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一章 千年一念间 “师父你看,他们又打起来了!” 血色残阳下,半壁崩塌的残破古墙上,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正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向数里外的一片战场。 那是一片血水染就的战场,大地被血色染红,两队人马呐喊着厮杀在一起,人群犹如被收割的麦草,不断倒下。 鲜血留在大地上,如同红色的溪流,空气中充斥着血的味道。而在战场更远的地方,天地仿佛沦陷。 同样是红如血的天空中,一片流星不断陨落,落在除这战场之外的大地上,有的撞塌了山脉,有的崩裂了大地,破裂的大陆,顷刻间被千里之外呼啸而来的海水灌溉。 巨大的陆地竟犹如海面上漂浮的木板! 这里已是末世! 古城残墙上,男孩身后,一位身披麻衣,身形隽瘦的白发老者,缓缓放下手中色泽古朴的陈旧铁劵。他抬起头,看向男孩所指的战场,哀叹道:“国破,山河未必仍在。徒儿,在这个即将崩溃的世界,和平不过只是奢望,以现如今的形势看来,就连这残存的中州净土,只怕都要保不住了。” 男孩不解道:“这个世界都已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那些人竟然还有心情打仗,这在外涉世未深的男孩看来简直无法想象。 老者冷笑道:“因为他们想要活着。” 二人都知道,他们口中的“他们”,并非同一群人。 男孩所说乃是这片战场上厮杀的士兵,而老者,则是指的那帝国王权! 大约在二十年前,这个世界进入灾变期,为了争夺生存之地,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十二个国家,开启了长达二十年的混战,二十年间,十国破灭,仅存的便只有现在的梁齐和陈唐。 男孩若有所思,望着自己身后这位博古通今的史学大家,说道:“师父,徒儿从史书中看到,千年之前的两国时期,似乎也是现在这两个国家。” “大国底蕴,能够坚持到最后,不足为奇。”老者摇头苦笑,那个时候,梁齐还不叫梁齐,陈唐也不是陈唐,中土十二州,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千年前的两国时期,梁、唐两国各据六州,成南北对峙之局,史称北梁、南唐。 北梁、南唐厉兵秣马,以十二州分封诸侯,后因齐陈之变,诸侯自立,这才有了现在的梁齐和陈唐。 男孩似乎想到一件事,好奇道:“师父,千年前的两国时期,真的是这个世界最繁荣的时代吗?” “当然!” 老者双手背后,目光中神采流转,仿佛亲眼见证过那个时代的崛起,说不出的自豪。 男孩望着老者,被后者的情绪所感染,向往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时代?”老者笑了,轻轻吐出一口气,缅怀道:“那是一个和平的时代;那是一个繁荣的时代;那是一个崇武的时代,那一年山河依旧;那一年……” 他扭头望向男孩,后面的话并未说出口来。 那一年,他也如你这般大。 心思玲珑的男孩,早就知道自家师父心中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好奇心极强的他曾多次询问,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些蛛丝马迹。今日遇到这个机会,男孩自然不会放过,哀求道:“师父,千年前的事情,您就告诉我吧!” 本已打算将那件事带进棺材里的老者,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被男孩的执着所感,终于不再坚持,叹道:“千年前的事情,还要从一个小渔村说起……” 随着老者讲述,立在残墙上的男孩,渐渐变了脸色,由激动转为惊愕,就好像随着老者的故事,穿梭了千年的时光,与那个时代的人一同经历着那段辉煌岁月。 南唐立国第四十六年,即治文帝崇武十二年。 这一年的春天,在西州北部偏远处,一个名为孟家村的小渔村里,正发生着这样一件事。 “孟离你给我记住,以后若是再对先人不敬,我见你一次便揍你一次,绝不手软。” 孟家村村口,一群面容冷酷的少年,此时正围着一名黑瘦少年大打出手。 人群中不知谁踢了一脚,将黑瘦少年踢倒在地。 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少年推开人群,指着蜷缩在地上的黑瘦少年露出冷笑,而那“见一次便要揍一次”的霸道言语,便是从他口中说出。 被称为孟离的黑瘦少年虽然蜷缩在地,但他的面容却十分平静,除了紧紧护住怀中不知装有何物的布包,便只有一双淡漠的眼神。 “看什么看,你还不服是吧,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孟离淡漠的眼神,让高壮少年勃然大怒。 高壮少年身后站着一个瘦如麻杆的少年,望着孟离身上的几处脚印,不忍道:“阿溪,今天这事就先算了吧,你若再出手,老村长就又要找你谈心了。” “谈心”二字,似让孟溪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打了一个寒颤。 可在看到孟离那张淡漠的面孔,他心里刚刚压下去的火,就又莫名其妙的升了起来。 抬起腿,又在孟离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孟溪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地上,愤恨道:“我就不明白了,爷爷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白眼狼,事事都要护着他,阿叔多好的人,当初为了我们葬身河底,如今都已过去整整五年,猴子我问你,你可曾见这个白眼狼去祭拜过一次。” 被称为猴子的少年名为孟侯,今年已十二岁的他和孟溪一样,都是村子里的孩子王。 五年前他们在从学堂回家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跌入河中。 孟家村附近只有一条淮川河,河水湍急,两个七岁大的孩子,一旦落水,便再难有生还的可能。是孟离的父亲,用自己的生命,将他们救了回来。 想起那场悲剧,孟侯神色黯然,叹道:“算了吧,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说到底你我都无权过问。” “可我就是不甘心。”孟溪大吼一声,指着孟离道:“孟离你给我听好了,有我在孟家村一日,便没有你的好日子。” 好日子?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日子坏日子可言? 孟离自嘲苦笑,同时也清楚,这个言出必行的大块头,算是彻底盯上自己了。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章 坟前露心声 自己的父亲不去祭拜,自然是有不去的原因,不是几句话能够说清,况且,与村子里的同龄人,孟离也的确没有话说。 孟家村,村寨简陋,不足百户,几乎已是南唐最为破落的小村庄。 孟离虽然姓孟,虽然住在孟家村,但却不是孟家村的根,他的父母是战乱末年逃荒的难民,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他,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危机,机缘巧合才来到这个地方。 也许是姓名中都有一个孟字的缘故,孟离的父亲与孟家村一见如故,改变了本是前往中州的打算,毅然决然,落户于此。 孟家村民风淳朴,村民热情好客,一家三口落户于此,日子倒也过得安逸。 在孟离的印象中,他的父亲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落魄秀才,对于收藏书籍几乎痴迷。长大后也曾听说,当年逃荒路上,父亲推着一辆小车,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坐在小半车的书堆里,就算是快要饿死的时候,那些书也没有舍得卖掉。 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要让他习文断字,成为一个有用之人。 孟离自知父亲心意,懂事之后便苦读诗书,尤其是五年前那次意外后,用功更为刻苦,虽没有成就出口成章的大才,却也懂得了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心智成熟远超同龄。 孟溪欺他辱他,他都不在意,只当是小孩子的任性之举。说来也是可笑,孟溪之所以处处针对他,更多是源于内心的愧疚,他父亲的事,孟溪一直都耿耿于怀,从来未曾放下。 从地面上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孟离抱着布包,若无其事地向村外后山走去。 后山上杂草丛生,为了方便称呼,孟离给这座本无名的小山取了一个名字:杂草山。 杂草山上不仅杂草多,野兽也有不少,不过临近孟家村的这一片,早就被清理出来,并开辟了一条简陋的山道。村民们入冬前采集山货,必是由此上山。 孟离由山道上山,踩着泥土中混加着杂石的崎岖山道,每走一步都让人感到吃力。 上山路上,由一处隐蔽的岔道转弯,很快便来到一片杂草被清理干净的空旷土地。 此地中央生长着一株刚发新芽的大槐树,槐树下立着一座孤坟,孤坟无碑,坟前只摆着一些野果祭品。 孟离来到坟前,平静的眼神首次出现波澜,有了一丝伤感,这座无碑的孤坟,是孟离为亲人所立,躺在这里的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母亲。 没错,年仅十二岁的孟离早就已是一名孤儿,五年前父亲葬身河底,只留下孟离母子相依为命,为了维持本就艰难的生活,当初刚生下孟离便一路逃难,导致身体孱弱的母亲,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以至于积劳成疾,终于在去年的一场雨夜中不治而亡。 将坟前新长出的杂草清理干净,孟离取下一直小心呵护的布包,放在坟前缓缓打开。布包里装着的是一些用作祭品的新鲜野果,除此之外便是一把精致木刀。 孟离将野果摆好,抱起木刀细细磋磨,一年前的那场雨夜他至今未忘,这把刀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他的手中。 南唐国人人好武,孟家村虽然地处偏远,却也知武之重,孟离身为男子,虽受父亲熏陶,却也同大多数男儿一样好动,向武之心颇重。 小的时候喜欢刀剑,见不到真家伙,便用一把小刀自食其力。心细如发的孟母见到后,虽从未说过什么,但却一直记在心里。 为了买到这把木刀,孟母省吃俭用足足积攒四年,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心力交瘁。 之所以买刀而不买剑,只是因为辛辛苦苦积攒的银子只够买这一把木刀。 江湖之中,名剑风流,用剑者往往多于其他兵刃,同等品级,剑的价格要比其他兵刃高出两成。 木刀实非凡木,刃口锋利,比自家院子里的砍柴刀不知要锋利多少倍,是真正的江湖兵刃。更何况,在木刀的刀背上,还印有一排奇形怪状的符文,这符文好似是用一种超乎常理的锻造技术锤炼而成,更像是一种强硬锤锻在一起的合金,散发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淡色彩。 至今孟离也没弄明白这符文究竟有何作用。 将木刀放在一旁,又将野果摆放整齐,孟离整理衣装,拍掉身上的脚印,一丝不苟地开始祭拜。 祭拜完毕,孟离在坟前坐下,如往常一般,诉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说到孟溪带人殴打他时,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孟溪处处找我麻烦,也是为了父亲,所以我不怪他,父亲因他出了事,他心里想必是很痛苦的。五年了,孩儿没有去祭拜过一次,不只他不理解,村里怕也不会有人理解。大家见孩儿年幼,还以为是无法接受,便都将此事绝口不提,可是……”说到这里,孟离忽然顿住,苦笑道:“可是父亲他真的还活着吗?母亲你总说父亲非同寻常,不会死在区区江流之中,可那淮川河水又是何等湍急,想要在急流中脱险,就算是那些游荡在城镇中的江湖高手都不能做到,难不成父亲他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首次在母亲坟前吐露心中猜想的孟离,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嘲道:“父亲他总不会是那种隐藏在市井中的大高手吧?就算他还活着,可他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们?” 父亲若还活着,对孟离而言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同时他也有些难以接受。若非因为父亲不在,母亲又何至于葬身孤冢? 对于父亲,孟离即有爱也有恨,这种怨恨源于母亲的希望,想起这些年来母亲所吃过的苦,以及临终前的叮嘱,孟离的眼眶不禁湿润。 他抬手向天,伸出三根手指,郑重道:“母亲当面,孩儿今日在此立誓,孩儿这一生定会谨遵母亲遗命,竭力寻找父亲下落,可若真被母亲言中,孩儿也定不轻易原谅他,让他为抛弃我们母子付出代价!” 五年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在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童世界中,没有什么比一家团聚更重要,若他父亲没有死,五年未归,那便真是弃他们于不顾了。 “嗯,就这么决定了,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孟离像是对自己立下承诺一样,为了表示决心,他竟握住长刀,对着远处的大树,迎空劈了一刀。好像那树便是他父亲一般。 十二岁的孩子敢爱敢恨,但这恨意终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解了恨意,孟离继续述说着村中琐事,直至午时,困意袭来,竟靠着坟丘睡了过去。 这一觉,孟离似乎再次回到母亲的怀抱,睡得格外香甜!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章 打人对不对 武将打天下,文臣治盛世,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欲要成就太平盛世,国家强盛,必然要文武并济。 君王治国,先武后文,文以礼为首,礼以孝为先。南唐立国不足百年,便能与昌盛了六百年的北梁分庭抗衡,靠的便是这份文武治世的雄韬伟略。 南唐律法森严,治文帝初登大宝时,曾新添一法:凡南唐城府,不论城、镇皆设祭庙,告慰先人。 先人功德不敢忘,南唐之孝,不仅是对在世之人,更是对离世先人。 孟家村偏远落后,却也循规守矩,遵从南唐之法。村中立有祖祠一座,其中不仅摆放着祖先铜像,还摆放着孟家村的先人灵位。而掌管孟家祖祠的便是孟家村的村长。 孟家村的村长是一位年近古稀的小老头,身材虽然有些瘦弱,但在孟家村这一亩三分地上,却有着十足的威严。 老村长年富力强时也曾是武人出身,混迹过江湖,只是天赋有限,在了解到江湖的凶险后便早早退了下来,返乡回村,一待便是几十年。 江湖中似老村长这般的“过水客”举不胜数,此等人群大多是天赋有限的平庸之辈,入江湖前怀着一颗憧憬的心,不知江湖深浅,等到真正踏足,才知江湖之难,并非人人可入。 好在这些人很快便有自知之明,幡然醒悟后急流勇退,虽未善始却至少落了一个善终的结局,相比那些天分极高最后却惨死于江湖中的可悲人士,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村长当年混迹江湖时遇到不少趣事,年轻时碍于面皮总是闭口不谈,等到年老话多后终是忍耐不住。如今老村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拉上一群孩子,畅谈他当年闯荡江湖时遇到的奇人炙事。 孩子们爱戴,大人们敬畏,不只是因他能讲出一段好故事,更多是因老村长待人谦和。自当初退隐江湖,老村长便已大彻大悟,不图名利,待人接物极有耐心,唯有在面对他那个桀骜顽劣的孙儿时,才会展现出极为严厉的一面。 孟家村靠水吃水,家家户户都以打渔为生,但是江河无情,每年因风浪沉灭在河水中的船只少说也有两三条。孟溪的父母便是在生下孟溪那一年遇到风浪,葬身海底。 孟溪和老村长自幼相依为命,对自己的爷爷更是敬畏有佳,最怕的便是惹这位老人生气。 此时,孟溪正一脸愧疚的站在房间里,面对大发雷霆的老人,噤若寒蝉。 “我问你,你知不知错?”老人似是气坏了,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坐在凳子上。 孟溪怕老人气坏身体,纵是不认为自己有错,也连忙低头认错,态度诚恳道:“爷爷,我知错了。” “你,错在何处?”听到自家孙儿态度诚恳,老人心情好了许多。 回家之前便已猜到这个结果的孟溪无奈苦笑,“孙儿不应该殴打孟离。” “为什么不能打?”老人再问。 孟溪噘着嘴道:“因为打人是不对的。” “放屁!” 轰隆一声震响,再看老人已是拍案而起,一手指着孟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模样。 毫无防备的孟溪,险些被这一声巨响吓趴在地,惶恐道:“爷爷您怎么了,我这也没说错啊,您不就是因为我打了孟离才生气的吗?” 想不通自己哪里说错的孟溪委屈至极。 老人冷哼一声,“你认为打人不对是吗?那你听说过哪个江湖高手打了人,事后还要给人家赔礼道歉的?” 孟溪被老人的问题给问蒙了,木讷地摇摇头,“没听过。”似乎是意识到什么的孟溪眼前一亮,惊喜道:“难不成是我打轻了?” 老村长抬起拐杖,一杖打在孟溪屁股上,摇头叹息道:“愚不可及啊!” 摸了摸并不算太疼的屁股,心知爷爷气已消了大半的孟溪嬉皮笑脸道:“这不是有爷爷在吗,还请爷爷指点迷津!” 老人再叹道:“江湖纷争,或是对事,或是对人,可大也可小。若把咱们孟家村比喻成一座小江湖,你和孟离的恩怨便是江湖纷争,打了人,我不能说你是对是错,但你总要明白你为何要打人家。” “还不是因为孟离他不孝!”孟溪不假思索道。 “不孝?”老村长笑了,“你什么时候看他不孝了?村头小孟家的渔网破了,他抢着帮忙补,你小张阿姨家的篱笆散了,也是他帮忙插的,去年村后面的耕地长了荒草,拔的那些草就不说了,事后还跟着大人们把地翻了一遍。我倒是要问问你,他补网的时候你和你的小伙伴们在哪?插篱笆的时候,你们又在哪?我要是没记错,开荒时候,装成闹肚子的那个好像就是你吧!” 小心思被戳破,极好面子的孟溪顿时涨红了脸,扯着嗓子道:“但他对孟叔不敬,仅这一点就不可饶恕。” “我知道你对孟难归的崇敬之情,但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你有没有想过,孟离这么孝顺的孩子,为什么连自己的生父都不愿祭拜?” 孟溪冷哼道:“也许只是因为他善于伪装。” 老村长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哈哈一笑道:“孟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还能有我看得清楚?你爷爷我一天天增长的不光只有年龄,还有眼力。” “爷爷是要我去道歉吗?”孟溪心有不甘。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听不懂那些大道理,对一个人的好恶全凭自己的感官,他若认定了一个人不好,那便会一直认为不好,别人怎么劝都不管用。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老人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你总该是要长大的,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不知为何,一直渴望无人管束的孟溪,听到这句话后,心里忽然变得失落起来。 见孟溪有些失神,老人伸手在桌子上拍了拍,指着桌子对面的凳子道:“坐过来吧,接下来我要和你说些正事。” 孟溪神情肃穆,毕恭毕敬地坐在老人对面,他知道今天这一场对话,极有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 “是那边派人了吗?” 老人点头道:“没错,申报了足足五年,上边终于回应了。明天,靠水镇那边的武馆会派一名六锻武者过来,不仅做你们的习武教头,还会在你们这些孩子中挑亲传弟子,你可一定要努力呀!” 孟溪猛然站起,激动道:“是!孙儿一定不负所托。” 习武,对南唐所有人而言,都是生命中的一件大事,许多人视其为一生的转折,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传武日的到来。 所谓传武日,便是广传武学之日,是南唐推行武学的手段之一,没有任何条件,各个村落只要有适武的少年,便可向朝廷申请,批准之后自会有所安排。 孟家村不比寻常村庄,位置过于偏僻,不仅处于边缘地区,而且背靠江流,北边更是一片连绵山脉,周围的城镇也就只有一个靠水镇。何况就连靠水镇也没有几个武者。 这个地区似乎已与江湖隔绝,每天过的也都是平凡的日子。靠水镇唯一的武事机构,除了镇中的府衙,便只有一个被朝廷登记在案的武馆。 武馆中有武者数人,主要负责靠水镇周边十余个村庄的授武工作,孟家村的传武日申请了足足五年方才批准下来,倒也不奇怪。 孟家村上下一心,村里的事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尤其是事关村庄的大事,一般都会传得很快。 不出半日,传武日申请成功的消息便已在村中传的沸沸扬扬,而首先得知这一消息的便是孟溪最亲近的好友,孟侯。 孟溪和老村长谈话时,孟侯正在门外,老村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难免会为孟溪感到担忧。 孟溪从屋里出来时,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自十二年前,北梁、南唐两国停战,双方便大力发展武学,将南北江湖作为庙堂之外的第二个战场。 十二年的传武教化,使得学武成为每个南唐儿郎的梦想,孟侯得知明日便有武者前来,心中自是无法平静。 “我们都能学武吗?” “那是自然。”孟溪拉着孟侯的手,道:“我们现在这个年龄正是适合学武的最佳时期,而且,前来武者大人还会在我们之中挑选一人,作为亲传弟子,你我可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啊!” 孟溪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的孟侯会和他之前一样,激动地跳起来。未曾想,听到消息的孟侯,却是露出沉吟之色,问道:“孟离也能学吗?” “你管他作甚!”孟溪神色一变,眉宇间夹杂着一丝怒气。 孟侯叹道:“他毕竟是难归叔的儿子,难归叔对你我有恩,我们不能太过分。” 孟溪眉头一皱,倒是没了反对的理由,练武毕竟是一生的大事,他们的矛盾与之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可要让他就这样放过孟离,他又有些不甘心。 必须要给孟离一个教训! 回想起爷爷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孟溪忽然有了主意,笑道:“他虽不是我们孟家村的血脉,可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你去告诉他吧,让他明天也过来。” 孟侯并不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已是动了小心思,还以为后者是要与孟离重修于好,顿时喜出望外。 “那好,我这就去告诉孟离。” 他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喊罢,便向后山跑去。临走之时,全然没有注意到孟溪脸上的冷笑。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章 山中遇猛虎 孟离靠在坟丘上,嘴角上扬,睡得格外香甜。 一年了! 年龄尚幼的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察觉有人在推自己,孟离这才幽幽转醒。 睁开惺忪睡眼,看到眼前站着的瘦高少年,孟离竟然没有感到意外。 擦了擦脸上的泥土,孟离起身道:“孟侯哥,你来了!” 本打算开门见山的孟侯,见到孟离的表情,不禁感到好奇,问道:“看到我,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孟离拿起之前打开的布包,一边不准痕迹的包着木刀,一边咧起嘴巴,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以前来拜祭时你不也经常来吗?有时候你还自己偷偷来,换了祭品也不说,让我好生疑惑。” 听他这么一说,孟侯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也许是受孟离父亲的影响,孟侯和孟离一样,从小也爱读书,近几年来,时常会去孟离家中借书,两人有时秉烛夜读,读到精彩处,畅聊昼夜,更是难得的乐趣。 孟离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村中能与孟离说上话的同龄人,便只有他一个。也是怕孟离孤单,拜祭孟母时,他便一同常跟随,有时甚至会独自前来,只是近两个月,当孟溪刻意针对孟离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 孟侯为孟母上了一炷香,如以往那般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对孟离说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孟离平静问道。似他这般年岁的少年,若是听到“好消息”这三个字,免不得要好奇,但对孟离来说,自父母离他而去之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什么好消息。 孟侯苦笑一声,随后从孟溪哪里听到的内容说了一遍。 传武日申请成功,的确出乎孟离意料,但更让他意外的却是孟溪的态度。 “孟溪真的不会拦我?”品味着对方最后那句“孟溪让你也去”,孟离不禁感到疑惑。 孟溪这个倔如蛮牛的家伙,竟然会与他主动和解,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还能有假?”孟侯兴奋道:“孟溪虽然霸道了些,为人却不算坏,想必是被老村长教育之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更何况传武日关系你我一生,何等重要?耍性子的事情,晾他也不敢。” 孟离深深望着双肩消瘦的孟侯,感激道:“孟侯哥,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被孟离如此郑重的感谢,孟侯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孟离感慨道:“母亲离世后,孟家村的长辈虽然都很照顾我,但我心里还是会感到不安,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地睡不着觉,那段时间我很感激你,正因为你的陪伴,我才挺了过来。一直以来,你都在默默关心我,我知道,这件事你一定出了很大的力气。” 孟侯挠着头,扭捏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孟离郑重道:“孟侯哥你放心,这个机会我一定不会错过,就让我们一起努力,为孟家村争光。” “好!共同争光!” 他们说着,各自伸出一只手,用力握在一起。 十二岁的少年,他们的世界非常简单,没有复杂的心思。想着的多半都是付出,为村争光已是他们能够想到最大的荣耀。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握手,却让他们的命运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 孟侯还要备战传武日,没有时间久留,与孟离告别后匆匆下了山。至于孟离,难得上山一趟,则要采些山货,以备后用。 春季空气湿润,雨水始降,正是野菌生长的好时候,有些品种,味道鲜美,吃起来比肉还香。 孟离最喜欢吃的是一种洁白如玉的野菌,菌丝如绒,不论色、香,或是烹制出来的味道都是野菌中的佳品,不过这种被称为白绒菇的野菌,就算采到,孟离也舍不得吃的,多半都孝敬给了村里的长辈。 顺山而上,不走山路,改为林径,游荡于山林之间,一路拾捡,颇有收获。 孟离沉溺其中,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山林深处。 啪! 伸手在额头一拍,孟离自嘲道:“看我这糊涂劲儿,怎么就忘了这山里的危险,还好没有走得太深。” 山林之中,野兽纵横,杂草山虽然不大,却也有野兽生存。每年春秋,孟家村都会组织两次围猎,一是为了猎点肉食打牙祭,再就是为了预防此处野兽泛滥。 就在孟离想要原路返回时,一声异响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咔嚓! 声音清脆,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什么东西?” 本就提心吊胆的孟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竟是一只金毛猴子! 金毛猴子不大,只及他的膝盖,此时正坐在地上望着他。眼神呆滞,透着几分惊恐。 见是一只金毛猴子,孟离松了一口气。山林中野兽出没,随时都有可能遇险,孟离最怕的是那种食肉的大型猛兽,至于这只金毛猴子,问题不大。 “小猴子,来,吃个果子。” 孟离掏出一枚青涩野果,扔了过去。 在他看来,贪吃的小猴子,在见到野果后,必然会口水直流,迫不及待地飞扑上去。然而结果却恰恰相反,野果滚落脚下,小猴子竟看都没看一眼。 不对呀!难道换口味了? 孟离又拿出一个野果,扔了出去,结果还是一样。 小猴子呆呆坐在地上,对触手可及的两枚野果无动于衷。 孟离观察着对方,忽然一惊! 不对,它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不敢动! 察觉到小猴子眼中的惊恐,孟离有种不祥预感,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小猴子一直在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身后。 “我的背后有什么?”孟离心中悸动,背后的衣衫,瞬间被汗水染湿。 一阵微风自背后吹来,孟离能够感知到,在那里,正有什么东西向他扑来。 食肉类大型野兽? 魂牵一发,孟离已来不及确认自他背后扑来的究竟是什么,只能在这一瞬间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向一旁扑了出去。 锋锐的利爪从他身旁扫过,两者相距,不过一个身位。 险之又险! 目光扫视着锋锐的利爪,孟离不禁感到后怕,如果刚才他稍有迟疑,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好锐利的兽爪,这只野兽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心里暗自震惊的同时,孟离的身体已经落地,只见他背部触底的瞬间,蜷着身体顺势一滚,顿时将飞扑出去的力量卸掉大半。 孟离顺势一滚,双脚一蹬,随即起身,动作流畅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只是起身之后的他,脸色却并不好看。 他妈的,是哪本书上写的这背地滚安全可靠?怎么就不告诉他要注意地形呢!刚刚滚地的瞬间,他的脸险些被地上的树枝刮伤。这还是地面上没有尖锐的硬物,否则他骨头还不得硌断掉? 不知为何,遭遇到危机的孟离,在短暂惊惧后,竟还有心情胡思乱想,并且,他心中的那份惊惧,也在随着时间渐渐散去,面对危险,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让自己快速冷静的能力。 不论遇到什么危机,都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更好的去处理! 孟离不顾背部疼痛,再次向远处滚动,在野兽反应过来时,藏身在一株槐树后。 孟离来不及喘息,立刻探出头,向猛兽所在的方位看去,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一头皮毛锃亮的巨大黑虎。 这只黑虎,远比一般猛兽更加高大,竟有正常虎兽的两倍之多! “我的天啊!这老虎莫不是成了精?” 看到黑虎的瞬间,孟离心头一跳,吓的他连忙捂住嘴巴。 一扑未中的黑虎已缓缓转身,冷冽虎瞳凝视槐树后方,一张虎脸,露出极具人性的戏谑神情,并伸出一只虎爪向孟离招了招,那意思分明就是:你过来呀! “我靠!真的成精了!这大爪子,比我脑袋都大,这要是扑在我身上,我还不得粉身碎骨?让我出去,真当我傻不成。” 野兽开灵智,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须知这世上生灵万千,就如武者吐纳修行,野兽也可如此,在其之上的凶兽、灵兽并不仅是存在于话本之中,而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事物。 孟离现在后悔极了,早知如此便不贪图这山中野货,到头来,连自己的命都送了进去,若真死的这般糊涂,那也太窝囊了。 孟离暗自叫苦的同时,心里也不禁感到诧异。心道:这偏僻的杂草山,什么时候也有凶兽出没了? 孟离并不知道,野兽修炼极难,这头黑虎只不过临近蜕变,身上的威能还没有显现,可就算这样,也够他喝上一壶。 “难道我今天就要死了吗?” 想起今日坟前立下的誓言,想起方才与孟侯定下的承诺,孟离已快绝望的心,再次燃起求生的意念。 “不,我还不能死,我如此年轻,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若是命丧于此,如何能够甘心?” 时光回溯,孟离的记忆再次回到一年前的雨夜。母亲病倒在床,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让他好好活下去,不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放弃。 孟离瞪大双眼,眼睛像是染了血,以前血红。 这一年来,不管遇到何种困难,他都不曾放弃,一路坚持到今天,从无助到独立,纵然今日危机是他此生最大危机,他也依然不会放弃。 面对危机,只有敢于搏命的人,才能求得一线生机。此之为勇,是成为一名武者的必然心态。自古以来能够成为绝世武者的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拥有这颗勇者之心。 非勇者,难有大毅力,若无毅力,又何谈功成名就? 孟离伸手入布包,滑过各种野果野菌,握住了那柄是木非木的冰冷木刀。 刀柄冰冷,但他手心炙热,一寒一热融为一体,只听一声撕裂,野果撒落间,那柄由母亲耗尽精力方才交托于他手中的木刀,划破了布包,首次展露狰狞的锋芒。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五章 木刀显威能 木制为刀,却非凡木,不是玩具,而是能够真正上阵搏杀的江湖兵刃。 孟离手握着这把寄托着母亲情感和希望的木刀,狂热的心中顿时安定,竟进入到一种毫无波澜的奇妙状态。 有些人天生就是武者,孟离就是这种人。 小小年纪,虽从未有过搏命的经验,但却遇事不慌,能够在遇到危机的瞬间,调整至最佳的求生状态。 手握木刀,孟离仿佛回到母亲的怀抱,人与刀融,互为一体。 这一刻,孟离无惧。 一步跨出大槐树,孟离刀尖前指,怒吼道:“来啊混蛋!我不怕你!” 嗷!! 受到孟离挑衅的黑虎,发出一声震天怒怒。 “你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扑过来!我这把刀正等着痛饮你的鲜血呢!”孟离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嘶喊之际,由单手持刀改为双手握刀。 单薄的身影在宽大的木刀下显得有些可笑,但他爆发出的气势,却让黑虎感到忌惮,一时之间竟不敢冲上前来。 黑虎的谨慎,让孟离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的表现不过是虚张声势,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拖延时间。 父亲一生爱书,收录博杂,不仅有经史子集、兵法韬略,甚至还有记载刀法剑招的典籍。 自从母亲为他买回木刀,孟离便对刀法产生兴趣,时常翻看那些徒具其形,并无功法配合的刀法典籍,其中的几式刀法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孟离现在要做的,便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选出一式能够应对当前危机的刀法。毕竟,以他现在的力量,就算有木刀在手,也未必能斩杀黑虎。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次不成,他便必死无疑。 面对死亡孟离只能谨慎再谨慎。 “到底该用哪一招呢?”孟离心思电转,脑海中不断回想那部刀法典籍中的一切,当初翻看这部典籍,曾在开篇之处,发现父亲所留批注,称这部典籍记载的刀法,全部都是基础刀法的简化之术,虽只有寥寥数式,但却包罗万象,能够应对一切局面。 孟离不知道父亲是否在夸大其词,此时此刻,只能活马死马一起医,但愿能够有效。 毕竟是首次面对这种情况,对敌经验严重不足,稍不注意,孟离竟然走起了神。 不好! 察觉到自己犯了致命错误的孟离立刻强提精神,只可惜为时已晚! 一直在等待破绽的黑虎,当它发现这个稍纵即逝的破绽后,瞬间出击,一个虎扑压向孟离。 说它压过来,一点都不为过。黑虎那庞大的身躯,本就远超寻常野兽,即便是站立不动,都与孟离同高,待四肢舒展之后,更是足有两个孟离的高度。远远扑来,就好像一座小山压了过来。 呼!急促的喘息声,猛烈的像是被拉动的风箱。 孟离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脑海中本是犹豫不定的几式刀法在这一刻终于有了选择。这一招并非是他刻意选就,更像是从他脑海里蹦出来一样。 孟离没有犹豫,立刻将刀法施展,只见他向前一滚,竟向黑虎扑来的方面迎了出去。 “是生是死就看你了,滚地刀!” 一声断喝,再看孟离,已是一刀出手。也许是危机激发了他的潜能,第一次使用滚地刀的孟离,竟无丝毫生涩之感。 滚地刀是刀法典籍中尚算晦涩的一式,人贴地走,刀锋朝上,专对猛兽。对身体要求极为严苛。 孟离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也曾随村中长辈出水打渔,身体倒也练了出来,再加上他正是适武的年纪,力气和韧性都还不错,勉强之中倒也将滚地刀的威力施展出了七八分。 黑虎凌空扑下,孟离钻地而行,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 一瞬间,生死定,一人一兽自上下交错而过,只见孟离刀尖上扬,狠狠刺向黑虎的腹部。 成了! 孟离心中狂喜,柔软的腹部是所有野兽的弱点所在,黑虎虽然凶猛,终究没有蜕变成型,达不到凶兽的铜皮铁骨。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刺中黑虎的时候,一条粗大的“黑鞭”凌空抽下,抽在孟离的刀背上,将他连人带刀,抽飞出去。 那黑鞭赫然是一条粗大的铁尾! 虎有三利器,牙齿,利爪和尾巴。此时此刻,孟离反而感到庆幸,刚才那一记鞭尾,抽中的若不是木刀,而是他的身体,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五脏受损,吐血重伤了! 好一条狡诈的黑虎,佯装扑击,但却另有准备。 一头畜生,面对一个提刀的孩童,能够谨慎到这般程度,简直丧心病狂! 寄托希望的一击没有成功,孟离不免有些气馁,同时心里也有着一丝兴奋,年仅十二岁,从未体会过生死的他,在这一场危机中,终于体会到那种被传唱在江湖中的生死一线,这种极具危机的刺激感,竟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经历?人与人的争斗,甚至人与野兽的争斗,为了爬到高处,每一天都要在这种危机中求生,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自父母离去,便对生活失去兴趣的孟离双目中又再度燃起新的神采,也许,对他这种孤儿而言,危机四伏的江湖正是最好的归途,就算有一日饮恨于刀剑下,也没有什么好遗憾。 江湖自有江湖的精彩,孟离所看到的危机四伏,也只不过是其中一面,其中不乏美好的事物,这也是所有人都梦想江湖的原因。正因如此,孟离此时的想法才会让人感觉不可思议,就算是被大人知晓,也会感到震惊。 这孩子当真是天生的武者,自他出生便注定要去江湖中走一遭! 偌大的江湖中,无奇不有,似孟离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也不乏少数。然而他现在要做的事,却是活下去。 只是以他现在的状况,真的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孟离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黑虎的力量实在太强,那一记尾鞭,更是雷霆万钧,他现在的双手,虎口绽裂,几乎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 “还是太弱小了!”孟离以刀拄地,自嘲地摇了摇头,打不过对方,逃跑便是唯一的选择,可就算逃跑又有什么用? 他的两条小短腿,能跑过对方的四条大粗腿? 黑虎的追捕能力,想想便觉得恐怖。 就在孟离即将绝望的时候,一个转机忽然出现。 原本从孟离虎口流出的鲜血,顺着刀身向下流淌,侵染了刀身上的神秘符文,那些一直以来让孟离一头雾水的符文,不知怎的就冒出一层血光,一股强悍的力量忽然自刀身涌现,并向刀锋凝聚。 “这是!”孟离握住木刀,神色震惊,从这把木刀上,他感受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 “母亲说得没错,这把木刀,果然非同寻常!”孟离握刀的双手再度恢复气力,他握着刀,眼中闪烁着夺目的神采。 能赢!就靠这一刀之威,能赢! 鲜血,在向符文中灌注,孟离的右臂仿佛被烈火点燃,滚烫无比,四道如同枷锁的血纹自他肌肤浮现,带着高温,点燃了臂袖,使他的右袖化为灰烬。 衣袖随风散尽,位于另一侧的黑虎,似乎也察觉到刀锋上涌现而来的力量,感受那股足以泯灭它的力量,黑虎再无得意,惊恐之余,连忙转身逃纵。 “哪里逃!” 这个时候,孟离又怎会任由对方离去,一声大喝,抬手便将木刀掷了出去。 凌厉的木刀,划破空气,在符文加持下,就像生出一双眼睛,将黑虎牢牢锁定。 “给我死!” 孟离双手握拳,心底无声呐喊,稚嫩的面庞,戾气十足,竟变得格外狰狞。 如有神助的一刀,精准命中,刺破了这头猛兽的皮毛,割断了它的筋骨,将它牢牢钉在地面上。 黑虎动弹不得,只能残喘着生命中最后的空气。鲜血顺着刀锋汩汩流淌,不出片刻,原本还威风凛凛的黑虎便再无气息,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呼……呼……” 见对方已死,已经筋疲力尽的孟离再也支撑不住,一头仰在地上,疲软的双臂,忍不住抽搐,而他则是张大嘴巴,贪婪地呼吸着血腥气息越来越重的空气。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孟离无意中激发木刀神威,但这股力量却并非凭空而来,到最后还是要由孟离付出。 所谓透支,便是如此。一刀过后,筋疲力尽不说,更有一股强烈的晕眩侵蚀着他的大脑,不知不觉间,孟离便陷入昏睡之中。 荒凉的山林寂静无声,远处那只观战的小猴子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披黑袍的神秘男子。 男子三十出头,一头长发极少打理,用一根麻草乱糟糟地扎在身后。 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甚至连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都无从得知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竹签,他就站在战场上方的树枝上,意犹未尽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像是在看一出戏。 孟离昏睡之后,黑袍人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来到黑虎身边,撇嘴道:“可怜的畜生,再过两天就能完成蜕变,成为凶兽,到时天高海阔,还不是任你驰骋?偏偏要得罪这么个煞星。” 男子摇了摇头,一口吐出竹签,竹签犹如利箭,竟然直入地面。 不再去看那早已死透的黑虎,男子伸手将插在地面的木刀抽了出来,手腕一抖,熟练地舞了一个刀花,将刀上的鲜血全部甩落。而后来到孟离身前,看着后者手臂上四道宛若游龙的血纹,轻声道:“天生武者,四龙锁脉。孟昔寒,这小子还真有点你当年的狠劲儿,难怪你会不安心,以这小子的性格,若是有朝一日步入江湖,早晚要将小命送掉。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必然会保他一个锦绣前程。”说着他又看了眼手中木刀,笑道:“至于练剑还是练刀,却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要让他自己决定!”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六章 神秘中年人 传武日的由来,要追溯到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南北休战,天下气运尽归江湖,南唐立国事于武,大力发展武道,这才有了今天的传武日。 武,不可轻传,不可私传。 自从南唐大力发展武道,学武便成为这个国家一等一的大事,受朝廷管制。若无朝廷认可,即便身怀武艺,也不能私授他人,否则便会被视为叛国,罪名极大。 传武日,其目的是要遍传武道于天下,主要针对的是那些几乎无法接触武学典籍的偏远村庄。 对于孟家村的孩子而言,传武日几乎是他们唯一可以学武的机会,也是最有可能改变命运的方式。若有天赋,既肯努力,一飞冲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家村不远处有一座李家村,前几年便出了一个天赋极高的武学天才,江湖成名后衣锦还乡,不仅让李家村成了十里八乡的名村,而且还自掏腰包,造福乡里,周边的临村姑娘,不知有多少争着抢着想要嫁过去。 五年申请,一朝得愿,今天这个日子,对孟家村可谓异常重要,早已年迈的老村长亲自出马,一大早便来到村口,亲自迎接即将到来的武者大人。 老村长身后,齐刷刷站着一排面色激动的年轻人,共有七八人,都是正值学武的少年郎。 孟溪站在人群中,眺望村外,神情激动道:“猴子,想不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这个时候,那位品级六锻的武者大人应该已在路上,很快我们就能够学习武艺了!” 孟溪毕竟只有十二岁,孩子心性居多,日日夜夜想着的大多也是习练武艺,如今梦想在即,没有语无伦次,已是难能可贵。 静静站在一旁的孟侯,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这番发自肺腑的感慨。反而望向村外的山路,眼神忧虑。 察觉到孟侯的异常,孟溪皱眉道:“怎么了,有心事?” 孟侯摇头道:“没有看到孟离,有点不放心。” 听到“孟离”二字,孟溪冷哼一声,“想他做什么。定是知道自己没有练武的天赋,怕丢脸,不敢来了。” 孟侯苦笑道:“孟离不是这种怯懦的人,更何况,我们昨日已经约定过,他不会言而无信。” 孟溪嘟囔道:“兴许是在家里睡觉。” 话音刚落,一个小娃娃从村子里面跑了过来,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头上扎着一个朝天辫,好不可爱。 见到小娃娃,孟侯挥手示意。 孟溪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孟侯怎么就把这个小捣蛋鬼给喊了过来? 头扎朝天辫的小娃娃跑到孟侯身前,喘着粗气道:“孟侯哥,我刚才照你的吩咐,到孟离家去了一趟,他根本就没在家,我姐说他家昨天夜里一直黑着灯,似乎一夜都没回来。” “一夜未归?”孟溪不屑道:“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不敢来也就算来,现在可好,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孟侯担忧道:“昨天我去后山找他,离开时他说要去采些山货,现在一夜未归,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吧?” 孟溪冷笑道:“后山能有什么危险?总不会是那家伙自己找死,往山林深处跑吧!” 孟侯不安道:“不行,我要去后山看看。”说着便要向外面走去。 孟溪一把拉住孟侯,低喝道:“你疯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去找他,若是给武者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这一生可就毁了!” “可是……”就在孟侯迟疑不定的时候,村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快看,武者大人来了!” 众人开始向村外涌去,在老村长的带领下,奔向那位只身前来的中年武者。 孟侯抬头望向来人,见到后者单手携剑的卓然风姿,内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烟消云散。 应该会没事吧! 孟离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他睁开双眼,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神色迷茫。 从周围的环境来看,这里应是一座山洞,可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时昏倒在丛林里才对。 就在孟离一头雾水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醒了?” 本就惊疑不定的孟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望去,就见在山洞一角,坐着一个身披黑袍的中年人。 那人似是一个流浪汉,眼神浑浊,胡子邋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颓废气息,让人生不出好感。 中年人身前有一堆篝火,火堆上架着一只宰杀干净的野兽,肥腻的油脂在火焰灼烤下从内部渗出,发出滋滋声响的同时,也带来一阵香气。 中年人拿着一根木棍,扒拉着篝火里的木堆,使火焰烧得更旺,油脂浸润的滋滋声被干柴爆裂的噼啪声所代替,中年人等了数息,见孟离仍在望向他,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你是谁?”好像是得到提醒后终于反应了过来,孟离随口便问出三个字,就像一个十二孩子该表现的那样,一脸天真迷茫,问的简单且直白。只是以他远超同龄的成熟心智,又怎么可能会是这番单纯表现? 中年人看着孟离,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在身上一抹,也不着从那里掏出一根竹签,叼在嘴里。 “你这小家伙,倒真是有点意思,如果不是喜欢自作聪明,那就更好了。” 听到中年人的嘲笑,孟离伸向背后的手忽然僵住,手里用做防身的石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孟离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中年人随手一挥,不以为意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不希望某些自以为是的小家伙做些不必要的傻事,伤了彼此的和气。” 被戳中心思的孟离尴尬一笑,扔掉手里的石块,问道:“是前辈把我带来这里的?”他拍拍手上的尘土,把自己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火堆上已经烤熟的食物,笑道:“路过山林,发现了你和那头黑虎,于是便把你们带回来了,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心思玲珑的孟离伸手抱拳,发自肺腑道:“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中年人看着他,好笑道:“你也不用讨好我,因为我原本就没有伤害你的打算,况且我能品尝到这一顿大餐,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孟离看着火堆上滋滋流油的食物,诧异道:“这是我杀死的那头黑虎?” 中年人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兴奋道:“你杀死的这只黑虎是这座山中的王者,独占一山资源,不知吞吃了多少灵药,如今蜕变在即,大补得很!真亏你能从它爪下活下来,有点狗屎运。” 孟离忽视了对方的吃货本性,尴尬道:“前辈喜欢就好,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晚辈就先告退了?” 中年人冷笑道:“你若想走,随时都能走,只是现在的你还走得了吗?”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孟离闻言一惊,以为对方要图谋不轨的他企图从地上站起,然而结果却让他感到心惊。 不知为何,他的双腿竟使不出半点力气! “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吧!”中年人再次冷笑。 “我的腿?” 孟离抱着自己的大腿,满脸惊恐,即便面对陌生环境也能保持冷静的他,终于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的腿竟好像与他失去联系一般,不论如何控制,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孟离看向中年人,哭丧脸道:“前辈,我的腿怎么了?是不是废了?” 终究还是一个孩子呀!就算心智再成熟,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冷静。 中年人无奈摇头,指着孟离右臂道:“看看你的胳膊吧,它会给你答案。” 孟离强忍悲伤,扭头看向自己右臂,而后便看到四条犹如龙盘的血色纹路。 “我的胳膊怎么了?这血纹又是什么东西?就是它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到血纹后,孟离一连三问,心态几乎崩溃。正如事实证明那般,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去承受就连大人都无法承受的事情,这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见孟离终于有了一个孩子该有的表现,中年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你手臂上的血纹名为四龙锁脉,是一道封锁强横血脉的枷锁。之前你那把木刀上的灵纹,将你血脉中的力量引发,打破了四龙锁脉的平衡,导致你体内的血脉开始逐渐衰败。你双脚无力,便是血脉衰败的后遗症。” 孟离迷茫道:“四龙锁脉?血脉枷锁?这都是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会有这种东西?” 中年人幸灾乐祸道:“那只能说明你的血脉异常强横,远远超过普通人,据我所知,需要四条龙纹才能困守的血脉,在这片大陆上也没有几个。” “血脉强横?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修炼天赋很高喽!”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大致的意思孟离还是听明白了,简而言之,他的天赋应该还不错。 中年人点头道:“没错,你的天赋的确很高,可就算再高对你也是无用。” “为什么?”孟离不解。 中年人好笑道:“你见过哪个快要死的人,还会有心情练武?” “快……快要死的人!”孟离瞪大双眼,指着自己道:“我快要死了?” 中年人重重点头,“血脉是修行的力量,血脉越强天赋越高,但对毫无武学根基的孩童来说,过强的血脉却是一记致命的慢性毒药,不仅不会有益,还会使身体崩溃。从你的状况来看,你应该是天生强脉,被人种下四条锁脉龙纹,才得以保住性命。之前的危机让你在无意中引动血脉。此时,血衰之势已经不可避免,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血脉枯竭而亡。” “那我还有救吗?”孟离的心在滴血。母亲曾说过,父亲非是常人,看来这话,并不是个人情感上的盲目崇拜,从他血脉的异常来看,他和他的父亲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世。 那个为他种下锁脉龙纹的人,会不会就是他的父亲?若真如此,他的父亲必然是一个绝顶高手,若是绝顶高手,当年必然不会葬身河底,如今看来,母亲说的没有错,他的父亲极有可能还活着。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七章 治标不治本 中年人并不知道孟离此时想的是什么,如果让他知道,又不知会做何感想。 他看向孟离,摇了摇头,“很难!” 血脉衰败,就如同滚滚向前的巨轮,几乎无法逆转。 “有多难?”孟离银牙紧咬,若有半点希望,他都不应放弃。 然而中年人接下来吐出的四个字却让他感到绝望。 “难如登天!” 这世上倒也有以武之极登破天门的传说,可那毕竟只是传说。 若要成就传说何其难哉?孟离并不觉得自己能成就那亿万之一的概率。摸着自己双腿,颓然道:“难道我以后就只能窝在这里慢慢等死吗?” 中年人摇头道:“那倒也不是。” 孟离哭笑不得道:“前辈,我到底还有没有救?” 根治无望,等死也不对,还真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中年人伸了一个懒腰,从他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影并不算高,比孟家村最会捕鱼的老孟叔矮了小半头,可不知为何,落在孟离眼里,却显得格外高大。 “前……前辈,你……你要做什么? 中年人再次瞥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在这里给我老实等着。” 说完走出山洞。 洞中焰火幢幢,孟离望着峭壁上的火影,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中年人的动作很快,不到片刻便折返而归,再度回到洞中的他,手中已多了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 “什么味道?”孟离对着中年人猛吸了两下,闻着空气中陡然出现的血腥味,皱起了眉头。 中年人倒提布袋,将里面装的东西倒在地上,竟是一堆沾满鲜血的泥土! “把你的双手放进泥土里。”中年人语气强硬,宛如命令一般。 孟离虽不知他想要做什么,但也知道现在是保住小命的关键时刻,强忍着恶心,将双手插入血泥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泥土中的血水由浓转淡,竟被他的双手逐渐吸收! 见孟离一脸疑惑,中年人解释:“这泥土中的血水来自你所斩杀的那头黑虎,那畜生临近蜕变,血液中隐藏着不少能量,虽无法根治你的败血之症,却能弥补消耗,让你暂时无恙。” 随着血水的吸收,孟离体内渐渐涌现出一股力量,使得他双腿得意恢复。 中年人的准备显然是很充足的,一袋血泥吸尽,转眼又扛来一袋,不等将两袋血泥中的能量吸尽,孟离便已恢复如初,右臂用以锁脉的四龙血纹,终于不再发作,渐渐隐没下去。 中年人撕下一条表皮烤焦的虎腿,递到孟离面前。 “饿了吧!这黑虎是大补之物,吃了之后能让你更快恢复。”说完,自己又撕了一条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孟离拿着对方递过来的虎腿,看着狼吞虎咽的中年人,表情沉重。 不过话说回来,这烤肉的香味的确诱人,让他食指大动。 轻轻咬了一口,的确是齿颊留香。但下一刻,孟离却愣住了。 “怎么?这东西不合你的胃口?”察觉到孟离异常的中年人露出疑惑,一边啃着食物,一边好奇问道。 孟离的异常当然不是因为食物,虽然喜食清淡的他对虎肉有些难以接受,但中年人对食物火候的处理却是没得说,口中的食物几乎已是他这一生吃过最可口的美味,唯有母亲亲手下的面汤才能媲美。 孟离之所以愣住,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这件事可比品尝美食要重要得多。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中年人指着洞外蔚蓝的天空,说道:“日上三竿,你说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对孟离的表现有些不满,中年人摸了一把嘴,嘟囔道:“昏迷了一天一夜怎么脑子也给昏傻了?” “什么?我昏睡了一天一夜?”得知真像的孟离大声尖叫。 嘲讽孟离过后,继续狼吞虎咽地中年人险些被嘴里的食物噎到。 一眼瞪过去,不满道:“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了!” 孟离哭丧脸道:“完了,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见他这样,中年人哈哈大笑道:“这才对嘛,会哭鼻子的小孩才可爱,来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般恐慌?” 当下,孟离将传武日的事情说了出来。 中年人听后,不屑道:“偏远村镇的武馆,能出来什么了不得的武者,要我看,这武不学也罢!” 孟离道:“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处于偏远地区,学武才更加艰难,传武日几乎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错过这次机会,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学武了。”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变,决然道:“不行,我要尽快赶回去,现在回去说不定还有机会。” 中年人好笑道:“至于吗?要我看你还是别回去了,就和我待在这。我呢,随便教你两手,保证你受用无穷。” 孟离对中年人的“玩笑话”置若罔闻。 就你?还教我两手?真当我年龄小,什么都不懂?武不轻传,落魄的跟个乞丐似得,能有传武的资格才怪! 匆匆咬了两口虎腿,顾不得吃掉剩下的食物,孟离连忙走出山洞,向山下跑去。 望着孟离远去的背影,吃相极其难看的中年人终于停下了嘴,嘴角轻扬,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好小子,竟敢瞧不起我,咱们走着瞧!”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路总比上山要危险一些,一不小心滑倒在地,顺着山体滚下去,就算摔不残,也要摔伤,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够惨了,衣衫褴褛,满身的泥泞,别看他刚才还在鄙视中年人,他此时的形象,却是比对方都加不如。 一路小心,半跑半走,很快便回到孟家村。 一进村口,在村中生活了十二年的孟离便发现了些许与往日不同的微妙气氛。平日里本就已经非常冷清的村庄,今日竟更加冷清,通往村子中心的小路上,竟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大家都去凑热闹了?” 孟离顾不得回家整理,连忙向村子中心跑去。 村中心是孟家村的祖祠,旁边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是数年前就已为传武准备的练武场所,虽然简陋了些,却胜在实用,练习武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去武场的路上,孟离遇到了住在自家附近的老孟叔。 老孟叔并不算老,今年不过三十五,住在孟离隔壁,孟离父母健在时,两家便是非常要好的邻居,独自生活后,更是没少受到对方照顾。 因为江河西面多鱼,便被父辈取名孟江西的老孟叔,见到一路紧赶而来的孟离,哈哈笑道:“往日里沉着冷静的小孟离怎么这般慌张,莫非是今天赖床了不成?” 见到堪比亲人的老孟叔,孟离连忙停下脚步,玩笑中不失恭敬的埋怨道:“哎呀我的老孟叔,今天的传武日可是大日子,我迟到了您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无妨,无妨。”孟江西摆摆手,笑呵呵道:“刚听我们家楠儿说了,今天来的这位武者大人很是平易近人,你去晚些,也是不碍事的。” “那就好!”听说不碍事,孟离终于松了一口气。孟江西口中的楠儿是他的幼子,今年只有四岁,但却甚为聪慧,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调皮捣蛋,没让孟江西少费心。 孟江西膝下一共育有一女一子,除了孟楠,还有一位名唤孟柔的大女儿,孟柔人如其名,不仅生长得漂亮,更是温柔贤惠,小小年纪便已展露姿色,虽与孟离等人同岁,却早已被传为孟家村的一朵娇花,让孟江西甚是自豪。 想起自己那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女儿,孟江西看向孟离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怨念。 “真不知你小子哪里好,小柔总是惦念着你,今天你刘婶要为你亲自下厨,晚上可别忘了过来。” 一听有东西吃,孟离顿时双眼放光,他这一路奔波,匆匆啃食的两口油水,早就消耗殆尽,早已是前胸贴后背,别提有多饿了。 孟离嬉皮笑脸道:“老孟叔,你帮我转告刘婶,就说我一定去。” 就喜欢孟离这个样子的孟江西开怀大笑:“那好那好,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老孟叔再见。”孟离摆了摆手,与孟江西告别,继续向武场走去。 村子不大,本就不需走上多长时间,片刻后孟离便来到武场,本是空旷的武场如今已不再空旷,孟离来到后,只能看到人头攒动,村中的居民围成一圈,一眼望去,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八章 杀人不见血 李柏涛今年四十六岁,作为一名兢兢业业修炼了二十余年的武者,如今这个时候,本应是他最巅峰的时期。 然而,在去年争夺武馆馆主的一场战斗,却让他旧伤复发,不仅再无修为精进的可能,就连自身的修为境界都出现倒退的迹象。 凡人修炼,想要成为武者,必须要打熬身体,经历锻体阶段。 学武之人都知道,锻体共有九个阶段,只需完成第一锻,便可成就武者之路,习练真气。如同一次蜕变。 九锻之路亦为武者之路,武者之路,只是武道上最平凡的一段路程,亦是武道根基,按道理,所有完成蜕变之人,只要刻苦修炼,就都有达到九锻极限的可能。不过人生漫漫,琐事繁杂,若非大富大贵的人家,又有几人能专心武事?毕竟武者也是人,也需要填饱肚子。 李柏涛出身贫寒,幼年时幸得习武,但因生活所迫,很快泯然于众,浪费了修炼武艺的最佳时机。 练体九段,五锻以下皆为二流武者,直至五锻便可真气外放,显露独属于一流武者的非凡手段。至于再往前一步的第六锻,除了更强劲的真气,对真气的控制也有极高要求。 李柏涛浪费了最好的年华,能够晋升六锻武者,已然是天大的机遇。似此等武者,本应心高气傲,一心专武,不屑去做传武的琐事,但他却没有办法。他修为倒退,如今已成定局,这一生若无天材地宝,恐怕再无精进的可能。然而天材地宝又岂是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 一生精进无望的李柏涛,在这一年的沉重打击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如今的他只想安度晚年,找一个传人,将自己年轻时偶然得到的两手精妙剑招传承下去。 孟家村是他的第一站,对这个易水王朝最偏远的村庄,他本没有报太大的希望,未曾想竟会在这里发现一根好苗子。 望着眼前高出同龄人一头的孟溪,李柏涛双目中绽放出激动的神采,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孟溪身上上下摸索,似已激动得不知该往哪里放。 “好好好,好一副适武的根骨,你这份资质,若不随我学剑,倒真是可惜了。”李柏涛拉着这位刚见不久的少年郎,热情道:“孩子你可愿意随我学武?” “我,我可以吗?”未曾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的孟溪,伸手指向自己,不敢置信。 虽然这是他一直的期望,但真当期望达成时,他又有些难以接受。 也许是这个机会来的太突然、太轻松…… “可以,太可以啦!”李柏涛大笑一声,拍着孟溪双肩,斩钉截铁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李柏涛的弟子,若是看谁不顺眼,尽管告诉为师,为师自会帮你摆平。” 李柏涛这一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霸气,作为靠水镇中排得上号的高手,他也的确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李柏涛本不是狂妄之人,说话行事都是及有分寸,之所以会有这般护短的言论,实在是因为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太重要,如此惊人的天赋,几乎世所罕见,将来功成名就,他这个做师傅的,自然也能跟着光宗耀祖。 一个宝贝徒弟,一个霸道师傅,说不好究竟是谁更占便宜的两人,尽皆沉浸在各自的憧憬中,周围的少年望着孟溪,无不露出羡慕的眼神。 刚刚赶到武场的孟离,恰巧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幕,同周围的同龄人一样,他也十分羡慕。 孟离的出现引起了场中人的注意,最先瞧见孟离的孟侯,松了一口气。迫于武者大人在场不能擅自行动,只能以目光示意,让孟离心安。 孟离见到孟侯,回以一笑,而后向武场中唯一陌生的李柏涛走去,作为晚辈,作为一名普通的少年人,孟离理当对一名六锻修为的一流武者率先表达敬意。 “学生孟离,拜见武者大人。” 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狼狈少年,李柏涛微微皱眉,可想着有教无类,纵然对这名迟到的孩子不喜,也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归队吧!”李柏涛今日偶得良徒,心情不错,伸出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站成一条直线的少年们。 传武日传武日,传武之事便在今日。未来一年李柏涛将会留在孟家村,教导孩子们修炼武艺,可最重要的还是这学武第一日所要修习的吐纳之法。 懂得吐纳,才能固本强体,锤锻自身,而这也正是打开武者之门的关键所在。 “终于可以学武了!”孟离强压着心中激动,便要领命归队,另一边,孟侯已经为孟离让出位置。可还不等孟离走过去,孟溪却先走了过来。 “等一下!” 李柏涛看着自己的宝贝徒弟,不解其意,问道:“乖徒弟,可有什么不妥?” 孟溪对李柏涛恭敬一拜,问道:“师傅来我孟家村,是要教我孟家村的弟子,若非孟家村之人,是否可以一同学习。” 李柏涛道:“我南唐以武立国,更立武于国事,本应是有教无类,人人皆可习武,但是国家吏法森严,是否传武,如何传武,皆有法度。此次的传武日,我接取的是孟家村的传武章程,外村之人自然无法学习。” “这便对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孟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对自己这位兄弟最是了解不过的孟侯,在见到孟溪的表情后,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他来到孟溪身旁,低声问道:“孟溪你在干什么?你不是跟我说过不会为难孟离吗?” 孟溪直视孟离,冷笑道:“我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就事论事,孟离我问你,你可承认你是孟家村的人。” 孟离毫不犹豫道:“我在孟家村生活了十二年,自然是孟家村的人。” “既是孟家村的人,那又为何不进孟家祖祠?又为何对先人不敬?”孟溪一声断喝,一双瞪得滚圆的眼珠,狠狠瞪向孟离。 听到对方的喝问,孟离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父亲“葬身”于河底后,孟家村感念其贡献,特许他这个外村人入孟家祖祠,享受孟家香火,只是母亲对父亲未死这件事异常坚持,这几年一直不让他过去拜祭。 这是一个误会,偏偏还无法解释。似乎是父亲身份特殊的关系,母亲曾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曾再三叮嘱他,不要让他说出去。 孟离眉头一皱道:“进不进孟家祖祠,拜不拜先人牌位,那是我自己的事,与你又有何干?” “身为孟家村的儿郎,我孟溪有义务维护孟家村的荣誉,孟离你不入祖祠,不拜先人,便是对孟家村不敬,如此不敬又怎么能是孟家村的人?今日我也不逼你入祖祠,你只需对着孟叔的牌位磕上一个头,我便承认你孟家村民的身份。” 孟溪语气铿锵有力,说完竟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牌位,上书“孟难归之位”,赫然是孟离父亲的牌位。 见到孟难归的牌位,众人顿时呆愣当场,一双双眼睛看向孟溪,皆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今日之举,竟是早有准备? 人群中有人出声。 “孟离你就磕一个吧,反正那是你亲爹,你磕一个也不亏。” 平日里与孟离不合的几个同龄人已在哈哈大笑。孟溪一手持牌位,一手指着孟离,得意道:“孟离,今天这头,你是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 孟离凝视孟溪手中的牌位,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执念竟会如此之深,就连传武日这等重要的日子,都会无所顾忌。 平日里孟溪再打再闹,孟离都不会与他计较,只因那是小孩子间的胡闹,无关痛痒,但在今天这种局面下,对方如此作为,无异于将面皮撕破,再无回旋的余地。 “要不你就磕一个吧!”孟侯也在劝孟离,在他看来,与尊严相比,学武的机会更重要。 孟离望向孟侯,露出一抹苦笑,他万万没有想到,竟连自己最信任的兄长都在让自己妥协。 孟离现在就像是被逼到悬崖,头可以磕,但不该以这种强硬的方式,今天他一旦磕了这个头,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抬起头来。 况且,在得知自己血脉的异常后,更加确定父亲还活着的他,又怎么会去咒自己的父亲? “这个头,我不磕!” 这六个字,孟离几乎是在用咬牙切齿的方式说出来。 孟溪双目寒光一闪,愤怒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说罢忽然转身面向他新认的便宜师父,恳求道:“还请师父做主,将孟离逐出武场。” 李柏涛虽然不知道两个孩子间的过往,但如今却是箭在弦上,当机立断道:“放心,为师一定会为你做主。” 自己的宝贝徒弟,还是要自己来疼。 李柏涛瞪向孟离,双目犹如一对匕首,绽放着冰冷的寒光。 “血脉羸弱,天性凉薄,且不说你这天赋极差的废物,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筑基,就算让你侥幸学得武艺,到头来也必是为祸一方,今日我李柏涛便将你逐出孟村武场,免得你以后祸害他人。” 对方的目光中,似乎有真气施压,孟离本就已承受不住,此时又听到这般诛心言论,顿时双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 血脉羸弱,天性凉薄,不配学武?孟离望着对方,脸上凝现怨恨之色。 这个李柏涛委实过于狠毒,以此人在靠水镇的地位,对他做出这等低劣评价,等同将他的武道之路完全封禁,就算不借助传武日,他也休想从其他有传武资格的武者手中习得武艺。 断人武道,犹如杀人父母,李柏涛此时用的就是一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九章 人情冷暖知 武场四周一片寂静。 众人的目光无不是落在孟离身上,除了一些还分不清利害关系的少年会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大部分与孟离熟络的村中老人,无不面色惋惜。 在本就不大的孟家村生活了十二年,孟离的为人,大家又怎会不了解?虽不知为何就拜祭一事如此倔强,但在其他方面,这个孩子确实好的没话说,村中未曾受到他帮助的人家几乎没有。若说他天性凉薄,这种话是万万不会有人信的。 但是,李柏涛毕竟是身份高贵的一流武者,他做出的评价,纵然有些失常,也无人反驳。可以想象,今日这事传出去后,孟离必然会被不明情况之人所唾弃,怕是这一生都无法翻身了。 孟溪并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冲动之举,会给孟离带来多大的伤害,不过就算他知道,只怕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以李柏涛的地位,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少年的未来,更何况这个少年本就让他不喜。很多人都说,混多了江湖的人心肠会变得冷漠,这句话倒也不无道理,孟离的命,落在李柏涛眼里也许就和街边乞讨的乞丐一样。命贱如纸,与猫狗没有区别。 “看什么看,我说你,难道你还不服不成?”被孟离怨恨的目光凝视,李柏涛心中更加不悦,抬手一掌,轻轻拍在孟离肩头。 李柏涛是何等的修为,六次锻体,一流的武者,即便是随手一击也绝非孟离能够承受。 受此一掌,孟离立刻跌倒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武场外界。 孟离捂着疼痛难忍的肩膀,倔强地站直身体。 “前辈今日毁我名声,断我前程,此乃血海深仇,我若不死,他日必报此仇!” 今日受辱,非战之罪,要怪就怪他太年轻,不曾有学武的机会。他倒也不是对自己的天赋有着极强信心,只是想着能够学成武艺,证明自己不是对方口中的废物。况且,若有武者这层身份,就算不是对方的对手,对方也不敢轻易折辱他。 孟离虽然只是小渔村里的一名少年郎,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也养出了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傲气,岂是能够让人轻易揉捏的?今日无力报仇,他日定当百倍奉还。 “好好好!”李柏涛怒极而笑,指着孟离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少年郎,既然你用言语激我,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我本要在此教武一年,但一年太短,我怕你不够用,索性再延长一年,两年以后,你来挑战我,我输了,当众给你道歉。” “好,我们一言为定!”孟离咬牙切齿道。他说的本有些气话在内,对于一名六锻武者,更多的还是敬畏,只是被人逼到这种程度,骑虎难下,不得不一硬到底。 孟离咬紧牙关,转身离去,众人望着他的背影,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回到家中后的孟离已是筋疲力尽,这一路除了强忍疼痛,还要忍受众人异样的目光,这让年幼的他几乎无力承受。 孟家村本就不大,消息传得也快,可以预见,等到夜晚来临时,家家户户便都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沦为村中笑柄。 躺在自己那铺着灰布单的简陋木床上,孟离望着天花板,不禁露出苦笑,两年挑战六锻修为的一流武者,自己还真是无知啊! 能够挑战一流武者的,就只有一流武者。孟离现在只是一个毫无修炼基础的普通人,虽是学武的最佳年龄,但两年时间还是太短,更加可笑的是,他现在都不知去哪里学武。 孟离忽然翻身坐起,取出那把随身不离的木刀,他一边抚摸木刀,一边苦笑道:“娘,孩儿似乎又惹祸了,但这次不怨孩儿。”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受了委屈,能够想到的也只有父母,孟离睹物思人,眼眶渐渐红了。 孟离没有哭,自从母亲去世,他接连哭了一日一夜,几乎将双眼哭肿后,他便暗暗发誓,以后定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气馁,不哭泣。 将木刀放在床头,孟离走出卧室,来到书房,孟离的家并不大,只有一间卧室以及一间客厅改做的书房,只是随着父母离去后,显得有些空旷了。 书房里有六座手工打造的简易书架,铺满墙面,这一墙的书架上,每一阶都摆着两层书,里面一层外面一层,密密麻麻,拥挤不堪。孟离走到最里面的一座书架,从内层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封皮上没有字,却已泛黄,打开后全部都是手抄的蝇头小字。 这些墨宝,全部都是他父亲手书,摘抄的无不是传承经典的绝世佳句,既有为人处世的道理,又有面对挫折的态度。孟离双手捧书,从第一句开始,逐字逐句的细细品读。他读的很慢,入神却是极快,一句读完,便已沉浸在书中世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感觉到父亲的存在。 虽然父亲早早便离他而去,虽然他心中有所怨恨,但父亲留下的东西却是极好的,毕竟是骨肉情深,再怨又能怨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一本书便诵读完毕,再度将书本合上的孟离,只觉得浑身通透,之前的烦恼再也不成问题。 将书本放回原处,再次来到第一座书架前,取出最上面的一本。 这一本比之前一本更薄更旧,封面上以古体字写着“集成刀法”四个字,看起来已有相当久远的年代。 古往今来,集大家之所成,化繁为简,这一本集成刀法,便是孟离之前一直在看的刀法典籍,昨日临危施展出来的滚地刀法,便是由此而来。 想起昨日种种,孟离不禁热血沸腾,那一战堪称他人生第一战,战事之险,不可言喻,若非是他时常观悟此刀谱,一个回合便已命丧当场。也是经过昨日的一场实战,孟离对这本刀谱上的刀法,又有了纸上谈兵之外的实用感悟,如今再看,收获不浅。 “原来还可以这样!” 孟离一手持书,一手握紧木刀,以书中描述及图画,揣摩着之前都不曾看懂的一式刀法。内藏刀,这一式之前在他看来本应是平凡无奇,甚至连买菜老叟都无法威胁的一刀,如今在看,竟是另有深意。 “深藏而不漏,不再遮掩时,便是爆发之时,这一式假意藏锋,实则蓄势的刀法,当真是构思奇妙,一旦爆发,便如山洪爆泄,决堤千里!” 看着刀谱上的刀法,孟离的满面春光顿时化作无尽忧愁,哀叹一声道:“唉!只可惜我没有锻体修行之法,更无法修炼真气,这刀法中的威力,半分也发挥不出来。” 抚摸着那一页含刀待动的画卷,孟离惋惜至极。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村庄渐渐安静,生活在此处的孟家村民各自回家。孟离坐在屋中,能够听到少年们经过门前时兴奋的议论声,听不清说了什么,想来都已学到了修炼之法,忍不住开始互相探讨了。 就在他又要黯然神伤,独自发呆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孟离哥,你在家吗?”声音的主人是一名少女,落入耳中,异常温柔。 孟离闻言,精神一震,连忙打开房门,站在大门外的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以黛为眉,暗含秋水,虽还没有完全长开,有着一丝农家少女都会存有的青涩,但却已是极为标致的美人坯子。 “小柔啊!你怎么来了?”孟离挠了挠杂乱的黑发,神情中竟有一丝羞涩。 “哼!你还好意思问我!”小柔眨着明亮的大眼,长长的睫毛,犹如一双会说话的精灵,直触心底。 见她这个样子,孟离又怎么会想不起她是为何而来。尴尬道:“不好意思啊,白天的事情我给忘了。” 孟江西喊他去吃饭的事,孟离的确是忘了,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又怎么会有心情去吃饭? 孟家村的消息传得的确很快,仅仅一个下午,就连足不出户的孟柔,也已听说。不过,孟柔却是一个心思灵巧的女孩,孟离当面,便装作一无所知,若无其事道:“算了,现在想起来还不算晚。” 孟离苦笑道:“怎么不算晚,本来是要准备一些礼物带过去的,现在却是没有时间了。” 想起匆忙归来时,忘在山中的那些野果野菌,孟离暗自惋惜,他之所以上山采集山货,就是为了应对眼前的情况。 孟家村民风淳朴,尤其是住在他附近的这几户人家,对他尤为照顾,自母亲离去后,没少受到帮助,像今天这种情况,每隔几日都会发生,若说孟离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也没有什么错。 孟柔俏脸微红,难为情道:“拿什么礼物,你和我……们家,就这么见外吗?” 全然没有看出女儿家小心思的孟离,格外认真道:“倒不是见外,总是这样白吃白喝,难免觉得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孟柔噘着嘴道:“我们一家人的性格你也知道,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外人看,尤其是我母亲,最是喜欢做饭给你吃了,你若不吃她还不高兴呢!” 孟离苦笑,孟柔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 刘婶的热情,他想想就头疼啊!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章 今夜泪不干 临里之家,本就应互相帮助,这是孟母在世时经常告诫孟离的一句话,孟离一家自从搬来孟家村,便与孟柔家住在一起,孟离与孟柔两人不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极好玩伴,他们的母亲也是极好的姐妹,情同手足。 五年前,孟离家遭受巨创,母子两人无依无靠,便是靠着孟柔家的扶持走过来的。 小村庄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性格都粗犷得很,又喜欢拿孩子打趣,孟离和孟柔小时候因为总是形影不离,便没少被家中长辈打趣,险些订下娃娃亲。 出房门,转身再入房门,仅是走不出几步,便已来到孟柔家中。他们两家住得极近,仅是隔着一道篱笆墙,平时无事时隔墙相望,都能看到对方院子里的情况。 孟离刚一进门,便听到一个高亢的嗓音。 “哎呦我的小孟离啊!你可算是过来了,来来来,快尝尝你婶子刚出锅的鱼汤面。” 听到这无比熟悉的嗓音,孟离无奈苦笑,一抬头,果然看到一个淡红色的热情身影扑了过来。 孟离一个滑身,连忙躲开来人的飞扑,躲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孟江西身后,对那身影无奈苦笑道:“刘婶我这不过来了吗,您就饶了我吧!” 不等没有“讨到便宜”的刘婶发话,孟离身前正吃着闷醋的孟江西反倒不愿意了。 “说什么呢,你这小兔崽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刘婶不知有多长时间都没对我这么热情了。” 一旁穿着一身淡红衣裙的刘慧双手叉腰,狠狠向孟江西瞪了一眼,“你这老家伙当着孩子都说得什么话,还知不知羞了?” 孟江西被自家的悍妻瞪得一缩脖儿,连忙闭上嘴巴不再吭声,让在一旁看戏的一对儿女看得呵呵直笑。 孟江西的小儿子孟楠,今年不过四岁,这小娃娃从小就古灵精怪,好惹麻烦,偏偏和他姐姐一样,生落得极为可爱,就像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就算惹了祸,也让人不忍心去责怪。 头上梳着一个独角辫的孟楠见到孟离后双目放光,悄悄走到孟离身边低声道:“孟离哥,你昨天去哪里了?为什么一夜都没回来?” 孟楠还小,对他而言一夜未归几乎已是天大的事情,这位从小便看着他长大的邻家大哥,竟然敢做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实在是太刺激了。 孟离扭头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瓷娃娃,惊讶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孟楠得意道:“我当然有我自己的办法。”看他样子,好像多么不得了,转头却又神秘道:“告诉你个秘密呦!这是事我姐其实也知道,而且还担心了一个晚上,不过她不让我告诉你。” 孟离向对面的孟柔看了一眼,后者一双明亮的大眼此时正凝视着他,见有目光投来,连忙慌乱地扭过头去。 孟离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饭菜早已做好,就等着客人到来。随着孟离到来,众人落座,纷纷享用这一顿晚饭。 由于孟离隔三差五便要来此吃上一顿饭,饭场上的事宜早已熟络,并无什么拘谨可言。 众人落座后,气氛为之一变,与之前欢愉的相比,竟是多了一分沉重。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刘婶,只见后者手中早已托起一口空碗,另一手持汤勺,在餐桌中央那脸盆大的汤盆中舀了一碗汤。 “喝吧,孩子,这是你妈妈以前最拿手的鱼汤面!” 望着汤色奶白的汤面,孟离眼眶微红,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哭泣,但这世上总有一处温暖的角落,让你忍不住热泪盈眶。好在,他还忍得住。 “傻看什么,快喝啊!”目光欣慰的刘慧忍不住轻声催促,她那个好姐妹还未去世时,最拿手的便是这一锅鱼汤面,他们两家聚在一起时,便会经常就此汤面来讨论,久而久之,她便也学会了。 初时做这鱼汤面,味道还有所欠缺,好在关键之处都已无错,经过数次改良倒也勉强找到了以前的味道。此次借着她的生日将此汤面端出,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孟离看向身穿淡红长裙的中年女子,感动道:“谢谢刘婶,今天是您的生日,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准备。” 刘慧的衣服不多,像模像样的也就只有这一件淡红长裙,平时极为珍视,只有在生日这一天才会穿出,孟离一进屋便已发现这个情况,只是没有当场说出。 刘慧欣慰之色更浓,脱出口的还是那两个字。 “喝吧!” 孟离接过汤碗,近乎小心地喝了一口,他喝的很轻,相比汤中的味道,其中的故事更需要他去细细品味。 “怎么样?”孟江西一家望着孟离,神色中满怀期待。 “很好喝!”孟离将碗放下,脸上看不出表情。 “只是好喝?”心想着不该只是这个评价的刘婶,忍不住要给自己盛一碗,还不等她端起碗来,便听孟离又道:“是妈妈的味道。” 没有表情的脸上一行热泪流淌而出,刘慧的手僵硬在空中,望着这张倔强却无法抑制的面孔,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酸楚,双手掩面,泪水横流。 “呜……”此时此刻,她好怀念她的姐妹。 “唉!非得把自己弄哭,你们这又是何苦呢!”孟江西摇头仰天,将只给自己倒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是浑浊的劣质黄酒,酒味辛辣,平时喝上一口都忍不住要抱怨一句的孟江西此时却觉得刚刚好。 孟离伸手拭泪,不等拭净,泪水却又流了出来,不争气地往下流,想停都停不住。 孟离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怕的就是这一泻千里的不可收拾,但记忆中的味道最终还是给了他沉重一击,不仅将他击溃,更是让他体无完肤。 今夜是属于回忆的时间,今夜,注定泪拭不干! 一顿饭,吃的却是五味杂陈,几人哭哭笑笑,说说闹闹,收获量多。 吃完了饭,刘慧便张罗着收拾碗筷,孟柔本来是要帮忙的,却被孟江西给拦了下来,反倒是这个从来未曾操持过家务的大男人,主动给自己的悍妻打起了下手。 夫妻二人在厨房忙碌,孟楠觉得无聊,便跑去院子里捉萤火虫,转眼间,客厅里便只孟离和孟柔两个人。 “孟离哥,你要吃点野果吗?” 两人单独相处,孟离倒还无所谓,身为女子的孟柔却是有些害羞了,红着脸,将桌子上摆的一盘野果,推到孟离面前。 想想也是有趣,小时候一直追着孟离屁股后面转怎么腻都不嫌够的孟柔,如今长大懂事了,反而没了以前的无拘无束,但她的一颗心,却是从来未曾放下。 孟离摆摆手,说了一句“不用”,并没有去看桌子上的野果,反而将注意力放到厨房里。 厨房里,正在忙碌的夫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虽然他们已经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孟离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除了与他白天发生的事情有关,似乎还有一些与孟柔有关的事情。 同样听到厨房内谈话的孟柔更加脸红,与桌子上熟透的野果简直一模一样。 “今天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听到厨房中的对话,再看到孟柔的表情,孟离也就明白了过来。 孟柔点头道:“是小楠告诉我们的,你今天去武场的时候,他刚好也在。” “我早就该想到的。”孟离苦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见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孟柔心中一痛,安慰道:“孟离哥你不要气馁,那个武者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在我眼里孟离哥你可是最棒的。” “说的没错。”本是在厨房中忙碌的夫妻二人忽然放下手中的工作,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 刘慧看着孟离,道:“今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的为人我们一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武者说你生性凉薄,根本就是放屁!” “咳咳,慎言啊媳妇!”孟江西看着胆大妄为到什么都敢说的刘慧,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话要是被那位武者听到,能有他们好果子吃?不过,这话虽然大胆了些,但道理却没错。一朝相遇,怎么比得上十几年的接触,要说对孟离的了解,又怎么会有人比得上他们一家? 狠狠瞪了孟江西一眼的刘慧,继续豪迈道:“要我看,今天的事也没有什么,咱们就算不当武者也能活得很好,从明天起你就正式跟你孟叔出水,等学会了你孟叔的手艺,走到哪都饿不死。” 孟江西附和道:“这话倒是没错,说到我孟江西的捕鱼手艺,十里八村谁不竖个大拇指,咱爷俩以后好好干,等我老了,这个家可就要靠你撑着了。” 望着孟江西那一双寄托着希望的眼眸,孟离感动的同时又悚然一惊,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的长辈不仅是要将这一身的手艺传给他,更是将他的家以及他的女儿托福给他,这份信任不可谓不沉重。 “孟叔,我……” 孟离本想说自己受之有愧,只怕难当大任,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拒绝?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人情冷暖,也让他看到了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对于这些真正对他好的人,孟离又怎么忍心去辜负? 视线分别与三人一一相对,最终又回到孟江西的身上,孟离重重吐出一口气,如立下承诺一般。 “老孟叔,您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跟您好好学!” 一旁不知何时已将俏脸掩上的孟柔,忍不住露出一脸甜蜜的幸福微笑。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一章 渔场起风波 “好好学,好好看。”这是两年前孟离第一次出水捕鱼时,老孟叔讲给他的一句话,从此以后,他便记住了这句话。 深夜时分,在自家木床上辗转难眠,思考着以后该何去何从的孟离,不禁又想起了这注定要影响他一生的六字真言。 “难道我这一生,真的只能当一个渔夫吗?”已不知在心里问过自己多少次的孟离猛然从床上坐起,心中充满不甘。 当一个渔夫并没有什么不好。 生活在一个以捕鱼为生的村庄,成为最伟大的捕手,便是最让人骄傲的事情。 孟离从小耳濡目染,也曾认为能够随船出水,便是最了不起的事情。只是这一切都随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而改变。 若是没有那因赌气而定下的两年之约,他便是做一名渔夫又何妨?可让他就这样低头,把今天的事当成没有发生,那绝不可能。他孟离虽然年纪尚浅,骨头却不软,绝不能视如此侮辱于无物。 他想要成为一名武者,成为一名强大的一流武者。不仅是为报今日羞辱,更是为了以后不再被人欺辱,通过今天发生的一切,孟离看清了一个道理,只有自身强大,才能在这个世界无虑的生活下去。 况且,若没有足够的力量,他的血脉又如何解决? “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了一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孟离,决定先将这个问题放在脑后,毕竟他现在连学武的途径都没有,就算再想成为武者,也是没有办法。 “算了,就先随老孟叔捕鱼吧,等以后再找机会,看看有没有成为武者的可能。” 清早出门,孟江西已经等在门外,见对方如此上心,孟离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这么早就开始了?不是明日才出水吗?” 孟江西感慨道:“正是因为明日出水,今日才要早做准备。出水捕鱼,看似只是出水一日的辛劳,但其中却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门道,就说这一应物品的准备,没个一日光景,那是万万不行的。” “那倒是。”孟离暗暗点头,心中感同身受。 孟家村出水捕鱼,有大捕和小捕之分,九天一大捕,三天一小捕,大多数常年从事捕鱼的人家,往往一回岸就开始为下次出船做准备,时间紧迫的恨不得天天睡在船上。 孟江西是出水捕鱼的高手,经营此道将近二十年的光景,经历的风浪也多,早已将一应流程牢记于心,因此才能只在一日前准备而万无一失。 孟江西带着孟离前往岸边,一边走一边说:“捕鱼这种事,在我看来和学武也是殊途同归,入门易,精通却是极难,靠的就是长时间的累积,其他的都还好说,有我手把手教你,你很快就能摸通其中的门道。唯有对水上风浪的掌控,需要靠你自己用心。不过你也不必操之过急,这种靠经验的东西,没个十年八年,很难练出敏锐的嗅觉。一个判断失误,便有葬身河底的危险。须知,咱们淮川河的河水,可是很要命的。” 淮川河开阔悠长,是南唐第一大河,因其位置特殊,风浪强劲,让此地靠水吃水的捕鱼者们吃足了苦头。 每年孟家村都有渔民因淮川风浪而葬生河底,而这也是身为孟家村民最为无奈的事情。孟离以前也曾出水,知道淮川河的凶险,他若想吃这碗饭,风浪是必须经历的一关,正如孟江西之前所说,稍有不慎,便会赔了性命。 “老孟叔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学的,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孟江西欣慰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不过你也不必紧张,捕鱼这东西更多的还是熟能生巧,我还是那句话,多学多看,你父亲那般聪慧,你是他的儿子,就算只有他十分之一,也能融会贯通。” 孟江西这一生最敬佩的便是孟离的父亲孟难归。 孟难归是孟父来到孟家村新改的姓名,至于他以前的姓名从未跟人提及。 孟难归初到孟家村时便与孟江西结识,那时孟江西还不是淮川河域的鱼王,对出水捕鱼这份工作也未有现在这般清晰的认识,只因一次偶然机遇,得到孟难归的点拨,这才开了窍,在背靠淮川河吃饭的十里八村闯出鱼王的名气。 按孟江西的话来说,孟离的父亲是一个有大学问的人,不论什么样的难事,到了他手里都能变得简单。孟江西曾不只一次感慨读书的益处,更将这种能力称为化腐朽为神奇,惹得两家人哭笑不得。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走不出多久,便来到孟家村淮川河岸。 淮川河沿岸长百里,距离孟家村最近的这一段,本就是一处天然码头,后又经过孟家村的修建,愈发完善,能同时停靠十余艘渔船,也是孟家村得以发展的根基。 河岸码头上停靠着十余只小型渔船,阳光照射下,甲板上水汽蒸发,将光线折射出斑斓的虚影,一股淡淡的鱼腥由此间弥漫开来。 孟离闻着这股熟悉的气息,再看到码头上渔民忙碌的身影,心中便抑制不住地涌出一阵激动,身在渔村,曾几何时,他不止一次梦想过这样的场景,如今终于实现了。 岸口上,孟江西的船也在其中,从左往右数第三只,是众多渔船中相对“瘦小”的一只。 别看他船只瘦小,但捕鱼的数量,却是众多渔船中最多的一个,每次出水都能满载而归,至于其他渔民,劳碌一日,顶多只能捕到半仓鱼鲜,纵是渔船大了些,也比不过。 鱼王是一种荣耀,淮川流域,尤其是靠水镇一带,也不过只有三座鱼岸码头,此地渔民为方便称呼,便将其称为渔场,比作自家后花园,而每座渔场中,便只有一个鱼王头衔。 孟江西身负鱼王头衔,在孟家村附近的渔场深受尊敬,可由此引发的麻烦也是不少。 孟江西的到来很快便引起人们的注意,对于这位捕鱼技艺高超甚至在三座渔场中都能拔得头筹的孟鱼王,同为渔民的众人无人敢于轻视。不少捕鱼经验仍显稚嫩的新人,忍不住心中渴望,对一些常见的棘手问题纷纷发出疑问,而他也是一一回应,并不敝帚自珍。 岸边码头,一艘体型最大的渔船上,一对父子正在冲洗鱼仓,听到岸上人群的欢呼声,那三十余岁已为人父的中年渔夫冷哼一声,丢下手中的竹刷,阴着一张脸从船上走了下来。年仅十一岁,身材有些肥硕的儿子,连忙跟在身后,也是阴沉着一张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中年渔夫来到岸上,见到被人群包围的孟江西,像是看到了一生的劲敌,脸色更加阴沉,冷哼一声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哗众取宠的家伙,你既然来到渔场,不去清理你的渔船,偏偏赖在岸上赚这些人情债,是怕没人知道你孟鱼王的名头不成?”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寂静下来,一名本来虚心请教问题的青年渔夫听到这刺耳的讥讽声,顿时露出愤怒的表情,扭头便要破口大骂。只是扭头见到话音主人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时,一肚子的愤气立刻烟消云散,再借两个胆子也不敢发作。 “怎……怎么是这个煞星?”青年渔夫猛一缩脖儿,再也顾不得心中存有的疑惑,灰溜溜地跑向了自己的渔船。 孟家村渔场共有两名捕鱼高手,其一为鱼王孟江西,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凶悍男子孟淮阳。 孟淮阳出在身捕鱼世家,她母亲十月怀胎时,与他父亲一同出船,不小心动了胎气,一番波折,竟在淮川河上将他产下,因为当时艳阳高照,便取名孟淮阳。 孟淮阳命中善水,水下功夫十分了得,加之自幼便出水捕鱼,捕鱼的技巧,比孟江西几乎不相上下。 孟淮阳性格粗暴,极好功利,因为鱼王头衔,没少与孟江西暗中较劲,只是因为孟江西颇得人心,这才能一直保住鱼王头衔。 四周的人群也化鸟兽散,顷刻间,空旷的河岸上便只剩下孟江西二人与对方二人。 “孟淮阳,我的事你可真喜欢操心。”孟江西望着对面一脸阴沉的中年渔夫,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这个孟淮阳,虽然有些本事,但是为人不善,不仅在渔场,在孟家村都颇有恶名,是孟江西最厌恶的人之一。 孟淮阳自持技艺,眼高于顶,对于孟江西的和善举动,一直视为名利路上的投机取巧,每次见到都要冷嘲热讽,在嘴上占得便宜。 “我会喜欢管你的破事?”孟淮阳不屑道:“我孟淮阳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嚣张的样子。” 听到这话,孟江西却好似听到一个笑话,哈哈大笑道:“孟淮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无非就是贪慕鱼王称号,心中不服罢了。” 争名夺利的心思被人当面戳破,孟淮阳顿时恼羞成怒,将上衣一脱,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我就是不服又怎样?有胆咱俩就比比这水中的功夫,看看究竟是谁配得上这鱼王的称号。”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二章 荒唐的往事 脱掉衣服的孟淮阳,给人一种更具锋芒的犀利感。 下船之前,他刚刚将渔船清洗一遍。此时,身上附着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阳光照射下,使得他身上的肌肉更具层次,视觉冲击相当强烈。 孟淮阳不愧是孟家渔场技巧最为精湛的捕鱼好手,单看这副体格,便能知晓他的厉害,就算遇到大风大浪,凭借这副身躯也能在风浪中逃出生天。 作为孟家渔场唯一能与孟淮阳媲美的男人,孟江西身上的肌肉自然不会比对方逊色,只是他毕竟不是孟淮阳这等说不过便要上手的粗人,更不屑去做那坦胸示威的粗鄙举动。 孟离也是从小熟读圣贤书,懂得礼义廉耻如何自重,见孟淮阳这般举动,不禁撇了撇嘴角。 当然,作为村中的晚辈,他自然不敢将对孟淮阳的不满明显表露出来,可即便是动作隐蔽,也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发现他面露不屑的既不是随他一同而来的孟江西,也不是将一颗心思完全放在孟江西身上的孟淮阳,而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肥硕少年,这个少年,正是孟淮阳的独子,孟钱。 孟钱作为孟淮阳的独子,脾气秉性得到孟淮阳三分真传,也是小有名气的嚣张跋扈,平日里与孟溪走得极近,是孟溪极为得力的一条狗腿。 因为孟离和孟溪的恩怨,孟钱是知道孟离的,再加上昨日的那件事,更是对孟离印象深刻,随父亲下船后,见孟离跟在父亲平生对手的身后,免不了要多看几眼。就是这多看的几眼,看出了问题。 孟淮阳在外是出了名的性格暴躁,但对待妻女却恰恰相反,尤其是对他这个宝贝儿子,更是宠得不行。 在孟钱心中,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又岂能被人这般轻蔑? 察觉到孟离异样的孟钱一声大吼,肥胖的身躯一颤,抬起因肥胖而显得异常短小的手臂,指着孟离道:“大胆孟离,竟敢对我父不敬,看我不教训你。” 许是平日里见惯了孟溪折辱孟离的景象,又有昨日之事铺垫,在察觉到孟离不敬之后,孟钱竟直接动起手来。 肥胖的身躯猛然向前一跃,重重踏在一步之外的地面上,也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昨日李柏涛一掌击飞孟离的那一招,依葫画瓢,怒张五指,一掌拍向孟离的肩膀。 望着孟钱飞来的一掌,一股怒气猛然从孟离心头升起。如此印象深刻的一掌,他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忘掉。 只是同样的招式,未必会同样奏效。 作为实至名归的一流武者,李柏涛看似随意的一掌,实则暗藏机锋,孟离躲不过,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与李柏涛相比,仅是习武一日,连气力都不曾增长半分的孟钱,无论技巧还是速度都要差上无数倍,又怎么还会打得中? 一记飞掌,落在前日经历过生死搏杀已然开悟的孟离眼中,几乎就像小孩胡闹的把戏,幼稚且可笑,他只是轻轻一晃身,脚下随身迈出一步,便将这一掌轻松躲去,同时抬腿一脚狠狠踢在孟钱屁股上,将对方踢了一个狗啃泥。 “死胖子,就凭你也想折辱我?”想起昨日场景的孟离,脸上浮现一抹怒气,抬腿便又给了对方一脚。 本想要给孟离一个教训的孟钱,哪里想到迎接他的竟会是这等残酷的结果,如在梦中一般,肥胖的身躯在泥泞的地面上扭打了一圈,眼珠一红,委屈地哭了起来。 毕竟是个孩子,承受能力太差! 见到自家儿子受了委屈,作为父亲的孟淮阳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勃然大怒道:“哪里来得野小子,连我孟淮阳的儿子都敢打,看我怎么收拾你。” 本是准备以大欺小的孟淮阳,被孟江西一脚封住去路,而后就听孟江西得意道:“怎么打了小的,老的还要出手?” 孟淮阳道:“儿子被打,老子报仇,那是天经地义。” “所以你就以大欺小了?”本是笑意挂脸的孟江西忽然一声冷哼,不屑道:“还是说你想趁这孩子还小,报当年难归兄弟对你的一脚之仇?” “什么?他是孟难归的儿子?”孟淮阳看着眉宇中透着一股倔意的孟离,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而这份惊讶很快便又转为恨意,一股来自极远记忆中的浓浓恨意。 孟江西拍着孟离的肩膀,给了后者一个赞许的眼神,抬起头,挑衅般地看向孟淮阳。 “怎么样,是不是虎父无犬子,比你那个废物儿子强多了吧,就你那废物儿子还想娶我女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似是想起一段及不愉快的往事,孟淮阳拍拍自己身上雄壮的肌肉,色厉内敛道:“孟难归早就死了,况且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我也未必怕他。” 孟江西冷笑道:“你应该庆幸他已经不在,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孟淮阳双眉一挑,不屑道:“就凭你,我让你一只手,你都未必是我对手?” 孟江西双手一摊,轻松道:“论打架,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不要忘了,你当年亲手写下的那封信,可还在我的手里。” 提到那封信,孟淮阳终于变了脸色,脸色难看道:“孟江西,算你狠。” “怎么?还不滚?”孟江西双手背后,得意洋洋。 看着孟江西得意的模样,孟淮阳气得咬牙切齿,有心想要狠揍对方一顿,但把柄在对方手中,却不得不低头。冷哼一声后,扛起自家胖儿子,回到了渔船上去。 孟淮阳走后,孟江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对方那一身腱子肉不雅了些,但给他带来的压迫感还是有一些的,倒不是自己怕了对方,更多的还是为孟离担心,若那性格暴虐之人真的是不顾规矩以大欺小,他还真不一定能保住孟离。 对着孟离上下打量了一番,孟江西关切道:“没事吧!” 孟离摆摆手,笑道:“放心,有事的那个不是我。” 孟江西哈哈一笑,伸腿轻轻踢了孟离一脚,笑骂道:“看不出来,你这小子还有两小子,不过以后不要冲动了,尤其是遇到这个孟淮阳,能忍则忍。” 听他如此郑重,孟离眉头一皱道:“这个孟淮阳究竟什么来头,为何没在村中见过此人。”停顿片刻后又道:“他那个胖儿子倒是见过两次。” 孟江西凝眉道:“孟淮阳是老村长的子侄,数年前发了一比小财,便搬到了靠水镇,只有在出水时才会回来。至于他那个胖儿子,多半是随他父亲回来时被你遇见的。”他顿了一下,又道:“说来也是可笑,我与孟淮阳素来敌视,他这个胖儿子倒是对柔儿一见倾心,去年偶然间见到柔儿,说什么惊为天人,吵着嚷着非她不娶,当真是不知所谓。” 孟离好奇道:“听你们刚才对话,他似乎与我父亲也有过节?” 孟江西好笑道:“当初这家伙调戏良家妇女,被你父亲和我遇到,你父亲乐于助人,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并逼他写了一封忏悔书,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封书信。” 这个“乐于助人”,似乎别有深意啊! 想起孟淮阳那一身精壮的肌肉,孟离一脸懵道:“我父亲能打得过孟淮阳?” 孟江西哈哈笑道:“你以为你父亲在孟家村给孩子们教书,就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他的拳脚也是很厉害的。” 想到自家书房中的那些刀谱剑籍,以及自身血脉的异常,孟离兴奋道:“有多厉害?” 孟江西摸着下巴沉吟道:“嗯……应该快要赶上武者了吧?” “不是武者?”孟离大失所望。 孟江西哑然失笑道:“你以为武者是那么好当的,在我们那个年代,学武可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每天想的除了填饱肚子,就是不要被敌国的军队打过来。” 孟离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因而感触不深,但他却知道战乱的祸害,当年他们一家三口,之所以会来到孟家村,就是因为战乱。 “唉!”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个残酷的年代,孟江西重重叹息一声,扭头向自家渔船走去。 孟离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住孟江西,一脸好奇道:“老孟叔,问一个比较八卦的问题,当初被孟淮阳调戏的那个良家妇女是谁?” 孟江西哼了一声,扭头瞥了他一眼,口中吐出三个字。 “你刘婶!” 说罢转身而去,只留下孟离独自在风中凌乱。 孟离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随孟江西在船上学习了整整一日,让孟离收获颇深,尤其是很多平时不为人知小细节,最是让他颇有感触。 就说那结网的方式,便有足足二十余种,根据不同的情况,选择不同的结网方式,单是这一门功夫,便让孟离消耗了大半的心力,若想入门,没有一年的功夫是下不来的。 细节之处显功夫,孟江西之所以比别人技高一筹,多半是此原因,不过据孟江西所说,这些方法大半都是他父亲告知,似乎是从哪一本古书中看过来的,至于是哪一本就无从考证了。 整整一天的学习,让孟离筋疲力尽,尤其是大脑,几乎已经罢工,再无力去思考任何问题。 窗外夜色宁静,依稀能听到虫豸的低鸣,朦胧的夜色下,点点星光闪耀其中。 孟离望着这夜色,困意上涌,渐渐合上了双眼。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三章 深夜遇危机 今夜,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憋着一股怨气等待报仇。已经进入睡梦中的孟离并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危机即将来到。 孟家渔场的码头上,忙碌了一天的众人已经回家,唯有一艘渔船,灯火通明,仍然有人在看守。 孟淮阳坐在自家渔船中,回想着当初离开孟家村的一幕,那一夜的情景就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孟淮阳当初离开孟家村,对外宣称是发了小财,要到靠水镇去过好日子,可事实却并非是对外宣传的这般风光。 孟家村是孟淮阳的根,生活了几十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况且,以他与老村长的关系,将来说不定还能继承村长的位置。 家乡故土,再加上唾手可得的村长之位,留在孟家村的孟淮阳正处于蒸蒸日上的黄金时期,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舍得离开?真正让他离开孟家村的原因,其实是一个人,若非那个人的威胁,他又怎么会背井离乡? “可恶,为什么要让我想起当初那件事!” 砰! 孟淮阳狠狠在桌子上锤了一拳,将一旁昏昏欲睡的孟钱吓醒。揉着惺忪睡眼,刚要出声抱怨的孟钱,见到父亲布满怒火的面容,顿时吓得睡意全无,屁都不敢放一个。 孟淮阳双拳紧握,望着船舱外的夜空,脸色阴晴不定,今晚的夜色,几乎和当初那一夜一模一样。 “不行,我一定不能放过他,既然他死了,这笔债我就要让他的儿子来偿还。” 心中怨气无处发泄的孟淮阳暗暗发誓,当初那一夜的羞辱,他必须要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父债子偿,再适合不过。 “钱儿,你过来。” 已然决定复仇的孟淮阳,对窝在木床上坐立不安的孟钱招了招手。 孟钱敬畏道:“父亲,有什么事啊!” 望着自己这个好吃懒做的傻儿子,孟淮阳内心中充满无奈,叹息一声后问道:“今天遇到的那个孟离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说起孟离,孟钱顿时一个机灵,而后将昨日武场上发生的一幕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孟淮阳双目放光道:“如此说来,这个孟离在孟家村是没有出头之日了?” 已经决定日后要常留孟家村的孟钱,自然要与孟溪同仇敌忾博,不屑道:“这个孟离,目无尊长,留在孟家村简直就是一个祸害。” 孟淮阳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说得好”。心中却已然狂喜,若真如自家儿子所说,就算这个孟离突然暴毙,也定然不会引起太大的影响。 他顿了顿,问出了此番谈话的真正目的,“那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孟钱不疑有他,托着胖乎乎的脸蛋儿思索道:“嗯…我记得好像是村东三百米。” “村东三百米?那不是孟江西家?”孟淮阳眉头一皱,虽然数年未进村,可村中的情况,他大致还是了解的。 孟钱将双手一拍,激动道:“对对对,就在孟江西家隔壁,我上回偷偷去扒孟柔窗户时,就曾见到过他。” 孟淮阳恨铁不成钢地在孟钱头上敲了一下,喝责道:“你个不要脸的混蛋,什么时候也学会去扒窗户了,若是被人发现,你爹我这张老脸又该往哪放?” 并非是孟淮阳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真有意见,实在是这个窗户扒不得呀!想当年他就是栽在这件事情上。 有其父必有其子,古人诚不欺我啊! 孟淮阳哀叹一声,起身向船外走去。 “我还有些事,要去外面走走,你待在这里,不要乱动,若是被我发现你自私外出,看我回来不打断你的腿。” 这句关爱更胜威胁的话,让孟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出去,不出去。” 孟淮阳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立在船舷上刺鱼用的钢叉,向岸上纵身一跃,转眼间,便消失于腥淡的夜风中。 咚!咚!咚! 房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夜中睡觉仍留下三分机警的孟离猛然从睡梦中醒来。 “是谁?”他仰着头,向门外出声询问,此时夜色已黑,只能从窗外看见一丝微弱的火光。 “孟离哥,是我,孟柔!”从门外传来的是一声软糯的呼喊,似是有些害羞! “柔儿?”孟离愣了一下,连忙跑去将门打开,看到门外小脸红扑扑的孟柔,笑道:“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啊?” 孟柔一手拖着油灯,一手提着食盒,走进屋后,便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边将里面的饭菜取出,一边说道:“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母亲怕你没有饭吃,特意让我给你带来一些。”说到这里,脸色更红,低声道:“这些饭菜可是我亲手热的呢!” 听她这么一说,孟离心里甚是感动。柔声道:“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我一个人过惯了,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晚上饿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话虽这样说,但闻到饭菜的香味,孟离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肚子,一副口水直流的模样。 孟柔见他这副谗样,掩口轻笑。 在孟柔面前,孟离并不知尴尬为何物,抱起碗,狼吞虎咽地打扫着桌子上的食物。孟柔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一旁拖着香腮痴痴地望着他,眼中透着满足。 平平淡淡的生活,不需要太多,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生活,也是她想要的生活,孟柔不禁害羞地想到,若是他们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那便是最幸福的事情。 也许是吃得太快,一不小心竟然噎到。孟柔拍着他的背,埋怨道:“慢点吃,我家还剩下一些饭菜,你若不够,我再去给你拿过来。” 孟离忙说:“够了够了。”喝了一口水,打了一个饱嗝,满足地靠在椅子上。 孟柔起身收拾碗筷,说道:“以后晚上可不能再饿着自己了,你若再没有饭吃,就告诉我,就算以后每日都为你送饭,我也是愿意的。”说到最后一句,如若蚊鸣。 孟柔的心意,孟离又怎会不知,若是在两日之前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现在的情况……绝非良配! “柔儿,我……” 孟离心中一阵冲动,想要劝对方不要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是看到孟柔单纯而又甜蜜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这份美好,他实在不忍心破坏。更何况,在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感情,又怎么是说忘就能忘的呢! “唉,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这几年我多努努力,多攒下一些家业,好让他们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也算没有白活一场吧!” 内心一阵轻叹,本是十二岁的少年,身上却平白多了一股暮气,着实可笑! 孟柔见他发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孟离哥,你在想什么?” 孟离恍然转醒,苦笑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学了太多东西,有些倦了。” 孟柔来此之前,也曾听父亲谈起一些今日的情况,知道孟离颇为辛苦,于是不再打扰,起身告退。 孟柔走后,孟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孟江西一家对他的好,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正是因为太好,反倒让他有些恐慌,他如今是烂命一条,面对这份心意,又怎么承受得起? 心烦意乱的孟离发出一声哀叹,从床上坐起,正想去书房转一圈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道从院里传声的细微声响。 “莫不是柔儿又回来了?”心中诧异的孟离正要去打开房门,只是踏出一步,便立刻定在原地。 “不对,外面的人有问题!” 对于从小就一同长大的两人,彼此的一言一行都十分熟悉,况且孟柔刚刚已经来过一次,她的脚步声,孟离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此时院子里的脚步声,要远比正常的脚步声更慢更轻,就像是在刻意压制一样。 孟离顺着窗子偷偷向外瞄了一眼,却只见到院中一片漆黑。有人而无光,更让他确定心中的猜测: 此时进入他家院子里的这个人,定然不怀好意!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四章 一刀两重威 寂静的黑夜,轻微的脚步声,鞋底与地面轻轻摩擦,声音压抑,人也压抑。 孟离调整呼吸,回身取出木刀,抱在胸前,来至门后站定。 究竟是谁,会在今夜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来到他的院里?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孟离脑海中闪过一张不可一世的面孔。 难道是那个武者? 这并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世间险恶,容不得他不小心。 孟离从小便没了父亲,母亲也在一年前离他而去,小小年纪所承受的痛苦连一些大人都比之不上,这也让他早已忘却了曾经的天真烂漫。 世间险恶,往往超出人们想象,这些年来,他甚至见过有些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大打出手,最后为了泄愤,甚至痛下杀手,以至酿成大祸。 孟离这两日,得罪的人虽不多,却也不少,其中难保不会有偏激之人,若真是因为大意而命丧在他人手中,那可真就太冤了。 紧握木刀,孟离的心安定了一些,经过木刀斩虎那一役,再次面对危险时,心里已多一份从容,好像只要握着这把寄托着母亲期望的木刀,他就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脚步声近了,听着那距离自己仅有一墙之隔,微弱到几乎已经忽略不计的声响,孟离轻吸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将精神聚集在门外。 一把光泽暗淡的铁刃,顺着门缝插入屋内,在门闩上左右磨蹭。 来人手法娴熟,插于房门中央的木闩很快便被被铁刃带到一边,这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此时的孟离心中感到庆幸,今夜若不是孟柔前来送饭,恐怕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看那撬门的铁刃,就能看出对方的不善来意,他若还真以为今日能幸免于难,未免也太傻太天真了。 此时此刻,已抱着拼死之心的孟离,将自己的背部完全贴靠在墙壁上,木门轻轻打开,将他的身体完全遮掩,顺着门与墙壁间的空隙,孟离向门外看去,漆黑的夜幕下,一张凶恶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竟然是他!” 孟离心底暗惊,同时也有些不明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要来杀自己的竟会是孟淮阳! 今天在渔场,自己只不过是拂了他的面子,怎么就会让他生出这么大的杀机? 就在孟离心中暗自震惊的同时,孟淮阳已经迈入屋中,瞧见他所持的锐利鱼叉,孟离的心更加沉重。 “看来他的确是来杀我的。” 放下心中的疑虑,孟离忽然生出一股狠劲。 他本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奈何有人想要取他性命,今日他为自保而反击,实是情非得已。 手握木刀,孟离脸上闪过一抹决绝之色,下一刻他便自门后迈出,一刀劈在孟淮阳身上。 刚刚步入房间,正在向屋里观察的孟淮阳哪能想到这等变故,痛呼一声,就着自背后传来的一刀之力滚到一旁。 说到底,孟离还是心太软,这一刀他只是劈在孟淮阳背部,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势,若直接捅入心口,后者必将当场毙命。 漆黑的房间中,两人四目相对,待孟淮阳发现将他劈伤的人竟是孟离时,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小畜生,你竟然敢背后偷袭。” 嘴上刚骂完的孟淮阳,紧接又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小畜生,晚上不睡觉,偏偏躲在门后偷袭,难不成是猜到他今晚要来? 心中疑惑方生的孟淮阳就听对方问道:“姓孟的,我与你无仇无怨,你深夜至此,手持利器,究竟是何目的?” 孟淮阳强忍背后疼痛,冷笑道:“无仇无怨?小子你错了,我们的仇结大发了!” 孟离闻言皱眉,心中一动道:“和我父亲有关?” “小子你很聪明,但你想拖延时间却是自作聪明,给我纳命来!”孟淮阳冷酷眼神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与之一同寒光闪现的还有他手中的钢叉。 冰冷的钢叉,散发着淡淡的鱼腥,茫茫淮川河中,不知有多少鱼儿,葬身在这柄钢叉的利刃下,然而今日,它的目标不再是河中的鱼儿,而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郎。 相差悬殊的年纪,相差悬殊的力量,孟淮阳即便背部中了一刀,在相差悬殊的实力差距下,他也有信心解决对方。 一个常年锻炼的大人,想要打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无异于牛刀杀鸡,简直就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孟离也知自己势弱,除了懊恼自己先前出刀时的心软,唯有尽量消除双方之间的差距。 孟淮阳背后中了一刀,血流不止,孟离本打算拖延时间,让对方的体力随血液流逝,没想到竟如此轻易就被看穿。 面对疾刺而来的钢叉,孟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木刀上撩,身体已脚为支点自转一周,一记《集成刀法》上记载的拨转刀,卸开了对方的攻击。 只是对方势大力沉的攻击,仍不是他瘦弱的身体能够承受,自刀身上传过来的力量,化作一股巨大冲击,冲击着他,狠狠撞在墙壁上。 “咳咳!好一支凌厉的钢叉!” 孟离握着被震痛的胸口,痛喘两口,险些喷出一口热血。再看向对方手中所持的钢叉,心中多了一分忌惮。 “哼,算你识货!”孟淮阳双手持叉,无比自得。出水捕鱼十数年,所练就的一手叉鱼手法自然不会简单,快准不说,更兼狠意,虽不说威力无穷,却也称得上是力量十足。 “不过我也小看了你,能接我一叉而无损,在你这般年纪,几乎已是奇迹,但奇迹不是总会发生的,你说对吗?” “所以呢?”孟离冷冷看着对方,一只手揉捏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刚才那一击,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且不说他现在已是五内俱焚,单是着一双手腕就已然快要持不住刀了。 “所以你今天还是难逃一死!” 死字出口,钢叉再动,这一叉亦是含怒而发,相比上一叉要更加凶猛。 早就防备对方出手的孟离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集成刀法》中最娴熟的滚地刀出手,不进反退,与孟淮阳拉开距离的同时伸手在刀锋上一抹。 一抹血光乍现而出,平淡无奇的木刀忽然绽放出暗淡的色彩,孟离滚地刀之后反向再接滚地刀,这第二刀本应是一刀之后的力竭之刀,但有木刀威能相助,这一刀却是如有神助,不仅毫无力竭之感,就连第一刀的滚势都被吸纳过来,一刀两重威,顷刻间便给孟淮阳来了个开膛破肚。 一刀携血,出刀之前是自己的血,出刀之后是他人的血,刀光复血光,不外如是! 孟淮阳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扭头望着身后面无表情的孟离,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栽在你这个小娃娃的手上?”生命随着鲜血流逝,孟淮阳愈发无力的语气中透着不甘,这份不甘源自于对刚才那一刀的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在出刀时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那刀锋散发着暗淡光芒的一刀,让他想一想都心底发颤。 这一刀,那恐怕已超出凡人的极限! 一个孩子,劈出了武者威能的一刀? 似是发现什么恐怖辛秘的孟淮阳猛然瞪大双眼,来不及再度联想,双目中的瞳孔陡然涣散,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一人咽气,一人吐气,孟淮阳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同时,孟离猛然吐出一口浊气,随着这一口浊气吐出的还有一口滚烫的鲜血。 噗! 颜色暗得几乎已看不出红色的淤血脱口后,孟离整个人就像泄气一般,脸色瞬间由红转白,紧接着便如同被抽出骨骼般瘫软在地。 “呵呵,想不到强行激发木刀中的力量,竟然有这般巨大的亏耗!”孟离无力倒地,露出一抹苦笑。方才的情况,实在太过艰难,他的力量与孟淮阳相差悬殊,若想保住性命,顷刻之间便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 “激发木刀中的威能,可抵武者一击,以你现在的身体,没有被这一刀直接抽干,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孟离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一人忽然传声,话音未落,那人便已走进屋内,竟然是后山偶遇的黑袍男子!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五章 学武的希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离看着黑袍加身犹如黑夜使者的中年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中年人哈哈一笑,“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没想到竟会碰见如此精彩的一幕,临危反杀,以弱胜强,虽然取巧了些,但也难能可贵。” 孟离翻了一个白眼,翘着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对于中年男子的话,他自然一句都不信。否则,天下间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这边刚出事,对方就到了? 不过,就算猜到这中年人是在刻意观察他,孟离也没有感到惊慌。不知为何,他在这人面前竟有一种毫无秘密可言的感觉,纵然刚刚犯了人命,心中也无惧。 中年人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似笑非笑道:“你这小家伙,胆子还真是大,前日斩杀黑虎那一刀,已经让你的血脉残破,这才过了多久,竟然还敢激发木刀,本来还有十年可活,现在却连五年都没有了。” 孟离苦笑道:“总好过现在就去死吧!” 中年人点点头,哑然失笑,道:“那倒也是。” 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的孟离终于恢复一些,扶着桌子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顺势坐在临近的一张椅子上,对中年人道:“我想你现在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着孟离,好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可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可爱少年该有的样子。” 孟离冷笑道:“一个只知道卖弄可爱的孩子,是无法从一名正值壮年的成年男子手中存活的,我父母早亡,很早便要依靠自己,相比同龄人,城府的确是深了一些。” 中年人拍了拍手,以赞赏的目光看向孟离,感叹道:“真是有趣的孩子。”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孩子”,孟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悦道:“这回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吧,千万不要再用刚刚那种无知的借口敷衍我。” “无知?呵呵!”中年人双目一凝,眼中洞射出一道寒光,冷言道:“知道吗小子,你可是第一个说我无知的人。” 被那犀利异常的目光盯到,孟离顿时打了一个冷颤。那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无上力量,能让一切低头。在这压力下,孟离趋近屈服,但倔强的性格却让他咬紧牙关,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哼!” 似乎感到有些无趣,中年人挥了挥手,将压迫向孟离的力量尽数收回,冷漠道:“你很聪明,知道我不会杀你,但我的警告却不会有第二次,你明白吗?” 孟离阴沉着脸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态度非常不好,似乎已气急败坏。 这一次中年人终于满意,点了点头,笑道:“很好,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还记得我前日在洞中说过的话吗?我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想教你两手。” “你想教我学武?”孟离脸色诧异,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个理由。仔细想想,那日在洞中,对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被他无视,本以为是寻他开心的狂妄之语,如今看来未必就没有这个资格。 经过两次接触,对方给他的感觉愈发神秘,如今看来此人必是武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像李柏涛那样让人羡慕的一流武者。 “准确的说,我只是想教你两手,能达到何种境地,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中年人下巴微微抬起,双手背在伸手,一副自鸣得意的高手做派。 能够得到学武的机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武者,自然是孟离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这个机会来的过于突然,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 “为什么选中我?”他这样问道。 “因为你有成为武者的天赋。”中年人言辞诚恳。 “就这样?”孟离表示无法理解,这个答案显然还不够说服他。 中年人笑道:“千万不要小看你的天赋,你是天生的武者,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意识到。不论是你斩杀黑虎的沉稳,还是刚才的狠辣,都是最好的证明。我不忍心错失你这样的人才,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半生游历大陆,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看到你后,才生出将我这一生本领传承下去的想法,你说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呢?” “但我已时日无多。”听到中年男子的赞扬,孟离并没有感到高兴。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天赋再高,又能有什么成就? 中年人笑道:“时日无多并不代表没有希望,我说过了,你的问题虽然棘手,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他日若有一番机遇,未尝不能治愈,若真如此,你的前途必将无可限量,而我也算押对宝了。” 不入江湖的人永远不知江湖的精彩,那里存在的可能,远比常人想象中多得多。 孟离直视对方,“我该如何信你?” 中年人无所谓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昨日那件事已将你的武者之路封禁,你现在若想学武,便只有我能帮你。说到底,应该是你请求我才对,毕竟这可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时时刻刻感受到身体羸弱状况的孟离露出一抹苦笑,正如对方所说,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若想活下去,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是这种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感觉,让他极为不喜。 孟离银牙紧咬,梗着脖子道:“既然这样,我拜你为师便是了。” 中年人挑过一把短椅,大马金刀地坐在孟离对面,伸手向地一指,说道:“来吧!” “什么?”孟离迷茫地看着他。 中年人道:“拜师啊!这点规矩都不懂?我传你武艺,你若连个头都不磕,我岂不是亏大了?” “原来拜师磕头不仅是尊师重道,还是为了占便宜?”听到还要磕头,孟离脸色突然转为铁青。 中年人理所当然道:“我倒是想要你尊师重道,但这一时半刻你也做不到啊!别愣着了,快快磕头!” 磕头拜师,自古以来的道理,孟离虽然不甘,却也无力反驳,乖乖跪在地上,一头触地,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父”。 中年人哈哈一笑,扶起孟离,欣慰道:“好徒儿,以后跟着为师学武,勤加苦练,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这就要画大饼了? 看着对方得意更胜欣慰的面孔,孟离觉得好笑。 中年人不管孟离如何感想,拉起孟离的手,竟直接向门外走去。 “走走走,随我上后山学艺去。” 中年人当真是雷厉风行,说走便走,不等孟离反抗,便将一股力量侵进至孟离体内,封住他的行动,甚至连眼耳口也一起封禁。 孟离感官被禁,如坠黑暗之中,而后便是一阵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再等感官恢复时,已然回到了后山的山洞中。 孟离看着四周并不陌生的环境,对中年人无奈苦笑道:“前辈,你就这么着急吗?” 中年人双目一瞪,不满道:“已经拜了师,怎么还叫前辈。” “是,师父。”孟离撇嘴道。 中年人叹道:“并不是我着急,实在是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你若真要求得一线生机,便也只能辛苦些了。” “可是师父,我才刚动用完木刀中的力量,此时身体虚弱得很。”孟离苦笑,并不是他不想用功,只是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不允许。 中年人伸手在额头上一拍,懊恼道:“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无妨,你且等我……”他说到这里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清清嗓子道:“咳咳,你且等为师,为师去去就来。” 也不管作为徒弟的孟离是否存有疑义,说完便走出洞去,转眼消失不见。 孟离望着对方消失的背影,忽然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堪忧。碰上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师父,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六章 今生只练刀 洞外夜幕漆黑,偶尔会传来虫兽爬行的声音,使得这静谧的黑夜,平添了一抹紧张。 孟离两次来到山洞,皆无缘一睹来时路径,但好在从此处下过一次山,对于此洞的位置,也能判断出个大致。山洞的位置位于杂草山的深处,属于荒无人烟之地,时常会有野兽出没,好在洞穴足够隐蔽,并没有被野兽发现的疑虑。 此时洞中生着一堆篝火,旁边堆着成堆的干木柴,淡淡的火光,为洞穴带来温暖的同时,也为洞中带来光明。 借着火光,孟离首次认真打量起山洞中的情况。 出乎孟离意外,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山洞,竟然比他想象中更加开阔,石壁平整,似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洞中一角,黑虎的骨架已被丢弃,森白的骨架上,带着一些干硬的肉筋,看上去惨不忍睹。 见到这具骨架,孟离便忍不住想起与黑虎针锋相对的经历,若非那次经历给他带来的心态变化,他今夜绝无从孟淮阳手中逃生的可能。 “老朋友,你又一次救了我!”孟离一手握刀,一手抚摸刀身,眼神中透着温柔,就像是在抚摸爱人温暖的小手。 等不到片刻,中年人便已回归,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盆鲜血! “来,把这盆血水吸收掉。” 中年人将木盆放在地上,指着盆中的鲜血对孟离道。竟好像是要请客吃饭一般,一副任君采用的大度模样。 “又来?” 望着地上那满满一盆血水,孟离苦笑一声,虽不是直接饮用,但以血水治疗身体的疲弱之症,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中年人笑道:“你当然可以拒绝,但以你此时的状况,至少要卧床三日才能恢复,你确定要这样吗?” “那还是吸收吧!”孟离苦笑着将已然无力的双手插入盆中,形势所迫,他也不能在意那么多了。 四龙锁脉的血纹,散发着淡淡的红芒,犹如饥渴已久的野兽,贪婪的吞噬血液中的能量。 血液渐渐下浅,而后完全见底。中年人显然对孟离此时的状态把握极好,盆中的血液竟刚好够他完全恢复,多一滴都没有。 呼! 孟离长舒一口气, 而后道了一声谢。 中年人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你若要谢,那就感谢这一盆鲜血的主人吧!毕竟也是一条生命。” “一条生命?”孟离悚然大惊,瞪着对方惊慌失措道:“你给我用的不会是人血吧?” 中年人瞪了孟离一眼,不满道:“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是如此残酷之人?刚才出去办了一些事,回来路上遇到一只山鹿,便取了这一盆鲜血。” “原来是这样啊!”孟离松了一口气,紧接却又神色一黯,叹道:“这杂草山上的山鹿很有灵性,村中居民不忍猎杀,常常还以食物相喂,想不到今日却有一只因我而死!”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莫做小女儿的姿态,那山鹿我已好生安葬,并未暴尸荒山。” 孟离苦笑道:“师父真是宅心仁厚啊!” “那还用你说。”也不知中年人有没有听到他话语中的无奈,竟露出一抹被褒奖过后的得意。 见到中年人这副尾巴快要翘上天的样子,孟离对他的性格算是了解了一些,他这个师父其实就是一个喜欢炫耀的自大狂,被人夸一夸,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得知自家师父软肋的孟离立刻“乘胜追击”,嬉皮笑脸道:“徒儿拜了师,却还不知师父名讳,以师父这般高人风采,想必在江湖上极具名望,日后徒儿功成名就,报上一声师父的名号,岂不是为师父添光增彩?” 中年人似是被这一番话挠在痒处,美滋滋道:“徒儿有心了,不过为师的名头在江湖上过于响亮,无故提起,反而会害了你。你便只需记住为师姓燕,是一名无门无派的散修,这便足以了。” 孟离趁对方不注意时嘴巴一撇,对这套说辞甚是不屑,什么名头过响提一提就要遭殃,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江湖盛传的绝世老魔?怕是半点名气都没有,羞于出口吧! 心里这般想法,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恭维道:“师父如此了得,想必掌握的功法也甚是厉害,不知有什么可教于徒儿。” 此时的孟离极尽谄媚,相比正宗的马腿子也不过只差三样,端茶、递水、锤腿。 说到授武,燕姓男子反倒为难起来,纠结道:“江湖之上名剑风流,人们对于剑法的开发要远远超过其他功法,我本来有心要教你剑法,但这两次见你出刀皆是如有神助,想来在刀法上拥有超出常人的非凡感悟,我也不强迫,索性就让你自己选。” 学刀还是学剑,这个问题孟离从未想过,当母亲将木刀递给他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注定。 “我要学刀!” 燕姓男子哈哈大笑道:“选得好,我辈儿郎,自该以刀磨意,敢爱敢恨,轰轰烈烈。” 孟离诧异道:“师父不是希望我练剑吗?” “练剑?”燕姓男子不屑道:“三尺青峰,宽不过两指,细得跟豆芽菜一样,要我说这就是娘们练的东西。” “可师父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啊!”见自家师父前后不一,孟离傻眼了。 “师父你不是说名剑风流吗?” 燕姓男子冷哼一声道:“名剑风流,却也下流,打着英雄美人的幌子,不知道有多少做的是勾搭良家妇女的龌龊勾当。” 孟离再道:“你刚才还说剑法一派功法超绝,远胜其他功法?” 燕姓男子道:“绝顶的剑法是不少,可并不代表绝顶的刀法就不多,跟我学刀,差不了。” 孟离看着自己这位拍着胸口豪气干云的便宜师父,一脸的不可思议,刚刚让他选择时,还是有一说一的你好我也好,怎么一听自己弃剑而学刀后就如此激动了?恨不得把天底下吹嘘刀法的大话全都说满。 孟离越想越不对,看着对方的眼神愈发怀疑。这个姓燕的不会只是一个爱说大话的假货吧?在听到自己选择刀法后便对刀法大吹特吹,从而让自己心生向往,从而盲目崇拜? 察觉到孟离怀疑的眼神,燕姓男子皱眉道:“你这是什么眼光,难道是对为师的刀法有所怀疑不成?” “不敢,不敢。”孟离连忙摆手道:“方才听师父所说,徒儿热血沸腾,只是与师父相处了这么久,不见师父佩刀,所以才有所好奇。” 燕姓男子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主修的不是刀法,耽误了你!” 孟离暗道一声好借口,只是傻笑,并不解释。他这番举动,反倒让当师父的更加确信,冷哼一声,掀开了身上的黑色长袍。 “无知的小子,看看这是什么?” 他伸手在腰间拍了拍,孟离这才发现,原来对方的黑袍下,竟还隐藏着一把武器。可当他看清那腰间之物时,他却笑了。 那被他认做武器的东西,非刀非剑,竟是一把酷似顽石的刀鞘! “怎么只有刀鞘?你的刀呢?” 有刀鞘,必然就会有刀,这本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燕姓男子在刀鞘上方虚握,自傲道:“这就是我的刀。” 手中无刀,心中却有刀,若是给那刀鞘插入一把刀,他此时虚握的位置便是刀柄的位置。 他的动作并未停止,但留给孟离的印象却定格在这一刻。在他身上,孟离仿佛读出四个字:天下皆敌!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七章 深山师与徒 敢与天下也敌,需是何等人物,才能有这般气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孟离首次生出过于轻视的感觉。 也许他这位师父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师父,您究竟是谁?”孟离痴痴问道,双目中神采绽放。名师之下无弱徒,这让他又生出不少遐想。 燕姓男子道:“若你执意询问,为师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切记以后行走江湖,千万不要提起为师的名讳,否则万劫不复。” 孟离双手抱拳,洗耳恭听。 男子哈哈笑道:“为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燕名行观,有人称我为大漠刀客,也有人称我为乱世小魔头,江湖中六大魔头之首的伏背老人,便是我的父亲。” 听到燕行观自报家门,孟离吓得心头猛颤,孟家村位置偏僻,江湖传闻少有流传,可六大魔头的名头,还是会经常听到,尤其是其中的伏背老人,那可是小儿止啼的座上客。孟离小时,也没少被父母恐吓。 乱世小魔头,燕行观之所以会有此名号,是因为一段十余年前的往事。 十二年前,由此人一手促成的神兵案,引得江湖动荡,上万名江湖人士因此丧命,除八大门派能保住元气不伤之外,无数中小门派纷纷重创,使得刚稳定不久的江湖势力重新划分。 孟离年龄尚幼,未曾听过燕行观的传闻,不知其中厉害,不过倒也记住了自家师父那句话,日后行走江湖时,对其名讳绝口不提。 燕行观手扶刀鞘,步至洞外,望着群山峻岭外的极北之地,内心感慨。 在这偏壤之地,他将用两年时间塑脉换命,也不知两年之后,还有谁记得我燕行观。不过也好,江湖多纷扰,这些年无休止的厮杀,已让他心神疲倦,教一个徒弟调剂一下,倒也是一件趣事,更何况还是那个人的儿子。 孟昔寒你明知我刀法更胜剑法,还要让他随我学剑,怕的就是他继承了我这份恶业,不过世事无常,你的儿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刀法之路,这是他自己选的,你可不要怪我。 想到这里他又忽然摇头苦笑,内心暗道:不过,你有天道可观,这世上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算计,想必这一幕早就在你的预料之中。 天下共分十二州,南唐以北,同南唐一同各分六州的便是历史更为悠久的北梁。 南唐是从马背上打下的天下,立国至今不足五十年,相比之下,北梁却已拥有近六百年的悠久历史,文化绵长,人才辈出。 此时,北梁境地,一片云雾缭绕群山中,隐藏着一座深不见底的天然山谷。就在这山谷之下,一阵朗朗的读书声悠然回荡。 山谷之下,玉璧成墙,在这如同天幕的旷世玉璧下,堆积着一座宛如小山般的书堆。竹简、铁劵、纸籍、绢帛图纹,这世上一切可以记载文字传承的方式在这里都能看到。 在书山之下,盘坐着一名十岁孩童,孩童手握竹简,摇头晃脑,随着竹简上记载的内容大声诵咏,那回荡于群山之间的朗朗读书声,便是出自他的口中。 旷世玉璧之侧,是一张寒铁铸就的铁台,台上铸就五条粗如手臂的铁索,索链的尽头竟是一名黑发转白的中年男子。 被困于五条索链之下的白发男子双目紧闭,沧桑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能让人感到一股英雄迟暮的壮烈之感。 英雄未老,人已先衰,这股衰败,不仅是来自他的躯体,更来自他的灵魂。 仿佛是听到了极远处的内心呼喊,男子忽然睁开双眼,从长久的闭关中苏醒过来。 铁链哗啦啦地晃动,金鸣声顷刻间传遍山谷。读书孩童专心书籍,同时也能分心二用,察觉到谷内异常,便向那铁台看去。 见男子已然苏醒,孩童兴奋道:“师父,您醒来了。” “听到了故人感慨,提前醒过来了。”被索链束缚的白发男子点了点头,见到孩童手中的竹简后,笑道:“你这孩子,读书虽好,你却也不能把心思全然放在这上面,文虽有道,却不如武路坦途。我为你写就的《武道天经》,甚玄甚妙,为何不见你去练啊?” 孩童将竹简藏于身后,委屈道:“师父的《武道天经》是炼心之法,徒儿天性散漫,实在沉不下心啊!” “唉!你这孩子,要我说你什么好!”白发男子叹一声道:“这《武道天经》乃是为师穷极一生的成就,除了比不上有逆天改命之能的《无漏经》,比之九大功法中的其余八大功法皆不逊色,多少人想学都学不来,你却还嫌弃。” 听到“无漏经”三个字,孩童眼前一亮,连忙扑向书堆,从堆积如山的卷籍中挑出一张铁劵刻本。 他捧着这张薄铁刻纹的典籍,疑惑道:“师父,我看这本《神功秘要》上写到,天下功法万千,唯有九大神功称尊,其中《无漏经》冠绝群功之首,可为何顶尖门派的传承功法中独独缺了这《无漏经》?” 九神功是顶尖门派的传承根本,但这天下最顶尖的门派却只有八座。换而言之,这八座门派之所以能从众多门派中脱颖而出,位列八大,靠得便是各自传承的八大神功,其中独缺《无漏经》。 “无漏壁上无漏经!”白发男子轻叹一声道:“徒儿你可知道,当初《无漏经》下也曾诞生过一绝顶宗门。” 孩童沉吟道:“师父说的可是那昙花一现后被列为禁忌,使得天下间无人再敢提及的宗门?” 白发男子道:“正是传说中的逆命宗,四十年前此宗门已一己之力横压江湖,压得八大门派也抬不起头,不得不报团取暖。逆命宗行事毫无顾忌,最终引得极北的神秘之地降下仙力,一夜之间宗门尽灭,从此逆命宗便被列为江湖禁忌,无人再敢提起这三个字。” 男孩骇然道:“凡仙两隔,最后竟引得那个地方出手,这个逆命宗实在是了不起!” 白发男子冷笑道:“一山难容二虎,逆命宗的存在的确是对那个地方构成了威胁,当年若非逆命老祖推演武道极致,以自身气数为这世间留下十份武道机缘,致使修为倒退,逆命宗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男孩目光向书山中一扫,似是又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份辛秘传记,向自家师父请教道:“师父,听说逆命老祖的修为已经达到武破虚空的极致境界,曾引开天界宫阙而不入,这是真的吗?” 白发男子道:“世人皆说,宫阙之内便是仙界,那个地方的人也都是由此而来,但那毕竟只是传说,逆命老祖当年是否真的打开了宫阙?为什么又过宫门而不入,反倒留下武道机缘?这就不得而知了。” “师父,逆命老祖如此了得,可曾留下传人?” 被自己困于铁台上的男子笑了笑,这个问题本是禁忌,但在自家这个极会读书的徒弟面前,他却没有什么好隐瞒。 “逆命老祖的亲传弟子只有两人,这两人也是他的得意之作,其中一人,便是如今名震江湖的伏背老人。” “伏背老人!六大魔头之首?”孩童愕然,忙又问道:“那另一人呢?” 男子笑道:“另一人的名头也不小,你可听过这几十年来替南唐镇守边关的无敌铁将?” 孩童道:“就是那已一己之力镇压两界边关三十万冤魂的无敌铁将?” “无敌铁将韩崂山,他便是逆命老祖第二位真传弟子。”白发男子感慨道:“伏背老人,无敌铁将,这两人一个在江湖,一个在庙堂,都是人中龙凤啊!” “师父比他们又如何?”孩童忍不住心中好奇道。 “和他们比?”男子拖着困住自己的索链自嘲道:“我一个废人又如何能与他们比?不过他们都在局中,反而不如我来得逍遥。” “局?什么局?”孩童迷茫。 “破仙之局!”白发男子将双手猛然向上一甩,困住他双手的两道索链被他灌注于手中的真气甩到两侧,狠狠撞击在山谷中的玉璧上。索链与玉璧相撞,发出的竟不是爆裂的声响,反倒是犹如奏鼓般的低沉之音。男子冷冷一笑,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细声道:“等着吧,《无漏经》的传人,很快就要出世了。”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八章 简单偷懒功 “记住,练刀不练功,到头一场空。学武是一个精细活,刀法与功法要齐头并进,否则就算你刀法天赋再好,若没有一套绝顶功法傍身,将来也是难有成就。” 简陋的山洞中,一大一小两人相对而立。燕行观拿着一本自己刚刚默写出来,墨迹还未干透的《刀法大全》,一边交给孟离,一边郑重提醒。 孟离结果那本字迹潦草,画图也甚是幼稚可笑的《刀法大全》,向一脸严肃的燕行观问道:“师父所练功法,想必就是绝顶功法吧!” 燕行观得意道:“我练的功法自然不差,你今日刚入武道,很多事情尚不知晓,其实这刀法、功法也有配套一说,就比如为师所修的明皇刀经,便是刀法、功法共成一经。一经施展威力绝伦,比九神功也只稍逊一筹。” “九神功?”孟离此时仍是江湖小白,对几乎人尽皆知的九部神功以及八大门派从未听说。 燕行观摆手道:“江湖上的常识,为师以后慢慢告诉你,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为你找一部合适的功法。” “不是学师父的功法吗?”孟离奇怪。 燕行观道:“我的明皇刀经是至刚至阳的功法,霸道非常,以你如今羸弱的血脉情况,本根无法学习。” 孟离现在的情况就像一个存在裂痕皮球,压力越大,爆裂的几率就越高。 听说学不了明皇刀经,孟离感到有些遗憾,但很快便释然。 “没关系,师父用的功法学不了,那便学习其他的功法,反正顶尖的功法并不仅明皇刀经一种。” “但我这里的顶尖功法就这么一个。”燕行观双目看向孟离,目光有些尴尬。 孟离愕然道:“可师父你不是说绝顶刀法有很多吗?” “你也说了,那是刀法,不是功法。”见到孟离愈发无语的神情,燕行观耸耸肩,好像是在说这不是他的错。 “我……”欲哭无泪的孟离连忙调整心态,强笑道:“没事,反正还有顶尖的刀法学。” 燕行观摸摸鼻子,以蚊鸣般的声音弱弱说道:“那个你也学不了!” 短短的七个字,落在孟离耳中,却是如同雷击。 “为什么啊!”他绝望的问道,这和他们之前说好的,怎么就不一样了呢!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方,迟疑道:“这顶尖刀法,您不会也是只会明皇刀经这一种吧?” “放屁!为师会的顶尖刀法可多着呢!”极好面子的燕行观又怎么忍受得了孟离这种眼神,辩解道:“这个世上,没有最强的刀法,只有最适合自己的刀法。所谓顶尖的刀法,无不是极具精妙的刀法,对刀法若没有足够的感悟积累,又怎么可能施展的出来?就好比孩童舞刀,连刀都舞不动,又如同能发挥出刀的威力? 孟离并不知道,他这位师父之所以会被称为大漠刀客。便是因为在大漠中行走多年后,创造了一式极具风沙之意的顶尖刀法,此刀法一出,风沙漫天,无孔不入,比之其他顶尖刀法用出,威力要更盛三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此刀法乃是他起手所创,最符合他用刀的习惯。 孟离举着那本再普通不过的《刀法大全》,哭丧脸道:“所以我就只能学这个?” 这本《刀法大全》记载的不过是一些最平白的刀法,或劈或砍,直来直去,毫无变式可言,比他时常观看的那本《集成刀法》还要简单。 燕行观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呵责道:“你懂什么,越是简单的刀法,越要用心去体会,高楼还要平地起,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都不知道吗?” 真正的刀法大家,到了一定境界后,并不拘泥于刀法的高深。燕行观认识的众多江湖高手中就有一个使刀的高手,苦练平刀二十年,一招最简单的刀法递出,和最顶尖的刀法,几乎没有差别。刀法练到这一步,也算是练到家了。 孟离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却也知道自家师父说得有理,万丈高楼平地起,如今他连第一步都没踏出,便想着会当凌绝顶,一览天下至高顶点的风采,的确是有些痴人说梦。 “那么师父,徒儿该学习何种功法呢?”也许真的是因为燕行观见多识广,说出来的东西,不经意间会让孟离恍然大悟,不知不觉,他对自己这位师父的感官已经完全改变,不只敬佩还很信服。 燕行观道:“选择功法,当然也要以适合为主。老实讲,以你现在的情况,稍好一些的功法你都无法学习,因为功法催动真气的速度越快,对你血脉的损伤就越大,你本就活不了几年,若是因急功近利而突然暴毙,那便更加得不偿失。” “师父,我这也太惨了吧!”孟离欲哭无泪,好的功法没法学,那便只能学习不好的功法,既是如此,修炼又如何保证? “无妨!无妨!”燕行观摆摆手,轻松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倒是知道一门功法,刚好能解决你目前的窘状。” “什么功法?威力如何?”孟离迫不及待道。 燕行观道:“一部简单至极的功法,修行的速度倒是极快,至于威力……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不知为何,他在说这话时,孟离竟在他脸上察觉到一抹怪异的神色。 “简单至极的功法?师父,您不是在坑我吧?” 燕行观轻哼一声道:“要不说你小子无知呢,这世上功法千千万,难免会存在一些特殊的功法。就好比我打算传授给你的这部功法,易上手,见效快,可塑性又极强,能够兼容一切功法,若你以后在修炼一途上有所领悟,也未尝不能将功法改良,使其变为顶尖功法。” 听说还有改善的希望,孟离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既然这样,那我便学这部功法好了。对了师父,这部简单易上手的功法叫什么名字?若是一个霸道的名字,那便是最好的,以后说出去也可以威风些,就好像师父你的明皇刀经,听着便很厉害。” 被戳到痒处的燕行观,拍着孟离的肩膀哈哈大笑,“还是我的徒儿有眼光啊!为师当年选修这明皇刀经,便是冲着这霸道的名头去的,不过作为过来人,为师要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被这些虚名蒙蔽双眼,踏踏实实才是根本。” “是,徒儿知道了。”孟离自己也是很兴奋,笑问道:“所以师父要传我的这部功法叫什么?” 燕行观神色一正,严肃道:“此部功法因简单易学,故有‘简单’二字,再加上修习此功法的进境速度也远远超过一般功法,使得修炼之人不需殚精竭虑,便可在攀境一事上水到渠成,故而又有‘偷懒’二字。” “简单……偷懒……功?”听着燕行观的讲解,孟离本能的点头附和,可听着听着便听出了不对劲。 简单偷懒功,这名字,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没错,我要传你的功法就是简单偷懒功。” “恕徒儿冒昧一问,这个名字可是师父取的?”见自家师父一副孺子可教的得意神情,孟离哭笑不得,这名字,还不如干脆一点,直接叫偷懒功呢! 燕行观得意道:“此功法虽不是为师所创,但这名字的确是为师所取,怎么样,是不是形象深刻?” “师父,徒儿有个建议,不知当不当讲!”见到燕行观这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孟离心中暗暗叹息。 燕行观警惕道:“如果你是想要给这个功法改名字,我劝你最好不要提。” 孟离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问了会怎样?” 燕行观五指成爪,在石壁上轻轻一抓,像抓豆腐一样,从上面扣下一块,轻轻一搓,石块化成粉末从他指尖缓缓流下。 “你觉得呢?”他轻轻一笑,笑容中透着一股邪意,不负小魔头的凶名。 孟离被燕行观的手段吓得不轻,嘴巴一闭,当起了缩头乌龟。 燕行观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璧。 “拿着吧!”他将玉璧递到孟离面前,神色复杂道。 孟离看着燕行观手上的玉璧,害羞道:“徒儿还没有给师父送上拜师礼,师父就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徒儿,徒儿又怎么有脸收呢?这份厚礼师父您老人家还是收回去吧!” “你想多了。”看着一脸羞意欲拒还迎的孟离,燕行观白眼一翻,无语道:“这玉璧上记载了简单偷懒功的功法,是用来给你修炼用的。” “哦,这样啊,原来是徒儿误会了!”生怕对方变卦一样,孟离连忙接过玉璧,仔细察看上面记载的简单偷懒功。 小小的玉璧,却记录着上万文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挤满了玉璧的正反两面。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十九章 功法的秘密 简单偷懒功,不愧为简单二字,短短的一万字,便已是功法的全部,这上万个字,每一个都比芝麻还小,字与字之间相互组合,每一句都是言简意赅,应和了大道至简的道理。 简单二字,并不只是普普通通的简简单单,孟离在这部功法中仿佛看到了更深的含义。 “怎么样,可有不理解的地方?” “完全不懂!”孟离苦笑,小小一块玉璧,放在他手里却是重如千斤。 听到孟离这样说,燕行观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哈哈一笑。 “看不懂,那我就放心了!” 被燕行观笑红了脸的孟离,摸着鼻子唯唯诺诺道:“您这是在取笑我吗?” “并不是。”燕行观摇头,目光中神采一闪,叹道:“我是怕你太妖孽,打击到我。” “这又是从何说起?”孟离不明所以,这世上功法千千万,据燕行观所言,此时他手上拿着的这部简单偷懒功,不过是其中极为简单的一种,若连这部功法都看不懂,又何来妖孽一说? 燕行观道:“十二年前,南唐与北梁便遍传武道于天下,你可知道可为何十二年过去,如今仍有传武日的存在?难道将一部人人都可学习的普通功法印制成册,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孟离迟疑道:“也许是为了便于武者的管理,我从我父亲的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侠以武犯禁,若这世上人人可都轻易学武,便会对朝廷少去一分敬畏。”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燕行观点点头,并不否认孟离的观点,只是话音一转道:“但是,传武日存在的真正原因却不是这个。传武需引导,若是没有武者的引导,一个普通人是无法完成初始修炼的。” 所谓初始修炼,便是由普通人到武者的转变,这一过程主要是身体对真气感应的变化,也只有完成炼体一锻,感应真气之后,武者才能调动体内真气,自主修炼。 江湖上有人将这一过程叫做筑基,以此比喻为化腐朽为神奇的修行之始,修行者由普通人到武者的蜕变,不仅是修行的第一步,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 炼体第一锻,是一个改变身体的过程。适应真气,掌控真气,在此之前还未入门的修炼者根本不知真气为何物。而功法上所讲的内容几乎都是围绕如何修炼真气而展开,面对这样的功法,首次接触功法的修行者又如何能看得懂? 燕行观伸出一只手,以命令的语气对孟离说道:“把你的手伸过来。” 孟离伸出手,燕行观反手一抓,将其紧紧抓住,孟离本能地往外抽,但却纹丝未动,那种感觉更是是被一把铁钳握住。 “师父,您这是?” 燕行观另一只手放在唇边,轻声道:“别说话,细心感受你体内的变化。” 孟离见他脸色凝重,立刻停止挣扎,按照他说的沉心静气,将意识集中在体内。 此时此刻,正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力量,在他体内四处游走,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暖流,滋养着他的身体,并在他筋骨间生根发芽,逐渐壮大。 “你可感受到了?”燕行观收回手掌,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刚才的推气行脉对他消耗极大。 孟离望着自己双手,神色迷茫道:“这就是真气?” 燕行观道:“我输送到你体内的这股真气,能够留存三日时间,这三日你用心修炼,依照简单偷懒功上记载的运气方法,争取早日冲破第一锻。” 冲破炼体第一锻,体内便可自行产生真气,到那时修炼者便能独自修炼,再也无需他人协助。 南唐推行武道已有十二年,至今仍未完成人人皆练武的初衷,似孟家村这等偏远地区,更是罕有武者出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原因,传武过程中的前辈协助,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就以孟家村为例,李柏涛精力毕竟有限,可却要以一人之力教授十数人,若是遇到天资聪慧的也就罢了,稍微愚笨些的便要数次推脉,一来二去,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练到最后,本就渺茫的希望,便会变得更加渺茫。 孟溪当日拜李柏涛为师,心中狂喜,之所以会这般欣喜,便是因为修炼有了保障,假以时日必能成就武者,纵观孟家村十余名学徒,最终能够确保成为武者的便也只有他一人。 孟家村出了孟溪这一个武者真传,都是这般惨淡,其他村长更是不可想象。不出武者,难保传承,没有传承,难出武者,长此以往又怎么可能不会成为恶性循环? 一般的师徒传承,直至到完成筑基之前,师徒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一起,以防止真气刚刚过体便要后继无力的消散而去,只是燕行观真气浑厚,能够久凝不散,之才让孟离省了许多方便。 此时的孟离,还不知道砸中自己的是一张多大的馅饼,一颗心完全放在了简单偷懒功上的他,捧着巴掌大的玉璧孜孜不倦,越看双目中的神采便越发明亮。 “妙极啊妙极!原来功法是要这样修炼的!” 真气过体乃是为了强壮筋骨,筋骨壮则气血足,而真气汲取力量的原点,就在气血之中。 气血在体内运行,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将其运动,使之相互碰撞、摩擦,再将这股爆发出来的力量收归己用,这便功法修炼的核心。 孟离并不知晓,激增气血之力,便是最早期的修炼之法,此后各种各样的修炼功法皆是由此而来,万变不离其中,简单偷懒功之所以会有简单之称,便是因为这部功法直指本源,是最浅显的气血修炼之法,正因如此,此功法的塑造力也是最强。 按照功法上的推运方法,孟离开始尝试推行留存在体内的真气,可当真气运转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隐藏于他右臂之下的四龙血纹突然显现,一股异常灼热的力量,伴随着血纹的出现在他体内流窜,顷刻间流转一周,强行带动他体内真气,由始及末,构成一个如环无端的通道。 真气运转自成一脉。 这是一个新的通道,也是一个新的开始,等到真气通道彻底稳定,炼体的第一锻也就成了,接下来就是十年如一日的水磨功夫,一步一重天,直至炼体九锻。 感受着体内忽然形成的真气通道,孟离面色怪异道:“师父,我好像炼体成锻了。” “锻体有成?不可能不可能,你以为修炼是喝水吃饭,想成就能成?” 燕行观掏着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是炼体成锻? 所谓炼体成锻,成就的便是由此而始的第一锻,第一锻成,便是一名真正的武者,只是纵观南北两国,即便是最快的修炼者,也要三日成锻,练上一遍功法就能成锻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我好像真的成了,刚才我运功时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量,回过神时,真气通道就莫名其妙地稳定住了。” 好一个莫名其妙,似是说出了一把辛酸泪。孟离掀开自己的衣袖,手臂上的四道血纹果然已显现出来。 燕行观半惊半疑,一把抓住孟离的手臂,真气流转之间,便已将孟离体内的情况查探清楚。 “真的是一次成锻!”松开孟离的手臂,燕行观双目失神,喃喃自语。 当年,他在修炼之前,曾问过自己的父亲,是否有人能一次成锻,父亲的回答是不可能,但语气之中颇显犹豫。再三追问之下,方才知晓,原来一次成锻并非没有出现过,他的师爷,也就是当初搅动风云,以一人之力压得八大门派抬不起头的逆命老祖,便是一次成锻。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为武道前赴后继,武道大势鼎盛之至,方才出了一个逆命老祖。而今难道又要再出第二个吗? “也许真的是巧合!”燕行观用这话安抚孟离,同时也在安慰自己,但他知道这一幕绝非巧合,若非是那个人借引天力,这天下绝无可能再出现一次成锻者。 孟昔寒啊孟昔寒!这些年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你给我的这部简单偷懒功又是什么?简单偷懒功,真的很简单吗?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章 功法有问题 简单偷懒功,不仅很简单,而且很偷懒。这个偷懒说的并不是修炼者,而在功法本身。 初得功法的孟离,整个人都处于兴奋之中,整整一夜都在修炼,从天黑练到天亮,正是这一晚的勤勉,让他意识到简单偷懒功的最大问题。 这个功法,会偷懒! 修炼简单偷懒功,的确像他师父所说,境界的攀升速度要远远超过一般功法,只是这种境界攀升随之引发的真气增长却是极其的不尽人意。从他修炼一夜的情况来看,简单偷懒功修炼出来的真气,竟只有正常功法的一半。 同样是修炼功法,真气增长的数量却只有正常功法的一半,以后若是闯荡江湖,遇到同境对手,先天便要矮上一头,这又让人如何接受? 大家同是修武,同样用功勤勉,凭什么他就要因功法原因而逊色?十二岁的少年,正是志得意满,虽不至心比天高,却也有一身傲骨,难忍不公。 “师父,我这功法可有补救的方法?” 虽然已经事先说明,但真当切身体会时,孟离还是有些不甘。 燕行观道:“年轻人,切莫被眼前的得失蒙蔽双目,为师之前已经与你说过,这部功法最适合你的修炼,以你如今血脉的情况,难道你以为你能承受得住正常的真气强度?” 由极弱缓缓变强,一点一点循序渐进,这才是孟离可以修炼的唯一方法,在这种情况下,孟离即使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认命,毕竟,保命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但我之前记得您说过,这部功法也不是没有变强的希望。” 燕行观笑道:“没错,此功法是这世间可塑性最强的功法之一,只要你得到机缘,也不是没有变强的可能?” 这世间没有无用的功法,越是简单的功法,越是存在更多完善的可能,当初燕行观刚步入江湖时就认识一个修习低等功法的武者,本是最普通的功法,被那人一改再改,愣是改成一部威力不错的高等功法,从而闯出不小的名气,若非那人出名后,因桀骜而死于非命,现在必定已是一名名动天下的大高手。 “得到机缘?什么机缘?”听到燕行观的话,孟离本已快要绝望的心,再度燃起希望。 “机缘就是机缘,机缘到时你自会知晓。”燕行观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沉重。 简单偷懒功毕竟过于简单,若是普通的修改,虽然也会有些作用,但还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唯有师爷留下的武道机缘…… 唉!罢了,罢了,他现在只管好好教,这孩子以后能有多少成就,便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如今一次成锻都已出现,说不定这孩子以后真能创造奇迹。 孟离一头雾水地摸了摸头,不等再说什么,便听燕行观又道:“练完了功法,接下来我们再练会儿刀吧!” “还要练?”孟离望着洞外已经快要完全亮起的天色,哀怨道:“师父,我这都练了一晚上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初涉功法,并且一次成锻,这让孟离很是兴奋,可这兴奋过后的一夜疲惫,却是他这凡夫俗体所不能承受的。况且,他回去之后,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燕行观眉头一挤,不悦道:“修炼之事,怎么能说差不多呢?学无止境,学武更无止境,只是练了一晚你就懈怠,这个样子以后又怎能有所成就,想当年为师我刚学武时,一练就是十天十夜,一直练到筋疲力尽,这才作罢!” 孟离哭笑不得道:“师父,我并不是要偷懒,实在是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没有办法不回去。” 听他这么一说,燕行观脸色和缓了一些,“既然有事,那便回去吧!至于刀法,以后再找机会。” 孟离举着昨夜刚刚到手的《刀法大全》,笑道:“师父不是给了这个吗?我看上面刀法简单,自己就能照着练。” 燕行观道:“这本刀谱是给你打底用的,你平时多看看也就是了,练不练的都无所谓。” “还可以这样啊!”孟离举着刀谱,神色有些迷茫,头一次听说刀谱不是用来练,而是用来看的! 一般人学刀,当然是要照着谱子练,等到一招一式都至娴熟,再将刀法融会贯通,学完一本再学另一本,宛如登楼般的循环向上,如此才有触摸到刀法极致的可能 这片大陆上的武者何其之多?专修刀法者,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九成九的刀客便都是这样过来。 不过,这世上总是会有一些天才,不需循规蹈矩。之前孟离两次生死搏杀,已经展现出刀法上的非凡天赋,燕行观称其为刀感奇绝。此种天赋对于刀法往往会产生极为独到的理解,较为简单的刀法只需多看几眼便能依葫芦画瓢地施展出来,不仅不失其意,往往还有意料之外的领悟,因而不需在修炼上浪费时间。 万丈高楼平地起,孟离现在需要的是更加基础的东西,对于这一点,燕行观这个当师父的没有解释太多,摆摆手,将这个早已归心似箭的徒弟轰出了山洞。他当然知道他这个徒弟要去干什么,也知道他不必为此而担心,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就要说出来的,让他自己去发现,去成长,反而更有意义。 出了山洞,孟离提起体内真气,向山下狂奔而去,也不知是归心似箭,还是这真气真有轻身的妙用,一路下山所用的速度,竟比以往快了一倍。 他之所以归心似箭,如此急切的想要回到家中,当然是因为那一具倒在家中的尸体。孟淮阳死在他家里,还不等他处理,他便被燕行观抓上山,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会被人发现。 临入山脚时,有一只皮毛锃亮的白毛野兔出没于杂草之间,孟离见到野兔,忽然停下脚步,沉思片刻后拔出木刀,一刀向野兔砍去。 他这一刀,是成为武者后的第一刀,平平淡淡,简单而纯粹,但就是这般平凡的平砍,其中却又隐藏着两种应对后续情况的变招,而这一刀的出处,就是他不久前得到的《刀法大全》。 《刀法大全》中的刀法,皆是平淡无奇的刀法,可这刀法毕竟是出自燕行观的手笔,只要领悟透彻,足以应对任何情况。 小野兔突遭变故,忽然向上跳了起来,这一跳又快又急,恰巧躲过孟离平砍而至的木刀,不过,就在木刀即将落空之际,孟离手腕轻轻一抖,一股真气推送,刀法中的变招自然而言地施展出来,刀尖在野兔腹部流水般划过。 一步之间,出刀收刀,随之泯灭的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腹部被划开一道血口的野兔跌落在地,抽搐着的身体下一片嫣红的鲜血渐渐扩散,不仅将雪白的皮毛染红,还沾染上一层黑色的泥土。 望着窝在地上渐渐停止呼吸的野兔,孟离轻轻叹了一口气,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提起已然死透的野兔,继续往山下跑去。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一章 尸体不翼飞 孟江西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从自家院子里走了出来。 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这对一个心情本就不错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开始。 一日之计在于晨,孟江西有个习惯,每天起床后,都会围着村落跑一圈,出一身汗。 这个习惯,十余年来雷打不动! 孟家村不大,当筋骨完全活动开的孟江西,带着一身臭汗回到自家院子时,时间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孟江西家的院子,是村里最长见的篱笆院。占地不大,清理的也很干整,除了一块刚刚撒上种子的菜地,便只有放在大门口的两座大缸。 两座大缸,一左一右,像是一对胖嘟嘟的门神,缸里装满了水,在初晨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孟江西来到其中一口大缸前,舀了一勺冷水,直接浇在头上。 初春时节,夜晚的气温依然寒凉,经过一夜,缸中的冷水已然刺骨,孟江西以水浇顶,不仅不惧,反倒十分享受。 爽!真是太爽了! 每日晨练,体内都会产生一股热流的孟江西,最享受的时刻,就是这临头一泼。 血液在体内快速流动,随着血液一起流动的,还有一股磅礴的劲力,这股力量就是众人皆知的真气。 这股真气,平时隐藏于身体内部,不引动时难以察觉。如果孟江西不说,他早已成为武者的事情,孟家村中竟无一人得知。 一生都在捕鱼的孟江西,从未练过武,能够练出真气,纯属机缘巧合,更是他十几年如一日的不懈努力。 当初他的兄弟孟难归,不知从哪里找到一种能够以劳代练的炼体方法,一试之下,果有奇效。 这十几年来,孟江西除了出海捕鱼,便是这雷打不动的每日一练。 十几年来,虽不像修炼正宗功法来得那么突飞猛进,却也收获不小,不仅成就了武者境界,更让他耳聪目明,五感超常。 只是他体内的这股真气有些特殊,虽然潜藏在他体内,却无法被他调动。 在孟江西看来,他修炼的这个功法,并非是用来杀伐,真正的作用而是延年益寿。 就拿他来说,修炼此法近十年,身体不仅随年龄增长而变糟,反倒越来越好,甚至还有一种越活越年轻的错觉。 能够强身健体,却无杀伐之力,这样的功法,天下间怕也仅此一份。 而这也是孟江西在身怀真气之后,仍会对孟淮阳心存顾忌的主要原因。 厨房中,妻子正在忙碌,旁边的灶台上,饭菜已经快要盛好。 孟江西望着厨房中那道已不再妖娆的身影,脸上露出复杂神色。 当初孟难归将这个修炼方法告知他时,曾经叮嘱,让他不得告诉任何人,以至于他有武者真气这件事,连他的妻子儿女都不知道。 独守秘密十几年,孟江西早已习惯这件事,直到武场上发生了那件事,他才对是否要保守秘密这件事重新考虑。 如果孟离能够正常学武,他自然会听从孟难归的意见,将这个秘密一直烂在肚子里,但现在孟离学武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倒不如随他学习这长命百岁的奇异功法,总好过一生庸碌。 在孟江西心里,孟离的地位不比他的儿子差,况且这修炼之法本就来自他的父亲,若是交还给他,也算是完璧归赵。 心中有了决断后,孟江西便向隔壁走去。走着走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昨日,他与孟离在岸边忙碌一日,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以至于孟离回家时,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他家那个丫头得知这件事后,对他这个当父亲的好是一顿埋怨,更将他都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的饭菜,打包了一半送了过去。两人也不知在孟离家说了什么,回来时候竟满脸红晕。 想到两个孩子的事,孟江西心里就高兴。不过,就在他即将步入隔壁院子时,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孟江西抽了抽鼻子,脸色忽然变得疑惑起来。 “奇怪,哪里来的血腥气?像是从这个院子里传出来的!” 孟江西顺着血腥传来的方向看去,当他发现自己看得竟是孟离家的院子时,表情忽然变得凝重。 不知为何是,一种不详的预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孟离他……不会出事吧?” 孟江西被自己脑海里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之前悠哉游哉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若说这个村子里,谁对孟离的情况最为了解,这个人当属孟江西,孟离家中不养家畜,更别提有野兽宰杀,怎么突然就有了血腥气? 就在他准备一探究竟时,就听身后一人道:“老孟叔,你怎么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江西立刻向身后望去,见孟离安然无恙地站在身后,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没什么,早上没什么事,随便过来看看,你这是出去了?” 孟离尴尬道:“昨天学的东西太多,晚上有些兴奋,没有睡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就去后山转了一圈。这不,运气不错,还抓到了一只野兔。” 孟离将刚刚抓的野兔提了起来。 孟江西目光一转,果然看到一只皮毛染血野兔。 “原来是一只野兔,我说怎么会有血腥味呢!”孟江西恍然大悟,心里最后的一丝忧虑顿时烟消云散。 孟离哈哈一笑道:“等一会让刘婶处理一下,给大伙儿看看荤。” 此时,孟离的后背已经湿成一片。别看他表面轻松,心里却已紧张到了极点。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孟离之所以一路回赶,怕的就是家里的秘密被人发现,孟江西的出现并不是一场意外,今天毕竟是出船的日子,若是见不到他,孟江西是一定会去找他的,好在他回来的足够及时,并在路上猎了一只野兔以防万一。否则,就真要出事了。 孟江西听他这么一说,欣慰道:“还是你这小子会疼人啊!不过我们出船的时间快要到了,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孟离将野兔递了过去,笑道:“那也没事,等晚上回来再吃。” 孟江西一只手从孟离手中接过野兔,另一只手拉着孟离道:“你刘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别耽误了出船的时间。” 孟离回来的目的是要处理屋中的尸体,怎么可能跟孟江西走?立刻挣脱开对方手掌,苦笑道:“老孟叔你看,我这一大早就出去了,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总该让我回去洗洗吧!” 孟江西拍拍头,懊恼道:“是我疏忽了,那你好好洗,洗完了再过来找我。” “好的,我很快就过去。” 孟离面带微笑,目送孟江西离去,直到后者穿过院子,回到屋中,方才那张强颜欢笑的脸收了起来。 总算瞒过去了! 孟离捂着胸口,重重吐了一口气,随着这一口气吐出,浑身的力量也好像被抽空一样。 这么刺激的事情,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强忍着犹如潮水冲击而来的虚脱感,孟离缓缓走进院子。 院子里一切如旧,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走到门前,伸出双手,忐忑地推动房门,这扇早已不知被他推开多少次的木门,从未有一次有今天这般沉重。 老旧木门特有的咯吱声,在院子里缓缓响起,随着木门打开,屋子里的一切,全部呈现在孟离眼前。 可是,屋子里的景象,却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原本应该趴伏在地上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 孟离围着屋子转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后,这才承认了眼前的一切。 看来,孟淮阳的尸体真的是不见了! “昨夜有人来过这里,会是谁呢?难不成是我那便宜师父?” 孟离皱着眉,一脸的匪夷所思。 要说处理尸体,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他那个新认的便宜师父。 昨夜刚回山洞时,燕行观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原以为是去帮他收集血水,如今看来应该是来了这里。 可若真是这样,在他临走之前,对方为什么不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呢?总不会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吧? 蹲在地上思考的孟离,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燕行观离开的时间不长,这个时间并不够他将尸体掩埋,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暴尸荒野。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大大增加了被发现的几率? 当然,不论尸体被如何处理,只要不被扔进淮川河,问题便都不大。因为淮川河在春季独有的回岸水流,用不了多久,就会将尸体推回岸边。 “但愿师父他没有将尸体扔到淮川河。” 露出一抹自嘲笑容的孟离,决定等到晚上去问问自家那个不靠谱的师父。 时间紧迫,将屋子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确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孟离走出房门,向孟江西家走去。 还未进屋,便已闻到饭菜的香味,孟离做深呼吸,调换心情,下一刻,脸上便生出一抹甜甜的微笑。 从孟江西家蹭过早饭,两人开始奔赴渔场。一路上孟江西抓住仅余不多的时间,继续对孟离强调捕鱼的细节要领。以前出水捕鱼,多是胡闹玩耍,没有必要过于苛刻,如今却是要吃这一碗饭,半点马虎都不行。 孟江西孜孜不倦,孟离也是虚心受教,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配合极好,一路走来竟不觉枯燥。 出村口时,孟江西曾提醒孟离,让他今日不要再触怒孟淮阳,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难免义气用事,他虽不担心孟离会主动生事,却怕他经不住对方挑拨,不过等到两人到达渔场,孟江西便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 今天的渔场,和往日不同,透着一股凝重的氛围。 往日间多是互不打扰的渔民们,此刻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孟江西上前询问,得到的却是孟淮阳失踪的消息。 “孟淮阳失踪了?这可是一件怪事。”孟江西摸着下巴,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孟淮阳的性格他知道,为人虽然霸道蛮横了一些,但在捕鱼这件事上却是尽职尽责,这一点,从他对鱼王头衔的求贤若渴便能看出。如今出水在即,又怎么会无故失踪? 正当孟江西疑惑时,码头上有一人惊慌失措地奔跑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江西见那人跑来,问道:“孟响,出什么事了?” 从码头上跑来这人,便是昨日被孟淮阳训斥的年轻人,此时他一脸惊恐,仿佛刚刚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惧的东西,颤声道:“孟淮阳,死了!”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二章 被人怀疑了 “孟淮阳死了?” 忽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众人无不震惊。 人生在世,不过生老病死。每个人都有一死。但如何死?何时死?都是问题。 人群中唯一了解真相的只有孟离,正因如此,他反而比其他人更加惊讶。 作为这件事情的经历者,孟离当然清楚孟淮阳是因何而死,虽然他知道,孟淮阳死亡的消息迟早会被发现,但当这一切来临时还有震惊到了,因为这一刻,实在来得太快了。 昨夜孟淮阳刚死,今天一早就被人发现,这期间不过数个时辰,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想到那不翼而飞的尸体,孟离心中暗暗苦笑,那个应该是被他师父处理掉的尸体,难不成还真给扔倒淮川河里了? 人群中有人偷偷看向孟江西,神色怪异。 昨日二人发生矛盾,今日孟淮阳便离奇死亡,谁也不敢保证他没有嫌疑。 孟江西自知嫌疑难洗,深深吸了一口气,揉着额头沉声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随老渔夫当了三年学徒,今日正准备第一次独自出船的孟响摇了摇头,脸色难看道:“孟淮阳的尸体是在河中发现的,打捞上来时尸体都泡大了一圈,看上去可吓人了。” 人群中的一名与孟淮阳颇有恩怨,并不因其死亡而伤感的老渔夫,对年轻渔夫调侃道:“要不说你这家伙是个雏呢,咱们这群靠水吃水以河为生的家伙,哪个没有见过浮尸?看你这怂样。” 孟响梗着脖子反驳道:“你知道什么,孟淮阳若是被河水淹死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是没有看到他身上那道伤口,吓死人了。” “什么伤口?”众人被他引起好奇,异口同声。 孟响心有余悸道:“是一条贯穿腹部的刀伤,流出体外的肠子就像水草一样缠在他身上,打捞上来时,他家那个胖儿子,直接就给吓晕了!” 众人脑补着河中的画面,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孟离穿过拥挤的人群,拉着孟响的衣袖低声问道:“孟响大哥,你怎么知道是刀伤?” “哦,是孟离啊!今天也要陪江西叔出海吗?”孟响见到孟离,难看的脸色终于好转。 这个孟响,也曾也是孟离父亲的学生,和孟江西家更是血亲,从小便与孟离熟识。 看着这个从小就被父亲批评为精力难集中的单纯青年,孟离苦笑道:“孟响大哥,我刚才是在问你问题好吧!” “不好意思啊,老毛病又犯了。”孟响尴尬地挠挠头,忽又神色一变,为难道:“这件事和那新来的武者有关,要不你还是别听了。” 孟离在武场的事情,如今已传遍村落,孟响自然也曾听说过,他之所以劝孟离不要听,是怕伤到孟离的自尊心。 孟离笑着摇摇头,道:“不碍事的,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孟响道:“新来的李大人今天要教大家锤锻身体的功法,说在水中效果更佳,一大早就带着孟溪赶了过来,谁想到竟遇到这样的事情。” 孟离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是李柏涛看出了刀伤的痕迹。” 孟响敬佩道:“李大人行走江湖多年,想来是不会看错的。”说着又看向孟离,小声提醒道:“武者身份尊贵,以后这种直呼名讳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孟离笑着点头,敷衍了句“知道了”,而后来到孟江西身旁,询问道:“老孟叔,咱们还出船吗?”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附近的水域一定会被封锁,还怎么出得了船呢?”孟江西的脸上早已是阴云密布,孟淮阳为人霸道,生前处处与他作对也就罢了,死了竟然也要祸害他,可那毕竟是条人命,让他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那位和孟江西颇有恩怨的渔夫冷笑道:“要我看,这个孟淮阳就是死有余辜,他为人嚣张,一定是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说完又啐了一句,“活着没干过好事,死了还不让大家安宁,真不是个东西。” 孟江西叹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孟淮阳毕竟是咱们孟家村出去的,这几年在靠水镇闯出了一些名气,也算给咱们孟家村长了脸面。” “哼,长个狗屁的脸,他这几年的名气,还不是靠骂你骂出来的。除了吹嘘自己,何曾见他说过孟家村一句好话,说他死有余辜都是轻的,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这几年众人对孟淮阳怨念颇深,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恶霸丧命,纷纷落井下石,出言指责。 “好了!好了!”孟江西双手下压,劝阻道:“人都已经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反正今天这船是出不了了,大家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孟江西毕竟是孟家渔场的鱼王,威望不小,再加上大家都不像给自己找麻烦,听到他的话,便也不再说什么,纷纷返回村庄。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渔场,转眼便清冷下来,孟离望了眼消失的人群,看向孟江西。 “发生了昨日那件事,这些人中怕有不少人在怀疑老孟叔。” 孟江西知他说的是昨日那场冲突,摇头叹道:“他们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清者自清,我们没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暗暗说了一声“抱歉”的孟离露出一抹苦笑,指着另一侧仍有一群人围观的码头道:“您是想过去看看?” 孟江西点点头道:“于公于私,我都要过去看一眼!” 于公,他是孟家村的人,孟家村出了命案,他不能置之不理。于私,孟淮阳死前与他有过冲突,为证清白,不好避嫌。 “那我陪您一起去。” 正愁不知该以何种理由前去探查情况的孟离,在听到孟江西的决定后自告奋勇。 作为杀死孟淮阳的元凶,孟离必须要在第一时间了解情况,以便应对接下来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孟江西没有想到孟离会要求同行,感动之余,又有一丝忧虑,望着码头上的一群人道:“你可要想好了,孟溪和那姓李的武者也在那里。” 孟离无所谓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他们若要刻意针对,我忍一忍便是了。” 孟江西欣慰道:“你能有这个想法我便放心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几日村长不在,等他回来定会为你做主?” “难怪我那日没有在武场上见到村长。”孟离恍然之后复又疑惑,奇怪道:“在我印象中,村长似乎从来都没有出过村子?” 孟江西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无论大事小事,甚至靠水镇征召,村长都没有出过村,所以他这次出村,我和村里的几位老人都很好奇。” 孟江西获得鱼王头衔后,在村内的威望直线上升,早在两年前就领了村首一职,与村中的五位老者共同协助村长管理孟家村。 “看来村长是要去办一件大事。”开了一个玩笑,这时两人已经来到岸边。 停靠着渔船的码头上围着十余人,除了刚刚被救醒的孟钱蹲在地上抱头痛苦,其余十几个本是来此练武的半大孩子皆是低头沉默,从他们苍白无比的脸色上能够看出,他们此时承受的压力是何等巨大。 他们不过是些十岁出头的孩子,正是天真无虑的年纪,突然见到如此惨烈的一幕,对他们今后必然会造成极大影响。 不过这些孩子当中倒是有一人能够坦然处之,这个人 便是枯瘦如柴的孟侯。孟侯少年老成,家中也曾经历过重大变故,对于此类事件的接受能力要远远超过其他人。所以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孟离走来的人。 远远见到孟江西带着孟离走来,孟侯连忙走出人群,拉着孟离道:“这个时候,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听我的话,快点走!” “孟侯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见孟侯一脸焦急,孟离不明所以,就算他与李柏涛师徒有恩怨,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对于孟离的若无其事,孟侯暗叹一声,苦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孟淮阳死了。” “我知道啊,刚才在那边已经听说了。”孟离指着从渔场过来的方向,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孟侯被他这副不懂世事的样子气得不行,咬牙切齿道:“这样的话,看来你连孟溪和孟钱要去找你算帐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们要找我算帐?算什么帐?”孟侯的话,让孟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极力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确定没有做过同时招惹他们的事情,当然,杀死孟淮阳这件事不算。 孟侯道:“孟钱刚才醒来,哭着喊着说是你杀了他父亲,孟溪一听当场就火了,扬言要将你碎尸万段。” 孟离闻言,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不对呀!我……”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想不明白这个秘密怎么就被发现了。难不成昨晚事发时,孟钱就在外面把风?可若如此,以他师父的修为又怎会发现不了?而且,孟钱若是早就知道他父亲遇害的消息,昨天晚上又怎么会过得如此安静? 似乎猜到孟离会是这副表情,之前憋着一肚子怨气的孟侯畅快了不少,笑道:“据我估计,这件事情八成是孟钱在胡说八道,他心系孟柔已久,昨日又被你羞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除掉你的大好机会。” 在后方旁听的孟江西听到这里,忽然一声冷哼,愤慨道:“这个孟钱还真是一头猪!”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三章 欲加之罪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杀掉了一个孔武有力的成年人? 这个天方夜谭的借口,孟钱也能想得出,骂他一句蠢猪,都是便宜他。 可孟钱真是一头猪吗? 就算是,也是一头嗅觉灵敏的猪! 得知原由的孟离,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精彩,谁又能够想到,一头蠢猪的肆意污蔑,竟恰好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还有这个孟溪,怎么也会相信这等蠢话?”冷哼一声后,孟江西不满的声音再度传来。 孟侯显然有些畏惧孟江西,陪着笑脸道:“孟溪也是被孟淮阳的死给刺激到了,毕竟血溶于水,再加上他对孟离本就存有偏见,所以在听到孟钱的指责后,失去了判断能力。” “哼,欲加之罪!” 似是为了发泄心中不满,孟江西重重一声冷哼。 围坐在码头上的众人听到这边传来的声响,纷纷看了过来。 心中早已被仇恨点燃的孟溪,在见到孟离后,顿时失去了理智,红着一双眼睛,如疯牛般冲来。 谁都知道能够杀死孟淮阳的,绝不可能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但对孟溪而言,这个绝无可能,并非真的没有可能。 孟溪天赋异禀,年仅十二岁,便长得成人般高大,力量、速度皆不弱,再加上昨日涉武,已有一脚临门武道,体力再度增长,若是拿到一把利器,也不是没有独力击杀一名成年男子的可能。设身处地,当他听到孟钱的指责时,所以才会没有怀疑。 面对疯牛般冲上前来的孟溪,孟江西一步挡在孟离身前,指着孟溪喝问道:“孟溪你要干什么?” 孟溪红着眼珠,瞪着孟离道:“我要打死这个凶手,为我叔父报仇。” 孟江西道:“孟淮阳因何而死,尚未可知,何来报仇二字?” 孟溪愤慨道:“孟离害我叔父,此乃孟钱亲口所说,如何能有假?” 老子死了,儿子当然要找出真凶报仇雪恨,又怎么会在凶手一事上弄虚作假?在孟溪看来,孟钱既然敢指认孟离,那这凶手必然就是孟离。 “哼!胡说八道。” 孟离一声冷哼,走到孟江西的身前,直视孟溪愤怒的目光。 孟溪等着孟离,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孟离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既然孟钱说是我做的,那你就叫他过来,我们当场对质。” 孟离现在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偏偏就是这么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虚。 他这种强硬的态度,反而让孟溪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孟钱,你给我过来!” 向人群后方大喊一声,孟溪扭头再看孟离时,语气已弱了三分。 “是不是你,马上就能知道。” 躲在人群后面伤心落泪的孟钱,被这一吼吓得不轻,打了一个哆嗦,泪水也都吓了回去。 人群让开一条路,孟钱来到孟溪面前,惴惴不安道:“溪哥,我……我……” 孟溪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怕什么,现在江西叔就站在这里,你当着他的面,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杀,杀我父亲的人是孟离……”似是心虚,他的有声有些胆怯。 孟溪沉着脸道:“凶手就在眼前,何故畏畏缩缩,大些声音再说一遍。” 孟钱大喊道:“杀我父亲的人就是孟离。” “很好!”孟溪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孟江西道:“您看到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杀人偿命,现在我要将孟离就地处法,还请您不要阻拦。” “笑话,真是一个笑话!”孟离大笑一声,直视孟钱那一双早已哭红的双眼,轻蔑道:“既然你认定我是凶手,那就把你的证据拿出来,或者说这一切都是你亲眼所见?” 孟离轻蔑的态度让孟钱十分气愤,什么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害了我的父亲。” 孟离好笑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证据。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你一人猜测!” 听到孟离这句话,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怪异起来,就连几乎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孟溪,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杀人偿命是没错,可也要讲一个铁证如山,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又如何能说孟离就是那杀人凶手,若以后再有命案发生,都这般红口白牙的说上一通,那这世道岂不是要被说乱了? 孟钱只不过十岁出头,哪里懂得什么审时度势,赌气般哼了一声,说道:“反正就是你做的。” 孟钱之所以针对孟离,并不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恩怨,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直觉,直觉告诉他,父亲昨夜的离开就是与孟离有关,而今出了事,孟离自然是难逃干系。 “好好好!”孟江西拍着手,冷笑道:“好一个理直气壮,今天我孟江西算是长了见识,如若所有案子都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那我南唐以后便再无悬案可言,换来的怕都是冤案、错案!” 孟溪羞愧地低下头,满面羞红。 啪啪啪……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掌声,稀稀落落。 原本一直在尸体前检查伤口的李柏涛不知从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拍手道:“说得好。” 孟江西望着步步逼近,但却一脸笑容的李柏涛,微微皱起了眉。 李柏涛打量着孟江西道:“若我没有记错,你就是本地的鱼王吧!” 孟江西道:“正是孟某,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见,难不成也和这些孩子一样?” 李柏涛摆摆手,笑道:“孟先生不必紧张,孩子们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会做出一些有失常理的判断,我自然不会当真。到是孟先生,更让李某好奇。” “好奇什么?”孟江西皱眉道。 李柏涛道:“这里出了人命案,大家都怕惹祸上身,躲都躲不及,为什么偏偏只有你来凑这个热闹?”他说完,扫了一眼孟离,眼神轻蔑,显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无缘无故被李柏涛鄙视了的孟离摸摸鼻子,表面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不过这样也好,李柏涛无视他,恰巧说明对方没有对他产生怀疑,有这位一流武者间接为他自保,算是帮了一个大忙。 想到这里,孟离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看向李柏涛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凌厉。 这个姓李的也不算是很坏嘛! 说来也是有趣,孟离昨夜杀人后,被燕行观带去修炼,一夜之间竟将真气练出,成为一名炼体一锻的武者。 须知,武者气血旺盛,相互之间能产生一丝微妙感应,也幸亏孟离修炼的是真气成果远远低于一般功法的简单偷懒功,这才没有让李柏涛发现他已成为武者的事实,否则就算孟淮阳真不是他杀的,他也说不清楚。 孟江西对李柏涛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坦然道:“故人死了,总该见一见。” “可据我所知,你和你这位故人,似乎存在着不小的恩怨。”李柏涛这句话,倒是有些咄咄逼人了,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黯然神伤的孟溪,心中微沉。孟淮阳与孟溪毕竟是血亲,而他又是孟离的师父,不能不管。就在刚刚他已着人将此地的案情上报靠水镇,以他在靠水镇的地位,相信那边很快便会派人过来。 孟江西直视李柏涛,好笑道:“若是拌两句嘴也算恩怨,那便就有吧!” 李柏涛双手背后,饶有兴致道:“若你捕鱼的技巧像你的嘴巴一样犀利,那也便对得起你鱼王的名头了。” 孟江西道:“我想有一件事大人需要注意,就算我和孟淮阳积怨已久,却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李柏涛道:“最好是这样,孟淮阳前些年入了靠水镇的户籍,他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刚刚已着人将消息送去,那边很快便会派人过来。” 孟江西双手向前一推,施了一个烂到极点的抱拳礼,不卑不亢道:“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孟某这就回家,静等大人将凶手捉拿归案的消息。” 李柏涛摆摆手,道:“回去吧!这些日子哪里都不要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孟江西微笑不语,拍了拍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孟离,而后转身离去。 李柏涛望着孟江西离去的背影,皱眉渐渐皱了起来,从对方身上,他竟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隐藏在渔村的武者,有点意思!”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四章 奇怪的功法 孟淮阳的事,就像一阵旋风,很快传遍孟家村。 孟离和孟江西回到孟家村时,村内已有人在窃窃私语,见他们归来,纷纷靠上来询问情况。 他们二人一言不发,推开人群直奔自己家中,临到分别前,孟江西忽然站在两座院子的门外,对孟离道:“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两人同行而归,一路上不曾说过一句话,孟离这一路上的沉重心思,他又怎会感受不到? 孟离深吸一口气道:“老孟叔,我知道这可能事关你的秘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为什么我觉得李柏涛对你有些忌惮呢?” 孟江西笑道:“李柏涛是武者,他之所以会忌惮,当然是因为他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普通看不到的东西,自然是只有武者才能看到的东西。 孟离心头一跳,不敢确信道:“您是说真气?” 原来如此,能够让武者忌惮的就只有武者。 孟江西从怀里掏出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陈旧书籍,这本年代久远的书籍不知承载着他多少回忆。他伸手在书籍上轻轻抚摸,就像与自己的孩子告别,依依不舍地递到孟离面前。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他曾叮嘱我,不让我告诉任何人,这几日我一直犹豫,是否要将这个交给你,最终还决定交给你。按照上面的方法修炼,可以修炼出真气,但这真气不能用于战斗,是否修炼你自己决定。” 孟离接过那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的泛黄书籍,看着上面熟悉的由父亲亲手写就的笔迹,心里冒出一肚子的疑问,能够修炼真气的秘籍,若此书是出自父亲的手笔,那他的父亲是否有练过这上面的内容? “老孟叔,我……”孟离嘴唇微动,正要将心中疑惑问出,却见对方摆了摆手,伤感道:“什么都不要说了,渔场出了人命案,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不可能出船,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了解孟江西的孟离知道,他的这位老孟叔,一定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伤感之余便没了谈话的兴致,他晃了晃手中的书籍,露出一抹苦笑,十几年前的往事,如今再提,的确没有什么意义了。 没有意义的事,再提,反而会让人觉得无趣。 与孟江西分别后,孟离独自返回家中,刚一进门,卸去所有伪装的他险些瘫软在地上。一夜未合眼的苦修且不提,仅是刚才在渔场所面对的压力,就是他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所无法承受。 强忍着躺在床上美美睡一觉的冲动,孟离调整呼吸,将简单偷懒功在体内运转一遍。他的师父昨夜跟他说过,勤能补拙,尤其是在疲惫的时候,越是疲惫,修炼的效果越是显著。 简单偷懒功功法简单,运转一遍都用不了半个时辰,孟离操纵体内不多的真气,按照功法上的行功路线,将这部简简单单的功法练了一遍。 真气由血气中来,功法的要点便在于气血的活动,将气血活开,对于精力的恢复也有不错的效果。 行了一遍功法,孟离的精神恢复了许多,见窗外日头正高,百无聊赖的他将孟江西之前送给他的那本旧籍拿了出来。 “这本秘籍老孟叔修炼了近十年,让我来看看,它和简单偷懒功有什么不同之处。” 功法修炼重在积累,闭门造车不是可取之举,从其他功法中取精去粕,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点。 孟离学武的时间还不到一日,因而没有时间去接触其他功法,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二。 翻开旧得已是发黄的书籍,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孟离露出一抹苦笑,这本书竟然还是出自他父亲的手笔。 “我就知道。” 苦笑一声以后,孟离开始研究功法的内容,这部功法的内容并不多,而且也不复杂,可是随着对这部功法的研究,孟离脸上渐渐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部功法有问题! 寻常功法,无不是以修炼气血为主,而这部出自他父亲手笔的陈旧功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不修气血,修筋骨,直接将修炼出的力量封存在筋骨之内。 只是不知道和正常功法一同修炼时,能不能各司其职,互不干扰,若是可行倒也不失为一门不错的辅修功法。 年龄尚轻,正是增长身体好时候的孟离,终究未能敌过倦意的袭击,再将这本已是无用的功法秘籍放到一旁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孟离再次清醒时,太阳已经落山。傍晚时分,月色微明。恢复了精神的孟离,再将筋骨活动开后,披上夜间御寒的厚衣,准备前往杂草山,开始今天的修炼。 只是当他走到门前时,门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察觉到门外异响的孟离连忙后退两步,对着房门所在的方向,严阵以待。在发生过孟淮阳的事情后,孟离已是惊弓之鸟,任何异常都会格外警惕。 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孟离面前,孟离看到这个人,骤然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师父,您怎么来了?” 此时站在门外的正是一身黑袍的燕行观,他这一身打扮刚好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站在近处,几乎都无法分辨。 见到站在门外的黑袍男子,孟离不禁感到奇怪。因为血脉的问题,他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多,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必须要争分夺秒,争取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 孟离白天要掩人耳目,便只能把修炼的时间放在晚上,虽然辛苦了些,但好在修炼功法本身就有恢复精力的功效,倒也不是坚持不住。 “师父,我们不是约好山上相见的吗?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面对自家师父,孟离还是有些放不开,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如今的信任,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就一段师徒和睦的佳话。 燕行观走进房间,表情带有几分严肃,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书架上轻轻一扫,沉声道:“昨天的事,是我疏忽了,以为将尸体投江,就能万无一失,没想到浪潮回流,另将尸体带了回来。今日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外面早已被有心人关注,我若不来,你的秘密很可能会被人发现。” “孟淮阳的尸体果然是您处理的!”听到燕行观亲口承认,孟离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让他好奇的是自己这位白天从不出山的师父,又是怎么知道今早发生在渔场的事情。 孟离张了张嘴,还不等问,便被天生就爱炫耀的燕行观抢先道:“你是不是想问这件事为师是怎么知道的?” 孟离连忙一记马屁送上,伸出大拇指恭维道:“师父果然高明,徒儿就是这么想的。” 燕行观神清气爽道:“你别看为师只是坐于洞中,但这方圆数十里的情况,却也瞒不过为师的耳目。” “足不出户,便能掌握方圆数十里的情况,这难道也是武者的手段?”孟离一脸惊叹。 燕行观点头道:“准确的说,这是炼体以上的手段。” 所谓炼体,就是武者九次锻体的修行经历,九锻之上还有更好的境界,称之为纳气境。 纳气,顾名思义是纳气入体,是真气修炼的一个蜕变过程。炼体九锻,一步一重天,这一阶段是打破身体极限的过程,九成九的修炼者,穷极一生甚至都无法超越这个目标。 能够修炼到纳气境的高手,无不是天资卓绝之人,莫说是百中无一,就算是千分无一,也一点都不夸张。修炼到纳气境界后,能够吞吐巨量的天地真气,将其引入体内炼化,化真气为真元。 真元是真气质变,威猛较之以往,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为什么纳气之前要先炼体,因为这真元等同一把双刃,只有九锻至极的身体,才能承受得住这股无比强横的真元力量。 也正是因为真元足够强横,存在诸多变化可能,使得纳气这一境界能够施展出许多非同寻常的手段。 孟离现在是刚刚接触修炼,对武道的境界划分还是一知半解,因而不懂纳气的恐怖,不过对自家师父但是有着足够信心,也知道他刚才那一句若是被外人听到,必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孟离脱鞋上床,运转简单偷懒功,就准备在家里应付一宿,至于原定计划中的刀法练习,便只能暂时搁浅,谁知还不等功法完全运转,便被燕行观阻止。 “今天就先不要修炼了,找身黑色的衣服换上,随我出去一趟。” “出去?”孟离一脸迷茫,好好的时间不用在修炼上,出去干什么?还要换黑色的衣服? 燕行观双目一瞪,极不耐烦道:“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换你就换。” 孟离哭笑不得道:“好,就当我没问,师父您想去哪就去哪。” 听他这么一说,燕行观满意地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五章 两骑临村门 想要学好武艺,不能只是埋头苦练,更要多学多看,眼界高了,自然就会触类旁通,到时在学就能事半功倍。 孟家村外两里处,孟离师徒二人,隐藏在一棵新叶替旧叶的巨大榕树上。 孟离从茂密的树枝叶中扒出头,望着脚下那条再熟悉不过的泥石小路,疑惑道:“师父,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狩猎?” 不久前。孟家村附近迁徙来了一群野兽,村中众人还曾在老村长的领导下组织过一次围剿,却不想那看似不大的兽群中竟有凶兽坐镇,狩猎的目的不仅没有达到,还险些引火烧身。 坐在孟离对面,用心听着数里外马蹄声的燕行观,双目凝视着小路末端,心不在焉道:“说是狩猎倒也没有错。” 孟家村靠水吃水,每日饱腹的多是淮川河水中的鱼鲜,可即便这河中之物再可口,每日三餐不间断的食用,早晚也是会腻的。孟家村当初之所以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即便冒着风险也要围捕兽群,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因而提到狩猎二字后,孟离第一个反应就是口水直流。 “嘿嘿,想不到师父也是此道中人,今晚有师父在,看来徒儿我能一饱口福了。” “什么此道中人?什么一饱口福?你连人肉都干吃吗?”燕行观扭过头,一脸怪异地看着孟离。 “人肉?”孟离捂着嘴,将几乎快要喊出口的惊呼声硬是给憋了回去,他凑到燕行观面前,紧张兮兮道:“师父,咱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燕行观眼皮一翻道:“打架!” “打架?”孟离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问道:“和谁打?” 燕行观面无表情道:“谁从这里经过,我就和谁打。” 孟离看着一副淡然模样的燕行观,神情惊愕,如此毫无道理的言语,恐怕也只有这位才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回想起今早渔场上发生的一幕,孟离心头一颤道:“师父是在等从靠水镇的官差?” 今早渔场上,李柏涛明确说过,已经将孟淮阳遇害的消息送往靠水镇,算算时间,靠水镇派来此处办案的官差也该到了。 燕行观点点头道:“准确的说,是一名靠水镇的衙役。” 孟离奇怪道:“这个衙役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吗,能让师父亲自在此拦截?” 燕行观道:“没什么特殊之处,炼体五锻,不过刚刚到达一流武者的境界。” 孟离凑到燕行观身前嬉皮笑脸道:“徒儿我一直都很好奇,师父你究竟是什么修为?” 燕行观下巴一扬,傲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为师我是纳气化形后期,距离塑命境也不过一线之隔,实际上,我之所以来到你们这个穷乡僻壤,也有闭关突破的意思,等为师我顺利突破到塑命境,嘿嘿……” 后面的话,燕行观没有说,可他所要表达的东西,却能从他得意的神情中看出,只可惜,他这一番做派,注定要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纳气化形?塑命境?”孟离迷茫的望着燕行观,疑惑道:“武者修行最高不是九锻吗?这些又是什么?” 炼体之后是纳气,而纳气又分为凝胎和化形两个阶段,化形之后为塑命。所谓塑命,便是突破极限之后的逆天改命,是一个重塑新生的过程。 修炼到了塑命境,武道之路基本算是走到了头,再往前行,虽然还有一个可开宫阙之门的无极之境,但那也只不过是只会出现在话本珍典中的传说境界,无极一线天,这一线之隔,便是天与地的间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今世上,成就无极者,无一人。就算是八大门派中镇守宗门的隐世老祖,顶多也不过塑命两三次。 燕行观以这般年岁,若能成就塑命,必然会成就惊天动地的壮举,到时候整个江湖都要震惊。可孟离不过学武一日,根本不了解化形和塑命的厉害,在他眼中,只有一锻一重天,九锻为极限的炼体之境,能够成就一流武者,那便已是了不得的事情。 “去去去,懒得理你。”燕行观伸手推开近在咫尺孟离,一脸嫌弃道:“以后有关修行境界方面的问题,自己去了解,别来烦我。” 孟离悻悻然道:“徒儿知道师父厉害就是了,只是徒儿还有一事不知,既然师父如此厉害,为何要与靠水镇的官差过不去?” 燕行观道:“为师并非要与他过不去,只是他恰逢其会,正好借给我们来用用。” 孟离摇摇头,说了句“不懂”。 燕行观扭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却是进入了严师的状态,沉着脸道:“学武这件事,不能闷头苦练,还要注重积累,多听多看,触类旁通,等你眼界高了,一些粗浅地道理,不需要我和你讲,你自己也能明白。” 只有自己领悟的道理,才能永远记在心里,他燕行观为了教出一个好徒弟,也是用心良苦啊! “所以师父是要我在观战中获得感悟。”得知真相的孟离一脸惊奇,原来武功也能这样学! 燕行观一副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面带微笑道:“为师之所以不辞辛劳,就是为了让你多听多看,等一会为师下去打架时,你可一定要用心观察,事后为师可是要检查成果的。” 说到最后,燕行观双目一瞪,好像孟离真敢让他白忙一场他就会将孟离吃掉一样。绝不能白受累,这是燕行观为人处事的一大准则。 孟离委屈道:“师父您可是高手,随便演示两招,就足够徒儿我受益无穷了,怎么还用这般麻烦?” 燕行观伸手,在孟离头上轻轻一敲,喝责道:“你懂个屁,就因为为师是高手,才没法演示给你看,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登山之高,览山下之小,这当然没有问题,可若登得太高,置身于云雾之中,那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在燕行观纳气修为的探查之下,此时由靠水镇而来的武者共有两人,除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五锻武者,剩下的一个不过是最普通的二流武者。燕行观的目标当然是那个五锻武者,和这种级别的武者交手,刚好能展现出一些让孟离能够看明白的东西。 燕行观的心思孟离也不是不懂,可对方毕竟是官府中人,他们这样无事生非,真的好吗? 孟离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见燕行观眼神忽然一冷,紧接便听到一声低喝。 “注意,他们要来了!” 道路远处,两匹快马渐渐从夜色中显出身影。 孟离望着夜色下的两道身影,担忧道:“师父你一会儿注意点,要是把对方给打死,咱们麻烦就更大了。” 燕行观笑道:“放心,师父我有分寸。” “那就好。”孟离刚要松一口气,就听燕行观又道:“就算打死人,也不会有人察到我们。” “那还是算了吧!”孟离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劝劝燕行观的时候,后者已从树上跳了下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让他藏好。 靠水镇通往孟家村的道路上,两匹快马疾驰而过,为首一匹的枣红马上坐着一个年近三十的佩刀男子,男子面容冷酷,身上套着一身白面蓝底的官服,赫然是闻讯之后从靠水镇疾驰而来的官府捕快。 靠水镇地处偏远,乃是南唐无数城镇中的一小小乡镇,镇中无大事,上一次发生的人命案,还是两年之前。 靠水镇安居乐业,一直以来都是此地令守最得意的事情,如今出了命案,又怎么可以纵容?更何况那命案消息还是由李柏涛传来。李柏涛身为一流武者,在靠水镇地位极高,他的请求自然要加倍重视,当场便派出府衙中最好的捕快。 张松就是那名捕快,炼体五锻的武者,距离一流武者也不过是一墙之隔,在府衙中任捕头一职,同时也是众人中最擅长处理命案的一个人。 两年无命案,靠水镇安稳的局势,让张松极少有展露拳脚的机会,偶有案情,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沉寂了两年的张松,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刻策马狂奔,赶赴孟家渔村。 天快要黑的时候,孟家村已经近在眼前,望着远处逐渐闪亮的灯火,一路跟随在张松身后的那一骑忽然传来声响。 “张哥,前面就是孟家村了吧?” 张松驾驭着枣红马,扭头向身后一路跟随的年轻人看去,二十岁的年轻面庞上透着一抹兴奋,双目中的神采让人忍不住羡慕。 看着这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张松叹了一口气。“没错,前面就是孟家村,到了那里把你那些不务正业的臭毛病全都给我收起来,要是连累了咱们靠水镇的名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一颗心早就飘飞出去的年轻人,连忙将心思又收了回来,唯唯诺诺道:“知道了张哥,我王二苟保证安分守己。” 张松摇头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非要凑这个热闹。” 名为王二苟的年轻人,嘿嘿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王二苟从小在靠水镇的巷弄里长大,家里开着一座远近闻名的小茶馆。小茶馆不只能喝茶,还能听书。小时候的王二苟不知茶之妙,最喜欢的便是趴在说书台最近的位子上听先生说书,听得多了,便知道了很多江湖上的动人故事,久而久之更是对江湖心生向往。 靠水镇地理位置不好,想要游江湖闯江湖,天生便比别处多了一丝困难。王二苟天资并不出色,虽赶上了遍传武学于天下的好时候,但苦练数年,仍是没有达到出师的标准,所以迟迟没有步入江湖。 有些人就是这么有趣,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王二苟如今已经二十岁,因为至今未能得愿入江湖,对江湖中的听闻便更加向往,只是靠水镇这个屁大的地方,会武的人本就不多,更别提什么脍炙人口的江湖事迹了。今天这个命案怕也是靠水镇近两年来最轰动的事件,作为有“好事之徒”之称的他,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呢? 临近孟家村,王二苟更加激动,来之前他就已听说受害者身上的伤口是一道狰狞的刀伤,也不知是否是江湖人士所为? 在这种心情下一路飞奔而来王二苟,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未到孟家村,他和张松便遇到了热情的“迎接”,而迎接他们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江湖高手。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六章 活着的高手 今夜的风有些凉。 张松骑在枣红马上,感受着在脸颊上擦过的寒风,一颗滚热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从靠水镇到孟家村,自接到命令出发,一路疾行,几乎已快两个时辰,即便是破案的心情再急切,此时也冷静了下来。 泥石小路两旁成排的树影,如风般向身后掠去,张松眯着双眼,远远眺望着两里之外犹如萤火般的村中灯火。不远处一株巨大榕树,傲然挺立,枝叶繁茂,生命顽强。 能够彰显生命力的壮丽风景,是最能让人产生敬畏的风景。即便生活在沿河一带的靠水镇并不难见此等壮丽生命,张松还是忍不住被这株巨大榕树的壮硕风貌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也正是这多看的两眼,让他发现了问题。 巨大的榕树上,一道黑色的身影,混杂在几朵飘落的宽大树叶中,轻飘飘地滑落了下来。 漆黑的夜色,漆黑的树影,一道漆黑的身影,缓缓飘落而下。 见到这个场景,任何人都会心生戒备,更何况还是靠水官府中最为警惕的张松? “小心!树上有人!” 见到漆黑身影的瞬间,张松便来了一个快马急停,猛地一拉缰绳,将枣红马硬生生定在原地,同时还不忘向生后的王二苟出声提醒。 王二苟应声抬头,果然在纷落的树叶间看到一个身影,这个身影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夜幕之下几乎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他从小就练有黑暗中寻物的本领,以他的锻体次数,就算是在这种被人提醒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察觉到那一道犹如鬼魅的身影。 从小就梦想仗剑走江湖但却与江湖无缘的王二苟,虽然没有见过什么真正的高手,但看到这一道从天而降的黑色身影,心里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高手,这一定是个高手!” 早就想要一睹高手风采的王二苟,惊愕的面庞忽然化作狂喜,在他的感官中,那黑影从上而落时,身法中竟有一种随风飞舞的滞空之感,轻飘飘的,同那几片落叶给人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瞧这气度,瞧这身法,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高手。我王二苟终于也见着活着的高手了! 对于高手的渴望,王二苟已经到了朝思暮想的程度,否则白天听到孟家村有命案发生时,又怎么会不顾一切的同行? 张松用余光扫了一眼喜形于色的王二苟,心中暗自无奈,与王二苟不同,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则是快要沉到谷底。 人有千万种,道有千万条,什么路遇什么人,这已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在通往孟家村这个穷乡僻壤的小路上,你有可能会遇见渔夫,有可能会遇见老农,唯独不可能遇见江湖中人。那些混迹江湖的人,大概一生都不会来到这种偏僻的乡镇,因为这与他们扬名立万的初衷完全相悖。 高山藏猛虎,深海隐蛟龙,江湖人士入江湖,或为名或为利,只有那些屹立于庙堂中心的名都盛城,才是他们要去争名夺利的归宿。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这么一个看上去像极了高手的人。在靠水镇当差了将近十年的张松,又怎会不警惕? “官府办案,阁下在此拦路,意欲何为? 张松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马鞭一扬,对着双脚已经落于地面并如石桩般牢牢钉于地面的黑色身影发出警告。 转瞬之间,接连施展出两种身法,一种是空中的轻飘若叶,一种的立于地上的稳如泰山,两种身法之间的转换毫无窒碍,而在身法之上,对方更显现出一种驾轻就熟的超然心态。 “好一个随风落地化磐石,阁下是云石宫的人?”见到对方这一手驾轻就熟的身法转化,张松脸色一变再变。 靠水镇属界水城治下,相比靠水镇这等偏远城镇,界水城则要繁华许多,不少门派以此为落脚之地,云石宫便是其中之一。 不要看云石宫名声叫得响,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三流小门派,门中管理者即为宫门创建者,曾有幸听到过无痕宗中一位长老讲课,对于轻身功法颇有感悟,自创了一门飘转若叶落势如石的身法,正是凭借这一手能够跻身二流的精妙身法,在只有三流宗门靠临的界水一带,博出了不小的名气。 张松现在真正担心的不是对方云石宫的身份。毕竟,他有官职在身,云石宫再强,也不敢和朝廷作对,让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对方刚刚露出一手的轻功造诣,他们若是交起手来,未必能把对方留下。 想到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并将他去路拦住的可疑行径,张松的右手悄悄摸上腰间的长刀,随时准备战斗。 对于张松的小动作,身披黑袍的燕行观视若无睹,只是双臂抱胸,静静看着对方。不行动,也不说话。 “阁下……” 张松心有不甘,正打算再次询问,却见对方忽然抬起一根手指,向他轻轻一点。 就是这轻轻一点,险些成了张松的噩梦。随着燕行观一指点出的,还有他那一身磅礴的气劲,只见他一身气息,顿时化作向前压进的滚滚刀意,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张松。 刀意若大势,滚滚向前,不可阻挡。 张松被那淡漠到几近戏谑的目光凝视,压力急剧上升,加之那让人心悸的刀意,只是片刻便再也无法承受。 “啊!” 只听张松一声低吼,在宣泄掉心中快要无法承受压力的同时,抬手将腰间斜挎的长刀抽了出来。 长刀出鞘,寒光闪现。张松不愧是五锻极限,一流武者的水准,由抽刀到出刀,速度之快,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一瞬间,刀锋即至,眨眼都已来不及。 “好!”在一旁看戏的王二苟忍不住一声大叫,他这位张松大哥,不愧是出自刀法世家,只是这一手快刀,便让人防不胜防,若是设身处地,他是万万躲不过这割头一刀的。 武艺有高下,眼界有高低,世上人有千千万,可他王二苟终究不是燕行观。纳气化形后期,距离塑命不过是临门一脚,这是何等的修为?若是连一个五锻武者的一记快刀都躲不过,那便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在王二苟眼中快如闪电的一刀,落在燕行观的眼中,慢得却像是乌龟在爬。莫说是眨眼,就连看一眼,他都懒得看,只是晃了晃头,便闪过这直取咽喉的一刀,那刀锋甚至是擦着他的皮毛而过,竟连一分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好刀法,只可惜,还是慢了一些。” 燕行观撇了撇嘴,随手一挥,就像是在轰苍蝇,也不见他使力,自有一股气流出现,将张松推了出去。 他望着已是退至数丈之外的张松,朗声道:“有些快刀看上去刀速惊人,但却只是依托于刀法之上的假象,破绽甚多,若想练成真正无懈可击的快刀,还需在基础上多下苦工,我就认识那么一个刀客,苦练出刀二十年,你若与他对敌,还不等看出他是如何出刀,便已经身首异处。那一刀的风采,想想就毛骨悚然。” 望着对面一副感慨过去模样的黑袍人,张松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自出现后便有意在逼他出手的神秘人,根本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和他打架。而他这一番告诫更胜嘲讽的言辞,更像是刻意说出来让人听的。 这人难不成是来教我如何练刀的? 用力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荒谬想法抛之脑后,张松凝视燕行观,沉声喝问道:“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燕行观见他退意已生,心中有些不悦。 “与人对敌时,切记胆怯,若是心中生出退意,即便是再强悍的刀法,也无法一往无前了。” 若刀势无前,就算再锋利的刀,也杀不得人。 张松手握长刀,进退两难。 燕行观才不管张松作何感想,伸出手指勾了勾,以命令般的口吻说道:“施展出你所有的刀法,尽全力攻过来。”似是怕对方不敢,又懒洋洋地补了一句。 “放心,死不了!” 燕行观的一番话,就好像一记响亮的巴掌,重重抽在张松脸上。 “欺人太甚!” 不堪受辱的张松发出一声怒吼,顾不得生死,再次祭出长刀,竭尽所能施展出毕生所学的刀法。 张松自小学刀,刀法虽然学的不多,但却胜在专精,尤其是本家的一十三路追魂刀法,更是尤为娴熟。只是平日可杀人追魂的凶悍刀法,如今却像是老鼠碰到了猫,半分效果都发挥不出。 不仅如此,对方每接下一刀,都会讲明弊端,并指出改进方法。朗朗之声,言之凿凿,虽然让他因此收益匪浅,但这种招招打脸的滋味,却着实有些不好受。对自尊极强的张松而言,更是如同噩梦一般。 等到张松所有刀法使尽,人也筋疲力尽时,那黑袍人理都不理他,直接破空而去,好像由始至终都未曾将他放在心上。 若只有敌人的轻视也就罢了,对方的手段毕竟非同寻常,真正让张松无地自容的却是对方离去后,王二苟对着那人背影感慨的那句“真帅”。被敌人轻视,而后又被自己人无视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啊!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七章 孟侯小心思 从村外两里的大榕树到孟离家中,正常行走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孟离没有计算过,但就算是一个擅跑的成年男子全力奔跑,也需跑上半刻钟。 可自已这位师父呢? 轻身提步,一顿飞纵,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跑完了。孟离甚至都怀疑他不是跑,而是飞! 被燕行观轻轻放在自家地板上的孟离,瞪着双目,震惊地望着对面这位曾笑称自己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老高老高的那种高手的高手师父。 一路飞奔,而且还是在抱着自己的情况下,所耗费的时间,竟然只是几个呼吸,这种事情若是说出去,没有人能保持镇定,只是联想到自己这位高手师父之前的表现,这点小事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怎么样,我的乖徒儿,今天有没有觉得受益匪浅啊!”瞧见孟离震惊难退的表情,燕行观得意的笑了起来,边笑,边伸出一只手,在孟离脑袋上揉了揉。 平日里极不喜欢被人摸头,认为被摸一下便要矮长一分的孟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双目中闪着光彩,由衷敬佩道:“师父的无敌英姿,那自然是不用说的,任凭那官差如何攻击,竟只不过是歪歪头,挥挥手,如此英姿,徒儿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听到这般恭维,燕行观揉捏着孟离脑瓜儿的手忽然改为弹指,在孟离头上轻轻一弹,笑骂道:“你的恭维师父虽然喜欢听,但我让你看的却不是为师的手段,而是那个人的刀法。” 燕行观的手段之高,又岂只是歪歪头、挥挥手。其中的高深之处,以孟离此时的眼界,根本就看不清楚。自始至终,燕行观要他观察的,都是那个炼体五锻的张松。 “那个人的刀法?”孟离抱着脑袋,极力回忆着方才一战斗,张松的每一招刀法,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嗯……那人的刀法大开大合,果敢狠辣,尤其是那一十三招刀法接连使出来时,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像一种寄情于刀的升华,这样的刀法,徒儿一时半刻还达不到。” “一时半刻达不到?”燕行观笑骂道:“你知不知道,那一十三招连环刀法,只需稍加雕琢,便能跻身二流刀法的行列,而那官差必然是苦练此刀近十年,才达到如今这般如臂使转的程度,你学武不过一日,刀法更是练都没练过,怎敢与之相比?” 孟离下巴一扬,傲然道:“我若连这人都不敢相比,将来又如何超越师父?” “你竟然想要超越我?”燕行观闻言大笑,笑容中透着一抹欣慰和赞赏。“初生牛犊不怕虎,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将来你若真能超越我,那这天下便再也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武道修炼,需勇猛精进,若无一颗无畏之心,将来又何谈成就,燕行观还记得,他当初刚学武时,也曾扬言要超越他的父亲。虽然现在他还没有做到,但这个目标,他却始终没有放弃。 被回忆触动的燕行观,脸上感慨的神情一转即逝,摆摆手,洒然道:“好了,为了你这个远大的目标,今天我们就来练刀吧!” 听到“练刀”二字,孟离精神一震,双目放光道:“师父要教我什么刀法?要我看刚才那官爷使出的一十三招连环刀法就不错,师父刀法造诣高深,亲身体悟了一回后,想必已经融会贯通了。” 燕行观瞥了孟离一眼,不咸不淡道:“想什么呢?所谓练刀,练得不一定是刀法。” 孟离大感迷茫。“不练刀法,那练什么?” 燕行观嘴巴一张,两个字脱口而出。 “根基!” 孟家村村口,两人牵马进村。 王二苟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个位于靠水镇最北的小渔村。良久之后,自嘲一笑。 “不愧是咱们南唐最偏僻的村庄,不禁简陋,而且冷清。” 因一场“大战”身上沾满泥土,妆容也变得甚是狼狈的张松,向着村庄深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村里发生了命案,村民们害怕被牵连,早早关门,倒也不稀奇。” 王二苟感同身受。 “咱们这的平头百姓,早出晚归,为生计忙碌,想的无非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在他们眼里,人命案便已是天大的案子,的确躲都来不及。” 张松扫了王二苟一眼,叹道:“是啊,像你这么能折腾的人的确不多见。” 从小到大听惯了“能折腾”这个评价的王二苟,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笑眯眯道:“折腾一点好,能涨见识。” 张松见到他这副笑脸,便联想到村外发生的那一幕,怎么看都觉得是若有所指。眉毛一立道:“笑什么笑,小心我抽你。” 无端遭受威胁的王二苟哭笑不得道:“张哥,你总不能在城外让人欺负了,就拿我撒气吧!” 张松瞪眼道:“知道我心情不好你还惹我?” 见张松真是怒了,王二苟连忙闭上嘴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不再多嘴。可天生就爱说个没完的他又怎么管得住自己的嘴?憋了两秒后继续说道:“张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张松这回没在呵斥他,皱眉道:“先走走看吧!” 就在两人准备在村中“一探究竟”时,村内忽然有一少年跑了过来,望着他们问道:“请问你们是靠水镇的官爷吗?” 小村子难见世面,遇到有官职在身的大人,不管官大官小,便都是顶天的存在,叫一声“爷”已是最大的敬意。 看着对面这个身形过于瘦弱的少年,张松态度温和道:“我等正是由靠水镇而来,目的是为了探查今早发生的命案。” 少年暗道果然,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毕恭毕敬道:“两位官爷初次驾临,若无人迎接,必定不知该前往何处,小民算着时间,估摸着官爷也该到了,匆匆赶来,果然遇到了。” 王二苟嘿嘿一笑,看着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想的倒是周到!” 少年有板有眼的躬身一拜,朗声道:“小民孟侯,拜见两位官爷。” 张松点点头,再看孟侯时,表情已变得不在一样。这个少年,长得虽然瘦弱了些,可是体质不差,方才一路疾跑,气息竟然平稳如常。 “孟侯是吧,可曾学武?” 孟侯连忙回道:“前两日靠水武馆的李柏涛李大人前来传武,小民跟着学了两日,还未有幸被李大人传功筑基。” 张松点头道:“传功师父的一人之力终究有限,暂时轮不到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看你天赋不错,等以后有空时会为你传功一次,就当作此次引路的回报。” “多谢官爷栽培。”未曾想到会有意外收获的孟侯顿时感激涕零。 世人重武,培武之恩,如若再生,非是一般的恩情,通常也只有师徒和亲友才会无偿传功。 张松摆摆手道:“无需这般多礼,我姓张,你叫我张大人就是了,这位是王大人。” “张大人,王大人。”孟侯再次施礼,指着村庄深处道:“孟淮阳在本村没有房屋,因而将他的尸体暂时寄放于祖祠,李柏涛大人已经在那里守了一日,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寂静的村庄里,孟侯在前引路,张松和王二苟从后面跟上。走不出不久,便看到一座与其他住宅风格不同的建筑。 孟侯指着前面比一般住宅大上数倍的建筑,说道:“两位大人,这里就是我孟家村的祖祠了。” 张松和王二苟相视一眼,两人竟是默契十足,谁都不往祖祠走。王二苟看着神色迷茫的孟侯,笑道:“小兄弟,刚才听你说,孟淮阳的尸体被发现时你也在场?” 孟侯暗道一声“终于问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点点头道:“是的,孟淮阳的尸体是被李大人亲手从河水中打捞上来,打捞时,小民就站在李大人身后,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这个时候,孟侯之所以自告奋勇,主动来村口引路,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了解到的东西告诉对方,以免他们被人先入为主。 张松道:“那你对这次案件可有什么看法?” 孟侯明知故问道:“大人是在问小民的看法?” 张松点头道:“我看你年龄虽小,但却条理清晰,你的看法,应该会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孟侯惶恐道:“小民本不敢乱说,但若真对大人破案有所帮助,那便抖胆妄言几句。” “恩,说吧!”张松以目光鼓励他。 孟侯做深呼吸,而后将心里早已准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 “今早孟淮阳被打捞上来时,体内生机已尽数断绝,李大人验尸之后当场推断,孟淮阳的死亡时间应在昨夜晚间,据孟淮阳之子孟钱描述,夜晚时孟淮阳忽然离船,离船时还带走了惯用的鱼叉。” 张松摸着下巴低头沉吟,“鱼叉可为凶器,孟淮阳夜间离船难不成是为了寻仇? 王二苟看向孟侯,问道:“孟淮阳在本地可有什么仇人?” 孟侯道:“孟淮阳很久之前便已不在村中居住,只有进行大捕时,才会回到渔场,可就算这样,也从不入村,不过昨天白日孟淮阳父子倒是和本地鱼王孟江西及其学徒孟离发生过冲突。出事后,孟钱也曾说过,杀死他父亲的就是孟离,而这个判断则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凭直觉做出来的” 王二苟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好笑道:“如果所有案子都能靠直觉破案,那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难案可言了。” 孟侯赞同道:“孟离的年龄并不多,与我同龄。” 张松打量着孟侯,笑问道:“你今年多大,十一还是十二?” “十二。”对于自己的年龄,孟侯自然没有什么可隐瞒。 张松继续笑道:“所以你是孟离的朋友?” 孟侯立刻拜伏在地,诚惶诚恐道:“大人明鉴,小民的确是要为自己这位朋友说几句公道话。孟钱与孟离素有间隙,所有人知道他是在借机陷害孟离,而且孟离和李大人之间也存有一些恩怨,小民担心……” “好了!”不等孟侯说完,张松忽然一声大喝,阴沉着脸质问道:“李大人的事也是你能妄加论断的?” 未曾想原本还很和蔼的大人,竟会瞬间震怒,毫无防备的孟侯顿时下了一跳,直呼“小民不敢”。 “你可以走了。”张松似是真的生了气,厌恶地挥挥手。 孟侯走后,王二苟笑道:“武者耳聪目明,张哥的心意,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明白。” 张松笑道:“一个小孩子的想法,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倒是李大人,在屋里听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请我们进去了吧!” 祖祠的大门应声而开,只听一人在屋内道:“两位大人,请进。”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八章 疑案问题多 “两位大人,请进。” 祖祠大门应声打开,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与之一同传出的还有一道微弱的火光。 火光的来源是一盏油灯,正是透过这盏油灯,张松二人才得以了解祖祠的内的情况。 孟家村的祖祠并不大,除了正厅摆放的一排灵位,再就是一尊丈高的持剑铜像。这座一手持剑一手掐诀的铜像是后人为祭奠孟家老祖所铸,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他的传说,村中居民无不是耳熟能详。 相传孟家老祖曾是一位剑术惊人的侠客,有一日在被仇家暗算重伤后被一名女子所救,两人私定终身,而后便来到这偏僻之地,建造了如今的孟家村。 传说中,老祖临终前曾留下两份巨宝,一份是名剑利器,一份是所学剑术传承。 名剑、秘典皆是江湖中顶尖之物,可那毕竟是来自传说,至今都没有被证实。 南唐人重祭,更重先人。张松不知孟家村的历史,却也知此铜像对孟氏族人的重要程度,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以免对先人亵渎。倒是王二苟不经意地多看了两眼,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奇怪,这把剑的比例似乎略长了一些……” 就在王二苟细细品味铜像带给他怪异感觉时,之前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两位大人可入偏殿,尸体就在这里。” 两人寻声望去,果然在右侧墙壁处发现一道狭窄的侧门,侧门打开,若隐若现的光影下,恰巧能够看到李波涛的身影。 此时的李柏涛,正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 张松挥挥手,示意王二苟跟上,两人步至偏殿,站在李柏涛身前。 对于王二苟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瞻仰一流武者的机会,但在经过黑袍人的洗礼后,他却失去了这个兴趣。此时更吸引他注意的反而是那具平铺在地板上的尸体。 历经一夜一天,又在河中浸泡了大量时间,孟淮阳的尸体已然开始腐败,阵阵恶臭从这面目可憎的尸体上传出,萦绕在偏殿之内,使这偏殿的空气变得极为浑浊。 象征性地挥了挥手,驱散开让人作呕的空气,王二苟再看李柏涛时,眼神已经变得不一样。 作为靠水镇最顶尖的一批武者,素来爱打探武者消息的王二苟又怎么会不认识李柏涛?传闻中这个李柏涛是一个行事极为刻板的老古董,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就会一条道路走到黑,即便装了墙也不会轻易回头,正因如此,此人也拥有者远超常人的韧性,忍受力非一般人可比。 能够在恶臭中静坐,而且一坐就是一天,这个李柏涛看来比传闻更加刻板。 张松常年办案,早已习惯了恶劣的环境,对于李柏涛的表现反而没有什么感觉,不过他和李柏涛早就相识,对于此人的性格早就了如指掌,正如王二苟判断的一样,此人的性格极为刻板,与之合作绝不是什么痛快的事情。 “李大哥别来无恙,小弟我这几年很是想念你啊!”虽然张松很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李柏涛,但他还是主动打了一个招呼。最近一段时间,靠水镇中发生了不少大事,各方势力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其中就以靠水武馆的权利之争最为轰动,虽然李柏涛挑战馆主失败,使得之前积攒数年的名气地位一朝丧尽,可他毕竟还是炼体六锻的一流武者,理应受到尊敬。 江湖之上,实力为尊,谁的拳头硬,谁说话就更管用,经过入村一战的洗礼后,张松真正明白了“自知之明”四字的含义。打不过,就低头,毕竟是技不如人,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李柏涛没有想到,一项高傲的张松,竟然会主动与他打招呼,大吃一惊后,前辈长者的姿态再也摆不下去。 张松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李柏涛更清楚,当初在入靠水武馆之前,他曾在靠水府衙做过一段时间的代职衙役,而他的搭档就是此时已升为捕头的张松。张松这个人持才自傲,当初合作时便不把他这个年长十岁的老大哥放在眼里,事后突破为一流武者,老邻旧居纷纷来贺,甚至就连掌管靠水镇的令守大人都来祝贺,唯独这个一直看不起他的张松,连个贺词都没送。 如今的张松,因多年来屡破奇案,已经升任为靠水镇的捕头,是令守身边红得发紫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李柏涛就算能在武道上稳压一头,却也是无官在身的一介白衣,加之随着年龄增长,又新遭挫败,如今已是淡去了以往的争胜之心,他们两人若是能相敬如宾,对他而言,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李柏涛站起身来,对张松伸手抱拳,行了一个武者之间才会出现的问候礼节,感慨道:“回忆往昔,不胜唏嘘,今日再见贤弟,感慨万千啊!” 张松愧疚道:“小弟过去年轻,心高气傲,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李大哥多多海涵。”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李柏涛摆摆手道:“不瞒贤弟,其实这次是我向令守大人点名要你前来。” 张松道:“这件事我在来时已听大人说过,老哥你亲自点了我的名,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的确是遇到了难处!”李柏涛叹息一声,而后伸手一招,将张松的目光引向地板上的尸体。“你们来看,这就是今日发现的死者。” 张松二人凑到近前,打量着那具早已变得冰冷的尸体,而在他们看到那记贯穿胸口的刀伤时,面色皆是沉了下来。 死者身上一共只有两道刀伤,除去背后那一道,胸口的这一刀,便是一刀致命,如此果决的刀法,就连张松这个出自刀法世家的人看到,都要忍不住叫一声好。 “刀口平整,可见是一刀致命,如此刀伤,非武者无法做到,孟家村的武者很多吗?如此刀法造诣,一般的村子可不多见。”张松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在尸体伤口上拂过,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癖好,只有与案件亲密接触时,他才能全身心投入其中。 李柏涛摇头道:“孟家村的武者并不多,除了远去界水城的老村长,就只有一个本地的鱼王,哦,也就是孟侯方才所说的孟江西。不过我观此人形体痕迹,倒不像是练过刀的样子。” 张松挥挥手指,“没有数年刀功,挥不出如此凌厉的一刀。” 李柏涛苦笑道:“是啊,即便是我,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了。” 李柏涛虽然是一流武者,惯用的武器却是长剑,刀法之类的很少涉及。 张松猛然起身,望着李柏涛道:“这就是你找我来的原因。” 李柏涛苦笑道:“贤弟你出身刀法世家,靠水镇一带,若论刀法造诣,无有几个比得上你,我找你来,正是要你看看,咱们靠水镇,有谁能使出此等刀法。” 张松道:“据我所知,能使出此等刀法的人有不少,但这些人行迹明确,都不可能是作案的人。” 王二苟道:“有没有可能是仇杀?我听说这个孟淮阳为人霸道,搬到靠水镇这几年也曾得罪过不少人。” 李柏涛看向王二苟,好奇道:“这位小兄弟是?” 王二苟连忙见礼,“小的王二苟,见过李前辈。” “王二苟?”李柏涛细细琢磨着这三个字,疑惑道:“以前怎么没听过?你是新入府衙的?” 张松解释道:“王二苟是我的邻家小弟,擅长查探消息,此行是我特意带上他的。” 王二苟如数家珍道:“靠水镇一带的使刀好手,一共有一十三位,除了列阳、王安和张焦,其余十人昨日皆在城中。” 李柏涛看向张松,问道:“这三人有没有嫌疑?” 张松摇了摇头道:“列阳的伏威刀,霸道威猛,王安的拂柳寻风刀,飘逸轻灵,张焦的反手刀,刁钻狠辣,此三人的刀法皆是有迹可循,看这伤口,绝非他们三人所为。” 李柏涛眉头紧锁道:“都不是?那这凶手还能是谁?难不成是路过的武者?” 他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张松二人,二人相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应该不可能吧!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二十九章 祖祠议案情 “不会吧!”王二苟捂着自己的嘴,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 如果真像李柏涛说的一样,凶手是一名路经此处的武者。那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就是他们今天遇到的那个黑袍男子? 应该不会吧! 以那人的境界来看,一个渔夫应该还不值得他出手。 李柏涛看着神色变幻的二人,问道:“你们怎么了?” 张松哭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黑袍高手,此人手中无刀,心中却有刀,刀意之盛实属罕见,我在想,孟淮阳的死,会不会与那人有关?” “还真有外来的高手?”孟家村这个穷乡僻壤,会有外地高手前来?李柏涛之前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得到验证后,自己却感到意外。 “你们交手了?”李柏涛看着张松身上杂乱的痕迹,若有所思。 张松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是的,对方实力很强,若非手下留情,我很可能连一招都接不下。” “一招都接不下,这人难不成是九锻高手?”李柏涛一声惊呼,神色无比骇然。数年前,李柏涛刚入靠水武馆时,因一次任务去了一趟西州城,在那里,他曾有幸受到一位九锻武者的指点,那九锻武者的实力至今都让他感到心悸。 “九锻吗?也许吧!”张松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只有亲自与那人交过手,才能体会到那人的恐怖之处,那种无论怎样都毫无希望的感觉,简直就像噩梦一样。张松甚至有一个大胆的怀疑,也许那人已经超越了炼体境! 李柏涛再次看了眼孟淮阳胸口的刀伤,凝重道:“你们觉得是那个黑袍人杀死了孟淮阳?” 张松迷茫道:“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一点, 这一刀对那人而言不过是易如反掌。”他忽然挤出一抹哭笑,“不!不只是易如反掌,甚至有些过于轻松了!” 李柏涛身上好像有一道寒流划过,毛骨悚然道:“你是什么意思?” 张松再次蹲下,指着那一道狭长而平整的狰狞伤口说道:“一个人的刀法若是练到一定境界,即便是随手一刀,都一定有那个境界的韵味,我总觉得这一刀的韵味过于直白了些,不像是一位刀法大家的手笔。” 在张松的认知中,即便是那黑袍人的随手一刀,也要比这平白的一刀更加精妙。这就好像一个人的笔迹,就算刻意隐藏,也很难隐藏掉所有痕迹。 李柏涛苦笑道:“如此说来这个案子岂不成了绝案。” 没有线索,甚至有线索也无法进行下去的案子,通常被人们称为绝案。 绝案绝案,让人感到绝望的案子,在人口基数庞大的南唐,像这样的案子,并不在少数,而这些绝案,到最终也多半成了悬案。 悬而不能决,这件案子如若真的成了悬案,那孟淮阳可就真的白死了。实际上,孟淮阳白死与否,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大,他们之所以想要找出凶手,只是因为各自肩负的使命罢了。 李柏涛是要为孟溪报仇,张松则是职责所在。 “张哥,要不我们回去吧,我看这案子,我们是真办不下去了。”心中已然无望的王二苟首先承受不住,做了那第一个向命运低头的人。 张松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靠水镇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生人命案,如今出了案子,他们却无功而返,这让官府的颜面往哪放? 李柏涛看着张松,愧疚道:“兄弟,这次是我连累了你。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张松摆摆手,道:“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既然村外的线索没了,那我们何不换一个思路,从村内出发。我记得那孟侯刚才说过,死者的儿子曾怀疑过一个名叫孟离的少年,李大哥有没有从这方面入手过?” 之前的事情,难保不是他们多想了,也许凶手就是孟家村的人也未可知。 李柏涛苦笑道:“这个孟离只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未曾学过武,你若给他一把刀,他都未必握得稳,又怎么可能挥出这样干净的刀法,说他是凶手,我自己都不信。” 李柏涛虽与孟离有过节,但却不会借这个机会打压孟离。毕竟是人命关天的案子,谁都不敢动心思。 李柏涛是江湖中人,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若有什么不满,一刀一剑的拼回来就是,何须这等小心思? “如此说来,这个孟离反而没有什么嫌疑了!”王二苟摸摸下巴,不解道:“可那个孟钱为什么认定他是凶手,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发生过冲突?” 李柏涛无奈道:“我事后了解过孟钱这个人,欺软怕硬,喜欢占一些小便宜,可一旦遇到事,胆小的性格便会暴露出来。孟淮阳死前,他们的确发生了一些冲突,但那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断然不可到达为此而杀人的地步。孟钱之所以诬陷孟离,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嫉妒。” 王二苟道:“是孟钱嫉妒孟离?” 李柏涛点头道:“是的。据我所知,孟钱爱慕孟江西的女儿孟柔,但这个孟柔又是与孟离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时间一久难免会生出嫉妒之心。” “原来还是情仇,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和我们那时可真是不一样。”王二苟哭笑不得。 张松伸出一根手指,表情严肃地在王二苟面前晃了晃,“不,你没有听清重点。” 王二苟心里默念着“孟江西”三个字,神色一变,“这个孟江西不就是本地的鱼王吗?他不是与孟淮阳有冲突吗?可为什么那个孟钱……” 张松笑道:“男欢女爱,感情的事又岂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 “我明白了!”王二苟猛的一拍双手,恍然大悟道:“年轻人性格冲动,不顾父亲的劝阻,爱上了仇人之女,因而害死了父亲,嫁祸给情敌。” 听到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张松和李柏涛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等奇思妙想,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李柏涛捂着自己胸口,一副久久不能释怀的样子。 张松也是哭笑不得,指着王二苟鼻子道:“你说你这脑袋里都是什么?就你这脑袋不去写话本,不去说书,实在是可惜了。” 王二苟道:“我承认我的猜想大胆了些,但也不失为一种可能,张哥你不也曾说过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张松眼皮一翻,无语道:“可你的这个假设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李柏涛补充道:“据我所知,孟淮阳父子的感情非常要好,孟钱对他的父亲也十分敬畏,可谓言听计从。” 王二苟似乎意识到这里的错误,抓着头,尴尬道:“是有些夸张了!” 张松轻轻一笑,扭头看向李柏涛,双目微眯道:“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这个孟江西是如今孟家村中唯一的武者。” 李柏涛眉头一皱道:“你觉得孟江西是凶手?” 张松道:“不能说他就是凶手,我只是觉得他的嫌疑很大。” 村中唯一一名武者,又与死者存在恩怨,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嫌疑? “可是……”李柏涛迟疑道:“尸体上的刀伤又怎么解释?” 张松道:“这个世上能够练刀痕迹掩盖的办法有很多,也许他恰巧就知道其中一种。” “我明白了!”王二苟再次一拍双手,激动道:“一定是孟钱求爱被拒,孟淮阳恼羞成怒后去找孟江西理论,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结果打出了人命。” 条理清晰,推断精妙,有理也有据,王二苟甚至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望着一脸得意的王二苟,张、李二人尽皆无语,想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好推理”。 好的推理,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在此之前,他们需要的是小心验证,一点一点将事件的真相还原。 李柏涛看着张松:“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先将孟江西控制住?” 张松点了点头,“我需要把他带到靠水镇,他如果能够配合,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李柏涛皱眉道:“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这样做,会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张松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的线索只有这一个,自然不能轻易放弃,我先将他带回靠水镇,想办法让我爹看一看,以他老人家的眼力,对方有没有练过刀,自然一清二楚。” 练剑养意,练刀铸魂,一个一心投入到刀法中的人,自身的气质会受到刀法的影响,这种气质不是同类很难察觉到。张松的道行还不够,这件事只有他那练刀练了一辈子的父亲能够做到。 李柏涛起身向祖祠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接下来的事,我就不插手了,不过今日已晚,验证的事还是放到明天再说,你们今天奔波了一日,想必是累坏了,我已准备好为你们接风的饭菜,随我来吧! 听到有饭吃,半日奔行,早已是饥肠辘辘的张松二人眼前一亮。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章 有女初长成 夜深时分,孟江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躺在他身侧倦意沉沉的发妻,在半睡半醒中发着牢骚,不等孟江西出声安抚,便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 “唉!” 轻叹一声,已是睡意全无的孟江西从床上翻身坐起,穿好衣裤,踩着他回家后总要第一时间换上的牛皮鞋拖,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客厅里亮着火光,孟江西推开门后,看到的竟是自家女儿对着烛火发呆的身影。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同孟家村所有人家一样,孟江西家也是两间卧室的格局,孟江西夫妻住一间,孟柔和弟弟孟楠挤一间。 孟楠如今只有四岁,小屁孩不谐世事,每天只知道调皮捣蛋,姐弟暂时挤在一间卧室,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随着孟楠长大,再挤下去,未免就会有些不方便。 这种在小村庄里总是无法避免的问题,在孟江西家中却算不上什么问题,实际上,从去年年底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孟江西就已经开始在扩建住宅。 作为本地鱼王,拥有高超捕鱼技巧的孟江西,生活并不差,近几年渔业繁盛,更是攒下一笔数目不小的银钱。 新扩出去的房间预计在明年年底竣工,到时便可让孟柔搬过去。 原本按照孟江西的意思,这个房间是不打算扩建的,毕竟再过个两三年,等孟柔到了婚嫁的年龄就可以嫁出去,这笔本可以留着当嫁妆的银钱,如今却要花在早晚都会闲置下来的扩建房间上,怎么看都不够划算。 然而最懂女儿心思的终究还是母亲,当有一天半夜,刘慧发现孟柔捂着肚子,偷偷跑出房间久久未归时,这个能做家里七分主的女主人当场拍板,这个已被放弃的扩房计划必须立刻启动,而且是刻不容缓。 原本正在凝神沉思不知想着什么的孟柔,听到父亲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道:“白天听了从渔场传来的消息,想了一天,如今这心里却是愈发不安了,闭上眼睛全是父亲和孟离受冤的画面?” 孟江西走到孟柔身前,如同数年之前,在她还小时那样,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轻,动作更轻,这个时隔数年的宠溺手势,即便已数年未用,如今用来也依旧娴熟。 唉!女儿长大,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宠溺,只怕已是为父者最为无奈的事情。 孟柔抬头望着父亲,心中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记的父亲上次说这句话时,还是一年前。那个时候,孟离的母亲刚刚离世,意志消沉的孟离整日浑浑噩噩,在她忧心之际,于是便有了这六个字。 这个六个字,对孟柔而言,就如同定海神针,在她心里,父亲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这个形象不知有多么高大,当初他做到了,现在他仍然可以! 放下心中忧虑的孟柔,回到屋子里睡觉去了,而孟江西则是继续向外走去,直到走进旁边那个院子。 正在屋中一次又一次挥刀,磨练着刀法基础的孟离,听到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吓得差点将手里的木刀扔了出去。 “师父,这么晚了还有人敲门,不会是被那官爷寻上来了吧?”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经过今晚的事情,孟离的确是吓坏了,他这个师父,不愧魔头之名,连官府的人都敢拦,实在是太大胆了! 燕行观摇摇头,自信道:“西州境内,没人能摸着我的尾巴。敲门的这个人,是从旁边走过来的,应该是你的老孟叔。” 燕行观话音刚落,老孟叔的声音便从院外传来。 “孟离,你睡了吗,给我开下门!” 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孟离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而是看向燕行观,“师父,看来您需要回避一下了。” 燕行观眼皮一翻,“怎么?还怕我听见?” 孟离道:“如果你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我当然不介意你留在这里。” 燕行观起身道:“那好吧,我先回避一下。”他走到后窗,嘴里嘟囔了一句“窗子太小”而后轻轻一纵,顺着那扇的确十分狭小的窗子穿了出去。 孟离回身关好窗子,走出屋子,看着篱笆墙外身影中透着一丝焦虑的孟江西,说道:“老孟叔,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院子大门前,将锁闭的大门打开。 孟江西轻叹一声道:“唉!睡不着,想着过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孟离摇了摇头,将孟江西引进屋里,问道:“您是在为白天的事担忧?” “是啊!今天发生的事太突然了,这件事虽然和我们没有关系,但怕就怕在有人会借题发挥,若真如此,我们可就被动了。”闻到屋子里微弱的汗臭味,孟江西微微皱眉,目光一扫,待看到藏在桌子下的一节木刀后,心中一沉。 孟离皱眉道:“您是怕李柏涛借机害我?” 孟江西道:“虽说我们是清者自清,但也不要忘了官字两个口,李柏涛是靠水镇少有的一流武者,官府的人也要考虑他的意见,你们之前发生了不小的矛盾,他不好明面找你麻烦,会不会借这次机会整治你,谁都无法确定。” “好一个官字两个口。”孟离苦笑道:“若果李柏涛真的要公报私仇,难道我们就只能听之任之?” 孟江西一脸苦涩道:“这个世界上的黑暗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你知道吗,你父亲曾经说过,相比外面的世界,孟家村简直就是世外桃源。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不少事后,我对他这句话深以为然。” “我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提到自己的父亲,孟离心里就忍不住生出好奇,父亲离开时他还年幼,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只知道他是一个喜欢藏书、读书的教书先生,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又让他看到了一个和印象中不一样的父亲。 他的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孟离不能不在意。 “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说起孟离的父亲,孟江西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抹缅怀过去的微笑情不自禁的就洋溢在脸上。 “很特别的人?怎么特别?” 孟江西道:“这我可说不上来,他优雅、聪慧,魅力非常,无所不知。在的身上似乎有着数不尽的秘密,和他相处时,就好像被一团迷雾包围,神秘而刺激。”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事,孟江西忽然苦笑一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他了。我给你的那本修炼之法,你可看了?” 孟离将那本已然发黄的书籍拿出,“看倒是看了,只是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总觉得这本书更像是一本强生健体的功法。” 孟江西感触极深道:“的确是一本强生健体的功法,可对你我来说,已然足够了。好好修炼吧,毕竟是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孟离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孟江西道:“行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孟离连忙将孟江西送出门外,说了一句“早些休息”。孟江西摆摆手,默默走回自家院子。 孟离回屋时,燕行观已经坐在屋中,倒着一杯白水,头也不抬的问道:“什么功法?” 练武之人需专注,尤其是起步阶段,尤忌贪多,再加上孟离的身体本就不比常人,自然要更加慎重。 对于师父这般好听力早已见怪不怪的孟离,又一次将秘籍掏出,毕恭毕敬递到给燕行观。 “早就想将这本秘籍交给师父看一看,只是之前一直没有记起。” “好,就让为师来替你把把关。”燕行观接过秘籍,随手翻看,起初还很随意,可随着翻看的页数越来越多,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师父,可有什么不妥?”孟离见他脸色变化,不禁担忧。 燕行观抬起一只手,凝重道:“等我看完再说。” 本就页数不多的秘籍很快便被燕行观翻尽,面对孟离疑惑的目光,燕行观自嘲一笑。 “好手段啊!” “师父,您说什么?”燕行观的声音很轻,孟离并没有听清。 “没什么?”燕行观摆摆手,将薄薄的秘籍放在桌前,看向孟离道:“这本秘籍,是你父亲留下的?” 孟离解释道:“本来是留给老孟叔的,今天白天,老孟叔又送给了我。”说完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这本秘籍我能修炼吗?” “能,你当然能!”燕行观的神情有些落寞,像是被现实给与了沉痛的一击,苦笑道:“这部功法能强身健骨,改善你羸弱的体质,你若修炼,少说也能延寿十年,简直就是为你量身订做。” “延寿十年!那我生命岂不是翻了足足两倍!”孟离双手紧紧攥着这本之前并不怎么重视的秘籍,喜出望外。他剩下五年生命,本来还觉得不够用,如今有了再延一倍的希望,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燕行观叹道:“是啊!而且这部功法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其独辟蹊径的修炼方式,此修炼之法不是运功修炼,而是运动修炼,不仅不会耽误你修炼的时间,还能将你练刀的时间也利用起来,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啊!” 连自家师父都认为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孟离自然忍不住心中欣喜,只是抬头时,见燕行观神色异常,奇怪道:“既是一举两得,师父为何还这般忧愁?” 燕行观无力地挥挥手,“没什么,只是这部秘籍,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一个我不怎么喜欢的朋友。” 孟昔寒啊孟昔寒!你究竟还留了什么手段,这部由逆命老祖亲手编著,曾经引得大半江湖震惊的共道典,原来竟是落到了你的手里。共道典,与道共行,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一章 孟江西遇难 同时修炼两部功法,虽然辛苦了些,但与续命相比,这点辛苦又能算不得什么? 孟离捧着黄页斑驳的老旧书籍,爱不释手道:“老孟叔管这部秘籍叫做无名功法,说是我父亲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一直没有名字,但依师父刚才所言,这部奇特功法,不应该籍籍无名,师父你见多识广,不如给这功法取一个名字吧!” 燕行观恍然如梦道:“这部功法虽能让你脱胎换骨,却还需你自身勤奋,以汗水不断锤炼身躯,要我看就叫它勤奋功好了!” “勤奋功?” 孟离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明明都有了偷懒功这个前车之鉴,怎么还会犯这个低级错误? 孟离望着燕行观,脸上一副绝望的表情,“师父您起名字的本领还真是……” 已然在不知不觉中调整好心态的燕行观得意一笑道:“怎么样,师父我起名字的本领是不是非常了得?” 孟离呵呵一笑,脸上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而他原本想说的也是这四个字:一言难尽! “师父,勤奋功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孟离欲言又止,其中的意味却很浅显。 认为权威受到挑战的燕行观猛地瞪起双眼,目光不善道:“怎么,你觉得为师起的这个名字不好吗?” 孟离吓得直摆手,委屈道:“师父您怎么能这样想呢,徒儿只是觉得勤奋功和偷懒功这两个名字有着相近,不能完全体现出师父在这方面的才能。” 所谓这方面,就是取名字这方面。 被一顿猛夸的燕行观神清气爽道:“算你会说话,不过名字就这么定了,简单直白点只会对你有好处,记住,做人千万要低调。” 低调?平时也没见您低调啊! 听着燕行观的谆谆教导,孟离心里别提有多好笑,当然他这些话,是不敢当着对方的面说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恭恭敬敬的说了句“师父教训的是”。 燕行观摆摆手道:“好了,你继续练刀吧!” 孟离指着秘籍道:“那这勤奋功?” 燕行观道:“当然要一起修炼,这部功法越早修炼,对你帮助越大。” 勤奋功的修炼方法非常简单,甚至比简单偷懒功还要简单,只需按照功法上写明的特殊方法,对疲惫的身体进行刺激,便可逐步改善体质,使其产生蜕变。 燕行观为此功法取名“勤奋”二字,并非没有道理。孟离修炼刀法,体力消耗颇大,正是修炼勤奋功的好时机。 待将功法熟悉之后,孟离拿起木刀,一边开始挥刀,一边开始修炼勤奋功。 孟离今夜开始练刀,乃是由基础出发,按照燕行观的意思,每日最少要挥刀上万次,直至找到最佳的出刀感觉,并将其变为一种不需思考的本能。 一刀接一刀,刀刀不差。燕行观的严格由此才真正体现出来,孟离每挥一刀挥出,都需要严格遵守他所制定的标准,差一点都不行。 严酷到几近变态的要求,不断重复着刻板而又枯燥的动作,高压之下,消耗加剧,不过只是区区百刀,孟离的双臂便已开始酸软,而当这酸软袭来时,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滋养的力量,两者相冲,酥酥麻麻,让他的双臂,再次焕发出新的活力。 勤奋功只是辅助功法,对武力并无明显提升,然而对于修炼带来的帮助,却是不可估量,此时的孟离还没有意识到勤奋功的真正意义,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来修炼。 一夜时间在孟离不断挥刀的过程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天色已亮,勉强完成第一万刀的孟离,在燕行观离去之后,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正如燕行观之前所说,练刀是个体力活,一晚的修炼早已让孟离筋疲力尽,而在完成目标后,他却没有就此停下,强提着精神又练了一遍简单偷懒功,将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周之后,孟离感觉稍好一些,而后也不顾满身的汗臭,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孟离一直睡到正午,直到外面传来争吵声,他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你们不能这样做,我爹是冤枉的,他绝不可能是凶手。” “没有证据你们就胡乱抓人,我要上诉,我要但官府去告你们! 争吵声似乎是从旁边传来,半睡半醒之际,孟离在咒骂声中,似乎听到了孟柔和刘婶的声音。 心里本就绷着一根弦,睡觉都留三分警惕的孟离,听到争吵声后,触电般从床上弹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孟离不敢耽搁,立刻冲向门外,而后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平日里本是极为清冷的村路,此时已挤满人群。而在孟江西的院子里,则站着两人陌生人。 “是他们?” 孟离见到昨夜入村的两位官差,又看了看此时已被他们控制在手上的孟江西,神色愈发凝重。 “难道他们怀疑凶手是老孟叔?这群混蛋!” 孟离阴沉着一张脸,正准备冲上去当面质问,可转念一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行,我不能冲动!” 所有人中,只有孟离最清楚,杀死孟淮阳的凶手绝不可能是孟江西,如果那两位官差真的是为此而来,到最后必然会无功而返,反倒是他需要小心。 接连两日的修炼,已让孟离的身体有了轻微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一般人眼里无法分辨,但对一些“嗅觉”灵敏的武者,未必不能看出端倪。 孟离站在人群中,望着用身体堵住大门的刘慧母女,准备静观其变,如果他们真敢冤枉老孟叔,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孟江西家的院子算不上大,归置的却很温馨,张松站在院子里,望着用身体堵住大门的妻女二人,心情十分复杂。 都说民不与官斗,可实际上,大多数老百姓就连和他们这些当差的说上一句话都诚惶诚恐,若非涉及到家里人的生死大事,就算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堵住自己的去路。 对老弱妇孺从来都很有耐心的张松,轻声解释道:“我们现在带走孟江西,只是正常的传捕手续,如若确定案件与他无关,自然会将他放回来。” 王二苟伸手指着张松道:“你们既然口口声声说你们是冤枉的,那就更不用害怕,这位张大人是靠水府衙的捕头,以秉公办案而著称,在咱们靠水镇那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不会屈打成招的。” 听到最后一句,刘慧母女的情绪,明显平复了一些,他们之所以这般激动,正是怕对方屈打成招,官府的黑心手段,从来就没有少过,就比如隔壁村子去年发生的一起盗窃案,办案的衙役为了快点结案,硬是上了大刑,嫌疑人被折断一只手后,不堪痛苦,只能把罪状认了下来。可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以那人出了名的老实性子,是万万不敢犯贪的。 真让他们把人带走,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们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会不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咱们这里受你们官府蒙骗的还少吗?”孟柔双手用力拉着两扇大门,脸上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昨晚她父亲还让她放心,怎么一夜过去就变成这个样子? 好一个倔强的小姑娘! 张松看着孟柔,这个身形纤细的柔弱少女,却有着一颗和她外表截然相反的内心。就说这个油盐不进的倔强性子,同龄的男生中也不多见。 他轻叹一声道:“你说的这件事我无法否认,事实上官商勾结、官官勾结的现象并不少见,这也是我们这些当差人的悲哀,不过你可以放心,此次案件牵扯人命,任何人都不敢徇私舞弊,这也是我们靠水府衙最后的底线。” 人命大如天。事实上,事关人命的案子,不仅是本地府衙的底线,也是南唐紧紧守护的一张面皮。官场之上各方势力平衡所带来的鱼龙混杂,难免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这种影响发展至今,早已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深知其中厉害关系的治文帝,早在年轻时,就对各州府秘密传达过有关人命案件的戒令。胆敢在此事上动心思,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怠。 破不了命案,没事,但若想以此来草菅人命,却是万万不行。据张松所知,当初治文帝传下这条戒令时,因此而掉脑袋的官员就已不在少数,更别说那些被扒掉官服的,更是大有人在。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二章 倔强的孟柔 南唐,两条富贵路,一为学武,二是当官。 然而这两条路,都不是易于之路,不论是学武成武者,还是习文考功名,都需天赋和毅力,不是想走就能走。 南唐人口千千万,虽然传武遍天下,但能够成就武者的毕竟是少数,而考取功名,进入官场者,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桥,少之又少。 南唐最多的还是过着小日子平平安安就是福的平头百姓,这些人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自给自足就已足够,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自己平静的生活被打扰。 人口众多的百姓,才是一个国家长久发展的基础,然而作为南唐基石的平头百姓们,却是国家中最为卑微的存在。 张松当差近十年,从这十年经历中,他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多数百姓们最怕的并不是那些随手便可取他们性命的江湖高手,反而是本应该将百姓庇护于羽翼之下的官府。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固然有冤假错案的存在,更主要的还是腐败官僚机构。迂腐、暴虐,冷漠,视百姓如蝼蚁的官府,这才是让人们失去信心的原因所在。 正因如此,张松才没有对孟柔的想法感到奇怪,官府失信于百姓,不得不说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张松缓缓迈出脚步,来到孟柔面前,低着望着这个虽然年轻但却已有不俗容颜的倔强姑娘。 “小姑娘,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让人顺心如意,恰恰相反,不如意的事反而占着更大的比例。今天我传捕你父亲,是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你若再加阻拦,我便有理由认为你们是在刻意包庇,不仅不能救下你父亲,反而还会害了他。” “你们不能这样。”张松强硬的态度,就像一记重锤,轰在孟柔心头,将她心中防线尽数摧毁,毕竟父亲的安危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 张松淡漠道:“事实上,若是你们再堵在这里,我的确有将你们当场处决的权利,理由是包庇罪犯,妨碍办案。” “够了!”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孟江西突然大喊一声,他看向张松,脸色阴沉道:“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王二苟呵呵一笑,忍不住说道:“好像是你的家人一直在为难我们!” 张松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没人觉得你是哑巴。” 意识到自己毛病又犯了的王二苟连忙闭嘴,打了一个噤声时的专有手势。 刘慧看着孟江西道:“老孟,你真要跟他们走,我觉得等村长回来更好一些。” 入了官府,圣人都要脱下一层皮。这本是他们村子里的一句玩笑话,却恰巧说出百姓心中对官府的畏之如虎。说到底李慧还是不放心,如果有老村长在,至少还可以从中斡旋。 刘慧的意思,孟江西当然清楚,只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要老村长回来,大概还需要几天时间,他愿意等,但抓他这两人却未必愿意。 看了眼隐藏在人群中的孟离,孟江西松了口气。他真害怕这孩子一时冲动干了傻事,好在这孩子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成熟。 昨晚的意外发现,让孟江西明白了一些事情,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孟离就是杀死孟淮阳的凶手,但直觉告诉他事实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孟离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出人意表的人。 “让开吧!”孟江西暗叹一声,不知为何,看向刘慧母女的目光闪过一抹愧疚。作为兄弟,他仁至义尽,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却并不合格。 “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虽然很不甘心,可刘慧还是让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笔直的小路,直通村外,巡着这条路,走上半天便可出现在数十里之外的靠山镇。 “走吧!” 张松挥了挥手,抬腿向门外走去,可就在这时,变故又生。 之前已然崩溃的孟柔,不知又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再度挡在张松身前。 “你想做什么?” 张松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心里生出一股怒火,坚持的确是一种优秀品格,但盲目的坚持,却与愚蠢等同。 紧咬双唇,唇边甚至已被鲜血染红的孟柔,目光坚定地看着张松。老实讲,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冲出来,但直觉告诉她,这一次分别,很可能就是与父亲的永别。 “能不能不要带走我的父亲,我们家真的不能没有他。”孟柔的眼眶瞬间被泪水浸湿,连串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难道你想让你的固执害死你的父亲吗?给我闪开!” 无助与哭泣,换来的并不是同情,而是张松内心中因烦躁而暴涨的怒火。 紧握着长刀的手腕向前一送,那一直被张松握于手中的长刀,顿时脱鞘而出,刀柄在前,若离弦之箭般点向孟柔右肩。 这一击,张松连两分力都没有使出,目的只是将孟柔推翻一旁,小惩大诫。不过即便只是两分力,以他五锻武者的力量,孟柔这副柔弱的身躯也无法轻易承受,至少三日内是不能抬起肩膀了。 年轻人想要成长,总要吃点亏才好。以腕力将刀柄轻巧送出的张松,在出手瞬间心里也是感慨良多。 此举若是能给对方一点教训,避免以后因性格而造成的祸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刀刃半藏,不需长刀完全出鞘就能触及到孟柔的一击,又岂是她一个柔弱的少女能躲得过的?不等她反应过来,那镶嵌着金丝的精铁刀柄便已顶在她的身上。 孟柔受此一击,右臂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顿时失去知觉,无力垂下。与此同时,那由刀柄上传来的力量,也将她顶的倒退出去。 咻! 一声寒铁鸣,刀不出尽便回鞘。张松单手扶刀,身上刚刚沸腾而起的真气,尽皆收敛,他望着那险些要被他一刀顶倒在地的少女,面色感慨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不能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的结果早已注定,不是坚持到底就有用的。” 孟柔能够说什么?她毕竟只有十二岁,道理懂得不多,只知道做任何事都不能轻易放弃。她父亲曾经称赞这是一个优秀的品质,怎么到了这位佩刀官爷口中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孟柔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父亲,哪怕再困难,她也不能放弃。 “我不知道你说的对不对,可如果连坚持都做不到,那又何谈希望!”她大喊一声,脚下再度向前迈出一步,在张松带着她的压力下,这一步几乎已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但即便只是小小一步,却也意义重大,因为这一步,代表着她的决心。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就是这决心远远超出能力的一步,让张松彻底愤怒。他看着面色已然苍白,但目光却愈发坚定的少女,心中只有四个字:冥顽不灵! 张松决定,今日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懂得收敛以及尊敬,在这个世界,懂得如何尊敬一名强者,才是能够生存下去的基础。 扶刀的左手微微用力,张松右手灵巧一翻,下一刻已是落于刀柄之上,动作之娴熟,如燕回巢。 十年握刀,无数次的重复,让张松和他的刀几乎合为一体,当他的手掌抹上刀柄的那一刻,长刀顺势斩出。 刀光闪动,如黑夜中闪过寒光的野兽獠牙,致命且可怕。那之前连刀鞘都未曾全出的长刀,这一回终于显现出它该有的威力。 众人之中,对这一刀最为了解的,除了张松自己,便只有在一旁用双手羁押着孟江西的王二苟。 张家是靠水镇的刀法世家,尤其对抽刀之术颇有研究,张松苦练刀法数载,早已将抽刀便是出刀的刀法练到至纯至熟的境界,抽刀之际便是雷霆一击,比一名刀客苦练十载的劈刀术都不逊色。 他这一刀劈出,就算不用真气催发,但凭长刀自身的锋利,也能让孟柔那小丫头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过,张松毕竟不是嗜杀之人,心中想的多也是小惩大诫,一刀发至由心,不仅少了几分峥嵘,更是反用长刀,舍刀刃而取刀背。可即便如此,这一刀也要让孟柔重创。 “混蛋,你敢伤我女儿!”孟江西见到这一幕,目眦尽裂,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挣脱开王二苟的钳制。 忽遭变故,王二苟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再看孟江西,已经挣脱开他的双手,向张松冲了过去。 全力爆发的孟江西,速度极快,可就算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出鞘的快刀。 一刀出,寒光至,速度之快,眨眼不及。想要拦下这样的一刀,若是没有后发先制的强横实力,那便只能先发制人,投机取巧。 全力冲出的孟江西,在踏出第一步时,已然知道追击无望,可让他眼睁睁看着女儿重创,他又如何做得到?他现在能做的仅仅只有全力奔跑,同时渴望着奇迹的出现。 可是奇迹,又怎么会轻易出现呢? 就在孟江西心灰意冷之际,奇迹真的出现了,一根突然飞至的竹竿,竟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成功拦下了那几乎必中的一刀。 没有人能够想到,一根倒在路边无人问津的竹竿,会成为救下孟柔的唯一转机,而掷出这根竹竿的,便是之前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孟离。 张松入村前,孟离曾在村外见识过他所有的刀法,虽然是被燕行观填鸭式的强行灌输,但以他在刀法上的超高悟性,对张松的刀法的确有了大致了解。 也许是来自同为刀客的直觉,张松即将出手时,他便已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本能之下,随手抄起路边的一根竹竿,掷飞出去。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三章 少年志不悲 一名武者,自从决定学武那天开始,便要不断的打熬身体,这既是炼体锻魄的必经之路,也是一条坚定武道信念的问心之路。 一名武者能走多远,其中牵扯到的因素有很多,但归根究底,还是天赋和勤奋。 张松成为武者已十年,如今已是炼体五锻,在天赋并不出众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步,和他每日不辍的勤学苦练脱不开关系。 张松每日勤武,不断锤炼之下,身体的强度早已超越常人数倍,即便没有催发真气,以一刀刀背使出的挥砍,也不应该是一根竹竿可以阻拦。 “这个竹竿有古怪!不对,是掷出竹竿的人有古怪!” 一刀卸去心中怒意的张松,将长刀归入刀鞘,不再去看一旁惊慌失措骇然至极的少女,反而向竹竿传来的方向看去。 竹竿传来的方向站着不少村民,但能引起张松注意的,却只有一名皮肤被晒得黝黑的瘦弱少年。 “刚才的竹竿,是你扔过来的?”张松望着仍旧摆着投掷动作的孟离,明知故问道。 被对方抓了一个正着的孟离,自然不会矢口否认,抬腿来到孟柔身前,将其挡在身后,直面张松道:“就是我。” 刚刚因女儿得救而松了一口气的孟江西,看到孟离后又将心提了起来。脚下不停,本是冲向张松的他,跑到孟离身边,轻喝道:“你这小子,逞什么能,回家老实给我待着去。”说完又对张松道:“我跟你们走,现在就走。” “我若想带你走,随时都能做到。”张松摆了摆手,对孟江西冷冷一笑,而后看向孟离道:“昨晚我入村时遇到一位名为孟侯的少年,孟侯帮我引路时曾帮一位少年辩护,这个少年名为孟离,我猜,你就是那个孟离吧!” 事实上,孟侯已经不只一次帮孟离辩护。今天一早张松便找到孟侯履行承诺,在帮孟侯真气渡体时,孟侯再次为孟离求情,而感受到这份纯真友谊的张松也只是微微一笑。 不过,今天见到这个孟离,他却发现了一些奇异之处。 这个孟离,气血虚浮,但却体力充盈,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武者味道,似乎触摸到了武者壁垒。 这少年学过武? 张松心中好奇,若真学过武,时刻打磨气血,又怎么还会气血虚浮? 不过,刚才那飞掷而来的竹竿,的确有些不简单,不说掷竿之精准,仅是那一掷而出的爆发力,便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张松看向孟江西,恍然大悟后似笑非笑道:“咱们南唐虽然弘扬武道,遍传天下,却也不是有教无类,任何人都可以教,可以学的。若无传武令箭而私自授武,那便是不尊国法,其罪可大可小啊!” 孟江西道:“大人慧眼如珠,我们的确有过修炼,可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强身健体的法子,若是大人有疑,可以随意探查,看看我们体内是否有真气痕迹。” 说完,伸出双手,坦荡无惧。武者的定义是真气流转,体内若无真气,又怎么称得上“修炼”二字,修炼都谈不上,又何谈私自授武? “你倒是会辩解。”之前已经了解过孟江西情况的张松,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好笑道:“之前还骂我混蛋,现在却口称大人,你这人变脸的功夫可不比女人差。” 大部分女人,变脸的功夫都不会很差,那一句“变脸如翻书”,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孟江西沉着脸道:“你若再敢对我女儿出手,我绝饶不了你。” 张松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孟江西,扭头看向孟离道:“敢向我出手,你很不错。” “大人谬赞了,小民只是一心救人,迫不得已。”孟离双手抱拳,不卑不亢。面对这位来自靠水镇的大人物,纵是心中不喜,也不能表露出来。 “好一个迫不得已。”张松哈哈一笑,对孟离不禁多看了两眼,感叹道:“难怪是敢顶撞李柏涛的人物,倒是长了一副伶牙俐齿。” 孟离道:“小民牙齿一直不错,吃什么都很香,不劳大人挂心。” “哼,小家伙!” 张松冷笑两声,不再理会这个无足轻重的少年郎,挥了挥手,对身后的王二苟道:“我们走,再有阻拦者,杀无赦。” 一句杀无赦,声音虽轻,却说的众人肝胆皆寒! 张松扭头向村外走去,王二苟也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绳索,将孟江西双手捆住。又说了一声“冒犯了”,推着孟江西往外走,路过刘慧身边时,后者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孟江西苦笑一声,却未开口,沉默着向外面走去。 村外道路上,很快扬起两道烟尘,一阵马蹄疾行声,渐渐远去。 父亲的离去,让孟柔一直压抑的情感彻底爆发了出来,猛地扑倒在孟离怀中,嚎啕大哭。 孟离摸着她的头,就像小时候安慰她一样,轻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让老孟叔平安回来!” 张松和王二苟带走孟江西的时候,李柏涛正在房中静坐。他的房间宽敞明亮,里面的家具从桌椅板凳,到平床书柜,一应俱全,且都是出自村中最好的木匠手笔。这座因他传武而来,便被老村长特意准备的屋舍,几乎已是村中最好的房子,但对每日都坚持苦修,早已将生活与修炼融为一体的李柏涛而言,此等身外之物并不值得在意。 李柏涛修炼不久,孟溪从外面走了进来,就像回家一样,找了个椅子随意坐下。 察觉到孟溪进来的李柏涛收敛功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道:“张松他们走了?” 孟溪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李柏涛见他这般拘谨,好笑道:“有什么问题就问,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孟溪道:“师父,您觉得孟江西会是凶手吗?” 李柏涛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是凶手吗?” 孟溪摇摇头。李柏涛本以为他会说不知道,但他说的却是“不是”,语气非常坚决。 孟溪笃定道:“孟江西绝不可能是凶手,我爷爷曾说过,他是一个极有责任感的男人,绝不会因个人恩怨祸及家庭,或者说,任何有可能会使家人受伤的事,他都不会去做。他与我二叔的恩怨由来已久,若要出事,早就应该出事,怎么还会等到今天?” 李柏涛赞赏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你二叔是死于武者之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而在孟家村,能发挥出武者力量的只有孟江西,换而言之,他是唯一的突破口。” 孟溪眉头一挑道:“他真的是武者?” 李柏涛道:“不是武者,恰似武者,他的修炼方式有些缺陷,并不能将修炼来的力量全部转化为武力。” 孟溪摇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他会是凶手。” “那就让事实说话吧!”李柏涛并不急于与这个自己极为喜爱的弟子争辩,笑着道:“听说你爷爷要回来了?” 孟溪道:“今天早上来的信,已经在返回的途中,不过爷爷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回村之前会先去一趟靠水镇。” “要去靠水镇?”李柏涛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旋即释然道:“这样也好,之前我还在考虑要怎么和你爷爷说这件事,现在却是不用了,他去了靠水镇一定会介入其中。” 孟溪担忧道:“如果可以,我宁愿爷爷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件事情。”想起近几年身体已越来越差的爷爷,孟溪脸上闪过一丝忧虑,询问道:“师父,我能不能去一趟靠水镇?” 李柏涛皱眉呵斥道:“现在正是你筑基的关键时刻,你怎么能随便乱跑?” “可是我……”孟溪正要征得师父理解,就见到后者抬起手,将他的话语打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爷爷不会有事,毕竟是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当然,你若非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我传你武艺,终究不是为了限制你的自由,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不过在走之前,你要先将第一锻完成。” 听到要完成第一锻后才能出村,孟溪愁眉苦脸道:“那要练到什么时候?” “你放心,时间不会很长。”李柏涛欣慰道:“通过这两日修炼,我已对你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你的天赋的确是世所罕见,短短两日,筑基便已完成大半,相信过不了两日,你就能完成第一锻。” 孟溪双拳紧握,顺着窗子眺望村庄南方,喃喃道:“还要两天吗?既然是这样,那我便再多等两天。”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四章 雄鹰与雏鹰 春天的风,微寒。尤其是入夜之后,更是凉人。 入夜后,安抚好刘慧母女的孟离返回家中,披上一件黑布缝制的外套,悄悄往山上走去。 摸着这件不久前孟柔亲手为他缝制的御寒外套,孟离的心情无比复杂。 老孟叔被官府带走时,孟柔撕心裂肺的画面历历在目。事情发生到这一步,他这个始作俑者始料未及,莫说老孟叔是受到他的牵连,就算他与无关,为了孟柔,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山路走到一半,心中已经下定决心的孟离毅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山下跑去,跑到山脚时,突然被一席黑袍拦住。 “师,师父。”看到一身黑袍的燕行观,孟离低下头,就像犯错时被大人撞见的孩子。 “今天的功夫不学了?”燕行观看着深深埋下头颅的孟离,眉毛微微皱在一起。 “心不静,学不下去。”孟离低着头,面容羞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既然踏上了武道之路,便不能懈怠,母亲还在世时,和他说过最多的事,就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燕行观叹道:“是因为白天的事?” 人在山中坐,尽知山下事,今天村子里发生的事情,燕行观都已经知道。 孟离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语气坚决道:“师父,我要去靠水镇。” “去了又能如何?” “我要将老孟叔救出来。” “怎么救?”燕行观扫了孟离一眼,轻描淡写道:“靠水镇不比孟家村,人生地不熟的,就凭你这连一锻武者都比不上的微末真气,又能改变什么?难不成你想要自首?” 他们都知道,让孟离去自首,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孟离道:“你我都知道,老孟叔是被冤枉的,他不该受到这种待遇。” 燕行观语重心长道:“所以说你还年轻。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残酷。无辜之人含冤入狱,这些年来只是我见到的就不知有多少。” 听他这样说,孟离更加担忧。“那我就更应该去了。” “那就去吧!” 本以为自家师父会极力阻止的孟离意外地看着这个捉摸不透的男子,诧异道:“你不阻止我?” 燕行观道:“你若真想去,我拦你又有什么用,况且你早晚要走出去,倒不如借这个机会长长见识。” 一个人的成就,往往与环境、出身离不开关系。就好比养鱼的水池,大池子的大鱼总要比小池子的多上一些。 如今孟离这座小池子,也到了该扩一扩的时候了。 见孟离忽然没了反应,燕行观好笑道:“怎么,你又不想去了?” “没有!没有!”孟离连忙摆手,感动道:“徒儿只是没有想到师父会答应得如此痛快,既然这样,徒儿这就回去准备,也好早去早回。” “等一下。”燕行观叫住孟离,望着这个一脸疑惑的徒弟无语道:“早去早回?难不成你还想连夜赶过去?” 孟离理所当然道:“兵贵神速,早一些抵达,我这心里便早一分安宁。” 燕行观道:“那好,就算你连夜赶到靠水镇,这个时间又能做什么?况且,你连怎么入手都不知道。” 孟离愁眉不展道:“师父,那我该如何是好?” 燕行观道:“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等明天一早,我与你一同出发。” “师父您也要跟我一起去。”看着这个平时连山都懒得下的懒散师父,孟离感到一丝丝的意外。 燕行观没好气道:“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赴难?” 雄鹰翱翔,雏鹰则庇护于羽翼之下。在徒弟成长过程中进行保护,这是身为一名师长理当尽到的义务。 孟离兴奋道:“有您在,这次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之前觉得这是自己的事,不想劳烦师父,现在对方主动出马,他又怎会拒绝。 可是,刚刚给了一个甜枣的燕行观,很快又泼下一盆冷水。 “你可不要想得太美,这次出去,我只帮你出谋划策,具体的事情还要你自己去办,就当是对你的一次考验。” “那也行,反正有您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孟离倒是懂得什么叫知足常乐,有师父在后面撑腰,如果出了事,他还真能不管自己? 第一次出门,心情难免有些紧张。孟离回到家中便开始准备行装,收拾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简装出行,只带着那一把用白布包裹的木刀。 睡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未亮,孟离便被燕行观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还未曾完全睡醒依旧是一副睡眼惺忪模样的孟离,看着不知何时来到屋中的师父,咧嘴露出一个傻笑。 “早啊!师父!” 燕行观将孟离扔在床上,又把床边的衣服扔在后者身上,气愤道:“我是让你好好休息,不是让你睡懒觉,等你再睡一会儿,村子里的人就都该醒了。” 燕行观的话,让孟离打了一个激灵,沉沉的睡意,顿时消去无踪。 “不好!” 怪叫一声的孟离从床上爬起,拿着衣服就往身上套,手忙脚乱的同时不禁泪流满面。 天地良心,不是他故意要睡懒觉,实在是这几日过于疲惫,一粘枕头就没有控制住。 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挎上昨夜重新裹好的木刀,孟离取出纸笔,趴在桌子给刘慧母女写了一封表明去意的书信。 燕行观不解道:“为什么不当面告别?住在隔壁还要写信,岂不是多此一举?” 孟离拿着字迹还未干透的告别信,沉声道:“我不想看到他们担心的样子,这样告别会好一些。” 燕行观嘴巴一撇道:“不要搞得和生离死别一样,这一趟有我陪着,你能出事才是怪事。” 走出家门,将告别信插在隔壁院子的大门上,孟离眺目望了眼院子里最靠内侧的窗户,而后向村外走去,很快,村外小路上便出现两道披夜而行的黑色身影。 靠水镇位于孟家村以南将五十里外。快马奔行也要半天时间,更何况是徒步而行?正常人想要从孟家村到达靠水镇,纯靠脚力大概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之所以只比骑马多一倍,还是在有小路可以抄行的情况下。 不过对修炼出真气的武者而言,这个时间还要再打一个折扣,有了真气助力,不论是耐力还是赶路的速度,都会大大提升,这还是在没有学过轻身功法的情况下,若是有一两手精妙轻功傍身,这个时间还要再度缩短。 孟离以简单偷懒功修来的真气虽然不及常人充盈,可那毕竟是实实在在用功法磨出来的真气,灌注于双脚赶路,很快便体会出其中妙处。 借助真气赶路的孟离,不仅身轻如燕,一点也不会感到疲惫,赶路的速度也比正常行人快了一倍。 当然,孟离目前的真气还很微弱,不足以支撑他感到靠水镇,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燕行观提着他跑。 一路疾行,紧赶慢赶,总算在中午前赶到了靠水镇。 和孟家村那个小渔村不同,作为隶属于界水城之下,仅有的两个镇子中的一个,靠水镇的规模超乎想象。镇中仅是户籍在册的人口就已上万,是周围下涉十数个村庄的生活中心。 从未出过家门的孟离,首次进入靠水镇便被镇中的繁荣景象所吸引。街道上人流不息,在孟家村等同绝迹的小摊小贩竟随处可见,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孟离游走其中,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以往的十多年,好像都白活了一般。 “好一副人声鼎沸的盛世画卷!” 孟离感慨一声,脸上因兴奋而涌出一抹潮红,如此盛景在未曾见过世面的孟离看来,简直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以前听上了年纪喜欢絮叨的老人们说靠水镇如何之好,当时只当这些老而垂暮的长辈们是在感慨时间流逝的不易,本是不以为意,如今再看,不免惊叹。 这座盛景喧声的靠水镇,是真的好啊!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五章 张松的怀疑 靠水镇府衙。 刚刚将年迈老父送走的张松,一个人坐在班房里独自发呆。 张松这一代,家里一共有四个孩子,相差将近二十岁,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张松也是最受家中照顾的一个孩子,而这也是他能在本地官场如鱼得水的主要原因。 昨日中午从孟家村而来,一路紧赶的张松,在王二苟的协助下,终于在黑夜来临前,将孟江西押入府衙大牢。本是打算连夜突审,没想到父亲年轻时所受旧疾发作,迫不得已,只能耽搁一个晚上。 幸好父亲的旧疾并不严重,休息一夜便可无碍,于是一早便被张松请了出来,查看孟江西是否有过练刀的痕迹。 然而结果却让张松感到失望,经他父亲检查,孟江西的确没有练过刀。对于父亲的判断,张松自然不会怀疑,事实上,在将父亲请出之前,他就已有了这方面的怀疑,只是不太确定。 可若孟江西真没练过刀,那杀害孟淮阳的凶手又会是谁?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劈出那样干净利落的一刀?这孟江西总不会是那种首次提刀便能将刀意融会贯通的刀法天才吧? 苦笑着摇摇头,将这等荒谬想法从脑海中抛掉,就在这时,王二苟绕过府衙内的层层巡哨,从外面钻了进来。 望着跳窗而不走门的王二苟,张松哭笑不得道:“我跟外面的人说过了,以后你来找我,直接通报就行,不用这样偷偷摸摸。” 王二苟先是傻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神色一变,认真道:“张哥,孟江西那边怎么样了?” 王二苟不是官家的人,本来没有资格参与这件案子,但人都是他帮着押回来的,了解他性格的张松知道,若让他就此不管不问,只怕会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虽然早已猜到王二苟来此的目的,但当听到他亲口说出时,张松还是苦笑一声,摇头道:“抓错了!这个孟江西根本就未练过刀,若是用过刀,顶多也是菜刀。” “如果不是孟江西,那又会是谁?难不成真是那个捉摸不透的黑袍高手?” 王二苟问出了一直压在张松心里的疑问。 难道真是他判断错了? 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张松,面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 一肚子疑问的王二苟,没有注意到张松的异常,继续自顾自道:“还有这个孟江西也是怪怪的,他明知道自己无辜,为什么这一路上没有听他辩解过一次,搞得我还以为他是做贼心虚,将自己的罪行默认了呢!” “你说的对,这个孟江西的确有些可疑。”王二苟的话倒是提醒了张松,回想孟江西来时的表现,的确是十分可疑,好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一样。 王二苟迷茫道:“不是说他不是凶手吗?怎么又变得可疑了?” 张松道:“可疑并不代表就是凶手,直觉告诉我,孟江西很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他之所以沉默,就是不希望我们也知道。” 王二苟激动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不知道!”张松摇头苦笑道:“嘴长在他身上,他若不开口,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王二苟道:“让他开口的方法还不多?咱们大刑伺候,不怕他不开口!” 张松眼睛一瞪道:“胡说什么,南唐律法森严,犯人都不能轻易动刑,更何况是一名已经摆脱嫌疑的疑犯。”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的王二苟乖乖闭嘴。南唐之所以能日益强盛,和朝堂上不断完善的南唐律法脱不了关系,尤其是两年前治文帝因身体原因退居幕后时,年仅十岁便已手握社稷神器的皇长孙,首先从刑法开刀,明确规定不得滥用私刑,每当用刑,必须写明原由,上报批准后,才可动刑。 刑腐之弊由来已久,走到今日这一步,张松一点都不奇怪。若是能够因此改变百姓心中对朝廷的看法,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的王二苟开口说道:“就算不能用刑,那也该过去问问,他若不配合,便告他一个妨碍公务,看他怕不怕。” 张松冷笑道:“他连杀人的罪都敢顶,更何况是妨碍公务?” “那怎么办?”王二苟就像泻气的皮球,无力苦笑。 明知前方有路,但却不得其径,这几乎已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等。” 让王二苟没有想到,面对这种情况,本是案件负责人的张松却不急不躁的说了一个“等”字。这个等字说出,不知要先在心里忍下多少辛酸。 风云客栈,一间颇具风云的小客栈,孟离坐在这间气氛有些紧张的客栈,看着身边或是抱剑或是背刀的江湖人士,心里无比激动。 “师父,这靠水镇不愧是西州地界的两镇之一,平时看不到的江湖人士,在这里竟然随处可见,您看旁边那名抱剑的剑客,剑柄顶端着好大一块玉剑首,定然是一位大高手。” 孟离从只放了两碟小菜的桌子上拿起筷子,偷偷指向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在那桌子上此时正坐着一名独自饮酒的中年剑客,怀中抱着一把剑柄镶玉的宝剑,玉成圆形喇叭状,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剑首,不仅如此剑鞘上还镶着璏玉和珌玉,看上去便有一副翩翩高手的不浊气度。 自古以来,名剑风流,没有几手过硬的手段,又怎么敢佩戴价值如此不菲的宝剑?被人抢了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燕行观捏了一粒花生放进嘴里,不屑道:“狗屁的高手,几块假玉就把你兴奋成这样。” “假的?”孟离愕然,随后却又释然。“难怪其他人,对那宝剑都是视而不见。” 燕行观又捏了一粒花生,呵呵笑道:“要不说你还嫩呢,等以后闯荡时你就会发现,像这样充门面的样子货,不知有多少,江湖争名,谁又不希望让人高看一眼呢?” “若真如此,那这江湖也未免太虚假了些。”望着对花生米情有独钟的燕行观,孟离偷偷凑近身子,轻声道:“师父,这客栈里集聚了如此多的江湖人士,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燕行观赞赏道:“算你小子聪明,记住,以后独自在外,就要多看多想,至于要不要多问,要看情况而定。靠水镇的江湖人士虽然不少,但也不至于在都挤在这一座小小客栈里。” 事出于常,必有症结。风云客栈的异常之处,自从燕行观进入客栈大门时就已经发现,之所以不点破,就是要让孟离自己发现。雏鹰总有要独自翱翔的一天,在此之前燕行观能做的就只有多多引导。 心中想法被证实的孟离,像是得到了巨大鼓舞,再次问道:“那会是什么事呢?” “你问我?”燕行观指着自己,哭笑不得道:“我和你一起进镇,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一直以为师父无所不知的孟离,首次意识到,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无所不知,师父比他多的,只不过是长久积累的经验和善于思考的习惯。而这也是他以后需要学习的地方。 孟离抱着学习的态度虚心请教道:“师父,以后闯荡江湖时,若想了解一些不知道的事情,应该怎么做?” “多听,多看,多问。”燕行观嘴里吐出早就准备好的三个词,笑容很是欣慰。 “多听?多看?多问?”孟离嘴里默念着这个行走江湖时人人都需必备的六字真言,像是突然开窍般大彻大悟。 旁边有客栈伙计不停穿堂而过,孟离拉住其中一个,问道:“这位小哥,打扰你一些时间。” 那伙计也是机灵之人,见孟离如此客气,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见到孟离背在背后的木刀时,忍不住笑道:“客官可是初游江湖啊?” 孟离腼腆道:“小弟的确是第一次出门远行,此次来到靠水镇,就是想多涨一些见识。不过,小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伙计笑道:“客官你谈吐文雅,对我这个下人都这般客气,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厚道人。”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六章 给自己挖坑 江湖混久了,见多了人情冷暖,心也就磨薄了,不给他们这些端茶递水的下人脸色看就已不错,莫说是这般客气。 “原来是这样啊!”孟离傻笑地挠了挠头,向坐在对面的师父看了一眼,眼神中有征求的意味。 燕行观自顾自地吃着花生,假装没有看到。犯错不怕,怕的是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有些东西自己经历了才有意义。 小伙计看出了孟离的难处,笑道:“客官可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小的?” “对对对!”被这一语戳中心思的孟离连忙点头,习惯性地凑过身子,小声问道:“我看你这店里集聚了好多江湖人士,便想着问问是不是你这店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伙计哭笑不得道:“客官您说笑了,我们店做的是正经生意,每日除了招待顾客,就是伺候顾客,哪里有什么大事可以发生。” 孟离想了想,觉得这个伙计说的话还真有那么一些道理,一个开客栈,若总是会有事情发生,那这生意还怎么做?想起话本小说中动不动就在客栈、酒馆大打出手的江湖高手,孟离心中顿感荒唐。 “那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聚在这里?”话已开头,孟离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伙计被他这么一问,似乎真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恍然道:“我说今天的客人怎么有些多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孟离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静待下文。 伙计道:“客官你有所不知,咱们镇有一家姓李的大户,靠粮油生意起家,前些日子,李员外的小儿子去靠水武馆学武,没成想竟是一个小天才,短短五日就完成筑基,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一锻武者。李员外得知这件事,高兴坏了,连忙赶到界水城花重金购得两招精妙剑法。那李家幼子剑法学成后,自认为一锻之中已无敌手,如今正在后面那条街上摆擂台呢!” “一锻武者还要摆擂台?五日筑基就能这般狂妄吗?”听到伙计讲解的孟离顿时目瞪口袋,作为一位练了一遍功法就锻体成功的“奇才”,孟离对五日锻体这个概念,还真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在旁人听来,这话未免就有些无知了。 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的伙计,刚要给这位一定还未筑基过的“少侠”讲一讲五日锻体的意义。便听旁边的几桌频频传来呼喊。 那伙计脸上笑意顿时化作苦笑,向孟离二人告罪,连忙小跑过去,唯恐怠慢了这群脾气比本领还大的大爷。 孟离望了眼穿堂走位的伙计,收回目光后转而向燕行观问道:“师父,这个五日锻体意味着什么,难不成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壮举?” 天可怜见,孟离这番话绝没有半点嘲讽之意,可落在即便是当初一日锻体的燕行观的耳中,却还是有些刺耳。 一次锻体,果真是惹不起啊! 趁孟离不注意时翻了一个白眼的燕行观撇着嘴道:“筑基是判断习武天赋中最常见的一个标准,九成九的武者,能在一月之内完成筑基就已经不错,五日筑基的人,若是遇到一些机遇,未必不能成就纳气。到那时也算真正进入江湖这个圈子了。” 湖泊有深浅,江湖之中亦分三六九等,所谓江湖留名,留的都是那些真正高手的大名,在他们眼中,炼体境的武者不过是一些鱼虾炮灰,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 武道的路,还很漫长啊! 还不知以后要走出何等艰辛道路的孟离,心中倒是格外坦然,笑眯眯道:“能成纳气,那岂不是要和师父一个境界,难怪敢行如此狂举,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和这个李家天才打好关系。” 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何况还是一个武路坦途的朋友。 燕行观瞥了这个想法天真的徒弟一眼,冷笑道:“你可知道小时了了?” 孟离摆正面色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徒儿听过这个典故。” 燕行观道:“小的时候天赋高,长大了未必会有成就,一个武者,若是不够努力,再好的天赋也是无用,这一点你需谨记。” 这些话既是说那李家天才,也是提点孟离。 知道师父心意的孟离点点头,重重道了句“知道了。” 酒足饭饱后,师徒二人从客栈里走了出来,望着满街人流不知该外哪里走的孟离忽然向师父求助道:“师父咱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直接去府官府吗?” 燕行观摆手道:“直接去衙门要人,那是下下策,最好的办法是让官府亲手把人放出来。” “让官府亲手放人?”孟离眼前一亮道:“难不成师父你能和官府通上话?”身为武者,会有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权,师父如此厉害,上通天听也未可知。 燕行观白痴一般看向孟离,无语道:“想什么呢?就算武者权力再高,官府的犯人也不是想放就能放的。” 孟离愁眉苦脸道:“那可怎么办啊!” 燕行观道:“救你老孟叔的事情先不着急,他如今只是嫌犯,找不到证据不会定罪,顶多吃点苦头,性命却是无忧。” 孟离听出了燕行观的意思,问道:“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燕行观顺着人流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道:“难得来一次靠水镇,总要转一转,顺便带你长长见识。” 孟离亦步亦趋道:“可是……”不等他把话说出,便被在前面带路的燕行观伸手打断。 “以后行走江湖,切记要戒骄戒躁,这也是今天我要给你上的第一课。先跟我转一圈吧,等你心稳了,在考虑救人的事。”说完一笑,道:“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 两人围着靠水镇的闹市转了一圈,等到往客栈走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 燕行观扭头看了一眼一语不发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孟离,问道:“心静了吗?” 孟离点了点头,戒骄戒躁,并不等于放下一切,不过师父有一点说得对,有他在,不会有事。 一个时辰后! “师父,我们再转转吧!” 手里拿着一块黑布和一个牛皮面罩的燕行观,未曾想到孟离会这般看得开,点点头欣慰道:“你还想去哪里?” “李家少爷在后街摆了擂台,徒儿和他都是一锻武者,年纪也差不多,想了想,觉得不能错过。” 白天客栈吃饭时,孟离听那伙计说起,便已经动了心,不过那时救人心切,并未有时间多想,如今静下心来,心里不知怎的痒了起来。 毕竟是少年心性,爱看热闹,不过这样也好,多听多看,这才是一个江湖人士该有的样子。什么是江湖人,说得直白些,就是爱凑热闹。你连热闹都不凑,又怎么让人家记住你的名字,留不住名,又混个什么劲? 心中微微发出感慨的燕行观摇头轻笑,说道:“想凑热闹没问题,但凑出麻烦就需要你自己解决了?” “凑个热闹能出什么麻烦?”涉世未深,还不知何为风云突变的孟离,露出一副天真模样。 燕行观似笑非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玄学?” 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提起玄学的孟离愣了一下后说道:“我看过父亲留下的《通易全解》,对玄学略知一二。” 燕行观忽然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肃然道:“玄之又玄,谓之玄学,我们将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归之为玄,随着这种现象的演变,便有了玄学这一门学说,有人说所有无法用正常规律解释的玄学异象,是因为这片大陆与人体之间存在一种奇妙联系,这种奇妙联系所产生的奇特差异,便是那些难以解释的由来。就好比修炼武道,也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 听着这番好像胡说八道的言论,孟离呵呵一笑道:“比如说……” 燕行观看了他一眼道:“就好比你现在这种情况,筑基成功之后,真气灌体,完成炼体第一锻,可你有没有想过,炼体境为什么会有锻体的说法?” 孟离似乎嗅到了一股凝重的气息,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为什么?” 燕行观道:“锻体就是对身体的锤炼,这是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当你完成筑基,成为武者时,你的身体就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蜕变,这也意味着你与这片天地将会构建起一个新的联系,而在适应的过程中,很多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便会接踵而至,而我则称这些事为麻烦。你不找麻烦,麻烦却会来找你,这就是你成为武者后要过的第一关。” 孟离目瞪口呆地望着燕行观,无语道:“还可以这样?” 从父亲那本《通易全解》上,他的确看到过一些有关人与天地奇异关联的说法,而他父亲则称其为磁场。人与天地的磁场应该是一直不变的,即便是有所变化也是极其微弱的变动,影响不大。而按他师父的说法,成为武者之后,因一次锻体身体会发生蜕变,而这种变化,会与天地构建新的磁场,在这个过程中,紊乱的磁场变化,会使当事人遇到很多危机。 听起来虽然有些荒谬,但仔细想想,的确说得通。 “师父,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害怕被莫名其妙就给殃及池鱼的孟离立刻认怂,扭头便要向客栈跑去。 燕行观一把拉住孟离,兴奋道:“现在想跑已经晚了,之前你不说我还没有想到,看来这次的确是一个锻炼你的好机会。” 从未见自家师父如此兴奋的孟离,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貌似,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啊!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七章 刀法的诱惑 靠水镇历史悠久,自南唐建国之始便已存在,经过数十年的发展,从最初的一处破落村庄,逐渐转变成一座农贸重镇。 自两国停战开始,近十年时间,是靠水镇发展最为迅速的一段时间,作为以农贸为主的重镇,靠水镇生产的农作物几乎供养着半个西州。而借助粮油生意起家的李家,则是最早的受益者。 短短十年时间,李家焕然一新,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主,摇身一变,成了一方豪阀,财力之雄厚,靠水镇中能够排入前三。 不过,财力终究不比武力,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道下,一个没有武力保护的家族,若想平安生存下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靠水镇中势力错综复杂,各种大小家族不计其数,若是分成三六九等,多金而武弱的李家只能排入二流家族。 李薄云是李家的家主,也是将李家发展到今天这一程度的最大功臣。李薄云这一生别无所求,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李家发展成为靠水镇的一流家族,因而当他最小的儿子李其峰展现出惊人的修炼天赋时,李薄云高兴坏了。 一直以来,钱粮富足的李家,在一些别有用心者的眼中都是一块肥肉。为了保住如今的地位,李家在各方势力中不断斡旋,不知吃了不少苦头。 一名守护者,是一个家族长久发展的根本,这个道理李薄云很早之前就已看透,这些年来他一直不遗余力的结交武者,虽然与不少武艺高强的武者定下承诺,可还是不如培养一名本家武者来得可靠。 李其峰的出现,让李薄云看到了希望,五日成锻的天赋,只要细心培养,未来必定可以成为顶尖的武者,若是有幸再进一步,步入炼体武者之上的纳气境,莫说是小小一靠水镇,就连在西州两城之一的界水城中,都能称王称霸。 能得如此机遇,靠经商起家的李薄云,自然舍得大把花钱,不仅为他的宝贝儿子拜求名师,更是花费重金到界水城的觅宝阁,购得两式精妙剑法。 如今的李其峰还只是炼体一锻,但在习得远超靠水镇地界水平的两式剑法后,已经能够在靠水镇中做到一锻之中无敌手的壮举,超常发挥甚至连二锻的武者也能一较高低。 一直被各大势力压迫了近十年的李薄云,终于体会了一次扬眉吐气的感觉,得意之余,竟在家门前为儿子摆起擂台。 难得高调一次的李薄云虽然有意气之争的嫌疑,但对李其峰来说,这次机会也未尝不是一次让他蜕变的契机。 为武者,需要一往无前,此次擂比若真能为他铸就一颗勇猛精进的武者之心,未来很长一段道路,都将会是一条坦途。 孟离二人来到后街时,比武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望了眼擂台上总是能一招将对手击败的少年郎,孟离有些羡慕道:“这个李其峰还真是厉害,真气都没怎么用,只凭剑法竟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有人上擂台,有人下擂台。数丈见方的擂台上,辗转腾挪之间,往往只是一个转身,人便已掉下擂台。而那一直立于擂台上的年轻人,便是年纪轻轻就已名动靠水的李其峰。 李其峰年纪不大,今年不过十一岁,正是少年适武的最好年纪,南唐颁令授武,也是要从这个年岁的娃子抓起。 站在人群最后面的燕行观,纵然是一步临近塑命境的纳气巅峰,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场面,见到这如同孩童戏耍的一幕,仍是津津有味。 “虽然是在瞎胡闹,但这李其峰在一锻之中,的确已难有敌手。” 孟离眼中精光一闪,道:“一锻无敌?就凭他这两手剑招?” 一名武者的手段高低,与许多方面息息相关,功法和招式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自始至终便抱着看戏心思的燕行观望着擂台下春风满面的李薄云,似笑非笑道:“这个李家的家主不愧是靠水镇鼎鼎有名的大商人,下注投资倒是颇有眼光,他为李其峰淘换来的这两式剑招,乃是奇隆山白剑洞的两式看家本领。奇隆山的白剑洞是西州地界中久负盛名的一个二流剑派,而让他们一直久负盛名的原因,便是这两式压箱底的剑招。这两招剑法一为白剑耀日,一为浮光三白,都是经得起推敲的二品剑法,与本地众人所学顶多只是刚刚入流的三品剑法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二品剑法!难怪这李其峰如此了得,只凭剑招便能将对手击落台下。” 听到自家师父的话,孟离大吃一惊。所谓二品剑法,听上去虽然有些二,但那的的确确已是了不得的剑法,江湖上入得了流瞧得上眼经得起仔细推敲的剑法便只有三类,谓之三品、二品、一品。 似靠水镇这等边远地区,拿得出手的剑法顶多也就是刚刚入流的三品剑招,人人向往璀璨如星河的剑法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武技。在靠水镇过活的大部分武者,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二品的武技。 与二品的武技对应的,便是二流派门,这片大陆上,公认的一流门派便只有八个,也就是众人皆知的八大派,除去这八个最顶尖的门派,便是在其中充当中流砥柱的二流门派。 对于靠水镇而言,拥有二品武技的二流门派,无异于庞然大物。 孟离骇然,燕行观却是嗤之以鼻,冷冷一笑道:“重技轻本,终是小道,这个李其峰,以后有不了太大的成就。” 吃不着葡萄心里格外酸楚的孟离噘着嘴委屈道:“我倒是想学两招上流的刀法,可是您也不教啊!” 燕行观拍着肚子道:“高深的刀法,我这里多的是,你想学,还早了点!” 孟离道:“徒儿知道,师父的意思是让徒儿先将基础练好,但学刀法和练基础,本就可以互不打扰,徒儿保证,以后就算学了刀法,也不会在基本功上懈怠半分。” “有你这句话,为师就放心了。”燕行观老怀甚慰,望着擂台上的李其峰,心中一动道:“也罢,既然你学刀心切,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孟离问。 燕行观伸手指向擂台上的李其峰,面带微笑道:“只要你能胜过他,我便传你三式压箱底的刀法,保你以后受用无穷。” 孟离无语道:“你是想让我上擂台?” 他这个师父,之前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什么成为玄学之说,什么麻烦自来,闹了半天,他的麻烦在这呢! 燕行观笑眯眯道:“就说你敢不敢吧!” 孟离胸膛一挺,顿生豪气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李其峰的剑法虽然精妙,但依我看,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方法。” “怎么破解?”燕行观忽然来了兴致,笑问道。 孟离双目微眯,轻轻吐出八个字。“避其锋芒,蓄势待发。” 燕行观点头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要做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说说你打算怎么个蓄势待发。” 事情不是说出来的,关键还要看怎么去做,若是没有针对性的应战方法,以孟离这半吊子的真气水平,上去都不够人家塞牙缝。 孟离是自家事情自家知,听燕行观这么一问,顿时沉默起来。 燕行观呵呵一笑,摸着下巴道:“天下武功皆出于本,说到底还是离不开‘基础’二字,任何武技皆是从基础之上脱胎而来,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横平竖直般最纯粹的东西堆加而成,所以就算是最精妙的剑法,也能以最基础的刀法从根底上破解。李其峰的剑法虽然是二品剑法,但他自己却也是初涉皮毛,剑法中真正的威力还没有发挥出来,以你目前的刀法感悟,不难破解。比如你解决孟淮阳那一刀就不错嘛!” “您的意思是……”孟离听出了燕行观的提醒,话刚出口,便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燕行观伸手打断。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怎么想那你自己的事情。”说着便把之前逛街买来的黑布和面罩放到孟离手上。 孟离捧着黑布和面罩,疑惑道:“这是干什么?” 燕行观道:“把这些带上,你学武的事情,现在还不能暴露。” “原来您早就算计好了!”望着手上的两件“装备”,孟离幡然醒悟,难怪逛街时,总觉得自己这位师父有些奇怪,原来自己这麻烦,都是他设计好的。 燕行观得意的伸出三根手指。“我这三式刀法你究竟想不想学,若不想学,大可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我……学!” 终究抵不住刀法诱惑的孟离,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脸得意的燕行观,最终只能乖乖认怂。 把绘着鬼神像的牛皮面罩带在头上,又把那黑布当做披风披在身上。 孟离向擂台走去。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八章 刀法不入流 李其峰已数不清打败了多少对手,站在擂台上,俯视台下众人,李其峰心中有些遗憾,他最期待的对手,今天竟然没有来。 靠水镇有少年双杰之说,说的就是他和张家一个名为张放的学刀少年。 他和张放同期学武,筑基阶段都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天赋,他是五天成锻,张放是四天半,比他还快半日,同时又因为张放出自刀法世家的张家,人们便都认为张放的成就必然要在他之上,直到他父亲以重金为他求来两招剑法,这个情况才有所转变。他今天在此摆擂,就是要证明他李其峰不比张放差,只可惜张放今日未到,否则真刀真枪打上一场,高下立判。 握了握手中剑,李其峰再看台下,眼中已多了一丝不屑,这些同龄人中,他没有一个看得上眼。 江湖争名,由微知著,小小一个靠水镇每天发生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够聚揽名气的事情能有多少?李其峰今日大摆擂台,自然是为了一举成名,而那些打擂的人呢?未尝就没有踩着他往上爬的想法。至于谁能笑到最后,还要各凭手段。 就在李其峰怅然若失时,一名披着黑布,头戴面罩的少年走上了擂台。 李其峰摆擂一整日,折败的一锻武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里面固然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但像眼前这位遮遮掩掩的主,还是头回碰到。 李其峰望着来人,问道:“遮遮掩掩,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一身隐蔽打扮,刚刚走上擂台的孟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既不装神也不弄鬼,既然上台,自然是要赶你下台。” “好狂妄的口气。”李其峰冷冷一哼,今天战了一天,狂妄的不是没有遇到过,但还没有人狂妄到这般程度,他倒要试试对方,是哪里来的自信。 手中长剑架起,不再与对方多说废话,下一刻便要发出进攻。 全力以赴,争取一招便让对方无地自容。 孟离见到李其峰架起长剑恨不得一剑取他性命的架势,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 孟离并不是狂妄之人,之所以行此狂妄之举,其目的就是要激怒李其峰。 通过刚刚数场对决的观察,他已经察觉出李其峰的出剑习惯。 李其峰出剑和大多数初学剑法的新人一样,不求稳妥,只求畅快,但这个人显然受过高手指点,情况特殊时,又能收敛本能,改畅快为稳妥。 白剑洞的两招剑法,白剑耀日重在爆发,求得是一个畅快,而浮光三白则是后劲不绝,有虚有实,稳中带狠。 李其峰与人对敌时,都是以剑招畅快的白剑耀日为主,并不给对方绝路,偶尔还会附带两式横平竖直的稀松剑法,算是白搭白绕的特殊福利,只有遇到真正急于结束的战斗,才会全力以赴,改畅快的白剑耀日起手为稳妥的浮光三白。 白剑耀日和浮光三白都是一等一的二品剑法,纵是李其峰还未修炼娴熟,也不是孟离这个学刀没两天的半吊子可以破解,想要战胜李其峰,少不了要使些手段。 经过师父之前提醒,又在心中权衡之后,孟离已找到击败李其峰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必须要让李其峰使出浮光三白,在三道剑光出尽并转剑招为白剑耀日的空挡时,才能抓住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师父让他穿戴的黑布、面罩,刚好给了他一个契机,他再挑衅几句,不怕李其峰不生气。 李其峰手腕一抖,浮光三剑顺势施展而出,三道剑光浮空,一前二后向孟离飞去。 孟离望着成“品”而来的三道剑光,被面罩遮住的面孔瞬间凝重。 浮光三剑毕竟是一等一的二品剑法,剑法之中隐藏的变化不会只是像他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就好比眼前这一前二后的剑光,也是能够跟随心意变化而变化,或快或慢,或高或低,皆在一念之间。 孟离之前就见过,李其峰在施展浮光三白时,因为对手过于难缠,曾将后两剑剑速提快,使三剑并排出击,大败敌手。 管中窥豹,见李其峰使剑时的从容,便能知道他对浮光三白的运用绝不是只将后两剑提速这么简单。好在李其峰得到剑招的时间并不长,对浮光三剑的运用并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应付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离的手在握住木刀的瞬间,心态便已发生转变,他就好像天生的刀客,只要摸到他的刀,他的心便能安定下来,并瞬间产生一种无所不能的信心。 手在握住刀的一瞬间,之前的彷徨和担忧都已不在,有的只是勇往直前只求一刀的信心,好像他这一生、这一战只出一刀就足以。 迎着浮来的剑光,孟离一步迈出,举刀向前,以一击平白的劈刀迎了上去。 虚中有实,实中透虚,孟离天生对刀法的理解,再一次发挥奇效。看似奋勇,企图用尽全身力量,以一招求出胜负的一刀,实则没有半点力道。 出人意料的一刀超出李其峰的意料,其目的就是骗,骗李其峰变招。 李其峰果然变招,当先一道剑招快速递进,以领先后两道剑光一倍的速度向孟离飞去。 孟离身披的黑布在飞扬,一瞬间便被削去一段,接下来便是孟离的胸口。 李其峰这一剑完全不留余地,显然是要狠狠教训孟离。 千钧一发之际,孟离突然收刀后退,退得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毫不拖泥带水的一退,立刻让孟离化险为夷,不但躲过第一剑,更能从容应对之后两剑。 浮光三白真正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一招三出剑,三道剑光看似瞬间出击,其实不过是对剑法的精妙处理,剑只有那一柄,三道剑光也是由那一柄剑击出,出剑再快,也分先后。 实际上,浮光三剑最难的就是三剑同出,相比一快二慢的出剑方式,对于剑法的掌控,反而需要更高的要求。 被对方骗掉一剑,李其峰并不担忧,单纯控制两剑,要比三剑齐出更加简单,以他对后两剑的掌控,应该不会落空。况且,就算还是被对方躲了过去,他还有白剑耀日可以以防万一。 两剑齐出,几乎不分先后地攻了过去,一左一右,同时也将孟离的退路封锁。以李其峰对这两剑的掌控,他自问这一次绝不会落空,可就在这两剑出手之后,李其峰还是落空了。 李其峰清楚看到,就在他两剑即将交错之际,那个带着面罩装神弄鬼的家伙,竟然不退反进,低头向前一滚,干净利落地避过了他必中的两剑。 危急之刻李其峰连忙改变剑招,由力道未曾使尽的浮光三白改为霸道无比的白剑耀日。 不过招式变得再快,也有空隙,更何况还是强行变招,就在白剑耀日将出未出之际,翻滚势头已尽的孟离长刀突然出手,李其峰只觉得手背一痛,便再也拿不住剑。 “你输了!”孟离一式滚地刀,起身之后反握长刀,将刀尖顶在李其峰的腰眼上。 三尺长的木刀仍旧包裹在白布之下,只有划过李其峰手背的那一段被锋利的刀刃割断,刀势之快都未染血。 李其峰捂着受伤的手腕,望着掉在地上的长剑,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我输了?一招就输了?” “事实就是如此。”孟离握刀的手微微用力,将刀尖又往前送出一些。李其峰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瞬间僵硬。 擂台下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短暂惊愕之后,顿起一片哗然。引发无数惊呼声。 燕行观躲在人群后面,看着台上渐渐流露出自信气势的孟离,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名真正的武者,除了要对武道有一颗不懈的虔诚之心,还要拥有敢于向强者发起挑战的勇气。经过这一战,孟离彻底蜕变,已经具备行走江湖的心性。 而这一战更是让孟离截取了李其峰战无不胜的气势,让后者之前的努力白白做了嫁衣。 贴着锋利的刀尖,李其峰缓慢而僵硬的扭过身体,失魂落魄地看着孟离道:“能破我的浮光三白,你这是什么刀法?” 孟离收回木刀,坦然道:“滚地刀,随便一个刀谱上都能看到的刀法。” “什么?我竟然败在一招不入流的刀法上?”听到这个答案,李其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得到二品剑法,他便志得意满,以为在靠水镇的同境中再无敌手,没有想到,最后竟会败在不入流的刀法上。耻辱啊!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时此刻,比李其峰还要激动的是李薄云。作为这一场比武的策划者,李薄云的目的就是要光耀门楣,让李家未来的希望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为比甚至不惜花费巨大代价,将张放调离靠水镇。 但他没有想到,最后还是出现了变故。 这个半路杀出的蒙面人,实在该死! 心里无比气愤的李薄云,哪里肯让孟离轻易离去,对身后一名实力达到四锻的武者摆了摆手。 后者心领神会,纵身一跃,跳上擂台,对孟离道:“阁下请留步!”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三十九章 这是个误会 靠水镇有一个镖局,专接江湖事,十数年经营,积攒下了不小的名气。 今年已有三十五岁的吴子安,头两年还是靠水镖局的头号镖手,因为一时大意,走坏了一趟镖,险些将性命搭进去,幸亏有李家救助,这才逃过一劫。 为了报恩,吴子安进了李家,心甘情愿地做起来只比下人高上半等的护卫头子。 已经快要走下擂台的孟离,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扭头看去,见那人神色不善,皱眉道:“什么意思?” 吴子安面无表情地望着孟离,说道:“阁下以一招不入流的滚地刀轻易击败我家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锻武者。” “你的意思是我违规了?”孟离感觉有些好笑,他不是一锻,难道还能是二锻、三锻不成? 吴子安点点头,坦言道:“就是这个意思。” 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的孟离,嘴巴也因为对李家的不屑而撇了起来。“那我倒是要问问你,我刚才那一刀的真气,可超出一锻界限?” 一个人的境界可以造假,但真气却不会说谎,判断一个人境界最准确的方法就是真气。 吴子安是在江湖上飘过的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摇摇头:“阁下那一刀干净利落,调动的真气微乎其微,甚至连一锻武者一半的真气都没有。” 孟离反问道:“那你又凭什么质疑?” 吴子安表情严肃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产生怀疑。若阁下真是一锻武者,又怎么可能只以一半的真气,就破掉我家公子全力以赴的二品剑法?更何况,阁下还是这副不敢告人的打扮!” 李家想要在擂台之外找回面子,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原本对这种输不起的举动还颇为不忿的人群,听到这番说辞后,眼神顿时发生变化,再看孟离时,已是多了一丝怀疑。以不入流破二品,还只是用了一半真气,的确有些不太正常。 孟离透过护卫看向台下的李薄云,轻轻点头道:“哦,明白了,你们李家这是要耍赖。” 不配刀剑从来都以一双铁拳闯江湖的吴子安,缓缓握紧双拳,“年轻人,说话要注意。” 孟离冷笑道:“许你们做事难看,就不许我说话难听?天底下哪有这般不讲道理的道理。” 嘴上占不到便宜的吴子安上前一步,摆开架势道:“摘下面具,检测真气境界,如若真是炼体一锻,我自会给你道歉。” 武者气傲,走过江湖的吴子安心里就如明镜一般,知道孟离不肯轻易就范。退一步来说,就算孟离肯配合,也会因此挫了锐气,白白浪费了之前从李其峰身上掠夺来的自信气势。 瞬间名悟其中原委的孟离,冷笑着说了句“做梦”,本就不多的耐心在这一刻完全耗尽,一转身,再度向台下走去。 “给我站住!” 孟离这边一动,一直在一旁蓄势待发的吴子安立刻跟上,双手呈爪探出,犹如鹰扑。 耳后劲风袭来,但孟离却视若无睹。人群后方,一直观察着台上情况的燕行观,抬起一只手,像轰苍蝇一样轻轻一挥。下一刻,气劲涌动,一道浑厚的真气挥出,轰在护卫身上。 原本已经飞扑出去的吴子安,像是被一架横空而来的马车撞中,身体还在半空便已倒飞出去。 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切,孟离连回头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他跳下擂台,因惊愕而感到忌惮的人群就像水流般向两侧分开,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而道路的尽头,则是一位身披黑袍的中年男子。 见到道路尽头的燕行观,孟离咧嘴一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伸出三根手指,后者见此摇头轻笑,抬腿走到孟离面前,用他仅能一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看师父给你出气。” 听到师父要给自己出气,孟离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有人给自己撑腰,这种感觉的确不错! 吴子安今年三十五岁,自从二十岁闯荡江湖开始,至今已经十五年,虽然受天赋所限,并没有练得高超武艺,但眼界还是有一些的。 被从人群中飞出的无形气劲击飞,吴子安心里的震惊远甚于身体上的创伤,以至于跌倒在地后,一时间都忘了从地上站起。 躺在地上两目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吴子安,很快便引起李薄云的担忧,后者连忙跑来,扶起吴子安道:“子安,你没事吧!” 吴子安摆摆手,面容苦涩道:“老爷,我们可能遇到大麻烦了!” 从未练过武,看不出其中端倪的李薄云,疑惑地看着吴子安,一头雾水道:“什么意思?” 吴子安望着擂台另一侧,已经走到孟离身边的黑袍男子,忌惮道:“那家伙背后藏着高人,我们……惹了不改惹的人!” 吴子安心里苦啊!谁又能够想到,一个炼体一锻的毛头小子,身后竟会藏着一个能够真气外放的大高手,须知,像这等一流武者,就连靠水镇也没有几个。 对吴子安一项信任的李薄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们李家三代从商,到了他这一代才算做出一些成就,唯一可惜的就是根基薄弱,没有足够的武力底蕴。 一直以来,武力底蕴都是李薄云的一块心病,为了壮大家族势力,这些年来李薄云拉拢了不少武者,但真正能够独当一面的,就只有吴子安一个。 以李家目前的情况,一个吴子安,并不足以挑起大梁,一直求贤似渴的李薄云,对于武者的拉拢从未停止,靠水镇名声在外的江湖好手也曾收到过他的邀请。但是,实力越强的武者,心气越高,即便他问遍了整个靠水镇,也没有人愿意帮他。 不过,这也让他养成一个习惯,凡是遇到高手,便会生出拉拢之心。此时隐藏在那少年背后的高手,在不现身的情况下便能让吴子安失去还手之力,实力自然非同凡响。李薄云在得知这一情况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拉拢,而后才是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危机。 脸色冷漠好像挂着一层寒霜的燕行观缓缓登上擂台,由上而下俯视神色复杂的李薄云。 “好一个李家,霸道得很啊!” 见到燕行观的第一眼,李薄云就被对方强悍的气势所震慑,深吸一口气后,勉强压下心中的骇然,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人,我们李家虽然在靠水镇颇有薄名,却绝非霸道蛮横之人,刚才的事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燕行观冷哼一声道:“你这个人倒是识趣。” 燕行观这一生,最讨厌的便是不识时务,尤其对目中无人的自大狂尤为厌恶,见对方已然低头,脸色瞬间好转了许多。 “说吧,动了我的徒弟,你打算怎么赔偿?” 本是双臂抱在胸前的燕行观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向下一划。随着这一指划下,他脚下的擂台,就像被毒液侵蚀一般,顿时化成一堆粉末。 隔空一指,却能腐蚀地板,这样的手段,李薄云简直闻所未闻,他甚至怀疑,靠水镇排名第一的武馆馆主,也不一定是这个黑袍人的对手。 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李薄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唯唯诺诺道:“刚才的事情,的确是我们李家做的不对,我李薄云在这里先给大侠赔个不是,还望大侠海涵,放我们一马。” 李薄云是生意人,既是生意人,便懂取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通常在面对这种情况时,花钱消灾是最有效的方法。 伸手入怀,从衣服内侧的口兜掏出一张崭新的银票,李薄云双手捧着银票,顾不得台下围观人群异样的目光,一路小跑到燕行观面前,将那张崭新且挺括的银票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燕行观接过那张上面写着“一百”字样的挺括银票,双眉向上一挑,笑道:“呵呵,小小心意?” 作为当初曾经搅动风云,险些引发江湖大乱的始作俑者,燕行观的面子,绝非只是区区一百两银子,即便这一百两已经足够一个四口之家过上五、六年有鱼有肉的富足生活。 从小到大还从未见到过银票的孟离,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燥热。 这一张薄薄的银票,拿到任何一家钱庄都能换出足斤足两的百两白银,买上一柄钢好刃利的上好刀剑都绰绰有余。如果当初他家里有上这么一张票子,他母亲也不至于因为一把刀而积劳成疾。 摸了摸怀中木刀,孟离眼中的神采更加坚定,再度返身登上擂台,对抖着银票似笑非笑的燕行观说道:“师父,这钱我们不能要。”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章 脸皮要够厚 “师父,这钱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燕行观扭头看向孟离,孟离眼中露出的坚毅神色,让他感到诧异。 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抵御金钱的诱惑,尤其是一个孩子。 孟离挺胸昂首,表情严肃道:“不是自己亲手赚来的钱,花着不踏实。不义之财不可取,这也是我母亲教导我的。” “你母亲说的很对!”对孟离品性更加认可的燕行观微微点头,一甩手,又将银票塞回李薄云的怀里。 本想着花钱消灾的李薄云,被师徒二人的反应吓出一身冷汗,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孝敬”到位,慌乱中又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银票,连同之前一张,一起推了过来。 孟离眉头一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什么意思,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生存!”回答孟离的不是李薄云,反而是将这些事早已看透的燕行观。 没有人的一生总是一帆风顺,很多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低下头,做一些不愿做的事,就好像现在,视财如命的李薄云,不得不花费大笔银子,平息他们的怒火。毕竟,这是一个靠拳头讲道理的世道! 李薄云苦笑道:“这二百两银子,绝没有贿赂的意思,纯粹是对之前冒犯二位的赔偿。犯了错就要认罚,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二位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我计较。还有,这些银子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干干净净,绝不是不义之财!” 李薄云所求,不过是息事宁人,李家发展到今天不容易,绝不能因为一点面子上的小事毁在他的手上。 本就没有打算把事情闹大的燕行观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接过两张银票,对价值观受到极大冲击以至于脸上震惊久久无法散去的孟离抖了抖银票,语重心长道:“这就是你以后要接触的世界,弱肉强食。” “弱肉强食吗?”之前还有豪情壮志而今却已开始为未来感到担忧的孟离忽然苦笑一声,感慨道:“看来我要学的东西真是不少!” 燕行观道:“武者的世界,以武为尊,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尽快变得强大吧,到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还是很有趣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正是燕行观今日这番细心引导,让孟离以后的道路走得更加平稳。 厚着脸皮将银票送出去的李薄云,总算是安下一颗心,一转头对师徒二人笑道:“我看二位面生得很,应该不是咱们靠水镇的人吧?” 孟离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面罩,自动将“面生”这个词给忽略了。 毕竟刚刚收了人家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燕行观耐着性子解释道:“的确是第一次来靠水镇,需要住上几日。” 李薄云热情道:“可找到了住处?如若不嫌弃,可去我那里住上几日,也好让我尽些地主之谊。” 燕行观微微一笑,看向孟离也不说话。 孟离迟疑道:“这不好吧,我们已在风云客栈订了房间。”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虽然孟离有着远超同龄的沉稳,但在面对未知时,仍忍不住会感到好奇。在靠水镇能够占得一席之地的李家,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从未见过什么世面的孟离实在太想看一看了。 “订了的房间,退了便是。实不相瞒,风云客栈其实也是我李家的产业,那里的环境和我李家的厢房比起来,可是差得远呢!” 他不说还好,说完了,孟离的心竟更痒了。 燕行观见此,哈哈大笑。 出门在外靠的是什么?朋友?金银?还是自己一身的本领?在燕行观看来,这些东西虽然都很重要,但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出门在外最重要的还是要脸皮够厚!只有脸皮够厚,那些朋友、金银和本领,才能发挥出最大价值。 目光如炬的燕行观不是看不出李薄云的小算盘,也知道他是想借这个机会与自己亲近,可那又有什么问题?去李家住上等的厢房总要比去客栈舒服。 顾不得孟离纠结的小心思,平生以面厚心黑为傲的燕行观笑着摆了摆手,道:“既然这样,我师徒二人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这是我们李家的荣幸才是。”心里正想着该如何借这个机会与对方亲近的李薄云,哪能不欣喜若狂?在命令府中下人拆掉已是无用的擂台后,亲自领着师徒二人向不远处的自家府邸走去。 李家的府邸,就在街道不远处,乃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高门大匾,匾上写着“李府”二字,金灿灿的烫金大字,在夕阳下闪耀余晖,威风十足。 师徒二人随李薄云来到李府,先是用过早已命人准备妥善的精致菜肴,而后便被安排在院如景房如画的后院厢房,与李家人住的主卧,也不过只是一墙之隔。 早在进入李府时便已摘下面罩的孟离,进入厢房后,看向燕行观。 “师父我们与李家本有恩怨,收他二百两银票也就算了,怎么还住了进来?” 对孟离而言,恩是恩,怨是怨,恩与怨不能混为一谈,像这种之前还要翻脸,过后便握手言和的事情,他几乎连想都不敢想。 燕行观哈哈一笑,打了一个马虎,道:“你现在还小,见过的世面也少,等再过两年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说了和没说一样!”对这个回答极不满意地孟离,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摆出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自从拜燕行观为师后,他的性格倒是开朗了许多。 也许是从小就失去亲人的缘故,孟离的性格过于沉默,现在他又遇到了一个能够依靠的亲人,本已禁闭的心扉自然会渐渐打开。 偷偷摸摸凑到自家师父面前的孟离搓着手道:“师父,你说的刀法还做不做数?” 燕行观白眼一翻,随手将孟离推到一边。“你放心,那三式刀法回去后我就教你。” “回去再学?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孟离一声哀嚎,早就渴望学两张精妙刀法给自己攒底气的他,多等一刻都觉得是在度日如年。 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燕行观莞尔一笑,道:“放心,不会太久。如果运气好,明天就能回去。” 闲逛了一天,早就做好打持久战准备的孟离,听到自家师父这样说,忽然眼前一亮,激动道:“师父可是有了解决的办法?” 孟江西被抓到靠水府衙,这件事可大可小,搞不好就会成为替罪羔羊,孟离本来的意思是将事情闹大,让靠水府衙有所忌惮。但看师父的意思,显然有更好的方法。 燕行观傲然一笑,反问道:“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提醒你用滚地刀吗?” 孟离摇摇头,他只以为滚地刀是破解李其峰两式剑法的最佳选择,哪会想到另有深意。 燕行观下巴一扬,略带得意道:“我们今天在靠水镇转了一天,你以为我在逛街,其实我在了解这里的情况。” “所以呢?”不知道自家师父在讲什么的孟离,露出一副迷茫面容。 燕行观严肃道:“据我今天观察,靠水镇内有多放势力,可谓鱼龙混杂,像这种地方,很少有保得住的秘密。我相信,你打败李其峰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张松耳中,你觉得他看到李其峰手上的伤口会怎么想?” “那还用说,当然会来抓我入狱。”孟离哭丧着一张脸。 张松寻找凶手的唯一线索,就是孟淮阳身上的致命刀伤,看到一模一样的伤口后,当然会将他和凶手联系到一起。可若如此,岂不将他卖了进去? 燕行观向孟离看了一眼,而后望向窗外,轻声道:“不要紧张,到时候我自会保你周全。”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一章 鉴镜文书 对张松而言,今晚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孟淮阳身上的刀伤,就像一根刺在他心里的刺,尤其是将孟江西抓来靠水镇后,这根刺就插得更深了。 原本以为,有过修炼痕迹的孟江西,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孟淮阳的凶手,但结果却并非如此,孟江西没有练过刀,也就没有砍出那一刀的可能。 抓错了嫌疑人,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怪就怪在,这个孟江西竟然连半点为自己辩解的想法都没有。 亲身经历过众多案件的张松,一直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孟江西是在隐瞒什么。 “难不成这个孟江西是在为凶手掩护?” 想到这里,张松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如果孟江西真的是在掩护凶手,那这个凶手又会是谁?会不会是他的亲友? 就在张松头痛之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张松揉揉发痛的额头,坐直身体,道了一声“进”。 屋外之人走进屋中,张松见到来人,忽然笑了起来,此人名为郭超,是他手下一名得力干将,近两个月来连破奇案,数日之前更是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的重案,同他一样,都是府衙里的中流砥柱。 张松望着这位即是同伴也是好友的手下,笑道:“天色已不早了,你不回去休息,来我这里做什么?” 郭超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过来?还不是咱家大人要见你?” “见我?这个时候?”张松的表情很是诧异。郭超口中的大人便是靠水镇的令守,不过他们这位令守大人年轻时曾受过一次重伤,人到中年后,身体每况愈下,除了白天需要处理的紧要政务,大多数时间都是卧在床上,天黑之后更是要在第一时间卧床休息,极少会在入夜后传召他们,除非是遇到极大的事情。 张松来到令守大人的屋子时,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此时坐在屋子里的除了本地令守梁守明,还有一位双眉浓厚的中年男子。 浓眉男子名为卜吉,任职靠水镇的鉴靖文书。同南唐所有府衙一样,靠水府衙也配有两名文书,其一为笔吏文书,其二便是这鉴靖文书。 与负责辅佐令守的笔吏文书不同,鉴靖文书隶属于只对南唐帝王一人负责的鉴靖司之下,监管天下武事,与主管政务的一镇令守各司其职,其地位亦是不相上下。 说起这位卜吉文书,张松便不由得心生敬佩,此人乃是地地道道的靠水镇人,从官二十年兢兢业业,从未有一天懈怠,坐到今天这个位子,凭的全是沉稳的官场功夫。 五年前,靠水镇老令守平步青云,升任界水城城守,本以为即将空出来的令守位子,将会是当时还任职为笔吏文书的卜吉的囊中之物。未曾想“神兵天降”,与卜吉素有恩怨的老令守竟在临走前,将自己的学生,也就是当时在临近镇中任职笔吏文书的梁守明给调了过来。 老上司的打压,新上司的排挤并没有让卜吉气馁。五年的卧薪尝胆,终于让卜吉等来了机会。崇武十一年,南唐改制,增设鉴靖文书一职,年近四十的卜吉动用了近二十年来在官场上积攒的所有人脉,一举夺下鉴靖文书一职,与梁守明分庭两立。 鉴靖司督管天下武事,有监察平靖之意,建立之初便是要为了管设天下武者,权利之高难以想象,卜吉得任鉴靖文书一职后,可谓是一步登天。 数年艰辛,终得吐气扬眉。然而真正让张松敬佩的,却不是卜大人这身隐忍功夫,而是仕途通顺后不计前前嫌的豁达。也因如此,靠水镇这几年的发展一直都很不错。 靠水镇是张松的家乡,能有今天这般的安定富足,他对卜吉的敬意自然是不会少的。 不动声色地走进屋子,先是对一旁正襟危坐的卜文书点头示意,而后才对即是顶头上司又是提携恩师的梁守明恭敬一拜。 “大人深夜唤来下属,不知有何要事?” 已经年近五十,但体格却比七旬老者更要羸弱的梁守明望着这位得意爱徒,温和一笑道:“是发生了一些事,这个时间唤你过来倒是辛苦你了。” 张松低下头道:“为大人分忧本是下属的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坐在一旁的卜吉拊掌而笑:“好一份真挚的师徒情谊,叫卜某每次见时都忍不住心生羡慕啊!” 他说这话时,双目似在发光,语气之诚恳,竟真是快羡慕到不行了! 因这份羡慕而感到自豪的梁守明微微一笑,并未接下这个话头,只因他对这句话已不知听过多少遍。每次只要他们三人凑齐时,几乎都能从卜吉口中听到类似的话。 卜吉爱才众人皆是,偏偏张松又是难得的人才,本领、手腕以及能力具是一流,他们这位卜文书眼馋,倒也不奇怪。 梁守明心中已然料定,对方之后必然会忍不住说出那早已说过八百回的笼络之语。果然,就见卜吉凝视张松,笑眯眯道:“张松你可愿到我那里去,你也是练武之人,而且功夫不错,到了我那里必然可以如鱼得水。” 张松双手抱拳,哭笑道:“卜大人说笑了,张松才疏学浅,论武功也及不上大人手下的四大金刚,就不过去丢人现眼了。” 卜吉呵呵一笑,似乎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双手在胸前一抱,以眼观鼻,竟没了言语。 梁守明苦笑一声,看向张松道:“你跟了我十几年,应该知道我的习惯,我既然深夜喊你过来,就一定是有了不能耽搁的事情。” 张松提起精神,静等下文。 梁守明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南唐素以厉法治国,尤其对命案更为重视,掺不得半点水分,甚至连刑具都不让动用,就是怕发生个冤假错案。” 张松眉头一皱道:“大人的意思我不明白。” 梁守明嘴角微颤,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本是双手环抱,坐在一旁沉心静气的卜吉,见到梁守明这副为难模样后,一声长叹道:“还是让我来说吧!” 卜吉从座位上站起,来到张松身前道:“咱们靠水镇近些年发展得不错,百姓安居乐业,已是很久没有出过人命案子,我听说这两日,孟家村有一人死于非命,昨日张捕头你去孟家村查案,可有什么进展啊?” 张松道:“进展不大,凶手的刀法干净利落,找遍整个靠水镇也找不出几个可以使出这一刀的武者。” 卜吉道:“但我听说张捕头从孟家村也不是空手而归。” 张松点头道:“带回的那人名叫孟江西,是卑职在孟家村发现的唯一具有嫌疑的人员。” 卜吉微笑道:“我听说你为了验明那人的嫌疑,竟将令尊也请了出来。” 张松道:“家父在刀法上的造诣,实非卑职所能企及,由他老人家验明,自然不会出错。” “结果呢?”卜吉沉声问道。 张松深吸一口气,道:“那人从未练过刀。” 卜吉本已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下来,似是松了一口气,“既未练过刀,便使不出那干净利落的一刀。” 张松垂头丧气道:“所以那人并非是杀人的真凶。” 卜吉双手再次抱在胸前,沉声道:“既不是凶手,为何还不放人?” 张松忽然抬头,目中精光一闪道:“这件事,大人为何如此关心?” 鉴镜司麾下只管江湖事,镇中政务从不过问,这场命案虽已牵扯到武者,但也挨不到鉴镜司的边。卜吉任职靠水镇鉴镜文书,一直是恪尽职守,既不渎职,更不越界,怎么今天忽然就管起闲事了呢? 卜吉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来还人情的。” “哦?”张松脸上露出诧异神色。 卜吉道:“你们应该知道,卜某家中有一老母,年近七十,去年入冬前老母感染风寒,卧病在床之际,就是想吃上一口明阳居的脆骨银鱼。” “入冬时节,哪里来的银鱼?”听到这里的梁守明忍不住插了一嘴。 淮川河的银鱼天下闻名,尤其是明阳居的脆骨银鱼,更是西州第一名菜。只是银鱼喜暖,只有入夏之后,才会随着河流回游,如今时近寒冬,哪里来得银鱼可捕? “是啊!”卜吉轻叹道:“那个时候,想要吃上一口脆骨银鱼可真是难如登天。不过明阳居的老掌柜却是告诉我一个办法,我照着他的办法做,果然就让母亲吃到了脆骨银鱼。” 素有老饕之名的梁守明双眼一亮道:“什么方法?” 卜吉道:“他让我找一个人,这个人深入淮川河五日之久,费尽心力终是为我网来一篓银鱼。” 知道孟江西有鱼王之名的张松哑然失笑,道:“我猜为大人捉来银鱼的人,便是孟家村的鱼王孟江西。” 卜吉重重点头道:“不错!我那老母吃到脆骨银鱼后心情大悦,身上的病也好转不少,你说我是不是欠他一个人情?” 张松恍然道:“所以大人是来为他求情的。” 卜吉反问道:“难道我不该为他求情吗?” 张松点头道:“大人仁义无双,又是有名的孝子,自该为他求情,只可惜卑职却不能放他?” 被张松这般干脆地顶撞,卜吉竟没有生气,反倒是露出一抹笑意。他笑问道:“他既然不是凶手,为何放不得?” 张松不卑不亢道:“他虽不是凶手,但却知道凶手是谁。” 卜吉先是意外,而后皱眉道:“这是他告诉你的?” “他虽没有告诉我,但我却已猜到。”说出这句话的张松脸上露出自傲的神色,显现出对自己猜测的极大信心。 卜吉沉吟片刻,道:“即便他知道凶手是谁,也未必知道凶手在哪。” 张松无所谓道:“那也没关系,等我知道了凶手的身份,自然能将凶手找到。” 这一点他说得倒是没错,以他的本领,只要他愿意,靠水镇这方圆数百里便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卜吉呵呵一笑,道:“就算你猜得没错,可孟江西会告诉你吗?他若愿意告诉你,你早就去找凶手了,何苦在这里与我斤斤计较。” 张松铁青着脸道:“只要孟江西在我手上,我早晚能够知道。” 他要知道的,当然是那凶手的身份,这也是他宁可忤逆卜吉,也要扣下孟江西的原因。然而让他没有想到,卜吉在见到他这般坚决之后,竟忽然大笑起来。 卜吉的笑声中气十足,就算隔着一道墙都能听清,让身体一直都不怎样的梁守明不知有多羡慕。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张松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他直勾勾的望着卜吉,问道:“大人是在笑什么?” 卜吉道:“我笑你在舍近求远。” 张松不解道:“什么舍近求远,恕卑职愚钝,没有明白大人的意思。” 卜吉道:“凶手是何人,你已不必去问孟江西,因为他知道的我几乎都已知道。” 张松悚然一惊,怔怔道:“大人知道凶手是谁?” “我当然知道。”卜吉点头,笑道:“我不仅知道凶手是谁,还知道凶手在哪。”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二章 深夜事不休 鉴靖司监察天下武事。卜吉任靠水镇鉴靖文书一职, 手下有四金刚为左膀右臂,又有上百名手段过硬的二流武者,眼线不说能够遍布整座靠水镇,但靠水镇中发生的大事,却没有一件能逃过他的眼睛。 在这个地处偏远的小镇,能够称之为大事的事,绝非那些柴米油盐,而是能够在茶余饭后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像这种事,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武者参与其中?恰巧,李家公子在自家摆下的擂台上被人一刀击败,便是今天发生的最大的事。 张松连夜赶往李家庄园时,孟离还没有睡下,不仅他没有睡,庄园中的其他人也都没有睡。 今夜,夜空明亮,星辰连成一片。 此时夜深,正是休息的好时候。 忙碌了一天的人,往往都很难抵得住此时涌来的倦意,可奇怪的是,今天的人们似乎都已不会感到疲惫。 孟离手持木刀,独自来到院子里。李薄云家的这座庄园不愧是靠水镇数一数二的大庄园,连接着厢房的院子也是极大,院子一角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花草中央还有一棵长势极为喜人的桃树。 红的花,绿的叶,莺莺燕燕。 只可惜此时天色已深,花丛的艳景也被遮去大半,不过能闻到这满园的花香,就已足够心旷神怡了。 花丛的另一面是一座石亭,亭下有水,水上有桥。小桥流水,唯一可惜的是那清澈足以见底的水流中少了几尾嬉戏的游鱼。 院子里的石亭下,早有一人静坐,黑袍披身,沐浴星光,不是燕行观还能是谁? 孟离看了眼石亭下静立的师父,目光一触即回。而后抬起脚步,缓缓来到院子中央。 院子中央铺设着一方巨大的青石地板,石面平整,仿佛利刀削过一般,几乎可以映人。 孟离站在青石板上,感受到脚下传来的丝丝凉意,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取出木刀,解下缠绕在木刀上的布条,孟离站在青石板上一刀一刀演练起来。他的刀法朴实无华,但却平稳有力,每一刀都是实实在在的扎实功夫。 练刀似练功,自从兼修勤奋功,孟离练刀便不再只是练刀,功法运转后,体魄的增长,对他的实力也有着难以忽略的作用,若非如此,在与李其峰对战时,又怎么可能分毫不差的用出那险之又险的滚地一刀? 一刀接一刀的不断劈出,孟离的心神很快便沉入到刀法之中,只觉得这平实无华的刀法似也有无穷变化,只是如今还不得门路。 练刀日久,刀意自现!天生优越的刀感,让孟离对刀法的领悟更加超常,每日万遍劈刀、挥刀的刀法演练,虽然刚刚开始不久,但却足以让他看到一些常人永远无法看到的东西。 燕行观为什么这么在意基础,那是因为早已走过这条路的他知道,只有真正扎实的基础,才能练就出最纯粹的刀意,而这才是刀法修炼的真正起点。望眼整座江湖,那些最终有所成就的刀法大家,没有一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 一遍遍的刀法演练,即便汗水沾湿了一身的衣衫,即便臂膀酸软到再难抬起双手,孟离仍是一刻不停,每一刀使出都像是刻出来一般,莫说是动作变了形,就连出刀的速度都未差片刻。竟好似疲惫已于他无效一般。 就在孟离出神的时候,一条瘦小的人影,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身影瘦小的人影,自然是和孟离一样还未成年的李其峰,此时的李其峰一改擂台上的装扮,竟是换了一身雪白的短衫,倒真有一副富家贵公子的打扮。 李其峰似乎是来送吃食的,手上提着一个梨花木的食盒,进入院子后见孟离正在练刀,不禁好奇的投过目光。 他倒要看一看,能够一刀打败他的人,修炼的会是何等精深的刀法。 只是当他目光投过去后,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 孟离所练的刀法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倒不是刀法太精妙,而是太简单。 横平竖直,毫无任何变化可言的一刀! 难道他就是输在了这样的刀法上? 李其峰晃了晃脑袋,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抛之后脑,而后向石亭下的燕行观走去。 表面正在赏月,实则是在监督孟离练刀的燕行观看向李其峰,面无表情道:“你来做什么?” 李其峰将食盒放在燕行观身前的石桌上,毕恭毕敬道:“前辈是我们家难得的贵客,这是我父亲命人准备的宵夜,特来款待前辈。”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中的食物取了出来,竟是四菜一汤外加一壶美酒。 嗅着自壶中飘散出的醇厚酒香,燕行观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既是你父亲安排的酒菜,他为何不亲自送来?” 他问这话,本是要与李其峰客气一下,他现在寄宿在人家家里,若要再吃人家送来的饭菜,总不能连个屁都不放。若是吃完再拍拍屁股抹抹嘴,来上一个六亲不认,那可就不单只是脸皮厚的问题,而是没皮没脸。 谁知他这话出口后,李其峰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当场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李其峰抖胆,恳请前辈收我为徒!” “你,你要让我收你为徒?”夹起一根鸡腿,正要往嘴里放的燕行观,突然被对方的举动给惊到了,筷子一松,鸡腿“咣当”掉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小子竟敢提出这样的请求。 天地君亲师。 拜师,这是何等重大一件事,尤其在这个以武为尊的年头,找一个传授武艺的师父更是一等一的大事。 师徒关系等同父子,就好像投胎,不是想定就能定的。 燕行观这一生走南闯北,贪慕他这一身本领的不知有多少,可就是因为这重如山的世俗和规矩,到头来还没有出现一个敢张口要拜他为师的愣头青。当然,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和他在江湖上的名头也不无关系。任谁要做小魔头的徒弟也都得掂量掂量。 靠水镇只是一个偏远城镇,消息闭塞,李其峰连燕行观的名字都没有听过,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些江湖上流传的风言风语。可再怎么说,拜师也是大忌,远的不说,就说近几年,拜师拜出仇家的那也不在少数。 以武论事的江湖中要就用血的教训定下规矩,若非知根知底,若非存有情谊,这师是万万不可拜。李其峰只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不知轻重,但他那常年在商场摸爬滚打的精明父亲又怎会不知?之所以会出现这一幕,说来说去,还是李家对于武力的渴望。 “你起来吧!”燕行观将筷子放下,本就冷漠的面庞更加冷漠。 感受到燕行观拒绝态度的李其峰并非气馁,一咬牙道:“前辈若是不答应,晚辈就是跪死在这里,也不会起来。” 本是想说“你就跪死在这里吧”的燕行观,在看见对方眼中的坚毅神情后,终是没有忍心将这句话说出来。不过这个徒弟他却是万万不会收的。 看了眼院子中央早已浑然忘我,一颗心甚至快要沉浸在刀意之中的孟离,燕行观忽然笑了起来,“那好,只要你能赢过我那徒弟,我便收你为徒。” “就他?”李其峰望着院子里呆呆练刀的孟离,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今天那场比试,他之所以会输,还是上了对方的圈套,若论真实武艺,对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燕行观眼皮一抬,半睁眼半眯道:“你似乎有些瞧不上他。” “晚辈不敢。”李其峰微微低头,脸上的傲气,却已说明一切。 院子中再度走进一人,手中捧着一个长型木盒,进入院子后,便在墙边站定,一双眼仿佛冒火一样,炙热地望向石亭。 燕行观瞧了眼墙边站定,激动又紧张的李薄云,暗暗好笑。 “你就算瞧不上他那也没什么,只因他学武不过三四日,我的本领他连一分都还没有学到。” “才学了三四日?”李其峰惊呼一声,看向孟离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再一样。 寻常人学武,纵是天分好一些,也需月余时间才可筑基得成,像他这般五日就能筑基,更是难能一见的天才。比他筑基更快的武者,并非没有,可近年来已很少听说,更何况是靠水镇这个穷乡僻壤? 鸡窝里难道还能飞出金凤凰?怎么看,那个曾经将他击败的黑瘦小子,都不像才学武三四日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李其峰便又释然,这位前辈所说的三四日定然是将筑基除去之外的时间,也只有这样才可说得通。 “你莫非以为我在骗你?”见对方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燕行观哈哈一笑道:“我这个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骗人。我这徒弟,学武日短,若是真刀真剑的比上一比,随便来一个一锻武者,怕是都能将他打个屁滚尿流。所以,你想要与他比武,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到“条件”二字,李其峰连忙惊呼,道:“难道前辈是不让晚辈用出那两招剑法?” 那两招剑法,自然是白剑洞的白剑耀日和浮光三白,仔细想来,也只有在他放弃这两招剑法的情况下,那黑瘦小子才能有上一丝微弱的胜算。 谁知面前这位让他心生向往的前辈却摇了摇头。“你猜错了!” “错了?” 燕行观哈哈一笑道:“这两式剑法是你压箱底的东西,我若真让你放弃,就算赢了你,你也不会甘心。” 李其峰道:“前辈的意思是……” 燕行观伸手向孟离一指,“我这徒弟学的功法和常人有些不同,真气连正常境界的一半都发挥不出,你若他和对敌,需也和他一样,只能使用一半的真气。” “一半的真气?难怪!”李其峰神色恍然,他与孟离交战时就已感到奇怪。同样都是一锻,与他的二品剑招对抗,却只用了一半真气。本以为是对方胸有成竹,算准了一半真气就能将他击败。哪能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 “这个条件,不算为难你吧!”燕行观看着李其峰,淡淡一笑。 还不知已经上当的李其峰,从地上站了起来,豪气万丈道:“若真是如此,倒也公平!” “那好,你们就去比试吧!”燕行观哈哈一笑,而后叫停孟离,让他们二人切磋一场。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三章 平凡的一刀 听说要再比一场,孟离的眼睛放出了光,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与人交手的经验,有人送上门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两名身高差不多的年轻人面对面站好,孟离抬起木刀,摆开随时都可战斗的架势,呼吸急促却不乱。 李其峰看了孟离一眼,眼神一变再变,犹豫之后,终是将那即将拔出鞘的长剑又送了回去。 “我给你半个时辰休息。等你恢复,我再与你比试。” 自屋中出来之后,孟离已苦练刀法小半个时辰,挥刀至少三千次,人虽然疲惫了些,但那仿佛隔着一层纸的刀意却仍旧存在,孟离不想浪费这好不容易积攒而来的感觉,摇摇头,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必!” 他的刀仍旧笔直,锐利堪比钢铁的刀尖指着李其峰的鼻尖,抖都不抖一下。 “狂妄!”李其峰大喝一声,可孟离却已闭上双眼,这让他几乎快要气吐血。 耻辱,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孟离的“无视”,让李其峰悲愤莫名,哪里还管是不是趁人之危,“噌”的一声拔出长剑,当头便向孟离劈了下来。 这一剑发于心中,虽无招式变化,但却又快又急,然而闭着双眼的孟离却好像亲眼看到一样,剑出之时便已向后退去。 孟离退的并不多,只有寥寥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却让李其峰又快又急的一剑落空。 “好小子,看来我又着了你的道!” 一剑落空的李其峰忽然想起白天在擂台上发生的一幕,这家伙本领不怎么样,手段倒有几分奸诈。 心里有了戒备,手上的动作不免要缓上一缓。李其峰长剑回收,向后退出一步,下一刻身法变幻,竟是变后而前。 又是一剑向前递出,这一剑威猛力足,赫然是他依为仰仗的白剑耀日。 施展出白剑耀日的李其峰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以力破巧,岂非正是应对此时情况的最好办法? 一力降十会,任你再多诡计,也要无计可施,这也正是白剑耀日的精髓所在。 大开大合,势威势猛,白剑耀日讲求的是真气倾泻若江河流瀑的爆发之力,一瞬间爆发的真气越多,剑招威力越强。 不过李其峰却忘了一点,他此时真气只能施展一半,剑招的威力难免要大不如前。实际上,燕行观限制李其峰施展真气,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武者过招,胜负往往取决于极其微妙的误差,只取一半真气之后,这一招本可跻身二品的剑法,威力竟和普通的剑法没有什么区别。 若是没有二品剑法的威力,那白剑耀日还能叫做白剑耀日吗? 这个问题已经无需解答,因为无论白剑耀日的威力能否发挥出来,于结果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此时的孟离早已进入到一种超常的境界当中。刀为人,人为刀,手中冰凉的木刀似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他虽闭上眼,但却能通过手中刀,感受着周围一切。 李其峰一剑劈来时,孟离便好像“看到”了那一剑,不仅如此,就连那一剑的轨迹,也把握得分毫不差。 一剑过后,又是一剑。对于第二剑,孟离的感觉与之前完全不同,就在对方第二剑出手之际,他知道自己反击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手上的刀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递了出去。没有任何考虑,纯粹出于本能的一刀。 作为这一刀的发出者,孟离却连自己是如何挥出这一刀的都不知道,好像不是他在御刀,而是刀在御他。 横平竖直,出手不过是最简简单单的一刀,但在那澎湃刀意下,这一刀却又蕴含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刀锋触及剑锋,平实的刀法竟变得刁钻起来,无形之中平添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变化。 触震点拨挑,孟离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甚至连不入流都算不上的基础刀法,竟也可以发挥出巨大的威力。两者触及的一瞬间,那些难以言状的变化便已在刀意影响下应运而生,自然而然的将那一式白剑耀日破得干干净净。 刀起刀落,出刀收刀,竟与之前练刀一般无二。孟离睁开眼,对已是失魂落魄的李其峰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出刀,进行今日还未完成的训练。一刀破敌,无疑让孟离的信心变得更加强大,同时也坚定了他苦修下去的信念,这天底下没有白费的苦工,纵是最普通的刀法,练到臻境,也有返璞归真的奇效。 坐在石亭里一边吃着酒菜一边观战的燕行观,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不错,这才是他徒弟应该有的样子! 燕行观听说过一句话,觉得说的非常对,这句话叫“人贵有自知之明”,作为一名武者,不仅要有自知之明,更需要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这个世上学武者何其之多?若想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靠得唯有“勤奋”二字。 不过,真正让燕行观感到欣慰的并不是孟离的刻苦,而是他那对刀法远超常人的领悟能力。寻常人练刀,数年都难有成就,而在此基础之上才得以窥悟的刀法真意,更是如同鸿沟一般。而像孟离这种拥有绝佳刀感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古往今来,练刀的武者虽没有练剑的人多,却也是不计其数,其中能够领悟刀意的几乎千中无一。孟离方才那一刀,虽然有些取巧成分,但的确已触摸到刀法真意的大门,只要勤加苦练,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一名领悟了刀意的刀客究竟会有多强?这一点已是不言而喻。就拿燕行观自己来说,如今已是刀意通明的大成境界,江湖中能够轻松接下他随手一刀的人,数都能数的过来。以至于他虽然有很多精妙的刀法,却几乎从不施展。 捧着木盒,站在旁边观战的李薄云,见儿子输掉比试后,失望的神情在脸上一闪即逝。他走进院子,将不知所措的李其峰拉到已经开始大吃特吃的燕行观面前,羞愧道:“让前辈见笑了。” 燕行观摆摆手,想说话,满满一嘴的食物却让他张不开嘴,喝了一杯酒,将嘴里的食物送了下去,道:“小孩子嘛,年轻气盛,可以理解。” 从小被看做天赋异禀的李其峰也是傲气得很,精神恢复后,梗着脖子道:“输了就是输了,我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好丢人的。” “那你可知,你是输在何处啊?”李其峰的倔强让燕行观有些哭笑不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被打哭了不找爸妈就已不错,至于这股不服输的劲儿,则是利弊皆有。 李其峰眉头一皱,极尽思索,仍是毫无头绪。 他输在什么地方? 在他看来,他输得简直莫名其妙。孟离那一刀在他看来实在过于平淡无奇,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这看似平淡的一刀,竟将他的剑法破得干干净净,虽然他的真气没有用满,白剑耀日的威力不及以往,但又怎会不及同等真气比拼的一式平刀? “定是我发挥失常了!”李其峰憋了半天,红着脸吐出这么一句。 燕行观哈哈一笑道:“小子,虽然你天赋不错,但也不能自傲。须知,武途无捷径,踏踏实实方为本。记住我的话吧,就算你不拜我为师,只要肯静下心来,潜心练武,早晚会出人头地。” 李其峰双手握拳,虽然未曾回应,可他显然是已经听了进去。修武靠勤,这一点他在练武第一天,那位为他筑基的师父就已告诫过他,他本来也是记载心上的,但不知何时开始,竟已忘记了。 武途无捷径,若连这位前辈都这样说,那便一定是没有错的。他先天条件就好,家里又舍得花重金培养,比那些想学武却没有门路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这样若不努力,又能对得起谁? 大彻大悟的李其峰,双手抱拳,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大礼,感激道:“前辈今日指点,晚辈醍醐灌顶,从今以后晚辈必当苦心习武,不负前辈今日苦心。” 燕行观摆手道:“我的指点不过是人人都会说的空话,算不得什么,你真正不能辜负的应该是你身后那位。” 李其峰回过头,见到父亲那张已见沧桑的面庞,眼圈忽然红了起来,他重重点了点头,双唇紧咬,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直以来都在望子成龙的李薄云,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开心,拍了拍自家小儿子单薄的肩膀,老怀甚慰道:“为父等着你以后光宗耀祖!” 燕行观望着眼前这一对父子,不禁想起了小时候与父亲相处的画面,那时对他极为严厉的老父,不也是望子成龙吗? 果然这天下没有一般无二的儿子,却多的是一般无二的父亲。 李其峰走了,练武去了,李薄云站在石亭里却没有离去的迹象。 本打算将桌上酒菜全部打扫干净的燕行观,察觉到李薄云愈发灼热的目光后,抬起头道:“你还有什么事?” 李薄云将木盒放在桌上,道:“李某混迹商场二十余年,没有学会别的本领,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李某看到前辈的第一眼,就知道前辈绝非常人,犬子能得前辈指点,那是他前世修来的服气,李某无以为报,只能将这把家传的宝剑送给前辈。” “家传的宝剑?”好奇驱使着燕行,让他观打开了木盒,然而看到木盒中的“宝剑”后,他却笑了起来。 商贾之家果然是商贾之家,这眼光让他哭笑不得啊! 剑是一把金剑,由纯金打造的金剑,即便剑上套着一个乌黑的剑鞘,也挡不住剑上的光彩! “好剑!的确是好剑!”燕行观将盒中纯金打造的宝剑拿了起来,灯光照耀下,这把金剑简直璀璨夺目。 燕行观严重怀疑,这把观赏更甚实用的金剑,是否有人真会舍得用来杀人,倒是那黑不溜秋似铁非铁的剑鞘,反而更有价值。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四章 北地有奇珍 纯金打造的宝剑,价值何等之大,就算是李家这样家境殷实大户人家,也不是说送就能送的。 说起来,这把金剑还有一个故事。三十年前,位添八大门派之一的剑阁曾有一位高徒名动江湖,此人擅使一把金剑,江湖人称金剑公子。金剑公子行走江湖时做了不少锄强扶弱的好事,救过的人不知凡几,其中就有李薄云的父亲。 三十年前的李家还不是现在的李家,那个时候,李家靠走马为生,由南往北,由北往南,来往于界水城与靠水镇之间,为两地运送货物。 李薄云的父亲是走马运货的主力,有一日突遇马贼,险些丧命在刀剑之下,幸得金剑公子路过,这才保住一条性命。事后为了纪念金剑公子的救命之恩,李家在发迹之后,便耗费重金打造了这把金剑。 这把金剑对李家意义重大,不过金剑有价,人情却无价。将此物送出却是再好不过。 李薄云笑道:“前辈若是喜欢,这把价值千金的宝剑,便是前辈的了。” 燕行观摆手道:“不必!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把剑既是你李家的传家之宝,燕某又怎能据为己有。只是这剑鞘……”他说着竟将金剑从刀鞘中抽了出来。 李薄云连忙出声道:“这刀鞘前辈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燕行观不说要也不说不要,举着那刀鞘笑道:“你可识得这刀鞘的材质?” 李薄云道:“在下年轻时曾听家父说过一次,似乎是什么玄铁。” 燕行观道:“是软玉玄铁!” “没错,没错,就是软玉玄铁!” 燕行观又问道:“那你可知这软玉玄铁的价值?” “这倒是没有听说过,李某精通的是粮米之道,对矿石玉器并不精通。”李薄云侧着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本是面朝南方的燕行观忽然转身,目光望向北方,在那极北处的夜空中,有一片星势如山的群星。燕行观遥遥望着夜空中的山势群星,神色缅怀道:“群山星下有群山,你可知在那片群星之下,有着一片矿脉资源异常丰富的群山。” 李薄云双眼一瞪,惊讶道:“前辈说的可是北地群山?” “没错,正是北地群山。”燕行观道:“北梁极北,传说有仙人修炼,仙人得道飞升时,曾以滔天法力移来十座大山,这十座大山矿脉丰富,每一座上都有一条罕见的奇珍矿脉,如今当世已知的七大神兵,大半都是出自这十座矿山。” 李薄云指着剑鞘道:“那这软玉玄铁?” 燕行观道:“软玉玄铁是十座矿山中玄铁山上的稀有矿石,虽不是最珍贵的矿石,却也在天下百石中名列前茅,七大神兵中被易天学宫常封于望天台的诸天玉盘,便是以矿为主。” 从未想过竟会与七大神兵扯上关系的李薄云已惊得说不出话。 燕行观哈哈一笑道:“这把剑鞘的价值更胜那金剑十倍,现在你还打算将它送给我吗?” 商人爱财,李薄云亦是难逃此命。不过在知道这剑鞘的巨大价值后,李薄云确实没有半点迟疑。 “宝物赠英雄,这把剑鞘也只有送给前辈,李某才能安心。” 燕行观收过剑鞘,道:“好,你既有此心,那我便不与你客气,这两年我会常住孟家村,你李家若是遇到难处,可以到那里去找我。”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李薄云感激涕零,顿时拜服在地,他没有想到,今日只不过是报以侥幸的小心思,竟还真就得偿所愿了。 李薄云走后,燕行观抱起剑鞘,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软玉玄铁,位列天下百石之九,虽不及他当年横穿荒漠得到的黄元枯石,却也是他这一生见到过第二珍贵的矿石。李家是如何得到这软玉玄铁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如今,这宝贝既然落在他手里,那便再也不能使其蒙羞。 孟离练完刀,已经是后半夜,抬头看了眼石亭,亭中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些染着菜汁的碗筷。 幻想着师父方才大快朵颐的画面,孟离哭笑不得,有人享福,有人受罪,这当徒弟的果然没有人权可言。 揉了揉早已干瘪的肚皮,将口中涎出的口水咽了回去,就在孟离忍着饥饿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李其峰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见到一路飞奔而来的李其峰,孟离警惕道:“你又来干什么?”他现在已是精疲力尽,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使不出,再也经不住折腾了。 李其峰噘着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决斗的。”接连被打败两次,纵是心底不服,在与孟离单独相处时,也不免会感到尴尬。 “不决斗?”孟离好笑道:“这个时间,你不来决斗,又能干什么?难不成还是来梦游的?” 李其峰冷哼道:“我就算梦游也用不到你来管。” “行,我不管!”孟离擦了把脸上的热汗,扭头向房间走去。却不想李其峰也跟了上去。 孟离只走了两步,便又站定脚步,瞪了眼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李其峰,问道:“你既然没事又跟着我干什么?” 李其峰拔着脖子不甘示弱道:“谁说我要跟着你了,我要走的路和你一样,不行吗?” 孟离道:“难道你要去找我师父?” 李其峰哼了一声,也不回答。但他的表情却已将答案告诉孟离。 他猜对了! 孟离倒是不介意自己多一个师弟,但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微乎极微,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对燕行观已经有了些许了解的孟离深知他是一个何等挑剔的人。 收徒?根本不存在。老实说他现在都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收他为徒。 苦笑一声之后,孟离索性将李其峰当做一个透明人。他既然都管不住李其峰的嘴,又怎么能管得住他的腿? 孟离走回房间,李其峰果然跟上。房间门,身披黑袍的男子如标枪一般站立,似乎早就等待着这一刻。 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二人,燕行观哈哈大笑道:“看到你们两个斗嘴,倒是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事情。不过与我相比你们斗嘴的本领还是差了一些。” 孟离白眼一翻道:“师父你本领无双,无论做什么都要比徒弟强上那么一点。” 燕行观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与你刀法的精尽速度简直有一拼。”说完又看向李其峰,问道:“刚才听到你们对话,你有要事找我?” 李其峰愧疚道:“这个时候本不应该来打扰前辈的,但不久前,府上来了一个人,必须要让前辈见一见。” 燕行观不动声色道:“可是官门里的人?” 李其峰好奇道:“前辈怎会知道?” 燕行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看向孟离,得意洋洋道:“你瞧,为师说的没错吧,要找我们的人来了!” 靠水镇并不是一个大镇,人口勉强过十万,合算户数不过三、四万。李家虽然不是靠水镇的一流世家,却也是靠水镇有头有脸的大户,每年缴纳的税金姑且不论,单是打点给官府的银子,便也不下数百两。 像李府这样的摇钱树,没有人愿意得罪,即便出身靠水镇一流世家的张松也是一样,所以这些年还没有人会在深夜时分拜访李府,但只要一想到那杀人凶手如今就在李府逍遥法外,张松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李薄云见到张松时,就知道麻烦已经来了,但最终他还是将张松带到了那位前辈面前,只因他知道,任何麻烦对那前辈而言,都无济于事。而在瞧见张松见到前辈后露出的震惊神情后,他对自己的想法便更加笃定。 还是那座院子,还是那座石亭。李薄云将张松带来后院时,那位自称燕姓的前辈,就坐在石亭里,而站在他身后那位名叫孟离的少年,不知为何竟又将那绘有神鬼的面罩带了起来。 反观之前过来通报的李其峰,则是一脸怪异地站在师徒二身后,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心里感到奇怪的李薄云向自家儿子看了一眼,见后者神色异常,便不动声色的拉着儿子一同告退。 走出院外,李薄云拉着儿子低声问道:“刚才你都听到了什么?” 李其峰心神激荡道:“一桩人命案!” 夜色寂静,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连墙角里的虫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春暖花开的时节天气也比之前暖了许多。但不知为何,此时的张松却有种置身于冰天雪地里的感觉。 黑衣黑袍,冷漠而坚毅的面庞,尤其是那一双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双眼,看到燕行观的第一眼,张松就已认出了他。绝不会错,他就是前两日在孟家村外“戏耍”他的黑袍高手。 燕行观看着惊得已说不出话的张松,好笑道:“怎么?你不是有事要见燕某吗?如今见到了怎么又说不出话了?” “怎么会是你?” 张松脸上的表情,就像见鬼一样。万万没有想到,孟淮阳的死,竟真会和这个神秘高手有关。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五章 初识传武令 一个人若要做一件事,总是要有理由的,就好像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即便是让人感到很奇怪的事,也有着可以推敲的理由。 眼前这位黑袍人张松已经亲手“讨教”过,实力强得不像话,这样的人物必然已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又怎么会与孟淮阳产生瓜葛?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孟淮阳无意中触怒了这位,以这位的修为,又怎么与一介百姓斤斤计较?除非是孟淮阳自己找死。可一个活得好好的人又怎么会自己找死? 张松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对于张松的表现,燕行观似乎非常满意,点头道:“很好,看来你并没有把我忘记!” 张松苦笑道:“我又怎么可能忘记!” 想起与对方交手的经历,张松就像见到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燕行观站起身来,围着张松转了一圈,他一边打量着张松,一边笑道:“你很好,比我想象中还要好。我见夜色已深,本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没想到你还是过来了。” 张松疑惑道:“前辈是猜到我会过来?” 燕行观笑道:“要不然我那徒弟为何要上擂台比武?” “如此说来,你们是故意引我过来?”得知自己“中计”的张松,右手摸向腰间的长刀,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要多紧张有多紧张。他看到黑袍人的第一眼,心中就已被震惊填满,以至于他连对方还有一个徒弟都已忘记。 不过,如若杀死孟淮阳的人真是他的弟子,那这一切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他们又为什么故意暴露,引自己过来呢? 张松向黑袍身后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张绘着鬼神的面罩,那鬼神竟是南唐神话里执掌刑法的司典之神,而今却戴在杀人凶手的脸上,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讽刺。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孟淮阳?”张松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的疑惑竟然更多了。 “你问的很好,我为什么要杀孟淮阳,这的确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孟离看向燕行观,见后者微微点头,伸手摘下面具。 苦苦追寻的真凶即将现出真容,张松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孟离摘面罩的手法非常熟练,只是轻轻向上一撩,就将面罩摘了下来,张松见到之后顿时怔住了。 “竟然是你!难怪!难怪!” 先是一声惊呼,紧接着又是两声感叹。那两声“难怪”的感叹声中,明显能听出一丝懊恼的情绪。 隐藏在面罩下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庞,这张面庞他自然不会忘记,正因此,他才会忍不住惊讶,忍不住感叹。难怪孟江西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叔侄二人那日的表现,的确都有着可疑之处。 见到孟离那张熟悉的面孔,张松的疑惑全部消失,他就好像被醍醐灌顶一般,脑袋忽然开了窍。 孟离深呼吸道:“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孟淮阳了吧!” 张松皱着眉头道:“据我所知,孟钱曾对你多次凌辱,你怀恨在心,便在刀法学成之后杀了孟淮阳。” 孟离好笑道:“既是这样,那我为何不将孟钱也一同杀掉?我既然能一刀杀死孟淮阳,解决孟钱岂不也是易如反掌?” “这个……”张松一时语竭。 没错,他连孟淮阳都能杀掉,为什么还留着孟钱,毕竟和他真正有仇的还是孟钱。 “也许你只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张松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可能。 孟离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本没有伤害孟淮阳的打算,那一夜是他悄悄摸进我的房间要偷袭我,我为求自保,这才不得不痛下杀手。” 张松道:“你的意思是,你虽然杀了孟淮阳,但却是出于自卫。” 孟离点了点头,“若非他想杀我,我也不会杀他,这就叫恶有恶报。” 张松道:“他虽有恶意,可毕竟没有做出来,但你杀了人,这却是无法抵赖的事情?” 孟离脸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他陪葬喽?” 张松神情庄重道:“南唐律法,杀人偿命,绝不姑息!” “好一个杀人偿命!”燕行观忽然大喝一声,凝视张松道:“你觉得我的武功如何?” 这是师父要为徒弟出头啊!张松心中一沉,但却不卑不亢道:“前辈武功深不可测,一百个张松加在一起,也不是前辈的对手。” 燕行观冷哼道:“既知非我敌手,还敢抓我弟子,你的胆子很大嘛!” 面对燕行观的威胁,张松心里免不了会感到恐慌,但想起他肩上肩负的责任,以及自己十数年的坚持,他的心又变得如钢铁一般坚定。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那少年今日杀了一人,明日便有可能会杀第二人,绝不可放任为祸。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渐渐滋生的恐慌又压了下去,张松沉声说道:“晚辈秉公执法,背后依仗的是南唐的万里江山和上千万民众,胆子又怎能不大?” 一个人的胆子究竟有多大,并非一个人的胆量所能决定,更多的还是心中肩负的信念。当一个人的信念足够强时,就算面对死亡也不怕。张松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差十数年,之所以能够一直坚持下去,靠的就是对南唐律法的那颗虔诚之心,南唐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只要有人犯了错,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逍遥法外。 燕行观看向张松的眼神渐渐变了,当一个人信念坚定时,就算再平庸,也能发光发彩。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傻子,或是疯子,又哪能想到这个傻子、疯子,竟还是一名勇士。 敢为心中信念而死,这样的人不是勇士又是什么? 燕行观回到座位上,现在他已不想将这场毫无意义的交谈再进行下去,他将右手深入怀中,拿出一物道:“你看这是什么?” 燕行观拿在手上的是一枚巴掌大的紫铜令牌,牌面上刻着三个字:传武令! “这是传武令!”张松惊呼一声,他只看了一眼,便不需再去看第二人,只因这枚令牌虽然人人皆知,却无人敢于仿造。 昔日两国传武,震惊天下,却不知管武更甚传武。武,不可轻传。为使天下安定,南唐中负责监管天下武事的鉴靖司奉命打造传武令。 传武令代表武者权利,江湖中登记在册的门派都有一枚,也是因为只有在取得传武令之后,才有开门授徒的权利。除此之外,纵然是身怀强绝武艺,也不可传授他人。 私授武艺者等同叛国,是比杀人还要严重的罪过。据有心人了解,去年一年南唐因私授武艺而处死的武者便不下千人。 可即便这样,此类事件仍是屡禁不止。有些没有传武令的武者辛辛苦苦数十面,年老体衰后不愿自己的一身本领带进棺材,保不准就会铤而走险。 并不怕人仿造的传武令,自然也有让人仿造不出的印记。令牌上除了以铁笔勾勒的“传武令”三字,在令牌后面还有一枚鉴镜司的独特章印。章印成梅花形状,细细观看后便会发现那瓣成四朵的梅花竟是四个米粒一般篆笔小字:鉴靖司铸! 燕行观举着紫铜锻造的令牌,冷笑道:“你既认出了我这令牌,便应该知道,我这令牌并不是一般的传武令。” 张松不甘道:“我眼睛不瞎,这一等紫铜令,又怎会看不出?” 世人皆知传武令,却不知传武令也有等级之分。以不同材料区分,分别是青木、黑铁、紫铜。燕行观此时所持紫铜传武令,便是传武等级最高的一等传武令。 每年春秋时节,鉴靖司会在各大城镇中举办考核,通过考核的武者将会被授予三等传武令。 三等传武令也就是青木令,初入江湖者无不视此为脸面,为了这一年两次的机会,不知有多少人争的头破血流,有些人努力一生,甚至都未能得偿所愿。 就好比这靠水镇,十数年来也只不过出了一枚传武令。这固然有靠水镇武者稀少的原因,关键还是考取传武令的难度太高。 考传武令难,提升传武令的等级更难。若想提升传武等级,需要完成由鉴靖司发布的传武任务,得到足够的传武值后,还要进行异常艰难的升级任务。任务成功方可更换令牌。 靠水镇那唯一一枚被武馆馆主捏在手上的传武令,便是卡在升级任务上,至今仍是最为低等的青木令。 张松做梦都想得到一枚传武令,至于一等传武令,却是连想都不敢想。 自颁布传武令以来,能将传武令升至一等者,又有哪个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就说那白剑洞的洞主,辛苦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不是只混到了黑铁令,更上一层的紫铜令这一辈子怕都别想指望。 二流门派的掌门都做不到的事,又有谁人能做到? 自从与黑袍人交手之后,张松便知此人并非易于之辈,甚至有可能是真气灌体满真元的纳气高手,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了!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六章 界水城来人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武力便是身份低位的象征,足够硬的拳头甚至比那些能够叫鬼来推磨的黄金还要管用。 就好比那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人都要屈服。”虽不知是哪位狂人说出的话,却也是真真在理,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对背靠朝廷,有一国之力为后盾的张松而言,再强的力量也是枉然。 可最终让张松低头的并不是对方足以压倒一切的强横力量,而是那一枚小小的令牌。 当看到传武令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天这一趟终究是要白来了。一等传武令所赋予的武者权利,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的。 传武令好,自然有好的道理,它所赋予武者的权利,是武者地位超然的根本所在。是以,传武令等级越高,武者权利越大。 武者之间的厮杀,属于江湖恩怨。若有传武令在手,朝廷一般都不会介入。 然而江湖恩怨却不等于滥杀无辜,当初两国传武于天下,也是为了发展国力,所以对武者的管控十分严格,习武之人打打杀杀这是在所难免的事,可若有敢对无辜百姓出手者,鉴靖司这一把握在朝廷手中的利刃,便会毫不犹豫地挥下刀锋。唯有紫铜铸就的一等传武令,才可往开一面。 一等传武令有杀人名额,这是辛秘,不是江湖中人,极少有人知晓,张松虽不在江湖,却是衙门里的人,倒也不奇怪知道。 燕行观晃了晃手里的令牌,冷笑道:“有这枚令在,孟淮阳死了也是白死,况且他本就死有余辜。” 若非孟淮阳心生歹意,想要偷袭孟离,也不会被孟离杀死,说到底还是他咎由自取。 已经放弃抓捕孟离归案的张松叹息道:“即是这样,当初为什么不把令牌亮出来?” 越是曲折的故事就越有意思,燕行观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火上添油的事情没少做。正因如此,才坐实了他小魔王的名头。况且,之前他就有借靠水镇锻炼孟离的意思,送上来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为什么不将传武令取出来的原因,燕行观自然不会告诉张松,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倒是孟离,有些迫不及待道:“现在真相已经大白,可以把老孟叔放出来了吧?” “孟江西?”张松这才明白,原来他们的这番举动竟是为了保护孟江西,再看孟离时,眼中的敌意便削去了大半。重情重义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况且孟淮阳的死也的确怨不得他。 “现在时间太晚了,等天一亮,我就把孟江西放出去。你放心,他没吃苦。” 听到明天才能将老孟叔放出去,孟离本来还有些不太满意,但在知道后者并未受苦之后,心里倒也松了一口气。 “那好,等天一亮,立刻放人!” 燕行观提醒道:“记住,我们师徒的事,谁都不要告诉,包括孟江西。” 一个晚上的时间并不算太多,天色由暗转亮,等到太阳升起,天色亮透的时候,靠水府衙的大牢里,那个在河里摸爬滚打一辈子,身上总是带着一点鱼腥的中年人,必然会被人安然无恙地送出来。 只是在此之前,靠水府衙还要迎来三位客人。 靠水镇靠水为生,镇子里建有鱼市,每日还不等天亮,鱼市上便已人满为患,这些主顾里,除了本镇的居民,还有不少一大早就从外面赶来的商队。 这些走南闯北低买高卖的商队,可算得上是靠水镇的衣食父母,他们一年上缴的税金,几乎占据靠水镇一半的税收,是以靠水镇也像父母一样供着他们,每日不等天亮,城门便已打开,可算是开门最早的城镇之一。 今日城门开启之际,在众多商队中还夹杂着一辆简陋的厢式马车。马车上一共乘着三个人,除了一名年轻的御马车夫,剩下的两名都是已经满头白发的花甲老人。若是孟离在这里,便会发现两位老人中的一位,竟然就是不久前离开孟家村不知所踪的老村长。 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容挂在脸上的老村长,此时却已沉起脸色,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坐在旁边的老者,与老村长是多年好友,见他脸色难看,宽慰道:“放心吧,梁守明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你那侄辈如果不是凶手,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但愿如此吧!”一路上提心吊胆,就怕有祸事发生的老村长,在听到对方的宽慰后长舒了一口气,几近铁青的脸色也跟着好转了一些。 孟淮阳的死就像一道惊雷,震开了他尘蒙十数年的心扉,那一年当孟淮阳被赶出孟家村时,他就已对这个侄子死了心,也猜到以孟淮阳这个性格总有一天会不得好死。所以当得知孟淮阳遇害后,他心里也只是微微震惊。真正让他担忧的反而是被靠水府衙抓走的孟江西。 一直以来,他都将孟江西视为下一任村长的接班人,近十年默默观察与栽培,让他对孟江西的了解已经到了了若指掌的程度,正是这样,他才确信孟江西绝不可能是杀害孟淮阳的凶手。 再次叹息一声,老村长转过身,向坐在身旁的好友抱了抱拳,感激道:“此次家里遇难,幸得王兄陪伴,孟某感激不尽。” 王姓老者面带微笑道:“孟兄客气了,本来我就要到这靠水镇,一路上有你陪伴,总不至于太无趣。” 老村长道:“是啊!我之前听你说过,好像是为了税银的事?” 这一次,面色沉重的换成了王姓老者。他点了点头,疑惑道:“靠水镇去年渔产丰富,一共收上来两万两白银,按照规矩,这笔银子本来是要经由界水城送往皇宫的,可不知为何,靠水镇负责押送税银的武馆却迟迟未有动作。” 老村长惊呼一声,道:“难不成这笔银子出了问题?” 朝廷各项开销,靠得就是各个地方收缴上来的税银,因而对收缴税银形成了一套极为严苛的流程。各方城镇收缴税银之后,需要将银子回炉重铸,印上朝廷独有的税银标记。之所以会如此麻烦,怕的就是丢失后难以追寻。 近年来,匪盗横生,税银丢失的案子接连发生,以至于一些心存侥幸的押银人,也玩起了监守自盗的手段。 哪怕那些银子相比国库里的金山银山不过九牛一毛,可丢银案一次又一次的接连发生,就好像一只巴掌不断抽在脸上,让朝廷大为震怒。朝廷脸面无光,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数年前宫中有“斩立决”之言传出,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发展到祸及满门的程度,一旦动了税银,亲戚家人便一个都逃不掉! 靠水武馆是典型的小武馆,平日里靠接一些寻人送物的小任务过日子,碌碌无为之余,胆子更是越长越小,若非是靠水镇上唯一的武馆,这护送税银的任务说什么都不能落在他的头上。更别说要在税银上面动心思,再借十个胆子也不敢。 王姓老者摇了摇头,他在来之前,就已对靠水武馆有了详尽的了解,知道以这个小武馆的胆量,绝做不出监守自盗的事情。 马车在向镇中靠近,天色完全亮起时,靠水镇府衙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一路驾车,几乎从未开口过的马夫,在瞧见府衙大门后,轻轻说了一句“到了”。 两位老者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 王姓老者望着不远处禁闭的府衙大门,说道:“用不用我跟你去?我的话梁守明还是听得进去的。” 一项不愿给他人增添麻烦的老村长摇摇头,刚要婉拒,忽听“咯吱”一声响,再看那扇被红漆涂满的府衙大门,已是被人由内而外的缓缓推开。 有人开门,自然要有人出门。大门打开,一共走出两人,这两人对老村长而言都不陌生,一个是靠水镇的捕快头子张松,另一个就是他此行的目标孟江西。 “这……怎么就出来了?” 见到孟江西的那一刻,老村长忽然怔住了。他这一路紧赶,为的就是将孟江西尽快从官府里捞出来,怎么他才刚到,人就已经出来了? 对孟江西而言,这一天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的一天,匪夷所思的经历,从昨晚到现在,直至走出府衙的大门,他都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 昨晚,张松还言之凿凿,扬言一定要让他说出真凶,怎么才过去一晚,态度竟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天一早见到张松时,本以为对方是来提审自己,结果他刚刚做好宁死不屈的准备,对方就说了一句赶快混蛋。他问为什么,对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走出府衙大门时,孟江西又问了一句为什么,他实在太好奇了,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会是什么事情呢? 孟江西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孟离的身份,可从对方的反应看来,似乎并未暴露。 孟江西想的头疼,却不知张松比他还要头疼。昨天从李府出来时,那黑袍前辈曾明确表示不得将他们的事情告诉孟江西,现在孟江西问个没完,又让他如何自圆其说? 就在张松为难的时候,站在门外怔怔发呆的老村长突然进入他的视野,对于这位一村之长,他还是有些印象的。靠水镇靠水吃水,每年汛期来临时梁令守主持的祭河仪式,这位已生白发的老村长总是会第一个到来。 事后也会第一个走。 张松见到老村长,如获大赦,伸手向后者一指,迫不及待道:“你的村长来接你了,快点跟他回去吧!” 孟江西见到老村长,又见到王姓老者那一身界水城的贵人打扮,心里的疑惑顿时消了七七八八。难怪他能放出来,原来是老村长的功劳,旁边那个一定是界水城的大人物! 想到老村长为他不辞操劳,孟江西心里大为感动,立刻快步上前,抱住老村长道:“老叔,谢谢您为我操劳!” “应该的,应该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要说他这一路的操劳,的确不少。 老村长以为孟江西说的是这个,未曾想竟闹了一个误会,让孟江西对自己的猜想更加笃定。 “你……”老村长张开嘴,本是要问出心中疑惑,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也许是他嫌疑洗脱了吧! 还有要事在身的王姓老者因在府衙门口与老村长告别。怕节外生枝的老村长并不想在靠水镇多做停留,拉着孟江西迅速返回孟家村。 躲在大门后面,透着门缝观察外面情况的张松见他们全部离去,总算松了一口气。而此时还在李府呼呼大睡的孟离,并不知道已有人将他们师徒二人的“锅”接了下来。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七章 多瞧与多转 天气能影响心情,天气好,心情也容易变好。 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才刚出头,天边就已撒下金光,哪怕是不懂观云望气的人看上一眼,也能知道这是一个好天气。 太阳爬的很快,阳光越过墙头,顺着窗台射进院子里时,孟离还在呼呼大睡。 这一觉,孟离睡得很香,做了一个梦,也很香。 睡梦中,他学会了一套无上刀法,行走江湖,所向披靡。 做着这样一个美梦,孟离自然是不想太早醒的,但当燕行观一脚将他从床上踹下,屁股狠狠摔在地上时,他却不得不醒了。 穿着一身贴身单衣的孟离揉着自己没有几两肉的干瘦屁股,委屈道:“师父,您这是干什么?” 燕行观指着窗外的太阳,道:“你该起了。” 孟离不甘道:“我觉得我还可以再睡会儿。” 燕行观右脚抬起,呵呵一笑:“你当然可以!” 刹那间吓出一身冷汗的孟离怎么还敢再啰嗦,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扯着床头的衣服就往身上套。 燕行观看着一脸委屈,却半点不敢怠慢的孟离,满意地点了点头。修炼武道,讲究的就是四个字:吃苦耐劳。受的苦越多,就越不能松懈,而懒床则是最容易让人懒惰的习惯。 这个弊端,必须克服。 穿好衣服,洗净脸面,由李薄云一大早就命人精心准备的饭菜,也已送了过来。 这个李薄云不愧是长着一副玲珑心思商贾之人,昨晚吃过一顿饭后,便察觉出燕行观有些抗拒的他,今日一早不仅让人将饭菜送来,竟然连自己十数年如一日的早膳时间都已不顾,早早便跑到门外恭候着。 不得不说李薄云的这番溜须功夫的确已经练到极致,再心高气傲的人见到都会大为受用,但他燕行观偏偏不吃这一套,对于站在门外毕恭毕敬侯着的李薄云就像没有看到一样,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饭菜打扫干净后,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对坐在一旁一同用膳的孟离道:“徒弟,吃好了吗?” 我能说我没吃好吗? 筷子上只夹着一根青菜的孟离可怜巴巴的将那仅剩的青菜放进嘴里,欲哭无泪道:“师父,徒儿……吃好了……”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仗着修为高深,抢了七成饭菜的燕行观像是没有看到他的委屈,起身说道:“既然吃好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出发?回孟家村吗?” 燕行观伸手在孟离脑袋上一敲,鄙夷道:“没出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不玩够怎么能回去?” “玩?”孟离眼睛一眨,想不到他这个师父还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察觉到孟离异样神色的燕行观轻轻咳了一声,为了保持在徒弟眼中高大威猛的形象,连忙改口道:“玩,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在这个过程中明白道理?” 被说得有些发懵的孟离挠了挠头,不耻下问道:“师父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和徒儿直说了吧!” 好奇,让孟离忘记了肠胃的不满。 燕行观语重心长道:“你啊,就是太年轻!” 孟离精神一提,什么意思? 燕行观双手背后,来到门前,望着门外碧蓝的天空,豪气千秋道:“这世界之大,有很多东西你还不知道,须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虽然读书不少,有着格物致知的底子,但在一个小村庄中偏居一隅十几年,终究还只是一只井底之蛙。” 孟离摸着鼻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孟家村一辈子没出过村的大有人在,哪个不活的有滋有味,怎么到他这就成井底之蛙了? 燕行观瞥了孟离一眼,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继续道:“靠水镇是镇城,和你们那个小村子可不一样,在这里有你在村子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东西,有你一辈子都悟不透的道理。我并没有说在村里窝一辈子就不好,但那是普通人的事情,你既学武,便不再是普通人。早晚有一天,你要走出这里,在那之前你若不多看一看,多转一转,多了解一些你不了解的事情,说不好是要吃大亏的。” 江湖事无大小,吃亏也无大小,有些人吃了亏,命也就跟着丢了! 孟离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况且还有这么一个循循善诱的好师父,他点点头,郑重而诚恳道:“师父今日教导,徒儿永生不忘。” “好,你能这样想,师父就放心了。”只是想稍稍提点孟离一下的燕行观,发现自己有些搞大了,尴尬而又欣慰。他挥挥手,道:“好了,随为师出去吧!” 老实了不少的孟离连忙在后面跟上,走出房门后,瞟了一眼门外如同站桩的李博云,又望着前门空旷旷的圆拱形院门,问道:“师父,我们去哪?” 对李薄云视若无睹的燕行观径直向外走去,边走边道:“靠水镇这个地方也是一个穷乡僻壤,要说能让你长长见识的地方,似乎就只有一个。” 见师徒二人往外走去,李薄云连忙在后跟上,听到他们的谈话,若有所思道:“前辈说的可是咱们靠水镇的武馆。” 靠水镇上,若真有一个值得武者去看一看的地方,那也只能是靠水镇的武馆了。 燕行观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之前一直被他视若无睹的李薄云,笑道:“李家主真是好雅兴,一大早就在燕某门外站着,真是让燕某好生过意不去啊!” 听出话中嘲讽意味的李薄云,神色慌张道:“前辈误会了,在下只是不知道今早准备的饭菜合不合前辈胃口,又觉得前辈在用膳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只好在门外侯着,等待前辈差遣。” 燕行观呵呵一笑道:“李家主有心了,但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又为什么还要在我吃饭的时候站在门外?”他话说出,不等李薄云反应,便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不过这都是小事,不需在意,倒是李家主的周到照顾,让燕某很是感激啊,不知有什么是燕某能够帮助你的呢?” 李薄云连忙摆手,惶恐道:“前辈昨夜既有承诺,在下自当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奢求。” 燕行观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那被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如今在干什么?” 李薄云道:“昨夜听了前辈指点,如今正在前院练剑。” 李薄云往前引路,三人来到前院,李其峰果然在院中练剑,陪他一同练剑的还有李府护卫首领吴子安。 燕行观见到在院中改练基础剑法的李其峰,点点头,满意道:“倒是孺子可教,这样好了,就让他陪我们出去一趟。” 陪我们出去一趟。他的口吻像是命令,而在李薄云听来却是天大的恩赐。且不说这人生地不熟的师徒二人是不是需要找人领路,但凡这位前辈心情好,路上指点个一句半句,那就是受用无穷的美事,就好像昨日的一句点醒,就是万金难换的金玉良言。 李薄云好像喝了精神水,精神抖擞道:“在下这就喊他过来。” 不出片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李其峰就被他这个激动的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只会嚷嚷着“天大幸事”的老父亲给拉了过来,后面跟着的还有之前一直陪着他练剑的吴子安。 见到燕行观师徒二人,李其峰和吴子安相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李其峰向燕行观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大礼,态度恭敬道:“其峰见过前辈。” 昨日一番点醒,使得李其峰大彻大悟,今日潜心练剑以后,果然有了一番不一样的感悟,感觉自己的天赋好像真正发挥出来了一样。 李其峰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但强大的信念却是打开前路的一把钥匙,以前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却是有的放矢。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风景,这就是前辈之于晚辈的意思。 一句指点不仅坚定了信心,更明确了方向,不知要少走多少弯路! 孟离使劲瞧着李其峰,尤其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光,神采夺目。 怎么一天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师父不会是给这家伙施了什么咒吧? 燕行观开门见山道:“我准备去一趟武馆,不认路,你带我去吧!” 李其峰不问缘由,点头称是。倒是站在后面的吴子安,神色异动,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燕行观的目力何等惊人,瞬间察觉到吴子安的异常,目光直视道:“你想说什么?” 被燕行观目光直视,吴子安竟有一种天快要塌下来的感觉,压力巨大。他费力咽了一口唾液,小心翼翼道:“前辈要去武馆,小的或许也可以帮上一些忙。” “哦!”燕行观眉毛一挑。 吴子安压力更大,只得强提一口气,壮着胆道:“前辈有所不知,小的在来李府之前,曾在靠水镖局谋过差,那靠水镖局与靠水武馆本是一家,由薛家两兄弟分别管理,小的与薛家兄弟有些交情,也许能帮到前辈。” 吴子安心里真正想要帮的并不是燕行观,而是与他关系不错的薛家兄弟,当初他走镖失败,可谓犯了众怒,若非有薛家兄弟作保,李薄云也没那么容易把他救下来。眼前这位燕姓前辈,可是一等一的大高手,喜怒无常,他怕不知情况的薛家兄弟怠慢,若是因此惹怒了他,那可就是要命的事了。 燕行观虽不知道吴子安在想什么,但也看出他不是在刻意阿谀,便点了点头,同意了下来。 随后四人一同向外面走去。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八章 落魄的武馆 靠水吃水的靠水镇对于整个南唐而言,都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城镇,其关键就在于这个城镇独特的地理位置。 靠水镇位于南唐最北部,与北梁仅有一山之隔。 山川宛如屏蔽,唯有一条江河流经两地,使得两国有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也因为这由北往南横穿两国的淮川河,靠水镇这座偏僻之城才有了一丝盎然生机。 淮川河自两国之界的山川而下,从西州一直蔓延到中州,将偌大的西州分成东大西小两个部分。 靠水镇位于西州西部,临近淮川河。丰富的水产资源虽然养育着他们,使他们生活富足,却没有让这个地区得以发展。 一个地区若想发展,需要更多的资源,互通有无。单一的鱼虾,让靠水镇毫无竞争力,当然偏远的位置,与不便的交通,才是掣肘这里最重要的因素。 靠水镇的先天条件,使这里的武道文化受到极大险些,十几年来,武者增长的数量要远远低于其他地区的城镇,拿得出手的人物更是一个没有,这大概也是此处只有一个武馆的原因。 靠水武馆,靠水镇唯一的武馆,位于镇子南头最繁华的街道上,距靠水镇最热闹的克己武场也不过只一墙之隔。 孟离来到靠水武馆所在的街道,还未看到武馆的影子,就已先被克己武场的景象所震撼。 偌大的武场,占地千坪,纵是如此广阔,此时也已是人山人海。 武场上,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少年郎最多,足足占据七八成。 这些人无不都是短衫打扮,站在广场上,一招一式打着拳,虽多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普通拳法,但那份千人共诚的热血之气,却如冲霄之柱,震撼人心。 一拳一式一声响,随着这一式又一式的拳法挥出,哼哈之声此起彼伏,有时汇成一道,震天响! 自崇武以来,各城皆设武场,武场上修习拳法的都是未曾筑基的普通人,之所以让他们练拳,不仅是为了强健体魄,更是要强民心,聚民意,培养下一代的武道精神。 克己武场,重在克己,只有先克服自己,才能有所成就。 靠水武馆落址在武场之侧,一是为了传武方便,二也有以此提醒自己的意思。 “我从书上看到,自两国之战结束后,咱们朝廷致力于传武,想要做到天下民众皆学武,我本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今日见到这番盛况景象,总算相信了。” 学武并非只能学那武者之武,就好像此时健身操一般的拳法,便是老少皆宜的至简之武,只要有心人人可学。 众人见到武场盛况,表情各不相同,孟离是震撼,李其峰和吴子安是自豪,只有燕行观,颇为不屑。 “小地方终究是小地方,学的强身拳也是这般粗俗不堪,编纂这套拳法的是何人,怎么跟小孩子玩耍的拳法差不多。” 燕行观眼界高,这是没得说的,不过他也不是纯粹在找茬,这武场上的拳法,正是出自靠水武馆馆主之手,而一个刚入六锻的武者又能编纂出什么好拳法? 靠水镇的底子的确是差了一些!想到靠水镇如今的情况,李其峰和吴子安这两个本地人顿时收起骄傲神情,轻轻叹了一口气。 相比于热闹的克己武场,仅在一墙之外的武馆,倒是冷清了不少。 武馆,介于江湖门派与朝廷之间,为鉴靖司之下特设机构,为朝廷服务,却不在官府体系之内。有人说,武馆是江湖和朝廷的润滑剂,这一点自是没有错的。武馆的出现,使因传武而动荡的天下得以安定,是遍传武道的根基所在,起初,只是让武者有事可做,发展至今,已经成为这个社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武馆和商行一样,大门一开,做的也是迎来送往的买卖,只是商行卖的是货物,而武馆卖的则是力气。 武馆最主要的赚钱途径就是接任务,靠完成任务赚取奖金。每一间武馆,除了需要定期完成朝廷分配的任务,还可自行接取任务,赚多赚少全凭本事。 燕行观走南闯北,见过的武馆不在少数,但向靠水武馆这样冷清的武馆却真是不多。 此时武馆门口大开,竟连一个站岗的弟子都没有。倒像快要荒废了。 吴子安见到武馆外面孤零零的样子,也是感到有些意外。近两年来,靠水武馆虽然每况愈下,只能靠接一些送物寻人的低级任务维持生计,但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诸如门外客童这类维持面子的开销还是拿得出的。 而且据吴子安所知,武馆前些时日还接了一个大任务,那薛家兄弟没少在人前人后嚷嚷着时来运转,怎么还没有多少时日,就又萎靡不振了? 吴子安向这间几乎快要让他认不出的武馆望了一眼,疑惑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前辈若不着急,就先让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去吧!”燕行观点点头,倒不急于这一时三刻。 吴子安走进武馆,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走出来时身后已多出一名学徒打扮的年轻人。 来武馆学武,也是要收费的,这也是武馆的一项收入。 “武馆来了一位大人物,好像和界水城有关,薛正馆主正在迎接,暂时抽不开身。”吴子安面对燕行观,略微有些紧张,他的本意是想要薛正亲自来迎接,免得眼前这位高手觉得自己被怠慢后会不高兴,毕竟是高手嘛,脾气总是会大一些,但武馆里似乎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除了接待那位界水城的客人,薛正没有其他心思。他没办法,只好临时抓了一个壮丁。 燕行观无所谓道:“不碍事,这次来就是随便转转,给小家伙们长长见识。” 孟离和李其峰面面相觑,小家伙们?这是在说他们? 吴子安呵呵一笑,笑的有些尴尬,对身后的年轻人挥手示意。“前辈若是不介意,不如就先让这位小兄弟带我们转一转?” 年轻学徒在来之前就已收到格外叮嘱,见到吴子安给的手势,连忙道:“师父有事在身,恐怠慢了几位,就让在下带几位转一转吧!” 燕行观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对于这种小角色,他是不屑去开口的。 吴子安了解燕行观的脾气,挑人的时候动了一些心思,这少年也是一个温润性子,轻轻一笑,化解了这份尴尬。 之后,一行人在年轻人的带领下参观院子,从前厅到中院,一直到后院门口。 站在屋舍成排的后院门外,年轻人一直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多出一抹歉意,他背对着后院大门,看向众人道:“后面就师父接客的地方,此时师父正在照顾界水城来的贵客,抱歉不能带大家过去了。” 后院是饮食起居之地,接人待物都在此处,燕行观的目标是武馆本身,对于后院自然不感兴趣。 围着武馆前半部分转了一圈,燕行观的目的基本达到,至于孟离能够收获多少,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要确保的是以后他这徒弟踏足江湖时,碰到武馆不至于一头雾水就可以了。 正当几人打道回府的时候,后院忽然传来声响。 年轻人听到声响,神色一动道:“是师父出来了!” 本已抬起脚步准备离去的燕行观又将脚步收了回来,看向后院,露出怪异的神色。 “纳气境?” 他的声音很小,就连距离他最近的孟离都没有听到。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四十九章 观血望气 锻体九重天,纳气两乾坤。 炼体境九次锻体,归根究底还是气血的锤炼,气血越旺,所能催发的真气就越强。也正因如此,武者对血气的感应反倒会变得十分敏感。 一名武者的血气有多强,代表着境界有多高,正是基于对血气的判断,武者相遇之后,便都会生出一种心电感应,瞬间判断出对方的境界高低。 不过,修炼到纳气境后,真气归元,借外道于天,便可引发许多炼体境不曾有的神妙手段。其中,收敛血气的法门,就是诸多手段中最为常见的一种。 纳气境的武者可以收敛血气,隐藏自身修为,手段高明者甚至可以将自己伪装成普通人。 早已进入纳气巅峰的燕行观就是这样,若不出门,没有人知道他武者的身份。 此时从后院走出来的一共有三个人,除了靠水武馆当家的薛正,其余两个,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花甲老人,一个是手里捏着一杆马鞭的年轻马夫。 年轻的马夫,显然是一个高手,血气旺盛,比身形高大的薛正还要猛烈,初步预判,应是炼体六锻的武者。 靠水镇内,六锻已是难得,如今突然出来这么一位,自然是备受瞩目,然而让燕行观为之侧目的却不是这个六锻武者。而是那个最不起眼的白发老者。 “纳气境?” 望着老者,燕行观脸上露出怪异神情,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能够入得他法眼的,的确也只有同等境界的武者。 眼前这位外貌平平的老者,虽然伪装得极好,但还是被他一眼看出了破绽,他可以肯定,此人必然已是可敛纳外界之气为己用的纳气高手。 纳气境竟会到这靠水镇来,有点意思! 燕行观心思一转,竟又来了精神,本是去意已生的他,在这一刻忽然改变了想法。 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修为越高的武者,越要跻身上游。据燕行观所知,西州地区的纳气高手并不是很多。除了一些隐藏在深山老林中的江湖门派,几乎都集中在被视为西州中心的西州城中。莫说是靠水镇,就连界水城也都看不见一个纳气境。 如今出了一个纳气境,若说没有事情发生,打死他都不信。 燕行观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甚至有些怕麻烦,当年闯荡江湖时,遇到这种不寻常的怪事,早就远远躲开,何止是眼不见为净,而是真正做到了防微杜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燕行观在他父亲悉心教导下,早就养成了防患于未然的习惯,若非如此,顶着“小魔”名头的他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已收孟离为徒,就好像当年他父亲教导他一样,很多为人处世的哲学都需要他来传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并不只是说说,而是实实在在的付诸行动。 孟离需要历练,最好的办法也是付诸于行动,只有多经历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长。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的燕行观,忽然想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轻轻笑了起来。 他燕行观授徒一流,找麻烦的本领自然也是一流! 可怜的孟离,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有麻烦临门。 靠水武馆馆主薛正陪着那两位自界水城远道而来的贵客出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锁定那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界水城是靠水镇的上级城池,在幅员辽阔草场肥沃的西州,是仅有的两座主城之一,虽比不上政治、经济、文化皆为中心的西州城,却也不是靠水镇这一小镇城可比,更何况是更上不得台面的孟家村。 孟离很想知道,从界水城出来的人物,会是怎样的人物。 老者白发,马夫持鞭。白发的那人已显老态,看上去病殃殃的,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和普通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毫不起眼。倒是持鞭的那位,让孟离十分在意。 那做马夫装扮的持鞭人,容貌年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身影壮硕,背脊笔挺,浑身上下透发这一股非常猛烈的气势。 这股气势寻常人感受不到,只有锻过体的武者才可察觉,正是武者锤锻体魄后所产生的强横血气。 血气足,则威势猛。 武者炼体,首先修炼的就是这气血之力,气血足,则体魄强,如此才可对身体进行更高强度的锤锻。 如今的孟离,已经是一锻武者,观血望气的功夫虽还没有掌握,但同武者之间的“心电感应”却能让他见到云雾中的半点朦胧。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人高马大的武馆馆主和那做马夫打扮的年轻人都没有将自身血气进行收敛,反倒是在刻意积蓄,颇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 孟离是外行人看热闹,本想着要多瞧一瞧远道而来的老少二人的他,顷刻间便将那毫不起眼的老者遗忘,转而观察向气势尽起的两位武者,目不转睛,铁了心要给这两人排个上下高低。 只可惜他道行不够,看了半天,仍是没看明白。 说来也是有趣,观血望气易学难精,虽然只是一种直觉上的感应,但想做出准确判断,需要的无外乎就是四个字:熟能生巧! 况且,孟离现在是以小观大,以他不过锻体一次的修为,想要短时间内分辨出那两人的差距,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三人出房门后,向着院外走去。武馆后院本不大,顷刻间便走入中院。 一路走来本是刻意相对的两名一流武者,见到中院的人群后偃旗息鼓,将身上的气势收了起来。反倒让孟离好一阵失望。 靠水武馆馆主薛正见到吴子安,微微一笑,而后又向与吴子安一同前来的众人点头示意。 白发老者见又有新客来访,带着年轻马夫转身告别,临走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燕行观身边忽然停下。 他打量着这个眉目凌厉,脸上棱角格外分明的男子,目光中渐渐露出疑惑之色。 燕行观佯装好奇,像一个毫无礼貌的粗汉子,咧着嘴道:“有事?” 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 老者心里有些奇怪,方才他快要与对方身交错而过时,心中忽然颤抖了一下,这种毫无征兆的危机感来源于他的直觉,与他所练功法更是有些无法分割的关系。一直以来对自身直觉极有信心的老者,瞬间生出一个对方修为颇高的猜测,可等他聚精会神全力观察时,却又毫无发现。 对方的的确确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没事!”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暗嘲一声,对燕行观极有礼貌的点了点头,这才悠然而去。 “来来来,老薛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燕前辈。燕前辈可是和咱们不同的高人,你莫要怠慢了。”早等着要将薛正引荐给燕行观的吴子安,找准时机,笑着走到众人面前。说到最后一句时,稍稍加重了一些语气,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薛正与吴子安是老相识,对后者的了解非同一般,听到他的话外之音,立刻收起轻视之心,格外认真的向燕行观看了过去,只是不论他怎么观察,对方给他的感觉都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 “燕前辈,有礼了!” 薛正并没有因对方的普通而掉以轻心,只因他相信吴子安绝不会与他说笑,他若说对方很高,对方就一定很高。 燕行观究竟有多高,薛正不知道,吴子安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江湖上有着不少收敛气血的法门,他们以为燕行观就是这样一个拥有敛气法门的炼体武者,也许是一个锻体次数极高的一流武者,至于炼体之上的纳气,他们却连想都不敢想。 燕行观摆摆手道:“薛馆主客气了。刚才在贵馆转了一圈,此时有些口渴,不知可否讨一杯水喝?” 吴子安听闻此言,目光骤然亮了起来,连忙向薛正使了一个眼色。虽不知性子一直冷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前辈,为什么会变得主动,但这的确是一个好现象。 薛正哈哈一笑道:“在下正要为前辈备茶。”说着看向将众人带到此处便无所事事的年轻弟子,轻喝道:“小黑子,还不去客厅备茶。” 名为小黑长得却不算黑的小黑子忙应一声,对着因年龄相同而生出一些好感的李、孟二人露出一抹苦笑,这才扭头向后院跑去,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一个房间里。 燕行观望着小黑子走进的客厅,若有所思道:“薛馆主与那二人之前的交谈竟不在客厅中?” 小到市井小户,大到门槛顶破天的豪门家族,不论在哪里,客厅都是用来接待客人的地方。 燕行观刚才听的很清楚,薛正是让小黑子去客厅备茶,可小黑子此时所去的房间,却和薛正三人出来的房间不一样。 薛正没有想到对方问的问题竟如此的直言不讳,证了一怔,有些冷漠道:“方才有些要紧的事,去的是在下的书房。” 谈要紧的事,要去要紧的地方,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燕行观似乎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不悦,继续问道:“既是要紧的事,何不说不出来,若有难处,说不定我能替你分忧。” 这一回就连孟离都有些惊讶了,在他印象中自家这位师父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就算薛正涵养再好,听到这样的话,脸色也有些难看了,轻哼一声道:“薛某的确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这些麻烦就不劳阁下费心了,况且阁下也未必解决得了。” 薛正此时已后悔将对方留下喝茶,对他而言,对方能帮他唯一解决的难处,就是闭上嘴巴,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不过,燕行观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只见他双手向后一背,下巴迎着阳光微微扬起,自信道:“你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 第一卷 江湖气运百年流 第五十章 轻轻一抓 “你不试一试,又怎会知道呢!”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透着一股诱惑,好像不论什么事,只要你能说出来,他都能为你做到。 薛正本就已在盛怒的边缘,此时又见到燕行观这副目空一切的惺惺姿态,顿时恼羞成怒。衣袖一甩,转身背对着众人,冷哼道:“来人,送客!” 前厅中立刻跑来两名学徒,叉腰瞪眼,虎视眈眈地瞪着众人。 突然发生的状况让吴子安担忧到极点,他身后这位燕前辈,那可是不用出手就能将他击溃的高手,虽不知境界多高,可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现在薛正拂了他的面子,后者必然恼羞成怒,到那时就是一场灾难啊! 唉!这个薛大个,之前明明已经警告过他,怎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怎么办!怎么办!” 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将燕前辈安抚下来的吴子安,转眼间额头上便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可让他没有想到,那位给他感觉喜怒无常,一项都没有什么耐心的前辈,此时竟表现出极佳耐心,对薛正的顶撞不仅没有在意,反而笑出了声。 就见他一边笑,一边走进后院。 后院中有一块用作石桌的黑色方石,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对着黑色石台轻轻一抓。 燕行观虽然身材高大,手指却不粗大,反而像是生了一双女人的手,皮肤细腻,手指纤细。而他那一抓,也的确是轻轻松松的一抓。轻起轻落,好像抓棉花。 下一刻,黑石碎裂,脆弱的比棉花还要不堪。 “这,这怎么可能!” 见到这一幕的薛正,顿时瞪大双眼,愣在当场。 那黑石的来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他游历江湖,曾在一座深山中发现一处山洞,山洞中坐化着一具白骨,白骨身下便是这黑色方石。 死人坐下之物,本应晦气,但最终他还是将这方石弄了回来,只因这黑石名气太大,让他不得不动心。 这黑石名为黑岩石,名字中虽有一个岩字,但却比岩石更硬百倍,是天下少走的坚硬之物。位列天下百石之中,虽在五十开外,却也是难得的珍贵之物。 薛正将黑岩石拉回来后,便放在这武馆之中当做一张石桌,除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还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被他视作珍宝的坚韧黑石竟会在燕姓男子的随手一抓之下化作齑粉。 薛正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身为黑岩石的主人,对此石的坚硬程度,他自然已亲手试过。薛正确信这方黑岩石绝非锻体境的一流武者可以破坏,哪怕锻体九次的武者也做不到。 难不成此人是纳气境? 早就听说纳气境手段非凡,只是这门敛气如凡,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敛气功夫,就已非同凡响。 将手上那一把已经碾碎的晶石粉末扬散,燕行观望向薛正,笑道:“现在我有资格了吗?” 薛正双腿发软,整个人就像一根泡了水的面条,几乎快要瘫在地上,得罪一个纳气高手,其结果可想而知。好在对方并没有教训他的意思,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薛正连忙跑进燕行观面前,顾不得晶石碎裂后的心疼,陪着笑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前辈不要介意,原谅在下之前的无礼。” “别有居心”的燕行观当然不会与他计较,摆摆手,云淡风轻道:“不知者不罪,我若与你计较,就只能说明我肚量狭小。” 这姿态,这胸怀,这才是高人呐! 看着眼前这位前辈,之前还在担惊受怕的薛正瞬间被折服了,激动道:“前辈虚怀若谷,薛正敬服!” “过奖了!”燕行观摆摆手依旧是云淡风轻。 此时众人再看燕行观,目光已经纷纷不同。尤其是自始至终立于燕行观身后的李其峰,眼中的光彩几乎已快夺目而出。 什么是高人?这就是高人!虚怀若谷,不嫉世俗,难怪临出发前,他父亲悄声告诉他要跟着前辈多多学习,一开始他还好奇要学什么,如今看来,他要学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份能够包容一切的气度。 与李其峰不同,孟离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怪异,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师父吗? 在他印象中,他的师父就是一个吝啬、虚荣,将脸面看得比金子更重要的真小人,什么时候养出这般气度了? 要命的是,几天之前师父还信誓旦旦的对“气度”二字做过点评,他说气度就是屁,别娄着,该放就放。 能将市侩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的人,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从真小人,到伪君子,他这位师父究竟想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孟离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已在客厅将茶水备好的小黑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薛正亲自带路,将众人引进客厅。喝完茶水后,燕行观看着薛正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薛正握着刚刚只抿了一口的热茶,露出的一抹苦笑。 “说起来,还是税银惹的祸!” 老者和车夫由武馆大门而出,后者走向一旁,将暂寄在一家农户里的马车牵过来后。 白发老者姓王名当,来自有南唐皇城之称的中州城,是天子坐下的一名京官,主管税银征收,任户部侍郎一职,从二品。 南唐税律极严,征收上来的税银都要先在当地府衙封存,等到年底回炉重铸,统一铸成印有朝廷标记的税银。如此,方可入库。 这里的入库当然是皇城所在的国库,正是这个原因,每年年底各级地方都会变得十分忙碌。 税银乃是由下往上一级级的运输,就比如从靠水镇收上来的税银,需先送往上一级的界水城,而后再由界水城送往皇城。 因为有关税银的刑法十分严酷,近两年来各个地方征收来的税银都极少出事,但不知为何,界水城今年的税银却迟迟未能送来。 负责核对税银的王当在得知这一情况后,亲自动身前往界水城,一番了解之后才知道竟是靠水镇的税银出了问题。 一心想要尽快了解真相的王当再度赶往靠水镇,没想到在出界水城时竟遇上了多年不见的老友。 那老友姓孟,是他年轻时游历江湖所识,后来在一场大难后心灰意冷的退隐了江湖。 王当没有想到,昔日老友竟成了靠水镇之下的一介村官,感慨之余,一起结伴同行。 到了靠水镇后,王当与老友在府衙门前分别,而后与一道护送他的年轻人来到靠水武馆。 年轻人名为范国强,并非出自中州城,而是他到达界水城后,在当地武馆雇佣的一名武者。 这一路上,王当都隐藏得极好,就连和他朝夕相处范国强都不知他身怀绝强武艺。 就这样,王当以一名年迈老者的身份见到了薛正,并得知了此处迟迟无法上缴税银的原因。 原来靠水镇的税银竟叫人盯上了! “大人。”范国强撩开车帘,示意王当上车。 “算了,我想走一走,第一次来靠水镇,总要见一见这里的风土人情。”王当摇了摇头,而后缓缓前行。 两人就这么一路前行,走了小半天,才回到租住的客栈。 他们回到客栈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已见昏暗的夜色下,有一匹快马由街头奔来。快马来到客栈前定住,由马上翻身而下的是一名身穿武馆练功服的年轻学徒,仔细一看竟是那长得并不算黑的小黑子。 小黑子下马后,见王、范二人刚刚回至,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然而这一抹异色,转瞬间便又被他隐藏了下去。 他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此乃家师亲笔书信,让晚辈务必交给王大人!” 王当没有亲自去接,而是对范国强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接过书信后,双手递到王当面前。 王当接过书信,摆了摆手,对小黑子道:“你可以走了。” 小黑子一语不发,点点头后,上马离去,似在来之前就已被特意交代过。 “大人……”范国强望着小黑子离去的背影,又看向王当手中的书信,还不等他将心中疑惑问出,便被后者伸手当断。 王当将书信攥紧,指着客栈大门道:“去里面说。” 两人放好马车,走入客栈,吩咐大堂内迎客的小二安排一桌上好的酒菜后,回到房间。 他们租住的房间并不大,胜在干净简洁,房间内除了两张床和一套桌椅,就只有一套盥洗的家伙儿。 范国强再三确认走廊无人后,将房门关严关好,来到王当身后站定。 “让老夫来看看,这个薛正究竟耍得什么花样。”王当暗中运转耳力,在确认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情况后,将那一封书信打开。 随着阅读书信上的内容,王当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丰富起来。 “这个薛正,胆子还真是大!” “大人,可是税银出了什么问题?”范国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担忧。 税银虽然由武馆押送,但在押送之前,却不在武馆手中,只有开始押送时,才会提出。所以他们今天虽去了武馆,却没有见到税银,此时听到这句“胆子大”,还以为是薛正骗了他们,早已监守自盗。 王当点了桌子上的一盏油灯,将书信烧毁,又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说道:“税银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这信上写的是……”范国强指着桌上已经烧成灰烬的信纸,神色疑惑道。 王当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随着他一次次敲击,桌面上的纸灰也跟着轻轻跳动。 忽然他伸手一拂,将桌上的纸灰尽皆扫落,而后起身,双背在身后道:“上午在武馆的时候你也听到了,薛正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收到了一张盗贴,这张盗贴非同寻常,上面竟刻着无痕宗的标记,无痕宗是八大门派之一,且不说这盗贴上的标记是真是假,敢以此标做盗贴的人必然不简单,他若押送税银,必然会出现意外。” 范国强疑惑道:“八大门派之一的无痕宗怎么又和盗贴扯上关系了?” 王当道:“你涉足江湖未深,有很多事还不知道。无痕宗曾是盗门出身,最擅长飞身法和探身法。无痕宗上一任的老宗主与我国陛下有着十分淳厚的友谊,三十年前因有功于我南唐,特将无痕宗提为一流门派,更为无痕宗留下一项无上特权。” “什么特权?”范国强问。 王当道:“皇命难违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