转,杀心再起,却不料林姑娘猛然回头:“动手!” 说话之间,血光如同一张大网笼向李柃所在。 之前离开的尤老和庞师兄也冲了回来,各自祭运绿芒,赤焰,轰向被红光笼罩的地方。 他们竟然在刚才谈话之间暗中传音,商定好了合力捕杀敌人的计划。 李柃有些意外,这些魔道中人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面对当头笼罩而来的红光,他也只是冷笑,自己可不是他们以为的阴灵鬼祟之流,当真以为区区天赋神通就能捉到了吗? 李柃直接无视红光,穿透过去,同时凝聚罡煞,以自己此刻掌握的唯一攻击手段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在手掌上,一股凝炼的剑气化形,如同激光射向那林姑娘。 林姑娘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挨了一击,身上血芒炸开,人也被惊得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尤老的毒煞和庞师兄的拳罡同时落空,只感觉血芒笼罩之处空荡荡一片,全然没有着力,不由得面色骇然。 “没有抓住?” 李柃飘到林姑娘身边认真观察,这才发现,刚才的攻击被对方身上护体罡气抵挡下来了,那类似上次邪修面对左忠良刀罡攻击之时凝聚出来的盾影,同样属于罡煞化形的运用。 “我现在的神念力量还是有些不足呀,面对没有任何防护的对手,完全足以致死了,但是穿戴甲胄,或者运用了护体的法门,杀伤力明显不足。” 李柃念头一动,果断飘出这个庭院。 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来到此前发现私藏军械的那个库房。 不久之后,他就从里面翻找出几架机弩,上百枚霹雳弹,还有火药包,标枪等物。 他尝试了一下,自己的力量竟然还不足以上弦,不过没有关系,光是那些霹雳弹,火药包,标枪等物就已经够用了。 “来吧,尝尝这些东西!” 李柃把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搬到外面,然后带着火折子和足足上百枚霹雳弹上了高空,借着夜色掩护,重新回到刚才那个院子。 “林姑娘,你没有事吧?” 李柃离开的时候,尤老等人围在林姑娘的身边,把她保护起来。 有几名弟子被惊动,带着一群家丁和护卫赶了过来,但不知敌人行踪,也只能原地戒备,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我没有事,只是那敌人颇为古怪,我的神通竟然完全无效。”林姑娘面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怎么也想不通李柃是如何避开自己手段,并且瞬间反击的。 “早知如此,我便用毒气布满整个庭院。”尤老不无遗憾的低声说道。 “等下若他再出现,你可以试试看。”林姑娘传音道。 尤老闻言微愣,旋即道:“也对,先擒住那人再说。” 戒备了一阵,林姑娘突然面色微变:“好像又来了。” 话音刚落,空中风声袭来,一枚枚霹雳弹飞快从天而降,剧烈的爆炸接连不断。 这种霹雳弹从某种意义而言,已经可以称作是不入流品的法器了,他们为了防备异闻司人马袭击,费尽心思囤积了不少,结果却反过来被敌人利用。 如雷的巨响中,当场便有几名弟子被炸翻,惨叫着倒在了地上,林姑娘和尤老也纷纷退入堂内,借着墙壁和家具的掩护抵挡迎面袭来的热浪。 唯一敢正面对抗的只有那魁梧大汉庞师兄,他鼓荡气劲,罡煞密布周身上下,如同无形的护甲把所有冲击和弹片抵挡在外。 甚至在有些霹雳弹接近自身之时,还能眼明手快,转眼之间将其拍开。 不久之后,地面一片狼藉,侥幸留得性命的魔道弟子一边哀嚎惨叫,一边连滚带爬往外逃去。 打死他们也不敢再留在露天之处,站着挨敌人轰炸了。 可就在这时,一名刚刚踏出院门的弟子被剑气贯穿喉咙,口中发出如同破风箱的嘶吼,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他在那里!”有人看到这一幕,惊慌叫喊道。 “铮!”转眼功夫,他也被捅穿腰腹,毫无反抗的扑倒在地。 李柃神出鬼没,如同无情的杀戮机器,很快就把所有还能站着的魔道弟子都干掉。 他专门挑那些明显看起来好欺负的魔道新丁下手,他们刚刚炼出几分元气,但却还不能做到罡煞化形,身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护体法器或者保命手段。 林姑娘看到这一幕,花容失色。 她的感应能力可以察觉到李柃的存在,但是具体位置和行动状态却无从辨析,面对这种状况,根本无能为力。 其他人连李柃的存在都无法感知道,更是感觉如被巨大恐怖笼罩,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完全无形无迹,不是普通的隐身术,难道我们都被障眼法法迷惑了,他其实就藏在身边?”尤老声音当中略带几分沙哑,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林姑娘摇了摇头,她现在心绪难平,根本无从判断。 “给我出来,藏头露尾的家伙!”庞师兄带着几分烦躁挥舞起了拳头。 无形罡煞打出了如同风雷的声音,在一道道带出残影的拳影轰击之下,院墙,假山,树木之上俱皆凭空震响,泥尘扬起,砂石飞溅。 尤老以眼色暗示林姑娘,手掌微动之间,微不可察的烟尘弥漫大堂。 “嗬……嗬嗬……” 魔道众人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响,不久之后,一个个眼睛瞪得大大,如同缺氧,捂着胸肺难受抽搐,然后接连死去。 这种烟尘非常凶猛,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附近竟然就只有他们三人还能站着了。 “算你们狠!”李柃心中冷笑。 这样一来,这些魔道中人死在自己人手底下的数量反而比自己弄死的还要更多了,如若自己只是个掌握了隐身术或者障眼法的炼气修士,这会儿只怕也已经中招。 只不过,这些统统都是白费力气! 除非意识到灵体的特性,以雷霆,火焰,甚至太阳之力加以针对,否则任何实体攻击或者毒气之流都将无效。 突然,李柃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不由得微异,看向飘荡在空中的诸多游丝。 “这是那魔道放出的毒烟?” “看起来倒有几分奇异,只不过,对我的神魂而言,也只是闻着不喜罢了,并没有实质的伤害。” 可就在这时,李柃脑中灵光一闪,竟是福至心灵般运用自己具现香质的能力,把那些臭气所具的香魄搬运过来,猛的揉在一起。 “这种毒气之中竟然也蕴含香魄,而且还能被我随意运用?” “香臭本是一体,我早该想到的!” 难怪都说实战历练人,若非这次遭遇这名老者,李柃或许也能够自行推理分析,意识到这一点,但因诸事干扰,平常又难遇到这种显现恶臭的毒气,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无声息间,附近几乎所有毒气香魄都被他摄取过来,送向尤老。 尤老身躯剧震,仿佛被呛到。 他本身就是修炼毒功的,拥有极强的抵抗能力,但却还是被这个变故惊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一道剑气凭空而现,斩破他的喉咙。 “尤老!” 林姑娘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她并不知道尤老遭遇了什么,只知其怔了一下,突然就死了。 又是那种神出鬼没的攻击方式,简直防不胜防! 回过神,她终于转身逃跑。 李柃连忙追了上去,但却很快发现,对方穿过走廊之后就从行囊里面掏出一样事物,身上光芒闪动,罡煞化翼,带着血光遁向数十丈。 这低空飞行的速度远远超出平常炼气境界的水准,李柃只能停了下来,摇头暗叹。 “竟然还能罡煞化翼,给我一百匹马也追不上啊。” 李柃转了回去,不出意料,那个魁梧大汉庞师兄趁机跑了。 就算他没有罡煞化翼的手段,只凭本身速度,也不是李柃能够追赶的。 而且这种人横练功夫极强,追到天亮还杀不死的话,那就白忙了。 李柃索性不理,趁异闻司人还没有出现,四处搜寻战利品。 很快,李柃就从那些人的行囊之中找到惊喜。 “这次发了,竟然足有十份魔指木!” 第27章 大粼江神 虽然因为本领有限,未能全歼魔道,并且找出那个神秘的存在,但光是缴获这些魔指木,李柃此行就足以称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通过这场战斗,李柃也愈发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之处。 这种高位格的灵体根本不是那些低阶修士能够对付的,运用得当的话,完全足以横扫炼气境界。 更让李柃惊奇的是,自己竟然对那种毒气所生的恶臭有所掌握,还能运用一番。 这个回去之后,真得好好探索才行,没准能够结合炼煞手段,达成心念已久的自创神通壮举! 除了魔指木之外,李柃还在各人身上搜到共计八件不入流的灵材。 那个尤老身上带着一些小瓶,个个拇指粗细,寸许来高,堪称精巧,里面封装好了各种颜色的液体或者粉末。 这些东西,想来也应该会有几分价值。 李柃略看了一下,单独打包装好,紧接着搜出的玉简,书信,笔记,灵材等物则和灵材一起打成另外一包。 但是今日建立奇功的霹雳弹等物还有剩余,他却没有带上。 那些毕竟是外物,携带起来多有不便,等到自己获得更多魔指木,神识再涨数倍,更是形同鸡肋。 “嗯?这是什么?”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又在堂屋内间发现可疑之物。 那是一尊乌木雕成的神像,约莫尺许来高,外形是个半人半龙的妖修,面带鳞片,神情威严。 靠近之后,李柃才从其身上感应到一股法器所独有的灵光,但却不像之前那些死去魔道身上穿戴衣物或者兵器之流,早已被精血祭炼,不可再用,而是无主之物。 “神像?难不成……这是大粼江神?”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神像被摆在一张供桌之上,旁边还有锦盒,香炉,灯烛等物,打开锦盒,里面所放,果然是那种经过加工改造的信灵香! “虽然没有找到真身,但找到了这尊神像,也是一桩收获!” “带回去研究一下。” 藏好这些东西,李柃又再在附近巡弋数圈,确认那些魔道弟子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些许凡人爪牙也没有胆量打开地窖,放出里面魔怪之后,才放心离开。 大半个时辰后,他在路上的某地嗅到大批人马经过的气息,气血阳刚炽烈,都是异闻司的兵马。 想来是接到当地衙门报讯,连夜派人赶去氿口镇围剿残敌。 李柃并未理会,继续带着包袱往回赶,为了避免惊扰路人,还专挑荒山野岭。 如若有人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凭空飘飞,恐怕要吓得以为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山野乡民的封建迷信传说又要增添全新素材。 最终,李柃在王城北郊的荒山停了下来,轻车熟路找到附近山坳之中的一个石缝,把东西藏了进去。 这是他近些时日以来到处闲逛所发现,可以作为暂时寄存物件的所在。 魔指木则被李柃直接带回了家,这次收获不小,需要尽快消化吸收。 …… 小半个月后,李柃用完晚膳,携着九公主回了后院。 “喵,喵。” 一白一花两只幼猫踩着小碎步迎来,高举尾巴,围在脚边打转。 这是李柃近来亲自挑选的宠物,见着不由哈哈一笑,放开公主,将它们一左一右搂起,抱在怀里稀罕。 九公主吃味道:“夫君也不嫌邋遢的,这两只狸奴整天到处乱跑,不知有没有去捉老鼠。” 李柃笑道:“它们还小呢,不会捉老鼠的,而且这里干净卫生,连蚊子都没有,哪里有老鼠让它们捉?” “实在担心弄脏的话,平常多擦擦肉垫,但暂时不用给它们洗澡。” 说着已是开始吩咐身边跟随的侍女注意事项。 九公主叹了一口气,抱过花猫,抚弄起来。 花猫却不喜欢她,挣扎着硬要往男主人身上爬。 九公主惊呼道:“你这花豹,总不跟我亲近的,快住手,把我衣裳都抓烂了!” 李柃抱着怀中眯着眼睛打呼噜的白猫称赞:“你看白狮多乖?” 九公主摆弄不定花豹,只好拎回给李柃,说来也奇,这只名叫花豹的猫儿一入李柃怀里,立刻就又老老实实,闭眼打呼了。 李柃笑着解释:“因你身上有香气,我虽爱闻,这猫却如入鲍鱼之肆,不呛才怪。” “可见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爱憎怨恨,断无一体而同的道理,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它们厌你也是正常的啊。” 九公主嗔道:“还赖我了?分明是这家伙作怪。” 犹自有几分不忿,伸出玉指扪住花豹脑袋:“小妖精,抢我夫君。” 玩了一会儿猫,李柃才把它们放下,叫侍女捉去外边隔开,否则定要跟着进房的,不让进能挠门大半夜。 这时候已经是初夏,天气开始转热,夫妻俩在院子里面的竹椅纳凉,坐着谈了一会儿闲话。 九公主说起宗门那边的事情:“老祖回讯说,生云香颇为有用,打算在宗内推广?” 李柃道:“是啊,这一回,香坊又要多出一样贡品了。” 九公主面露喜色:“恭喜夫君,这一下,你离自己修仙问道的理想更加接近了。” 李柃感慨道:“是啊,更近了……” 他这时候自己寻找门路,其实已经不甚在意了。 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针对肉身进行改造,延长寿命的法子而已。 不过眼下的确还是天云宗这边的渠道较为便利,如若能够从中得到逆天改命机会,自然再好不过。 九公主建议道:“不过生云香虽好,始终只是对炼气弟子有用,高阶修士各有门路,并不依赖此种云煞,他们对返魂香的看重只怕要更甚百倍。” “夫君最好还是把精力放在此物上,按照老祖的说法,大修士们以法力祭炼此香之后再点燃,能够在遨游九天,出入玄幽之际都感应到一丝联系,如若把这一丝联系加强,达至可以作为道标的地步,便是堪称奇效了。” 李柃点了点头:“我晓得。” 说完这事,两人又谈论起最近以来的见闻。 “最近邸报接连提到魔道异动,他们真的是越来越猖獗了,好在王城内有筑基修士坐镇,紧要关头,我们还能召唤陆前辈相助,不用太过担心。” 李柃闻言沉吟。 他心中隐隐感觉,这是自己上次平了他们氿口镇据点,并且拿走神像所导致。 魔道其实不是猖獗,而是着急。 无论他们在图谋什么,有一难以对付的神秘人物暗中关注,而且随时可能发起突然袭击,是个人都会着急的。 这一急,就会铤而走险,然后露出更大破绽。 “对了,最近我与异闻司人多有往来,似乎从他们口中提到过大粼江神,你知道大粼江神的传说吗?” 想起一事,李柃尝试着询问九公主。 九公主疑惑反问道:“这个大粼江神不是流传甚广的民间信仰吗,夫君没有听说过?” 李柃道:“我老家在东边华江郡一带,也有此神的故事流传,但不知与王城这边是否一致。” 说到这里,他向妻子讲述起来。 民间相传的,自然是神恩如海,神威如狱的那一套。 九公主听了,微微一笑,却是对他说起自己所知的另外一个版本:“我童年前往宗门进学,在那边听师兄师姐们说过,那大粼江神前身是一条天赋异禀的恶蛟,只是天生道体,契合水脉,得了万里粼江的认可而化神灵。” 李柃其实早已从神像之中猜测到了几分,但闻言还是颇为惊异,不禁道:“那神竟然是异类出身?” 九公主道:“不错,民间传说早已隐去这一点,只因其在大潾河流经的玄洲多国之内都有徒众,信仰传承近万年而未绝。” “那些凡人又怎么会愿意相信,他们所崇拜敬畏的只是如此的存在?” “然而在仙师们眼中,它只不过是一条性情暴虐的恶蛟而已,千百年来屡屡吞噬人畜,掀翻船只,成年之后更常借水脉之力兴风作浪,闹得周边地区洪涝不断,而被抽调水元的地区则干旱连连,甚至还有连锁反应带来的灾荒,瘟疫,动辄死伤无算。” “它的行径终于激怒正道,玄洲境内某位元婴高人亲自出手将其斩杀,分镇头,身,尾,爪四物于陆上火山,使其不得翻身。” “然而那恶蛟虽死,精魄犹存,竟以残存意志融入水脉,化为孽龙,更加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两岸百姓不堪其苦,兴起牺牲祭祀之风,向其投献金银,牲畜以祈平静,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成功安抚了孽龙,使得其不再在自己的河段作乱。” “从此之后,沿河流域香火不断,每逢汛期或者大旱必有隆重祭典,甚至在受灾较重的一些地区或者年景,常有投献少女之蛮俗,各国朝廷屡禁不绝。” 李柃闻言,不禁沉默了。 和那些神而化之的民间传说相比起来,九公主所说的这个版本无疑更加靠谱,更加符合修士逻辑。 极大可能……这才是真相! 一会儿之后,李柃开口问道:“孽龙为祸,仙师们也束手无策吗,竟然还让它残存意志作怪?” 九公主道:“夫君有所不知,那恶蛟其实早已经算是魂飞魄散了,但名山大川自有其脉,一旦通灵,非同小可。” “如今的孽龙,其实就是大潾河本身的龙脉啊,总不能把整条大潾河的灵性都抹杀,或者将它从地图上抹除吧,且不说做不做得到,谁又愿意去做?” 李柃道:“那倒也是,这么做恐怕灾祸更大,天劫也即刻来报。” 九公主道:“所幸孽龙终究还是自然之灵,只要摸准其特性,还是能够约束和控制的,这也是各国官府一直对民间祭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因为它真的有用。” 李柃恍然大悟:“难不成,那些魔道频频在沿河城市出没,就是想要利用其力量为祸?” 九公主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从过往历史可知,的确是如此。” 李柃暗道:“话虽如此,那些魔道的目的似乎远远不止于借用其力量,还在试图染指其权柄,而且已经开始有所掌握!” “各国仙门掌控玄洲,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却还是对低阶弟子隐瞒,连青丝这样的结丹长老后裔都毫不知情。” “这里面的水似乎很深啊……” 李柃想了想,决定先不管那么多,还是自己的修炼要紧。 夜深人静,李柃躺在宽大的金平脱紫檀象牙床上,看了看已经心满意足睡下的妻子,也感觉有些累了,沉沉睡去。 不久之后,含香阁中,金梭剑冲天而起,以极快的速度从上方离开,约莫一刻时就来到十余里外的北郊荒山,如同流星落下。 弹指之间,飞剑从三十余丈的空中射至地面,一块早已经被劈得七零八落的巨大山石再度被贯穿,撕开一条长长的裂缝。 经过这段时日的制香,食香,炼魂,李柃终于彻底消化上次所得的收获,神念力量也突破五十斤大关,达到一个全新的境地了。 如今的他,终于能够像是一名真正的剑修那样操控飞剑,而且发挥出一定威力,自身的罡煞化剑颇有进展,空架子的法相同样有所增强。 不过演练了一会儿之后,李柃就把这飞剑丢到旁边,从石缝里面取出一个小瓶,还有两只事先准备好的活兔。 其实……李柃最近养猫,原本是想用它们来做实验的。 但是猫猫那么可爱,怎么可以用来做实验呢? 还是用兔兔好了。 他以神念力量扭开这个精巧的玻璃小瓶盖子,从中取出些许粉末,撒在空中。 转眼功夫,这两只兔子焦躁起来,即便被李柃的力量束缚着,仍然狂暴如疯魔,不断啃咬彼此,嘴角鲜血淋漓。 李柃淡然看完全程,直至两只兔子奄奄一息,才把它们丢进旁边一个泥坑。 那里早有多只兔尸,但却诡异的不生蝇虫,有些连腐烂的痕迹都没有,有些则已经半腐,但却依旧如同活着,时不时在坑底走动,眼瞳之中一片血色。 第28章 晚上找你 “全部毒物都已经检查了一遍,看来可以确定了,蕴含香魄的几种,闻起来都臭。” 这段时日以来,李柃接连制香,食香,把神念力量提升至五十斤左右的水准,自感已经小有气候。 但他所做的事情不止于此,还顺带研究了一番从魔道尤老身上所得的毒物,以及一门叫做万煞化毒功的法诀。 那些毒物功效各不相同,但是李柃感兴趣的是当中蕴含着香魄的品种。 当日他之所以能够击杀尤老,这些香魄功不可没。 法诀则是冥宗毒道的入门篇章,黄泉宗,尸仙宗弟子都适于修炼,可以依据各自条件和喜好祭炼出不同的毒性。 尤其玄妙的是,它不仅可凭灵材调配,还能化入灵元,以功法催动,是一门能够转化毒煞,虚实相生的毒道神通,非常灵活和方便。 它似乎也和之前所得的三宝炼魔诀当中的炼煞篇有所联系,属于更深层次的运用。 不过这些研究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李柃略作沉吟,还是在泥坑中倒入火油,并取火折子点燃。 这是受到感染的僵尸兔,可不能放跑出去,或者被林中的野兽挖出来吃掉。 如今实验已经告一段落,暂时用不上它们,还是烧干净为妙。 做完这些,李柃费了一番功夫把泥坑填平,那些灰烬都掩埋起来,复又从石缝里面掏出前些时日收缴的神像。 他如今已经彻底确认,这就是大粼江神神像了。 李柃也不点香祭祀,而是将其放在附近一块平整的山石上面,按照魔道笔记所载的一种香祷法门冥思入定,以精神与之沟通。 冥冥之中,思绪上升,如同一缕烟气来到了玄妙莫测,无法言述的虚空。 这是他最近发现的特殊所在,之前的猜测似乎得到证实,天地之间,真的有这么一处能够积攒香魄的地方。 李柃打算过冒险进入其中探查,但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 似乎是因为媒介为神像的缘故,前方有股恢弘浩大的精神场域阻拦,自己的灵体根本无法成行。 又似乎,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间,并没有边界,距离的概念。 李柃一时之间也弄不清它的本质,魔道那里缴获的东西没有说明。 但,精神可以沟通它,这就已经足够了。 花费了一段时间,李柃心绪沉浸,愈发深入到了里面,突然听闻万万千千如同呓语的祈祷之声传来,萦绕耳际,牵动魂灵。 随着阵阵如潮汹涌的精神力量传开,整个虚空都似共鸣起来,李柃仿佛看到了万千民众在大河沿岸摆宴赛舟,祭祀江神的盛大场景。 香烛纸钱燃烧,无数香魄游丝汇聚成洪流,如同河床上方蒸腾的水汽,融入这处虚空。 画面一转,忽的****兴起,粼江咆哮,无边水浪吞噬房屋和田舍。 等到洪水退去,遍地狼藉,淹死的牲畜人口曝于荒野,腐肉和白骨随处可见。 复又见夏日炎炎,江边大堤之上,一群人敲锣打鼓,抬着大红花轿往河边赶去。 一名涂脸穿裙,头戴高帽,巫师模样的老者抖动着身躯围绕花轿跳舞,不久之后,锣鼓喧天,鞭炮,唢呐齐鸣。 人们跪伏在地,只余役丁抬着猪头,牛头,羊头各类牺牲往水中倾倒。 不久之后,花轿打开,里面现出一名身穿大红嫁衣,覆着头盖,但却双手双脚连同腰腹都被绑在椅子上,捆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几名役丁上前,抓住椅脚,合力将其抬了起来。 扑通一声,女子连同椅子沉入江水。 “这些究竟是什么?历史的投影,还是众生精神所化的集体记忆?” “但无论如何,能打开此界,与香祷祈愿之法有着莫名的联系。” 这几天李柃已经着手进行过研究,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些场景,但是震惊依旧。 比较合理的猜测是,这里为大粼江神的神国。 仙有洞天福地,佛有佛国,神自然也有神国。 尤其对信仰神而言,这更是标准配置。 这个疑似神国的地方,集中的似乎是一种神道香火,其中亦有香魄。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香魄,通体金黄,呈现出如同黄金雕塑的龙形虚影,当其融入自身神魂之际,整个精神都似出现幻觉,出现那些画面和声音。 李柃思索之际,那些香魄仍然如同漫天灵气涌来,声声念念不断涌现。 “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下雨……下雨……求您快下雨啊!” “别再下了,别再下了,连山都要被淹了!” “快,快靠岸,船要翻了!龙王爷爷饶命……” “江神庇佑,今年必定大发……” 众生祈愿,情感交织,如同千百杂味。 无分善恶美丑,香臭雅俗,世间百态都在此间呈现。 虚空中仿佛充盈着浓烈的香烛纸钱味道,炽烈阳刚如同熊熊烈火燃烧。 万年下来,无数信众不计成本的祭祀祈愿,已经积累下了堪称天量的庞大愿力,如若不管不顾,放开自己心神进入此间鲸吞一番,恐怕能够飞快提升神念,甚至衍生出筑基境界才有的法力。 但李柃并没有贸然这么做,因为他发现,这种香魄似乎拥有着一种特殊的作用,那就是感染精神! 和信灵香侧重于增长神识神念,生云香凝炼云煞,返魂香香闻百里一样,它也拥有着自己的特质,能够令人沉湎其中,一不小心,便要五蕴皆迷。 届时,恐怕连自我都要消失,与无数信众敬仰供奉的大粼江神同化! 每次精神沟通此间之时,出现的莫名幻觉就是明证,李柃对此有着深深的警惕。 “神道对于修仙者而言,可未必见得是什么好道途啊!” “仙之五品,天仙最上,也只有天仙才可证得大罗,得享真正的长生逍遥。” “我李柃虽因天赋异禀食香炼魂,最为显而易见的捷径是香火成神,但可未必见得就要走这条道路。” “拜神不如拜己,我既不肯拜神,又何必要让百姓来拜我?” “更何况,无数年累积香火愿力,时时刻刻听人祈祷许愿,说不定精神都要被扭曲,整个神格化!” 神道有优势,也有缺陷。 若是凡人,成神当然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若为修仙者,那可未必。 所以归根结底,这只是可供考虑的选择罢了。 而且,此世的神道还有一个最为致命的问题,那就是真正自由而且受天地大道所钟的都是如同恶蛟那样的自然神,而非后来诞生的信仰神。 香火封神,还处在方兴未艾的发展阶段,并未真正成气候! 想来也的确应该如此,仙道鼎盛,神道受到压制,再合理不过。 而且现今就已经有魔道在研究香祷之法,利用自己制作的信灵香提高祈愿效率,自己没有那么深厚的底蕴和合适的条件,又何必去费那心思? 他从一开始就认为,直接食香,更为纯粹,不必求神拜佛,不必依靠众生愿力,才是真正的逍遥。 “不过正所谓物极必反,少量融炼此物,利用其特性来修炼,可以起到淬炼神魂,使之坚韧的作用。” “我或许可以少量截取此间的香魄,作为资粮……” “难不成,那些魔道也是在打这种主意?” 突然,李柃生出了一个想法。 还真的有可能呀。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思绪,不去想那么多。 他这次动用神像,是为了另外一事。 “这是一把钥匙,一座桥梁……” “此前数日,接连研究,都察觉到了有其他人联系此域的迹象,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正是那些魔道。” “他们必然是要沟通此界,窃取香火,或者做其他事情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在这边蹲守,不信你们忍得住!”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借幻象磨砺自己的李柃突然察觉到,虚空的彼岸似有一座门户打开,冥冥之中,虚影呈现。 他看到了一个摆放着供桌的房间内,一名红衣女子神态肃然,拈香而拜,不久之后,将燃烧着的信灵香插到桌上的香炉处。 那些信灵香的香魄汇聚,形成一股打开通道的力量,无形场域笼罩整个房间。 那女子,正是上次逃脱的林姑娘! “还真找到了,就是她!” 李柃心中冷笑。 “不知神道深浅,胡乱点香祈祷,怎知自己沟通的是神是鬼?” “你敢运用这门香祷之法窃取江神香火,我就敢借此来找你!” “小娘皮,这回看你往哪跑!” 按理说来,这种通道打开之后,对方也应该能察觉到李柃,但双方之间相隔太远了,林姑娘的天赋神通似乎又是一种感知心绪和精神波动的能力,太容易被神国法域中的众生意志干扰了! 这段时日,李柃都在想着如何找到那个林姑娘,也回忆了之前交手的场景,结果发现,还是要故技重施。 但这一次,不用再去找那个行宫里面的美姬了,自己手头上拥有了神像,也从战利品中学会了香祷之法,完全可以单独完成。 当下从石缝之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返魂香,点燃之后,引导香魄穿过虚空,进入林姑娘所在之地。 等了约莫小半刻功夫,东边二百余里外,一股异香传了开来。 “原来跑到那边去了!” 整个过程林姑娘果然毫无所察,不久之后就结束了香祷,画面消失不见。 但是返魂香已经出现在那里,李柃已经知道大概的方向和位置了。 他没有立刻就动身,因为对方才刚刚结束联系,现在就杀过去的话,容易让人联想起香祷之法有问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柃还得为第三次,甚至第四第五次偷袭击她做准备,保住这个漏洞的秘密是首要的,将来还可以用在其他魔道中人身上。 再者,今天费了不少功夫在修炼上,时间上也有些来不及了,干脆再做好充分的准备。 他跑到异闻司那边查看近来卷宗,想要知道最近的情况如何,结果却是发现,异闻司似乎正在筹划着围剿魔道的大行动,最近半月以来频频出动,征战颇多,新的卷宗增加了不少。 当中提及,缴获的魔指木也新增了数份,只是分散在各处堂口,暂时还来不及集中至王城而已。 这种东西对异闻司人用处不大,应该不至于留下,到时候自然会送过来,李柃倒也不急。 不过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又见到,有卷宗提及信灵香之事。 “果然被他们给发现了!” 李柃翻了翻卷宗,发现他们在多个魔道据点发现过信灵香,疑香坊或者市面上的商贾与之有所接触,但这种香品配方已经流传,是仙师们指定要扩大生产之物,也不能证明什么。 他们真正感兴趣的还是与之关联的香祷之法,也开始怀疑有些魔道在趁机搞淫祀,窃取大粼江神的香火愿力了。 或许近来的频繁出动,也与这件事情相关。 “找到了!” 突然,李柃眼前一亮,竟然找到了一份与那林姑娘有关的情报。 “让我来看看,那位林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嗯?这竟然是一名拥有魔道大能血脉的圣裔?天生道体,天赋神通……当真是天之骄女啊!” 李柃仔细读完情报之后,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好在自己没有贸然行动,不然的话,指不定撞到什么秘宝或者阵法,高人的手上。 原来,那位林姑娘全名叫做林柔娘,是幽魂宗内一位结丹长老的独生女儿,然而她真正的背景并不是那位长老,而是长老的祖宗,来自冥宗幽魂一脉的传承者,血海魔尊! 所谓称尊做祖,修仙界中,能够称得上是某尊,某祖的,至少也得是元神大能,元婴高人,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血缘关系较近,比如黄云真人,李柃和九公主,乃至玄辛国的绝大部分人都称呼其为老祖,但外人同样称呼长老。 这样一位天之骄女,摆明了就是来此历练修法,成就自身,没有那么好杀呀。 第29章 吹灯 “玄辛国除魔令,甲等普档,三零二一年第三号。” “姓名:林柔娘。” “称号:血娘子。” “身份:幽魂宗万灵山血灵堂长老林鸿夏,元灵堂长老萧霖之女。” “注:其母萧霖为黄泉宗巨擘血海魔尊后裔,未具遗传,但林柔娘从此获得道体天资。” “年龄:十九岁。” “修为:炼气后期。” “根骨:血魂道体。” “天赋神通:他心通之感心异禀。” “主修功法:血神大法。” “持有宝物:上品法器风雷翼,上品法器血灵衫,上品法器割玉刀。” “注:疑似另有法器之上法宝,未曾探明。” 此刻出现在李柃面前的,是异闻司人整理的相关记录,上面汇总了需要通报各个分舵堂口,所有人员加强注意的相关情报。 这倒是方便了李柃,不用四处寻找。 “据俘虏供述,此女身具血魂道体,天生能掌控气血,化入灵魄,因而被赐血神大法,目前已成功凝聚八大血灵,俱是以献祭少女魂魄所祭炼。” “除血魂道体之外,她还具有一种衍生自精神的他心通类天赋,当日发现我存在的应该就是这种感心异禀。” “此番远来玄洲,是为修成法门,祭炼血神,疑似刻意压制自身修为,随时可以晋升筑基。” “随时可以晋升筑基……她才只是和青丝一般年纪啊!” “之前就听祝师兄说过,世间有百日筑基的天才人物,这种天生道体者似乎还要更胜一筹,因为道体本身就是筑基要素之一,又出身不凡,不缺父母长辈教导,各种资源享用……” “将来的前程,只怕不可限量。” 李柃细细分析:“身份,地位,天资,修为……此女几乎每一样都足以傲视炼气境界,更有可能持有结丹长老所赐的保命手段,实在不易捕杀。” “若说还有破绽的话,也就是年纪轻轻,缺乏历练了,心性智慧应该还来不及成长起来。” 他隐隐有些明白,这样一位天之骄女为何会远离父母和故土,出现在这么一处地方了。 说实话,俘虏供述的原因根本就不靠谱,魔道巨擘的后裔,非得要来此地才能修法和祭炼血神吗? 不过若是此间有什么独特资源夯实根基,再加上历练的需要,那就顺理成章了。 天才也是需要磨砺的,没有危险,反而还不送来了呢。 “当日她应该是被我神出鬼没的攻击方式吓到,选择了逃跑,但我同样追不上,更难寻杀她的机会。” “除此之外,这般的人物必定会受其他魔道高手关照,如今躲藏的地点说不定就是潜伏魔道们的老巢,有着多位炼气后期,甚至筑基层次的人物坐镇!” “那些人看在结丹长老的面子上,又岂能不死命保住她?” 棘手。 想来想去,都是棘手。 情报没有出错的话,这个林柔娘还真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 不过李柃仔细思量,也没有妄自菲薄。 自己如今还没有暴露底细,在对方看来,同样是无比神秘,甚至堪称恐怖的存在。 这就叫做麻杆打狼,两头怕。 所不同的是,自己在信息方面的优势碾压对方,已经牢牢把握了主动。 而且眼下除了魔指木外,还多出一样探求的事物,那就是大粼江神的秘密。 这些魔道的图谋似乎和此神有关,据点也暗藏着各类物资和修炼功法,他对斩妖除魔之余顺带捞取一些好处还是颇感兴趣的。 所以,就算再棘手,也仍然打算试试看。 “还是趁着后日异闻司出动,有大规模围剿行动见机行事吧!” “这段时日以来,异闻司和魔道接连交手,已经掌握多处线索,要调集兵马,针对东边一处魔道据点发起总攻。” “虽然重点并不在这个林柔娘所在,但也将佯攻多地,必定会引发魔道骚乱,趁机动手的成功率更大一些。” 时间很快过去两日,李柃暗中关注异闻司动向,并且秘密前往之前探知的方向侦查,果然有所发现。 他凭着闻香的天赋再次找到林柔娘,确认她就躲藏在一个名为乌蛇岗的小镇边郊。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李柃并没有贸然靠近,但却提前把自己的飞剑和暗中弄到的一些火药,毒粉都先行搬到当地。 虽然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简直丢尽夜游高人的脸面,但这些东西可以暂时弥补神念力量的不足,想来应该不会白辛苦。 行动日当晚,乌蛇岗,一座红砖白瓦的乡绅宅院内。 林柔娘盘腿而坐,周身血雾萦绕,如同烟云笼罩整个房间。 这些血雾是从她天灵盖上弥漫而出,依稀可见数个半透明的人影飘荡,如同幽灵。 随着灵元流转,这些半透明的人影渐渐显露真形,竟然是一个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她们脸面被盖头遮住,看不清真容,但是周身上下仿佛有鲜血流淌,湿漉漉的,如同刚从血池之中捞出。 整个房间的墙壁和各种物体似在一层血光的照映下染红,连着林柔娘的肌肤也如被鲜血浸染。 突然,林柔娘面色微变,睁开眼睛。 不知为何,她总是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自己。 “又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 林柔娘柔美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自然,想了想,运功传音,似乎隔空对什么人说了些话,不一会儿,一名拄着拐杖的银发老妪带着两名侍女来到门外。 老妪让侍女在外面等候,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无视四周血雾萦绕,人影飘荡的场景,老妪眼中只有林柔娘,开口问道:“大小姐,何事吩咐?” 林柔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嬷嬷,我还是感觉不对。” 老妪道:“哪里不对?” 林柔娘面色微红了一下,脸皮烧得厉害,好在房内血光大盛,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我总感觉……总感觉有人在窥视我。” 老妪道:“此间有我坐镇,等闲之辈不可能潜入,而若是高手,根本不必顾忌,早就已动手。” 林柔娘道:“这也是我感觉奇怪的地方,嬷嬷是筑基境界的高手,想要在你感应之下潜入,本事未免也太大了些。” 老妪闻言,面露笑意,却是说道:“大小姐不要忘了,你的感心异禀更胜我等神识,倘若真要有人能够潜入,便是我们发现不了,你也能发现的。” “不过……” 她说到这里,语带委婉,劝了一句:“正所谓物极必反,也有可能是这一天赋神通实在太强,以致连冥冥之中的残魂恶意都察觉到了。” “此前氿口镇一事确实大有古怪,但也并非完全无法解释,比如说有神识感应范围远超你们的高手躲藏在暗处偷袭,又比如异闻司的异人运用了某种异能。” 林柔娘听着老妪分析,觉得有些道理,但仍然还是感觉很不对劲。 老妪又道:“其实老身不该多嘴的,有些事情,得靠大小姐自己去悟,才能增长阅历。” “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提醒您一声了。” 林柔娘点了点头:“请讲。” 老妪道:“上次氿口镇中的事件,确实带着几分古怪,但请仔细想想,如若当真是无可抵御的大高手,又怎么会要装神弄鬼一番再下杀手?” “那老尤头倒是死得诡异,但按照你所说,对方出手攻击的位置是咽喉这等要害,分明就是罡煞化剑不足以穿透法衣所致。” 林柔娘闻言一惊,也反应过来了。 袭击他们的人,真正实力应该不强。 若是强的话,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嬷嬷,你刚才说异闻司里的异人,他们的天赋异禀当真那么厉害?” 老妪道:“不是他们天赋异禀厉害,而是大能血脉厉害,这个大小姐您自己应该更加清楚。” 林柔娘道:“好吧,也许真的是我多心了。” 老妪道:“不过小心是对的,就在两刻时前,尸仙宗洪道友接到急报,说是异闻司大举进攻百里外的鸱山分舵,连本该在王城坐镇的筑基高手和异闻司的王牌火器营都出动了,我们这边虽然暂时平静,但也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攻击,切要万分警惕才行。” 林柔娘讶然道:“洪前辈赶去支援了?” 交谈中的两人并不知道,李柃就藏在屋背,偷听她们对话。 “已经开始了吗?” “倒是没有想到,这里原本藏有两个筑基,还去了一个支援那边,不过算起来,异闻司针对这边的试探攻击也很快就要来了。” 李柃暗中得知了异闻司的计划,知道他们会在当夜同时进攻周边地区多个已知的魔道据点,为的就是打草惊蛇,有效牵制对方有生力量,同时查探对方真正的老巢所在。 别的不提,这位老妪是个筑基高手,倘若行踪暴露的话,立刻就能判断,这是个重要据点,或者有重要人物隐藏。 也许片刻功夫,天云宗的高手就要赶来斩妖除魔了。 这里毕竟是仙门的主场,单凭这些潜伏人员,根本不可能斗得过。 “不好,我又激动了,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对付这林柔娘的天赋异禀,最关键的不是什么气息,动静,而是精神的波动。” “我只是一个木头人,我只是一个木头人……” 情报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李柃冒险摸索进来,竟然真的成功避开对方感知,接近到了身边。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跟林柔娘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只要假装自己是木头人,什么都不想,精神也不发生剧烈波动,就不会被察觉。 但他毕竟又不是真正的木头人,因此,林柔娘还是略有察觉。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异动,似乎有魔道弟子发出警报。 砰砰数声,窗外的天空中有烟花炸开。 “那是异闻司的信号!” 老妪面色微变,对林柔娘道:“大小姐,你且在这边休息,老身去看看。” 林柔娘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房间内又再只剩下自己一个。 不对,还有李柃! 察觉到外面已经开始之后,他便知道,机会来了,干脆进了房间。 但就在这时,林柔娘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那就是在桌边点燃了一盏油灯。 这东西绝对不是凡物! 当这盏油灯点燃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烈光芒从中散发开来。 虽然从凡胎肉眼的角度来看,此灯亮度不过尔尔,只是给房中其他普通灯具增添了几分助力,但在灵体的感应中,却是仿佛升起了一颗小太阳。 “这是什么东西?” 李柃惊得连忙退后,下意识以手遮眼,仿佛要被亮瞎了。 “这是……阳光?” 好一阵后,李柃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的看着在感应之中亮如白昼的房间。 这绝对是以某种蕴含太阳之力的灵材制作出来的宝物,专门针对残魂甚至灵体等物。 “我虽然食香炼魂,香魄之中自蕴阳性,假以时日,必定能够积达到日游境界,但眼下,的确还不足以日游。” “这灯光,太刺眼了……” “甚至接触久了,还有灼烧的感觉!” “不过忍耐一时应该还是可以的,我的神魂之中本来就具有不低的阳性,可以有效减免伤害。” 李柃感觉,如果自己当真是什么阴灵鬼祟之流,只怕已经被烤干,但灵体的高位格,远远不是这种东西能够企及的。 他一咬牙,干脆强忍灼烧之感慢慢接近。 等到略微适应了,他狠下心来,忽的向前冲去,并以神念力量裹挟大团空气,一口气将其吹灭。 整个房间之中炽烈大盛的异芒顿时消失无踪。 林柔娘正坐在床边思考着什么,察觉到异动,不由得吓了一跳:“谁?” 这一喝问,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回应。 林柔娘犹豫了一下,一边暗自提高警惕,一边走到桌前,再次点亮油灯。 但转眼功夫,呼的一声,这盏油灯又再次被吹灭。 林柔娘面色开始苍白起来:“房……房间里有鬼!” 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推开门跑了出去。 第30章 好惨一个人 不久后,林柔娘带着那名筑基境界的老妪回到房间,发现一切如常,面上不由露出疑惑之色:“那种感觉……没有了?” 老妪淡然道:“大小姐,你真的多虑了。” 说完,她又匆匆而去。 眼下形势不佳,是战是走,得看着点儿才行。 林柔娘带着几分小心接近油灯,隔空一指,以灵元凝聚火焰将其点燃。 灯火再次照映房间,令人感觉暖融融的,如同阳光驱散一切阴邪。 可就在林柔娘略微放心之际,那股仿佛被人窥视的莫名之感又袭了上来。 而且,越来越强烈了! 如若说一开始,她感觉到的只是有什么东西躲在窗外窥视,不久之后,进入房间,如今更像是站在面前光明正大的打量。 对方带着莫名的审视意味,仿佛在评头论足:“就这?” “你究竟是人是鬼?” “给我出来!” 林柔娘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喝问,血灵震荡,精神冲击。 结果仍然一片平静。 疑神疑鬼中,暗自警戒许久,那种窥视的感觉渐渐消失。 林柔娘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呼!油灯第三次熄灭!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白芒自房中浮现,如同利刃刺向气流扰动的源头。 这是老妪留下的手段! 空中浮现出淡淡的蛇形虚影,獠牙大张,猛的咬了下去。 但是,全然没有效果。 “看来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存在缠上了你,不过大小姐不必担心,只把护罡催动,足以安全无虞。” 老妪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这是分神化念所遗留的传讯。 “我等修炼之人,岂能和凡夫俗子那般迷信,这世上是没有鬼的,至多只是鬼道修士,阴灵鬼祟罢了。” 林柔娘面色微红,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刚才的确有些吓糊涂了,鬼这玩意儿不可知不可测,一点都不符合修仙原理。 自己可是堂堂魔道长老的女儿,驾驭的血灵在愚民百姓看来也与鬼魂无异,怎么可能会怕鬼? 不用怕,大不了催动护罡,再不行还有血灵衫,还有…… 林柔娘逐渐稳定了自己的心绪。 就在这时,她的感心异禀忽然有所触动,像是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然后就见,油灯晃悠悠的飘浮而起。 它…… 飞走了! 林柔娘毛骨悚然,一时间脑子空白,竟是眼睁睁的看着它飘出窗外,远离而去。 …… “唉,搞不动啊。” “毕竟不是凡夫俗子,而是讲修仙,悟大道的修炼中人,吓她一两回也就罢了,不可能一直糊弄下去。” “好在总算还捞到个油灯,这玩意儿蕴含太阳之力,倒是个炼魂的好东西。” 李柃灵体飘荡在不远处的一个普通民居中,远远观望黑暗中的魔道据点。 不久后,他把油灯放在横梁上藏好,旋即转身飞向大街。 他决定先把那林柔娘晾在一边,让她自己吓自己好了。 实在不行的话,以后再想办法。 这时,已经有一群异闻司人在空地上结阵前行,展开进攻了。 宅邸正门的空地前,至少一个百户营的军士摆下战阵,马队和散兵分散在周围,又是另一百户队随时准备援应。 大量凡人聚集,气血阳刚如同积薪,化作热浪滚滚袭来。 一张张凡人士卒的面孔上,有紧张有畏惧有坚毅有沉着,尽皆闻鼓而动,在号令之下徐徐推进。 长枪如林,没有丝毫花巧,只管往前捅去,长达丈许的战矛拥有着远超普通僵尸和各种魔怪的攻击距离,直接扎出小臂粗的血窟窿。 也有类似耙犁的狼筅架住那些刀枪不入的怪物,数人合力,硬生生的顶住攻击,然后手持法器刀斧的军士配合同袍,猛然将怪物头颅斩下。 李柃感觉这有些像是鸳鸯阵,十余人一队,配有狼筅,木盾,刀斧,长矛,机弩,各自配置至少双份,随时可以裂变分阵,演化更小单位的三才之阵,以三五成群接敌,亦或者百余人合并为大阵。 没有什么玄机妙诀,也不用神通变化,全凭血肉之躯和凡夫勇力,还有文明智慧所衍生的各种器具。 凭此,凡人们轻易抵挡住了普通怪物的冲击,甚至以极高效率进行收割,自身毫发无损。 但随着几只周身散发冰霜般的阴气,飘行如鬼魅的凶灵袭来,伤亡开始出现。 也有水猴躲在墙根,远远抛射水箭,异常难缠。 各种毒煞,血浆炸裂,营造出一片片剧毒的区域,更是令得大军寸步难行。 异闻司的异人和武道高手迅速作出反应,各部头目也开始祭出符咒,药粉,加以对抗。 军官们下令道:“投弹手准备!” 十余名猿臂力士提包上前,身躯微顿,摆好姿势,前方的士卒也自动调整站位,为他们腾出助跑空间。 “霹雳弹,火药包,燃烧弹……” “放!” 大量火器如雨而落,剧烈爆炸之中,一切牛鬼蛇神都被横扫。 藏在暗处的魔道们不由得骇然,他们大多只是刚刚踏上修炼之路的普通人,还未完成真正的超凡蜕变,万万没有想到,凡人之力竟然恐怖如斯。 突然,李柃发现一个熟人。 “那不是左忠良吗?这次竟是他带队负责这边?” 李柃对异闻司的事情开始有所了解,得知此人虽然是个好手,但为人耿直,不善钻营,也没有得到太大重用。 这次异闻司主力进攻百里外的据点,是场大行动,他却被派到这边。 这种人,升官发财很难啊。 左忠良游离在大队之外,主动出击,奋勇杀敌。 魔道据点之中,正式弟子不多,大半以上都是新丁,散修之流。 甚至本身不具五行灵根,只是被授予邪法,武功,强行栽培起来爪牙也被充作炮灰。 他们根本无法抗衡大军,很快就被杀得落花流水。 这时,李柃上次见过的魁梧大汉庞师兄从里面出来,顶着雷火和箭矢往人群冲去。 他身似铁塔,拳如大锤,转眼就撞在人墙上。 惨叫之中,阻拦在前的狼筅手首先遭殃,手中武器都禁不住脱手而出。 紧接着,盾手也被直接锤得趴倒,有人死顶不退,结果手臂咔嚓一下,应声折断,旋即被凶猛拳罡轰得飞了出去。 “快拦住他!”督阵军官下令。 弩箭飞射,一阵叮叮当当,宛如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竟然无法破防。 “贼人受死!” 左忠良冲了上去,刀芒凝聚在手中武器上,出手就是全力。 但转眼功夫,他也被外放的罡气弹飞出去。 “这家伙……” 旁人看到,尽皆骇然。 左忠良翻身跳起,身上光芒闪动,疾行符,金光符,破甲符,诸多符箓同时运用,法术增益加持其上,立刻使得其攻击,防御,速度同时暴涨,继续冲上前去与之缠斗。 他战斗经验丰富,深知倘若被这样一个铁塔大汉冲乱战阵,会是什么后果。 左忠良并非单打独斗,转眼功夫,又几名身手不凡的武道高手加入战团,合力围杀庞师兄。 甚至在一旁,还有修士祭运飞剑,持着锋刃掠阵。 这修士躲藏在人群之中,暂时未曾暴露自身,只待魔道露出破绽,便能作出致命一击。 但就算暂时稳住阵脚,实际结果仍然是异闻司高手被他一人拖住,普通士卒顿感压力大增。 “个人实力的作用好明显,这是真正的以一当百啊!” “而且,真正的威胁还没有出现。” 李柃在旁看得分明,隐藏形踪的老妪才是真正的威胁。 好在,她似乎在顾虑着什么,一直不曾出手。 异闻司是有高手坐镇的,玄辛国背后也有天云宗,这里是玄洲正道仙门的主场。 她能活到这把年纪,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 然而,似乎是打算放弃这个据点了,临走之前,大量杂兵都被放出,魔怪的数量陡然剧增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都已经超过二百之数了!” “里面还有……不好,快把所有人马调过来。” 士卒们愈发吃力,甚至开始出现几分骚动。 原本数量上占优的异闻司人马一下反过来被汹涌的怪物包围,不得不调集原本用于包围敌人的兵力前来支援。 李柃心中一动,绕到后边,果然发现老妪和几名魔道高手正保护林柔娘突围。 看样子,真的是要放弃这个据点了,连庞师兄都被卖掉。 事前没有想到会出现大鱼,异闻司安排在这边人手不足,根本无力阻止,片刻功夫就被他们冲了出去。 李柃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不管。 他离开战场,来到郊外荒野,打开之前藏在附近的所有毒药瓶,大片粉末搅和在一起,形成了充满恶臭的腥风。 片刻之后,灵体携此冲天而起,往之前的宅院飞去。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些被留下来断后的爪牙。 他们实际上已经被放弃了,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李柃毫不留情,操控臭风往人群扑了过去,转眼之间,那些人便全部眼睛瞪大,扼住自己的喉咙,剧烈抽搐起来。 只是短短几息的时间,所有人全部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李柃不辞辛苦的运用神念驱物手段把战利品搜了出来,堆到一起藏好,然后往下一处腐臭聚集的地点飞去。 这次是个藏着大量尸体的地窖,有两人还不知道高层已经逃走,正在念动法咒,森冷的气息弥漫间,阴煞凝聚。 里面的尸体动了动,睁开眼睛。 李林操控着毒风,悄悄来到他们身后,吹了一口气。 扑通! 那两名正在念咒的魔道爪牙应声倒了下去。 如是重复几次,终于也有魔道爪牙察觉到不对劲了。 “小心点儿,有人闯进来了!” 但这句基本等于废话,李柃神出鬼没,根本防不胜防,随便借着黑暗把毒物藏在各种角落,抽冷子撒上一把,对方就直接倒毙。 这些是来源于尤老的灵材级毒物,对凡人爪牙而言,堪称无解。 约莫干掉十来人,李柃遇到了一名真正的炼气前期修士,多费一番功夫,同样以毒气熏住,罡煞化剑格杀。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欢呼。 李柃飞过去看了一下,发现异闻司人成功用十多条锁链绊住了庞师兄,有人正举着喷筒往其身上泼洒火油。 呼啦! 熊熊烈火燃起,那自逞横练功夫厉害,跳出来正面冲阵的庞师兄哇哇惨叫起来。 砰砰砰砰! 一根根钢索被绷紧的肌肉崩断,但在这期间,始终有两条明显为法器的锁链缠住不放。 它们分别被一名炼气前期和一名炼气中期修士攥在手里,神念蔓延,死死压制对方念力。 从上次的经历来看,这庞师兄并不是个只知道一根筋战到底的莽夫,但异闻司运用了手段,捉到就再没法逃跑。 十几名军士鼓足力气,在两边死命拉扯,终于成功绑上几匹战马。 唏律律! 几鞭子抽下去,人马齐动,庞师兄整个人都被拉直,摆了个悬空的一字马。 失去双腿借力,只凭神念,更加不可能挣脱了。 烈火暂时无法烧死他,反倒带来剧烈痛苦,使得其在里面不断哀嚎痛骂。 李柃看得暗自摇头:“好惨一个人!这回完了。” “大能高手的话,或许不带脑子也可以乱莽,但炼气境界还是远远不够。” “或许这人很自信,觉得见机不妙可以随时撤,但却没有想到,一个不慎就翻船。” 看来自己也要引以为戒,借助灵体出窍的能力之余多加几重保护,说不得还要搞搞马甲小号什么的。 李柃没再管这边,看了一会儿就返回宅邸,各处搜刮,然后借着夜幕悄然离开,深藏功与名。 小半个时辰后,他在中途一座无人的荒山停了下来,检查自己收获。 结果发现,又捞到八份魔指木,还有各类灵材共计三十余。 “这边八份,异闻司那边也有十来份,总共可达二十来份,这次又可以再暴涨一波了!” “按照修士们的经验,念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拥有其他变化,增长的绝不仅仅只是蛮力而已!” 第31章 万物有其香 魔指木要用作材料,顺便进行研究,灵材可以洗白,逐渐转入私囊,其他大小杂物也各有用处,需要花时间整理。 李柃暂时不管那么多,琢磨起今日发现的特别之物,那盏拥有太阳之力的油灯。 但怎么看,它也不像是法器。 李柃怀疑是那灯油特殊,果然,一阵之后想起,异闻司的档案提到过这种东西。 “这似乎是乌血油!” “乌者,金乌也,这是金乌之血?” 金乌是传说之物,这名称显然只是个夸张说法,但由此也可以大致看出其作用。 李柃想起之前被灯光照映的焦灼之感,暗暗欣喜:“点燃此物可以模拟阳光!” “如若能够循序渐进,慢慢适应,说不定就可以轻松达到日游境界了。” 今夜做了不少事情,李柃没有立刻尝试,而是先把东西搬回王城郊外,寻了些僻静无人处把不甚重要之物藏好。 灵材之流则是带回家中。 谨慎起见,李柃甚至把乌血油倒出,另寻器物装好,那灯直接扔了。 谁知道这些东西里面会不会被人留下什么标记,用来追踪寻迹?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还是多作提防为妙,以后干脆在外找个地方,专门用于藏东西。 …… 第二日上午,裴侍郎登门拜访,喜滋滋的献宝道:“驸马爷,好消息,好消息。” 李柃笑吟吟道:“什么好消息呀。” 裴侍郎道:“昨夜异闻司围剿魔道大捷,获得不少战利品,当中魔指木连同过往积累的一起送来了。” 李柃道:“哦?是吗?” 裴侍郎道:“这里总共有十八份,还请您过目。” 这个数目和李柃猜想的差不多,甚至还多出好几份,当下点头道:“很好。” 旋即又明知故问道:“你说的大捷是怎么回事?” 裴侍郎道:“具体的情况马副指挥使没有告知,但我打听到,那些外洲来的魔道特使被他们杀掉足足五名,另有两名炼气后期高手授首,捣毁据点四座,诛除魔道新丁,爪牙和各类魔怪,僵尸合千余数。” “真是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啊,那些城镇平常看着安宁,暗地里藏着那么多的邪修和妖魔精怪!” “据俘虏们交代,他们本来还打算在王城这边暗中发展的,是遭了意外变故才只得作罢。” 李柃道:“异闻司战功卓著,保卫了我等啊。” “那是……” 闲谈一阵之后,裴侍郎告辞离去。 李柃拿过盒子检查了一下,发现里面竟然足有三份是含脂率达到一成的结香之木,品相已经够得上沉香标准。 单单只用这些,都可以为他增长不少念力。 再加上从中择取部分制香,把神念力量增长至一百斤完全不成问题。 当下召来仆役,取用香材,开始制作起来。 结果这一忙碌,就是直到大中午。 九公主亲自找来,又是无奈又是心疼道:“夫君,你怎么总是忙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这都已经午时了,再急也先用过膳再说。” 李柃歉然道:“刚刚得到不少魔指木,我太激动了。” 九公主上前拉住他的手,道:“走吧,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来到膳堂,侍膳婢女已将菜肴摆好在中间的紫檀木大桌上,夫妻俩便坐在桌前开始用膳。 这桌子本就足够容纳十多人同时用餐,摆放的菜品有二十来样,但基本都是看菜,只有两人面前的才是用来吃的。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奴婢从隔壁房间端着托盘上前,更换未曾品尝的菜品,需要剥壳或者挑剔的鱼虾之类也自有人在旁精心备好,甚至连九公主都亲自动手,服侍着李柃一人享用。 她自己吃的不多,却不是为了减肥之类的事情,而是辟谷服丹,正经炼气功课。 等李柃酒足饭饱,九公主道:“夫君,你之前不是说对江神诸事和民间传说感兴趣吗?” 李柃在侍女的服侍下漱口,把水吐在银盆中,淡然一笑道:“是啊,怎么了?” 九公主道:“下月十五有一个节日赛舟祭,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到时候去看看吧。” 大潾河宽广绵长,水量充沛,沿岸城镇多有赛舟风俗,只是具体日子多随汛期和时节变动。 王城这边的赛舟祭常在七月十五举行,恰与李柃印象中的中元鬼节相同。 “好,到时候一起去看赛舟。”李柃随口答应下来。 九公主又道:“我近日祭炼云煞小有进展,你看看怎么样。” 说完兴致勃勃的展示一番,果然对生云香的外形和颜色改变愈发得心应手了。 她给自己塑造了一朵外形优美的七彩祥云,神念操控之下,收放随心,飘飞自如。 以李柃如今的眼光,不用九公主解释,也明白这是处在利用灵力进行填充,只待炼出罡气,就能实化载人的阶段,已经快要接近成功了。 但李柃怎么看就怎么觉得,九公主在外形和颜色上面很下功夫,这云朵的外形精致得没话说。 不由笑言道:“你这是正经法诀不练,净搞胡里花俏啊。” 九公主娇憨道:“夫君有所不知,神通法术重在变化,光晓得使蛮力才不是正途呢。” 李柃道:“是吗?还有这种说法?” 九公主道:“有句话叫做道高一尺,法高无涯,不知夫君有没有听说过?” 李柃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就听说过。” 九公主啐道:“那是魔道不要脸自吹自擂的,法高无涯也不是指法术比道行厉害,而是道行境界高出哪怕一尺,附带的神通法力就能高得没边!” “所以修炼关键,还是在道行境界。” “原来如此……” 李柃听完,深思起来,愈发感觉此语玄妙异常。 这其实是类似“功夫高一寸,就高得没边”的说法。 此世修炼中人重修为境界,重道果,法则,一味增强法力或者蛮力,实际上是极其低效的事情。 当然,力量本身也是一种凭依,当下自己还是要踏踏实实的制香食香,夯实根基。 九公主又道:“而且老祖曾说,这生云香若真有用,当再记你一大功,若能从中研修出有益修炼的法门,岂不正好稳拿这份功劳?” 李柃这才知晓,九公主也不全是在搞胡里花俏,而是帮自己研究,不由得感动道:“真是辛苦你了。” 九公主道:“这倒不必说辛苦,我用生云香炼煞有成,也可以催生炼罡之效,至今已经加快了许多进展。” 李柃道:“不管怎么说,此香我制作出来之后都没再管,若真有功,至少一半在你身上,到时候干脆管老祖要两枚驻颜丹,一人一枚服食了,来个至少管用百年的青春不老!” “驻颜丹吗?”九公主听到,不由得愣住了。 这还真是一样令人难以拒绝的礼物。 驻颜丹一直都是低阶女修梦寐以求之物,如若无法长生不死,那么退而求其次,永葆青春也好。 但想到李柃的夙愿,还是有些不安道:“这样真的好吗?夫君你不是一直都希望能找到入道之物……” 李柃对这件事情其实早有安排,自己食香炼魂有望,肉身方面却还差点,类似的东西,迟早是要弄的。 妻子同样有她自己的夙愿,对驻颜丹的执念不逊于自己的修仙梦。 这次的功劳还不足以逆天改命,换驻颜丹正好,当然是优先求取,越早用越好。 当下在九公主耳边低语一阵,说了些什么“夫妻本是一体”,“你用等于我享受”,“你好我也好”,直听得她耳红面赤,娇羞捶打。 …… 平静的日子很快过去一段,制作的香品出来,李柃把自己神念力量提升至六十斤。 再过几日,提升至七十斤。 紧接着,又是八十,九十…… 当时间来到七月初五,终于突破一百斤大关! 这是一个颇具意义的关口,因为正常灵根俱全者五行炼气,第一步也是把自身神念力量提升至百斤上下。 也即是说,李柃不计神魂位格,单只念头力量,都相当于炼气前期了。 当夜,清辉如霜,照映大地。 李柃灵体出窍,熟门熟路的来到荒郊之中一处洞窟,找了个火折子点燃藏在此间的油灯。 最近一段时日以来,他持续提升自己神念力量之余,也没有忘记研究此物。 结果却是发现,当真有增益阳性之效。 随着光芒升起,一股仿佛沐浴在晨曦中的暖意升腾而起,随后迅速灼热,变成了烈阳之下炙烤的感觉。 李柃调整自己灵体的位置,很快惊喜发现,自己再次进步了。 “之前我神念力量只得五十斤时,只能飘在三至五丈之间。” “如今增长至一百斤,再加上日日点灯烤火,竟然能够在一丈之内悬定!” “说不定再这样下去,都可以直接捂着火苗来烤。” 暖融融的阳光驱散了灵体的寒意,神魂阴性正在消除。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察觉,自己的感知好像出现了异常。 闻香异禀是一种可称通幽的感知异能,能够观想气味,具现香质。 抽象至性情,品德,心绪,具体至实际物体的气味,荒野之中,蛇虫鼠蚁,山石草木,都能有所感应。 但这大多还是限于平常所见所闻,止于凡人的认知。 这一日,却是连更深层次的元气,好像都能闻着味儿了。 石窟中,一股类似炒麦焦香的气味传了过来,那是灯油之中散发出来的太阳之力气味。 月华也有气味! 月光朦胧,投射出如同烟雾弥漫的虚影,仿佛袅袅娜娜的轻烟。 但是仔细观察一番,却又能够分辨出关键的不同。 “这月华的气味有点甘柔,像是很淡的甜酒酿,又有点像是舔了铁器之后的那种甜味……” 他深深记住了这股味道。 日精月华,天地万物,皆有其香! 天地之间五色迷离,越来越多的元气和罡煞显露。 他尝试着调整注意,忽略掉一些平常司空见惯的事物,果不其然,天地之间原本就一直存在的五行灵气质感都被具现出来。 虽然没有活性香魄可供吸纳,但凭借闻香异禀,加以分辨却是绰绰有余了。 “这应该是火灵气,香质近于松香,但却有点儿烟气的冲人……” 李柃认真的想了想,感觉可能是和过去用柴烧火的通感联系起来了。 很快又继续嗅到其他元气的味道。 水灵气香质最虚,气味几近于无,又像混杂了一点儿椰奶香; 金灵气冷冽如酒,又有点儿辣呛; 土灵气包容诸象,有点儿沉闷,像是大热天突然下雨后的泥尘; 木灵气类似割草之后的草腥味…… “既然都可以感应到,是否能够用神念搬运?” 李柃尝试着像驱御物质那样搬运身边的天地元气,结果全无反应。 “还是灵根资质的问题?” “我未淬炼灵气,精神之中不含实化的五行力量,所以无法真正与之接触。” “只有筑基之后,炼出法力,才可以借法。” “真正高明的修士都是利用精神号令天地元气,让它们过来自己动,而不是傻乎乎的费力搬运。” “但即便如此,我的五行法术也应该会缺乏相关灵根的加持,还是要扬长避短啊。” 念头一动,李柃转为主动搬运那些自然界中各种物质散发出来的香魄。 李柃早就怀疑自己拥有所谓的香灵根,这一下,果然如臂使指。 他一会把它们揉捏成团,一会又在空中撒开,完全不同于此前搬运五行灵气的无力。 “愈发的得心应手了,我的神魂似乎达到了某种临界点。” 此前李柃就已经知晓,修士念力强化到一定程度之后会拥有其他变化,增长的绝不仅仅只是蛮力而已。 罡煞变化只是其一,更为关键的是神识入微的感知,或许自己能够嗅到元气的味道便是此理。 与此同时,神识入微,也意味着自己的力量能够深入作用到更小的物质尺度,实现更多变化。 此前早已有之的野心,自创神通法诀,条件终于成熟! 第32章 众妙化香 自创神通…… 李柃对此早有构想,乃是以自身香道基础为体,五行炼气理论,魔道的三宝炼魔诀,万煞化毒功为用,杂糅并济,融会贯通。 “《神农本草经》云,香者气之正,然而斯恶积邪,臭气熏天也有天地大道的奥妙,甚至一些香料本身就是从恶臭物中提取,香气过浓同样会产生恶臭之效。” “有些香料的来源不可细究,否则纯属自找恶心。” “比如龙涎香实际上是抹香鲸肠道内的分泌物干燥所得,或吐或拉,出现在外界。” “古人不知,还一度以为是鲸鱼唾沫或者精华所化。” “麝香则是林麝之类动物香囊内的分泌物。” “君子远庖厨,这才是明智之举。” 李柃又想起自己的妻子九公主。 “青丝身上有无形之香,是为德之馨,美之韵,可以为我闻香天赋所感应,呈现出兰桂之质;” “也有有形之香,却是身体分泌油脂,汗液,激素等物共同作用。” “梳妆打扮的胭脂水粉,佩戴的香囊,沐浴的香汤,处理衣物的熏香……” “这些种种混合在一起,形成少妇幽香,我闻之甚喜,但从白狮,花豹二猫的反应就可以看出,它们对此深恶痛绝。” “或许在它们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香味,而是一种恶臭。” 这是日常生活之中的事例,但却蕴含着极其深奥的修炼道理。 “香臭本是一体!” 这是李柃悟出的道理。 一样事物究竟是香还是臭,除生理构造之外,修为境界,心理认知也有所影响。 此事另有亲身经历为证。 曾经孩提时期,李柃非常喜欢吃某家店铺所卖的肉馅包子,又香又油,顶饱解馋。 突然有一天,包子铺被封了,说是黑心老板用病死猪肉作馅,为掩臭味,乱添香精。 李柃当时就震惊了,手里的包子……它不香了! 这个经历害得李柃即便再世为人,都没有再吃过任何肉馅包子,心理伤害太深了。 “心之变亦物之变。” “佛家心本论曰,一切唯心造。” “道家炁本论曰,通天下一炁耳。” “以心照物,这才是真正的炼气本意!” “此间有虚幻现实之交,有精神物质之变,我自创神通排除五行,只取阴阳,主要借鉴了万煞化毒功,就参照它,称之为众妙化香诀好了!” 结合诸多时日以来的认知,还有当前的天赋异禀,修炼成果,李柃终于融会贯通。 随着心灵上的觉悟,神念力量也达至破百关窍,符合了一些硬性的条件,他瞬间感觉,此处荒林和天地万物都变了。 丝丝香魄被其神念摄住,但却不再止于搬运移动,而是改变性质,成为了和信灵香一模一样的香魄。 随后,这些香魄尽数被他吸收入体,转化魂力! 这可不仅仅只是省下一些修炼材料而已,还是神通伟力归于己身的象征。 “试试看是否能够自化改良香品……” 李柃兴致勃勃,再度尝试起来。 结果依然可行,费了一阵功夫就成功以神通化出灵香级的改良信灵香香魄。 虽然数量上远远不及真正灵香的上百万道,但它所代表的意义仍然非同小可。 因为传说中的元神大能阴极化阳,阳极生阴,然后阴阳相生,循环往复,这是极为高深境界才有的神通本领。 不曾想到,自己的神魂也可以效仿几分。 心念流转之间,李柃飞快根据自己作为香道大师的感悟继续推演这一神通。 前世今生,古今中外,文人士子,大家闺秀,香坊工厂,理论实践交织。 忽然,李柃明悟道:“众妙化香,法生万象,我闻其味,便知天下道德。” “气分阴阳五行,味有香臭善恶,化香之法,当有五重境界。” “其一为鼻根香,草木妙树,香之本源。” 李柃摄取万物之魄,转换天地元气为一种根本气味。 鼻根香! 这是大自然中普遍存在的气味,信灵香之类就处在这一层次,因多从草木之物而来,故又可称妙树香。 这种层次的香魄基本上都是现实中可以找到相应物质凭依,或者凡人也可以感知的存在,与鼻根闻嗅的功能息息相关。 “其二为意识香,或许又可称之为善德香,善德有馨,香自馥郁。” 李柃闻香天赋有奇特之处,他能闻到德之馨,美之韵。 这是一种心灵层面的映射和联想,也是人类与生俱来想象力的体现,已经开始步入唯心领域,超越五识,进入到第六识,意识的层面。 “其三为通感香,又称静气香,心正气静,香自流长。” 这是余韵流风,香感的后劲,同时亦是一种鼻根关联其他知觉器官的通感能力的体现。 通感又称移觉,是一种基于知觉器官和先导经验的神奇能力,能够察觉到天地五行和万物之味便已经处在了这个层次。 由于万物味杂,诸识交混,需要清心静气才能分辨明晰,所以又名静气香。 这时候李柃才明白,为何那些五行气息都有着各种各样似曾相识的气味,这实际上就是一种联想所赋予的质感,也是香质具现的根本。 它本质上,是由五识交混配合第六识所生成。 “其四为意根香,又名见性香,见性明心,其香自现。” 凡夫俗子其实常有这种感受,一些气味可以让人联想起某些情绪和感觉,而不再仅仅只是画面或者事物。 它与第三层次感受是循序渐进的演变,只是更为深入。 这一层次超越六识,深入到了记忆与潜意识的即视现象,可以达到第七识意根的层次,涉及到的是末那我执之念。 李柃这时候才猛然醒悟,自己天生魂异,拥有着极其丰富的通感知觉和入微能力,只怕早已迈入这一层次的门槛。 只是平常精神蒙尘,不得显现,只有炼魂或者觉悟达到一定成就,才会真正凸显出来。 而在此之上,还有更深一层的阿赖耶识,关涉化香第五重境界。 “其五为空明香,又可称无垢香,无尘无垢,香之极境。” 这是《楞严经》中所描述,香严童子菩萨因观香非木、非空、非烟、非火,证得香严体空,去无所著,来无所从的空明无漏之境。 这或与炼神返虚,炼虚合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此,李柃已为自己这一自创神通搭建好了大体的框架,但目前实际能够做到的仅仅只是第一重,化出鼻根所闻的信灵香。 明确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感慨:“修炼这一法门,同样极赖天赋啊。” “但和利用五行炼气不同的是,这里首重感知天赋。” “化香五重,实际上是感知力的层层递进,入微洞玄,渐至空明。” “倘若没有足够敏锐的感知,连香魄的存在都察觉不到,就无法修此神通。” “以我资质,只怕修成前四重都没有任何障碍,只需要循序渐进,靠着时间精力去积攒。” …… 道途可期,李柃心情大好,以致起床时都仍笑意盈盈。 九公主见状,不禁调侃道:“夫君做了什么美梦,笑得如此开心,不会是梦见哪家的小娘子吧?” 李柃拉过九公主香了一口,道:“我都已经有你,还要哪家小娘子?” 九公主吃吃笑道:“我才不信,母妃说过,男人从来都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 李柃道:“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可不像老丈人那么豪横。” 九公主罕见的脸一黑,轻拧他腰肉,警告道:“你可千万不能学那个老不羞,又是养男宠又是众乐乐的,简直为老不尊!” 李柃哈哈笑道:“学不来学不来,我不是那等性情中人。” 温存好一阵,两人终于起来,洗漱用膳。 结果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李柃竟莫名的反胃。 “怎么回事,我闻着这些食物,竟然就已经饱了?” 心念一动,感知入微,他才发现,眼前的诸多食物竟然飘散出了各种各样的香魄。 丝丝香魄汇聚成流,在无人察觉的虚空向自己涌来,只是片刻工夫,灵体就已经吞噬了成千上万道。 这些食物的香魄原本是惰性的,但自李柃神念变强,竟也变成活性了。 由此可知,惰性和活性之间并没有一个绝对的界限,神念入微,力量强大,它就是再惰性,也得活过来。 反之亦然,感知层次不够深,力量又太弱,就无法利用活性成分。 这时候李柃才回想起来,其实昨夜自己祭炼转化信灵香也有类似的感觉。 信灵香同样能够补充精神和体力,只不过,自己以为那是正常的魂力增长,忽略过去了。 这恐怕是修炼众妙化香诀的附带成果,属于神通变化衍生的奇效。 李柃不由得震惊了:“以前只听说过秀色可餐,却没有想到,香魄也可餐。” “不过,这不是鬼神之能吗?” 祭祀文化之中,有一句话叫做“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这是希望鬼神来享用祭品的意思,鬼神享用祭品,可不是像活人一样开口吃喝,而是吸食其中的气魄。 “夫君,你怎么了?”看着李柃食欲不振,一副不愿张口的模样,九公主关切问道。 “今日起来有些饱腹,不想吃了,随便喝点燕窝粥吧。”李柃回过神,应了一声。 “也好。”九公主旋即招呼侍婢舀粥。 李柃勉强喝下了一小碗粥,结果忙碌整个上午,都体力充沛,丝毫不觉饥饿。 这种香魄当真能够维持身体机能,如同真正吃喝一般。 甚至因为只取其精粹的缘故,远比凡胎肉身的吃喝更具效率,类似炼气有成的修士餐风饮露。 “难不成道体自生,终于也能进入修炼阶段了?” 李柃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激动。 一直以来,肉身体魄方面都是他担心的短板,但如今看来,修出神通变化之后,自有裨益之能,能够实现全方位的增长。 不过想想传统炼气,也不足为奇了。 五行灵根炼气达至后期,也是能够餐风饮露,不食五谷的。 凡人想要突破凡胎肉身的限制,辟谷是个开端,一直到餐风饮露,只取五行灵气补益自身,逐渐习惯整个身躯和天地元气的循环,方才能够筑就道基,修成道体。 但是…… 自己的神念力量,明明才只相当于炼气前期啊! 李柃猜测,这可能就是道途的特殊性。 自己另辟蹊径,虽然依旧沿用法道炼气的修为境界来度量,但在许多方面的表现早已大为不同。 李柃特意找来府中武师,询问凡人武道炼体诀窍,想要做个参考。 这个世界也是有武道的,还能锻炼出一些内气,但却并不是那种玄乎其玄的内力,真气,也不存在什么以武入道。 充其量,只是一些气感,同样止于强身健体的程度。 武师却道:“驸马爷,您若想要强身健体,当然还是靠食补!” “府里大把上好食材,药材,都可以拿来进补,再不然,您寻仙师求些灵材,肯定比练什么武功都有效。” 李柃道:“练武不是靠打坐运功,气运周天的么?” 武师道:“您说的那是炼气,仙师们的本领!” “我等凡人,功夫全靠吃和练,其中吃是基础,没有足够营养,怎么练都是白搭,甚至气血两亏,把自己身体弄垮!” “其实我是不建议你练武的,反正练来也没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寻常强身健体的锻炼。” “至于阵前搏杀的真功夫,那就更加不适合您这等贵人了,我等厮杀汉练了才会有用武之地,才能出真功夫。” 好吧,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但李柃压根就没指望练出个什么内息气功来,只把它当作一种消食手段,借以遮掩自己食香炼魂所产生的异状。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吃饱了撑的,找消化呢。 于是,李柃又顺便对此进行起研究。 不知不觉间,时间慢慢到了七月中旬。 李柃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九公主一起出去游玩,于是决定兑现诺言,一起去看那赛舟祭。 第33章 人如薪柴 王城南郊,大潾河东岸,古渡口张灯结彩。 十里八乡的百姓赶来此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今天是七月十五,玄辛国王城一带民俗当中的赛舟祭,每逢此时,王城和附近乡镇的黎民百姓都会赶到这座古渡口举行祭典,并进行赛舟。 此祭由王城府尹主持,乡绅地主和城中豪商出钱出力协办,多年发展下来,还有歌舞,杂耍,墟会,博彩猜胜。 李柃和九公主坐在马车内,从里面掀开布帘远远观望,但见人头涌涌,赶来此间的百姓至少在数万以计,不由倍感振奋。 古代的封建王朝能够聚集起这么多人搞节目,堪称盛典了,这也是百姓们单调生活当中难得的调剂。 众人脸上尽皆洋溢着由衷的喜意,或练摊或逛墟,游赏表演,讨论接下来将要举行的赛舟事宜。 耳边不时传来嘈杂的交谈声,间或有摊贩叫卖,讨价还价。 “下官参见李驸马,九公主。” 很快,闻讯的府衙官员迎了过来,王城府尹亲自带人见礼。 李柃走下马车,温和说道:“诸位不必多礼。” 王城府尹道:“为府里准备的位置就在东侧凉棚下,驸马公主请。” 官兵在前引路,驸马府众人往东侧一个位置绝佳的看台走去。 来此游玩的达官贵人远比预计之中要多,原本为那些乡绅豪强准备的位置都占满了。 李柃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带着九公主和一帮丫鬟婢女,还是要找个阴凉又开阔的好位置,也就没有拒绝现场官员的安排。 期间有不少人发现他们,自觉有资格近前的,纷纷过来见礼。 李柃不耐烦这些,应付一番就把他们都打发了。 不久之后,锣鼓喧天,上百艘装点得五颜六色的矛型长舟缓缓从上游驶入渡口前的平缓江面上。 四周看台上,一阵热烈的欢呼响了起来。 这种赛舟叫做矛舟,在李柃看来形似龙舟,上面亦有鼓手,指挥,力士,各自精神饱满,干劲十足的模样。 他们是十里八乡各城镇优选出来的队伍,也有王城之中豪商行会所组建,参与竞赛,有大奖可拿。 此时是七月酷暑,李柃坐在凉棚下,有冰镇瓜果,冷饮,凉茶,有美眷环绕,侍婢扇风,看着各队闪亮登场,听主持大会的司仪介绍他们来历身份,好不惬意。 他随意询问不远处的年轻护卫:“小蔡,小林,你们几个都是王城附近的人吧,现在出场的矛舟有没有老家的?” 蔡护卫受宠若惊道:“禀驸马爷,我是王城东边白水镇人,刚才出场的甲组第三号矛舟就是我们老家的。” 林护卫也道:“我是鸭嘴乡人,那里地方小,没能来参赛,不过应该会有老乡赶来看热闹。” 其他护卫和奴仆也纷纷谈论起来。 李柃道:“出场亮相过后,赛舟都可以押注,你们不考虑买自己家乡一把?” 蔡护卫道:“镇子里的年轻人大多来王城谋生了,前段时日老镇长还托人带话来,想找我回去参赛。” “依我看,没有我们这些年轻的参加,镇子可能会输。” 李柃闻言,不禁调侃道:“你倒是实诚,不给自家说好话。” 九公主道:“最近这些年赛舟奖项越来越大,乡绅土豪们又好面子,争得不可开交,没有年轻武者参加,还真不容易争到名次。” 李柃笑道:“听说以前的赛舟不是这样的,但自有好面子的乡绅雇佣武者来划,都跟着出钱雇人,结果争来争去,攀比成风,阵容是越来越夸张了。” “我看啊,迟早大家都受不了,要限制这种做法。” 他说着,举起一个鎏金的单筒千里镜看了看,果然队队都人员强悍,一看精气神就不是地里刨食的老乡,而是护院家丁,武行镖师之流。 他又看了下白水镇的矛舟,形势有些不妙,坐在那里的划桨力士虽然也是武者模样的专业人士,但年龄似乎都偏大。 “纯以力量而论的话,可能多练几年还有优势,但要划这么长一段,体能跟不上啊。” “他们应该不是不懂这些道理,而是实在凑不出人来。” 九公主听了李柃的自言自语,不禁笑道:“夫君想要押注,讨个好彩吗?那简单,挑看起来最华丽,穿戴最好的队伍就是。” 李柃道:“也对,穿得好,吃得也好,请的人肯定不错,有钱赢面才大。” 旋即对众人道:“你们都挑几个心仪的号码吧,林管家,你给每人支两千文下注,都记在府里账上,买中归各自。” “另外再支三千文,可以逛逛墟会,买点小玩意或者吃喝的,只是丫鬟们要当心,莫让人贩子拐去卖了。” 众人喜道:“谢驸马爷赏。” 九公主抱着他的手娇憨道:“夫君,我也要下注,你给我选几个好的。” 李柃哈哈一笑,道:“待为夫掐指一算,中个头彩回来。” 结果等了好久,又是歌舞又是祭祀,快到中午时分才开赛。 李柃押的几支队伍竟然连决赛都没有闯进,帮九公主选的倒是有条船得了头名,但得益不多,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李柃一拍大腿道:“好像被套路了,是个人就知道买看起来最有钱的,但看起来有钱不见得真的就有钱呀,而且这些号码还要讲排名顺序,不是光押中胜者就行。” 九公主也笑叹:“这些人,鬼精鬼精的。” 有此感想的不止他们,比赛结果出来之后,古渡口上,许多人也在长吁短叹,嬉笑怒骂。 也有少数人押中多号,挣了个盆满钵满。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发现,天空中似有万千丝绦飘飞。 无数香魄游丝如同热气蒸腾,从古渡口的万民头顶上升至虚空。 这种气息之中蕴含着几分烧纸,檀香,铝箔混合的质感,正是香烛纸钱的味道。 无形之中,如有喜怒哀乐,百感交集。 这分明就是此前研究神像之时的感受。 此刻,许多人都像是被点燃了的香木,烹蒸发散,各自析出数百万计的香魄。 李柃的感知力似乎随着这种宛如烈火烹油的场面发散开来,具现出了许多人如同薪柴燃烧,头顶冒烟的奇景。 “人如薪柴?” 脑海中具现出来的画面怪异而又有趣,但有趣的同时,似乎又带着几分令人不敢深思的恐怖。 难不成在鬼神之属的存在眼中,人类的精神就是薪柴而已? 鬼神之属同样可以食香炼魂,但却是以信众为香? 烧香点烛只是表面,并非所有信仰都需要点香这种仪式…… 真正点的,是人啊! 不过这时候李柃又发现,并非每一个人都在发散这种东西。 至少,九公主没有。 她的精神似乎没有达到燃烧的程度,因而尚未催发那种香魄。 身边诸人,神情明显较为淡然冷静者也没有,因为他们心思并不在这场祭典之上。 一些浅信的民众,头顶冒出的香魄烟气也明显较少,但仍然呈现出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活力。 这种焚燃效果似乎和精神的波动有关,需要精神产生剧烈波动,并且和冥冥之中的某些事物或者规律契合才能产生。 众所周知,身处一些热烈场面,人的情绪和精神是会相互感染的,如同薪柴焚燃。 这正如平常香品需要用火去点燃,催发其中香魄。 当中的具体效果因人而异,但无论如何,在场民众数量足有五万人,至少三万以上反应强烈,受到了神秘的影响。 这就是相当于数万支香同时焚燃所产生的香魄洪流。 万万为兆,数百上千兆级别的香魄汇聚在一起,在李柃精神世界中,几乎凝聚成为滚滚狼烟。 李柃不经意间用神念截留了几道,曾试着将其消化,结果一如此前的体验,吞噬此物之后,非但没有增长魂力,反而还消磨了自己一丝精神。 李柃连忙停止这种尝试,看来它们和之前利用神像所沟通之物是一模一样的。 沉默下来,细细品味,发现它们进入到了一个玄冥莫测的神秘洞天之中,不久之后即消失不见。 “这是香火愿力之中的元气香魄?” 冥冥之中,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是因祭典所催化。” “但它们去了哪里?” “好像不是之前沟通过的地方。” 李柃的精神已经能够和大粼江神沟通,隐约感觉,这并不是之前利用神像所指向的地方。 这些万民精神,香火愿力所化生的香魄所流向的,是另外一个虚空。 “神有千面,如日月当空,照映万界。” “这里是玄辛国官方所认可的正祭盛典,同时也是玄洲各国共同承认的正信,与此前魔道所营造的大粼江神信仰似乎截然不同。” “哪怕同样都叫做大粼江神。” 神祇的本质就像是高高悬挂在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可以为众生仰见,然而众生所能认知者,其实仍是照映在江河湖泊之中的倒影。 这些倒影虽然都拥有着同一个源头,但的确又归属不同。 江河的归江河,湖泊的归湖泊。 自然而然,玄辛国官府正信的归玄辛国官府正信,魔道的归魔道。 李柃似乎从这种香火愿力的流向品味到了什么,但又好像没有完全弄懂其奥妙,只感觉耐人寻味。 除此之外,这种从人类身上散发出来的香魄居然也拥有活性,是他早已有所预测,但却又未曾切实观察到的,没有想到,竟然亲身经历了一场。 其中关键,就在于祭,还有……信! 这与自己自创的众妙化香有所联系,但却处在第二重境界,属于意识香一类。 李柃突发奇想:“如若我能凝聚这种香魄,化为香火,会发生什么?” “神道莫测,于冥冥之中连接众生因果,实为修仙正途所不取也,但若不沾这些因果,自己崇奉自己,自己祭拜自己,自己享用自己的香火……” “这岂不与阳神天仙的神魂自增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柃突然激动起来。 这还真有可能啊! 只可惜,感知层次和神魂变化都没有达到第二重,众妙化香诀草创,也只是刚刚搭建好一个大体的框架,具体到如何摄取众妙,如何化香,甚至是凭本能更多一些。 李柃暂时也只好收敛这份思绪,将其埋藏心底。 但无论如何,等将来自己把众妙化香诀修炼至第二重,定要试上一试。 不知过去多久,李柃以闻香异禀所感知到的香魄洪流越来越虚淡,渐渐又恢复至平常万物气味交混的状态。 薪柴所燃之火,开始熄灭了。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祭典告入尾声,李柃不想散场的时候跟人挤,就带着驸马府众人提前离场。 一路车马辚辚,不紧不慢的往回而去,李柃和九公主在宽大的车厢里面谈论今日见闻,随驾还有丫鬟从银壶里面倒出冰块,奶油,果粒,现场制作冰糕,供他们享用。 就在这时,车队突然停下。 李柃面露疑惑之色,问道:“怎么了?” 不一会儿,一名孔武护卫走了过来,隔着车帘禀报道:“驸马爷,有人在路上争执,堵住了道,是否要轰他们走?” 李柃道:“不必,堵了就等等吧。” 旋即继续与九公主谈笑。 反正马车里面又宽敞又凉快,他才不着急上火。 孔武护卫应了一声,传令随从们原地等候。 众人不动声色护住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暗中戒备起来。 自从上次被渚元国人掳走,驸马府对李柃出行的护卫安排更加周密,许多作小厮,奴仆打扮的人实际上是精悍锐士。 前后马车上除了出行吃用,还备着机弩等军械,甚至还有高手配上了霹雳子和各种法符,实力不容小觑。 李柃看了身边的九公主一眼,隐秘放出神识探视前方,在十丈边缘,模糊发现争执当中的其中一方。 “嗯?” 竟然是那个让李柃颇有几分印象的异闻司百户左忠良。 他顿时改变了主意,对外面道:“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第34章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不一会儿,护卫回来,小声解释道:“好像是一名异闻司的武官带人纵马疾驰,差点冲撞了史公子的车驾,史公子正逮住他骂呢。” 李柃道:“武官纵马,若非跋扈恣睢,便是军情紧急,那史公子是什么人,何以敢不依不饶?” 护卫道:“驸马爷,史公子是太仆卿家的公子。” 李柃道:“原来还是个有根脚的,轰他走,请那武官过来说话,记得客气一点。” 九公主见状,不由疑惑问李柃:“异闻司的人马?” 李柃道:“最近香事局和异闻司有些往来,能帮忙就顺手帮下吧。” 官道上,左忠良被史公子逮住来骂,一时走脱不得,也渐渐有些不耐烦。 忽见人群分开,几名身穿锦衣的豪奴簇拥着一名彪形大汉出来,对那正在骂他的史公子道:“史公子,你们挡着我家主人道了,快让开罢。” 史公子闻言火上浇油:“什么,让道?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 跟班很有眼色,忙拉住他道:“公子,好像有些不对,这个人我见过,是驸马府的护院头目。” 史公子更怒了:“驸马府,哪个驸马府?开玩笑,难道老子还怕了区区驸马不成?” 他这话说得有底气,王城底下,权贵遍地,谁还不是个皇亲国戚来着? “呃,是李驸马……” 骂声戛然而止,史公子仿佛被猛踩了一脚的皮球,当场就瘪了。 驸马和公主的确不算什么,他们这些世俗王朝的权贵也是有靠山的。 但,正得势的老祖门下红人不好惹啊。 史公子心里亮堂,当下夹紧了尾巴。 “看来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了,那就赶紧的吧。”护院头目把他们主仆的对话听在耳中,也懒得多说什么,转向左忠良,“还有这位百户,我家主人有请。” 左忠良犹豫了一下,旁边同僚提醒道:“百户,这些人非富即贵,不好得罪,还是去看看吧。” 左忠良道:“那好,你们先走一步,我去去就来。” 等到左忠良近前,李柃已经从马车下来,面带笑意道:“左百户,你们这是有何公干呀?” 左忠良面上带着些许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李柃道:“我是李柃,你们异闻司人应该知道我。” 左忠良听到李柃的名字,不由吃了一惊。 他虽然没有见过李柃,但的确对李柃大名如雷贯耳。 这是老祖门下的红人,近来更是以香事局靠山大佬的身份和异闻司展开系列合作。 连忙抱拳行礼道:“卑职左忠良参见李驸马,回李驸马话,我们接到线报,正要赶往南郊鸭嘴乡处置一桩淫祀事件。” 李柃好奇问道:“淫祀?” 左忠良道:“人命关天,我们已经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还请容后再禀。” “嘿,你这人……”护卫头目都快被他气笑了。 李柃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左百户你先自便吧,请。” 左忠良道:“谢驸马,卑职告辞。” 旋即竟然真的转身回头,骑上马疾驰而去。 “这种人竟然能做到百户,当真稀罕事。”护卫头目忍不住道。 李柃看了他一眼,笑言道:“其实我在异闻司有相识之人,也听说过这位左百户的名头,以他功劳,资历还有本事,晋升千户都够了。” 护卫头目道:“该!驸马爷您想与他多说两句,那是抬举他,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李柃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还是公事为重嘛。而且没有将军百战死,哪来公子世无双?我李柃虽是一介闲人,但却对左百户这样的英豪人物佩服得紧。” “不过,你觉得他说的淫祀究竟怎么回事?” 淫祀就是民间不合礼制的祭祀,一般是非法拜神甚至祭拜妖魔鬼怪的活动。 李柃听闻,立刻联想到了魔道中人暗中散布的大粼江神信仰,似乎和官方正祭迥异。 “鸭嘴乡?那不是小林的老家吗,不如找他问问看。”护卫头目提议道。 不一会儿,林护卫被找了过来,得闻事由,面露惊讶道:“不会吧,自从官府严令禁止江神娶亲之后,已经十多年没有过这回事了。” “江神娶亲?”李柃和护卫头目闻言,不由都露出惊讶之色。 林护卫道:“驸马爷,江神娶亲是山野乡民的野蛮陋习,乃是以人牲祭祀,溺杀少女于江河。” “我小时候就曾看到过这样的事情,但近些年来,官府一直明令禁止这类祭祀,也就渐渐消失了,没有想到好些年没有回去,还能死灰复燃。” 护卫头目道:“这当中有部分是魔道作为幕后黑手所鼓动,可能会利用这一陋习收集女尸与怨灵。” “嘶……难怪异闻司人要赶去处置,这些倘若只是乡间愚民谋害人命都还好说,就怕又有魔道暗中谋划,要对周边城镇不利啊。” 李柃看过不少异闻司的卷宗,又曾以精神探视过大粼江神的神国,当然也知道这些。 他略作沉吟,道:“鸭嘴乡好像离这里不远,我们过去看看。” 护卫头目劝阻道:“驸马爷,这不太好吧。” 李柃道:“没事。” 又道:“这么多人一起去不方便,除护卫外,其他人都先回去吧。” 其实他是夜夜神魂出窍,到处乱逛,知晓了附近并无魔道出没。 甚至根据神像的精神联系传递香魄,以返魂香之效用闻香定位,再次找到了林柔娘。 当中也有曾经见到过的木特使那张地图功劳,他可以肯定,最近这几天,林柔娘和魔道高手们都在更南边一个叫做源水乡的地方,不会出现在这边。 护卫头目听到李柃这么说,只好下令分队启程。 等李柃重新回到马车内,九公主不由问道:“夫君,你要去看江神娶亲?” 李柃道:“那等陋习有什么可看的,我是去看左百户他们如何处置,话说回来,为何说这些陋习背后可能会有魔道?” 九公主道:“魔道之所以被称之为魔,就是行事多诡谲残忍,修炼方式也有伤天和,我似曾听说过,他们利用这种方式可以制造出品相极佳的玄阴女尸,水性本阴,女性亦阴,溺毙冤魂同样拥有着强烈的执念,能留存更多的阴煞灵力。” “以人为材吗?”李柃恍然微顿。 难怪尸仙宗人和幽魂宗人总是狼狈为奸,这一整套谋害人命的把戏下来,堪称一条龙服务,连同尸骨和魂魄都利用起来了。 鸭嘴乡离这边并不远,一行人分队之后,轻装赶路,很快就到了事发的地点。 这处鸭嘴乡看起来并不富裕,沿途所见房舍矮旧破落,庄稼也不壮实。 似乎是因为地势的问题,河道高悬,竟比乡民们聚居之地还高出数尺。 一群人聚集在土方堆垒的河堤之上,正在争执些什么。 左千户等人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困在中间,保护着一顶花轿,而在外面,头戴高帽,身穿五彩羽衣,巫婆模样的老妪高举拐杖,激动咒骂。 “你们触怒江神,会遭报应的!” “汛期将至,阻挠江神娶亲,必有灾祸……” “乡亲们,这些官差是要我们的命啊,跟他们拼了!” 还有一名似乎是巫祝弟子的丑妇和一名神汉在旁鼓噪:“上啊,不要怕他们!” “够了!”左忠良早就已经憋足怒气,呵斥道,“你们这帮混账东西,只晓得胡说八道,鸭嘴乡常年洪涝,明明是地势所致,官府拨款给你们修堤疏河,开凿渠道的钱都哪里去了?” 一名衣装光鲜,乡绅模样的人物闻言一颤,壮着胆子上前道:“还不是叫你们这些做官的给贪了?乡亲们,法不责众,把人抢过来啊!耽搁了时辰,江神爷爷要生气的!” 当下便有几名被鼓动的乡民上来抢人。 这些庄稼汉颇有几分蛮力,异闻司人按着自己兵刃,防止乱中被夺,一时不好发力,竟被推搡得连连后退。 “这个左百户性子有点软啊,就这几个刁民还搞不定。”一行人在远处看得想笑,护卫头目更是面露不屑。 李柃在马车里面掀着布帘看了一阵,开口道:“你们去帮帮他吧。” “好咧,驸马爷,你看我们的吧。”护卫头目应了一声,当下带着几人往前走去。 鸭嘴乡出身的林护卫也在当中,甚至主动走在前头,帮头目开路:“头儿,刚才叫嚷什么法不责众的那个地主我认识,丫就是一欺软怕硬的王八蛋,你们不用动手,看我收拾他。” 当下自告奋勇上前:“让开让开,不长眼的东西。” “你们谁呀?” 乡民不满叫嚷,但转眼功夫,就被推到一旁,好几人站不稳,踉跄着跌倒在地。 “哎哟……” “他娘的谁啊!” 乡绅等人闻言,转过头来,面露惊讶之色:“你……你们……” “你什么你!”林护卫不由分说,上前就一个大耳刮子抽在他脸上。 乡里乡亲并不见得一定就关系好,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乡民,而是王城里头权贵人家的豪奴,早就跟这些乡野小民不是同一阶层了。 “好狗不挡道,全都起开!” 豪横跋扈的威势震慑住了刚才还张牙舞爪的乡民,一时间噤若寒蝉,竟是无人敢再多说什么。 左忠良等人见机出来,护着新娘子来到李柃马车前,不由讶然道:“李驸马?” 李柃笑意盈盈走了下来:“左百户,我们又见面了,原来你说的淫祀是这么回事呀。” 左忠良还未答话,一名老者就隔着护卫哀求道:“这位大人,请听老朽一言,新娘子你们不能带走哇,带走的话,乡亲们今年可就没有活路了!” “是啊,江神爷爷要发怒的。” “不敬神,是要遭神罚的!” “谁叫你过来的,糟老头,滚远一点,别碍了我家主人的眼!” 护卫们正拦着激动涌来的乡民们,冷不防见他们鼓噪,不由厉声呵斥道。 李柃摆了摆手,示意护卫们稍安勿躁:“你,你,还有你,过来,咱们说道说道。” 他点名的是在吊人群边上围观,但明显衣着较为光鲜,显然是比较有威望地位的耄老,乡绅,还有巫婆神汉几人。 这些鸭嘴乡上的头面人物虽然不知李柃来历,但只看这架势,就被震慑住了,乖乖上前,点头哈腰。 “这位大人……” 李柃一摆手,道:“少跟我饶舌,什么江神爷爷要发怒的鬼话,骗骗无知愚民也就罢了,敢在本驸马面前聒噪,下场就跟这三个人一样。” 说话之间,对自己身边的护卫道:“把这三个巫婆和神汉抓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召唤几人过来的时候,竟然从其身上闻到了似曾相识的腐尸臭! 这种味道并不见得一定和尸仙宗的魔道有关,但是所做所为相差无几,都是残害人命的恶徒。 他闻气味,便知善恶美丑,根本不用审判,就已经知晓这几人谋害过好些性命,不再是值得讲道理,说人情的平民百姓了。 眼下的情形,没有什么好说的,早就有一位姓西门的前辈用实际行动展示过,应该如何对付这种人。 护卫们对李柃的命令虽然有些不解,但却还是忠实执行,转眼工夫就把三名巫婆和神汉抓了起来。 “你们不是整天说什么祭祀可以沟通江神吗,来人,把他们扔到江里面去,让他们告诉江神……” 李柃环顾四周,面色平静,但却坚决无比道。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驸马爷饶命!” 巫婆和神汉们闻言,骇得魂飞天外。 家丁护院们都是依附权贵的附庸阶层,听了李柃命令,不顾巫婆和神汉们挣扎,直接拖到江边,扔了下去。 扑通! 扑通扑通! 重物入水的声音相继传出,这些巫婆和神汉们根本不会游泳,一入水就如同大鱼奋力扑腾挣扎,想要呼喊,但却被水呛到,根本喊不出来。 不久后,江面上阵阵气泡冒起,旋即再没有了动静。 第35章 装神弄鬼 “杀……杀人了!” 乡亲们惊悚战栗,莫论呼喝指责,下水救人,连逃跑都觉腿软,一时全部僵立原地,如同待宰牛羊。 便是刚才叫得最凶,甚至想要动手抢夺的蛮夫都无丝毫例外。 李柃懒得理他们,看了眼被打扮成新娘模样的少女,道:“你家人可在?” 对方约莫十五六岁,乡野山民出身,长得有些粗糙,但身上有股麦子般的田园清香,倒可称是淳朴自然。 察觉到李柃的目光,少女吓得一缩,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 李柃见她怕生,也不多问,把林护卫叫了过来,询问道:“你认识她吗?” 林护卫苦笑道:“不认识。” 旋即又解释道:“驸马爷莫怪,我年少时就已随家人搬到城里,更何况,乡里人口也不少。” 一名护卫忽的押着个老汉走了过来,禀报道:“驸马爷,这老头说是这女子的家人。” 老汉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身板还算硬朗,穿着粗布短褂,畏畏缩缩,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窝囊模样。 他被护卫生拉硬拽赶到近前,见了这么多官差,豪奴,还有刚才下令淹死巫婆的李柃,不禁吓得直哆嗦。 但看见少女,还是壮着胆子叫道:“闺女哇。” 少女终于开口:“爹……” 旋即如同受惊的小鹿躲到老汉身后。 李柃纳闷道:“乡里怎么挑选江神新娘的?” 左忠良叹了一声,道:“乡绅耄老们给江神娶亲,名义上是敬神,实际巧立名目,摊派喜份,出不起钱就得出人!” “别家出钱避开了,就这数家最穷,捉他女儿顶数。” 李柃看向那些乡绅耄老:“是这样吗?” 几人吓得一抖:“这……这……” 李柃冷哼道:“净是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林管家,带上他们全家回府,到时候安排一下。” 林管家应道:“是。” 旋即转头看向老汉和少女,使眼色道:“还不快谢过驸马爷恩典?” 老汉和少女便是再怕生,也知道这回是祖宗坟上冒青烟,遇着贵人了,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谢驸马爷恩典!” 旋即带林管家指派的人手回家领人。 左忠良见状,不由得点了点头:“李驸马英明,这样的话,总算有个圆满收场了。” “只不过,刚才何必动手杀人?” 李柃道:“左百户,那些巫婆神汉可是在谋财害命。” 左忠良道:“我当然知道,但就算如此,自有王法处置。” 这话一出,驸马府的护卫们不禁都笑了起来。 送上门来的捧哏机会不利用岂不浪费? 护卫头目一手按刀,一手叉腰,哈哈大笑:“王法?” “左百户,听好了,在这玄辛国地面上,我们驸马爷就是王法!” 护卫们也嘲笑道:“居然跟我们驸马爷说王法?哈哈哈哈……” 李柃却颇为欣赏的看了看他,不曾想到,在这种封建王朝里面也有遵纪守法之人。 李柃可不像护卫头目那样对左忠良多有误会,以为他优柔寡断,怯弱畏缩。 他相信,这位左百户只是不愿对平凡民百姓逞威风罢了。 异闻司是为斩妖除魔而设立,权限极大,但地方上的官司的确不在他们职权范围之内,这种人自觉以法纪为束缚,不仗着武力和权柄乱来,是件大好事。 左忠良要动这些人,随便找个与魔道勾结的借口,就能把在场凡民屠杀个干干净净,但他并没有那么做,甚至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这般的隐忍,自制,怎么可以用性子软或者迂腐的评价来污蔑? 李柃是知道他的,左忠良干起妖魔精怪可从来没有手软过。 要是反过来对妖魔精怪唯唯诺诺,对凡民百姓重拳出击,那才真的叫人鄙视。 是以李柃非但不觉得对方迂腐软弱,反而愈发敬重。 李柃摆了摆手,制止护卫们的哄笑:“左百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走了。” 看着城里来的贵人们准备离去,乡民们神色各异。 这当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担心和畏惧。 新娘子都没有了,江神还娶个屁亲啊,这回完了,报应下来,谁能担待? 但他们仍然不敢乱动,就怕引起注意,枪打出头鸟。 乡绅耄老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柃站在马车前,环顾这些在地方上有威望的人,冷冷说道:“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今后再有敢言为江神娶亲者,统统喂鱼,听明白了没有?” 乡绅耄老们如蒙大赦,跪地谢恩道:“谢驸马爷饶命。” 等李柃回到车内,九公主不由笑言道:“夫君,你刚才可真霸气。” 李柃道:“这算什么,不过仗势而已,若我没有驸马身份,不得仙师看重,根本无人理会。” 其实还是能够做到的,但那样一来,就得显露神念驱物的神通本领了。 “更何况,我只能救这少女,救不了这里的乡民,这算是一个遗憾,未曾如同左百户所言,真正圆满收场。” 九公主不以为然道:“瞧这些愚民能的,都敢对官差动手了,哪里还要救呀?” 李柃看了看她,认真说道:“刚才你在车里,应该也听到了,这是有人在巧立名目,借机敛财,溺杀少女半是迷信传统,半是杀鸡儆猴。” 九公主道:“我听到了,乡下没有什么官员,只靠乡绅和耄老自治的确容易出问题。” 李柃道:“比江神和洪水更可怕的,是贪婪和愚昧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乡绅耄老假借江神名义为害固然可恨,乡民们想要祈福消灾,这本身有错吗?” 九公主道:“再怎么样,也不该兴起这等陋习,糟践别人性命。” 李柃道:“你说得对,你可以随意指责他们,但指责完了之后又待如何?” 九公主疑惑道:“夫君的意思是……” 李柃道:“我也知道,他们愚昧且残忍,但是否给他们戴上顶这样的帽子,问题就能够自动解决?” “是否愚昧残忍,那就活该受罪,生生世世沉沦底层,随意盘剥压榨都无妨?” “若真那样,岂不是要故意令这些乡民愚昧残忍才能实现更好的统治,追溯根源,又是何物把它们变成如此?” “这个……”九公主听到,顿时难住了。 李柃问九公主的同时,也在反思自己。 自己处置巫婆神汉,手段堪称果决,一下镇住了那些愚民。 这一步为止,做得还算不错,没有闹出什么群体事件,也没有造成无辜之人枉死。 但那些满身铜臭和腐朽恶臭的乡绅和耄老,自己都宽大放过,只因乡里没有官府,还需保留他们来守牧。 随口杀了,倒是一时痛快,后续手尾更大,麻烦更多。 这样真的算是解决这边的淫祀陋习,获得圆满收场吗? 而且西门豹治邺,处置巫婆和神汉之后,可是还做了开渠整堤,兴修水利的系列实事。 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觉悟,也没有那些精力和本领。 “算了,人贵有自知之明,能有多少本领,做多少事情。” 李柃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想那么深刻的东西,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就完事了。 这是因为香臭本是一体,这里面包含着阴阳矛盾的思想。 自己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区分中间地带,并且加以转化。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惊呼出声,恐惧大叫迅速传了开来。 “鬼……鬼啊!” “死人翻生了!” 护卫头目略带紧张的声音传来:“就地防备!” 车队应声停下。 李柃好奇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却见刚才被护卫扔下水淹死的巫婆神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的河段上。 他们并不安安静静漂浮在水面,而是人立而起,全身湿漉漉的,踏着江面行了过来。 观其动作,完全不像死人,反而有种重活过来的感觉。 年纪较大的那巫婆瞪大着一双死鱼眼,头发披散,不停滴水,发出僵硬而又阴冷的声音:“渎神者……死……” 后方人群轰然跪倒:“江神爷爷显灵了!” 就连有见识的乡绅耄老们都吓得面无人色:“江神爷爷恕罪。” “大胆妖孽,竟敢在我异闻司人面前装神弄鬼,我要你们原形毕露!” 一声暴喝,左忠良骑着马冲了出去,如同脱弦利箭。 转眼功夫,战马便到对方面前,月牙般的刀光划过,巫婆瞬间身首分离。 唏律律! 马蹄高高扬起,急刹之中,左忠良一手牵绳,一手持刀,再次劈斩。 噗! 另外一个巫祝弟子也应声人头落地。 神汉尸体双臂举起,一双尸掌如同刀片刺出。 左忠良拉动缰绳,训练有素的战马侧身躲开,随后,左忠良跳马落地,举刀又是一斩。 总共才息余功夫,三具行尸尽皆授首,再也无法动弹。 护卫头目看得目瞪口呆,其他此前嘲笑过左忠良的护卫们也个个面露讶然,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好功夫!”李柃赞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些尸首上,只见脖颈伤口处血流如注,却并不是喷涌而出。 这些尸体的确在刚才就已经死透了,还能再动,是因为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 “李驸马,这些东西叫做行尸,属于转化水鬼或者紫僵之前的低阶魔怪,本身没有什么可奇,但若出现此物,意味着有人施法下咒,还请速速回城。” 击杀行尸之后,左忠良走了回来,对马车上的李柃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旋即喝令那些还在跪着磕头,一副诚惶诚恐模样的乡民:“你们还不快走?都回家躲好。” 人群这才如梦方醒,一哄而散。 “左百户,那你呢?” 左忠良道:“职责所在,当然是留下来调查这些行尸的成因,勿使伤及无辜。” 忽有护卫惊呼道:“小心,河里又有东西冒出来了!” 转眼功夫,水箭激射而来,站在堤岸边的一人险被击中。 好在驸马府中的护卫也不是庸手,此前受人提醒,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水面的异动,连忙向旁边纵跃一步,躲开攻击。 左忠良连忙提醒道:“是水鬼,快退开,不要离水太近!” 众护卫连忙护着马车往侧边退去,但很快就发现,附近的路都在水边。 贸然通过,唯恐受袭,弃马而行也非必要,看来不解决水里藏着的东西,是不好走了。 护卫头目大怒道:“他娘的,把霹雳子都拿出来,还有飞蝗弩,全部给我上弦!” 左忠良惊喜道:“你们带了霹雳子?给几个用用呗?” 护卫头目犹豫了一下,却听李柃在马车内道:“给他。” 护卫头目只得依言而行,面上有些讪然。 他有点儿失势的危机感,明明自己才是府里的护卫头目,怎么驸马爷更看重那位百户的样子? 左忠良得到一袋霹雳子,一口气就扣了两枚在手中,凝神静气,注意观察水面。 “又来了!” 忽的一声,水箭再出,但与此同时,左忠良手中的霹雳子也如抛石落到了那里。 轰隆!轰隆! 接连的爆炸传出,水面浪花掀起,直涌丈许来高。 一只外形如同剥皮猴子的水猴被炸了出来,带着凄厉的惨叫扑腾。 不必下令,护卫们纷纷扣动扳机。 箭矢如雨,转眼间就有数支射中水猴,使得对方重新钻入水底之后,依旧在水面拖出一阵如同浓墨的血迹。 左忠良冲到岸边,镖梭打出,连接镖梭的细长锁链似乎缠到了水猴身上,立刻绷直拉紧。 他大喝一声,用力回拉,水猴竟被生生提了起来,浮在水面,被更多冲上来的护卫射成刺猬。 不一会儿功夫,这只水猴终于停止挣扎,流尽黑血而亡。 “解决了,这里面不会还有其他魔怪吧?”护卫头目走了上来,盯着水面,神色一片凝重。 左忠良道:“应该没有了,但这大潾河宽阔深沉,本身就是水系魔怪栖息之所,上下游各城镇中倘若藏有魔怪,都有可能通过水域赶来,最好还是尽快离开。” 众人闻言,急忙护送李柃和九公主所在的马车上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第36章 晚上找你 “究竟何人施术,令那尸体死而不僵?” 李柃并不反对众人安排,但在离开临河的乡间小路后,还是召来左忠良,道出心中疑问。 “这个不太好说,可能是魔道所为,也可能是自然环境转化。” 很快,左忠良的声音从马车旁传了进来。 “但以我之见,应该是魔道所为,看那水猴从中出现,一副早有预备的样子,想必黑手早已伸到鸭嘴乡这一水域来了。” 李柃道:“那他们是如何做到?” 左忠良道:“应该是借助了神灵权柄。” “神灵权柄?”九公主闻言,微讶出声。 左忠良听到马车里面有女子声音传出,也不觉得奇怪:“不错,就是神灵权柄。” “魔道鼓动淫祀,除了积攒各类尸首,魂魄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为大粼江神寄形托物,掌控水域权柄!” “他们拥有秘术,能够利用一方水域投射邪法,如同神祇显圣!” 李柃闻言,心中暗叹一声:“果然如此。” 开口道:“这么说来,刚才有可能是身处别处的魔道暗中捣鬼?” 左忠良道:“不错,否则新生行尸不可能口吐人言。” 李柃道:“那只水猴又是怎么回事?” 左忠良道:“如无意外,应该是来接引那少女,准备拖入水底溺死之后带至别处处理。” “如今看来,他们至少已经掌握这一河段的水域,我准备回去之后将这情况上报,严厉处理这类乡间淫祀。” 李柃听闻,暗自皱眉。 魔道所为,当真是灭绝人性。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赞叹道:“左百户果然不愧是专业人士,对魔道所为了如指掌。” 左忠良道:“李驸马过奖,只是恰巧见过罢了。对了,倘若魔道中人不死心,夜里可能会报复。” 护卫头目一直在旁听着,闻言不禁冷哼道:“怎么,魔道还敢杀进王城里面来不成?” 左忠良道:“那倒不至于,但神灵权柄包含寄魂托梦,或可利用玄阴水煞等物的影响把力量送入精神!” 护卫头目闻言不禁一滞。 低阶的妖魔精怪他还敢言对付,精神领域可不擅长。 李柃奇道:“还有这种事情?” 九公主低声道:“夫君不必担心,只是些许滋扰神魂的邪术而已。” 左忠良道:“确实如此,魔道塑造出来的是阴鬼邪神之流,常用手段是恐吓威慑,令乡野愚民噩梦连连,精神萎靡,但也仅此而已。” “我曾听闻过最严重的几起案件是有人禁不住心中恐惧,被骗至水边祭拜求饶,结果莫名投河自尽,民间传说叫做鬼迷心窍。” 李柃沉吟:“鬼迷心窍……” 左忠良道:“这原本就不是什么高深法术,只是一旦祭拜,鬼神感应无远弗届,不可不防。” “原来如此。”李柃道,“那该如何防备?” 左忠良道:“众所周知,除自然神灵之外,其他正神也好,邪神也罢,力量都来自有情众生,魔道为了震慑乡野愚民,可能不惜施以毒手,但归根结底,还是乡野愚民无知,自己授人于柄。” “提供精神凭依的是自己,送上门的是自己,最终杀死自己的仍然还是自己,这如何是手段的事情?” “想要防备,终归不过四字,胆壮气足而已。” 以精神力量隔空杀人? 普通魔道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真正高深强大,值得提防的部分,还是这种借助神灵权柄实现的联系。 但只要自己胆气壮,自信足,也没有必要太担心。 正所谓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凡人的精神力量其实非常强大,至少神魂位格并不逊于中低阶修士,甚至因为残魂有缺的缘故,寻常鬼魅,乃至神灵,反而要怕生人。 相比之下,物质的世界就截然不同了,普通修士一个掌心雷都能拍死凡人,神念力量也能轻易驱物,根本难以抵挡。 左忠良说那些被害凡民是自己授人于柄,并非没有缘由,魔道修士要利用这些邪法害人,现实中还能施以各种手段,精神领域却只能连蒙带骗,外加恐吓。 李柃听完也就彻底了解了此事,自己神魂天生奇异,而且还食香炼魂,位格不逊大修士。 身躯联系本命,有同等位格,也是诸邪难侵。 若魔道敢来,有的是办法给他们一些厉害瞧瞧。 结果回去之后,用膳洗浴,直至睡下都太平无事。 直白来说,就是鬼影都没见到一只。 “要么是找不到目标,要么是不敢来,不想来……” “好,你们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们!” 李柃可以理解那些魔道的选择,毕竟隔空匆匆一瞥,就知道驸马府人不好对付,还不如省点功夫。 但,自己可以主动找他们麻烦啊! 李柃等到子夜都过了,干脆神魂出窍到含香阁,为自己点燃一枚返魂香,然后又至北郊荒山,把神像取了出来。 轻车熟路精神沟通,重重叠叠的祈祷之声犹如梦呓袭来,精神交织之间,如有百味杂陈。 略微对抗了一番,李柃就彻底清醒过来,一边如常利用愿力香魄磨砺自己精神,一边四处巡游,寻找目标。 这模样,简直如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提着砍刀,在空荡荡的大街寻找仇家。 结果,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他什么也没有找着,甚至都不知正主是谁。 李柃为难道:“要不然,干脆找林柔娘?” 那么多能够沟通神国,产生联系的存在,他只认识这一位。 但今日装神弄鬼的未必是她,李柃其实更想找到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实在找不到再记在她头上。 突然,李柃灵光一闪:“对了,鸭嘴乡!” “他们不敢来王城,未必见得不敢去鸭嘴乡,那些乡绅耄老之流再经一吓,说不定又偷偷绑架少女投河献祭了!” 想到这里,李柃顿时有了目标,但却不是亲身赶往该处,而是精神再度沉浸至雕像之中的神国法域,沿途寻找起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研究,他对此物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沟通这座神像之后投映出来的,是玄辛国境内大潾河流域周边城镇,那些充盈天地的声音和幻景,都是万民香火愿力所构成。 人如薪柴,焚燃之中,精气狼烟上达于天,在虚空之中开辟出一个恢弘浩大的神国法域,因有神位相助,竟能长久维持。 这种神国虽非现实空间,但由于某种天地法则的加持,也严格与现实一一对应,只是如同光影交错,处在不同的时空维度。 借助神像或者其他精神方面的联系,可以跨越虚空,出入神国与现实。 这或许就是左忠良口中提到过的投射邪法的真相。 随着李柃意识到这一点,原本渺渺茫茫,如同梦幻泡影的虚幻界域仿佛变得真实起来。 尤其是当中的大潾河,几乎具体如现实。 李柃这时候也发现了一个情理之中的规律,那就是离这条河流越近,在自己精神世界中投射出来的影像就越清晰真实,离河流越远,就越模糊虚幻。 “难怪此前一直都朦朦胧胧的,没见现实地形,敢情是因为我都在山上!” 李柃藏东西的地方在荒山上,那是连洪水都难到达的地方,神国的影响明显不深。 “山上收藏此物,堪称绝妙!” “我灵体强大,完全可以跨越山上到附近河边的距离,只有我能找他们,他们找不到神像!” 神国法域之内充盈愿力,常人贸然深入,是要迷失的,也就是李柃这段时日借机磨砺了精神,自觉能够对抗,才敢如此作为。 这里隐藏的秘密不少,李柃隐约感觉,自己光是进入其中探索,都能大有收获。 念想间,前方景物豁然一变,好像就已经来到白天去过的鸭嘴乡。 “空间似乎被扭曲了?不,这根本不是正常的空间。” “我心中念着要找此间,竟然真的忽略了中间一段无关的路程,片刻功夫就到。” 李柃恍然惊觉,神国之中的鸭嘴乡呈现出与白天所见一模一样的地形,但在灵体的感知之中,四方上下俱皆被浓烟般的雾气笼罩,如同幽冥鬼蜮。 自己的神识似乎都受到了几分影响,感应范围大幅降低。 好在返魂香这时候也发挥出了惊人的效用,竟似能够无视维度,依旧把气味传递进来。 李柃闻着这股气味在,心中安定许多,也依稀明白,为何老祖要让自己致力于钻研此物了。 这实在是好用呀。 突然,李柃神识感应到,一股如同怪蛇的烟雾从附近人家屋内钻了出来。 它就像是真正的蛇类,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爬行,悄悄潜入另外一户临水人家。 李柃忙跟上去,结果发现,房间里面摆设破旧,但却一如正常的乡下人家,各种家具床铺,锅碗瓢盆尽皆可见。 除了没有人。 怪蛇钻进房间,一直爬到里屋床铺才停下。 “这难道就是魔道的精神灵体?玉册之中似乎曾经记载过这种现象,只是利用神国法域潜入现实空间,已经涉及到了利用神灵权柄的手段,倒是颇有玄妙之处。” “说起来,我如今也是在利用神像沟通神国,难不成这还是个公共场所,大家谁都能来?” 李柃似乎明白了什么。 正走神间,忽有一股烟雾凭空冒了出来,空荡荡的床铺上突兀多出了一道躺着的人形虚影。 怪蛇见状,钻进人影脑子里。 那人影似乎只是一种精神力量的投影,根本无法显现出现实之中的模样,但很快,开始不安颤动,如同梦呓的声音传了出来。 “江神爷爷饶命,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是……一定给您补上祭品!” “谢江神爷爷……” 不久之后,怪蛇离开,那人影却依旧停留在那里,似乎仍然陷于噩梦之境。 “刚才是有人沟通神国,令得现实与虚空交错?” “怪蛇钻进脑中,似乎是精神力量入脑的体现,果然在恐吓乡民,要求他们补上祭品!” 李柃目睹了寄魂托梦的真相,这就是他们愚弄百姓的手段。 悄悄跟随怪蛇,继续向下一户人家走去,果然又是同样沟通精神,进行恐吓。 “那些人明天醒来,相互验证一下,岂不全都要以为江神显灵?” “很大可能,那些乡绅耄老们又要偷偷找少女投江献祭了。” 李柃看得火冒三丈,但尝试了一下,根本无法跟随着潜入精神,钻进对方梦境。 他如同本能般的察觉到,那种人影非常脆弱,自己稍微再用力,便将如泡沫般粉碎。 这只能把他们从梦境之中惊醒,无法告知真相,以正视听。 “罢了,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告知什么真相?” “我不会托梦之术,解决不了问题,干脆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当下追上正在离开的怪蛇,抬脚就是一踩,直接把它碾碎。 看了一眼脚下散开的黑烟,李柃强忍恶心,仔细嗅味。 在漫天香烛纸钱和檀香交织的愿力气味之中,一股腐朽和腥臭浮现,成为了李柃主动搜寻的凭依。 “闻起来好恶心,不过这样也好,越臭,就越明显。” “我可以找到你!” 他循着这股气味飞向河流的所在,开始向上游移动,飞着飞着,竟似再次穿梭虚空,一下跨越了不短的距离。 李柃踩碎怪蛇的同时,鸭嘴乡上游,某处县城之中的普通民居内,一名魔道修士浑身激颤,如同梦中惊醒般坐了起来。 他身穿粗布衣裳,一副市井小民的装扮和衣而睡,低头抹了一把额头,竟然满是冷汗。 “怎么回事?托梦失败?我的梦灵好像被什么东西攻击!” 魔道无来由的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看向床头不远处,特意摆放在墙中神龛内的一尊乌木神像。 大粼江神面容威严,目光炯然,定定的看着他。 魔道原本常用此物沟通神国,寄形托物,伪装神灵,只当这不过是一件死物。 但不知为何,今日总感觉它栩栩如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不会是夜路走多了终撞鬼,真的有大粼江神吧?” 第37章 御魂之术 魔道眼皮猛跳了几下,面上神色愈发凝重。 梦中之灵破灭,让他如同做了一场魇镇的噩梦,至今仍觉昏昏沉沉,脑袋胀痛。 神识甚至产生了一种黑烟弥漫进来,充盈整个房间的错觉。 这种状态非常之不好,甚至要开始混淆现实和幻觉。 他疑神疑鬼的盯着神像看了好一阵,最终才确信,根本没有什么黑烟。 但重新躺回床铺,仍觉浑身上下就是不自在。 想了想,他起身拿过一块布,把神龛里面的乌木神像遮盖起来。 说来也奇,这样做之后,立刻就自在了许多。 魔道吹熄刚才一直燃着的油灯,重新躺了回去,闭目养神。 笃!笃笃! 突然,一阵敲门声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 魔道猛的一震,睁开眼睛。 他艰涩无比的转过面庞,死死盯住房门的方向。 “怎么回事?” 房间昏暗,但以炼气前期的神识感应完全可以穿透过去,知晓外面走廊空无一物。 “难道又是幻觉?” 魔道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不佳,一时并未确定。 笃!笃笃! 忽的,房门再次响了起来。 魔道一个激灵弹了起来,坐在床铺上屏住了呼吸。 “谁?” 他低喝一声,声音中带着些微的寒意。 笃!笃笃!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 这种声音在夜深人静时非常清晰,似乎有种牵动人心的诡异魔力,每一下都正好敲击在心脏上。 魔道面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这一次,他彻底听清楚了。 敲门声的确是从不远处的房门传来,这不是幻觉! 还没有等魔道缓过神,天花板上,一滴一滴的水珠开始落了下来。 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从河中爬出,浑身湿漉漉的凭空出现在房间里。 魔道瞪大了眼睛,无言看着地面水迹扩大,越来越多,在黑暗中呈现出鲜血般的殷红。 遮盖神像的黑布也在这时滑落,大粼江神那威严的面孔再次显露了出来。 这座神像的雕塑者水平很高,把神灵的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魔道身躯剧震,只感觉寒流冲顶,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半夜房门为何敲响? 屋顶何以无故漏水? 神像为何自己揭开遮布? 梦灵被灭的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 这一切的背后,是同为修士的高手捣鬼,还是神祇显灵,要找渎神者的麻烦? 和寻常凡民百姓不同的是,魔道并不迷信。 他深知一切事物的背后,都能找到大道原理的解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镇定不慌。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能够找到解释,他比迷信凡民还要更慌。 因为搞迷信只是自己吓唬自己,有根源的诡异现象,却是当真能够要命的! 魔道唇齿发冷,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完蛋的样子。 突然,他跳下床铺,身手敏捷的翻窗而出,转眼就离开了房间。 外面明月高悬,如有银纱笼罩,微风吹来,令人如获新生。 “果然,感觉立刻不同了。” “还好我一直都严格保持法阵,能够限制神灵影响!” 和寻常的迷信愚民不同,他拥有着丰富的修仙知识和超凡经验,竟然克服心中恐惧,迅速逃离现场。 魔道想了想,光着脚走向同栋宅院内,另外一侧的厢房。 作为魔道弟子,他也担负着发展下线的任务,很是费心的在市井之中物色到几名年轻人。 虽然不是什么灵根俱全的资质,无法踏上修炼之途,但学会几手邪术,持着符箓,秘宝跑腿办事,亦是绰绰有余。 用异闻司的说法,这就是魔道爪牙。 他如今就以表亲身份暂住在其中一名爪牙的家中,方便传道的同时隐藏自己。 “快开门,出事了。” 魔道急忙行至爪牙休息的卧室,急促敲门。 不久后,房里传出一句:“谁呀?” 爪牙没有完全睡迷糊,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出来给他开了门:“黄仙师,什么事?” “神像好像出了问题。”魔道说道。 爪牙闻言,神色一惊:“那该怎么办?” 魔道冷静道:“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天亮再说。” 爪牙惊讶道:“我们不走?” 魔道道:“不能走,在外面碰上异闻司的巡夜者同样危险。” “更何况,神灵报应无远弗届,不解决根源,根本无济于事。” 爪牙恍然大悟,仙师果然不愧是仙师,临危不乱啊。 魔道头疼欲裂,又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在这边休息,但不一会儿,夜深人静之后,莫名其妙的恐惧又升了起来。 爪牙没有修炼,干坐着陪他熬了一会,早已经困得不行。 正要吹灯睡觉,突然听得魔道阻止道:“别熄灯。” 枯黄的中年男子面孔上,难得的现出了一丝红润。 爪牙嘴角抽动了一下,默默退了回去。 魔道突然又道:“我看你的床还有位置,咱们今晚将就,挤一挤算了。”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同时还含着几分莫名的赧然。 爪牙目瞪口呆,旋即一股深深的担忧升腾起来。 “这……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 就在魔道都被逼得跑去爪牙房间,和他同挤一张床的时候,作为幕后黑手的李柃却是在神国法域之内现形,眉头皱起,露出了不甚满意的神色。 “就这?” “看来隔着神域影响现实,并不容易啊。” “也怪我不懂技巧,没有学过相关法术……” 他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发现那乌木神像身上隐隐发出暗淡的灵光,笼罩周围数尺。 但虚空和现实之间隔着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气雾,萦绕之间,感应朦胧不清。 这有些像是凡胎肉眼无法在黑暗的环境视物,昭示着力量凭依的削弱。 李柃尝试走出房间,却发现空间在这里发生了极大的扭曲,似乎被某种外来的神秘力量干扰了。 李柃思考起来:“他们擅长借用大粼江神的力量,这应该是某种针对反噬的防备。” 实际上,倘若不是自己的神魂位格奇高,精神灵体已经能够对抗愿力之中蕴含的精神意志,连来到这处地方都是一种奢望。 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在神国法域之内通行。 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继续探究。 “竟然搞断开连接这一套,是不是玩不起? “那好,我换成现实中来找你!” 精神断开联系,仍然还处于荒山的灵体立刻清醒过来。 从始至终,李柃都没有移动过位置,他在神国法域之中的灵体似乎是某种精神的投射,这种状态非常玄妙。 这也是他赶到了那边,却只能够通过神像作为彼端窗口,有限投射自己力量的缘故。 不过这一次,灵体在荒山之中冲天而起,却是快如奔马,亲自朝那边赶去。 此时李柃魂体愈发强大,神念力量增长之余,速度都有所增长。 但更主要的是,天天晚上到处闲逛,越来越熟悉这种状态了。 只花了大半个时辰,李柃就来到之前侦查所得的地点,再次找到那名魔道修士。 二话不说,剑气浮现,完全没有丝毫征兆的袭向魔道身躯。 这名魔道本以为远离神像就可以躲避异常,但却没有想到,李柃竟然从神国转到了现实。 随着噗嗤一声,魔道周身罡元流转,全力催动护罡进行抵挡。 但仓促之下,他也无法完全卸除其威能,依旧还是被刺破法衣,皮肉裂开,伤口之中鲜血飚射。 李柃前段时日食香炼魂,把神念力量增长至百斤大关的效果展露无遗。 罡煞化剑的攻击能力彻底成型,配合灵体特性,已然是一种堪称可怕的诡异攻击! “黄仙师!”同一个房间中的魔道爪牙惊恐大叫。 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帮不上任何忙。 魔道充耳不闻,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分神化念,灵击之术!” 一股无形的涟漪如同音波荡漾开来,随着这股涟漪传来的,是类似李柃曾经见识过的林柔娘的精神攻击手段。 魔道也不知对手究竟是什么,只想先争取喘息之机再说。 但这一招所能攻击到的是残魂阴煞层面的事物,对于高位格的灵体而言,仍是梦幻泡影。 李柃丝毫不为所动,抬手又是一剑往其身上劈去。 魔道目露惊骇之色,身上再绽血光。 天旋地转的感觉涌了上头,生机和力量都仿佛随着这次的受伤流失殆尽。 他低头看了看,这才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道划开腰腹的巨大伤口。 “喔……” 魔道徒劳的往空中虚抓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转眼间,就轰然倒地。 招募来的爪牙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面上充满惊恐之色。 他至今仍然没有察觉到敌人的存在! 李柃从这人身上闻到一阵腐臭,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当下凝聚罡煞,随手又是一剑,跟着斩妖除魔了。 这三两招之间看似有来有往,但总的来说,也不过是在弹指之间发生,单方面的碾压。 李柃现在是愈发体会到占尽先机的妙处了,炼气境界的修士大多不修气血,仍然还是凡胎肉身,先下手为强,往往就能在片刻功夫奠定胜局。 更为奇妙的是,自己灵体处于虚空,不可见,不可触,对方连反击都无处着力。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高一尺,法高无涯。 自己的道,比这些炼气修士高了何止一尺?简直足有三层楼! 很快,李柃翻找魔道遗物,从其行囊之中发现一块曾经见过的令牌信物。 “但愿长眠不复醒,留作泉台冥中仙……” 还是那句话,但翻到背面一看,花纹图案有所差异。 李柃不由得心中微动:“这不是尸仙宗弟子,而是幽魂宗弟子!” 幽魂宗人出现,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自从上次林柔娘现身之后,李柃就猜测会有其他幽魂宗弟子也在此间。 不过,似乎是人数较少,或者另有用处的缘故,并不容易找到他们踪迹。 如果说尸仙宗弟子身上常伴腐朽与血腥的秽臭,那么幽魂宗弟子也大同小异。 但相比之下,更似多出几分香烛纸钱烧尽的灰烬意味,如同阴鬼之流。 李柃想了一下,特意把这枚令牌留了下来。 这是他给异闻司人的提醒。 乌木神像他也没有带走,那物的功用似乎和自己手中掌握的大同小异,但是单从尺寸大小就可以知道,位格远远不如。 自己手中掌握的神像可比它好用多了,犯不着再拿。 同样还是留在原地,给异闻司人研究。 不过,李柃很快也发现了惊喜的收获,这一魔道身上,竟然藏有之前自己用过的乌血油。 这可是炼魂的好东西,自己正愁从林柔娘手中得到的那份已经用光,不知该从何处去寻呢。 这一下,至少又可以再用十天半个月,令得神魂阳性加快增长了。 除此之外,李柃还在行囊之中发现了另外一物,赫然正是记载着幽魂宗御魂之术的入门法诀,《幽魂秘谱》。 大概是为了传道的缘故,它的内容颇为丰富,连寄魂托梦和借助神国法域施法的精神法门都包含在其中,这已经足以引领凡人踏入魂道的世界,正适合自己这样的入门者。 李柃看了一会儿,颇为满意。 虽然他也认可道高一尺,法高无涯这句话,但若能够掌握更多法术,无疑还是能够在同等境界之下获得明显优势。 相比尸仙宗的炼尸和炼毒法门,这种东西与自己道途的契合程度更高,价值无疑也更大。 但得益于老祖所给的玉册,李柃对神魂和精神层面诸物的了解已经颇为深刻,很快就看出,这里也存在着如同《三宝炼魔诀》的漏洞。 它只教导了如何运用这些法术害人,但却没有养魂,炼魂,增益自身的方法。 久而久之,精神枯耗,就要如同饿犬,去吞噬别人念头,甚至神国法域之中的香火愿力。 这里面似乎存在着极大的弊端,不过对于能够食香炼魂的自己而言,完全可以无视。 有了这种东西,自己的路子无疑就更广了。 第38章 助眠香 回到北郊荒山,李柃迫不及待翻阅《幽魂秘谱》,顿觉豁然开朗。 他前段时日借返魂香之名研修神魂,从玉册之中得知了不少出窍的奥秘,与之关联的是人之精神和魂魄的知识。 这些东西,平常是显现不出什么用途的,也不能增长几斤力气,学会什么法术。 但在此刻,立刻成为了厚实的基础。 细分秘谱主旨,可以发现,它重术不重道,相关原理只是略提,远远没有老祖所给神魂玉册明晰,这大概就是仙魔两道的侧重点不同了。 全篇大概可以分为观想修魂,灵体化形,魇镇奇术三大部分。 其中观想修魂相当于内功根基,灵体化形则是塑造元灵之术,能在一定程度模拟神魂出窍之后的灵体。 “当时我在鸭嘴乡中所遇,应该就是那魔道的元灵。” “他以类似出窍之法寄附江河,利用了神灵权柄所赋予的操控能力。” 李柃一下明白了许多。 继续看了下去,魇镇奇术是诅咒术的一种,又名厌胜之术。 看到这里,李柃又是恍然大悟。 “怪蛇钻入人脑就是其在神域虚空的表现,可以为我灵体所观察,但在现实物质世界,根本无形无迹,防不胜防。” 李柃拥有食香炼魂之法,又连正宗的真灵都能化形,自然看不上当中修魂,化形的部分,只是细读起这魇镇奇术一篇。 结果一口气看下来,感觉获益良多。 “原来如此,要这般运用……” “难怪此前一直都难抓住他们把柄,直至活动频繁才暴露出来。” “百姓们夜中噩梦连连,这样的苦处又有多少人会去细听细究?” 相比物质世界当中的活动,神国法域之内操持权柄无疑隐秘而安全。 李柃感觉,这有些像是自己神魂出窍之后的表现,经常去异闻司那里翻阅卷宗都不为人所知。 第二天,李柃借故自己还是不安,派人去了一趟异闻司,把左忠良请进府中。 “李驸马,其实你真的大可不必担心,倘若昨夜无梦,联系渐弱,魔道想要找到你只会更加不易。” “我早就说过,只要自己坚强,不授人于柄,他们根本奈何不得你。” 左忠良对这一趟行走不甚满意的模样,他还有公差要出呢。 但是上司得知,异常重视,就连马副指挥使都被惊动了,跟随着一起过来。 听左忠良这么说,不由训斥道:“左百户,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边的事情一定要重视起来,无论用何种办法,也不允许魔道中人滋扰驸马,明白吗?” 左忠良一脸郁闷,他是真不明白。 都说了区区小术不足挂齿,为何非要放着别处案情不管,浪费人力在这边? 马副指挥使见状暗自摇头,对他这种人也颇有几分奈何不得。 多好的机会? 自己不抓住,难怪做不成千户。 李柃见状淡淡一笑,却是就异闻司所获信息询问起左忠良。 他其实也可以自己去查相关卷宗,但这弄起来多费时间精力? 还不如开口询问。 左忠良果然对相关案情了如指掌,很快作了解答。 好一阵后,李柃从他口中弄明白,异闻司的确曾经收录过相关卷宗,知晓不少凡民都是因着噩梦连连,精神萎靡而误入歧途。 李柃沉吟一阵,问道:“这似乎有助于淫祀的发展,异闻司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左忠良道:“没有,这需要运用到一些精神秘法,我等便是能够入他人之梦,又哪里有那许多功夫去蹲守?” 马副指挥使看了他一眼,忙道:“当然,若是李驸马真的遭到攻击,我等不惜代价也要请动高人入你梦境,斩妖除魔,只要击溃梦灵体,大多都能斩断联系。” 李柃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只是这种办法只对达官贵人有用,百姓们仍然没有依靠呀。” 左忠良突然道:“李驸马,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也想请教你。” 李柃道:“请讲。” 左忠良道:“我等最近四处缉拿魔道,发现其中部分幽魂宗人持有信灵香……” 马副指挥使闻言神色急变,狂向左忠良使眼色。 左忠良恍若未顾,继续道:“似乎是从中发现炼魂奥秘,能够有助精神,增益淫祀之效用。” 李柃心中微动:“哦?还有这事?” 左忠良道:“有卷宗为证,千真万确。” 李柃道:“信灵香本身就能够助益修士炼魂,可能当中的确含有引导精神的功效,被魔道中人利用起来不足为奇,不过我还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把它运用到这一领域。” 左忠良道:“不知驸马可否改进此香,杜绝它被用于淫祀?” 李柃道:“这恐怕不行,毕竟从根源来看,淫祀祭拜与冥想修炼颇有共通之处,根本性质是改变不了的。” “更何况,此物的初版配方早已流传出去,民间恐怕不乏懂得炼制手法之人,哪怕质量粗劣一些,仍然还是可用的。” 左忠良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李柃却突然生出一个灵感,询问两人道:“若有一种香品能够安神清梦,助人睡眠,能否杜绝噩梦的影响?” 左忠良闻言微怔:“李驸马的意思是……” 李柃道:“我乃仙门册封的制香人,若能制造出这种香品,想必会对仙师们防御精神秘法也有作用。” “而若恰好它的配方简单,材料价格也低廉,能够进入寻常百姓之家,那岂不也是一种可以有效杜绝魔道滋扰,遏制淫祀的佳品?” 左忠良道:“若真如此,那是再好不过。” 马副指挥使愣了愣,也大赞道:“好主意呀。我等期待驸马爷能够发明此香!” 等到离开驸马府,赶回司部的时候,却是面色垮了下来,黑着脸对左忠良道:“你呀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刚才在教李驸马做事?没事提什么信灵香,倘若遇到个心眼小的,就觉得你是在给他上眼药了,自己找不痛快不要紧,别连累异闻司!” 左忠良道:“我也只是想要了解一番情况。” 马副指挥使闻言为之气结:“我看你是傻了,还指望什么改进信灵香的功能,便是知晓信灵香有助淫祀,那又如何?” “你当真以为,仙师们就不希望看江神信仰蔓延,毕竟螳螂捕……”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言了。 左忠良神色微变,也沉默了下去。 …… 李柃在两人离开之后,坐着步辇从前堂来到内苑,回到自己平常制香的含香阁中,准备制作新香。 这次灵感来得突然,但实际上,也并非全无准备,毕竟他刚好就知道有些香品能够安神清梦,助人入眠。 香之功用繁多,广义上的香料与生活之中的诸多用途息息相关,还包含了味觉领域的烹饪材料。 睡眠作为占据凡民百姓人生之中绝大部分时间的日常活动,自然也却不料香料的运用。 李柃对这一点也是有所研究的,如果要他现在就拿出具有安神助眠功效的香品,都有现成的。 唯一的问题,是倘若想要有助益遏制淫祀,需以经济实用为主。 整个白天,李柃都在准备之中度过,到了夜晚,就寝之时,突然对内苑侍女们道:“今夜要试用新香品,你们都用这些助眠香吧,明日告诉我感受。” 九公主好奇问道:“夫君,怎么了?” 李柃当即把日间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并道:“如若当真有用,说不得又是一桩小功。” 得知还有这一原因,九公主不由问道:“夫君你不自己亲自试验的吗?” 她还以为李柃也担心做噩梦,被魔道滋扰。 李柃轻轻捋了捋她的秀发,把一缕乌黑亮丽的香云放在鼻下嗅了嗅,调笑道:“我的助眠香就是青丝你呀,有这等好香,还要别的做什么。” 实际是他晚上要神魂出窍,以魇镇奇术尝试营造噩梦,以及助眠香抵御这种术法的效果。 不过李柃也没有乱拍妻子马屁,毕竟九公主有德之馨,美之韵,都是他爱闻的香气。 说她身上之香是好香,能助自己入眠,倒也称得上是真心话。 侍女们闻言却偷笑,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其中一名叫做朝姝的通房丫鬟仗着自己是房中人,更是伶牙俐齿道:“是好香哩,就怕驸马闻多了得腰酸。” 九公主羞涩轻锤李柃。 不是,那丫鬟瞎带节奏,你捶我作甚? 李柃愣了愣,一脸无辜。 不过调笑归调笑,正经事还是要办的。 “朝姝,丽居,洛珍,洁华,你们把这些发下去,每房所用不同,不要搞乱了。” 这些都是房中人,也就是所谓的通房丫鬟,名字都是李柃亲自改过,带典故的。 四美婢闻言,依照李柃所言各自领了不同香品,给其他侍女分发去了。 结果就是李柃和九公主就寝的房间中没有熏香,隔壁的其他侍女睡下的房间却各自用了不同熏香。 九公主的陪嫁仆役是不少的,有着足够的人手同时使用李柃特别制作的香品,进行不同组别的对照尝试。 等到万籁寂静,李柃神魂出窍,往外面飞去。 房中的侍女是要值夜的,就算犯困偷懒,也只敢打盹,所以要检验助眠香的效果,还得到其他房间去。 李柃和九公主常居的卧室在内苑中部的清宁居,只是个单层建筑,但却呈现内六外八格局,是个独门大院的规制。 里面六间是主人的寝居,酒居,琴居,棋居,书居,画居,外面八间则是各丫鬟侍婢所用。 但这里也不算是她们真正的居所,而是轮值之时暂住的场所。 应李柃要求,九公主清退了不少让他闻着不喜的侍女,精简到现在的规模,已经能以三四人轮用一间的方式固定下来。 此外,主人寝居面积不小,内含两个小卧房,随时可以召唤值守侍女听候差遣,外面还另有不计算在间数之内的洗漱场所。 李柃最先来到的就是卧室外的小卧房,朝姝,洁华二婢果然已经各自酣睡。 驸马府中女子不少,但李柃真正亲近的也就是这几个了,本身品性,才情和容貌都远胜一般大家闺秀。 一进朝姝房间,便是如同芍药的清香洋溢,这也是一种德之馨,美之韵,只是具现程度不如九公主。 不过除此之外,今天还多出了李柃所配的助眠香,乃是以药疗之法裹于囊中,藏在枕下。 这也是一种常见的治香之法。 并非所有香品都用烧的,除打篆燃粉之外,还可以埋炭煨炉或者熏佩。 当然这是往高雅,复杂的说法,古文当中的爇,烧,焚等字眼相近,行文之中也多有混用,这个不必细究。 通俗直白点来说,就是可以直接刮粉点燃烧了,隔着炭火和金属片,玉片去煨热,或者佩戴香囊熏香的区别。 其中烧香最为简便和古典,也是李柃这位复古大师所崇尚的纯天然治香之法,但容易发烟,引发呼吸道问题。 埋炭焚香是香道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文人雅士兴起的高雅玩法。 李柃认为,并不见得所有香品都适合于此,繁琐不说,格调也需要有足够高级的香料相配才能相得益彰,否则有东施效颦之嫌。 助眠香嘛,最好用莫过于直接填入枕芯,做成药枕,这也是中医上的一种手段。 香的功用包含祭祀,但绝不限于祭祀一种。 如若说信灵香是一种用于焚燃的祭祀之香,那么,这种助眠香,无疑就是适合熏佩的药疗之香。 此刻所体现出来的,是一种香疗之法,所用香材多数为药。 香道也有与岐黄之道相通之处,这是除香火神道之外的,另外一个道途的相交领域。 李柃飘浮在朝姝头顶,静静感受了一阵,突然运转法门。 只见虚空之中,只有他自己能够察觉到的涟漪波动,转瞬之间,灵体入梦,精神和其脑海之中正在运行的梦境连接起来。 这是李柃的优越之处,他根本就不必借助神灵权柄和法域中转,自己就能完成这一法术! 第39章 拒邪香 恍惚之间,李柃感觉一缕精神如同烟气袅袅上升,跨越尘世与虚空的阻隔,进入到某个神秘飘渺的特殊空间。 这里有些像是神魂出窍之后所见的天地,但是更为漆黑,难以感应事物。 四周朦朦胧胧,弥漫着宛如浓墨的黑幕,神识探照过去,上不着天,下不挨地,混沌如鸡子。 身处这般空荡虚无的所在,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空空落落,如同置身于宇宙深空的恐怖之感。 但,随着心念运转,一切都变了。 它毫无征兆变成了鸟语花香,微风吹拂,一派阳光明媚的场景。 朝姝纵马疾驰,开开心心向前。 李柃看着她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你明明就不会骑马,竟然梦到自己骑马?” 仿佛听到李柃的评论,朝姝骑着的马儿竟然凭空飞腾起来,给他当场表演了个天马行空。 这里摆明了就是她的梦境,任性。 “这场景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对了,是去年外出踏青的时候,虽然所见风景有些不对,但大体上还是有依据的。” 李柃思索着魇镇奇术的用法,如果这时候灵体扑上去砍杀飞马,让她跌落下来摔死,那就是活脱脱的一场噩梦了。 魇镇奇术最重要的关窍是让对方灵体受惊,察觉到自己正在遭受伤害。 也即是,改变潜意识中的认知状态。 如若对方是凡人,坠落必然重伤,也就满足了这一条件,但若是修士或者武道高手,潜意识中认为自己不至于如此孱弱,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已经涉及到意根层面,第七识的运转规律,所不同的是,借助了魂道之中的梦之领域来过桥。 除此之外,还可以直接攻击梦境主体,也即是正在做梦的朝姝本人。 不过这方世界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诞生,直接攻击她,简直堪比毁天灭地,难度实在太高了。 “以质而论,修士在元婴之前甚少修魂,没有达到高深境界之前本质差距都不大,这个我倒是不同,我生来魂异,神魂品质高出凡人太多。” “以量而论,修士精神总量自然胜过凡人,但送进梦境的也只是一缕精神而已。” “入梦之法讲究的是润物细无声,送入梦境的精神力量是非常微小的份量,远远低于梦境主人。” “因此,梦境领域比的是谁更清醒,谁能充分掌控意识和意根,而不是谁蛮力更强。” 李柃想了想,分出一缕神念,如同掌控罡煞那样尝试着令梦境发生变化。 蓝天白云当即被层层乌云取代,倾盆大雨落了下来,正享受着郊外风光的朝姝冷不防就被淋了个落汤鸡。 “原来如此,操控梦境是这样的感觉。” “朝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掌控梦境,所以也会被我改变。” “但若她能有意识的进行操控,情况截然不同。” “不过那样一来,就是清明梦了。” 清明梦在梦境领域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存在,和一般梦境的根本区别在于,它是清醒的,仍然受第六识的主观意识操控。 李柃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我都还没有做过清明梦呢,按理说来,已经可以轻松做到。” “哪怕没有从幽魂秘谱当中学到这些操控梦境的法门,以我灵体的强度,都可以尝试着在做梦时保持清醒。” 这就叫做道足法自生,修为境界才是修士的根基,突破到了某些关窍,许多东西都能水到渠成。 不一会儿,朝姝的梦境再变,这次却不是李柃自己操控,而是顺应梦境主人潜意识的改变了。 现实中淋雨后,要找地方躲避,或者烤火。 她就受这一点潜意识影响,梦到了进了郊外的大屋子,跟大家一起烤火。 郊外为何会有大房子,这个她不管。 大家怎么一下又冒出来了,也无所谓。 反正就是一起在里面开开心心烤火了。 自己,九公主,还有府里的其他丫鬟,侍女们都出现了,分明就是当初郊游踏青的残存记忆。 “嗯?” 李柃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和此间的自己存在着莫名的联系。 想起魇镇奇术之中的记载,他的梦灵飞了过去,瞬间就占据朝姝精神所衍生出来的自己身躯。 “果然如此,取代这个角色之后,我跟这个梦境联系更深,掌控权柄更大了!” “我正在借助她自己的精神影响这个梦境!” “如若换成魔道的话,恐怕就是利用老百姓们心目中的神祇吧?” “潜意识中,神祇掌控天地,拥有无限威能,还不得反客为主,为所欲为?” “授人于柄……原来这就是授人于柄!” 就在这时,朝姝似乎注意到了李柃,身躯主动贴了过来。 她的面上,带着几分热情。 “你要做甚?” 李柃带着几分尴尬落荒而逃。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没有想到这个丫鬟表面平平无奇,内心竟如此狂野。” 李柃是通房丫鬟们的主人,要做什么在现实中就做了,玩儿真的岂不更好? 他是不屑于在对方不清醒时乱来的。 不过由此,他也意识到了一件严肃无比的事情。 “邪法之所以被称为邪法,果然是有原因的。” “这门法术可以用来残害生灵,窥探隐私,满足私欲种种,如果被心术不正之人利用,当真容易出问题。” “只能将其作为过桥的法门,切不可沉迷。” 李柃轻叹,明确了这一点。 很快,李柃又想到另外一件重要之事。 “我可以干涉朝姝梦境,这岂不意味着,助眠香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难道说,安神清梦并不是对抗魇镇奇术的关键?” “不过这个也难说,我初入梦境时,所见一切都是漆黑虚无,当时她可能还没有做梦。” “也许是我的精神本质太强大了,刺激着她的精神开启了梦境!” “要借助神像过桥,从神国法域之中入侵梦境,才能看出真正的效果。” “但那样做,可能会在她精神中建立起与大粼江神的联系,还是不要挑选府中人,明天再让别人使用此香试试看。” 李柃想了想,去往其他人的梦境逛了一圈,结束这次尝试。 第二日,他寻了个借口前往行宫,给老丈人玄辛国主进献助眠香。 玄辛国主一如既往的好说话,当下让宫人们把李柃带来的香品分发了。 当夜李柃再度神魂出窍,直接去到北郊荒山,从神国法域进入那名行宫美姬的梦境。 说起来,李柃也好一阵时日没有关注她了。 这个暗棋被魔道放在老丈人身边,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可能只是暗中盯梢,好让魔道对玄辛国高层动向有所掌握。 美姬和大粼江神之间果然存有联系,房中法域清晰可见,让李柃的精神一下就顺利潜入其梦境。 当李柃发现自己成功的一刹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还是能进来!” 这意味着,这种助眠香真的没有什么用处。 李柃不由得大失所望:“看来整个思路都错了啊,想要杜绝魔道的魇镇奇术影响,不是简单安神清梦就能做到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没有立刻结束这次的探索。 “来都来了,看看她在做什么梦。” 美姬的梦境似乎有些模糊,精神灵体未现,净是一些凌乱碎散的场景。 李柃知道,这是无意识的记忆整理。 很多人醒来之后并不记得自己做过梦,但却并不见得是真正的无梦,而是这种散乱梦境。 李柃开始主动入侵梦境,操控权柄,进行改变。 不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了一处昏暗的堂屋,疑似林柔娘身边筑基修士的老妪坐在上首,开口说话:“你潜到王宫,盯着那玄辛国主,必要时以此物毒杀他!” “异闻司一乱,无力追查,我等计划便能顺利推行……” 这似乎是潜藏在美姬记忆深处的东西,李柃见状,不由得一惊。 计划,什么计划? 竟然还想要以毒杀自己老丈人为遮掩? 蓦然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从木特使处看到过的地图,以及通过卷宗和历史记录了解到的一些玄洲大事件,一个大胆猜测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 “不会是指大洪水吧?” 自古以来,大粼江神一直都以恶神形象示人,引发洪灾,淹没沿河两岸的城镇田地是常有之事。 如今看来,这些竟然不完全是天灾,还有人祸? 魔道操持神灵权柄,行魇镇之事,欺凌百姓,收割愿力。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们最终想要的,还有一大波尸骸和魂魄,把无辜枉死的平民百姓转化成为尸兵魔怪,或者自己修炼的资粮。 与此同时,借由这等恐怖散步出去的信仰会更加深刻,更加难以根除,为休养生息数十年后,新一批的人口繁育开来作铺垫! 李柃心中寒意陡生,同时为沿河两岸黎民百姓和自己老丈人的性命生出浓浓的担忧。 “之前还是想岔了,以为表面平静就是癣疥之疾,实际形势远比预料之中危险得多。” 李柃并没有轻举妄动,现在还没有必要处置她。 毕竟都已经潜伏这么久,短时间内也不像是有被发动的痕迹,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李柃留着她还有顺藤摸瓜的用处,这是牵扯林柔娘藏身之处的一个工具人,失联时的备用手段。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李柃还是利用自己闻香天赋到处找了找,在院子外的假山中发现那份在梦境之中出现过的毒药,悄悄将其带走了。 国主身边自有修士保护,等闲手段刺杀不得,这份毒药被藏起来,就算那美姬要有所动作,她也发动不了。 至于会不会打草惊蛇,李柃也不管那么多,只要暂时跑不了就行。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悄然离开,去往异闻司查阅自己过去未曾注意到的那些细节。 结果,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从一些通告文书可知,沿河各地开始连续下雨了。 有相隔千百里外的上游,甚至下了整整一个月的暴雨! 大量水流正在从不同的地方汇聚,但却诡异的被某种力量收集起来,似乎要等到关键时刻再用。 异闻司已经开始注意到了这种现象,正在四处追查,不过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上司,也就无从得知具体的情况。 再联想到近些时日,赛舟祭时万民生信的盛景,李柃不由暗自轻叹。 “信仰孳生神力,神力带来恐怖,恐怖又孳生信仰,这是魔道行径,非正神所为啊!” “不过还好,他们似乎还处在蓄势的阶段。” “虽然灾祸势头已经出现,但只要泄去其力,还有希望缓解。” 接下来的几天,李柃继续研究香方,觉得自己之前的思路的确有些偏差。 或许不该从安神清梦着手,毕竟就算安定无梦,也同样有可能被外邪入侵,强行造梦。 这一点李柃已经在自家婢女和宫中美姬那里都验证过,自己可以刺激她们的精神催生梦境。 真正有用的,恐怕还是烧香拒邪,干扰神国法域的运行。 烧香拒邪有典可依,出自《洪谱》,香道集大成者的经典《香乘》也有引述。 原文曰:地上魔邪之气直上冲天四十里,人烧青木香熏陆安息胶香于寝所,拒浊臭之气,却邪秽之雾,故天人玉女太乙随香气而来。 后面那句“天人玉女太乙随香气而来”可能带有神话传说的色彩,烧香拒邪竟然把天人神仙都引来护佑了,不免过于夸张。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的确是效果非凡。 此方的主要材料是青木香,熏陆,安息胶香,原理是拒浊臭之气,却邪秽之雾。 如果把神国法域所衍生的精神领域视作浊臭之气,邪秽之雾,那么这一句话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它可以阻止这种法域的蔓延,干扰其对物质世界的影响,有些类似信号屏蔽的原理。 这一回,李柃简单制作了香品,做成棒状的棒香。 结果刚刚点燃,再以神像沟通精神,就发现难以连接现实了。 不仅仅梦境,就连整个世界都被浓雾笼罩! “真的有用!” 第40章 香火妙用 七月底,夜深人静。 北郊荒山中,树影婆娑,黑幕重重。 突然,隐秘石窟中凭空飘出一座乌木雕琢的大粼江神神像,落在附近稍平的石头上。 这是李柃神魂出窍来此,再度以精神进行沟通。 随着成功连接上大粼江神的神国,熟悉的感受油然而生。 “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求江神爷爷大发慈悲,下场雨吧!” “船要翻了,饶命啊……” 众生祈愿,情感交织,重重梦呓般的声音携带着堪称宏伟的精神力量,如同水波荡漾般传向四面八方。 香烛纸钱的气味飘扬,焚燃之后的飞灰蝴蝶般漫天飞洒。 李柃等到略微清醒,立刻施展出了自己最近参悟的众妙化香诀。 化香神通——拒邪香! 随着精神流转,灵体开始冒烟。 他脚也冒烟,手也冒烟,身上冒烟,头顶冒烟。 不一会儿,全身上下气雾腾腾,如同龙蛇的游丝氤氲,整个人都如同薪柴焚燃。 精神念力炽烈绽放之中,催生出拒邪香的香魄。 李柃的众妙化香诀能够观想气味,具现香质,这段时间,已然将这种新香的特性完全掌握,并且合入众妙化香诀的化香神通当中。 至此,他总共拥有了信灵香,返魂香,生云香,拒邪香四大香品的特质,还有其他包括灵材魔指木在内的千百气味以及各种香料的对应精神性质。 按照李柃自己的归纳,这种拒邪香应当属于第四重境界才能修成的意根香,与精神层面的力量息息相关。 他无师自通自创众妙化香诀,一口气就推演出五重境界,而且踏入第四重门槛,自然不难掌握这种性质的变化。 但实际上,性质相近的神通法术品级极高,位格上怕是足以比拟元婴修为,对应大修士的层次。 也就是他天赋异禀,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不一会儿,拒邪香香魄弥漫四周,在身遭形成了笼罩虚空的浓厚场域。 李柃顿时感觉,果真有了极大的不同。 “香火愿力的影响变轻了许多!” 他静心感受了一下,那些此起彼伏的呓语仿佛已经远去,就连香烛纸钱的气味都变得淡不可闻。 拒邪香非常奇特,凡胎肉眼看去,烟气平平无奇,也见不到什么妙用,却不想用神识感应一番,竟然有所屏蔽,进入神国法域一看,更是稠如浓雾。 它并不能够像信灵香那样增益魂力,但却拥有着阻断精神的特性,这一下,果然就把神灵显圣的凭依都遮挡了。 李柃以神念搬运香魄,将其均匀分布于体表,形成一种笼罩全身的护膜。 这是他最近发现的一个小窍门。 众妙化香诀的本质是以精神之力衍生变化,催化天地万香转化为自己所需的香魄,倘若能够在其中注入自己的精神力量,能够大大延长其存在时间。 随后,李柃做了一个全新的尝试。 只见他灵体上升,竟似凭空踏入一道水幕般的虚空之门,整个身躯都进入神国。 这是他头一次以神魂出窍之后的灵体本尊进入其中,而不是如同过去那样,只分出一缕精神去探查。 “好多香火愿力……” 随着灵体的进入,李柃感觉自己像是全身都被一股寒流浸透,那种重重叠叠的呢喃呓语瞬间暴增起来。 香烛纸钱的气味又一次浓烈。 “求求江神,收了神通吧……” “牺牲供奉,愿江神爷爷保佑……” “大发慈悲,不要再下雨了……” 李柃内心毫无波澜,继续利用自己心智上的清醒,以及拒邪香香魄所形成的场域抵抗其影响。 不久之后,那种仿佛魔音灌脑的幻觉再次削弱,气味也消失不见。 “果然有用!” 李柃觉得,自己已经摸索到窍门了,增加拒邪香的香魄之雾厚度果然是有用的。 他紧接着尝试从专门制造出的薄弱处汲取些许香火愿力,如同过往那样淬炼自己的精神。 若说过往的香火愿力是浑浊的黄泥水,如今则是被拒邪香过滤成为清澈的活水,里面所蕴含的精神力量总量不变,但却开始纯粹干净,便于融炼了。 金黄色的愿力香魄一道道凝如实质,看上去就拥有着非凡的气象,其性质之强大,恐怕得是意根圆满的境界层次。 也即是说,需要修成众妙化香诀的第四重圆满境才能以精神化出此香。 这种化香神通和自身生出香火愿力是有本质不同的。 前者可以神通之术糅合天地万香生成香魄,用于食香炼魂,而后者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很快,李柃精神一振,感受到了神魂的增益。 “果然如此,就算计较粗筛之后提纯精炼的麻烦,总体效率仍然可观。 “虽然我利用众妙化香诀凭空生成信灵香也可以修炼,但若算上催生和吸收的麻烦,效率其实是远远不如现在这样利用香火愿力的。” 李柃早就注意到这里的香火愿力,但由于不走香火封神的道路,从未这般尝试过。 现如今,终于才算是有了一个取巧的办法。 随着念头运转,李柃鲸吞这种初筛过后的香火愿力,足足一顿饭功夫就摄入千万以计香魄游丝。 这么多愿力香魄融入自己的精神,李柃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脑海之中开始出现模糊声音。 “愿风调雨顺……” 又来了! 李柃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这应该就是当前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今后继续修炼这门化香神通,强化拒邪香的过滤效果,或可利用精筛愿力达到更高的效率,甚至足以比肩灵材,但眼下,还是切忌贪心。” 默默记住这个极限,李柃以莫大毅力抵挡继续增长的诱惑,全力催运众妙化香诀弥补护膜,将更多看似唾手可得的愿力香魄排斥在外。 “还是试试别的吧。” 李柃一边精炼消化已经吸收在内的香火愿力,一边准备全新的尝试。 这一回,却是与神灵权柄有关。 这段时日,他从各处得到不少资料,得知大粼江神应是名存实亡,本体早已殒落了。 各方若有本领,都能窃取其香火愿力甚至神灵权柄。 片刻之后,他灵体四周精神波动,尝试着借助神灵权柄打开虚空与现实的门户。 随着水波般的涟漪泛起,四周场景忽变,原本如同重重浓雾笼罩的前方景象立时变得清醒和鲜明起来。 这是神识感应取代视角,正常出窍的感觉。 又回到现实中的物质世界了。 但奇妙的是,李柃已经不在原来的北郊荒山,而是来到行宫之中,那名美姬居住的小院。 神灵感应,无远弗届! “果真成功了,这是神国法域本身所拥有的权能!” “虽然比起真正的大挪移术麻烦了许多,但在现今的阶段,当真可以说是神技了!” 李柃心中涌过一阵惊喜。 上次探查神国法域之时,他就已经注意到这种现象,没有想到,竟然如此轻松就尝试成功了。 “魔道对大粼江神的研究似乎不浅,拥有着长久以来供奉祭祀所得的共鸣。” “仙门一直都在与之对抗,异闻司四处斩妖除魔,也多是以打击淫祀,斩除其权柄为主。” “不过如今,我或许也可以趁别人还没有注意,得到些许好处……” “我毕竟是凡民出身,又被断定了没有修仙资质,暴露出来干系太大。” “这倒不是说非得要死守这个秘密不可,但起码也得拥有一定自保之力,才能得到自主之权。” 带着这些思绪,李柃轻车熟路的进入院子,渐渐显露几分杀意。 没有错,他今天就是来斩妖除魔的。 因为时常晚上到处乱跑,查探各种隐秘,又有异闻司的卷宗和相关情报,李柃得知了魔道们的计划开始步入关键阶段。 近些时日,他再次确认林柔娘和那名筑基老妪方位,确认她们都在源水乡一带活动,便决定把这名美姬处理掉,以绝后患了。 要不然的话,自己的老丈人玄辛国主也有可能会陷入本无必要的危险。 然而就在李柃穿墙进去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烛纸钱味道。 “这是……” 自己才刚刚从神国法域之中出来,怎么又…… 李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催化自己的香魄,然后以精神联系神国法域。 这一次虽然没有利用神像,但李柃早就记清楚了进入其中的感觉,加之美姬经常在此祈祷,联络幕后的魔道,很快就从虚空之中发现了大粼江神的神国法域,重新回到里面的天地。 通过神国法域看这个房间时,一切都变了。 原本已经熄灯,只剩下外面庭灯照映房间通透明亮,美姬浮现,呈现出一个虽然虚淡,但却整体还算清晰,甚至能够模糊看到面庞的人影。 这是她精神体在神国法域的投影,从中可以察觉到,她和此间的联系已经极深。 李柃目光一凝,竟然又再闻到了除香火愿力之外的其他味道。 “有人进来过这里,是那个林柔娘和她身边那个幽魂宗筑基老妪,就在不久之前!” 李柃来到床前,看了看这女人的状态,发觉她的精神体正在散发着某种平稳的律动,似乎正在做梦。 林柔娘和那个筑基老妪的气味就是在此间消失的,她们已经入梦。 这个时候,李柃完全可以从现实一剑杀了美姬,但如此一来,林柔娘和老妪潜进其体内的梦灵也要溃散,只是在重演当日对付那魔道的故事而已。 李柃对梦境的了解已非前段时日可比,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活捉她们的梦灵,把其中精神掌控在手,化为魇镇凭依!” 幽魂秘谱当中记载了运用他人残魂和精神念头的邪术,这可比什么精血,法力,生辰八字好用多了。 这可是精神之力,魂灵的一部分啊! 将梦灵击溃,最多也就是让对方从噩梦惊醒。 但若能够捕捉,自己的主动就大了…… 至于会不会被别人反过来捉拿,李柃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因为能够神魂出窍就是这么自信。 李柃毫不犹豫分出一缕精神,进入美姬梦境。 眨眼功夫,他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之中。 这似乎是一座外洲风格的古老建筑,用巨大的黑色山岩堆砌而成,粗犷而又端方。 上面并无复杂,一抬头,就能感应到三个人影一坐二立,正在那里说着什么。 坐着的是林柔娘,换上了一身庄严肃穆的长袍,通体以金红二色为主,头上带着巨大的冠冕,充满着神秘而又庄严的威仪。 她那张娇美的面容被一张如同丝绸织成的猩红面纱遮挡起来,完全感应不到,但李柃隔着七八丈都能闻得清清楚楚,就是这股味儿。 李柃生出几分好奇:“怎么扮成这副模样?” 李柃之前为了监视魔道,隔三差五就跑去源水乡看林柔娘,闹得林柔娘都有些精神衰弱了。 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过林柔娘这么穿戴。 还真别说,林柔娘的长相原本就偏向于柔美,娇艳有余,威仪不足,换上这一身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截然不同。 不过这种袍服明显就不是日常生活的规制,李柃怎么看,就怎么觉得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然,李柃心神一震,想起那大粼江神身上所穿的袍服。 这倒不是说它们的款式相同,而是运用了同样的金红二色为主基调,风格也如出一辙的庄严肃穆,威仪无限。 这是同一种类的神祇衮冕,常见于雕塑,画像之中,只是神像所穿戴的是男款,而林柔娘穿戴的是女款。 “这看起来分明就是女版的大粼江神啊,难道说……” 李柃想到一事,心中微动。 “谁?” 一身神祇衮冕的林柔娘立刻有所感应,看了过来,整个殿堂都仿佛随着她的目光落下明亮了许多。 四周的巨柱下,阶梯前,一个又一个面庞模糊的身影浮现。 空中也有半透明的怨灵飘浮,伴随着如同烟雾弥漫的白霜,彻骨寒意四散蔓延。 第41章 梦中斗法 这些怪物的形象真实生动,显示着林柔娘操控梦境的技巧已然颇具水准。 普通人若在梦境之中被这些怪物伤害,潜意识中也会觉得自己受伤,精神要受不小折磨。 顶级的梦道神通甚至能够引申借假修真之意,把梦境之中的伤害直接转化成为真实,堪称不可思议。 然而,李柃丝毫不为所动。 他能神魂出窍,分化出一缕精神入梦,同样也是出窍灵体的状态。 无论这些怪物再真实生动也好,碰不到就是碰不到,单只这一项,就足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但突然,李柃嗅到几分异常的气味。 “怎么会是香火愿力?” 这些魔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竟然是香火愿力的气味。 “不是那美姬的骚气,也不是小娘皮自己的腥甜,而是香火愿力的香烛纸钱味?” “我明白了,这些东西是她借助神灵权柄所召唤,本质上是源自于神国法域的香火愿力!” 它们根本不需要实际的触碰,只要存在,就能对别人精神造成侵蚀。 这就像长久停留在神国法域之内,会渐渐沉醉迷失。 李柃停了下来,神念力量向四面八方蔓延。 轰!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斥力轰击,近身的魔怪如同撞在一堵钢铁铸造的坚墙之上。 转瞬之间,利爪折断,牙齿崩裂,甚至整个都撞得头破血流。 魔怪大军立刻不能往前。 这是李柃以众妙化香诀凝聚出来的拒邪香香魄,完美再现了现实当中过滤愿力香魄的场景。 看到这一幕,林柔娘和老妪俱皆大为震惊:“怎么会这样?” 李柃一指点出。 忽! 手臂粗的烈焰如同光芒射出,当中蕴含着可怕的炽热之意,把拦在前面的怪兽洞穿。 它们的血肉如同纸糊,开始烧了起来。 林柔娘身旁的老妪连忙化出一道外形如同铜镜的法宝虚影立在面前。 嗤! 炎光射在铜镜上,立时像是遇到黑洞,被吸收殆尽。 但是李柃手中炎光不断,一下转移方向,如同朝着四面八方转了一圈,所有堂中的怪物瞬间被扫荡。 看着那些怪物身上着火,痛苦哀嚎着烧了起来,老妪面上讶色更甚了。 “大小姐千万小心,这人很强,不容易对付。” 林柔娘提醒道:“先把他真身逼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一直骚扰我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妪闻言,伸手在自己眼睛上一抹,清芒大盛中,目光如同月芒照射过来。 这是幽魂宗内一门法眼秘术,现实中的她是不会的,但知晓有这么一个存在,也曾有幸听人提起过其特性,就已经能够在梦境中具现出来。 只要相信,就能创造奇迹。 林柔娘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坐在原地缓缓开口道:“虽然不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但这次算你倒霉,自己送上门来。” “嬷嬷她所施展这门神通叫做通幽神目,乃是我幽魂宗内排得上名号的神通变化,且让我等来看看,你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李柃听着郁闷:“这是什么意思,还给我普及起来了?” “这通幽神目很强大么,难道是元婴层次的法术?” 念及于此,精神松动,竟然隐隐有种要现形的感觉。 “不好,差点被阴了!” 李柃也是聪慧之人,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前因后果了。 林柔娘本来可以不说这些话的,外界的战斗中,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家底细。 但由于梦境的特殊性,却反而是摆明了让对方知晓为好。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靠着自己单方面的认知,强与不强,皆在自身,本质上仍然还是精神力的去硬碰。 但若对方也认同,那就能此消彼长,更加轻松的达成共识。 这本质上是潜意识的较量,终归要让对方知晓自己的厉害,才能真正慑服。 这门通幽神目一听起来就厉害,那么梦境之中能破灵体虚无状态也不足为奇,李柃虽然不是太明白这一点,但潜意识中,也是知晓对方出身不凡,拥有许多底牌的。 “不能被看穿底细!” 李柃念头一动,施展法相变化,三头六臂的童子天人相首次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 由于这是现实中存在的东西,李柃潜意识坚信无比,精神力量瞬间注满,一股属于真正元婴高人的强大气息自然浮现。 身穿飞天云锦袄,手挽蝉翼素纱绫,清秀俊逸,肌肤如玉。 周遭云雾缭绕,香质具现,脚下七彩祥云,金云幻化披风拖出十余丈长。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的位格和境界。 “元婴高人!” 林柔娘和老妪看到这尊法相的瞬间,俱皆惊呼出声,旋即身躯如遭重创,毫无预兆就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丝丝裂纹在两人身上浮现,那是灵体崩溃的征兆。 一眼!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两人就产生了如此的变化,这着实让李柃自己也颇感意外。 “这是怎么了?”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他们见过元婴高人出手,知晓大修士的厉害!” 梦境的规则和认知息息相关,如果一个人知晓元婴高人的厉害,那么自然而然也会在梦境之中有所体现。 李林下意识看了那美姬一眼,果然,她除了捂嘴瞪眼,就没有其他异常表现了。 抛开她是此间梦境的主人,梦灵其实最强的因素,这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知者无畏。 “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啊。” 李柃轻叹一声,重新把注意力转到了如遭重击的林柔娘和老妪身上。 老妪的梦灵已经开始瓦解,全身都冒出如同血水的异芒,面容扭曲而惊骇。 不一会儿,这个梦灵体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林柔娘的表现却有些出人预料。 她惊颤了一阵之后,竟然逐渐安稳下来,身上的裂缝也渐渐消失。 与此同时,四周弥漫着的香火愿力气味也越来越浓厚了。 李柃皱了皱眉:“她对神灵权柄和香火愿力的掌握已经如此纯熟!” “就连之前杀死的那些魔怪也是香火愿力变化而成,如若放任它们攻击我,等于让香火愿力融入我的身躯。” “一些微小伤害还不要紧,如若是重伤甚至死亡的话,精神要受到极大影响。” “过去那尊大粼江神,修为境界的确足以和元婴大修士相抗,这是同一层次的较量。” “只不过,这尊神灵也是被元婴高人斩杀的,连头身尾爪都被割下来,置于陆地火山之上,她应该知道。” 李柃这么想着,身躯上下冒出火焰来。 那是童子天人相背后的金云披风,它变化成为一条尺许来粗的炎龙,张牙舞爪,旋即更是吐出巨大的火球,剧烈爆炸之中,把林柔娘所站之地化为火海。 林柔娘衣袖一摆,惊涛骇浪凭空出现,整个大殿都随之被淹没。 这果然是大粼江神操控洪水的权能。 不知何时,美姬被送到了一个浮出水面的高台之上,四周都有无形护罩遮盖,虽然洪水滔天,但却不影响其半分。 林柔娘凭空飘浮在悬空的河流之上,手掐法诀,把一缕血光召唤了出来。 随着这股血光的注入,两人下方的河流立刻变得猩红而又恐怖。 原本黄泥沙一般的大粼河充满了如血的液体,波涛怒卷中,尸骨沉浮,无数鬼魂哭嚎,仿佛无边炼狱。 李尘猜测这可能是幽魂宗或者黄泉宗的什么秘术,他曾经看过林柔娘的资料,知道这小娘皮是什么来历,因此心中都有数。 但他更清楚的是,这些都不是真的。 以林柔娘的修为,怎么也不可能凭空召唤出这么一条恐怖的血河。 或许等她修炼到了元婴境界,才能够做到。 她主修的功法是黄泉宗的血神大法,又身具血魂道体,将来的法相可能就是这种类型的存在。 正所谓相由心生,修士法相,大多与自身跟脚心性和道途本源有关。 有高人便据此研究出了借假修真之法,事先定下自己期望的法相和道果,一步步将其转化为真实。 “血灵神侍!” 林柔娘再施法诀,八名身穿大红嫁衣,周身血光萦绕的少女浮现出来。 她们身上俱皆拥有着极强的气势,威能甚至不亚于李柃过去曾见的结丹长老黄云真人,勾动了他脑海之中对同等修为层次修士的印象。 但是李柃夷然不惧,甚至根本不把这种召唤物放在眼里。 和林柔娘借假修真,在梦境中使劲大吹法螺所不同的是,他的法相可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 六条手臂一伸,刀枪剑戟和铜镜浮现。 “炎龙!” 身后炎龙吐火,漫天烈焰煌煌烈烈降了下来。 轰隆隆隆! 血河炸起一道又一道血水柱,尽皆高达数十丈,里面的尸骨还没有显现出什么异常,就被焚烧殆尽,连带着血水蒸腾一空。 “分身!” 铜镜一照,光耀万里,整个梦境空间都仿佛为之震动。 这铜镜也是一种神奇法宝,竟似拥有着幻化分身的能力。 一个又一个和童子天人相外貌完全相同的分身走出,片刻就出现了八个,冲上去对着血灵神侍一通穷追猛打。 这童子天人相神通广大,法力高强,竟然连分身都同样能够动用三头六臂所带来的增益法则。 在这种元婴法则的加持之下,每一股法力发挥出了堪比三分法力的效果,六条手臂更能六线操作,近身搏杀罕逢敌手。 片刻功夫,那些血光萦绕的少女就被一个接着一个诛灭,化作血水流回下方的冥河。 林柔娘看得都呆住了。 “混天绫!” 童子天人相持握长戟的其中一条手臂腾了出来,拉下自己披着的蝉翼素纱绫,往前一抛,前端很快就垂落至河面。 旋即拉扯长绫,用力搅动起来。 天摇地动之中,河面上波涛滚滚,漩涡狂卷,不一会儿,整条河流都被截断,里面的血水被甩向四面八方。 “怎么可能?” 林柔娘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一股血雾。 蝉翼素纱绫化芒飞起,朝她袭了过来。 林柔娘慌忙躲避,又怎及这件法宝飞得快?片刻功夫就被紧紧缠住,全身上下都遭五花大绑,立时动弹不得。 童子天人相拉动长绫,使得林柔娘不受控制向其飞去。 转瞬之间,长戟扎透她的身躯,鲜血染满衣裳。 林柔娘面上露出骇然之色,感觉双方之间的精神之力根本不在同一层次,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抵抗之力。 她难以置信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玄洲真的太危险了,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就被元婴高人盯上,现在终于觉得时机成熟,要下黑手了么? “魔女,看本座收了你!” 童子天人相奶声奶气呵斥着,但却神色凛然,拥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把手中长绫一抖,林柔娘的身躯扭曲起来,片刻之后,被压缩凝炼成为一枚血珠。 “成功了!” 李柃暗暗点头,先制服她再收取梦灵核心果然是对的,她的位格远远不如,连放弃梦灵自杀都做不到了。 就在李柃制服林柔娘梦灵,将其收取的一刹那,远方源水乡中的某座民宅中,林柔娘猛然惊醒。 “大小姐!” 老妪早已先行一步醒来,守候在她床头。 林柔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满是汗珠,就连鬓角和身上小衣都被打湿,湿漉漉的极不舒服。 可她根本顾不上这些,连忙检视自身。 片刻之后,她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我的梦灵……没有回来!” “什么?”老妪闻言大惊失色,她也修炼有这种寄魂托梦之法,自然知道这意味着麻烦。 “是崩溃了,还是被抓住了?” 林柔娘面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慌,旋即却是甜甜一笑,安慰对老妪道:“嬷嬷不必担心,只是被杀至崩溃而已,我的精神受到些许损伤,但休养一段时日就没事的。” “不过那尊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轻松碾压我等,将梦灵击溃……” “他在现实之中,定然也是元婴高人无疑!” 第42章 相互试探 老妪没有丝毫怀疑。 毕竟林柔娘在梦境之中也拥有不凡的实力,甚至还能运用神灵权柄。 但听到林柔娘后面那句话,却又神色一肃。 “那人的确堪称神通广大,只有现实中也有相应修为支撑,才能做到如此。” 林柔娘道:“梦境中的神通法术可以胡编,但实际威能,还有运用神魂力量和法相的细节是没有丝毫花巧可言的,我现在只想知道那究竟是谁,宗门给的资料根本没有提到过这号人物。” 老妪猜测道:“说不定是哪里的散修趁我们和天云宗争夺来打秋风,这在以往也有过先例。” 林柔娘微微摇头:“嬷嬷,没有那么简单,你应该也知道,童子相代表着什么。” 老妪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年轻?” 林柔娘道:“不错,至少是在元婴的层面来看还年轻。” 老妪道:“元婴大限万年寿,若为童子相,诞生至今必不超过千年!” 她猛然醒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潜力,堪称恐怖啊!” 林柔娘道:“即便在那些名门大宗,以童子相为起点也可以称作是绝顶资质了,后续还有少年相,青年相,中年相,老年相,等于凭空比别人多出几次蜕变机会!” 老妪不禁长叹:“是啊,这等人物所修法相演化至最终阶段,真不知会是何等的存在!” 元婴法相是随灵魂状态变化而变化的,因此起步年龄越低,潜力越大。 童子相是婴儿,幼童,孩童的统称,真要严格区分出婴儿相的话,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但一般修炼到高阶都有成年心智,这会改变法相的形态。 那些生下来就结丹,修炼不久就元婴的娃娃儿,都是上古神话当中的人物了。 再者,童子相本身也包含了肌肤,气息等等婴儿的特征,可以囊括为同一类。 这几乎可以称作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顶级潜力,假如一名修士正常成就元婴,修出法相,起步就是中年相,那么未来变化只得一个老年而已,也就是在中年期步入老年期的阶段能够获得一次天地大道加持的晋升。 青年相有两次这般的机会,分别为青年至中年,中年至老年。 而若是少年相,那就厉害了,有三次。 然而,童子相拥有足足四次机会! “大部分元婴修士起步阶段都是中年相,因为结丹长老晋升元婴之时大多已经数千岁,元婴修士一般都被称为某老祖……” “青年相在元婴层次都已经堪称优秀了,代表着晋升元神的潜力。” “只有一时俊杰,足以屹立于时代巅峰的顶尖强者才拥有过少年相。” “而童子相,更是意味着超越时代的潜力!” 老妪如此感慨并非没有缘由,因为她光是修炼到筑基就已经垂垂老矣。 不单身体机能老化,就连神魂也已经老朽。 这将使得她即便侥天之幸连续晋升,也只能以老年相起步。 事实上,老年相起步者几乎和童子相起步者一样稀少,因为老迈意味着行将就木,光是活着都已经费劲,拿什么来晋升? 当然,潜力始终也只是潜力,未必见得潜力大就一定能晋升,也未必见得潜力小就不能晋升。 这种潜力还与寿元大限息息相关,几乎没有人会去想着兑现。 大家都恨不得一直停留在原地,不要成长为最好。 所以相同时期,神通和法力相差不大。 但真正计较的时候不能这么看,即便宗门大派,对待年轻有力者也会额外给予许多优待。 神通法术,法宝,灵兽,丹药,符箓……关联实力的因素太多了! 如此一个人物,顶级宗门都罕见,又怎么会是散修? 就算当真散修出身,也肯定会被招揽至大宗,成为供奉长老之流的。 但问题来了,这究竟会是哪家的人物? 最大可能是天云宗,但据她所知,天云宗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而且,天云宗的元婴老祖出手需要这般小心隐秘吗?这里可是他们的主场! 老妪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要尽快上禀,还有,我们的计划恐怕得提前发动了。” 林柔娘点了点头:“嬷嬷说得有理。” 不久之后,老妪奉命前去联络宗门。 看着老妪离开,林柔娘面色变了变。 些微伤势迟早会痊愈,被掳走梦灵才真正叫人头疼。 “他会入梦之法,一定知道如何通过梦灵来魇镇我!” “要提前做好防备!” …… 李柃从美姬的梦境之中退出,随手凝聚剑气,把她斩杀。 这魔道爪牙并没有丝毫修为,连醒都没有醒来,就在睡梦中丢掉了性命。 他今夜本就是来处理这个潜在隐患的,如今看来,果真留不得了。 “后续可能会惊动镇守王宫的修士,让他们调查到此人和魔道联络的蛛丝马迹……” “不过,这是宫闱隐私,应该不至于牵扯异闻司太多精力。” “先不管那么多,看看这梦灵如何利用。” 李柃的灵体摊开手,上面浮现出那滴血珠。 下一刻,他就运用神念将其融入自身。 这是他在幽魂秘谱当中学到的小窍门,将其寄存在自己的灵体当中。 回到府中,李柃神魂归窍,就躺在那里,运用托梦的法门给自己营造梦境。 毫无意外,这是一场清明梦。 随后他在梦境之中的空地盘腿而坐,以精神沟通寄存在体内的血珠,感应林柔娘本体的存在。 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波动散发出去,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法突破空间的限制。 一刻时,两刻时,三刻时…… 一直等了许久,都没有丝毫反应。 看来林柔娘非常谨慎,知道梦灵被夺之后,硬是挺着不睡觉。 以她本领,坚持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一直不睡,应该都没有问题。 不过,这并不代表就能完全防范魇镇奇术,魔道整人的邪法还多的是呢! 如果精神松懈的话,就算没有睡着,也是可以强制入梦的。 李柃一边耐心尝试着,一边思索起来。 “那个林柔娘出身不凡,手中未必没有底牌,如若向师门长辈或者自家亲人坦露遭遇,还能得到支援。” “但她连我真身是何人,藏在何处都还不知,短时间内并无问题。” “我应该能够占据一段时间的主动。”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脱离主体的梦灵和她的联系会越来越弱,到时候就彻底没有用处了。” “而且林柔娘本身的梦道造诣也不浅,单凭此物的话,想要彻底制住她也并不容易,如若被她知道我的底细,更有可能惹来疯狂的报复。” “想要魇镇她的话,还得依托自己梦境,充分发挥主场优势才行……” 不久之后,正在祭炼当中的李柃忽然一震。 他感觉到,这个梦灵似乎和虚空之中的某物建立起了神秘的联系,仿佛磁铁的两极相互吸引。 “这就是凭依呀!” 幽魂秘谱当中一种运用梦灵的技巧,就是在他人体内留下自己的精神标记,然后趁对方睡觉或者疏忽之时将其引入自己梦境。 之前李柃和她在那名美姬的梦境之中交手,双方都是来客,比拼的是各自实力。 但若拉到自己的主场,情况截然不同。 自己或许会有机会不断割裂她的精神,再度获得更多凭依。 “看来我之前是想岔了,她并没有真的硬挺着不睡觉,而是在做什么准备。” “这个梦境应该是故意生成的,这是打算正面应对吗?” “小娘皮好大的胆气,不过你陷入被动都敢如此,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李柃权衡着,突然精神念力运转,有种钓到鱼的绷直之感。 寄魂托梦,入梦大法! 和正常入梦大法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运用是逆反的。 眨眼功夫,身穿神祇衮冕的林柔娘就出现在了面前。 她站在那里安静不动,似乎对自己出现在对方的梦境,而且眼前空无一物并不感到意外,开口便道:“我乃冥宗黄泉道元神修士血海魔尊之云孙,幽魂宗血灵堂……” 李柃闻言,不禁暗笑:“我知道,你不必自我介绍了。” 林柔娘面容被红色绸纱遮住,看不出什么表情:“还未请教,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柃道:“这个问题大可不必,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林柔娘道:“那好,我就不废话了,不知阁下可否交还我的梦灵,我可以用阁下感兴趣的东西交换。” 李柃道:“你想要和我交易?这倒并无不可,不过,我想要的东西你给得起吗?” 林柔娘语气平淡道:“阁下不妨说说看,给不给得起,总要说了才知道。” 李柃更加淡然:“你先说。” 林柔娘微微皱眉,却是果断道:“我可以把我们宗门的计划告诉阁下,如若阁下运作得好,得到龙魂果机会不小。” “龙魂果?”李柃并没有出声,而是暗自嘀咕起来。 他并没有从异闻司的卷宗里面看到过这个字眼,也不知晓她所谓的计划是什么,但很快就想起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大粼江神原本就是自然神灵出身,被万里粼江选中,成为了此方地界的神祇。 他的身躯虽然被分镇各方,但那结合天地权能和自身残魂所孕育的龙脉仍然还在。 这是山川大地的精华,或许,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粼江神本尊! 此物和万里粼江紧密结合在一起,也不好从地图上抹去,玄洲的修士们干脆将它当成下蛋的母鸡,孕育各种灵材宝物。 林柔娘口中提到的龙魂果,应该是这只母鸡所下的鸡蛋。 这时候李柃才恍然大悟,难怪异闻司的卷宗里面提到过,魔道修士最近万年以来,几乎每隔几十年就要来此一趟,暗中发展势力,历练弟子。 这可真是……一举多得啊! 大能高手们拥有足够漫长的生命来完成这些规划,对于普通的底层弟子而言,可能就是个外出历练,择优录取的传统而已! 不过李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甚至都不知道,龙魂果是否当真确有此物。 林柔娘这一番话语也有可能暗藏陷阱,用虚构的信息来试探身份和所知。 自己所知的内情绝对没有她多,就怕露了口风,被察觉不对。 “呵呵呵呵……” 李柃看似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一副不置可否,耐人寻味的模样。 良久,他才慢慢开口道:“不要东拉西扯,说那些没用的东西,你想要回梦灵,先来点诚意。” 林柔娘道:“什么诚意?” 李柃道:“比如,你们幽魂宗的修炼功法……” 林柔娘毫不客气打断道:“阁下请自重,你只是夺了我的梦灵,又不是把我性命拿捏在手,当真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吗?” 李柃道:“放心,只是些许通传法门,不涉及那些你发过道誓的秘法或者其他传承法门之流。” “如若你给足了诚意,我再考虑和你交换的事情。” 林柔娘沉默了一阵,终于道:“好!” 她自觉已经摸清了这个神秘人物的套路。 “果然不出所料,先提一些容易实现的小要求,再慢慢得寸进尺,逼近底线,寻到机会就把我生吞活剥!” “我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只要稳住他,争取到些许时间,就能斩断与梦灵的联系。” 魇镇奇术的作用是相互的,只要足够强大,未必不能反客为主。 不过这种事情林柔娘也就是想想而已,她和李柃较量过,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是以斩断联系为重。 为了稳住他,不得不先给点儿小甜头。 林柔娘并不知道,李柃根本就不是什么前辈高人,这所谓的小要求,就已经是大要求,得寸进尺当中的得寸,就已经是普通人难以想像的巨大收获! 他不禁欣喜:“成了,这波已经不亏!” “这林柔娘是幽魂宗的得意弟子,必定能够弄到一些功法,这将对我今后的修炼前程有巨大帮助!” 第43章 撕破面皮 李柃想借这次机会看看幽魂宗的通传功法,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自创众妙化香诀,只靠老祖给的神魂玉册远远不够,他还需要博采众家之长,以及把自身的修为境界推进到更高层次。 自己天生魂异,拥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和神魂上的特殊能力,这为开创道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有一个巨大阻碍在前,那就是身处凡尘,连真正的修仙界是什么样子,大修士又如何都还没有个完整的概念,见识其实还是非常浅薄。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换在修仙界,就应该是谈笑有大能,往来无凡丁,才配得上开创道途。 可实际情况却是,自己一直都在玄辛国王城厮混,接触过的人当中,连修士都没有几个。 妻子九公主曾经去过仙门的洞天福地进修,因老祖血脉身份得了个正式弟子名头。 但从早早打发回凡尘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也实在是个资质平庸的,一生都要为筑基而奋斗,侥幸筑基就算人生大圆满。 祝师兄经常往返于凡世和天云宗,交情也还可以,但也只是个执事的,同样以成功筑基为毕生目标。 王城司,巡城卫,还有异闻司倒是有好几名供奉,但也都是些底层的炼气境弟子,连真传弟子都不是。 陆前辈倒是正经的真传,筑基修士,但自己和他不过几面之缘,凭什么要帮自己? 老祖那边是自己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最高端渠道,但得靠功劳去换,也不是应有尽有。 然后,没了! 自己当下接触过的修仙界就是这么小,毕竟几个月前,都还只是个凡人,为了灵根俱全的资质而苦恼。 林柔娘主动道:“整理这些东西不难,我幽魂宗和尸仙宗原本就有在玄洲传道的计划,一些通用法门都是现成的,就是不知阁下是否看得上。” 李柃道:“你不用管那么多,能弄到手的全部拿来就是。” 林柔娘道:“那我整理好后,应该如何与阁下进行交易,梦境之中吗?” 李柃道:“你不是在源水乡有个藏身之地吗?就放在卧室里面,我自会来取。” 虽然神话传说中也有入梦传法的故事,但他才不要这样。 有个实体的寄托,好歹还能检查一下真假。 林柔娘听得身躯一颤,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这破地方……不,整个玄洲,都不能再呆了! 李柃对她道:“给你一天时间准备,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记得准时睡觉。” 林柔娘低眉顺眼,乖巧答应:“是。” 第二天,李柃再度入梦,依旧运用魇镇之法感应林柔娘的存在。 林柔娘没敢触怒他,乖乖出现在梦中,一见面就道:“前辈,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李柃分出几分意念进入神国,运用大粼江神的权能挪移至林柔娘卧室,直接把放在显眼处的盒子取走。 临走之前他还特别吸了吸气味,很好,并没有什么阴谋的味道。 阴谋暗算也是有味道的,那是一种带着霉尘憋闷的难闻气味,李柃之所以要让林柔娘把东西放在房间里,并不是为了吓唬她,而是就近检查,不给丝毫可乘之机。 不过他暂时也没有办法在现实中对她做些什么,实力不够,只能扮虎吃猪,一动手反而要露馅。 取到东西之后,李柃把它送到荒山,然后又回归了本体,对等候在梦境之中的林柔娘道:“东西我已经取走,你很聪明,没有做什么手脚。” 梦中的林柔娘戴着面纱,看不出什么表情,依旧低眉顺眼道:“前辈满意就好。” 李柃道:“现在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诚意,可以把计划告诉我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听听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林柔娘美眸闪动:“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对了,他是故意为之,花样还真多!” 当即一五一十交代起来。 她先是说了一番大粼江神来历,和九公主所言所不同的是,当中那条恶蛟已经和幽魂宗搭上了关系,正准备以散修高手身份投靠,成为供奉长老。 天云宗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却也有老牌大宗支持,岂能坐视其投身敌营? 双方在此地展开激战,闹得天怒人怨,余波杀死大量平民。 蛟龙最终被斩杀,正道高人得了蛟龙身上的宝物,闭关潜修去了。 但此间还有些许手尾遗留,天云宗定下分封诸国,泽被苍生的大计,一推行就是万年之久。 这是后世玄辛国,渚元国等凡民国度的由来。 龙脉无主之后,一切灵蕴和生机尽归本土,虽然不及洞天福地那般集中,但也使得人杰地灵,万年以来不知出了多少天材地宝,俊秀之才。 这些全都被天云宗和玄洲各宗瓜分,极大增益了底蕴。 龙魂果是其中一种上品灵材,蕴含着龙族掌控水行的天地法则,依靠此方地界的水域,数十年能够一产。 林柔娘可能要借此修炼血河,具体的也没有告诉李柃,但李柃自己猜测到了。 在此背景之下,幽魂宗不甘失败,继续与之纠缠,久而久之,竟形成以此间作为历练之地,每个甲子为一轮,派遣弟子来此进行争夺的传统。 人才,宝物,尸体,魂魄,龙魂果…… 凡人才做选择,修士全部都要! 过往的竞争是非常激烈残酷的,双方甚至会派出真传级别的弟子争锋较量,但近几千年来,龙脉释放的灵蕴稳定下来,幽魂宗高层的悔恨和不甘也渐渐平息,这才消停下来。 凡人不知其故,只知道大粼河一直都难治理,时不时要发大水闹腾一番。 但这里又确实是整个玄洲难得的沃土,单凭沿河两岸那些良田就能供应整个国家,谁都舍不得丢弃那里的人口和土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柃听完这些背景介绍,不由得生出莫名复杂的感受。 生为凡民,住在凡世,实在太可悲了。 林柔娘道:“这次我们准备已久,积蓄的水元足以酿造五百年一遇的大洪灾了!” “我们这批人是负责玄辛国流域的,大潾河在玄辛境内又称粼江,包括玄辛王城和沿岸大大小小城镇,村庄都在其影响范围之内,一经发动,至少千万人口要受灾。” “届时可以直接收割百万生民性命,不过那只是第一波。”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那是第二波,死难人数绝不会少于直接的灾害。” “紧接着就是因错过收成机会而造成的饥荒,那是第三波收割机会。” “饥荒过后,必有战乱,我们已经联络多地诸侯和实力豪强,为他们筹集兵甲,培养精锐,裹挟难民造反起事,又可以再收割一波。” “甚至可以说,那才是真正的最终目的,获益最大的一次机会!” “我们知道有天云宗的真人坐镇此国,改朝换代绝无可能,就是真的改朝换代,也治理不起来,但可以凭此瓜分龙气,得享堪比地仙的神灵果位庇护。” “龙蛇兴于草莽,培植起更多的草头王能够建立起与本土的联系,将来潜伏和起事更加方便,这又可以为下一轮谋划再作准备。” 听着林柔娘语气平淡的介绍这些所谓计划,李柃心情激荡,久久难以平静。 这些修士们谋虑深远,制定的计划环环相扣,密切关联,但归根结底,核心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乱。 让整个凡民国度,乃至人间都动乱起来,厮杀征战。 数亿人口,至少要有数千万以计在其中罹难,这对尸仙宗和幽魂宗而言,是何等的狂欢盛宴? 而且,这还仅仅只是一国,按照林柔娘所述,另有几批人物在大潾河流经的其他国度同样会如此施为。 林柔娘见李柃不说话,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继续述说道:“天云宗和我们是老对手了,早早借着玄辛国攻伐渚元国之机囤积起一批军粮和兵甲,藏兵于边疆,就等着国内动乱再各自杀回,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贸然以修士之身干涉人间大事是要沾染因果的,当中情势纷纷烈烈,可以说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只能定下规制,派出历练弟子去代行。” “那些历练弟子久在人间,倒是懂得不少东西,但他们把军头,豪强管得再好,凡民百姓始终还是要吃饭,灾害战乱一来,就要捉襟见肘,因此同样难敌大势。” “而且,我们这一次还发动了草莽之中的散修,通过功法,灵材利诱他们卖命,届时自会有人对付他们。” “不过依我看,正道的高人们应该也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同样是在借此机会遴选人才,积蓄大势。” “每逢大灾大害,不知多少天才俊秀趁势而起,得享机缘,前景好得连我都要嫉妒,原有的地脉和灵材资源出产也几经变迁,可以找到机会重新分配,末了还能出来收拾残局,赢得功德福运,天道庇护,这又是几十年休养生息的好处。” 李柃闻言微怔,旋即深思起来:“休养生息,功德……” 但很快,林柔娘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惊醒了他。 “嬷嬷已经和宗门取得联系,决定提前发动了。” 李柃心中一惊:“提前发动?” 林柔娘道:“最近异闻司逼得越来越紧,我们行动频频受阻,又有前辈您这样的陌生高人出现,迟恐生变……” 李柃问道:“你们决定提前到何时?” 林柔娘道:“就在八月中,十多日后。” “最近十多日间,沿河流域将会连日暴雨,使得河水上涨,所有潜伏弟子都会出现,开始猎杀平民,制造妖魔,紧接着就是城池被淹,良田毁灭。” “就算这一步目标没有实现,处在秋收之前发动也另有妙用,这和秋收之后再发动各有不同目的……” 李柃闻言剧震。 他虽然不是农家出身的孩子,但也知道,秋收一般都是在农历八月左右,这种时节关系着未来一段时期的粮食产量和价格。 它对修士们没有什么影响,但对凡民百姓而言,可是关乎生计的头等大事。 林柔娘看着自己介绍完后,对方始终毫无动静,不由得小心翼翼探问道:“前辈,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可以把我那梦灵交还了吗?” 李柃幽幽说道:“就你还想要回梦灵,做梦去吧。” 林柔娘身躯一颤,道:“阁下身为正道大修士,竟然出尔反尔?岂不闻修士重诺,凡人畏果我畏因……” 李柃冷冷打断道:“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我可没有答应过交还梦灵。” 林柔娘杏眼圆瞪,难以置信。 李柃继续道:“而且就算当真出尔反尔又如何,总比你们这些残害人命的魔道邪修要好。” 林柔娘道:“我林柔娘自认良善,此生从未伤害过任何修士,难道在你们正道眼中也是十恶不赦?” 李柃呵呵一笑,都懒得和她争辩了。 林柔娘见虚空沉寂无声,心中暗自发虚,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个梦境,似乎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不好!”林柔娘突然心中一惊,周身灵光照耀,如同神祇大放光芒,之前曾经出现过的血河也如同长龙盘旋在身躯周围。 但转瞬之间,一道强大得难以言喻的神念力量就击溃了她的法相。 血水飞溅中,无数尸骨和冤魂哀嚎,伴随而来的,是如同身躯都四分五裂的剧痛。 林柔娘强忍着疼痛,想要逃离这个梦境,但转瞬之间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聚拢过来。 她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巨手握住了。 林柔娘猛一咬牙,一把小刀从其手中浮现,朝前方虚空刺了下去。 李柃手臂剧痛,如同被猛扎一刀。 但这反而激发了他的怒意,巨力凝握,片刻功夫就把林柔娘整个捏成肉泥。 “刚才那是什么,法器割玉刀,还是未曾探明的底牌法宝?” 李柃略作沉吟,把散落的血水和诸多尸骨冤魂凝聚起来,再次化为一颗血珠。 第44章 灾难将至 这东西悬浮空中,盈盈而转,散发着幽幽的灵光,正是林柔娘所遗留的梦灵体,蕴含着她的精神和意志。 左忠良毕竟是凡人,见识有限,他告诉李柃这门魇镇奇术不值一提,是因为他所遇见的施术者大多都是一些半吊子的魔道爪牙。 但实际上,如若强弱之势明确,被抓住的把柄一方将会越来越虚弱,直至无法挽回。 这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情。 可当李柃沉下心思,再度寻找林柔娘,却发现她从感应之中消失了。 仿佛花瓣不在,手留余香,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竟然醒了? 李柃即刻动用神灵权柄,前往对应的现实世界。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不仅仅林柔娘自己,就连整个源水乡的联系都和这方地界断开了,一时半会无法从神国法域这条渠道赶过去。 这是林柔娘利用手中掌握的神灵权柄主动斩断,杜绝这方面的联系。 无论如何,也算是变相把这个地方从灾难之中解脱了,普通水势的话,人力还可以对抗。 李柃并不气馁,很快找了个附近的地方降临,以灵体之身从现实赶赴林柔娘的藏身之所。 源水乡中,魔道据点已经人去楼空。 一切都是在不久之前发生的,他们经常被异闻司追杀,早就已经有丰富的转移经验。 李柃逐渐远行,沿着自己所感应到的林柔娘气味追踪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源水乡边郊一个远离河道的树林,赫然便见林柔娘坐在一块山石上休息。 李柃见状有些奇怪,她的神情未免也太淡定了一些。 因为林柔娘带有感应的缘故,李柃接近的同时应该已经被发现,所以干脆堂而皇之的进行观察。 但立刻,他就发现了问题。 “她好像察觉不到我,是故作不知,还是有什么不对?” 李柃罡煞化剑,神念力量凝聚一体,全力刺杀,转眼间便贯穿了林柔娘的身躯。 这么容易得手,反而让李柃都吃了一惊。 林柔娘怔了怔,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伤口,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你果然能够找到我!” 她的面色瞬间变得冰冷如霜,很快站了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把自己点燃。 李柃停了下来,看着这个林柔娘渐渐化作一个栩栩如生的纸人,身上烈焰升腾,彻底将其吞没。 微风之中,灰烬四散,如同黑色的蝴蝶飞舞。 李柃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方才慢慢道:“这里可是森林啊,还有没有公德心?” 神念力量碾压余烬,把纸灰熄灭之后,他幽幽离去。 看起来对方已经走远了,一时半会也再难找到。 李柃是真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利用纸人秘术的办法。 这种东西完美的模拟了她身体气息,不知不觉中,把自己都骗过去。 好在自己手中还有她的梦灵,在凭依彻底消失之前,还有几分机会。 回到北郊荒山,李柃好好检查了一番林柔娘所给的功法,还好,这些也没有问题。 李柃此刻的魂道底蕴大多都是老祖所给的神魂玉册建立的,那里面包含了不少大修士的切身体会和经验,还有高屋建瓴的魂道知识,鉴定这些东西并无问题。 看得出来,林柔娘从一开始就自认为处在弱势,并没有打算触怒李柃。 但李柃的突然发难让她下定了决心果断割舍,要尽可能逃脱掌控。 她甚至已经隐约猜测到李柃拥有追踪她的手段,不过还不知道是依靠气味,而是以为和神国法域密切相关。 利用那个纸人秘术,倒是歪打正着。 其实现在想想,仔细分辨气味的话,还是有可能察觉到不对的,但自己以前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也就被骗了过去。 李柃思索一番,干脆前往异闻司一趟,以神秘高人的身份暗中报讯。 这一番作为,自然是引得异闻司大为紧张,风声鹤唳的戒严了大半夜。 李柃也知道这样刺激他们不好,但他寄望于这些人能够好好制定一番阻扰魔道施为的计划,多挽救一些凡民百姓的性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二天早上,李柃一起来,就不由得愣了愣。 “今天下雨了吗?” 他还躺着,就听到窗外传来稀里哗啦的下雨声,水珠打在瓦片上,奏响着毫无规律的乐曲。 值夜的侍女道:“是哩,驸马爷,好大的雨,都不好出门了。” 李柃披着锦裘走下象牙床,光脚踩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带来了舒服的触感,窗子外面有专门的檐台遮掩,也吹不进半滴水珠。 但从这里看去,天地苍茫一片,磅礴大雨如同断线的珍珠倾落下来。 这副场景只是见到,就让人有种吸入水雾的沉闷之感,那是空气中的潮湿所带来。 李柃叹了一声:“果然好大的雨。” 驸马府的地势和排水系统都不错,地面上并没有什么积水,但李柃光看这雨势,就知道城郊平民窟只怕都已经淹了。 这才仅仅只是夜里到早上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夫君,怎这么早起?” 不久之后,九公主也醒来了,看着李柃披着锦裘坐在窗台前发呆,不由有些意外。 她穿着丝质的宫廷刺绣睡衣走下床,白皙的肌肤在大红锦缎的布料衬托下更显细腻,来到李柃身边,看了一眼窗外,也有些惊讶:“一大早就下这么大的雨。” 李柃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窗边的小凳,示意她坐下说话。 九公主坐了下来,招呼侍女给自己梳头,并对李柃道:“昨夜也不像是要变天的样子,怎么起来就这样了。” “嗯?怎么好像有些不对?” 李柃道:“哪里不对?” 九公主眉头轻蹙,迟疑着感应了一阵,却是道:“我也说不上来。” 李柃心中了然:“神灵伟力所操持,都是来自天地自然的雨水,当然说不上来。”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故作不知。 时间很快又过了几日,李柃严密盯着异闻司的动向,发现总舵部属早就四处出动,忙得不可开交。 第二件事情果然也被验证了,各地的妖魔鬼怪开始多了起来,趁着灾难即将降临大肆狂欢。 就连玄辛国的邸报都开始有意无意的提醒贵族们近期魔道活动频繁,尽量躲在家中不要出门。 这一天,李柃还在含香阁中制作返魂香,就见九公主赶来,向他告知了一个刚刚得到的消息。 “这几天的雨果然不对劲,刚刚仙门那边传讯,说是有人在利用大粼江神的权能为祸,这是利用神力召唤出来的暴雨!” “各地府衙也在报讯,说他们那边同样接连下了几日大雨,各方江河水库都开始告急。” 李柃停了下来,问道:“这是魔道利用神通手段所制造?仙门那边既然知道,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九公主还以为李柃是在担心府里,安慰道:“夫君莫要担心,我们这里囤积了足够的粮食和各类物资,再不济,还可以向老祖借个储物法宝来用,有的是办法对付洪灾。” “实在不行,干脆去洞天福地避难,仙门会做好接收准备的。” 李柃摇了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九公主道:“那问的是什么?” 李柃道:“我们是可以到洞天福地避难不错,但苍生黎民如何?这次若不解决好,只怕人祸更胜于天灾。” 九公主道:“那也没有办法,仙师们是不会下场沾这些因果的,而且真要说起来,百姓和我们非亲非故,管他们做什么?” 李柃闻言,顿时明白了。 林柔娘自认良善,从未伤害过任何修士,凡人不算,间接坑的不算。 自己的妻子九公主也说这种话……管百姓做什么? 这些修士无论正邪,三观都迥异于凡人啊。 九公主这些封建贵族是不会管百姓死活的,仙师们更不可能多费心。 魔道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魔道同样需要每隔几十年就收割几波,更加不可能去断百姓的根。 真要有人那么穷凶极恶,不要说正道,魔道自己就先弄死他了。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左右不过一盘棋局的胜负而已,几十年风雨,几十年争端,全都指望着几波吃肥,积攒下足够多的功德,资粮,还有晋升的机会。 “百姓,苦啊!”李柃轻叹一声。 九公主有些不明所以:“夫君,你又不是平民百姓。” 李柃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九公主继续安慰他道:“府里和公公婆婆那边我都会处置好的,就是到时候新鲜蔬菜可能会少一些,你喜欢吃的时令瓜果大概也难供应上了,不过再怎么难供应,还是会有办法的,我就不信,这大洪水还能把整个玄辛国都淹掉。” 李柃听着都觉得无语,但偏偏妻子待自己又是一片真诚,他都不好说教些什么,只得随口应和几声。 九公主来此告诉安慰李柃一番之后,就自行准备去了。 有她在,这些琐碎的东西都不用李柃操心分毫,动动嘴皮子就真的准备好了。 从这方面而言,她的所作所为也是无可挑剔的。 仙门同样有很多问题,偏偏自己立足正道,也没有办法去指责和苛求他们什么。 自己当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似乎就只有修炼变强,斩妖除魔。 说到斩妖除魔…… 李柃坐在大桌前闭上眼睛假寐,实际是借着大雨磅礴神魂出窍。 然而,现在是白天,他一出来,就感觉天地四方晴朗空明,无穷无尽的炽烈白芒透过房屋照射进来,使得自己的神魂仿佛置身于恐怖的火炉之中,短短片刻就难以承受。 这种力量太过凶猛了,不像乌血油中蕴含的太阳之力,能够用来锻炼神魂。 幸得周围香火愿力萦绕,一股拒邪香与愿力香魄夹杂的奇特护膜抵御着日精之中的炎阳,庇护着他进入了神国的法域。 这里似乎弥漫着浓厚的雾气,终于遮住了那种恐怖的日光。 伪日游! 这是李柃受那魔道操持神灵权柄,于鸭嘴乡中装神弄鬼的启发所做的事情。 和那魔道不同的是,他连灵体都出窍了,并不仅仅限于一丝精神。 站立在原地静静聆听良久,李柃仿佛心有所感,瞬间跨越重重虚空,来到远方某处。 他面前出现了一处风雨交加的场景,数十名乡民聚集,抬着三牲和一个五花大绑的活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跟随在神汉模样的中年男子身后,来到江河前准备祭祀。 神汉道:“这人污蔑江神,必遭天谴,乡亲们,不想灾祸降临的话,就杀了他……” 李柃二话不说,祭出剑气,从虚空劈下。 忽! 一瞬间的虚实交加,这道神念所化的罡煞贯穿其身躯。 神汉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本神从来不用人牲,敢以淫祀奉我者,杀无赦!” 威严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传下,吓得乡民们屁股尿流,跪地求饶:“江神爷爷恕罪,江神爷爷恕罪……” “你们都起来吧,洪灾将至,及早转告附近乡民和亲友搬离,否则性命难保。” 李柃看着乡民跪拜的场景,暗自摇头。 他没法和这些人讲道理,就算讲得通也费时费力,反而借这种装神弄鬼的手段立竿见影。 到了晚上,李柃神魂出窍,潜入各地乡民梦境,到处预警。 这种方法可以有效鼓动乡民,渐渐各方都知道灾难将至的消息了。 不过他也明白,这如同饮鸩止渴,并不可取。 因为这些人得救之后,必然倍加信奉大粼江神,为长远祸端埋下伏笔。 而且粮食是有限的,不够吃还是要死人,甚至反而比一开始就死掉一大批还要更糟! “难怪仙师们都不肯下场,果然不沾因果才最好,这一个不慎,救人反倒变成杀人,我的罪孽就深重了。” “不过,去他娘的因果!” “修士才讲因果,我一介凡人,只求问心无愧!” 李柃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但却依旧继续守着神国,找寻其他魔道沟通与祈祷的窗口。 第45章 腐尸劫 风雨之中,电闪雷鸣,天地一片苍茫。 十余异闻司人马蓑衣斗笠,冒雨骑行,带着法符加持之后的轻快翻山越岭,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一座临江的楼宇面前。 众人身手敏捷的跳了下来,随后各自拔刀出鞘。 一名修士模样的供奉站了出来,略作感应,沉声说道:“就是这里,他逃不了了。” 左忠良挥了挥手:“大家跟上。” 突然,屋内冲出数道黑影,如同巨蟒的身躯仰挺人立,竟然是长达丈许的人头蜈。 它们都长着巨大的尖长颚骨,取代足钳的,是一双双如同人类的手臂,转瞬之间就有人被抓住。 那人闷声不吭,拔刀猛砍。 鲜血飞溅之中,手臂放开,但却又有惨绿毒雾喷了过来。 这群人早有准备,一个个早已事先服下解毒丹,全无影响般与怪物恶斗起来。 “哼,来来去去就这点儿手段,你们自己小心,我去对付那魔道。” 供奉嘱咐一声,越过战团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就重新出来,手上竟然拎了个半大的少年。 人头蜈失去控制,行动大乱,也在不久后就被众人趁机杀尽。 少年全身哆嗦着,似是恐惧无比,但却依旧含恨看着众人,双目之中仿佛有烈焰喷涌。 有人忍不住火气,冲上去就是一脚:“就是你这个小鳖崽子,害死我们那么多弟兄!” 左忠良拦住他,看向供奉:“供奉大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少年?” 供奉道:“别小看此人,他已经修成邪法,不是一般爪牙,不过以他道行,的确炼制不出这种东西。” 左忠良目光一凝:“是有人故意交给他,分散我们注意用的?难道说那个传闻……” 供奉道:“现在保密也没有意义了,不错,那个传闻是真的。” 左忠良道:“那该怎么办才好,不做些什么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供奉道:“我也不知道,这些雨根本就不是正常年景能下的,魔道们有恃无恐,只因他们手里握有足够多的底牌,可以为所欲为。” “而那些底牌,恰好就是要受害的凡民百姓自己交出去。” “唉,凡人,何其可悲啊……” 左忠良闻言,不禁沉默了。 供奉道:“算了,别想那么多,我们现在只能尽量斩妖除魔,诛杀这些趁乱为祸的恶徒。” 他拎着那少年,在对方挣扎之中走向空地。 “狗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哈哈哈哈……爹,娘,孩儿来陪你们了!” 疯笑戛然而止。 供奉把那少年尸体扔到地上,独自一人走到崖边,眺望下方江河。 大潾河已然浑浊不堪,如同一条奔涌的黄龙,发出令人心颤的咆哮。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众人也明白是何缘故,但却没有办法去安慰,只能默默帮忙焚烧贼尸。 “又是这种人,被魔道蛊惑,想修炼邪法报仇……” “世道烂了啊……” “不过想被蛊惑也得有资质啊,这玩意儿还真是好东西,若我有灵根,那就好咯……” 百感交集之中,这些刚刚才经历一场厮杀的军汉们只能这样相互调侃。 左忠良皱了皱眉,看向众人:“得了吧你们,当真以为拥有灵根资质就能改变这一切么?” “左百户,难道你不想要这份资质么?” 左忠良借着雨水抹了抹刀,收回鞘中,淡然说道:“我不想要。” “啧啧,你这人还真是古怪。” 众人借着闲聊清点现场,随后又开始检查起屋子,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跟在左忠良身边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之前黄蔻镇中那名水怪案当事者。 三个多月过去,他已经成为异闻司的一名普通小旗,跟随在左忠良身边当差了。 异闻司人显然也是有相人之法的,虽然可能不如李柃鼻子那么灵,但看到一个没有家人之累,本性又还过得去的少年,干脆招纳进来培养一番。 少年无家可归,能混口饭吃,也很乐意卖命。 “百户大人,你为何不想要灵根资质?” 少年显得有些好奇,趁着四下无人,追问刚才的问题。 左忠良看了看他,神色有些莫名:“这种东西是想要就有的吗,你给我啊?” 少年讪然道:“想想呢,想想都不行吗?” 左忠良没好气道:“有那功夫瞎想,不如多干点儿实事,我看你还是太闲了,回去之后,把我教给你的刀法再练一百遍!” 少年下意识的捂了捂手臂:“还练啊,这几日到处出公差,实在太累了!” 左忠良道:“累点儿有甚打紧?司部的伙食好到天天大鱼大肉任你敞开肚皮吃,还有我帮你推拿活血。” “你精神纯正,悟性也不错,用不了半年就可以小成,接下来实战打磨个三五年,不会比现在的我差,到时候刀法历练出来了,又是个足以独当一面的好手。” 少年不解道:“可我再怎么练,也不可能超过仙师。” “你一开始不就告诉过我吗,我们这般的凡人就算把武功练到极致,也比不上哪怕最低阶的修士。” 左忠良冷冷看着他,道:“告诉你那些是为了让你用脑子战斗,别整天想着斗蛮力的!若你有了这般计较的心思,就算给你刀罡和神通法术又有何用?” 少年瞪大了眼睛,显然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 左忠良道:“因为那时候的你,是异人阿信,仙师阿信,独独不是异闻司小旗阿信,刀罡和神通法术对你而言只是向上爬的工具,还谈什么斩妖除魔?” “刚才那人也有资质吧,还不是堕落成魔道爪牙,与我们为敌?” “虽说他全家被害,情有可原,但仍然理无可恕!这种人心术不正,修为越高,作恶越大。” 少年神色一僵:“这……” “所以,阿信……”左忠良叫着这个少年的名字,“丢掉那些无聊的空想吧。” 轰隆! 恰在此时,一道惊雷劈下。 闪耀的雷光照亮了整栋建筑,也照亮了左忠良的身躯和面庞。 他语气决然,严肃无比道:“仙师不足敬,鬼神不足畏,我们凡人,能够依靠的永远只能是自己!” 少年呢喃道:“凡人……自己……” 左忠良道:“记住了,我们是异闻司人,我们的使命是斩妖除魔!” 少年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大声应道:“是!” “左百户,你们那边怎么了,有什么发现?”有人被惊动,声音传了过来。 左忠良敲了敲少年的头,回应道:“没什么。” 少年吐了吐舌头,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但突然,左忠良却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痛恨自己身为凡人,无能为力……” “要是我为仙师,有那些神通法术就好了。” 少年瞪大了眼睛。 正话反话都被你说尽了,百户大人你耍我呢? 众人搜寻了一番这处地方,没有什么发现,只好返回驻地。 这里是沿河城镇百明城的分舵,连日来魔道频繁活动,已经引起各方注意,为了确保城中安全,异闻司不得不抽调精锐到这处地方支援。 左忠良等人就是在这背景之下来到此处的,接连三天就出手多次,捣毁五处窝点。 这战绩看着辉煌无比,但所有的人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全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爪牙,严重干扰了他们的注意。 “果然已经开始了……” 突然,正在大堂中休息的一人看到司部通报,禁不住惊呼起来。 众人纷纷凑了过去,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令人震撼的最新消息。 大粼河上游,一处类似此地的沿河城镇彻底被洪水吞没了。 虽然事前已经开始有人逃亡,但是死伤失踪者仍然高达十万以计,田亩屋舍尽皆被毁。 “我们所在的这座百明城,情况似乎也很不妙啊。” “这里地势并不怎么好,小破城迟早要完。” “嗨,瞎操这份心做什么,我们是异闻司,又不是当地的官府。” “不过眼下当地也在开始转移居民,得盯紧了魔道崽子们,别叫他们捣乱才是正经。” 凑在一起休整待命的人商谈着。 左忠良突然注意到另外一个通传消息:“有人正在王城附近装神弄鬼,不过这一次,是托梦给附近乡民,让他们提早躲避?” 有人听了不禁冷笑:“这是用心歹毒呢,乡民们就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到时候没有足够的粮食,还不是得活活饿死?” 旁人争辩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依我看,能够多活一时就赚到一时,魔道不会多此一举,教那些平民往郊外那些庄园和高地跑。” 左忠良看了一会儿,也赞同道:“那个装神弄鬼之人还是有良心的,司部怀疑他就是给我们报讯的神秘人,决定暂缓处置,眼下我们也腾不出空去管,先看看再说吧。” 也有人反对:“那又如何?那里是王公贵族们的地盘,就算一时没有足够护卫,被灾民抢掠,事后还是要算总账,到时候官军来剿,不就成反贼了么。” 左忠良沉默许久,道:“做反贼总比饿死强。” “嘿,老左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这些人若是安安静静饿死也就罢了,闹这么多事情出来不是要害死更多人吗?” “没错,只顾自己,太自私了。” 左忠良冷然道:“大家说的全是屁话,要等遭难的换成自己和亲人,才知屁股该坐哪一边。” 这些异闻司人并不知道,他们交谈的时候,一个无形的灵体就飘荡在身旁,默默看着他们。 这个灵体,自然是前来查看情况的李柃。 如今时间已经入暮,他打算过来这边看看异闻司人追杀魔道的进展,结果却听到,这些人竟然在谈论自己最近做的事情。 当李柃得知这些异闻司人的真实想法之后,不由得也是一怔。 更让他震惊的却是,与左忠良争论,说灾民应该安安静静饿死那人身上香气飘然,一股刚正无私的竹香散发出来。 与此同时,也有如同霉烂的沤馊腐臭,那是蕴藏在陈年旧事当中的仇恨。 只听得那人控诉道:“我曾听爷爷说过,五代之前我们也是家有良田,储蓄颇丰,本来可以靠着自家粮仓度过荒年的,可就是因为这些灾民作乱,家里人活活被打死了!” 立刻就有人反唇相讥:“那还真巧了,我爷爷的爷爷就是因为地主老财不肯放粮活活饿死的,要不是异闻司给他口饭吃,怕也当了你们口中的反贼。” 其他人闻言,精神波动,各自散发出不同的气味。 愤慨,激动,仇恨,同情…… 诸般情感交织,复杂难言。 一时间,自诩辨识人间百味,知晓善恶美丑的李柃都迷茫了。 他的神通天赋仿佛失灵一般,再难分辨这些人的心灵本质。 李柃懒得听他们争辩,悄悄离开这处地方,来到外面的天地。 城市外面的荒野已经变成汪洋泽国,一些地势低的村庄和田亩被淹没,李柃往回赶的时候,恰好看到几具尸体倒毙在路旁。 他们看起来是想要逃往城中的一家老少,身上带着伤口,显然不是死于洪水,而是歹徒的抢掠。 又见一些低洼村庄,来不及转移的老弱病残无人相助,溺毙在积水中。 李铃这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仅仅只要几天不吃饭,体弱之辈就会率先饿死,或者得病而死去。 突然,淡淡的腐臭弥漫开来,旋即充盈整个天地。 这是发自鼻根,通往意识的腐尸臭,李柃以前也曾闻到过,它象征着诸多情感之中憎恨,仇杀,强烈恶意的部分。 李柃还以为是那些尸体所散发,下意识远离,结果没有用,仍然到处都是! “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柃心中震惊,四处转了转,结果发现,自己所见所闻,所知一切,都带着这股味道,仿佛天地万物都在腐烂发臭。 猛然间,一些讯息如同本能浮现在脑海,让李柃惊诧莫名。 “这就是劫数?” “贼老天,有没有搞错,这么快就要渡劫?” 第46章 天人灾劫 因果一道玄妙非常,李柃猜测自己最近所作所为已经触动了冥冥之中的某些规律,乃至连天道都开始直接示警。 按照仙门修士的经验,接下来有两个选择,一是即刻抽身远离,不再理会这些尘世纠葛,人心复杂。 只要劫数凝聚不起来,就不会真正成型,已经沾染的因果可以靠着时间慢慢去消磨。 二是继续投身其中,勇往直前,以力破局。 这可以更快渡劫,重焕新生,但也有着更大的艰难和凶险。 “应该何去何从?” 李柃不由得深思起来。 但很快,他就坚守道心,继续往前。 李柃依旧马不停蹄,赶往下处乡镇入梦示警。 他所拥有的消息渠道是平民百姓远不能及的,平民百姓可能凭故老相传知道附近哪里地势更高,可以躲避一时,却不见得知道哪些地主更富,囤粮更多,哪里交通受阻,桥梁冲断,哪里又是真正能够长久坚持的安全所在。 李柃这几天特意叫人研究了一番历年来的水文资料,把王城附近风险较大的乡村城镇都逐一通知到位,极具目的性的提前做好规划。 接连的数夜,风雨飘摇,人心惶惶,有神灵入梦而来。 不知多少百姓醒后彼此对照一番,直呼江神爷爷大慈大悲。 于是赶紧收拾行装,沿梦兆所示的活命路线逃难。 因为频繁冒充大粼江神的缘故,李柃感觉自己运用这一神国法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寄魂托梦和魇镇奇术也在熟能生巧。 只可惜林柔娘没有再睡觉,也没有冥想入定。 她似乎打定主意,一直这么熬下去,熬到那梦灵自行消散为止。 堂堂魔道修士,还怕不睡觉会猝死怎的? 与此同时,异闻司也在行动。 左忠良等人撤离了被水淹没的百明城,经过短暂休整之后,继续四处出击,剿灭一帮又一帮趁乱打劫的魔道爪牙。 但数日后,他们突然接到一个新线报。 “因大批灾民向王城聚集,魔道打算利用法术水淹王城!” 得知此事,所有人都惊呆了。 水淹王城? 那里原本就有超乎规格的近百万人,加上那些灾民,就是足足两百万。 一旦被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 “雨怎么一直下?” “是啊,这都已经十多天了,还下个没停,烦死人了。” “听说上游才厉害呢,快两个月了都,百明城也被大水淹了,十几万人挤在郊外荒山,好可怜啊。” “王城里面好像灾民越来越多了,我听林妈说城墙那边挤得乱糟糟的。” 驸马府,内苑中,几名婢女无所事事,干脆搬了凳子坐在屋檐下看雨,一边嗑着瓜子,吃着蜜饯,一边闲聊起来。 丽居漫不经心的应着话儿,膝头上卧着白狮,很是麻利的给它剪了指甲,又抱过花豹来剪。 洁华则是伸出白嫩的手掌,接着屋檐滴落的雨水玩。 突然,她啊的一声把手中雨水甩掉。 旁边绣着花儿的丫鬟笑骂道:“你要死啦,吓我一跳!” 洁华却指着地面,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这,这……” 丫鬟们好奇看去,结果也纷纷花容失色:“啊!” 不知何时,雨水之中夹杂了褐红的颜色。 这模样,如同鲜血。 含香阁中,李柃正苦恼于自己劫数将至,现在天地万物都在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闻什么都不香了,忽然听人来禀这件事情,不由也吃了一惊。 他连忙派人把九公主找了过来,问她是否知晓缘由。 九公主道:“我刚才看了一下,不是血水,而是某种矿物。” 李柃道:“矿物是土里的,怎么会跑到天上去?” 九公主道:“神灵之术奇诡莫测,总有办法做到,兴许是想借此机会破坏土壤肥力,至少明年难以种植。” 李柃怔了一下,只感觉寒意彻骨:“还真是狠啊!” 他这时候也想起来了,玄洲历史上的确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这种血雨除了恐吓凡民之外,还能使得来年收成大大降低。 甚至在短时间内,饮水都将变成困难,因为里面蕴含的是类似铁锈的金属成分。 府里饮用的水源来自西山,那里有专人看守,再不济还有地下泉眼,必要的时候可以从地底打水,多层过滤,比雪山湖水质还要更好,这个李柃并不担心。 但王城内外聚集的逃难灾民太多,可就要遭罪了。 李柃不由痛骂:“这些魔道坏事做尽,不怕天谴么?” 但他也知道这句话很无力,只是发泄而已。 坏事做尽?天谴? 天道若有知,也只会说这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莫说区区百万人口,就是几千万,上亿,那也不过十几年间能够生长回去的数字。 往大里说,休提一国一族之兴亡,就是星辰寂灭,天地重开,在宇宙之中也算不得什么。 人命关天,是在人的眼中才关天,不要总拿这些小事去烦老天爷。 冷静下来,李柃问道:“青丝,你对因果和劫数一事有无了解?” 九公主道:“我幼时就在洞天福地进修,当然知道。” 李柃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认真道:“我想了解一下,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九公主知道李柃一向对仙门之事感兴趣,于是讲解起来。 这时李柃才知,诸劫之中,雷劫至高,通常千年一降,专劈异类化形和存活太久的老物,唯见性明心,清静无为方可躲过,躲不过便要硬抗,容易化为灰灰。 下及风火二灾,其中风灾唤做赑风,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火灾唤做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 此三者为天劫,多与修士的寿元,境界,修为相关,无论仙魔正邪皆不可免。 其中飞升之前又叫小天劫,飞升那关叫做大天劫,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大考验。 但更常见,却是人劫,八难七伤。 这些多因恩怨情仇,道心冲突而诞生。 修士有借此磨砺自身,增加对抗大小天劫底牌的,有李代桃僵,找人应劫,或者利用功德福报消灾避劫的,具体要看所修道途和个人取舍。 九公主道:“仙门建议弟子们远离纷争,最好不要过多干涉人间运转,这是消灾免难的正途。” 李柃道:“也就是说,保持一个超然态度?” 九公主眼前一亮,笑道:“夫君总结得很到位,没有错,就是保持超然,不要轻易下场干涉,因为人间之事纷纷扰扰,经常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李柃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劫数究竟从何而来。 自己拯救各地百姓,出发点可能是好心,但再好心,也难免酿造恶果。 可能自己四处示警,拯救灾民的过程之中,活了某些原本必死之人的性命。 又或者,断绝了某些可能存活之人的生机。 这些的确不是发发善心,行侠仗义就能理清的事情,这个世界的天地自然,修炼之途,有着其独特的规律。 如若善恶因果容易分清,仙师们早就出来刷功德刷个爽,还轮得到自己操心这事? 但李柃依旧不为所动,因为他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 “生民有功,这是基本定律,肯定不会有错。” “之所以表现出矛盾,很有可能是王朝周期律在作怪。” “这个世界的王朝周期律是畸形的,不完整的,仙师们的后代统治了各国,人间因果难消,那么,坐视魔道搞事情,会不会也有默契在里面?”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细想,越细想越恐怖,李柃都禁不住赶紧打住。 他和九公主讨论了一番仙门所授,得知劫数的表现形式有很多,其中最为直接而又凶险的就是天劫。 但除天劫之外,人劫同样不易对付。 比如无形心魔,中招就是五色皆迷。 有些修士莫名其妙就会遭遇毕生之敌,终其一生都在与那人纠缠不清,被其打压克制,那也是一种劫数的形式。 遭劫时天道不给信息,也是一种劫数,无法明晰这一点的人直到莫名其妙葬送性命都不自知。 自己得意的天赋是闻香,自认更够分辨善恶美丑,结果就在这时闻到了充盈天地的腐臭味,可能和道心密切有关。 世间无人无物不在因果中,无时不刻不在积累劫力,只是时光本身拥有磨灭一切的伟力,未达到发作条件的会慢慢消弭殆尽。 借由这些了解,也可以梳理出仙师们一些所作所为的头绪。 “我现在才知为何自己跟天云宗明明身份地位不对等,还能公平交易了,正道仙师重诺不重利,又或者说,公平交易本身就是最大的利。” 九公主笑道:“是呀,越是正道中人,越不白拿人家东西,有些拿了是要担因果的。” 李柃暗自皱眉,自己可是没有少斩妖除魔,获取战利品。 不过算了,那些只是小节,而且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本身也可以了结许多东西。 他突然想起一事,好奇问九公主:“那你以修士之身许我一介凡人又是什么因果,是在为消弭情劫之困做铺垫?” 九公主大方承认:“如若许以情缘,主动应对,将来就再不必再为情所困了,当初你许愿要得贤妻美眷,享足凡世富贵,老祖就借我历练之机实现你的愿望。” “我应劫之机,应当是在夫君你百年之后,只盼夫君也能得到仙缘,到时候双栖双宿,同修大道,岂不羡煞旁人?” 人性是很复杂的,老祖把九公主许配给李柃无需讳言,是为一举多得。 但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明明白白的安排。 李柃不敌时光,可以让九公主彻底断了情根,专心筑基。 李柃逆天改命,也可以和九公主相互扶持,彼此有个照应。 这安排一举多得,皆大欢喜,甚至有意无意之中,把李柃绑在了天云宗。 这是正道高人应对因果和灾劫的方式,顺势而为,了无痕迹,不动声色间就消灾避祸,作出种种正确的选择,还顺便安排子弟门人前程,布局未来。 公平原则是道,种种算计是术,李柃突然觉得,这种手法里面,有颇多值得自己学习之处。 就在这时,府里的大管家徐公公罕见之极的快步进来,躬身禀报道:“二位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不好?”李柃询问道。 徐公公道:“异闻司密报,魔道可能放水淹城,要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 李柃和九公主俱皆大惊。 但他们惊的东西不一样。 李柃在意的是城内城外积聚了如此之多的百姓,那可全部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还有自己的因果。 九公主在意的却是驸马府不知会不会被淹,连忙吩咐道:“快查查水文资料,看有没有哪一年的洪水淹没过此间,找个懂行的人来看一下。” 李柃沉声道:“不必了,我这几日刚好请教过主持王城水务的尹侍郎,他明确告诉过我,就算千年一遇的大洪水也淹不到府里来。” “大粼江神毕竟不是大粼海神,如若不是专门针对我们,最多只能淹到下城区。” 这一带是王公贵族们专门选定的聚居之地,平常回家要连上几条大坡,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罪受的,而是为了关键时刻能躲灾。 九公主松了一口气,道:“那还好。” 李柃默默道:“一点儿都不好。” 于公于私,他都得保下那些灾民,彻底挫败魔道的阴谋。 不久后,九公主出去检查物资,安抚人心,顺便提前准备一些舟船皮筏之类的东西。 李柃则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良久,忽然笑了起来。 眼下灾民临难,他也承受着因果牵连的莫大压力,但却反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的眼眉微弯,眸中却充斥着莫名的神采,如有一团火焰在跳跃。 “既然你们要赶尽杀绝,那就别怪我了……” “管你们什么宗门算计,万年恩怨,逼急了我直接掀桌子,大家一了百了!” 第47章 把他们抓出来 乍闻魔道中人想要水淹王城,李柃震惊无比。 可镇定下来仔细想想,当前的局势,其实非常微妙。 魔道对大粼江神的掌控始终还是远胜于自己,如今自己连他们是如何实现降雨,操控水灾都还不知,也无从阻止。 不过,至少在梦境领域,自己的优势明显。 林柔娘和那筑基修士在梦境里面根本不是对手,不敢再用魇镇之法。 这种状况下还想继续操持引导愿力,蛊惑人心,说不得要开坛做法,或者进行大规模的淫祀献祭。 但自己在神国法域内盯着他们,异闻司也没有闲着,同样在现世四处追击,一旦发现,即要全力绞杀。 魔道真的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成功揭开乱世序幕的话,必将承担极大风险! 他们的难缠主要还是在于隐秘,真要跳到台面上来,不可能斗得过官府和异闻司。 他们背后的宗门远在外洲,玄辛国官府和异闻司的靠山可是在本土! 因此,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一个阻止对方阴谋,甚至将其歼灭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把人揪出来,要弄清楚是混在难民当中,还是藏身别处。” 李柃闭目假寐,通过神国法域伪日游,瞬间挪移到下城区的南门口。 一到此间,他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出现在感应中的是潮湿脏乱的难民窟,隔着神国法域的香火雾气看去,到处泥泞不堪,即便受因果积聚所生出的腐尸臭蒙蔽,都仍然能够闻到夹杂在其中的复杂。 那是诸多事物交混所呈现出来的杂乱气味。 有人随地便溺,有人牛马同屋,有人久病生疮,有人行将就木,有人烧埋尸体,有人宰杀鱼兽,有人翻找垃圾,有人抠脚焗气…… 真正的世俗红尘,人间百态呈现。 连日降雨不停,消耗了天上水云,王城附近雨势减弱许多,但天空中仍然飘落着牛毛般的稠密细雨,随着微风吹散,形成朦胧水雾,时不时血滴降下,引起阵阵骚动。 空气潮湿,病菌孳生,许多年老体弱之人已经病倒,奄奄一息的躺在简陋的棚架下,如同冢中枯骨。 在这缺医少药的年月里,生了病基本只能靠身体硬扛,原本等闲风雨也不至于令这些习惯了劳作的灾民们生病,但连日跋山涉水逃难早已榨干他们体力,严重削弱了抵抗的能力。 官府派人在此帮忙搭建窝棚,同时开放城门,让灾民得以在沿街的屋檐下休息,但却仍然无济于事。 李柃看到,沿街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乡民,他们同样精神萎靡,仿佛失去灵魂般安静呆坐着。 官兵和乡绅们组织的人手正把死难的灾民尸体抬出去烧埋,家属们哭泣哀悼,场景凄切惨淡。 看不见的地方,米粮和药材的储备正在飞快下降,迟早会出现大规模的缺口。 富商豪强们都在观望形势,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战乱饥荒,平民百姓也开始卖儿卖女,一些人市自发开设起来。 李柃四处逛了一圈,发现交易正隆。 这年景,长相端正,身子骨好的儿童还能给父母换来几两银子,或者不少的口粮,长相和根骨略次的,却只够勉强混口饭吃。 再次的,就被人嫌弃不要,真正白送都不要。 有一女童父母苦苦哀求,甚至给前来采买的大户人家管事跪下了,却只换来冷冰冰的一个字:“滚。” 又求告到另外一家的管事,管事忙把人扶起来,叹了一声道:“别价呀老哥老嫂,你们就算再跪,我也没有办法啊。” 女童父亲哀求道:“大老爷您行行好,就收下我们女儿吧,我们也不要钱不要粮,您就给她一条活路,成不?” 管事摇头:“这多一个人吃饭就多一张口,咱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怎么养得起闲人?还是另谋高就去吧。” 说是另谋高就,实际哪有那么容易,能养得起人的大户就那么些,万一所托非人,被遗弃掉只有死路一条。 更有甚者,转眼功夫就要被宰了当菜人。 女童父母只得含泪带着女儿离开,准备另想他法。 除此之外,众多的流动人口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复杂问题,最为常见的是有人预见粮食短缺,正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到处勒索敲诈。 也有各乡各庄联合自保,不至于被外人欺负,但是一些乡绅恶霸开始想办法侵占乡民们的财产。 王城这边暂时还能保持秩序,因为百姓们畏惧官府,不敢乱来,但可想而知,灾情继续持续下去,原本的老实懦弱的乡民要变得凶恶,纯洁善良荡然无存。 李柃甚至能够闻到,种种代表着恶意的臭味在一些人心底散发。 就算没有因果劫数的作用,此刻他所闻见的气味,大概也是臭气熏天。 世道乱了,礼乐崩坏,这的确不会有什么好气味可闻。 绝望哀怨之中,一些人的精神变得空前活跃,凝聚出来的香火愿力在空中发出了丝丝的金芒,如同实质穿梭于现世和神国法域。 浓烈的香烛纸钱味充盈天地,甚至首次盖过因果缠身以来,那一直困扰着李柃的淡淡腐臭。 那是人心之中仅存的良善,他们正在期盼神灵的救赎,以香火愿力开辟出一方净土。 李柃尝试着融炼了一些,发现竟然空前纯净与甜美,质量远胜平常所产生。 如今天色还早,但灾民们随身携带的口粮不多,因此哪怕是白天也不会轻易浪费体力,有不已经少睡着。 李柃看了看四周,不由暗叹一声,钻进其中几个人的梦境之中,开始鼓动起来。 梦道神通与精神密切相关,这个他倒是得心应手,甚至开始尝试分神化念,一口气同时营造多个梦境。 “有不祥之人带来灾祸,把他们抓出来……” 在普通人的梦中,李柃假借大粼江神名义,鼓动灾民寻找可疑之人。 这招就叫做以牙还牙,魔道经常鼓动民众发动淫祀,如今李柃也要让他们尝尝被迫害的滋味。 他曾见过那些魔道,还有异闻司中的海捕通缉令,于梦境之中将其逐一投射。 尤其林柔娘,他手中还掌握着她的梦灵体,一滴血珠幻化外形,端的是栩栩如生。 任何人在梦境中见到这样清晰的精神体都会留下深刻印象,恰好现实中打过照面的话,肯定能够认出来。 “竟然有人引来灾祸!” “不详之人,都是他们害的!” “找出来,献祭给江神爷爷!” 那些民众的梦灵强烈回应着。 这效果似乎很不错,李柃哪怕在梦境之中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和决心。 很快,好些人惊醒过来,对照了一下梦中所见,大为惊奇。 “江神爷爷又显灵了!” “乡亲们,快看看周围有没有不祥之人!” 不久后,街角传来一声惊呼。 “这个人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不好,他想跑,快抓住他!” 一名潜伏在灾民中间的魔道爪牙惊愕万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打个盹的功夫就莫名其妙暴露了。 眼下大事要紧,他也不反抗,只顾埋头逃跑,却不料空中突然一道剑气劈下。 “啊!” 这魔道瞪大着眼睛,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摔倒在地。 他的双腿被砍伤了。 这人只不过是个炼气前期都没有达到的爪牙,根本防不住这种无形无迹的剑气。 愤怒的人群想要冲上去打死他,却被无形念力推开。 灾民们见到,纷纷跪拜:“江神爷爷息怒!” 很快,官府闻讯赶来,隔离人群,活捉爪牙。 正在四处追查的异闻司人左忠良刚好在附近,也赶了过来,带着几许凝重接收俘虏。 吩咐手下将其带走审问之后,左忠良暗自皱眉,低语起来:“这手法,一定是那神秘人干的!” 少年阿信道:“百户大人,你指的是……” 左忠良道:“涟河县,氿口镇,乌蛇岗……这人浑水摸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出手方式如出一辙。” 但很快,却又起身,对众人道:“眼下此人敌友未明,而且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先不管他。” 一名异闻司小旗走了过来,低声在左忠良耳边道:“左百户,已经问清楚了,刚才有灾民梦见大粼江神,亲自发出神谕要捉拿一帮人。” 左忠良道:“装神弄鬼……捉拿谁?” 小旗道:“好像……好像是我们除魔令上的魔道!” 左忠良闻言,神色微动:“真的?” 另外一名小旗道:“我们也在找这群人,何不借此机会广为通告?” 左忠良似有意动,但却仍然摆了摆手,拒绝道:“魔道中人未必没有改换形象的法门,一旦易容改装,画像便等于无用,还会平白消耗民力,甚至造成死伤。” “总不能让这些手无寸铁的灾民去对付魔道吧?” “那倒也是……” 左忠良想了一下,又道:“但各地乡绅,土豪,保甲,都可以召来,让他们暗中注意,还有,通知巡城卫加派人手,借施粥机会监视人群……” 眼下有善心人和城中巨富施粥,魔道虽然潜伏在灾民中间,但一些生活习性,心理感受截然不同。 他们不会像灾民那样饥不择食,也拉不下脸去接那些清汤寡水。 异闻司人也是经验丰富之辈,闻言不禁都笑了起来。 “是哩,城中的大善人们都开始施粥了,灾民们都说李驸马家的粥最实在,筷子都能插得住,周善人家的粥最清淡,得当成水来喝,白大会首家的粥最有料,除了泥沙,谷糠,偶尔还能见着点儿荤腥……” “什么荤腥?” “当然是菜虫,苍蝇啦。” 几人谈论着,露出恶心难受的神色。 灾民们饿极的情况下,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只有暗地里吃得饱,穿得暖的魔道爪牙才会在意,他们肯定吃不下。 尸仙宗和幽魂宗的弟子们更不可能去吃那些食物。 修士在凡人面前是自矜自傲的,入世修行,红尘练心者可能会甘心吃这些猪食般的东西,但平常修士哪里肯受这等委屈? 拥有一定修为者可以辟谷,甚至餐风饮露,也没有必要自己找罪受。 如此筛查可以有效把范围缩小到富贵出身的人家身上,他们同样不吃那些东西。 但富贵人家即便逃难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彼此关系容易分明,总体数量也小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城郊东,一座不起眼的民居内,身穿锦衣的富商黄老爷面目狰狞,和几名形象气质明显迥异于灾民的人对峙。 “好呀,原来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黄老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是江神使者……” “住口,江神爷爷已经托梦给我,说你们是不祥之人了,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 “姓黄的,你好大的胆子!” 这群形象气质迥异于灾民之人明显不是普通之辈,见黄老爷竟然敢翻脸,惊怒之余,纷纷反击起来。 转瞬之间,冲上去的家丁就被打杀,黄老爷也惨叫一声,被生生扭断手臂,猛的按压在地。 “恶徒,果然是恶徒!”黄老爷惊叫起来,“江神爷爷救命!” “你到底发什么疯,竟敢怀疑我等?”一名大汉凶狠问道。 就在这时,一名炼气后期头目突然站了出来,手中罡风一闪,把黄老爷抹了脖子。 “不用问了,肯定是有人假借江神名义,把我们污为渎神者。” 大汉神色僵住:“赵师兄,这怎么回事?” 头目并没有回答他,心中却蓦然生出几分荒诞之感。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假借江神名义装神弄鬼,哪知有朝一日,竟然也会遭到反噬? “乌姥姥说过,有神秘高人盯上了我们,要小心行事,这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会不会就是那个神秘高人?” 突然,一股莫名的寒意生了出来,头目低头看去,只见刚才死去的黄老爷竟然重新站起。 他头发披散,全身血淋,口中发出僵硬而又阴冷的声音:“渎神者,死……” 头目:“……” 众魔道:“……” 众爪牙:“……” 第48章 天命阴女 诡异气氛持续了好几息,终于有爪牙忍不住,上前一脚把诈尸的黄老爷踢翻。 “你搁这儿吓唬谁呢?” 其他人见状,不由自主笑了笑。 这场面的确吓唬不了人,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 等闲诈尸而已,连正经的行尸走肉都算不上,再粗浅不过的赶尸术。 但刚才,他们确实是有点儿懵然。 从来只有他们装神弄鬼糊弄别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叫别人装神弄鬼给糊弄了。 突然,一道剑气劈下,强大的力量斩破空气,发出了宛如风雷的声音。 爪牙猝不及防,当场鲜血飞洒,如同喷泉汹涌。 这惨状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各自四散躲避。 黄老爷的尸体再次站了起来:“渎神者……死……” 有尸仙宗弟子手掐法诀,灵元涌动,一边向外奔跑一边把几具通体散发惨绿气雾的绿僵从外面召唤了过来。 结果没有想到,剑气凭空劈下,竟是出现在自己身边。 仓促之下,他运转罡气硬抗,结果被当场劈出一道深达寸许的伤口。 剧痛之中,更加凶险的危机之感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接连的攻击很快就把他脚筋挑断,然后陡的杀向其他人。 所有魔道弟子和爪牙目瞪口呆的看着同伴无端受伤,惨叫哀嚎,但却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着。 这情形,当真像是神明显灵,要来追究他们亵渎之罪。 魔道头目赵师兄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当! 突然,气机牵引,运转的护体罡气自动激发,挡下了一道贴身袭来的剑气。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却连衣裳都被割裂,萦绕周身的气机也当场溃散。 头目吓了一跳,依旧咬紧牙关,闷头奔逃。 只要跑得够快,神灵也追不上我。 但没有多久,前方突然出现几个骑马的身影。 利箭嗖嗖射来,快如闪电。 这名头目下意识的催发气劲抵挡,结果刚刚运功,就暗叫不好。 无形剑气从未知之地劈出,一下背后袭杀,将其砍翻在地。 异闻司的带队供奉冲了上来,飞剑祭出,斩断其右腿。 那是一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挥手之间,泛黄的纸符打出,如同带着黏性粘在头目身上,紧接着银光一闪,长长锁链如蛇缠上,紧紧禁锢其身躯。 魔道头目挣扎了几下,只感觉全身神念都被约束在体内,竟然无法外放驱物了。 他就像是一条大青虫,被活生生的捆绑起来,彻底失去反抗之力。 马背上,一名白发老者环顾四周:“我们似乎来迟一步?前方已经出事,快过去看看。” 他正是曾经在涟河县收拾过残局的宫老,一声令下,众人尽皆快马加鞭,往前方赶去。 不久后,众人来到事发的民宅,四处检查一番,确认大部分魔道弟子和爪牙都已经被解决。 零星抵抗根本毫无意义,也被高手们镇压下去。 有异闻司百户武官过来禀报道:“宫老,连供奉,莫供奉,千户大人,我们在这座民宅里面发现了好些除魔令上有名的魔道,他们招供说撞上神秘高手。” 千户神色微动:“神秘高手,会不会是我们之前谈论那个人?”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报讯,说在此间发现魔道踪迹……如今看来,那个神秘人物真的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原来,他们也是接到神秘报讯,才知有魔道弟子在这边活动。 左忠良那边的盯梢很成功,配合江神托梦,揪出不少魔道爪牙。 但在灾民聚集区之外,王城周边还有不少类似黄老爷这样的大户,各有庄园,外宅,分散开来,颇为难查。 形势已经危若累卵,说不定一夜功夫就是生与死的区别,异闻司也实在没有足够的力量逐一调查清楚,只能将信将疑。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顺遂,一下就彻底捣毁这处魔道窝点。 宫老沉吟道:“我是在涟河县僵尸案中知晓此人,端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主动报讯,我们甚至都不知其存在!” 莫供奉突然道:“你们说,会不会像几千年前的凡人封神案那样,是无意之中得到了龙脉认可,掌握神国权柄的普通人?” “凡人成神?”宫老神色微变。 莫供奉道:“此人修为实力忽高忽低,神通本领诡秘难测,完全符合那桩案子的特征,甚至很有可能真身已死,残魂驻世,所以直到如今都没有发现任何现世存在的痕迹。” 宫老想了一阵,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先不管那么多。” 连供奉点头道:“对,审问魔道要紧,这次定要撬开他们嘴巴,把关键高层的去向盘问清楚!” 宫老道:“眼下潜藏在玄辛国的魔道弟子当中,身份地位最高者无疑是那血娘子林柔娘,但真正主事者是她身边的筑基修士,人称乌姥姥的那个老妪。” “据悉,她们一直都在收集八字纯阴之少女魂魄,用于祭炼玄煞,修成血灵,想要凭秘法九大血灵合一,铸就道基!” “这是一种黄泉宗秘传的筑基之法,林柔娘明明早已修为实力迈进筑基门槛,硬是压着不筑基,就是为了将来走得更远。”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宗门任务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前程和好处,我就不信她能不动心。” 两名供奉皆赞同,一人一句谈论起来。 “确实如此,她来此之前就已经拥有六大阴命血灵,想必是父母帮忙收罗,来到玄洲之后,自己借乡民献祭弄到两份,接下来就只剩下最后一份。” “如若消息无差,这最后一份阴女的魂灵最为关键,可以作为主魂制衡其他,然后九阴归一,铸就专属于她自己的血神!” “她如今需求的,不再仅仅只是纯阴八字的少女,还得五行灵根俱全,甚至最好是拥有先天道体的修仙奇才!” “这当中的条件一个比一个苛刻,但若全部满足,堪称天命阴女,与她自身命格相同,有着极其玄妙的用处。” “这次灾难即使死难千百万人口,能够收获这等魂灵的可能性都不甚太高,但也确实是机会最大的一次。” “我就不信,她会眼睁睁的错失良机,不去参与其中。” 一直以来,魔道的图谋都摆在明面上,那就是尽量收割龙脉衍生的相关利益。 但具体的负责人不同,各自修为实力,行事风格也不一而足。 好比说林柔娘想要趁机祭炼自己的血灵,以天命阴女成就极品道基,必会对江神娶亲的陋习倍加看重。 那么,根据这一线索,就有可能找到她的行踪。 林柔娘当然也知道异闻司会以此为凭来对付她,但知道这一点,就能收手不干吗? 根本不可能。 她不辞辛苦,大老远的赶来此间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宗内资历和自己的修炼前程? 出身不凡,再加上历练镀金,功勋服众,将来便是长老之尊,资源和扶持是肯定少不了了,顺利筑基的话,至少一个结丹前程,万一运气好,得到了天命阴女,甚至能够更进一步。 她会和异闻司斗智斗勇,不断转移,纠缠,但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目标,甘心打着空手灰溜溜回去。 而要得偿所愿,最方便的又是借着宗门任务的机会公私兼顾。 她不可能白白错过这次灾难。 异闻司人把这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作为寻找对方的突破口。 不过想要直接找到林柔娘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因为对方的藏身之处实在太多了,拥有足够修为的话,不断改换形貌,隐匿气机,等闲部属根本无法发现,而供奉弟子又人手不足,只能不断斩灭爪牙,摧毁据点。 这是仙魔两道的默契,两者之间真正的修士交锋并不多,死伤大多数都是异闻司官兵和那些四处招揽而来的爪牙,只是李柃意外入局之后,常常暗下黑手,宰了好些拥有修为在身的弟子。 不一会儿,异闻司的审讯高手就赶来,当场给那被俘的魔道头目套上恶木枷,再用缚灵索控制住了神念,狠狠的用刑。 他们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功夫,用尽各种凡间牢狱的逼供手段严刑拷打,甚至给他喂了保持清醒的药剂,然后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两条手臂的皮都活剥下来。 尤其杀人诛心的是,还给还用上了足以摧毁肉身机能的毒药,让这魔道头目感受着自己的肌肉和经脉慢慢萎缩,体魄受到了严重的削损。 这比任何严刑拷打还要更加挑战他的心理极限,因为他还指望着依靠这身肉躯性命交修,筑就道基。 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好歹人生也算有个指望,如若被毁掉,岂不是等于半废了? “招不招?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是招的话,你最多只是元气大伤,将来还有恢复的机会。” “我们也不杀你,而是把你放在草莽之中,用于监视那些散修,做个洗心革面的除魔人。” “如若不招的话,我们同样不杀你,彻底废掉之后便把你放回去,到时候你跟人彘似的,还得受同门怀疑和排挤。” 审讯高手狞笑着,露出了比魔道邪修还要更可怕的变态神情。 魔道头目心理防线终于崩溃,连忙道:“我招,我招!” “你们要找的林姑娘和乌姥姥就藏在王城下游的十里亭那边!不过这是昨日的通告,今日中午之前,没有收到我们这边平安无事的回报,说不定会再次转移!” 一直在旁坐视的宫老突然站了起来,眼中骤然放出摄人的精芒:“下游,十里亭?” 神通法术毕竟不同于凡人大军的掘堤泄洪,掌握神灵之术的话,在下游施为也是同样的。 他倒不是怀疑这一点,而是十里亭那边顾名思义,距离王城南郊只有十余里地,这实在是太近了。 连供奉感慨道:“我们明明已经搜查过那边,但却还是让对方瞒了过去,这几乎就是贴在我们眼皮底下藏匿着啊。” “大人,这是我们的失误。”千户武官低头道歉,面上充满了羞愧的神色。 宫老淡淡说道:“也不能怪你们,神通法术诡秘难测,你们凡胎肉眼无法看破很正常。” 审讯高手看了宫老等人一眼,转身问道:“你们可有办法掩饰这里的异常?” 魔道头目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不觉得乌姥姥会上当。” 莫供奉看了一下凡人工匠打造的计时法器,道:“不管怎样,都试试看,不过不用抱太大的指望。” 宫老道:“确实,我们只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仓促之间,难以准备周全,看起来只能发起强攻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沉吟起来。 他们对十里亭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对方有多少人手,多少底牌,多少准备,全部两眼一抹黑。 但若不攻,魔道随时都有可能转移,甚至完成筹备,利用神灵权柄的引导,施展法术水淹王城。 和那些洞天福地之中的仙师们不同,这些执事弟子既然来到这万丈红尘入世历练,所思所想,就是如何积攒外功,应劫消业,没有逃避之心。 当下传令道:“让留驻王城那边的人马即刻去探,一经查实,即刻强攻!” “我们也尽快赶过去,还有,发动除魔令……” “知会三位大供奉,该是他们这些筑基修士出手的时候了,一旦确认那血娘子和姓乌的都在,即刻以传召符挪移过来!” 不久之后,异闻司众人匆忙离去,李柃灵体飘浮在神国法域之中,不禁若有所思。 刚才那些话语,怎么听就怎么觉得是故意说出来给自己听? 猛然间,李柃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默契。 异闻司已经知道有人在暗助他们,久查无果之后,选择了妥协。 眼下大敌当前,贸然招惹不知深浅的神秘人物实属不智,但那神秘人物积极斩妖除魔,又激发了他们的几分希冀。 或许,双方可以试着合作一番。 其他的,都等到这场危机过去再说。 第49章 作法 灵体运行于神国法域,再次虚空挪移。 片刻功夫,李柃就出现在了数十里外。 “江神爷爷,别再下雨了……” “洪水快快消退……” “保佑我一家老少平安无事……” 汹涌愿力如同浩瀚波涛袭来,万千呓语之中,丝丝金芒投射,无时无刻不在磨砺着他的精神和意志。 虽然有拒邪香护持,李柃依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些愿力香魄越来越精纯,越来越凝炼了。 “只可惜,仍属乌合之众……” 李柃微微叹息,一边抵御这些香火愿力对自身精神的干扰,一边查看四周,发现这里是王城南郊最为边缘的某处灾民聚集之地。 众生气味杂陈,如同烟雾弥漫,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爽。 好在久闻不觉其臭,他都已经开始习惯,甚至能够从这些乱糟糟的气味中分辨更加细微之处的差异。 这也是磨砺和成长。 李柃寻找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一伙异闻司人骑着马往南边赶去。 仓促之间,集合起来的人手不多,只有一个百户队,随军供奉只得一人而已,看起来还是个炼气前期的新执事,面孔年轻的很。 李柃飘浮在神国法域之中,透过迷雾般的屏障观察他们,一路紧紧相随,来到十里亭。 这里是一处无人的荒郊,风雨之中,倍显寂寥,路旁有个不大的亭子,其名为十里亭,乃是供行人往来休憩以及指示路程所用。 异闻司探马从前方回来,禀报道:“前方坡下有乡民茅屋数间,里面灶台水已烧开,人却不知所踪。” 百户沉吟道:“想必是魔道已经察觉我们来此,快追!” 当下再度加快速度,果然又在数里外遭遇魔道爪牙,与之大战起来。 这些留下来断后的爪牙大多只是一些半吊子的邪法修炼者。 他们没有修炼资质,只是学了几手控尸或者操纵毒物的法门,利用别人所炼制的僵尸魔怪在林中设伏,结果一下就被异闻司的霹雳子炸翻。 供奉飞剑纵横之中,一具具僵尸授首,蛊虫和毒物被砍杀。 但众人并没有高兴,因为敌人实在太弱了,明显就是被抛下的弃子。 抓住活口,简单审问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 “林姑娘和乌姥姥的确曾在,但半个时辰前,突然就叫大伙撤离,我们和几位特使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跑哪里去了。” 异闻司百户道:“除了血娘子和乌老妖婆,还有几个特使?” 爪牙交代道:“共有十个。” 众人闻言,喜忧参半。 他们口中的特使都是炼气中后期的魔道宗门弟子,从异域他乡远道而来,负责传道和发展下线,是真正的骨干。 平常他们都分散在各地,各自发展潜力新丁,散修人物,乃至普通的爪牙,如此反常的聚集在一起,绝对是要干大事。 这十人全部都是修士,加上林柔娘和乌姥姥更加无可战胜。 自己唯一的作用,或许是和之前剿灭的那些爪牙一样,以性命拖延敌人脚步,让供奉仙师们寻到机会出手。 但百户并没有犹豫太久,果断下令道:“追!” 众人精神一震,尽皆应道:“是!” 这一刹那,他们精气神意炽烈得仿佛要透体而出,在李柃的感应之中都显现出了如同灵气的光华。 丝丝金光从天灵盖上飘散出来,如同焚燃的香棒。 李柃飘荡于他们头顶,尝试着引导了些许来尝尝。 毫无意外,和那些香火愿力一模一样! 但其流向却和普通愿力不同,不一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神信仰归入江神的神国法域,信灵香香魄和这些人的精神念头自然消散至神秘未知之虚空,而自己的闻香天赋都能从中截留…… 李柃恍然惊觉这件事情,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 但这些人视死如归,依旧未能得偿所愿。 他们甚至连那些魔道修士们的面都没有碰着,直接扑空。 要成功拦下对方,不是光有一腔热血就能做到。 李柃看了看下方的异闻司修士们,自行飘向其中一处密林,按照自己所嗅到的林柔娘气味追了过去。 结果翻山越岭,几经追索之后,却又发现,线索凭空中断了。 这可能是类似纸人的分身消散所造成,又或者某种匿息神通,以及短程挪移传送的手段。 自从上次差点栽了之后,林柔娘是越来越谨慎了。 李柃只得原路返回,根据另外一路气味找到荒野深处一个隐秘河滩。 有人在此搭建了简陋的土石高台,不时有顺着山洪下来的尸体靠近,被神秘力量牵引,漂流过来。 那些尸体带着湿漉漉的泥水自行爬上岸,步履蹒跚的朝高台走去。 台下有简陋的石桥,水渠,似乎象征着冥道的某些东西,而在尽头,更有一座丈许来高的小石城。 朦胧的雾气笼罩在其中,尸体排队走过这道石城的城门,当即人影浮现,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抽离魂魄,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两名身穿相同宗门服饰,身上腐尸臭浓烈得如同黑色烟雾的尸仙宗弟子逐一检查,时不时说了些什么,爪牙模样的部属就把运用赶尸法术把尸体召起,引向不同的地方。 一些尸体起不来,干脆抬起直接扔下山坡。 如同土山的斜坡地,按照高低上下,躺满男女老少的尸体,大部分已经肿胀腐烂和赶不起来的都在下方,品相较为完整的就依次摆高。 但这个规律也并非绝对,李柃依稀感觉,当中似乎还有根骨,天资的条件。 “这是炼尸大阵?” 看了一会儿,李柃反应过来。 异闻司的卷宗之中,多次提及这种东西。 刚才那道小城门是冥宗黄泉道的一种象征,寓意鬼门关,经过之后,魂魄会被引导向事先设定的所在,而尸体留下。 这比不上平常利用炼尸罐之类法器炮制的手法,但效率高出太多,是大规模量产所用。 李柃看了一会儿,暗中搜寻自己目标,结果发现只有一名幽魂宗弟子和两名尸仙宗弟子在此主持,其他全部都是气机不纯的新丁,散修,甚至明显没有修炼出灵元的凡人爪牙。 李柃目光凝重,立刻通过神国法域挪移传送,来到异闻司中一处值房。 在此关键时刻,朗朗白日,竟有好几名役丁堂而皇之的呼呼大睡,旁人也不管他们。 李柃微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分神化念之法,同时进入他们梦境。 片刻之后,所有人惊醒,带着几分惊愕面面相觑。 “真的有人托梦来了!” …… “南郊的养尸地被端了。” 数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深山中的一处洞窟内,有个地势开阔的高坡,里面的岩石被人力开凿出来,整理出整洁干净的平台。 林柔娘坐在天然岩石雕琢而成的椅子上,听着麾下禀报联络通讯的结果。 “异闻司的鹰犬逼得越来越紧了,我们的人手已经分散出去干扰,但作用似乎不是很大,各方进展也不断受挫,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放弃。” 头发银白,拄着拐杖的乌姥姥挥退部属,随手一挥,灵光萦绕于台上,隔绝了光影和空气,向林柔娘建言道。 “看来有必要把这些人也舍弃掉,只挑精良之辈潜伏下来,或者自行寻机返回宗门。” “但有我们在此吸引注意,各地乡镇,村庄的收割顺利进行,这些不起眼处就足以积少成多,攒下数十万亡魂,已经足够交差了。” 林柔娘道:“其实现在积蓄的水元已经足够多,全力发动的话……” 乌姥姥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简单,最近我们对神国法域的掌控越来越弱,如若不能鼓动灾民献祭愿力,根本不足以引导,而若想要鼓动灾民,那就需要更多人手。” “赛舟祭那样的玄辛国盛典也好,我们发动的江神娶亲也罢,都缺不得人去跑腿办事。” “但偏偏,我们的人手不断被剿,已经开始不足。” “可是,我最后一个血灵还未找到……”林柔娘按着石椅扶手,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甘。 乌姥姥道:“大小姐,这次不行,还可以等待月余之后的瘟疫,瘟疫不行,还有来年开春,青黄不接之后的饥荒,饥荒不行,还有预计之中的战乱……” “前辈们深谋远虑,早已定下诸般章程,我们只需要按部就班推行即可。” 林柔娘心底狂呼:“可是,我正在被那人追杀啊!” 这个苦处却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嬷嬷必定第一时间通知父母,父母必定指示嬷嬷强制把自己带回。 林柔娘并不愿意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 迄今为止,还没有别人知道她的梦灵被扣押,随时随地要被恐怖的神秘高人上门查寝。 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乌姥姥安慰道:“大小姐不必着急,眼下我们还可以在此多待几个时辰,您先趁机小睡一会,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其实各地送入冥河的魂魄也不少,当中不乏质量高的,说不定运气好,从中就找到天命阴女了呢?” 林柔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希望借你吉言。” 等到乌姥姥下去之后,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苦恼。 “希望真能如同嬷嬷所言,运气好吧……” 一时的软弱,让她都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了。 可发了一会儿呆,林柔娘就清醒过来。 不行,不能寄望于运气! 林柔娘看了看下方忙着布设法阵的弟子和爪牙,终于下定决心。 她从随身兜囊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鳞片,金属般的质感中,似有血迹在其中浮现,随着灵元注入,如同烟雾的森白浓雾四散弥漫,整个洞窟瞬间变了模样。 所有爪牙和弟子发现变化,都不由得惊讶抬头,四处张望,乌姥姥也回来询问详情。 林柔娘收起鳞片道:“嬷嬷,宗门有新的指令传来,要我们务必按照原计划发动!” “原计划,那就是明日?”乌姥姥丝毫不疑,因为林柔娘出身尊贵,是宗内真正的上层人物。 高层或许有更深层次的远略,自己智慧根本不足以揣度,只需听命行事就是。 但她还是尽忠职守的提醒道:“以眼下的筹备情况,最终成效恐怕不大。” 林柔娘道:“我也这么禀报过,但万灵山的指令还是按照原计划执行,能得多少是多少。” 乌姥姥道:“明白了,祭祀有所不足的部分,由那些新募之人补上,实在不行,大部分弟子也可以放弃。” “只要能够祭炼成几件万魂幡粗胚,其实已经不亏……” 高明筹谋,从不全系于一人一地之得失,甚至从某种意义而言,必定只赚不亏。 但世间道理是有损必有益的,总体来看,必定平衡。 如何才能保证只赚不亏,答案不言而喻。 林柔娘道:“具体如何做,嬷嬷你决定就是,但要发动祭祀,必须再度感召神国法域,这有可能会引起那神秘高人的注意。” 乌姥姥道:“我们可以先封闭此间,等到快要完成再与之贯通,争取速战速决。” 想了想,又道:“元婴高人也未必见得就能日游,之前曾遇其滋扰,展现力量不强,很有可能是一缕神念或者分身所致,我们可以在今夜开始准备,但只管蓄势,最后一步放到后日破晓时分完成,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请大小姐先藏身暗处,待我完成之后再与你汇合。” 林柔娘道:“如此也好。” 两人当下约定接头时间和地点,又借故调开了几名精英弟子和得力人才,为继续潜伏和发展力量保留火种。 当夜,一座以土石树木为材的简易法坛就在山洞之中完成。 此坛高约三丈,四面斜坡,大模样如同金字土堆,其中一面设立台阶,共分九九八十一阶,上方是个丈许见方的平整台面,如同登山及天。 乌姥姥亲自登坛作法,强大的力量萦绕于整个山洞,恰被法阵禁制约束,隐秘而又快速发酵着。 第50章 逆转乾坤 乌姥姥藏身之处根本不与大粼江神的神国法域相连,李柃和异闻司遍寻无果,等到第二日大量水元异常凝聚,方才猛然惊觉。 “真的要来了!” 水元漫漫,如同乌云盖顶。 这种神通法术蓄势于虚空,李柃密切关注神国法域,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但即便如此,他察觉到法域之中的异常气息,也已经是八月十五的早上。 这距离昨日赶往十里亭,发现养尸地,足有一夜过去。 天知道对方已经引导了多久,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 李柃借托梦之术告知异闻司,异闻司中各阶供奉,执事弟子们通过历史经验判断出,这的确是虚实交融,要将寄存于法域之中的水元引导至现实的征兆。 从当下态势来看,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最快当天就能引导完成,最慢也是明后两天的样子。 异闻司高层紧急聚集相商:“一定要尽快找到祭坛,杀掉作法之人!” “那灾民怎么办?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万一灾难发生,才好救济他们……” “这种事情我们顾不上,只能相信王城府尹,相信其他人,而且,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究竟怎么找到那人。” “唉,说得也是……” 李柃在暗处听了这次商议,不禁思忖,自己或许可以做点儿什么。 但那些事情同样不是自己所擅长,现实中的驸马身份仅仅只能自保,真要站出来指手画脚,教王城府尹,王城司,巡城卫,乃至异闻司各方如何做事,只能适得其反。 “我的实力还是太弱,要是我为仙师,有那些瞬间解决问题的大神通就好了……” 李柃感慨之中,莫名生出了这样一个愿望。 但很快,却又摇头。 “这世间难道会少仙师拥有这等神通法力吗?大粼江神早已陨落,残余的意志,不必跟他前身一样的元婴高人,结丹境界都可以对付。” “人世间的苦难,在那等仙师眼中恐怕根本不值一提,魔道趁此机会大肆收割亡魂,炼制尸兵,才算得上是个问题。” “设立异闻司和供奉弟子,监守人间的执事制度,就是参与的手段。” “但那都是棋盘上的争锋,他们没有必要,也没有兴趣亲自下场。” 昨日东周今日秦,咸阳烟火洛阳尘。百年蚁穴蜂衙里,笑煞昆仑顶上人。 终究还是蚁穴蜂衙啊…… “江神爷爷,救救我们吧……”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若得度过灾年,必定还愿……” 这个时候,那些重重叠叠的呓语又再一次浮现出来,搞得李柃心烦意乱。 他虽然有拒邪香护佑,但也还不能做到一直停留在神国法域之中,毫无限制吸收愿力香魄,更不能动用江神权柄,把这些全部转化成为自己的力量。 香火愿力越来越纯正,期盼庇护的念头如此强烈,甚至反过来干扰了李柃的诸般行动,让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从里面退出来透气,否则迟早被其侵蚀。 “有这么纯正强烈的意念,转化为自己的力量,早就得救了!” 李柃忍不住要骂人,但却也明白,这是长久以来的积弊,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拜神,拜鬼…… 当初自己是怎么找到林柔娘她们来着,是通过那美姬祈愿,利用香祷之法! 之后同样是利用魔道方面的祈祷感应,顺利找到他们。 但一来二去之后,对方也已经有所警觉,而且要做大事之前,更是会防范到所有的侦测手段。 就好比自己在北郊荒山收藏神像,暂时不与其他法域连接,根本无从追踪。 但自己和别人不同,自己能够嗅到虚空之中愿力香魄的气味,是否能够更加深入细致的进行探索,强行突破这些限制? 李柃想到这里,立刻沿着闻到的水元气味追踪起来。 他知道最后一刻,对方肯定会主动打开通道,与此间连接的,但那时候已经太迟。 自己要做的是通过散溢出来的气机逆推回去,提前找到对方。 哪怕争取到半个时辰,甚至更短的时间,都有可能改写结果。 可是李柃尝试了一下,立刻就发现,那些香火愿力的干扰实在太大了。 自己需要利用拒邪香的保护才能在神国法域当中运行,万千生灵的情感意志交融之下,那些水元的气味几乎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混淆自己的感知。 久而久之,不自觉的融炼太多,精神都开始恍惚。 如若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将被其同化成为其中的一员。 李柃不得不再度中断,全力消化吸收之后再行尝试。 这样一忙就到了晚上。 李柃找了个借口早早睡觉,继续神魂出窍,尝试着从现实之中另想办法。 晚上他就可以夜游了,活动的范围和自由度加大,但却依然毫无头绪。 时间到了子夜,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李柃忍不住挪移回王城,看了一下异闻司人的进展,结果发现他们也正束手无策。 李柃白天的时候就已经托梦给他们的人,告知魔道极大可能隐藏在神国法域暂未覆盖的所在,王城附近,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不少,一时半会想要全部搜查清楚,还真没有那么容易。 对此李柃也无计可施,他在现实中无法挪移,在神国法域之中又不知如何调动法域,掌握更多江神权柄。 这是魔道的秘法,等闲不会被外人知晓,甚至可能会与神魂之类的东西绑定,就算知晓也无法利用。 就在这时,李柃再次灵光一闪。 自己或许可以利用一下林柔娘的梦灵。 自己无法建立起与那些魔道弟子或者凡人爪牙的联系,林柔娘的梦灵或许可以。 李柃目前对梦境的了解依然有限,他开始修炼的时日还是太短了,并未把许多东西融会贯通,但眼下各方面的努力都尝试过了,死马当活马医也未尝不可。 当下,李柃便以神魂出窍进入自己梦境,从中取出林柔娘梦灵所化的血珠,将其形象塑造出来。 梦境之中,林柔娘一身神灵衮冕,安安静静呆在那里,如同精致的人偶。 这是一个顶好用的工具人,未曾消散之前,还是有许多用处的。 李柃伸手接触其身躯,实质上是精神相连,以感应法门静静搜索。 虚空之中,一片平静,似乎全无反应。 这实在正常不过,因为李柃灵光一闪生出来的这个想法,偶然性实在太高了。 这种关联有可能根本不存在,有可能即便存在,凭依不够,也无法感应到,同样还有可能,那些魔道们彻夜不睡觉,那就根本没有生成梦境的余地。 尝试许久无果,李柃突然感觉,自己果真是想多了。 这种办法并没有什么可行性。 梦灵毕竟就是梦灵,凭此找到林柔娘本人倒有几分可能。 关键是她老熬着,大半夜不睡觉,自己想过去找她都做不到。 “咦?” 就在这时,李柃突然依稀感觉,梦境似乎有所变化。 从眼前的工具人身上,那种仿佛磁铁吸引的传了过来,忽的又像鱼儿上钩般绷直。 “她在打盹,还是冥想入定?” 李柃感觉这种联系非常微弱,但偏偏,就是这一丝联系,仿佛黑夜之中的明灯,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李柃毫不犹豫施展魇镇奇术,把对方拉了过来。 一瞬间,身穿神灵衮冕的林柔娘果真出现在了面前。 “这里是……” 林柔娘还有些迷糊,但是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如遭雷击,猛的惊醒过来。 她果断从袖底掏出一柄拥有着宝石般晶莹刀体的小刀,朝自己身躯刺了下去。 但李柃注意集中,抢先一步出手,巨力将其抓住。 轰隆! 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其捏成肉泥,又一份凭依到手! 顾不上清点,无远弗届的神灵感应探照过去。 现实中,一座乡间民宅中,林柔娘如同受惊的小鹿跳了起来,带着几分惊慌,召出自己的法器风雷翼就往外面冲去。 李柃落后一步出现在此,但却已经顾不上她,因为他恍然发觉,这里是在王城东郊的法域范围之外,从这里往东就是成片的荒山野岭,同样是之前难以探查的地方。 各个方向都搜索,短时间内难以兼顾,但此刻,他却几乎可以立刻判断,对方开坛作法的所在,就是这个方向! 这未必能够做到百分之百正确,甚至有可能要中诱敌之计,但从对方心理,处境,诸多方面的条件判断,可能性已经不低。 李柃顿时连林柔娘本身都顾不上了,沿着她此前活动的踪迹,逆着来时的路线朝深山方向追索过去。 这一回,林柔娘是从里面出来,并未有所防备,所以她和身边几名魔道精英人才的气味清晰可闻。 大半个时辰之后,李柃飞出六十余里远,发现了一团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元气在其上空积聚,但却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约束在离地面极近的低空。 李柃精神一振,不由想要放声大笑:“找到了!” 有些事情可以用阴谋诡计来伪装,但这种海量的规模,以及自成体系的神国法域根本无法伪装。 李柃这些天时日几乎天天泡在其中,对它们实在太熟悉了。 当下匆匆返回,传报异闻司。 由于神国法域和那处区域之间隔着数十里的空档,李柃不得不再次跑腿,想要赶回去,结果在半路就见一道遁光飞快疾驰,两道遁光紧随其后,强大气机威压百丈,如同台风过境,肆无忌惮的横扫着周围的一切。 “是异闻司的大供奉,三名筑基修士用法术直接传送过去了,留下一人收拾残局,另外两人追杀那老妪!” 李柃立刻根据所知信息判断出了眼下的形势,见状毫不犹豫跟了过去。 他的速度远远不及对方,但看其方向,迟早要回到神国法域笼罩的范围,到时候可以直接利用神灵感应追上。 乌姥姥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突然在离边缘还有二十余里的地方停下,不再继续往前了。 “妖妇,你跑不了了。” 追杀乌姥姥的是两名中年模样的道人,俱皆仙风道骨,一派正道中人的形象。 虽然不知乌姥姥为何突然停下,但他们立刻抓住机会,祭出五行罡煞所祭炼的飞剑,远远斩了过去。 筑基修士出手,远远超出李柃感应,他甚至什么都还没有看清,就见对面山头一阵炸雷般的巨响传出,空气鸣震,带着浩大的声势把余波传了回来。 感应范围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扫荡了。 双方一路边打边走,李柃跟在后面,只能对着那些被削断的树木,炸开的土坑暗自震惊。 飞剑,雷法,火法,罡锋,一应手段和炼气境大同小异,但有了法力和天地元气的加持,规模大上十倍不止,动不动就是宽达数丈的坑洼,长达十余丈的鸿沟出现。 一路上毒雾弥漫,草木枯萎,不时间杂着一只只奇形怪状的蛊虫尸体以各种死法散落在战场。 不久之后,地面甚至开始出现乌姥姥的血迹。 李柃暗自笑叹一声,看样子,以自己目前的神识感应范围,是连完整观看战斗都做不到,只能凭借痕迹推算一鳞半爪了。 但即便如此,有一件事情他也可以断定。 “那老妖婆要完了!” 这次异闻司人同样憋着怒气,一得自己报讯就下狠手,直接三名筑基同时出动。 这是宛若泰山压顶的决定性力量。 李柃见自己根本追不上,更不要提帮忙或者捡漏什么的,干脆折出去,不再理会。 炼气和筑基之间颇有不小的差距,如若说对付炼气后期,他颇有几分自信的话,这种时候,却是连尝试都懒得尝试了。 可就在这时,一股浓烈得令人神魂都要为之战栗的恶意四散弥漫,转瞬之间,方圆数百丈都被笼罩了进去。 李柃突然感觉,此间的天地,忽然就变了。 大粼江神的法域笼罩了战场,神灵的气息降临,浩瀚而又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