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土 已经入秋,但天气还是分外炎热,阿土抹着额角汗水,不停用筷子搅动搪瓷锅里的饭食。 这里是一处沿海的废弃建筑工地,刚刚打完地桩,就草草停工,急于找到落脚点的阿土机缘巧合翻进围墙,工人棚屋虽然简陋,但对她而言算是现成的豪宅。 坑洼不平的搪瓷锅中半生的食物在不断升温的水里翻滚,这是早上刚去菜市场拾回来的,白菜梗、莴苣叶、葱须,还有半路捡的两块瓜皮。焦糊味随着锅中翻滚的热浪逐渐浓重,阿土绕着电丝炉转了一圈,轻微白内障让随着年纪早已老花的眼睛更加不听使唤,终于在转到一圈半的时候,锅底指甲大小的一块黑色物体引起了她的注意,模糊视线中明橙色火点不断在那焦黑中泛起。 从电丝炉上取下锅,满是老茧的双手也承受不住那种温度,差点将仅有的伙食打翻。她顺手薅根草,捏下那东西放到眼前,居然是只蟑螂,应该是刚才被锅底碾碎半边身体才沾上的。高温作用后那掩藏在咖啡色外壳下的薄翼,此时正透着高贵灰被她鼻息吹飞,悠扬而落附着在斑驳焦黄的锅壁上。 还好,这次不是煮在饭里。 小锅重新开始咕嘟,菜叶很快软烂,再撒进去小撮面粉就是一锅粥。 阿土最喜欢坐在工棚前垒起的钢筋上,端起小锅看那日落,今天依然是个紫气漫天的日子。虽已入秋,但三十七度高温居高不下,她解开扣子,这里没人,不必忌讳,她低头看看那瘦削干瘪的身体,就算是个拾荒者,毕竟也是个女人,看到跟了自己半辈子完全看不出女性特征的上半身,阿土无奈摇摇头。 “你们干什么!滚” 远处传来嘈杂声,阿土抬起头。 昏黄的夕阳下,几个身影在晃荡。 啪——肉与肉的碰撞。 阿土再次抬起头,一个人打了另一个人。 “装什么清高,你妈那种女人能生出什么货色!” “胡说!” 有女的,也有男的。 啪——又是一记耳光。 被打者应该是个女的,这期间被对方抓住头不断向地面撞压。 阿土端着饭锅,筷子停在半空,思索着要不要前去帮忙,但年轻人的事情很难说谁对谁错,她最好不要再多管闲事。 粥已经下去大半,纷争向着越来越过分的方向发展。阿土放下锅,至少得让他们知道这里有人。 就在她将要起身的时候又跑来个人,将被打者挡在身后,并发疯般开始与施暴者厮打,一直追打到看不见人影。过了许久,那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打过对方,反正没有回来。 瘫坐在地的人影缓缓动了起来,抬起双手动作越来越大。 阿土惊愕的狂奔过去,脚下碎石让老迈身体极度不稳,几次差点磕到膝盖。 终于那人影倒下去,极其难受的扭动身体。 阿土脱下自己宽大衬衫,虽然脏了但勉强能用吧,给她裹上。 毫无性别特征的躯体裸露在晚霞下,一片橙黄。 那人难受的越发厉害,挣扎着用力打开双手要将阿土的衣服撑掉。 “别怕,大妈在这儿”温柔的呼唤让那人稍微缓和。 “你干嘛!”一声嘶吼在背后响起。 “我……”阿土回过身子想要解释,却是凶煞般眼神,还有手中举起的砖头。 她起身想跑上两步,好歹留个解释的时间,但被脚下石头搁倒在地,搁倒前她感到后脑一阵痛苦,应该是被打到了,可更为要命的是眼下那块石头,她手还停留在上一个思绪的姿势,年纪大了果然不中用了…… 一声沉闷,眼前便是永远。 2 婚礼[1] S市是南方重要商贸文化中心,本地居民已达一千六百万,同时每日清晨另外千万人口从比邻五市搭乘通勤专列浩浩荡荡涌入本就不算宽裕的市区,掩进形形色色的高楼大厦。 在市区东南临海有栋百层商务楼,通体湖蓝色玻璃幕墙,下五十层出租,上五十层就是这栋楼的主人——望氏集团。今天是个休息日,仍有不少员工赶来加班,但明显节奏并不如往常那样精练,因为此时望氏集团中层以上大小领导正聚集在半里地外的另一栋百层建筑——望都汇——这是望氏名下全国连锁的五星级酒店,除了多品类住宿,承包高端会务、大型餐宴等,还拥有健身、娱乐、购物等诸多经营项目。 今天是望氏集团大小姐、大股东、也是持有人望明月的结婚典礼。 时钟指向上午十一点,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到酒店后门。 “对不起这是停车场出口”穿着整洁制服的停车场管理员礼貌且理所当然的拦住了车辆。 茶色车窗缓缓落到中央,雪亮华发映衬着麦色略带皱纹的半张面孔。这人没有说一句话,停车场管理员却像得到了明确指令般将挂着静止通行标志的半边抬杆升起。抬杆重新落下时,那辆出租车早已不见踪影。 “先生很厉害啊,应该是公司的大领导吧”司机自从医院接了这单买卖,就没敢张嘴问过一个字,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好奇。 “到头停下就好”白发中年男人轻轻的说,虽然声音很轻,但在这昏暗寂静的通道中却是冰冷的清晰。 “那……”司机咽下口水“那我怎么出去啊?”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甚至于没有什么表情,半透明浅灰色镜片在昏暗中完全掩住了他的目光。 好在到了通道尽头,司机发现左手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就是敞亮的出口,虽然刚才明明这里看起来就是一个单车道的死胡同。 白发中年男人抽出一张红票子自后座递进防护栏,没等找零便下了车。 司机憋着笑撇撇嘴,这位爷真要是找零的话,他估计也没得找,只能手机转账,这年头用现金的很少见,这种在路边能打到车的也确实不容易。今天如果不是上一单客户半途突发情况需要在医院下车,而这位白发爷直接上了车,他根本不可能接这种不在网上下单的生意。回头查查公司定位,要是能蒙过去,也算是笔额外的收入。思绪间出租车重新驶到停车场出口,自刚才禁止通行的抬杆隔壁开了出去。 与此同时,望都汇贵宾观光电梯正效率且平稳的向顶层升去,隔着两层厚实的玻璃,越来越广阔的S市被映衬在白发中年男人灰色镜片上,一半海水一半人间。 没有任何惯性,电梯平稳停在顶层安静开启,红色长绒地毯铺满整个地面,黑色进口纯手工皮鞋在红色长绒簇拥下,步履矫健的走向绒毯尽头钻石套房。 房门虚掩,白发中年男人没有敲门,只是在门口稍稍站了数秒,便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3 婚礼[2] 洒满阳光的巨大落地窗外是与贵宾电梯相对的景色。一名身着婚纱的女子优雅站在落地窗前,鱼尾婚纱简洁的褶皱裙摆吊在小腿下端三分之一处,瘦削白皙的脚踝裸在婚纱映衬下的圣洁阳光中,蓬松头纱后摆自头顶拖到地面还搭了不少。 中年男人踏进套间那刻便收敛起在外界展现的冰冷高贵,取而代之的是和蔼与恭敬。 “明月”他在离女子大约五步远停下,微不可察的稍稍躬身。 女子背影明显一怔,缓缓回过头,仿佛将自己从窗外的思绪中抽离回来。那是张还算精致的脸,眉毛细细的弯在一对丹凤眼上,现在这样的眼睛很流行,不一定要大但是要有恰到好处的韵味。嘴不大,相较之下不算厚实的嘴唇反而有些肉肉的娇俏,粉橙腮红让这张脸更加不像正值婚嫁年龄的女子,再配上气质也算是独一份魅力。 “舅舅?!你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露出温暖笑容“今天这么关键,我得亲自送你走上红毯啊” “可是”女子紧张的看着他“你不是去做手术了么?” “也不知道闻冉怎么约的,竟然约在昨天晚上,不过放心,虽然之前照影结果堵了百分之九十,下针看其实只有百分之三十” “真的么?”女子不可置信“之前已经去的三家医院,都是要求尽快住院手术……” “放心我很健康,一定长命百岁。” 女子还想劝导,但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中年男人撩起袖口“到时间该准备下去了” 女子微皱眉头,重新将身子转向窗外,那是一片紧邻海岸的建筑工地“汪家还是拿到了那块地” “我以为你不想要”中年男人走到窗前,向同样的位置望去。 “那是最后一块靠海的地了,按照规定以后这种地不会再批了” 中年男人侧过头“我还想你关心的是蛋壳岛” 蛋壳岛并非岛屿,只是延伸向海里的一块陆地,因为形状好似鸡蛋头部,久而久之蛋壳岛竟成了官方称呼。蛋壳岛八成占地都是紧邻那片繁忙工地的烂尾楼群,其实还不能称之为楼只是打了地桩,十多年来来回回就是没人接手,最后捆绑在那片临海地皮上一起卖给了汪氏集团。 “他们真的会开发?” “这次优惠力度很大而且很灵活,听说汪氏可以直接放弃原先酒店项目改建游乐场,还打算开发一条海上观光线路” 女子没吱声,两只手抬起轻轻扶上窗棱“给顾氏的投资款准备的怎么样了?” “今天顺利的话,周一就会将第一期1000万打给他们,一周后是第二期的5000万,随后都会根据合同进行操作” “我怎么感觉赚钱赚的把自己卖了” “顾亦你不是也挺瞧得上么,而且顾家那份产业你不一直也想要么”男人收回远眺的目光“走吧,再不下去就不好了” 女子撩起头纱,中年男人上前在侧后方帮她托着,静静跟在身后一起走出房间。 4 婚礼[3] “望小姐” 将将走出酒店后厅大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望明月叫住,她回过身,果然“汪总” “呵,今儿你不是和顾家小公子结婚吗,怎么临了还要换人呢?”汪小美妖艳的脸上爬满盛气,不可一世的斜眼瞟着中年男人。 “小汪总倒真是以己度人啊”中年男人从容笑纳。 “廖川海,我们说话没你的份,少装的跟正主似的” “汪总,舅舅是望氏总裁,不管是管理的规模,还是商业地位,还是辈份上,想来都是有份量的” “望明月你装的也太寒碜了吧,份量是需要身价的,我大哥白吃白喝,我家这一辈他最有份量” “汪大哥也算术业有专攻”望明月微微笑了两下“不知汪总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汪小美凹了个白眼“参加婚礼啊” “你是替汪伯伯来的吧” “呵,你爹都死了,我爹才不会来摊这份晦气,我替他来给你脸” 望明月极力想要维持住表情,但是紧紧抿着的嘴角不受控制的颤抖。 “怎么样从你的望都汇望向大海,满眼都是我汪家产业,你说说你,自己没本事,指个外人。对了蛋壳岛最后还是我的,我说过你抢不过我,哼”说完这番话汪小美转身向后厅外草坪远处走去。 “没事吧”廖川海轻轻抚了抚望明月的肩“要不要……” “没……”话到嘴边望明月定在那里。 刚刚还在摇曳自在的汪小美,此刻正说着电话神情焦急的向回奔跑,十公分高跟应该是为今天示威特地准备的,虽然比她常规高度只超出两三厘米,但明显没办法优雅保持一定速度的奔跑。事情应该非常紧急,汪小美没有回避站在那里的望明月和廖川海,以最短路线奔入后厅正门,随即向大厅前门而去。 “汪氏什么情况”廖川海拿起手机,稍等片刻便又放下“你对蛋壳岛还有兴致么?” 望明月疑惑的看向他“有……吧,出什么事?” “不急,虽然不是好事,也不算太坏,先典礼吧” 白玫瑰拱门后是红玫瑰花瓣铺出的走道,火红花瓣在青草映衬下尽显丝绒华贵,而走道尽头是另一片纯洁的天堂。 望明月在廖川海引领下迈步而去,她脸上挂满笑容,这是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虽然此刻简单微笑就能让画面无比唯美,但这标准的唯美下望明月是真的开心,终于成为了一个家庭的女主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她是望家孤女,望家一脉单传,传到她这辈死了三个哥哥,每个都是十来岁死的,活活拖到望氏夫妇年近半百却膝下无子,望夫人受不住打击先去一步,后来望先生娶了她母亲,面上说有个女儿改改运势,实则对她这个亲生女儿生分的很。再后来望家终究无其他子嗣,而亲戚中也未曾有过亲信可靠之人,眼看一众产业无处寄托,望先生愤恨之余阴谋论也越发猖獗,对夫人不再举案齐眉,稍有不顺虽不至拳打脚踢,但恶语相向实为普遍。最终第二任望夫人杀了丈夫,然后自杀,年纪轻轻的望明月作为唯一继承人承受下这巨额产业。前朝老臣对于东家感恩戴德,加之望明月虽然温柔但行事作风沉稳,还有总裁廖川海的全力支持,所以望氏集团硬生生就给撑了起来,时至今日虽说望明月一直都呆在幕后,但她的话语权在望氏也算一语顶天。 大小提琴和钢琴混合而成的《Wedding March》带着望明月踩过花瓣来到顾亦面前,两个原本相隔万里的人,相见寥寥数次后在这里宣誓“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清脆碰杯代替了亲吻,这桩感情顺利成交。 5 无名[1] “大家好,我身后就是汪氏集团正在兴建的全国第三大海滨假日酒店,而在我左手边的正是已经停建十三年的蛋壳岛项目,据悉蛋壳岛最新计划将会建成亚洲最大水陆游乐场。但现在我们能够看到这里已经停了近十辆警车,据知情人士透露,在蛋壳岛之前项目的建筑物中发现大量尸体碎块被封在钢筋混凝土之中,其中部分更迭十数年已变成皑皑白骨。蛋壳岛多年易主一直未能成行,一朝易主却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大家记得关注我!及时了解最新动态!” 冷斌倚在自家两厢福特后腚上,饶有兴致的听着此起彼伏的解说,网络真是个好东西,明明他都还没进现场,就已经听到悬疑、恐怖、科幻等诸多版本的解说,好歹上点路的媒体都不至于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更何况还得跟汪氏正面刚。当然,兴许因为他是便装还开了辆烂大街的车,所以自拍杆们宁愿去穿制服的那里碰一鼻子灰,也不愿意向他这边看上一眼。 “冷队”实习小强欣喜的向他这边走来,年轻人就是激情,虽然只是大了五岁,但干他们这行五年那已算是历尽沧桑。 “怎么样?” “工程师正在配合做排查,暂时发现的还是之前电话里说的头骨和盆骨,不过如果真的依据这两个骨头的状况判断,应该没有其他的了。咱现在抓紧去看吧,回头技术组的同事需要把证物带走。” 说话间小强带着冷斌来到了第一处藏尸点,这是承台边角,是后发现的一处,原本土面应该将水泥块掩藏在地下,但现今已经有三分之一裸露在外,一指宽的缝隙能够看到封禁其中堵满水泥的眼窝,一眼看去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算现在周围有任何痕迹应该都比不过这团石灰块的作用。 “另一处呢?” “在海边的位置,有点远” 冷斌示意小强带路。 蛋壳岛冷斌不是第一次来,之前有过几次逮捕经历都和这里息息相关,毕竟这么数千平方无人管理,妖魔鬼怪藏匿其中也理所当然。十多年无人问津,一方面价格不合适,再有就是坊间传闻的怪力乱神,虽说都是无稽之谈,但总有些人就是信奉风水地缘。 越往海边走,水泥基础的状况便差上几分,第二处藏尸点由于离海岸较近,本就不合规的水泥凝块,在碱性腐蚀下碎烂的更加彻底,髂骨翼已被人为的从那堆碎渣中剥离出半边。 “这就是最先发现的,工程师原本以为这一块水泥质量存在问题,扒开一看就发现了这个” 冷斌蹲下身子“确定是一个人的?” “基本确定,还得等进一步检测” “你有什么想法?” “啊”小强挠挠前脖颈“这估计挺多年前的事儿了,还是得等检测结果吧” “两处都不是第一投尸点” “为什么?” “因为骨头很干净,如果我猜的没错,原先尸体或者是尸块应该处理过” “处理过” “比方说埋在地里,后来由于什么原因才又被重新挖出来” “你是说他不止一次到过这里” “不一定,也许是埋在别的地方,这里是他几个点之一也有可能。那个工程师呢?” “应该已经回办公室了,我们现在过去?” 冷斌点点头,复又低头看了看那裹着盆骨的水泥块,突然一个东西跳入他的视线,他带上手套从那堆碎块中捏出一个锈蚀的圆片,直径约七八毫米。 “扣子,有年头了” “行,咱们走吧,这里麻烦技术组的同事了” 6 无名[2] 工地的办公室也就是沿着围墙的一排板房,西头第二间的门微微敞开,一个身着卡其色工作服的男人坐在多层板简易会议桌边,两只手虚抓成拳头撑在桌面,脑袋耷拉在前躬身子上随着抖动的双腿微微晃荡。 冷斌推门进去径直走到会议桌对面。 那工程师听到响动抬起头,一双疲惫的小眼在深度镜片后眯成一条缝“警……警官好” “你好张工,我叫冷斌”说话间冷斌拉开椅子坐下“有些问题想要跟你核实一下” “您……您说”张工程师抹了把脸,虽然空调开着,但他仍满头虚汗。 “你能将整个发现尸骨的过程再详细说一遍吗?” “啊,还……还说啊?我……我之前都……都说过了” “很抱歉,希望你能配合” 张工程堆着不愿配合的窘迫,提着嘴角表示没有问题。 汪氏整个海滨项目分为三期,蛋壳岛的改建就安排在第三期初,根据进度,现在第二期已完工大半,第三期的启动工作便拉上日程。虽说蛋壳岛作为假日酒店合同的附属,但由于该岛时间跨度大,手续办起来颇为复杂,所以汪氏真正办妥手续入驻的时间也就比三期启动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也就是七天前。因为改为游乐场,原先的建筑基础八成都将废弃不用,但为了保险起见,汪氏仍然派了个工程师小组对工地情况再次进行评估,张工程师便是其中之一。 昨天他们最后一次根据设计图纸及工程计划确认了之前项目的完成情况及遗留基础可利用程度,整体看来工程质量非常合规,虽然靠海部分如果使用需要加固维护,但再往岸上的底基完全没有问题。一行人结束数天评估工作后便离开了工地,而张工程师回到家中总是觉得有处地方颇为值得在意。那是临海的一处平台内转角,虽说受到海水侵蚀,但那个位置似乎比周围都更加严重,他们评估组给下的建议是需要加固或者不作为建筑基础,但如果不仅仅是部分侵蚀,而是内部存在问题,就不是加固这么简单了,后期不作为建筑基础还好,否则一旦出事将不堪设想。 张工程师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自己良心,也是怕被人瞧见,所以干脆当天晚上就又去了蛋壳岛。隔壁紧邻的酒店工地一片灯火通明,他推开围墙的门,借着工地灯光向海边走去。炎热的海风并没有想象的凉意,但风吹鼓起衬衫,在背后形成个空包,本应毫无碰触感的后背仿佛被股力量来回轻抚。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一片空旷,他本能的打个哆嗦,回过身继续前行。 海水拍打着岸堤,调出手机的手电筒,点亮前的一刻他犹豫了,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大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想归想,手最终还是不听使唤的点亮了背灯。他蹲下身子,在白天已经被大概翻看过的石灰碎屑中又仔细检查起来,然后就碰到了一个圆弧状硬物。 冷斌确认了他的陈述“可是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晚前去工地确认” “我……我也不知道,就算……算鬼使神差吧” “第二块尸骨也是你发现的?” “是” 7 无名[3] 当张工程师看到第一块骨头的时候,脑子里就闪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位置并没有这边开裂严重,而且那片区域由于临近街道且和假日酒店一墙之隔,所以当初改建规划的是游乐场入口广场,除了喷泉、花坛之类景观并没有大型建筑,所以当时也就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回过身子颤抖的迈着步子,海风越来越大,身上汗水被吹走了一波又一波,衬衫鼓包由身后转到身前,遮住脚下。本就只剩30电量的手机由于一直开着灯,很快提示不足20,张工程师终于走到第二处水泥块前,伸在半空的手张开蜷缩好几次,终于在手机提示电量低于15,手电功能即将关闭时,他深吸口气将缝隙撬开一指,煞白的灯光在石灰块里形成光带,两只滚圆的空洞直直与他对视,数秒后重归黑暗。 “然……然后,我……就报了警” “你昨天几点钟从家里出来的?” “晚……上十一点左……左右吧” “但是110接到报警是凌晨四点,你家离这里不远” “我……我”张工程师紧张感陡然增加。 小强递过去瓶水。 他毫不客气的喝下大半“其实……我……我报警前给我上……司打了电话” “所以在你报警之前,你上司就已经知道尸骨的事情” “对” “你上司是?” “谭严,工……工程技术部……部长” “当时你们聊的什么?” 张工程师交叉在一起的手紧紧握住,嘴巴张了张“他……他让报……报警” “你有跟他叙述现场情况吗?” “就……就是说……有发现……啊不,就是……发现了……发现了人骨” “你如何确认是人骨的?”冷斌望着对面情绪稍显起伏的男人。 “啊?不……不是吗?” “我是指晚上光线这么差,而且我们也看到盆骨其实露出的部分不多,而头骨更少,你是如何确认的” “你……你怀疑我!”张工程师躲在镜片后的小眼极力瞪大,浑身不由微微颤抖。 “您别激动”小强赶忙打圆场“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进行调查,并没有针对您” “我……我感觉……感觉像”张工程师咽了口口水“你……你们会……不会提供……提供……” “您别慌,慢慢说” “提供……保护?” “你指什么保护” “证人” “您是指警方对您提供保护?”小强不解回问。 张工程师点点头,目光真诚且渴求的等待着答案。 “如果情况需要我们自然会安排”冷斌微微皱起眉头“你能够说明一下为何会有这方面的顾虑吗?” 张工程师收回目光,重新将头耷拉下去,两只交错的手还是撑在桌面,右手食指不断挠搓着左手食指和无名指间的指窝。 “张工程师?”小强追问一句。 张工程师突然抬头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啊,什么?没……没……就” 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张工程师的话语,继而在没人应答的情况下,外面的人转动门把将门打开,一个男人探进头来,看容貌大概四十多岁,和张工程师同样的是他也穿着工作服,带着厚重眼镜,不一样的是来人明显更为讲究生活品质,眼镜是金丝框,大背头在发胶加持下一丝不苟的向后梳去。 8 无名[4] “部……部长”张工程师从座位站起,恭敬的垂手立着。 那男人径直走到冷斌他们这边拉开椅子坐下“警察同志我来晚了” “你是?” “谭严,工程技术部的部长”来人敦厚的脸上满是见到亲人般的喜庆。 “你是张工程师上司?”冷斌淡淡一问 谭严明现一怔,但很快微笑回答“对啊,我们就是一个部门的,没想到老张还介绍我了?” “没有,只是汪氏工程部门做过不少大型项目,略有耳闻”冷斌用余光瞟了瞟张工程师,果然他上一秒绷紧的情绪此刻正缓缓平复。 “哎呦呦,警察同志您这说的,您是?” “我们队长冷斌” “冷队长!久仰久仰,人如其名啊!铁面无私!断案神助啊” 冷斌额角青筋自觉的抽了抽“张工程师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没……没了” “也好,小强你送张工程师回去” “这里呢?” 冷斌抬抬下巴,小强心领神会就近喊来个顶包的。 三人坐定,谭部长咂咂嘴率先开口“张启真是倒霉,一辈子没走过什么好运,还摊上这么个事儿,本来就说话不利索,这一吓,我看结巴的更厉害了,回头得让人力资源那帮人给申请个工伤去” “他什么时候给你汇报的这个事情?”冷斌打住话头,直接发问。 谭部长皱皱眉“唔,昨天夜里,很晚了” “大概几点呢?” “三点多吧?” “是在报警前吗?” “啊?哎呀,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报警的” “这是公司的地块,发生这种事情不是会给公司带来影响么?” “可是人命关天啊,哪能只考虑企业的小我” “确定三点多?”冷斌再次对这个时间表示了疑问。 “啊,那可能是两点”谭部长两只手摊放在桌子上轻轻点着桌面“我,我记不清楚了” “你能看一下手机吗?” “啊,好,好啊”谭部长原本真诚的面容,此刻有些崩塌,他一边掏出手机翻找,一边嘴里嘟囔着“这时间很关键吗?” “我们需要了解发现现场及之后,周围人员和环境等一系列的动态过程,毕竟每个在现场的举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周围改变” “对对对,人民警察为人民,得亏你们这么细心,哎呦,是一点,一点钟”谭严生怕冷斌他们不信,还特地将手机递了过去“警察同志这有什么问题么?” “就这一通电话?” “对啊,他给我打完电话,我就赶过来了” “你大概几点到的这里?” “啊,四五点吧” “四五点?” “哎呦,这我有点事儿,家里的私事儿,耽搁了一点时间” 冷斌点点头“你到了现场之后呢?” “我到的时候警察就来了,我就开始到处联系沟通,早上公司又召我回去一趟,我这才刚过来” “召你回去?” “就是问这边的情况” “听说你们在签合同之前有过一个评估,当时没有发现这些情况?” “这个,我也是才干部长一年,合同都已经签过一年半了。这样,我回头去问问,当然要是当时有这种情况肯定也不会签啊” 冷斌轻轻点头表示了解。 “还有啊,是这样的,警察同志,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想,但毕竟这蛋壳岛十几年没人管,难免出些怪事,我们肯定会全力配合警察同志的工作”谭部长抿抿嘴,让干燥的嘴唇稍稍湿润“只是希望你们也体谅一下我们,下次来的时候能提前通知一下,您看十辆警车停在工地外,这影响……怕吓到周围民众,下次您提前说,我找人给你们引路,停车场宽敞的很” “后续应该不会这么大规模出动了,毕竟需要进行先期排查” “啊,我不是这意思”说话间谭部长起身从口袋掏出两张卡“要是警察同志觉得不方便,这是我们汪氏通用停车卡,你们可以随意进出” “这个我们不能收” “只是停车卡” “谭部长,你放心,你也说了人民警察为人民,我们不会因为蛋壳岛名声在外,而对于这个案子大肆宣扬,毕竟我们的工作是查案子,至于外面那些媒体的事情,我想他们能来的这么快应该不仅仅是警察的原因” 送走谭部长,小强也从门外钻进屋子“啥意思,我们查现场还得给他们提前报备?怎么着,他们还要现场大扫除” “你那边怎么样?” “张启还是说就只给谭严打了一通电话,谭严让他报警,其他什么都没说” “谭严手机上只有一次通话记录,而且是接电话的”冷斌望着门口沉思数秒“找人跟着张启,还有查查在谭严之后他还跟谁联系过” “这得好几年前的案子了,真和他们有关?” “不知道” “不……不知道!” 9 无名[5] “死者,女,四十五至五十五岁之间,预估身高不超过一米七,死亡时间大概在十二到十五年前,骨密度显示长期营养不良。致死原因暂时不能定论,但是根据已有线索,头骨前额有处伤口为钝器导致,而且敲击不止一次,这个伤口足以致死。但是最为明显得两次敲击痕迹并不相同,也就是说两次所用钝器的形状并不一样” 当天晚上,警局三楼会议室冷斌召集了法医和技术组同事汇总结果。 “两个凶器?” “至少不是一个形状的” “还有”法医嘘了口气“虽然两处骨头均属于一个人,但是被肢解的方式不同。死者的头应该是直接拽掉的,而盆骨则是用刀肢解的” “拽掉?这个如何判断?”小强不明发问。 “正如冷队所说水泥并非直接藏尸点,尸体之前是埋在土里的,等到白骨化之后再将它取出来,整个封到水泥里,但是在尸体被凶手埋在土里之前就已经被肢解,很巧的是凶手封存尸骨时保留了它的原始状态,所以脖颈上留下的骨头并非齐面,而且断裂处没有任何刀挫痕迹。盆骨却完全不同,在骨头连结处有刀口划痕,很细小,就像医生的手术刀” “凶手杀了人之后,拽掉了她的头,然后用类似于手术刀的东西肢解了死者尸体其他部分?” “只能说现有两部分所体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至于尸体其他部分并不能定论” “哎,刚才说前额的伤是两个不同形状钝器造成的,那么分尸会不会也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属于激情型,直接拽断了死者头颅,一个属于冷静型,用刀一点点肢解”技术组那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还有,我们分析了从尸骨提取的土壤成分,虽然和蛋壳岛有些出入,但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埋在那里。而且,封存两处尸骨的水泥配比和年份都不一样,封盆骨的年份稍微远一些,大概得十年的样子而且比例很不合规,头骨的比较新应该在六年前,明显就比之前质量好很多” “凶手把死者肢解后埋入地下,在不同时间又把它们给挖出来封进水泥。也就是说虽然人是十三年前杀的,但是至少一直到六年前凶手都在本市活动过,而且不止一次进入过藏尸地点,这太TM变态了吧。” “根据现有情况看,应该是这样一个处理过程,不过东西太少,很多还都只是猜测。”冷斌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对了冷队,你找到的那颗扣子,是很普通的镀金铁扣,市面上很常见”技术组拿过一张夹着照片的报告。 放大高清照片里扣子表面已锈蚀不清,不过如果有人之前见过类似东西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出点滴端倪。“这是一枝向日葵么?”小强划拉着下巴,表示似曾相识。 其他几只脑袋凑过来,好像是有那么点轮廓。 “不过那个牌子扣子都是纯铜的,没听说镀金铁扣” “不会是A货吧” “得,我回头找一颗给你们比对比对?” 技术组虽然表示可以,但仍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个扣子会不会是误导我们,怎么这么巧那尸骨里就会带上个扣子” “有可能是凶手掉的,也有可能是埋在地里带上的。不过,如果这个是为了误导,那凶手为什么要把尸骨封到水泥里呢?” 10 蜜月[1] 顾家拥有S市最大的医药企业G医药,该公司自六年前开始秘密研发一种抗抑郁药物,服用后能够极大缓解病人抑郁程度,而且有助于睡眠,最重要的是副作用极小,不会产生药物依赖。秘密研发在四年前取得突破性进展,然而就在即将上市前夕,药品突发状况,数名试药者出现不同程度情绪失控,经诊断由于药物成分排斥导致异化,至此项目搁置,上市遥遥无期。由于先期投入巨大,为缓解资金压力,顾氏只得投资数个快钱项目,可惜均铩羽而归,其后秘密研发项目及投资失利均被曝光,二级市场和投资者颇为恐慌。 顾裴作为顾氏掌舵者,其膝下共有三子,不像别家,顾氏既没有打虎亲兄弟,也没有相煎何太急。大儿子顾朗开朗洒脱,也正是随了这份性格,借助顾家财力做了个自由画家;二儿子顾阳阳光热情,热爱各项极限运动,组建了自己的极限运动俱乐部。虽说顾家这两位公子在各自领域都有不错建树,却毫无意愿接替顾老爷子的庞大产业,所幸自幼身体孱弱,还遭遇过车祸,一直寄养在姑母家的小儿子顾亦,在即将成年之时得以康复,凭借优异成绩获得美国高等学府奖学金,五年留学、五年创业让顾氏海外项目有了长足发展,但毕竟海外项目尚未形成气候,当顾亦被紧急召回重新踏上国土之时,得到的任务就是相亲。 奔驰在公路上飞驰,顾亦很快理清脉络,此次回国不是为了名义上的项目规划,仅仅就是为了相亲。毕竟大哥二哥是母亲的心头肉,他们彻底继承了母亲的性格和最爱的事业,而他则是和父亲一样适合在铜臭中打拼的人,在外人看来联姻自然很适合他。 顾老爷子再三保证婚姻乃人生大事,虽然顾亦的未来必须商业联姻,但前提一定要他喜欢。话虽如此,但顾亦能够从父亲的神态和语气中感受到这次相亲的重要姓,娶到这个女人是他们顾氏当前重大战略决策,不同意就是要了他父亲的老命。他根本不需要考虑自己是否喜欢那个叫望明月的女人,而是需要考虑如何让她愿意尽快嫁给自己。 见面是在国色天香,精致的镀金牡丹浮雕让这家酒店显得富丽堂皇,走出旋转门,顾老爷握住顾亦的手语重心长说道“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有的时候不能意气用事。”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依然点头应下。 网上说她隐居幕后手腕恨厉,还有八卦小报说她仇视男人。 顾亦在包厢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毕竟推开那扇门,或许就是一辈子。 然而门开了,随性温婉的浅笑挂在一张小巧的脸上,眼睛不大,但顾亦在在那双眼里看到了风情万种,这风情是纯洁的让人不舍得玷污的风情,是属于女孩孤芳自赏的风情。 “你是顾亦?”那眼中笑意盈盈。 所以一眼万年,他爱上了她致死不渝,当然也许就这分分秒说至死不渝颇显夸张,但他觉得如果一辈子爱情都在做减法,即使到他死,他应该还是很爱很爱她。 10 蜜月[2] 指尖滑过的凉意将顾亦思绪拽回现实,水已漫过手中玻璃杯溢在桌面,他挑挑眉将凉水倒去两指又续满热水,贴在手腕试过才转身向阳台走去。 全开放阳台,凭栏眺望便是普罗旺斯蓝色海岸,绵长的海岸线有着不真实的美。三天前他们来到这座位于法国东南部、以薰衣草闻名世界的城市开始蜜月之旅。 阳台一角妻子正半靠在躺椅上看书。 “在看经文?” 望明月微微抬头,将印着鱼尾图案的木质书签夹到书页里,伸手接过杯子“只是佛理而已,经文是看不进去的” 温度刚刚好。 顾亦看着她,倚在木质栏杆上“我做不到,心不静” “我也做不到,看和做本就不是一会事,权当看的就是过眼云烟、闲情雅兴” 顾亦表示赞同的点点头,虽然真正生活在一起只有三天,但这三天让他重新认识了望明月,不是别人以为的望明月,而是他亲身体会的望明月“你相信轮回吗?” “当然不相信啊,其实死的是真正的你、社会的你,而所有能代表你的一切客观实在都留了下来,包括肉体,所以如何证明” “深刻,不过有些凄凉”顾亦微笑着“你和传闻真的很不一样” “是不是都把我传的特别厉害,顶配白富美白骨精综合体” “就是内外兼修,美貌与智慧并举” “好假” 两人相视而笑。 顾亦回头看看天色“去沙滩走走吗?这会儿阳光正好” 光脚恣意走在沙滩上,望明月双手环在胸前,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洁白的棉麻连衣裙随着风偏偏浮动。 “对了,你知道蛋壳岛的事吧?”她偏头看向顾亦。 “望都汇向海那边的那块地?” “嗯,我想接下来” “出门前你和廖总聊的就是这个吧?” “对” “我十年没在国内了,而且自幼不在S市。廖总不是挺有把握的么,你就放心吧” “一个月以后你就要到望氏来咯” 顾亦停下脚步,对于这个问题他其实挺不乐意提起的。 望明月微笑的望着他“所以我觉得这么个重大事情还是需要向您提前汇报一下” 顾亦点头表示很受用“廖总对你很好” “是吗?” “因为他对于我娶你这件事情给予了莫大肯定” 望明月微笑着摇摇头,顾亦说的不错,廖川海确实很满意他,所以相亲见面后难得特地问了望明月的意思,当得知望明月表示认可,还悄悄舒了口气。“你很在意他的意见” “因为你很信任他”顾亦非常坦诚。 “对啊,我很信任他,也许爱屋及乌嘛” 爱屋及乌,想来面前这个女孩应该很怀念她的母亲。远处一望无际海天一线。 从海边回来,望明月继续在阳台看了会儿书,便进屋整理衣服,明天他们就要离开海边去薰衣草田。 顾亦洗完澡过来帮忙“很开心” “对啊,明天就去看薰衣草了” “听说你们女孩子都很喜欢娃娃”说话间顾亦从身后拿出个娃娃。 望明月接过,是现在最流行的薰衣草兔子限量版,价格尚可,只是很难买到“当一个女孩过了二十岁,不需要经过任何程序就应该被称为女人了。不过,这娃娃我喜欢” “其实我有个建议”顾亦用食指刮了刮鼻尖小声地说“我们可以启动一些程序的” 12 蜜月[3] 这是错觉吗?顾亦看着阳台躺椅上的妻子,自从到了这里,她兴致就不是很高,不对,时间应该更向前一些。 他照例端来杯温水。 望明月夹好书页,接过轻啜一口,仰头看向天空。 顾亦也陪她一起“这里星空真美” “这些不属于地球的东西还能因为换了个国度就好看起来?” “不是啊”顾亦很诧异的看向望明月,这种责难的语气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冒出来“你怎么了?” “那天”望明月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词句,好像终究不能准确的表达,便用手比划了“没有看到” 顾亦努力的理解着这个手势“那天?” “红” 啊,真的是那个时候。不过他本就不介意,如果不是她提起,他压根察觉不到那件事情“没关系的” “怎么可以没关系” 顾亦没想到望明月居然会有如此小女生一面,固然守身如玉对他而言,是妻子赠予的一份美好,但纠结于此实在影响感情,更何况这本就不是百分百的事情“很多人都看不到的” 望明月由先前的失望懊恼转为不可置信“真的?” “嗯,影视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哪有这么夸张,而且现在女孩子各种运动,有时候一不留神也许就没了” “一不留神”望明月无法接受她视为珍贵的东西,在顾亦那边就是这样一不留神的事情“你很了解么?” “我……医生朋友说的” 夜更深,万籁俱寂,幽黄的路灯将古老的铁艺栏杆影在墙上,望明月依然睡不着,这是她失眠的第四天,从那天程序结束后她就开始失眠,当然应该是断断续续睡过,不然精神怎么还能维持呢。 她望着身旁熟睡的丈夫,虽然样貌不是很帅,但气质尚佳,如果真要说喜欢,也许就是婚礼上她踩着火红花瓣一步步走向他的时候,而当他说出“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的那一刻,她看着他的眼睛,她发现自己已深深沉沦,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奇妙,这不算是一见钟情么?仿佛之前看到的他都不是这个他,而面前这个念誓词的男人才是第一次见到。从结婚到那个程序整整过了三天,他不是没有想过,她也看出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彼此多多少少还是陌生的,而且望氏按约给顾氏注资,这层关系到底如何才能恰到好处,所以最终实现之后,她才会那样在意。 但愿真的像他说的一不留神吧。 窗外灯光边缘是更远一些的月亮,望明月勾勾嘴角做着自己名字该做的事情,只是那古老的铁艺栏杆在昏黄光线下渐渐张牙舞爪,视觉真是欺骗人的东西。她眨眨眼,想要驱散蔓延开来的虚幻,但那些铁艺似乎真在蠕动,不光铁艺,被子里似乎也有,她晃晃顾亦,男人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后一双白瞳,望明月惊惧得掀开被子,粘稠血味扑面而来,但那到底是血还是其它污秽?不待她分清就已滚到地上。 白瞳男人还在靠近,那人不是顾亦,而是个变大数倍的少年。 他一步步向前,她一步步退后。 张牙舞爪的铁艺阴影匍匐在她后背,烙下纵横交错的黑色印记,也许是红色,黑红色的血味。影子不断蔓延,爬满睡袍,然后是手脚,然后是地板,最终在这片黑暗中只剩一双白瞳凝视她的双眸…… “啊!” “明月,明月” 暖黄色床头灯,那张成年面孔透满焦急“做噩梦了?” 望明月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想要让他抱一抱自己,但对上那双眼睛,却是一双白瞳闪现在脑海。她握了握拳头最终还是抱住了自己。 13 进展[1] “汪小美逃避法律,毁尸灭迹逼疯员工” “丧尽天良啊!!你们看看我家男人!我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啊!” 冷斌和小强刚打开车门,巨大声浪扑面而来。 “这女的叫方凤菊,没有工作,带着个十岁的儿子,她老公叫郭凡,以前是汪氏建筑公司的一名工程师” “和张启他们一起的?”冷斌听着小强的介绍,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 “不是,谭严、张启是总公司的,这个郭凡是二级公司的,那公司在汪小美名下。说是他老公之前就在工地碰到过藏尸,后来被开除,她老公也就疯了” 冷斌蹙眉点头。 经过刚才慷慨陈词,此刻方凤菊正穿着邋遢的衣服拽着满面痴笑的男人蹲在树荫下吃饭,而他们十岁的儿子也坐在旁边路牙石上一手拿着半个馒头,一手端着饭盆。 冷斌路过时稍稍瞟了两眼,饭盆里简简单单水煮茄子。 “你是方凤菊?” 女人抬起头,手还抓着满脸菜汤的男人“你是谁?” 冷斌掏出证件“我是负责蛋壳岛案件的,方便聊一下吗?” 方凤菊用极其防范的目光审视了冷斌和他身后的小强“汪小美让你们来的吧!我知道她手眼通天,她就是想毁尸灭迹” “大姐,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谁是手眼通天的,如果你说的那人真手眼通天,你觉得你见到的会是我们吗?” 方凤菊略略想了想“你们问什么?” “有关你控诉的事情” “我怎么相信你们” “毕竟人命关天” 方凤菊想了想,喊过儿子照看丈夫,自己跟着冷斌两人去到一旁。 “听说你丈夫也在蛋壳岛见到了人骨”冷斌直接发问。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你会在这里拉横幅?” “我也没办法,我是想报警,我老早之前就想要报警了,可我实在太害怕” 一年前的某天,郭凡如常回到家,但方凤菊发现丈夫神神叨叨的,其实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大概半个月,至少她能够确定的是这么长时间,但由于并未影响正常生活,也没太在意。只是那天郭凡回到家就坐到沙发上,嘴里不停念叨“那是一个猩猩,那是一个猩猩” 方凤菊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毫不搭理,只是停止了念叨转身进到卧室把门销上。她本就是郭凡从村里带到S市的,文化不高,对丈夫也是高看一眼不敢多问,好在第二天早上郭凡已恢复如常。 直到半个月后,方凤菊突然收到条短信,她银行卡被转入五十万,而那天郭凡直到凌晨都没有回家。方凤菊接连打了几十个电话,刚开始没能接通,到后来都被告知手机关机。就在她打算出门寻找时,门从外面打开,郭凡踉跄踱进门内,明明是炎热的六月,早上他还穿着公司短袖工装出门,晚上却是长袖长裤的黑衣。 方凤菊上前扶住他,最近她确实感觉老公越发疲惫,黑眼圈和眼中血丝越来越浓重,但突然近距离的对上这双眼睛,她还是被所蕴藏的惊骇吓到。 “出什么事了?” “五十万收到没?” “哪来的那么多钱?” “拿到就好”郭凡死寂中放射出一丝精光,他重新站起身,将裤子退到膝盖,一根被布裹着的细棍绑在右腿外侧。他把那东西取下来“收好,如果有天汪家出事儿了,你就把这个交给警察” 14 进展[2] “后来他还是每天都正常上下班,但没想到不出一星期就疯了,我去他们公司找,人家说我老公已经离职大半个月了” “他拿回来得是骨头?” “人的腿骨,其实他没跟我说,那东西裹着布我收着也没敢问,后来有次他发病,絮絮叨叨说人腿骨什么的,我才反应过来” “那些钱?” “花……花了一部分,你们别误会,那钱公司说是买断的补偿” 冷斌点点头并未多做纠缠“骨头现在在哪?” 方凤菊犹豫片刻“我要自己到警局交给你” “这当然没有问题” “你是哪个警局的?” “市局刑侦队冷斌” 方凤菊默念两遍“我这边还得到四五点。” “理解” 三人又聊了一阵,方凤菊便回到丈夫孩子那里,毕竟儿子只有十岁,照顾四十岁的成年男人非常吃力。 “这女人很有手段啊,拿人钱财,拆人后路” “她估计真的很害怕,闹得阵仗越大确实越安全”冷斌看着方凤菊的背影说道“你还记得张启当时说过的一句话吗?” “哪句?” 冷斌粗略回忆了当时的场景——“就……就是说……有发现……啊不,就是……发现了……发现了人骨” “有什么不对吗?” “我当时没明白他为何要说‘啊不’,现在想想前面那句不是“有发现”,而是“又发现” “你是说张启知道这件事情” “你不好奇那个不确定身份的号码么,在张启打给谭严的电话之后,共计被张启接听两次,先是五十分钟,然后是个四十分钟,且两次间隔不过五分钟,就在这五分钟里还有四个未接。唯一说的通的就是谭严或者相关人给张启打电话,然后被张启挂断,那人急切想要联系张启,或者说是占用张启的电话,所以不停的打,终于张启接了电话,这通电话应该有了结论,当然也可能是张启挂断电话直接拨通110,但后续那个电话并未再打来,所以我更倾向于张启是和那个人谈好之后才报的警” “你是说张启受到了威胁” “所以那天他才表明需要保护” “可是咱们的人跟了几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冷斌取出手机看看“咱先去张启那,正好五点多回局,这里找两个弟兄帮忙盯着” 就在冷斌和小强走向车子准备离开时,身后再次传来方凤菊的呐喊,下午场开始了。 “汪小美逃避法律,毁尸灭迹逼疯员工。丧尽天良!!你们看看我家男人!我这孤儿寡母可怎么过啊!市局警察同志已经找过我们了,他叫冷斌,冷警官说他负责我们的案子……” 冷斌实在没能继续听下去,强烈分贝在车门关上瞬间戛然而止。 小强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憋着笑“她这是要干嘛” “估计怕我们是假警吧” “这你要破不了案,岂不骑虎难下” “你不觉得我现在就很骑虎难下吗?” “你能者多担待呗,汪氏那可是全市第四大企业,他们地界的事儿也就得冷队您这级别的,像方凤菊那样的不经吓” 到达张启住所附近,他们先和布置在那里的同事打了照面。张启自从蛋壳岛回来就跟公司请掉全年十五天年假,截至目前除去两次采买食物,没有任何其他活动迹象,他家住在底层,但由于窗帘拉着,无法看到里面。 “汪小美能把他们都吓成这样?”小强不可思议的挠挠四天没洗的板寸头。 15 进展[3] 这是栋上世纪90年代的小高层公寓,开发商应该不是什么大公司,这里没有小区的属性,只此一栋矗立在路边,楼道口随意堆放的自行车、电动车几乎挡住全非机动车道。 冷斌和小强从车丛缝隙中穿过,踏上三级台阶后视线骤然昏暗。楼道没有灯光,冷斌打开手机背灯找到墙上已被小广告贴去半边的标识牌,张启住处恰巧就在没有贴住的半边。 咚咚咚——咚咚咚 房内没有丝毫动静。 “张工程师,我是冷斌,你在吗?” 又是一阵安静。 “不在?不会……”小强话没说完,黑暗中他看到一张脸正停在冷斌身后。 “冷……冷警官” 冷斌骤然回身,手机背灯煞白的光刷在那人脸上“张工程师,你……没在家?” “这……是我妈……家,我在对……面”说话间张启向后指了指半掩的门,由于是北向底层,虚掩门缝里并未透出明显光线。 “哦,您母亲不在家?”小强缓和心绪的寒暄着。 “上个月……刚……刚……刚去世” 小强打了个哆嗦,脚下不稳碰到冷斌,冷斌斜眼看看他又转会目光“我们还有些事情想和你了解一下” “好” 进到屋里,冷斌他们终于明白这间屋采光差不仅仅是因为北向底层,更由于设计原因,客厅的窗户开在单元门旁边,也就是凹在墙里三米的样子,而且窗外不到两米就是另一面楼外墙。 三人坐定,冷斌并未多加寒暄“张工程师知不知道郭凡?” 张启明显心慌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他……他不是疯……了么?” “你知道他是怎么疯的吗?” “好像……好像是被……被公司……开除了” “为什么呢?” “不……不知道” “你说发现人骨当晚给谭严打电话之后并没有和其他人联系,但据我们所知,有人给你打了六通电话,其中接通两次,共计九十多分钟,而和这个人结束电话后你就报了警,能否说明一下这个人是谁?” “这……是隐……隐私” “我记得你当时询问过警方能否给与你保护,如果你不能就自己的状况进行说明,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你的情况进行合理判断,而且郭凡疯了,通过他妻子我们了解到他疯的很突然,所以他当时到底发现了什么?” 张启神情越发慌乱,虽然背对着窗户,但冷斌清晰的看到汗水从他的鬓角流到polo衫领口里“我……我说” 一年半前汪氏集团对蛋壳岛做了总体评估,除了几个危险点需要规避,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由于蛋壳岛项目是汪小美总负责,后续集团便将评估报告转给了她直管的建筑公司,郭凡就是建筑公司安排的项目负责人。张启表示郭凡是一个比他还轴的人,能够走到当时的岗位真的全靠运气,但最终还是栽了。所以当郭凡看到评估记录之后就到现场对几处危险点进行确认,便发现了一处松动的水泥块中有异物并汇报给部长,至于最终汇报到哪一层并不知道,但结论是弱化这件事,毕竟只是几块骨头,谁也不能说就是什么。如果传出去兴许刚刚开启的工程会损失惨重,虽然当时那些骨头已经被处理掉,但是郭凡熬不住自己的内心,最终还是疯了。 “那是什么骨头你知道吗?” “腿骨” “被谁处理的?” “不……不知道” “骨头现在在哪里?” 张启对于这个问题很奇怪“不……不知道” “那这些事你是听谁说的?” 张启没吱声,拿起杯子喝光了剩下的水“我……我也在” 16 进展[4] 冷斌他们回到警局时,方凤菊已经到了,骨头被直接转到法医处,是左大腿骨。 “您是否有时间,还有几个问题想再确认下,最多二十分钟” 方凤菊看看乱作一团的儿子和丈夫,还是答应了。 冷斌打开笔记本“你丈夫出现异常反应的那段时间,有没有给你提起过什么人或事,无论多小都算” 方凤菊认真回忆后摇摇头“没有,他从来不在家里讲公司的事情,他觉得我听不懂,如果真的说了我会记得” “那在他带回骨头前后几个月里,甚至于至今有没有什么人找过他?” “没有,他是独子,父母也已经过世,平常没有人来家里找他” “那你能详细说说他之前所有有关骨头的表述吗?” “下午都告诉你们了,他说明明就是人骨,不是他的错,不是他不报警” “骨头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我儿子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 送走方凤菊一家,冷斌和小强重新坐下。 “根据张启所说他、谭严、郭凡之前都是建筑公司的,那天他和郭凡一起去的蛋壳岛,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谭严也仅仅是以为张启后来听说而已,而郭凡背着张启拿回了骨头交给自己妻子,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为什么只有郭凡一个人变成这样,而张启却没事儿?” “张启说他不想惹事儿,所以要求郭凡通报的时候不要提他” “而郭凡接受了公司的说法,将骨头扔掉,并且得到封口费,但后来他拿回骨头的事情并没有人知道。如果那两通电话真的是谭严打的,那他也就知道郭凡的事情,但他那天却说不知道之前评估的事情。另外张启之前不想说,而看到郭凡的事情后,为什么这次敢说了?他应该继续视而不见,不过他没有,所以谭严应该是要求他最少要隐瞒上一次的事情,但没想到郭凡居然将丢掉的骨头又给取了回去,并提前要求方凤菊找机会报警” “其实可以理解”小强表示认同“如果扯出之前的事情,外人会以为汪氏想要买个埋着人骨的地” “不错,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汪氏要买藏了人骨的地?” “毕竟签了合同” “蛋壳岛最近才真正交接完毕,一年前如果收手还是来得及的” “除非汪氏必须要这块地?” 晚些时候检测报告出来,确实和已发现骨头同属一人,并且与盆骨接口吻合,肢解方式一致,印证了之前将头拽掉,用薄刀肢解其他部位的推测。不过由于这根骨头从水泥取出后经历多个环境,并存在冲洗包裹储藏的情况,所以很多原始痕迹已经破坏,附着成分比较混杂。 “冷队,你说会不会蛋壳岛就是藏尸点,所有人骨都被藏在那里,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应该不会,根据现有资料,蛋壳岛已经不存在类似不明水泥块了” “那要是凶手后来技术变好了呢?或者是不是还有些仍然埋在地里” 冷斌略略摇摇头“明天我去会会汪小美” “谭严那边?” “你跟老成一起去,他办案有经验,你多学者着点” 17 进展[5] “继本月在蛋壳岛发现尸骨后,昨日更有知情者在工地拉横幅表示一年前蛋壳岛就已经发现尸骨,而汪氏建筑公司负责人汪小美将此事压下。为何汪氏要重金买地?为何汪氏要掩藏埋尸真相?市公安局已全面介入,我台将持续跟进” 汪小美关掉电视将遥控扔到茶几上“出了这种事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竟然一年前就有过,为什么当时没人告诉我?!” “我不也不知道么”梁品端起茶水放到嘴边“还是小美这里茶水好啊!” “喝喝喝!同样都是舅舅,你看看人家廖川海!” “话可不能这么说,廖川海顶多算个职业经理人,换谁不行,他有才我有财啊,我这可是真金白银的支持你,就连你几个哥哥都不敢看低了你,他廖川海能行么” “哼,说得跟多亲似的,你又不是我亲舅,哪天翻脸不认人,谁还认识谁啊!” “他廖川海也不是亲舅啊!” “那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早知道我就不参合这块地了,她望明月这么想要,随她要去了。还有那群白痴,竟然报警!他们怎么就能认出来那是人的?” “不然干嘛封在水泥里”梁品又喝了两口茶“这尸骨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你说呢?” “当年那个事” “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们当时就是找个僻静地儿说说话,什么都没干,而且警方已经说了是个中年女性的尸骨” “我就是拓展一下” “我警告你那件事情谁都不许说!” “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告诉我吧?”梁品很抱歉的笑笑“不过当年三个人,现在就只剩你了” “你是想说报应吗?” “我是怕她玩阴的” “望明月毕竟是个大家闺秀” “廖川海呢?你羡慕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好舅舅” “梁品!我警告你,那件事你谁都不允许说!” “我无所谓啊” 叮铃铃——办公桌上内线响起“汪总,有个叫冷斌的警察找您” 汪小美捂住话筒,小声告诉梁品“冷斌”,然后吩咐秘书将人带到她办公室。 梁品并未离开,自我介绍后陪着汪小美沿沙发坐下。 冷斌首先发问“我想就最近蛋壳岛的藏尸案和汪小姐做个沟通” 汪小美断然拒绝“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汇报给我” “当初汪氏为何要购买这块地?” “要买这块地的人多了,只不过我们在合适的时候最先出手” “蛋壳岛之前是属于盛世集团的” “我和盛敏是旧友,虽然他家破产,他也失踪了,但我对这块地也算有些感情” 冷斌点头表示理解“你还知道谁对这块地感兴趣?” “那可多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不好确定” “郭凡是你建筑公司的员工” 不等冷斌说完,汪小美打断他“我说过我真的不知道,不管是哪一次没有任何人告诉我。” 梁品补充道“我们公司内部也在调查,暂时就局限在张启、郭凡和谭严,并没有发现第四人,之前谭严是建筑公司的技术部主任,现在是集团工程技术部部长,两次事件都截止到他那里,冷警官可以找人去跟他了解了解。” 18 墨文[1] “顾总” “说过多少遍了,在家叫我裴叔就好” “裴叔” 顾家宅邸后花园的凉亭里,顾裴和墨文相对而坐。 “小亦后天回来吧?” “对,后天晚上八点的航班到城南机场” “到时候怎么个接机啊?” “廖川海会带人去接,然后直接回望家宅邸” “度完蜜月也不先回家看看,直接跟媳妇回娘家。哎呀呀,好歹也是我顾家讨媳妇,最后整的跟嫁闺女似的”顾裴看看远处的夫人,转向墨文小声说“你说是不是挺丢人的” 墨文愣了愣,对这个话题并未预料“顾叔您多虑了,阿亦和望小姐虽然有着商业联姻的背景,但主要还是两情相悦,阿亦愿意放弃一手打拼出来的海外市场,而望小姐也不是随便的人,所以每当我看到他们在一起,特别有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觉” “你呀,你呀,就会说我爱听的” “事实啊,顾叔您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哎,原先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歪打正着”顾裴美滋滋的端起茶盏,但面容随即又淡漠下去“明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那个廖川海看样子对小亦还是很满意的” “对,听说刚开始廖川海还帮阿亦说了好话” “那人可不是好鸟,外戚,不,都不算,就是她妈的一个追求者,最多算个发小,能干到这位置,不简单啊” “虽然咱们和望氏经营范围不同,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但您不是也说这人忠厚有谋略么” “那是对望明月忠厚,也就是小亦的坑啊,还有半个月小亦就得过去了吧” “对,望氏那边对于阿亦的位置已经开始商议,但具体结果还不知道” “等他回来你问问,闲聊的问啊,就是他媳妇到底有什么想法,年轻人判断力还是不太行的,得我们来帮忙把关出主意。哎,别说我让问的” “顾叔您放心” “小文啊” “顾叔您说” “毕竟顾氏和望氏是两家公司,很多时候我是不方便出面的。廖川海是个老油条,小亦你帮我多照看着,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我”顾裴端起茶盏悠远的抿了口茶水“我这个儿媳妇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顾叔,阿亦当年出国您可都没这么担心” “不一样的。对了,你好久都没跟我说小亦的情况了” 墨文笑笑“一直都很稳定,所以感觉没有什么特别要跟您汇报的”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顾裴挠挠斑白的头发“哎,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顾叔您今天特别的感慨” “以前小亦身边有我有你,商场上我们能帮他,家里我们能见着他,他在海外的项目,我想干涉随时随地程度由我定,但现在于情于理我儿子算是脱离我的手掌心喽,我们和他中间隔了一个望氏” 顾裴再次看向远处的夫人,更远些顾朗和顾阳正并肩走来,而这样的一团和气此刻除了身边的养子墨文,再没有人能够和他分享。 “阿文,那个蛋壳岛的事你听说了么?” “新闻报纸都有报道” “你怎么看?” “听说望氏有意向” “罢了,哎呀” 19 墨文[2] 睁开眼睛,毫无装饰的雪白房顶映入眼帘,窗口射入的阳光在眼角散着光辉,顾亦吁出一口气,坐起身来。 “两小时十五分钟”身后清朗声音响起,身着浅灰衬衫的墨文递来杯温水。 顾亦接下“谢谢墨文哥,很久没睡这么好了” “最近很累?” “没,在公司做交接” “和弟妹生活得还习惯?” 顾亦想着要不要告诉墨文有关妻子那次恶梦的事情,但毕竟涉及妻子隐私,她说没事儿应该就没有事情吧“还挺好得” 墨文品着这个答案,若有所思得看着顾亦“之前给你的药还在吃吗?” 果然被发现了“度蜜月时没带在身上,回国后也就没想起来吃,不过还好,不觉得头痛” 墨文看看手中病例“还是继续吃吧,毕竟马上你就要进入望氏,那个白头翁指不定怎么刁难你” “白头翁,亏你说的出来” “他没为难你吧” “他主要都是和明月在谈,和我没有太多正面接触,” “进了望氏可就是同僚了” “明白,低调做人,踏实做事” “不要去抢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快乐的做自己就好。不要为了顾氏的发展而放弃自己的美好生活,你和明月是真心相爱,我会支持你的” “不像你的做派啊?怎么了?” 墨文没有理他,转开话题“你媳妇说怎么安排你吗?” “刚说让我不用在意” 墨文目光凛冽的横了一眼。 “她什么都没说,估计最终这事还得廖川海定” “也对。还有以后遇到麻烦事尽管找我,24小时开机” “父亲的意思?” “我难道不关心你吗?”墨文眼中满满关怀,话语听起来却有些许落寞。 顾亦点头表示肯定“那公司和父亲就拜托墨文哥了” 墨文一怔。 顾亦笑笑“虽然这个心理诊所你开了很多年,但我觉得父亲早就把你当作重点培养对象了,母亲和哥哥们都指望不上,所以我也就拜托墨文哥能够多帮帮父亲吧” 墨文拍拍顾亦肩膀“放心,现在顾氏资金链虽然还比较紧,但望氏的投资已分配到即将产出成果的重点项目上,估计半年就能有像样起色。另外顾叔老当益壮,别老说这些话,老人家不喜欢听”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顾亦方才起身离开。 自十二年前那场车祸后,顾亦就落下了偏头痛。那时因为车祸他暂时性失忆,但好在墨文是神经、心理方面专家,经过两年诊疗调理终于康复,虽偶尔头痛但已无大碍。出国的十年里,墨文也都会定期去国外看他,虽然只是父亲的养子,却是比两个亲哥都聊得来。顾亦认为父亲对墨文也是高看一眼,他很久之前就在想,父亲当初收养墨文时应该就已经做好筹划,如果大哥二哥不愿接手、他的身体无法康复,就打算让墨文执掌顾氏。虽然后来他身体康复,但当下看来似乎也就是那般结果。 从出口的直达电梯去到地下车库,电子屏刚闪过三层,顾亦赶忙按亮一楼按钮,一楼甜品坊的芝士蛋糕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蜜月旅行时给妻子推荐过,正好今天带些回家。自从那天恶梦之后,妻子虽然面上并无大碍,但顾亦总觉得她飘忽不定,到底做了怎样的一个梦呢? 顾亦正想着,身后被人拍到,然后是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迟叶” 20 如霜[1] 睁开眼睛,毫无装饰的雪白房顶映入眼帘,窗口射入的阳光在眼角散着光辉,顾亦吁出一口气,坐起身来。第一天搬进来就觉得这里很熟悉,简单的如此熟悉,没想到妻子竟然和墨文有着相同的品味。墙上挂钟已指向三点,睡了八个小时,难怪醒了,他偏头看看窗外,窗帘没有合上,透过玻璃乌漆嘛黑,窗前的落地灯此刻正散发出恍若日光的明亮。 喉咙里残留的药片味道让顾亦分泌出更多口水咽下,明明已不再头疼,为何现在又有了苗头,难道是吃药后心理作用?他扶着头眼睛瞟向隔壁,却发现妻子那边竟然没有人,拿过手机,没有信息也没有电话,明月呢? 顾亦回忆着白天的经过,并未有妻子表示不回家的内容,而他从墨文诊所回来后就根据医嘱吃下药睡到现在。最近突然莫名的劳累,不是身体,而是心里不得劲儿,他认为应该是要离开顾氏进驻望氏所以有些不适应或者说是紧张吧。 脑海里的记忆忽然停留在买芝士蛋糕那段,有个小女孩将他错认成叫“迟叶”的人,难道世界上真有和他很像的人?刚才他居然梦到了那个迟叶,迟叶身边还有个小女孩,本来要给他介绍,谁知竟然醒了。 翻身下床去到客厅,顾亦原想打开酒柜取些威士忌,却发现昏暗中九十寸彩色液晶电视正放着黑白的法制与生活,画面里马赛克欲盖弥彰。而他脚边波斯地毯上一缕橙色光束自厨房投下,随即传来玻璃碰撞和哗哗水流,接着是大口喝水,由于喝的急切,水滑过喉咙发出对渴的感慨。 他走到厨房门口,牛皮鞋底毫无声息,透过半指门缝,妻子正背对着他夹在冰箱打开的门边仰头畅饮。仿佛听到响动,望明月转过身来,顾亦发现那是件从没见过的米奇宽松T恤,手里也是她十分不屑的柠檬水。 没有深夜偶遇的惊讶,望明月抬了下巴表示打招呼。 顾亦蹙了蹙眉,这莫不还是梦境?这怎么可能是妻子?虽然望明月低调、严谨、温婉,但对生活要求极为苛刻,要喝高档温水、要穿高档睡衣,那就是用钱堆砌起来的岁月静好,或者说就是钱养出来的高贵,诚然不论她家还是他家对于这些都不会放在眼里。 望明月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玻璃壶,半颗柠檬切成片放在壶里,她用手肘将冰箱门关合,对上顾亦“冰了两个小时,来点?” “不了” “切,真是绿豆看王八,哦,王八看绿豆” “什么?”顾亦听的很清楚,只是不敢确认妻子这句话的含义。 “我说你跟我姐真是一对儿” “你……姐” “嗯”这个和望明月长得一摸一样,称其为姐姐的女孩疑惑的看向更为疑惑的顾亦“她没跟你说?” “说什么?” “切,我,月如霜,望明月老妹”说着,月如霜打开客厅的灯,盘腿坐在沙发上,顺脚用遥控切换掉频道。 顾亦跟过去在她斜角坐下“我没听说明月有个妹妹”,但她们简直一摸一样。 “哎,我们双胞胎,肉眼可见吧” “双胞胎?” “麻烦!哎,她咋不给你说呢”月如霜又自顾的喝了一大口冰水,腮帮鼓得像撑了松果的仓鼠。 21 如霜[2] 望明月和月如霜的母亲原先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望澄明也就是她们的父亲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机缘巧合的与她们母亲相遇,之后便是相知相爱。那时望澄明已有家室,但她们母亲爱得如痴如醉,望澄明也欲罢不能,然后就有了她们。望夫人是望澄明的青梅竹马,感情基础深厚,她们母亲最终只能做个躲在角落的女人,她们并不清楚望夫人知不知道她们母女三人,但望澄明逢年过节从未和她们一起过。 后来望家小儿子难逃夭折,望夫人无法承受打击随他而去。本来她们母亲觉得熬到了头,但望家老太爷压根没瞧上,张罗着给望澄明续弦。老太爷先后瞧上两个,可惜一个领了证,还没典礼就因性格不合离了,至于怎么个性格不合没人清楚;还有一个到了民政局,手续还没办妥就跟意中人跑了。终于在她们8岁那年,老太爷过世,不久父亲将母亲娶进门。但月如霜性格大咧,受不得大户规矩,当然主要还是老夫人的冷脸,老夫人就是奶奶,所以拒绝进到望家,便转而跟着外婆,也一直随着外婆姓,于是进到望家的就只有她姐姐望明月,望家对外也只说有这么一个女儿。 看着仰倒在沙发顶着和妻子同样面容的女人,其实目测身材似乎和妻子也并无二致,但顾亦确实无法相信。之前在父亲做的调查里,妻子并没有妹妹,而望澄明仅仅只有两次登记结婚,并没有其他结婚或离婚记录。而且妻子的外婆在她十二岁时就已去世,所以月如霜十二岁后如何自己生活呢?当然他不能问,就算妻子知道顾家会调查她,但这话顾亦不能明说。 “明月呢?回家后还没有见到她” “她出差了”月如霜理所当然的回答“所以让我过来住两天” 自己出差,让亲妹妹和自己的新婚老公住两天?! 月如霜似乎看透他的疑惑“我来这里提前没给她说,我呢也不想住酒店,所以她让我住运动间,不会妨碍到你” 说罢月如霜从地上塑料袋里捞出包辣条,用牙咬住豁口撕开,电视已从娱乐节目转向广告,五只脚趾娴熟的在遥控器上敲点着。 顾亦轻叹一声,起身走回卧室,路过妻子运动间,就着客厅灯光,半掩的门里果然打了个地铺。 “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手机屏停留在电话簿中明月那页,太晚了,应该睡了吧。 第二天晨起,其实也就是当天晚些时候,七点闹钟准时响起,顾亦揉揉有些肿胀的脑袋,卧室外砰砰当当响个不停,明显不是妻子的动静。望明月虽为望氏所有人,却非常讨厌雇佣正式或钟点的家政,父母去世后不久便搬出望氏老宅,住到这间300平的公寓。结婚前居家打扫都是她自己在做,当然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好打扫的,结婚后便拉上顾亦大扫除,这种体验对于顾亦而言并不令人反感,而且早晚餐也是望明月在做,虽然都是简餐。 出乎意料,厨房里月如霜正用碎菜和着面糊摊饼,锅里面放了几个不锈钢框子,能让饼摊成心形。 “这样油不大吗?”妻子对于煎炸类极其反对,顾亦很赞同。 “得了便宜卖乖,没有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是一锅油搞不定的”她从盘中捡出块饼递到顾亦嘴边。 爱心的形状。 顾亦捏起在圆弧那边咬了口。 “你也喜欢这样吃” “什么?” 月如霜用手指比划“咬一口,心形就变成了翘起大拇指表示很棒的手” 果然。 “所以”她继续说“是要爱心?还是要很棒呢?” 顾亦将剩下的塞进嘴里“这话就跟中秋吃月饼,是要微笑?还是要团圆?” “有道理,我呢要微笑还有翘起大拇指的很棒” 顾亦摇摇头,转脸走去洗漱,本就是要避嫌的小姨子,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这么熟。 22 如霜[3] “你还真24小时啊?” “你都说了,我怎么着都得表示表示”午间顾亦上到顾氏大楼顶层花园找个僻静地给墨文去了电话。 “怎么?” “明月出差了”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明显表示这样句话不值得反应。 “但她没有提前告诉我,昨天晚上,不,今天凌晨我起床后发现……居然发现她妹妹在我们家” “哇哦,媳妇儿出差,她妹妹在你家?!”墨文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玩味。 “明月让她来的,住在活动间” “这是对你忠诚的考验” “问题是,你找人做的婚前调查并没显示明月有妹妹” “你媳妇要认妹妹,不是我能管的了的” “双胞胎” “唔?”此声之后是许久的安静。 “我从凌晨到现在给明月打电话都没接” “廖川海呢?那个人跟她很近” “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月如霜,哦,这是明月妹妹的名字,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不打听的好” “所以你让我查她妹妹?” “拜托了” 在墨文表示会帮忙后,顾亦挂掉电话再次拨通妻子的号码。 嘟——嘟——都——嘟,四声过后,嘟——“喂,老公” 通了?! “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一直在忙,有事吗?” “就是你妹妹来了” “如霜?这么快?我以为她还要过两天” “她住在咱们家,说是你……” “嗯,我让她住在家里的,在外面又不知道搞出什么祸端” 看来妻子是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周吧” “这次去干什么的?” “舅舅说南苑有块地,让我先过来看一下,如果中意他就开始操作了” “你也不提前跟我说声” “对哦,下次注意,不好意思哈” 闲聊两句,妻子那边有事,顾亦也不好继续打扰,看来是他多虑了。要不要让墨文停手呢?毕竟调查妻子鲜为人知的妹妹,一旦被发现,不仅仅是能否收场的问题,很可能会引起更深的误会。但好奇总是拥有莫大魅力。 不用打开公寓门顾亦就能感觉房间里轰鸣的音响,打开门浓重的麻辣烫味道伴随着巨大音浪飘然而至。 电视上正在播放某明星的演唱会,膨化食品袋子散落客厅,月如霜垫着外卖塑料袋在真皮沙发上吃着浮满辣油的杂烩。 顾亦皱皱眉头“这种东西少吃” “水煮青菜拌麻酱辣油,绿色环保啊” 话倒也不错,顾亦隔开个座位坐下,看着和妻子一摸一样的女子盘腿呼噜麻辣烫,着实不可思议“你们姐妹俩完全看不出区别” “当然不是”月如霜撩起耳边发丝“我右耳下面有颗痣。” 果然,在她耳垂正下方有颗直径四五毫米的痣隐隐透着墨蓝色,算是交界痣那种,平平的不凸出,由于头发披在肩上,这个位置很容易被忽略。 “姐姐去做什么了?”月如霜熟练的伸出脚丫切换频道。 “你可不可以把音量关小点?” “很大吗?”她很不情愿的将音量调到刚好可以收看。 “说是有块地要看”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 “您好月如霜小姐的快递” “哎,有的人是有块地,有的人是有快递” 23 如霜[4] 最近几日顾亦每天六点准时下班,确保八点前钻进卧室,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小姨子月如霜并不在家,差不多八点刚过就能听到密码锁声,他没有告诉过她密码,所以只能是妻子给的,不然那晚她也进不来。 今日如常,却在路过前台时被一个米色连衣裙的员工叫住。 “顾总您好,我是新到的实习生,我叫……” “什么事?”这人顾亦并不熟悉所以不需要知道名字,当然前台的几位他至今也没熟悉过。 实习生从抽屉拿出个信封“有位姓米的小姐让把这个交给您” 顾亦接过,玫瑰金线条在米色水纹信封四角勾勒出如意图样,很别致“这是什么?” “呃,我问了,但她没说” “顾总”行政主管踩着紧俏步子飞速飙近“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 “没事,忙吧”说话间他将信封塞进兜里向大门走去,身后片刻平静继而是严厉的训斥,看来那个实习生还是将信的事告诉了主管,兴许还以为能表功。 堵在高架上,顾亦闲得无聊顺手取开信封,他心中不禁感叹这是有多无聊啊。然而取开后他看到了张邀请卡,那张邀请卡上这样写着——诚邀迟叶先生共进晚餐,米度188******57 又是迟叶?米度,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不,这卡片配上口吻明显是个成年女性,而且能送到他手里说明对方并未认错人,而是认为他顾亦就是迟叶。难道是想来出不小心认错人的偶遇?这手段太低端了吧。 再次启动汽车前,顾亦又看了眼卡片,品味不错怎么看也不像那么低端的人。 打开家门没有开灯,夏日傍晚的阳光让屋子有了橙色的美,静谧的橙色,好久不在的单身生活何时才能回归! “啥表情啊,得亏我不在的舒坦心情?!” 顾亦嘘了口气,进门时确实看到了女式运动鞋,可是先入为主的习惯让他忽略掉那份突兀。然而让他惊异的是眼前月如霜的打扮,黑色紧身连衣裙差点短到大腿根,简洁裸妆让那世俗却有泯然烟火气息的脸更加飘仙,这是妻子从来都不曾有的。 “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儿请你吃饭” 不等顾亦考虑好,他俩就已经坐在大排档长条凳上,早知道他应该换身衣服。 “老板可不可以不送榨菜和咸菜,都要毛豆” “行唉,随便盛” “羊蝎子先上,开胃” “快的嘞” 月如霜熟络的和老板唠嗑,习惯性支起二郎腿。 顾亦本不想管,但看到隔壁桌毛头小子们杂乱的目光,终究还是提醒了她。 虽说每天固定上下午都要与妻子通话,他也知道月如霜身上太多毛病是妻子所不能容忍的,但他总有种幻觉,这就是他的妻子,好在耳下那颗痣扎破了幻觉。当然望明月的优雅配上月如霜的不羁,就是他梦想中的伴侣,但人无完人,总归望明月还是更适合他。 月如霜拿起免费畅饮的扎啤桶给顾亦面前一次性塑料杯满上,浓重纯净水味泯灭掉啤酒的甘淳,顾亦尝试下便不打算再碰。 “你常来这里” “这老板爽快,小菜随便吃,我一般就是小份羊蝎子,酒菜管饱,你吃啊,别客气” 顾亦看看满盆大块骨头,双手搓了搓膝盖,勉强捏起靠盆边的一块。 “不是这么吃的”月如霜拽过他手里骨头掰开,指指中间的骨髓“吸这个” 顾亦勉为其难咽下口水。饿着也罢了……“你去哪里?” “不知道” “没想过找份工作安定下来” “我有我姐啊”理直气壮! “那你都去哪里?” “看钱啊”这话不假! “明月再过一周就回来了” “哦?”她不知道? “要不多等几天?” “呆得太久了” “嗯,也是”顾亦嚼着毛豆,八角大茴味,但他很喜欢“你告诉我些你姐姐的事呗” 月如霜蹙起眉头,撸了溜毛豆到嘴里“什么事儿?” “怎么说呢,我跟你姐姐是长辈介绍认识的,虽然很幸运结婚后感情很好,但毕竟认识不久”顾亦停下,抬眼看向月如霜,她很认真的在吃“所以我想你是不是知道她的好恶,这样能让我更好的了解她” “不知道”简洁明了…… “那……” “老板买单!”这是话不投机? 24 如霜[5] “她走了?” “嗯,前天走的”吃完大排档第二天,月如霜当真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乱糟糟的客厅和活动间就像根本没人存在过。 “一个人的日子还习惯?” 顾亦白了墨文“先说正事儿” “好,望明月之前的家,没有邻居见过她妹妹,也没人知道她有个外婆,去户籍查,外婆在她12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你之前知道。而她外婆曾经户籍记录显示的老街街坊都是没有子女搭理的留守老人,除了一个神志不清,其他都已不在人世,找到几个子女倒是说有这么个小姑娘,但他们一年回不去一两次,有的几年才回去一次,所以印象很模糊” “没有她本人的一点点痕迹么?” 墨文拿出个文件夹“望氏在W市有个酒店” “望都汇” “对,连锁五星级,W市那家有个员工,名字就叫月如霜,我找了那边询问,但没人认识,人事反馈的信息说这人是总公司签约的自媒体博主,只是在那边走工资,月薪五万,账户的情况现在还在查,员工信息应该是没有” “五万?” “不少,不像个吃大排档的主儿” “也不多,毕竟天天到处混” “暂时就这些,后续有进展我再告诉你” “那她去哪里知道吗?” “这个还得费点时间” 顾亦点头表示理解,咖啡勺在杯中来回画着圈圈“墨文哥听说过《Bimboland》这个电影吗?” “请说中文” “宾伯地” 墨文抽抽嘴角“好吧,继续,然后呢?” “我也是七八年前看的,说是女助理喜欢上男教授,但男教授不喜欢她,于是开始打扮自己,男教授以为打扮后的是女助理表妹,并且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而女助理无法忍受这种双重生活最终选择放弃,回归自我淳朴” “通常每个人叙述的剧情都不是原片的意思,而是自己的生活状态” “当然不是,我不过最近才又记起这个片子” “七八年,那女主得多美” “是男主让人印象深刻” “为什么?” “自己去看” “其实”墨文喝了口水“我有一个亲弟弟” “哥,我错了” “真的”墨文慎重肯定“当时妈妈难产,生出来弟弟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和他一起被送到孤儿院。那是进入孤儿院的第二年,我七岁,还是很贪玩的年纪,有天玩到很晚才回来,稀里糊涂爬上床,直到第二天才发现弟弟不见了,那时他才两岁。院长告诉我弟弟已被领养,是个很好的人家,我问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他说那家人负担不了两个孩子,我问为什么不能选其他的孩子,院长说弟弟还小,如果有个很好的人家收养他,至少会有个全新的开始。” 墨文说的真切,顾亦收敛住戏谑的表情“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以为你会听过这种故事” “耍我”顾亦懊恼但又心疼的看着墨文“不过,文哥不嫌弃,就把我当亲弟弟看吧,我一定会好好孝敬您老的” 墨文做了个“滚蛋”的口型“还有事儿吗?” “有吧”顾亦伸手到内袋摸索出张卡片递过去,上面这样写道——诚邀迟叶先生共进晚餐,米度188******57 墨文表情稍稍扭曲,但很快恢复原状“这是什么?” “给我的邀请卡” “迟叶?” 顾亦将之前小女孩的事情简单告知。 “米度,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不会,这卡片配上口吻明显是个成年女性,而且能送到我手里说明对方并没有认错人。” 墨文很不屑的将卡片递回“这种认错人的手段未免太低端了吧。” “不会吧” “不然呢?你还真要去见?” “还没想好,但我总觉得……”顾亦想说总觉得自己冥冥中和这个迟叶应该有交集,但对上墨文陡然锐利的目光终究无法启齿“好吧,确实这种事情太无聊了” 25 如霜[6] “迟叶!迟叶!” “呼——呼——”顾亦扶了扶额头,居然在办公桌睡着了,脑袋又是一阵抽痛,衬衫已全部湿透,他去更衣间换了身新的。 最近做梦越来越频繁,梦里极为生动惊心,每每醒来却都像这样脑袋疼痛汗流浃背,而且他深深记得做梦时告诫自己一定要记住梦境,可醒来却只记得提醒自己的那些话。 刚刚一片黑暗中有人喊着迟叶,唉,毫无头绪,梦到迟叶那段到底怎么回事? 下班回到家,松了松领带,倒在沙发上,一个人日子并不轻松,再有一天就要去望氏。但妻子不在,望氏竟然没人跟他沟通这事,顾氏那边似乎也因为他近期不正式办公不再有人联系他。 安静下来,哗哗水声变得极为清晰,有人在洗澡?顾亦赶忙起来整理仪容,边整理还不忘跑到活动间。 没有铺盖,难道是妻子? 浴室门缓缓推开,泄出热气,望明月裹着洁白浴巾踏出。 “你回来了?” 望明月并没想到顾亦在家,诧异的点头,走到客厅在沙发坐下,解开干头巾擦头。脚上拖鞋没在地板上带出水印,这是顾亦极为佩服的,毕竟他活得还算不拘小节。 “你妹妹在这里住了一周多”说到月如霜,顾亦不自觉的向望明月耳下看去。 仿佛就是为了给他看,此刻望明月正将长发捋到左边轻轻擦拭“没把家里弄得很乱吧?” “挺好的”虽然的确乱过。 “我有好多年没见到她了”望明月仿佛自言自语“她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不喜欢母亲讲究的生活,所以就搬去和外婆一起住,虽然同样的父母,我们两个却完全不同” “你不喜欢她?”顾亦感觉到一丝异样。 “不会,就是相互无法适应,所以外婆去世后也没法留在身边,不如让她去追寻自己好了” 望明月眼里的月如霜和月如霜眼里的望明月竟都如此令对方无奈。其实他很羡慕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想想妻子的过往,家庭悲剧、亲情殆尽,能够成长的这样完美实属不易,而和妹妹的隔阂也许不是第三人能够言语的,他便转了话题“地看的怎么样?” “还好啊,舅舅已经着手处理了。” “哎呀”望明月小小轻呼 “怎么了?” “这儿疼”望明月扶着脖子的一侧,那里的皮肤有着针尖大小的一片红点,其实刚才顾亦就注意到了,不仅仅是脖子,就连小臂、小腿都被挠成了深粉色。 “你洗个澡,怎么把自己挠成这个样子?” 望明月轻轻摸了摸皮肤“也没有啊,刚才没感觉到,可能夏天汗腻的厉害吧” 26 米度[1] 米度蜷在毛巾被里,思考着为何邀请卡送去两天却丝毫没有动静,手上打开不同聊天框同不同男人沟通过后,转到某购物平台开始给大树浇水,从播种那天她就算过,每天能浇十次,三个月便能枝繁叶茂,到时可以用一分钱兑两斤水果。虽说那些水果外表磕碜但口感倒算上乘,估么着是筛掉的贵货,对于农民和她这种城里的穷人算是不赖。 十点半太阳早已高升,厚重的窗帘让屋里暮意沉沉,牡蛎贝壳粘连的灯罩上两条布满灰尘的电线连至房顶,惨白的光透过灯罩变得昏黄。米度趴在床上又眯了会儿,空调冷气让裹在身上的毛巾被毫无热意,但由内而外的热感将皮肤表面逼出细汗,她抬眼确认门已从里面销死,便自床头柜取出个卫生巾折成方块放入底裤,拥住枕头逐渐抱紧。 空调的风终于带走全身汗水,米度拾起衣服穿好,起身拉开窗帘,正巧高铁从一条窗棱飞快的驶向另一条继而消失。其实在她曾经的认识里,现在的她早已突破穷人行列,在城郊拥有一间30平复式,加了隔层分出上下两间卧室,她在上面,女儿小米在下面。她实在不想住在下面,总想着隔层万一不结实塌了,之前二十多年岂不白活,至于小米毕竟才十岁。 咚咚咚“米姐,要开工喽” 女儿在门口喊着,应该是早饭做好了。 想到小米,就想到两天前那个商贸中心,她和约好的人聊天吃饭,之后是常规购物,那天的客户很大方,给她买了两条裙子和一个包,虽说抛砖引玉,但砖那档次,玉自然也不会好,她便找了理由下次再约,转身去汉堡店找看功课的小米。 就在要到商场出口时,从电梯走出来个男人,那人英俊高挑,简洁的衬衫将肩胸完美勾勒。米度无法相信自己眼睛,不是因为那男人够夺目,而是她认识他。他叫迟叶,在很小的时候两家隔了几条街,他父母感情不差,但不知为何后来他妈妈带他离开,毫无音讯,没想现在竟这般成功。她是势利的,但曾经她就因这份帅气将自己难得的糕点给他充饥,当然随即她就后悔了。 然而他却说他不是迟叶,小米很肯定的告诉她,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迟叶,还让保安将她撵走。她远远看着,那个保安很礼貌,没有任何称之为撵的行为,也许是小米过于敏感。那为何说自己不叫迟叶?就算改了名字,至少也该记得,她坚持认为他不是个忘本的人。他的外貌确实跟之前变化很大,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做过整容手术,但手术太成功太自然,仿佛天生就长这个样子,所以她有过怀疑,怕自己认错,不过转念一想,认错又如何,无非成就一段美丽的邂逅。 看着镜子中素颜可人的自己,米度微微翘了嘴角。 打开门一阵螃蟹香味,此时候螃蟹并非旺季,之前有个老客户为挽留她特地送的,说是肉肥黄多,今儿早中餐小米就拿这些打发了。 “都是公的”小米举了举螃蟹饱满且带尖脐的腹部。 “我就喜欢这个”也许是工作缘故,米度对蟹膏的味道有着特别的偏好。 27 米度[2] 两天后,廖川海亲自到公寓接顾亦,顺便让他认识了自己的司机和专车。 “这个车型比较中性,明月很少去公司,有时候自己不想开车了,我就让司机跟着她,以后这就都是你的事情了”汽车后排,廖川海和顾亦闲聊家常。 虽然第一次近距离聊天,但顾亦能够感觉到廖川海很会说话,很容易就让人愿意与之交谈。 “你的位置是常务副总” 这个之前妻子已经提到过,他并不惊讶,只是廖川海后面的话让他颇为动容。 “明月这孩子不容易,俗话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小时候也是个活泼的性子,硬生生让她妈妈调教成这样子”廖川海停下来叹口气“她父亲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但望家还有很多分支,之所以当初不计前嫌将望氏托付给我也是因为我一片忠心,但是我老了,顾亦,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望氏你一定要帮明月撑起来” “放心”顾亦诚恳应答,这算是前辈的托付么? 嗞——短信响起,顾亦掏出手机——晚上不见不散哦。米度 前天晚上,顾亦再次失眠,也不算失眠,只是入睡后又做了那个有关迟叶的梦,梦虽然很清晰,但只是个清晰的概念,至于具体内容,在朦胧中他努力复述,但睁开眼又被忘的干净。妻子已经熟睡,他起身走到客厅,打开公文包,那张邀请卡依然还在。 晚上八点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顾亦身着黑色运动服悄悄走进巷道里的酒吧。这家酒吧属于静巴,齐胸玻璃隔断掩在半人高手工花草栅栏中,最里面那个隔断便是约定的位子。 那个身穿露肩雪纺长裙的女人想来就是米度。 “好久不见”米度优雅的小口咽下清水。 “不好意思,米女士,我真的不认识迟叶,也不认识你” “怎么会”女人失落中带着情伤,顾亦能够感受到那失落的诚意,但明显她对这个答案已有心理准备“那你为什么要约我出来呢?之前你也拒绝过,我以为你最终还是记起了我” “只是出于对迟叶的好奇”顾亦并不打算讲述自己的梦境“米小姐不如介绍下那个迟叶,兴许我能帮到忙” “其实他和你很像” “有照片吗?” “没有,我想冒昧的问下你有没有整容” 顾亦摸摸下巴“当然没有” “其实我跟他也有好久没见面了,仔细看你和他长得还是有些区别,但我总能在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难道真被墨文说中了,不过是个碰瓷而已?“长得不像还能看出来?” 米度犹豫片刻,毕竟她迟叶并不很熟,如果当真不是面前这人,那把他找出来,对自己岂不麻烦,如果真是面前这人,就算他忘了自己,现在去查自己的底细也是个麻烦。 “他今年应该26岁,很小的时候我们是街坊?” “嗯,我今年28,所以真的不是我” “28”米度的惊讶很真实,惊讶中的神伤明显比之前真切更多。 “在哪个区呢?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找找” “不是本市,是W市”米度淡淡地说着“不用了,我以为是和故人有缘再见,既然如此也不好强求” “有道理” “不知以后还能约顾先生出来聊天吗?” 果然目的在此“不好意思,米小姐既然能把邀请卡送到我手里,自然也就知道我已经结婚,妻子管的严” “哈哈”米度故作轻松开怀一笑“我明白,顾先生不必为难” 离开酒吧米度颇为沮丧,独自晃荡在街间小巷,对这个叫顾亦的是不是应该再努力一把呢?毕竟好男人一旦变心,那绝对是脚踏实地、千金不换。 嘟——嘟——嘟—— 号码下面安全软件附带标签——广告推销。米度果断按掉。 嘟——嘟——嘟—— 嘟——嘟——嘟—— 当铃声第三次响起,电话终究被接通“请问是米度小姐吗?” “不需要,谢谢!” “你是找迟叶吗?”电话那头的男人平静的抛来这个问题。 28 车祸[1] 一杯酒下肚,廖川海又满上一杯,今天是个大客户,这个人情拿下,至少能让望氏未来三年业务保持平稳发展。顾亦虽然日常看来人畜无害,但真到生意场上也是熟门熟路的好手。 廖川海端起酒杯给顾亦使个眼色,又是阵觥筹交错。 送走醉意微醺的五六人,廖川海在酒店门口站住,掏出盒软包中华,顾亦摇摇手表示不会。 “好小子,坚持住” “廖总怎么回去呢?”闻冉昨天被安排出差,顾亦偶尔听说了这件事。 “有人来接,你赶快回去吧”廖川海夹着烟向酒店出口走去。 顾亦目送他消失在暗处转身去了地下停车场。 嘟——嘟——嘟——“喂” “廖总,出事儿了……” “行,嗯,我在南区,大概得一个小时,稳住他们”廖川海挂上电话,三两步走到附近的公交车乘坐点。不过两三分钟,恰巧有辆出租车驶来,不及前面的人下车,廖川海已打开后门“北山工业园” “北山,不是,太远了”司机在手机上操作结单,顺道委婉的抱怨了这突如其来的大单。 “四十分钟能到,300”双倍价钱 司机停住手上动作,抬眼在后视镜里望了望,豁然转身“哎,你不是上次哪个大领导么?” 上次在医院就是这样,由于上一单客户临时改变下车地点,所以有个白发老头直接钻进车里,那一次三十块钱的单子,直接赚了一百,而且是净赚,这次不到十几公里居然给三百。 廖川海诧异的看着司机“是么?你的记性真好” “那可不,这年头在街头……” “开车”廖川海催促道。 “哎,好,好,这年头在街头直接拦车的客户太少了,而且这么巧,两次都是您,您要知道,我开出租至今,这种巧合还是第一次,不是提前预约根本碰不到同一个客户” “是么” “对啊”兴许是廖川海不似上次那般不苟言笑,司机也是得劲的开始聊,虽说对方反应平平,可谓单机模式,但司机仍然兴致高昂。 要到北山必经之路就是城北出口,城北出口自一条通山隧道,而后是个500米的下行缓坡,出租车依照隧道最大限速驶出,行驶到缓坡时并未减速,在惯性和坡度的作用下,速度不断提升。廖川海平静的看着车外,眉毛微微蹙紧。 快要接近城北出口的十字路时,出租车陡然加速,不受控制的向人行道冲去。 而车子正前方是个身着白裙的女子,此时此刻她正背对着路口打电话,电话那头似乎在跟她确认方位,她不断点着脚尖向远处张望。 轰——轰—— 车头顶住女子将她冲到墙上,那女子缓缓回头透过裂痕的车窗还有安全气囊看到了一张脸“是你……” 出租车似乎又向前冲了两冲,夹在车与墙之间的女子愈发悲痛的呻吟,渐渐的这声音原来越稀薄。 出租车晃了几晃,一撮火苗自前驾驶室火速蔓延。 车摇晃两下,后车窗缓缓滑到半腰便不在动弹,廖川海发疯似的敲打车窗、车门,然而没有任何结果,火不断蔓延,他拼命的向外挤压着身体,两只伸在窗外的手已经布满火光,极致的挣扎后,不在动弹。 远处消防车的声音不断靠近。 29 车祸[2] 时钟指向凌晨12点,警局三楼依旧灯火通明,冷斌坐在办公桌前,蛋壳岛分尸案虽说陈年旧案挂着并不足为奇,但这案子有着漫长的延续性,他不得不设想如果这些尸骨没被发现,那凶手下一步将如何操作。另外,汪氏内部由此案子掀起了大大小小的权力斗争,原本这些和他没有分毫关系,但利益驱使影响了证词,比如张启,当他通过某些渠道得知汪小美根本不知道郭凡那件事,整个都是谭严瞒报导致,挤掉谭严便成为他证词的基础。 叮——铃铃,座机响起,冷斌抬眼望去,又是张局。 在这个恩师加伯乐的眼里,他冷斌就是个坑,疑难杂案随便扔,虱子多了不怕痒,破不了的案子多了,破得了的概率也就有了。 “张局” “小冷啊,就知道你在办公室,有个车祸案在城北出口十字路口那里,你准备下,现在过去看看” “车祸?” “对,交通队已经在那边了,你抓紧过去” “好” 一路上冷斌都在思考什么样的车祸能够用到刑警出场,然而到达指定地点瞬间他就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 十字路口全面封锁,灭火留下的水迹顺着路面四处散开,冷斌停好车,走到警戒线,出示证件后钻了过去。很快一个穿制服的巡警走了过来。 “冷队,您好” “什么情况,车祸案怎么扯到刑事了?”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监控显示晚上十一点八分,这辆出租车自缓坡冲下直接撞上路口行人,然后车身起火,由于火势蔓延较快还部分波及到底商店铺。死者共计三人,司机、乘客、路人,路人当场撞死,司机未见挣扎痕迹,但这种冲撞应该不会立刻致死,乘客是被烧死的” “烧死的?”此时出事车辆已进入冷斌视线,路灯下黑如焦炭的胳膊正孤零零从车窗伸出,瘦削的手指狰狞伸展。 “车门被提前销上了,而且车窗只开到一半” 冷斌继续向前走“起火原因呢?” “这个”巡警斟酌了下“很奇怪,起火点在驾驶室” “驾驶室?” “并不是车辆漏油导致,消防车赶到及时,火势虽然凶猛,但主要局限于车内” “你的意思是,这火就是要烧死车里的人?” “所以才赶紧把您喊过来,而且根据录像显示,车辆向下行驶过程中有明显加速” “不是因为惯性和坡度?” “不是,而且您看,如果从这条车道撞向目标位置,角度非常大,车辆势必要转弯。但这辆车并未有转弯动作,而是从坡上就已经调整角度,一条直线冲下来,压过单白线,直接撞上路人,如果说刹车失灵可以理解,但不至于方向盘也失灵” “会不会是酒驾之类?” “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视频中司机在控制方向盘,很稳,没有醉酒的迹象” 冷斌吁出口气,走到车前,肉焦味在水汽中不断浑浊,焦黑手臂上隐隐有血色显现。 30 车祸[3] 出事车辆约十度上倾,冲撞进沿路小区底商墙体,路人背对车身夹在车头与墙体之间,身体呈异常弯折,而在车辆轮胎下只有微量回弹的轮胎印记。 冷斌皱起眉头,抬头看了看半嵌在墙体内的女子,那个姿势似乎有些不太协调,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也说不清楚。驾驶室车门已经打开,焦黑的尸体靠在车座后背上,两只手垂在身侧,残破模糊的脸上隐隐透露出痛楚的表情,如此想来当时司机应该已经晕厥至无法对烈火做出肢体反应,那么起火点是如何出现的呢? 他向后挪了两步,由于乘客那扇车窗是半开的,其他三扇均为关闭,消防队到达后,直接将车门打开,方才发现,除了乘客的车门其他三扇门均能打开。狰狞的焦尸极力向车外挣扎,几乎挤满整个车窗,冷斌无法看清车内情形,但能够看到对面敞开的车门,既然如此,那为何这个乘客非要从这扇门出去,而不去对面呢?看那手势应该是明显求生的本能,原本他还设想如果司机不是放火者,那么乘客便有了重大的放火嫌疑,但现在看来有谁会自己放火,再将自己陷于烈火之中苦苦挣扎。 伸出窗外的是左手,一块手表焦灼在黑红相间的皮肉上,已经看不清表的模样,但根据款式推测绝对是真材实料的高档货。 车尾部有两处损伤,一处在后车灯底部应该是汽车冲撞时存在角度,导致刮擦地面导致,这个应该交通队事故调查中会说明,但是另一处在车后盖的顶部,应该是一个类似于椭圆球体的器械造成的凹陷,冷斌伸手比划大概食指长,小指宽。 “这个也是车祸造成呢吗?”冷斌起身看向旁边的巡警。 “这个不是,车祸完全涉及不到这里,但是这个应该也是个新伤” “是么?” “嗯有一处划伤但是很干净,没有锈蚀或灰尘堆积” 冷斌点点头向另一边敞开的两扇车门走去,如果说之前是近距离查看两名死者,而此刻则是从更开阔的角度观察。乘客一只手伸向车外,另一只手则是仅仅的抓住开门拉扣,即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向外求生,如此一个人为什么不来试试另一边的门呢?当时在右侧的后座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斌点亮手电,仔细的划过每一寸细节,但出了火灾燃烧的痕迹,什么也没发现,但当他走向前面的那扇车门时候似乎明白了一些,如果说当时整个车身内都在燃烧,而起火点在驾驶室,但是副驾驶的车座靠车门的下端并没有后座损毁的严重,也就是说,当时乘客隔壁的座位火势非常严重,并且很快就将那个人吞没,那么为什么呢? 冷斌再次抬头看了看半嵌在墙体内的女子,似乎从这个角度看比刚才更加顺眼了些。 31 车祸[4] “冷队,有什么问题吗?”巡警见冷斌对着弯折的尸体出神,特别关照的问了一身。 冷斌回神表示没有什么“可以看下监控录像吗?” “当然这边请”巡警带他来到一辆警车边,从副驾取出台电脑支在后车盖“这里,您看” 画面是十字路口,冷斌估计了位置,应该是在车祸这边红路灯上的摄像头。11点8分20秒的时,一辆出租车出现在画面上方,司机穿着白衬衫,规整的坐在驾驶室双手握住方向盘,然而不过一两秒,没有任何转向和停顿车辆冲出画面下方,只剩不到不到三分之一的车后箱露在视频里,后续共计晃荡三次。 第一次时间最短,应该是车辆撞到硬物后的回弹。 第二次大概持续了二十多秒,但动静微弱。 最后一次持续时间将近十分钟,应该就是乘客在做垂死挣扎。 冷斌静静的看着视频,尤其是最开始的那段他看了三四遍后,又再次从头看起。 “麻烦还有其他角度么?” “当然”巡警打开另外一个文件,这个视频是从车驶来的方向,能够清楚的看到事故全貌。 车辆从画面下方窜出,直直奔向那名路人的位置,冷斌看着视频一种冰冷的预期开始在心中蔓延,这确实是场谋杀,不管车内两人何种关系,这个路人绝对是目标之一。 难道当时车内那名乘客在给她打电话,然后司机径直冲过去?不是没有可能。 “有没有从两侧方位看的?” “有,但是由于车辆贴了暗色车膜并不清晰” 诚如巡警所说,确实没有什么价值。 “还有这个”巡警打开一个命名为沿路的文件夹“这些是事发时间段该出租车通过隧道到达事发点一条线路的视频,不知道是否有用,也都给您准备了。” 顾亦谢过便开始逐个浏览。 车辆在隧道中一直都以高限速度行驶,出了隧道后便到达缓坡路段,该路段大概500米,车辆由于隧道转出,所以最开始在内道行驶,在到达200米的时候逐渐向中间第二车道靠拢,在最后一百米,应该有个明显加速,因为两端视频中间存在路段盲点,所以不能完美衔接,但是两段视频中车辆行驶速度明显不同,而且在后一个视频中车辆已经由第二车道向第三车道靠拢,在最后终于压过第三和第四车道间的单白线斜冲向对面。 根据画面时间,在车辆出隧道口时被撞女子开始接电话,一开始是正正对着路口,但很快女子开始四处张望,在车辆还有200米的时候女子开始转身,她不断十字路口右边的人行道看,但是似乎一直没有看到,就在她刚要迈出步子稍微换个方位,却又停下脚步,站住不动。 冷斌静静的看着,难道电话里让她不要走动吗? 下一刻便被冲到墙上,她似乎并没有立刻死掉,而是稍稍回过头。 对,就是这里奇怪,冷斌再次抬眼看向事发处,车辆和女子都已不在了。 32 车祸[5] “冷队”第二天大早小强匆忙跑进办公室“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使唤我啊” “也不晚,纽扣查的怎么样了?” “有进展!我拿图片找到品牌本部的设计师,人家明确肯定,根据照片显示复原之后的图案就是他们纽扣上的向日葵,但依据材质绝对不是正品” “A货”冷斌用食指点点桌面“那范围可就大了” “也不一定,他们品牌很小众,其实就这五六年才逐渐创出名气,之前客户群没这么广,仅局限于咱市内的一些私定客户,所以做A货的也没有几家,扣子能做的那么细致的更屈指可数” “有目标了?” “他们之前定点钮扣厂曾经发生超产私卖的行为,后来查实之后就终止合作了,但超产的纽扣什么状况还得去钮扣厂查实再定” “行,你继续按这个线再去挖” “好嘞”小强微笑的看着冷斌“那这个案子呢?” “你忙的过来吗?” “忙得过来,我这有劲儿没处使啊” 小强自然是有潜力的,只是冷斌知道他就是想粘着自己跑大案,不过确实是个苗子。 “现在信息还很有限,具体尸检报告和车辆鉴定信息还得等法医和技术组两边结果。手头上有的信息大概就是这些”冷斌将面前鬼画符般的A4纸交给小强,简单说明了现场情况“根据被撞路人的指纹查到路人叫度喜凤,今年29岁,单身,M市下辖县区的,在本市城郊有个小公寓。另外,出租车隶属于名扬公司,司机名叫王大庄,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死者是否就是王大庄,所以待会陶源会去度喜凤住处和出租车公司,你跟他一起” “没问题,那冷队你呢?” 冷斌抬眼瞪了小强,某人自觉闭嘴转身向陶源奔去。 法医到的更早些,冷斌之前已经去过那里。 根据初步结果,度喜凤死于撞击和挤压,肇事车辆撞击过程中,由于度喜凤部分身体被带在车下,原本最多到其大腿的车前挡直接抵上她的腰椎,其后在车头巨大冲力下和墙面共同作用挤压腹部,导致直接毙命; 司机,男,身高1米7,年龄大约40-45岁,和备案的出租车司机王大庄信息基本能一致,初步断定就是司机本人,该死者鼻腔深处未见火灾吸入式损伤以及灰烬,说明在汽车着火前其已经死亡,死亡原因从外观看很可能是前额直径约五公分圆弧状伤口,但法医表示很难想象汽车驾驶室能有何种物品能够造成这种伤痕; 乘客,男,身高1米8,年龄50-55岁,火烧致死,生前有过强烈的挣扎,身体表面未见明显撞车导致的伤痕,但是存在局部异常燃烧痕迹,该乘客全身为棉麻材料外衣,却在臀部、右身侧出现大量人造纤维碎屑。 冷斌想到司机靠在车座的姿势,如果他在着火前就死了,那放火者只有乘客,但人造纤维极易燃烧,放火者又怎会让车里充满这种物质?当然这也从一方面说明为何乘客不从右侧车门出逃,当时右侧的火势想必甚为猛烈。 33 车祸[6] 冷斌走出警局大门,右转不远有个停车场,涉案扣押车辆都存放在此,停车场后面是个库房,此刻技术组的同事正在对昨天夜间车祸车辆进行取证分析。 “冷队”为首的一名警员跟冷斌打了照面。 “有什么发现?” “起火点确实是在驾驶室,我们在驾驶员脚边发现了少量棉麻制品的焚烧灰烬,而且灰烬中还有汽油焚烧成分,这种物质在车辆其他地方均未发现” “用棉麻织物侵泡汽油点火引燃” “我们还在车辆后排发现了人造纤维痕迹,但奇怪的是这些纤维是以类似碎屑状存在的,而不是整件的布品” “会不会是车座上的垫子或者座椅套?” “不是,甚至于也不是这两者的装饰物” 冷斌想到不久前在法医那边的情形,想来有人通过人造纤维碎屑增加火势。 “另外”警员继续介绍“车辆手刹已被拉起,虽然手刹有强制动效果,但是这个车辆的手刹并不是阻止车辆前行,而是后退” “你指撞在墙上之后” “手刹制动装置强制高速行驶车辆前行会造成明显损耗,而且车辆行驶轨迹会转变,但这辆车并不存在这些情况所以手刹只能是停车后拉起的” “目的呢?为了”冷斌没能说出口,他心理所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度喜凤紧紧挤在墙里。 “这是当时现场轮胎痕迹照片,您看这里,花纹有重叠,如果说车辆直接撞到墙面回弹应该是一个痕迹,但这里不止一个,而且这种幅度不是惯性前后摇晃所能达到,所以应该是撞人之后有过持续踩油门的过程,最后提起手刹阻止车辆后退。” 听到这个分析,冷斌没有表现出诧异,当时看到轮胎痕迹后他便得出如此结论,只是这结论与案发现场搭配在一起过于匪夷所思。但现在看来那路人越来越像原本就被计划在内一样。 “还有”警员打开左侧后车门,也就是乘客当时所待的地方“这个车门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完全可以从内部打开,之所以当时消防队无法从外面打开的原因是,只有这个车门按下锁扣,而其他车门均未上锁” “这什么意思,乘客给自己车门上锁后,假装在里面出不来?” “确实解释不通,不过这款车有个锁死键,在驾驶室门侧,一旦锁死在车内也打不开门” “可如果当时锁死了四扇门,为什么只有左后侧的门打不开” “也许司机看见起火,便将锁死功能取消,让乘客出逃,但乘客车门损坏导致死亡,而且锁扣被压在乘客胳膊下,导致门从外面无法打开” “司机为何不逃?” “也许撑不住了” 冷斌未置可否,法医报告没正式出来,有些信息暂时不能透露出去,他谢过警员正要转身离开,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交通监控视频拍下的。 “我可以坐进去试试吗?”冷斌向技术组征求意见。 “稍等,我处理下” 回到办公室,冷斌将刚才的A4纸又加了几笔。座机突然响起……果然又是老张头,他只觉后脊梁阴冷无比。 “来我办公室” 34 绑架[1] “最近不错嘛,结俩案子,很有效率” “没,手头还有三个呢”冷斌接过老领导的吹捧,这招他都受了十几年了,打他搬家和老张头成为邻居,这位伯乐就慧眼识出他这枚警察苗子,颇为主动的收为爱徒后,不几年爱徒变下属,一路走来捧捧杀杀,大棒胡罗卜都给倍儿欢实。 “那都不是事儿” “张局,我……” “哎呀,有个绑架案,非常重要,我觉得只能靠你了” 望着老伯乐温暖的目光,冷斌透口气“谁?” “廖川海” 廖川海的宅子在城南山脚别墅区,当年他买这个宅子的时候300平的房子才区区30万,四周荒山野岭、冷清小道,甚为寒碜。而今此区域由于生态环境极为理想,已发展为高端别墅区,随之配套教育、商贸等等一应俱全,每平方房价早已飙升过两万。 廖宅所属小区正值山脚弯处,天然山间溪流横穿小区,当时开发商通过依山傍水的主题保留了这天然景观,而廖宅更是完美中的完美,后花园依山、前花园傍水。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大概二十出头。 冷斌出示证件,并介绍了一行人,女子赶忙引他们走向客厅,并简略介绍了之前情况“昨天北山工业园的工厂出了问题,那边负责人电话舅舅前去协调。当时舅舅回复说很快会到,但拖到后半夜仍没人影,负责人再打舅舅的手机就已关机,然后他联系了舅舅的助理,我们才知道” 此时一行人进入客厅,技术人员布置监听设备,并对廖宅进行搜查取证。 冷斌随着那女子坐到沙发上,正主位子上,一位衣着考究、两鬓斑白的妇人不断哽咽抽泣,在她身边偎依着个十来岁的孩子。 “电话的情况能给详细说明一下吗?” 廖夫人在儿子提醒下稍稍平息抽泣“凌晨四点多,明月给我打电话问川海的事,我当时想他有时候忙并不回家过夜,是不是手机没电了来不及联系,但是大清早电话响了,那个人说川海在他们手上,让我准备300万,我哪有这么多钱啊” “当时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就说‘廖川海在我手里,想要活命就准备300万’。来我问他怎么给,他就挂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给明月去了电话,我,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啊!!” 廖夫人又是阵伤心欲拒的悲痛,冷斌思索问她应该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将目光转向刚才说话干净利索的女子“你当时接到了廖女士的电话?” “对” “你和廖先生的关系是?” “我是他侄女” 哦,此刻冷斌方才反应,这个女孩便是汪氏死对头望氏的所有人,本来他对豪门争斗没有兴趣,只是出于警察的敏感度觉得关联人几乎同时牵扯进不同的案子,十有五六必相关。 “你几点到的?” “大概8点” “当时什么情况?” “舅妈和小宝就坐在这里一直盯着面前的电话机” “你当时一个人过来的?” “不,和我老公,需要叫他过来吗?” “需要但稍等,你们到了之后” “大概快九点半,绑匪又打来电话”望明月掏出手机“我录了一段,您听听” ——“晚上八点,望都汇后厅正门,不要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