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1章 六盘王?(新人新书,求收藏!) 深秋,九月九。 犍为郡,汉阳县,六盘水旁边的一处山洞里。 鱼禾裹着一身粗布制成的襦衣,躺在一堆干草上在沉思。 他在回忆自己是如何出现在了两千年前的新朝。 也在回忆自己是如何占据了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躯。 他的记忆和少年的记忆在脑海里较劲。 两股记忆搅和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 他需要慢慢回忆、慢慢梳理,才能将脑海里的记忆梳理清楚。 就在他梳理脑海中回忆的时候,一个身着甲衣,头戴武士帻,留着山羊须的汉子,端着一个新制的竹筒,出现在了他面前。 鱼禾瞧着着汉子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部分记忆开始变得清楚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汉子名叫鱼丰,咸阳人,三十有一,此前是新朝犍为郡汉阳都尉治所的军司马,现在是六盘水义军大头领,自号六盘王。 鱼禾占据的便是他儿子的身躯。 现在勉强算得上是一位王世子。 只是他这个王世子有点过于‘尊贵’。 因为鱼丰率领的六盘水义军可以说是‘兵强马壮’。 六盘水义军共有六个人、一套甲、一把弓、一根矛、三柄刀…… 六个人起义造反,你是怎么想的? 鱼禾盯着鱼丰那张略显憨厚的脸,希望鱼丰能给他一个答案。 鱼丰并没有在意他的目光,他一脸担忧的凑到鱼禾身边,小心翼翼的将竹筒送到了鱼禾嘴边。 “禾儿,喝药……” 竹筒似乎是从竹子上粗暴地割下来的,上面的竹刺清晰可见。 竹筒里的东西黏糊糊、绿油油、油乎乎的,还带着一股酸臭味。 鱼禾仅仅看了一眼,闻了一下,就有呕吐的冲动。 他觉得那不是药,而是毒药…… “乖,喝药……” 鱼丰像是哄小孩似的哄着鱼禾,见鱼禾紧咬着牙关,大有抵死不从的架势,他迟疑了一下,伸出空闲的手,捏住了鱼禾的鼻子,鱼禾下意识张嘴,他端起竹筒,一股脑儿的将竹筒里的东西灌进了鱼禾嘴里。 “咳咳咳……呕……” 鱼禾猛然间翻过身,对着干草堆边上的石地,又咳又吐。 鱼丰盯着狂吐不止的鱼禾,又惊又喜的喊道:“禾儿,你能动了?” 鱼禾握起了拳头,抬头瞪向鱼丰。 他想干点天打雷劈的事情。 只是他刚抬起头,就被鱼丰抱进了怀里。 鱼丰双臂很有力,鱼禾的身躯被他双臂禁锢着,一动也不能动。 鱼丰紧紧的抱着鱼禾,一边流着泪,一边激动的喊着,“你可吓死阿耶了……你可吓死阿耶了……” 鱼禾眼看着一个三十岁的汉子,抱着自己又哭又喊的,心里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拳头。 鱼禾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略显生硬的道:“放……放开……” 鱼丰听到了鱼禾的声音,身躯略微一僵,然后顺从的点着头道:“好好好……” 鱼丰放开了鱼禾,盯着鱼禾,红着眼眶道:“你能动了就好,能动了就好……” 不等鱼禾再次开口,鱼丰已经起身,他一边往山洞的一角走,一边碎碎念叨着,“你养病的这些日子,什么也没有吃,阿耶怕你饿着,就给你藏了许多好吃的……” 鱼丰从山洞一角拿出了一个皮口袋,口袋里有各式各样的小肉干,还有一块胡饼。 鱼丰像是献宝似的将小肉干和胡饼放在了鱼禾面前,督促着鱼禾,“你快吃,快吃,你已经好些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鱼禾没有动。 因为他嘴里还有一股子酸臭味,他刚吐出的东西还在他脚边不远处。 鱼丰见鱼禾迟迟不肯吃东西,愣了一下。 他略微思量了一下,大概猜倒了鱼禾的顾虑。 他快速的给鱼禾弄了一囊清水,又弄了一些干土,盖住了鱼禾的呕吐物。 然后站在鱼禾身边,盯着鱼禾吃东西。 鱼禾架不住鱼丰的热情,漱了漱口,拿起了品相还算不错的胡饼,塞进里嘴里。 胡饼又干又硬,鱼禾必须将胡饼含在嘴里含软了,才能勉强吞咽。 鱼丰见鱼禾开始吃东西了,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一边干笑着,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鱼禾,“你……你不怪阿耶吧?” 鱼禾看向了鱼丰,没有言语。 鱼丰脸上的笑容一僵,干巴巴的道:“若不是阿耶逼着你上战场,你也不会被烟瘴之毒所噬,遭这么大罪……” 鱼禾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不怪……” 随着鱼丰问话,鱼禾脑海里有关少年的记忆在逐渐变清晰。 鱼禾发现少年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怪过鱼丰,所以他代替少年答了一句。 鱼丰听到鱼禾这话,整个人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十分热切的凑到了鱼禾身边坐下,东拉西扯的跟鱼禾讲起了鱼禾养病期间外面发生的趣事。 鱼禾一边默默的吃着胡饼,一边静静的听着。 胡饼吃完了以后,鱼禾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六个人造反,你……您是怎么想的?” 鱼丰听到鱼禾的问话,愣了一下,然后十分认真的道:“你是天命之人,造反是为了顺应天命。” 鱼禾愕然的盯着鱼丰。 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在新朝,有资格称之为天命之人的,貌似只有那个有位面之子之称的汉光武帝刘秀吧? 鱼丰郑重的道:“你出生的时候,屋外伸手不见五指,屋内却充满了紫光,阿耶找人算过,说你是天命之人……” 鱼禾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觉得鱼丰的说法有些耳熟,似乎跟汉光武帝刘秀出生时候的场景相同。 只不过汉光武帝刘秀出生的时候,屋内充满的是赤光,而非紫光。 鱼禾坚信,人出生的时候身上不会散发任何异象,所以同为新朝人……你们谁抄谁的? 鱼丰见鱼禾满脸写着不相信,认真的道:“一开始阿耶也不相信,可你到了六盘水以后,展现出的种种异象,由不得阿耶不信。 六盘水边上的山林里,有烟瘴之毒,军中的将士们中了以后,七日必死。 可你中了烟瘴之毒以后,活了足足十五日。 三日前你死了一次,当晚雷雨交加,天公怒吼。 第二日天刚放亮,你就活过来了。 唯有身负大气运的人,才能死而复生。” 鱼丰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十分坚定。 鱼禾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很想告诉鱼丰,三日前,你儿子确实死了,现在占着你儿子身躯的,是一个源于两千多年后的灵魂。 但他没办法开口,因为他解释不清楚穿越这种事情。 别说在信息不畅的古代了,就算是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你告诉别人你是从两千多年后穿越而来,别人也不会信,只会将你当成神经病,送进精神病医院。 鱼禾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我若是记得没错,你造反是三日之前的事情吧?” 也就是说,三日之前,没有经历雷雨交加、天公怒吼、死而复生之类的事情,鱼丰就已经反了。 鱼丰听到鱼禾的话,愣了许久,他下意识的左右瞧了一眼,确认了洞里只有他们父子俩,他小声的道:“刚才那番话,都是阿耶编出来骗其他的人,不然他们不愿意跟阿耶走,咱们两个在山林里可没办法活下去。 你可别说漏嘴了……” 鱼禾呼吸一待,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闹了半天,你已经把假话说到了自己都快信了的地步?! 鱼丰继续道:“将军帐下的几个绣衣执法,见你中了瘴气,害怕你把毒气过给别人,要把你扔到兵营外尸坑里去,任你自生自灭。 阿耶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所以一气之下就反了。” 合着是为了救我才造的反? 鱼禾深吸了一口气,提醒道:“造反可是大罪……” 鱼丰不以为意的道:“造反是大罪,可造反的人多了,他们也抓不过来。将军手下的那群绣衣执法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巴、蜀、犍为三郡十万多人征讨西南,不到两个半月,死了近一半。 就这还不退兵,不造反就得等死,你说反不反? 军中如今造反的人数已经突破了八千。 有人在六盘水下游立起了山头,聚众对抗朝廷的兵马。 眼下朝廷的兵马正对付他们呢,哪有心思管我们。” 鱼禾闻言,陷入到了沉默。 他能理解鱼丰。 不造反就得等死? 那就不得不反。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鱼禾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鱼丰皱起了眉头道:“朝廷的兵马封锁了六盘水,我们没办法回去;句甸人在山林里神出鬼没,我们也没办法从山林里逃出去。 我们现在一动也不能动,动就得没命,只能先在山洞里苟活着。” 鱼禾皱起眉头,要开口继续问,鱼丰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鱼丰扶着鱼禾躺下,道:“你大病初愈,还需要静养,就别多说话了……” 鱼禾几次想要开口,鱼丰都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只能静静的躺在干草上。 鱼丰将小肉干装进了皮口袋,塞到了鱼禾手里,然后在鱼禾身边搓着手,踱着步。 几个呼吸后,鱼丰再次出现在了鱼禾身边,又是同样一副姿态,搓着手、踱着步。 鱼禾看着鱼丰搓手、踱着步的样子,略微愣了一下,一段属于少年的记忆在鱼禾脑海里变得清晰了起来。 鱼禾脸上浮起一丝涨红,嘴唇几张几合,难以启齿。 第0002章 阿耶真好?!(求收藏!求推荐!) 鱼禾在鱼丰第六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脸羞耻的咬着牙,低声喊了一句,“阿耶真好……” 在少年的记忆里,鱼丰每次给他好吃的,他都会甜甜的说一句‘阿耶真好’。 鱼丰在鱼禾身边不断踱步、不断搓手,就是等着鱼禾说出这句话。 他大概还在担心儿子心里会怪他,所以想从儿子口中听到那熟悉又亲昵的语言,安慰一下自己。 毕竟,带着儿子上战场,还差点害了儿子性命,他心里很愧疚。 鱼丰听到了熟悉的话,似乎彻底轻松了下来,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他步履轻盈的离开了山洞,独留下鱼禾一个人躺在干草上低声哀嚎。 “造孽啊!” 鱼禾无论是心里年龄,还是灵魂年龄,跟鱼丰都差不多大。 在一个同龄人面前装嫩,他实在是羞愧难当。 鱼禾在羞愧的同时,开始‘翻阅’起了少年的记忆。 刚才他和鱼丰谈话的时候,他脑海中许多关于少年的记忆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鱼禾通过‘翻阅’少年记忆发现。 眼下正值新朝天凤四年,他正身处在西南。 新帝王莽篡汉立新以后,给天底下的所有州、郡、县,改了一遍名字,又给依附于新朝的藩属降了爵位。 依附于新朝的句町王亡邯和滇王安羌,被王莽降爵为侯。 句町王亡邯心有不满,抱怨了几句。 被牂柯大尹(汉太守)周钦诱杀。 此举激怒了句町人,句町王亡邯之弟亡承,继任句町王位,率领句町人杀官造反,攻破了牂柯郡郡治故且兰县,宰杀了牂柯大尹周钦。 王莽派遣重兵镇压句町人,被句町人给击溃。 滇王安羌见新朝的兵马似乎并没有前汉的兵马那么强大,便效仿新任句町王亡承,杀死了益州大尹程隆,聚众造反。 一时间西南皆反。 王莽派遣了平蛮将军冯茂,率领巴、蜀、犍为三郡共计十万人,征讨西南不臣。 冯茂率领兵马抵达犍为郡以后,大军压境,小胜了两场。 正当冯茂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军中的将士们中了烟瘴之毒。 烟瘴之毒,对新军而言,无药可解,七日必死。 短短一个半月,冯茂手里的十万大军,就被烟瘴之毒害死了三成。 冯茂见此,率领着自己的亲信退居巴、蜀,将巴、蜀、犍为三郡征调的民夫、罪囚、赘婿等留在了犍为郡继续对付句町人。 三郡的民夫、罪囚、赘婿等,多被烟瘴之毒所害。 近半数人葬身于六盘水。 尸骸堆积如山。 无人收殓,也无人怜悯。 如同被割下的草芥。 …… 鱼禾在‘翻阅’了少年相关记忆以后,长出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我有点理解鱼丰为何造反了,换做是我的话,我会做的比鱼丰更激烈……” 鱼禾幽幽的感叹过后,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新朝就是一个乱世,从王莽成为大汉安汉公起,一直到王莽死,造反就没断过。 所以在新朝造反,倒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六个人造反,只有一副甲胄,是不是有点草率? 刘秀最落魄的时候,也有十几个俊杰追随…… 努尔哈赤起家的时候,也有十三副盔甲,七十几个兵……” 鱼禾抬头看向了洞口的方向,长叹一声,“你就算要造反,好待积攒点力量,又或者先忍辱负重往上爬,爬到了位高权重的地步,再造反啊? 就算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儿子的性命,迫不得已现在造反,你好歹弄个规划啊? 漫无目的的造反,跟自杀有什么分别? 如今被人堵在山洞里,动都不能动,连个耗子都不如。” 鱼禾吐槽到最后,已经无力吐槽,他觉得鱼丰造反,可以载入史册,篇名就是《史上最失败的造反》。 鱼禾缓缓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检查了一下自己稚嫩的身躯,暗自沉吟。 他觉得鱼丰有点不靠谱,跟着鱼丰的那四个人中间,也没有聪明人。 他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眼前这个犹如囚笼的困境才行。 不然就只能等死。 鱼禾沉吟了许久,也没思量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他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太少,仅有鱼丰告诉他的那几句,所以一时半刻很难想出办法。 鱼禾一直在山洞里待着,洞内的光芒渐渐变暗的时候。 ‘六盘王’鱼丰,带着他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回到了洞内。 鱼丰首当其冲,走在最前面,怀里捧着一些不知名的果子。 在鱼丰左右,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一个身高七尺,一个身高足有九尺,像是一头黑熊,他们身上裹着一身粗制的兽皮,像是两个猎户。 两个大汉腰间皆配着长刀,一个手里拎着野兔,一个手里拎着锦鸡。 两个大汉身后跟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翁和一个红头发的汉子。 鱼丰入了山洞,哈哈大笑道:“禾儿,瞧瞧阿耶给你带了什么?” 说话间,鱼丰已经走到了鱼禾面前,献宝似的将怀里的野果递向了鱼禾。 “少主真的醒了?” “少主醒了就好。” “哈哈哈,为了庆贺少主醒了,我专门弄了一只锦鸡。” “……” 鱼丰身后的四个人跟着鱼丰凑到了鱼禾身边,其中三个人似乎为鱼禾能够病愈而赶到高兴,剩下的一个人也摆出了一副高兴的面孔,只是有些僵硬。 鱼禾多看了他一眼,是那个红头发的汉子,背着长弓,怀里抱着一个水囊。 鱼禾若是记得没错的话,他应该叫田红发,是一个西域人,在长安犯了罪,被发配到了犍为郡,然后被征召入伍。 鱼禾没有开口,只是冲着他们每个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们。 “快!尝尝!” 鱼丰催促着鱼禾吃野果,鱼禾盯着鱼丰手里的野果辨认了一番,发现没有一个认识的,顿时对野果失去了兴趣。 鱼丰见鱼禾不吃,正准备劝解。 却见那个身高足有九尺的汉子,将自己手里的野兔递到了鱼禾面前。 鱼禾迟疑了一下,拿过了野兔。 鱼丰一愣,哈哈笑道:“你是想吃肉啊……” 笑过以后,鱼丰感慨道:“可惜了,不能生明火,容易被人发现,只能吃生。” 鱼禾正在摸索野兔的皮毛,听到了鱼丰的话,手上的动作一僵。 生吃?! 不怕吃出问题吗? 虽然鱼禾知道古人喜欢食脍,可没想到古人居然野蛮到这种程度。 “我……不饿……” 鱼禾语气有些僵硬的说了一句。 鱼丰愕然的看着鱼禾,“你已经好些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怎么会不饿呢?” 鱼禾沉默了一下,道:“大病初愈,不宜多食。” 鱼丰挑了一下眉头,狐疑的道:“是吗?” 站在鱼丰身侧的老翁,抚摸着胡须,点着头道:“少主说的不错,老朽曾经听医者说过,大病初愈的人,确实不宜多食。” 鱼丰缓缓点头,道:“那阿耶就不强迫你了……” 说话间,鱼丰从鱼禾手里拿过了野兔,将野果塞给了鱼禾。 鱼丰五人凑在一起处理起了野兔和锦鸡。 鱼禾靠在洞壁上,把玩着手里的野果,静静的看着鱼丰五人。 田红发似乎有话要说,他一边处理着鸡毛,一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他犹豫了许久,找到了一个空挡,终于开口了,“主公,少主已经病愈了,我们是不是该离开此地了?” 鱼丰打了个哈哈,没有接田红发的话。 田红发咬着牙继续道:“主公,鸡头山上的大兴王说了,只要您肯过去,就封您一个材官将军,地位仅在他之下。 咱们只有六个人,鸡头山可是有四十多人。 我们投了他,活命的机会就大一些。” 鱼丰将手里正在处理的野兔递给了老翁,他一改跟鱼禾说话时的柔和,声音十分清冷的问道:“张兴给你许了个什么官?” 田红发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说道:“鸡头校尉……” 鱼丰‘呵’了一声,道:“鸡头校尉,大新没有鸡头校尉,前汉也没有鸡头校尉……你若是喜欢当官,我现在就能封你一个大将军。 论品阶,大将军可比鸡头校尉高多了。” 田红发有些急了,“主公,我不在乎什么官职,我只是觉得,他们人多,我们投了他们,能活……” 鱼丰反问道:“我们现在就活不下去了?” 不等田红发继续开口,鱼丰一脸鄙夷的道:“张兴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我封官许愿?他就是一个偷人妻女的杂种而已,以前在军中的时候,耶耶不把他当人,现在耶耶依然不把他当人。” “可是他人多!” 田红发急喊了一声。 鱼丰皱起了眉头。 老翁忍不住开口道:“田红发,你够了。主公之所以不投张兴,是因为早就看出了张兴惦记的不是我们的人,而是主公身上的那一套甲胄。 他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是罪囚,没资格配甲,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兵刃也没有。 他第一次找上我们的时候,目光就一直盯着主公的甲胄不放。” 第0003章 叛逃(求收藏!求推荐!) 田红发咬着牙,“他要甲胄,给他便是……” 鱼丰眉头皱成了一团,老翁不悦的瞪起了眼,那个穿着兽皮,身高七尺的汉子,噌一下站起身,瞪着铜铃般双眼,怒喝道:“给他便是?他张兴算什么东西,也配觊觎主公的甲胄。在六盘水兵营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主公帐下一个马夫而已。” 田红发见自己引起了众怒,语气稍微弱了几分,“我只是想帮大家求一条活路,仅凭咱们六个人,根本没办法在朝廷的围剿和句町人的偷袭下活下去……” 七尺汉子一脸恼怒,准备训斥田红发,却被鱼丰抬手拦下。 鱼丰盯着田红发,冷声道:“我鱼丰并不是不懂得低头的人。若是交出甲胄,能换咱们六个人活命,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交出去。 可张兴只想要我的甲胄,不想要我们的人。 我将甲胄交给了张兴,张兴肯定会让我们交出兵刃。 我们交出兵刃。 张兴必然会将我们一脚踹开。” 田红发反驳道:“怎么可能?眼下朝廷的兵马在山外面围堵我们,句町人在山林里偷袭我们,各处山头都缺人,张兴怎么可能把人往外推。” 鱼丰瞥了老翁一眼,让老翁给田红发讲通其中关节。 老翁抚摸着胡须,冷冷的道:“主公此前是军司马,在正卒、更卒、罪囚、民夫当中威信极高,一旦投了张兴,张兴手底下的一些人必然会亲近主公。 到时候主公肯定会跟张兴起冲突。 一旦起了冲突,张兴必然会想方设法将我们手里的甲胄和兵刃要过去。 我们失去了兵刃,就只能任人宰割。” 田红发张了张嘴,还要说话。 却听老翁又咄咄逼人的道:“你肯定想说,主公不理那些人,不就没事了吗?可主公管得了自己,管得了别人吗?” 田红发闭上嘴,陷入到了沉默。 鱼丰略显深沉的道:“我若是搭理那些人,一定会跟张兴起冲突。我若是不搭理那些人,就一定会跟那些人起冲突。” 老翁听到鱼丰这话若有所思,田红发三人只听懂了前半句,并没有听懂后半句,所以没有言语。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鱼禾,听懂了鱼丰话里的意思。 鱼丰若是搭理张兴手底下的人,一定会被张兴忌惮。鱼丰若是不搭理张兴手底下的人,那么张兴手底下的人就会私底下诋毁鱼丰,说鱼丰自持清高,说鱼丰此前是官身,不愿意跟他们一帮子泥腿子为伍。 众口铄金,鱼丰很有可能会被孤立。 最后甚至有可能会被他们所有人一起针对。 鱼丰应该是了解张兴的为人,知道张兴没有容人之量,也猜倒了投了张兴以后的后果,所以才不愿意投张兴。 鱼禾有些意外的看了鱼丰一眼,他原以为鱼丰是个铁憨憨,没想到鱼丰还有些智慧,心思也很缜密。 只是还有待提高。 鱼禾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听完了他们五个人的谈话,他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田红发已经生出了二心。 鱼丰面对的状况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鱼丰若是不收拾收拾田红发,让其归心,那么田红发迟早会叛逃,又或者在关键的时候反水。 鱼禾希望鱼丰能收拾收拾田红发,可鱼丰并没有这么做。 他在告诉了田红发不投靠张兴的原因以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五个人默默的处理干净了野兔和锦鸡,然后围坐在一起用刀子将兔肉和鸡肉分成了一条条肉条,细细的咀嚼了起来。 看着他们吃着带血的生肉,鱼禾有些不适,他下意识的别过头,看向了其他地方。 五个人吃完了肉,收拾了残骸。 鱼丰走到了鱼禾面前,逼着鱼禾吃了一些肉干,然后准备去安排田红发四人守夜的事情。 鱼禾趁着田红发四人不注意的时候,拽住了鱼丰的衣袖,低声提醒了一句,“田红发有二心,您该早做打算……” 鱼丰听到鱼禾提醒,略微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抬起大手,盖在了鱼禾脑袋上,笑呵呵的道:“你都能看出来,阿耶如何看不出来。你放心,他在阿耶手里翻不起大浪。” 鱼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鱼丰明显又恢复到了铁憨憨的状态。 鱼丰现在这种情况,说好听点叫起义的义军,说不好听点,就是逃兵。 鱼丰已经不是汉阳都尉治所里的军司马了,官威在直线下滑,再用以前的想法领导手底下的人,肯定会出问题。 鱼丰笑过以后,收回手,跟田红发四个人凑在一起,商量起了守夜的事情。 经过商量,那个身高七尺汉子,守前半夜,田红发主动请缨,守后半夜。 身高七尺的汉子配着刀,出了山洞,守在了洞口。 鱼丰几个人回到山洞睡下。 鱼丰在睡前还特地脱下了甲胄。 鱼禾也跟着四个人一起睡下。 只是鱼禾躺在干草上,闭着眼,并没有睡。 他觉得鱼丰并没有将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有必要自己想办法防着田红发。 万一田红发叛逃,去找那个什么大兴王张兴,很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一大堆麻烦。 鱼禾就在干草上躺着,熬着,一直熬到半夜。 身高七尺的汉子回到了洞内,轻声唤醒了田红发。 田红发背着弓前往了洞口。 身高七尺的汉子就躺在了干草上睡下。 鱼禾细细的听着,待到身高七尺的汉子呼吸变得均匀、悠长,他缓缓爬起身,从头上拔下了六根头发,搓成一条短绳,爬到了身高七尺的汉子脚边,将一头拴在了他脚上,另一头拴在了鱼丰脱下的甲胄上。 鱼禾觉得,田红发要叛逃的话,绝对不可能空着手离开。 他若是愿意空着手离开的话,恐怕早就叛逃了。 他之所以一直留在山洞里,跟鱼丰等人厮混在一起,肯定是想拿鱼丰的甲胄当投名状。 也许是田红发想在张兴手底下谋一个好职位,也许是田红发已经跟张兴私底下见过面了,张兴指名道姓要鱼丰的甲胄才肯收留他。 总之,鱼丰的甲胄对田红发而言,非常重要。 鱼禾只要守着鱼丰的甲胄,就能防着田红发。 鱼禾绑好了短绳以后,爬回了自己的位置躺下。 躺下以后,似乎又觉得不保险,又从头上拔了两根头发,绑在一起,一头拴在了鱼丰的甲胄上,一头拴在了自己脚上。 鱼禾拴好了头发,终于放心的躺在干草上睡下。 鱼禾睡下没多久,突然感觉到脚上一动,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黑影从他脚底下悄悄走过,走向了鱼丰的甲胄。 鱼禾见此,心头冷笑。 鱼禾敢肯定,那身影必然是田红发。 鱼禾原以为田红发会一直隐忍下去,直到关键时刻再叛逃或者反水。 却没料到田红发居然居然选择了今夜动手。 田红发走到鱼丰甲胄边上,小心翼翼收起了鱼丰甲胄,抱着甲胄往洞外走去。 鱼禾见此,愣了一下。 短绳被发现了? 就在鱼禾准备出声提醒的时候,躺在他身边的那个七尺汉子猛然坐起身,冷笑了一声。 “好贼子,我早知道你不是好人。敢盗主公的甲胄,宰了你……” 鱼禾听到了七尺汉子的话,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绑的短绳并没有被发现。 七尺汉子在田红发盗甲的时候,八成就醒了。 他迟迟没有动,大概是向等田红发将甲胄拿走。 他没有第一时间起身拿下田红发,大概是为了……不给田红发辩解了机会,趁机宰了田红发! 七尺汉子拿起了自己的长刀,囫囵的裹着兽皮,追了出去。 鱼禾仰着头,眼看着七尺汉子离开了山洞。 他猜测,七尺汉子早就有宰了田红发的心思,只是一逮不到机会。 如今有了机会,他肯定不愿意错过。 就在鱼禾躺在干草上静等战果的时候。 又有两个人坐了起来。 “田红发逃了,相魁去追了,相魁肯定不会留他……” “他既然生出了异心,那就该死。” “……” 鱼禾身躯一僵,他通过声音判断出,说话的人是鱼丰和老翁。 他原以为鱼丰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鱼丰并不是不愿意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鱼丰早就看出了田红发的异样,早就提防起了田红发。 那田红发盗甲,是不是鱼丰的算计? 他在那个名叫相魁的七尺汉子脚上拴短绳,是不是被鱼丰看到了? 若是鱼丰问起,会不会很尴尬? 就在鱼禾胡思乱想的时候,相魁带着一身水气出现在了山洞里。 在他手里,拎着鱼丰的甲胄。 “主公……” 相魁见鱼丰醒了,正坐在干草上等着他,他拎着甲胄走到鱼丰面前,单膝跪地。 “小人无能,让田红发那厮给跑了。” 鱼丰沉声道:“以你的能耐,田红发怎么可能跑得了?” 相魁语气不甘的道:“田红发那厮见到小人,就将主公的甲胄丢进了水潭里。小人下水去捞甲,他趁机跑了。” 鱼丰没有言语。 老翁忍不住道:“你可以抓住田红发以后,再去捞甲……” 相魁声音沉重的道:“主公的甲胄是祖传的,不容有失。” 老翁苦笑了一声。 “田红发那厮既然跑了,那我们也得走了。” 第0004章 草丛外是什么?(求收藏!求推荐!) “大意了……” 鱼丰叹了一口气,起身扶起相魁,吩咐道:“你去叫醒巴山,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换个地方。” 田红发既然逃了,那山洞就不安全了,鱼丰一行人必须换个地方。 相魁恭敬的将甲胄交还给鱼丰,俯下身去唤醒巴山。 鱼丰拿过了甲胄以后,放在一边,带着老翁走到了鱼禾身边。 “禾儿,既然醒了,那就别装睡了。” 鱼禾听到这话,就知道他此前做的事情,鱼丰全部都看见了,他睁开眼,坐起身,看向了鱼丰。 鱼丰见鱼禾坐起身,小声的吩咐了老翁一声。 老翁拿着火刀和火石,走到了一边,点燃了一堆干草。 火光升起,照亮了整个山洞。 鱼丰蹲坐在了鱼禾身旁,一张脸在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他看着鱼禾,一脸尴尬。 鱼禾看着鱼丰,也是一脸尴尬。 鱼丰尴尬的是,鱼禾此前已经提醒过他田红发有问题,让他早做打算,半夜的时候还做了一些防备,他曾经信誓旦旦的在鱼禾面前打包票,说田红发在他手里翻不起任何大浪。 可如今田红发从他手里跑了,他觉得有点没脸见儿子。 鱼禾尴尬的是,他偷偷摸摸做的一些,被鱼丰给看到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鱼丰。 “那个……” “那个……” 父子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 “您先说……” “你先说……” 父子二人再次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 最后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流露出尴尬的笑容。 鱼丰见气氛越来越尴尬了,轻咳了一声,感叹道:“禾儿,你长大了,知道为阿耶分忧了……” 鱼禾干笑着道:“为阿耶分忧是应该的……” 父子二人十分默契的没有提田红发叛逃的事情,只是依然没能缓解彼此的尴尬。 鱼禾为了避免气氛继续尴尬下去,赶忙转移话题,“田红发逃了,肯定会去找大兴王,大兴王恐怕会带人来找麻烦,所以我们必须离开此地。阿耶此前说,洞外有朝廷的兵马围剿和句町人偷袭,我们离开了山洞以后,有地方落脚吗?” 鱼丰听到了鱼禾的问话,沉吟着道:“落脚的地方,倒是有那么几处,只有一处田红发不知道,只是有些偏远……有些危险……” 鱼禾忍不住问道:“有多危险?” 鱼丰沉声道:“就在六盘水兵营外的尸坑边上。” 鱼禾疑问道:“阿耶是担心被朝廷的兵马发现?” 鱼丰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一直在一旁没有开口的老翁,突然开口道:“主公担心的不是朝廷的兵马,而是其他东西……” 鱼禾一脸狐疑。 鱼丰犹豫了一下,含糊的说了一句,“你最好有个心里准备……” 不等鱼禾继续发问,鱼丰就站起身,离开了鱼禾身旁。 鱼禾往着鱼丰离开的背影,一脸思索。 鱼丰虽然不愿意多说,但鱼禾大致能猜倒,六盘水兵营外的尸坑边上的生存环境,肯定很恶劣。 鱼禾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解决面前的困境才行,不然他会一直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打滚,说不定哪天就凉了。 鱼禾思索了一会儿,起身跟鱼丰四人一起收拾起了东西。 鱼丰四人储藏的食物并不多,仅有一小包肉干和一小包胡饼。 但是食盐却有足足两大包,药材也有足足一大包,甚至还有一坛子酒。 鱼禾看着那脑袋大的酒坛子,水桶大小的兽皮口袋,略微有些发楞。 鱼丰见鱼禾愣愣的盯着两个兽皮口袋,便开口解释道:“阿耶当初逃离营地的时候,路过兵械库,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奔到了后营,背了两袋盐。” 鱼禾缓缓回神,由衷的赞叹道:“还是阿耶有远见……” 盐代表的是什么? 盐代表的是命。 人若是长期不吃盐,就会变得体弱多病,没有力气没有精神,严重一点还会昏迷。 朝廷的兵马、句町人、山林里的狼虫虎豹都在一旁虎视眈眈,一旦缺盐的症状出现,等待所有人的就只有死亡。 鱼丰背的可不是两袋盐,而是两袋命。 鱼丰听到了鱼禾赞叹,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站在鱼丰身边的老翁,抚摸着胡须,笑着道:“老朽逃离营地的时候,带了一包药材。” 老翁说完话,还瞥了鱼禾一眼。 鱼禾心中哭笑不得,开口赞叹道:“你也有远见……” 老翁满意的抚摸着胡须点着头。 “俺抱了一坛子酒……” 那个名叫巴山,身高九尺,宛如黑熊的汉子,凑到了鱼禾身边,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 他比老翁露骨多了,说完话以后,就直愣愣的盯着鱼禾,等待鱼禾夸奖。 鱼禾通过前身的记忆得知,巴山是一个憨儿,跟相魁是义兄义弟,年幼的时候被人贩卖到了咸阳,被鱼禾的大父(祖父)鱼武买下,成了鱼家的家仆。 长大以后,就跟随在鱼丰身边,充作亲随。 巴山和相魁兄弟细细算起来,也算是鱼家的家人。 从相魁情愿放走田红发也要拿回鱼丰的甲胄就不难看出,相魁和巴山兄弟,对鱼丰可以说是忠心耿耿。 既然是自家人,又忠心耿耿,又是一个憨儿,鱼禾自然会善待。 鱼禾面带笑意的夸奖道:“你也有远见……” 巴山听到了鱼禾夸奖,咧开嘴笑了,笑容十分灿烂,他拽着鱼禾的衣袖,让鱼禾往自己背上爬。 鱼禾看他的意思,似乎想背着自己赶路。 鱼禾自己有手有脚,还没有让人背着赶路的习惯,就拒绝了巴山的好意。 巴山还为此闷闷不乐了起来。 鱼禾随手取了一枚野果塞给他,他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长弓被田红发带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我们该走了。” 鱼丰在清点了所有东西以后,招呼着鱼禾几个人一起赶路。 鱼丰穿着盔甲,背着两个兽皮口袋,手里握着一杆长矛,率先出洞。 相魁手握一柄长刀,背着酒坛子、肉干、胡饼、药材,走在鱼丰身后。 鱼禾和老翁居中。 巴山背着一柄长刀,守在鱼禾和老翁身后。 五个人出了山洞,天还没亮。 月亮高悬在天边,挥洒着清冷的月光。 月光照耀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山林里,给山林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林中偶尔会传出猿啸、狼吼、鸟鸣。 鱼丰站在洞口辨别了一下方向,带着四人从洞口离开,进入到了山林里。 为了确保众人在路上不会遇到危险。 鱼丰手持着长矛走在最前面,为四个人开道。 他不停的挥动着手里的长矛,敲打着脚下半尺高的荒草,借此惊退草丛中的蛇虫鼠蚁。 遇到了藤曼缠绕,难以通行的地方,相魁就会走上前,用长刀斩开藤曼。 鱼禾心情忐忑的跟在他们身后。 他生怕山林里突然扑出个豺狼虎豹。 引发一场不必要的血斗。 还好,有惊无险。 一行人往西走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有碰到什么危险。 一个时辰后,天光微微放亮。 道路也就好走了不少。 在太阳露出半边脸的时候。 走在最前方的鱼丰突然停下,快速的蹲下身。 鱼禾、相魁、老翁、巴山也赶尽蹲下身。 鱼丰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四个人都意识到了有危险。 五个人静静的蹲在草丛里等着,十几个呼吸后,一行十六人的队伍,匆匆从不远处走过。 他们衣着破烂,神情慌张,赶路的时候很匆忙,都没发现旁边的草丛里还躲着人。 待到他们走远了,鱼丰压低了声音道:“应该是从六盘水兵营里逃出来的。” 老翁点着头附和道:“咱们当初从六盘水兵营逃出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惊恐的如同枝头的鸟儿。他们比咱们幸运多了,居然活下了十六个人。” 老翁作为最早逃出兵营的前辈,轻而易举的从对方的举动判断出对方是刚刚从兵营里逃出来的人。 鱼丰阴沉着脸,没有言语。 鱼丰当初离开六盘水兵营的时候,带了足足七十多人,全部都是愿意把性命交给他的人。 可最终活着逃到山洞里的,只有六个人。 朝廷兵马的围剿、句町人的偷袭、山林里狼虫虎豹和瘴气的危害,夺走了九成多人的性命。 “走……” 鱼丰不愿意多想,招呼了一声,带着四个人继续赶路。 五个人一起,又向西行了一个时辰,碰到了一只野狼挡道。 鱼禾原以为会发生一番血斗,可当野狼扑过来的时候,巴山一把提着他的脖子,将他架在了肩膀上。 鱼丰抡起了手里的长矛,狠狠的砸向了野狼。 野狼被砸出去了数丈远,鱼禾清楚的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鱼禾觉得他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鱼丰。 在前身的记忆中,可没有鱼丰展露武艺的记忆。 鱼丰击退了野狼以后,并没有在意野狼死活,带着他们继续赶路。 五个人又行了一个时辰,到了丛林边上,丛林外是一片开阔地。 鱼禾想要探头张望,被鱼丰给按倒在了地上。 鱼禾想要问个究竟,鱼丰却没给鱼禾机会。 鱼丰将不远处的草丛掀开,示意鱼禾往外看。 鱼禾从草丛中探出一个脑袋,往外一瞧,双眼瞬间瞪大,瞳孔快速缩小,血丝缓缓在他眼球上弥漫开来。 第0005章 尸坑(求推荐!求收藏!) 入眼的是一座巨大的深坑,约有一百二十丈方圆。 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尸骸,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染红了整座深坑。 深坑边上,野狼围着一具尸骸,在大肆咀嚼。 咬下的胳膊在野狼嘴里化作肉泥。 虎、豹等野兽,在深坑的另一边撕咬着尸骸。 它们十分凶残的将尸骸咬断,将心肝脾肺肾拖到了各处。 蛇群在尸骸堆中翻滚,秃鹫在尸骸堆上盘旋,豺、狈时不时的从尸骸堆叼走一只胳膊。 其他的野兽更是不计其数。 往日里相争不断的野兽,如今也能在深坑里和平相处。 野兽们在肆意的享受着饕餮盛宴。 鱼禾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座修罗场,一座从没有看过的修罗场。 鱼禾脸上的神情像是被冻住了,他一颤一颤的侧过头,盯着鱼丰,磕磕巴巴的问,“不……不是……真的吧?” 鱼丰叹了一口气,张嘴准备回答。 可鱼禾眼球一翻,晕在了地上。 鱼丰一愣,意识到鱼禾可能是接受不了深坑里残忍的场面,晕厥了过去,他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深坑,微微握了握拳头。 “巴山,你背着禾儿,咱们走。” 鱼丰吩咐了一声。 巴山扛起了鱼禾,五个人离开了深坑边上。 五个人小心翼翼的沿着丛林的边缘往西走了一里,一条小小的瀑布挡住了五人去路。 五个人顺着瀑布的一侧爬了上去。在瀑布上面,有一个酷似一线天的峡谷。 一条小溪从峡谷正中流过,小溪两旁布满了一堆堆的小石子。 五个人进入到了峡谷深处。 在峡谷深处,有两块酷似两扇门的石头,绕过了石头,里面就是一片广阔的石头地。 相魁率先一步进入到了两扇大门似的石头内,仔细查看了一番后,对鱼丰点点头。 鱼丰吩咐相魁守在了两块石头处,他带着巴山和老翁,以及巴山背上的鱼禾进入其中。 鱼丰找了一片干巴巴的石头地,在上面铺上了两块羊皮,吩咐巴山将鱼禾放下。 巴山将鱼禾放下以后,几个人蹲坐在石头地上,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深坑里的一切,不仅给鱼禾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也给鱼丰四人造成了巨大冲击。 四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看深坑了,但是他们依然难以平静。 “狗日的冯茂真的不把人当人……” 老翁忍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忍不住喝骂了一句。 鱼丰和相魁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四个人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他们坐在石头地上,一座就坐到了半夜。 他们谁也没有吃东西。 因为他们看过了那残忍的修罗场以后,谁也吃不下东西。 半夜的时候,鱼禾发烧了,嘴里在疯狂的说着胡话。 “那是人……不是牲口……不是牲口……” “那是人……” “……” 鱼禾突然开口大叫,吓了鱼丰一跳。 鱼丰快速扑上前,抱起了鱼禾,一模鱼禾额头,感觉到发烫,他急忙招呼老翁,“刘川,过来给禾儿看看……” 名唤刘川的老翁神情紧张的凑上前,抬手摸了一下鱼禾额头,快速的回过身,拽过了自己身后的药袋子,在里面翻找了许久,找出了几味药材,递给了巴山。 “去,捣碎,兑上水端过来。” 刘川吩咐了一声。 巴山郑重的拿过了药材,走到一边的石头地上,用石块碾起了药材。 没过多久,巴山就碾好了药材,用竹筒舀一筒干净的水,混合着药材粉末,送到了刘川面前。 刘川端着竹筒,到了鱼丰面前。 鱼丰不放心的问道:“管用吗?” 刘川苦笑了一声,“老朽就是一个半吊子医者,管不管用,老朽也不敢保证。” 说话间,刘川已经将竹筒塞到了鱼丰手里。 鱼丰拿着竹筒,一脸迟疑。 最终他咬着牙,将竹筒里的东西给鱼禾灌进了肚子,然后双手紧紧的抱着鱼禾,任由鱼禾在他怀里大喊大叫。 刘川、巴山、相魁三人都神情紧张的盯着鱼禾。 四个人一直熬到了天麻麻亮,鱼禾似乎是喊累了,又似乎是刘川的药材起了作用,鱼禾停止了大喊大叫,发了一身汗,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光彻底大亮以后,鱼禾幽幽转醒。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鱼丰的脸,他下意识的攥住了鱼丰的衣袖,颤声道:“那是人……不是牲口……” 鱼丰抱着鱼禾,咬着牙,重重的点头。 鱼禾拽着鱼丰的衣袖重复了许多次。 鱼丰也回应了许多次。 直到鱼禾彻底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才停下。 “做噩梦了?” 鱼丰在鱼禾停止了重复以后,轻声问了一句。 鱼禾深吸了一口气,道:“谁看到那种场景,都会做噩梦。” 鱼丰咧开嘴,挤出了一个笑容,“你可比阿耶强多了,阿耶当初看到了尸坑以后,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你只昏迷了一晚上。” 鱼禾沉默了一下,看着鱼丰认真的道:“我已经不是一个娃娃了,你不需要用这种话骗我。” 鱼丰见鱼禾彻底没事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粗暴的揉搓了一下鱼禾脑袋,笑道:“你在阿耶眼中,永远都是个娃娃。” 说完这话,鱼丰示意刘川再给鱼禾看看。 刘川上前,装模做样的为鱼禾诊了诊脉,冲着鱼丰点了点头。 鱼丰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放开了鱼禾,招呼道:“都吃点东西吧。” 鱼丰并没有告诉鱼禾,他们四个人守了鱼禾一夜。 鱼禾却看出了他们四个人眼中均有血丝,猜出了他们守了自己一夜。 他心头有些羞,又有些感激。 但是鱼丰明显不想让他多想,没有说出此事,他也没有戳破此事。 鱼丰吩咐着巴山拿过了装着肉干和胡饼的小包,几个人坐在石头地上吃起了东西。 几个人将胡饼丢在水里,泡软了以后,啃起了胡饼。 那一小包的肉干,谁也没动。 尸坑里的一切,仍然在五个人心头环绕。 鱼禾看过了尸坑,见识了一座前所未有的修罗场,心里充满了恐惧、震撼、愤怒。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 鱼禾在吃东西的时候,挑了个空挡,沉声问鱼丰,“阿耶,我记得你说过,六盘水兵营里的人,会将营中中了烟瘴之毒的人丢进尸坑。”‘ 鱼丰一愣,放下了手里的胡饼,盯着鱼禾,沉声道:“你想救他们?” 相魁、刘川二人听到此话,也放下了手里的胡饼,看向了鱼禾。 巴山似乎只在乎自己手里的食物,并不在乎其他的,所以五个人当中,只有他依旧在啃着胡饼。 鱼禾点点头。 相魁和刘川的神色立马变得紧张了起来。 鱼丰盯着鱼禾不动声色的道:“你应该知道,身中烟瘴之毒的人,无药可医。我们就算出手救他们,也只能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 更重要的是,尸坑周遭盘踞着数量庞大的野兽,我们要救人也要付出极大的带价。” 相魁和刘川在一旁赶忙点头。 鱼禾认真的道:“若是我能治好烟瘴之毒呢?” 烟瘴之毒,在鱼丰几个人眼里无药可医,但是在鱼禾眼里,并不是无药可医。 鱼丰三人齐齐一愣,就连闷头啃胡饼的巴山也看向了鱼禾。 烟瘴之毒,无药可医,几乎是天底下大部分人的共识。 若是烟瘴之毒能治的话,军中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他们也不会叛逃,更不可能出现那惨绝人寰的尸坑。 鱼丰沉声道:“从我们抵达六盘水起,到现在,死在烟瘴之毒下的人,已经超过了四万之数。军中两百多医者,对烟瘴之毒无可奈何。长安城里的太医令,翻遍了诸多古籍,也没找到治疗烟瘴之毒的良方。 你说你会治?” 鱼丰言外之意,那么多能人都奈何不了的烟瘴之毒,你鱼禾怎么可能会治。 鱼禾早就知道鱼丰会有此一问,他在开口前就想好了说词,“小时候,族里请先生为我发蒙,曾经请过一位出自于蜀郡文翁石室的先生。 那位先生似乎去过益州郡,他偶然之间说过一句话。 说益州郡的滇人,在山林里晕倒以后,巫医会在屋子里焚烧雄黄等物,还会用针刺病者。 那位先生说到此事的时候,一脸讥讽,说是蛮夷患病,不去求医问药,反而焚烧雄黄等毒物,愚昧不堪。 我觉得有趣,便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如今到了犍为郡,碰到了瘴毒,见到了尸坑,我又想起了他的话。 我觉得滇人并不愚昧,真正愚昧的是那位先生。 滇人久居烟瘴之地,却没有被烟瘴之毒所噬,那就说明滇人有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 我猜测,巫医焚烧雄黄,有可能是为了以毒攻毒,以针刺病者,有可能是为了除毒。” 鱼禾一口气将自己想好的说词说了出来,鱼丰一脸愕然的看着鱼禾。 鱼丰记得,鱼氏确实请过一位出自于蜀郡文翁石室的先生。 蜀郡文翁石室,乃是前汉蜀郡太守文翁创立。 创立以后,文风卓荦,人才辈出,名冠西南。 前汉武帝还特地下旨,让天下各郡效仿文翁石室,兴办学社。 正是因为蜀郡文翁石室的名头大,所以受到了豪门大族追捧,豪门大族都喜欢请文翁石室学子到族里当先生。 咸阳鱼氏,跟那些举世闻名的豪门大族比,不算什么,但是在咸阳,却是一方大族。 正因为是大族,鱼氏子弟年少时,鱼氏长辈都会请一些先生教授他们习文习武。 蜀郡的人要入长安,必须经过咸阳。 鱼氏很容易就能请到文翁石室的学子。 鱼氏既然请过文翁石室学子当先生,鱼禾又说的头头是道,分析的又合理。 那鱼禾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烟瘴之毒真的能治。 但即便如此,鱼丰心中仍有疑惑。 “你救他们做什么?” 第0006章 威胁无处不在(求收藏!求推荐!) “我不想被人当成牲口,扔到尸坑里任由野兽啃食。” 鱼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鱼禾在见识了尸坑以后才明白鱼丰为何会放弃军司马的身份,选择带人逃进山林。 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活生生的扔进一座尸坑里,任由野兽啃食。 鱼丰听到鱼禾的话,以为鱼禾害怕葬身尸坑,他安慰道:“有阿耶在,没人敢把你丢进尸坑里。” 顿了一下,鱼丰又补充道:“我们已经逃出了兵营,兵营里的那套规矩管不到我们,朝廷的兵马如今在攻打其他几股大势力,根本无暇顾及我们。” 刘川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少主,你救不救人,都不会有人将你扔进尸坑。” 鱼禾的目光在鱼禾和刘川身上扫视了一圈,沉声道:“朝廷的兵马现在无暇顾及我们,不代表以后也无暇顾及我们。一旦他们清除了其他几股大势力,腾出手对付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 我们只有五个人,能挡得住朝廷的千军万马?” 鱼丰眉头微微一皱,道:“以阿耶对朝廷的了解,我们人数不超过十人,他们根本不会在意我们。” 朝廷派遣的大军,首要任务是征讨西南不臣,而不是剿匪。 逃兵们占山为王,聚众起义,朝廷的兵马自然会征讨。 但三五个逃兵组成的义军,根本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 鱼丰此前率领着许多人逃出了兵营,被朝廷派遣兵马围追堵截了多日。 在他们的数量被削弱到了六人以后,围追堵截他们的兵马也就消失了。 由此可见,朝廷的兵马只讨伐大规模的势力,小规模的势力他们根本懒得搭理。 鱼丰的话,鱼禾稍微思量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他再次开口问道:“朝廷的兵马现在不会在意我们,以后呢?朝廷派遣了十万兵马征讨西南不臣,可到了西南近三个月,除了小胜了两场外,毫无建树。 如今平蛮将军冯茂退居巴蜀,却没有退回长安,那就说明朝廷征讨西南不臣的决心很大。 冯茂随后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也有可能逼迫着巴、蜀、犍为等郡的罪囚、民夫、官吏、赘婿、商贾等代军出征。 战事很有可能会一直打下去。 但是碍于瘴气之害,冯茂奈何不了句町人和滇人。 一旦朝廷问责,您猜冯茂会不会命人杀良冒功? 到时候,我们就不是五个微不足道的逃卒,而是叛军,是军功。 您觉得朝廷的兵马会轻易放过我们?” 鱼丰听完鱼禾一席话,瞳孔微微一缩。 鱼禾的话讲的很直白,他全部听明白了。 正是因为全部听明白了,他才觉得胆寒。 他不得不承认,鱼禾说的话有九成九会实现。 因为朝廷第一次征讨句町不臣的时候,汉阳都尉治所的兵马就是这么干的。 他身为汉阳都尉治所里的军司马,清楚的知道一切。 当时句町人初叛,朝廷发巴、蜀、犍为三郡都尉治所的兵马平定叛乱。 三郡都尉治所的兵马,杀到了六盘水,就被瘴气所阻。 为了避免朝廷问责,他们就杀了一群藏在山林里的野人,以及三座藏在大山深处,不问世事的小部族山寨,用他们的人头,给了朝廷一个交代,朝廷才没有重处他们。 冯茂手里的兵马可比三郡都尉治所的兵马多多了,他要是杀良冒功,那六盘水周边不会有活物。 藏在此处的五人,自然难逃一死。 鱼禾见鱼丰似乎被自己说动了,就趁热打铁道:“阿耶别忘了,除了朝廷的兵马,山林里还有句町人的踪影。一旦被句町人盯上,我们也很难活下去。 句町人比我们更擅长在山林里奔走,也比我们更擅长在山林里捕猎。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壮大,趁着冯茂没有杀良冒功、趁着句町人没有盯上我们的时候,快速壮大。 只要我们人足够多,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 鱼禾环视了一下鱼丰四人,又说出了一句他们难以拒绝的话,“就算冯茂派人剿灭我们,就算句町人盯上我们,只要我们人足够多,我们也可以让别人拖着他们,我们先逃。” 鱼丰一脸愕然的盯着鱼禾,他很难相信,鱼禾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在他的记忆中,鱼禾心地纯良,没有心机。 可现在鱼禾不仅说出了让别人帮他们拖着敌人的话,还详细的分析的眼前的局势,心思远比他还缜密。 若不是他能清楚的看到鱼禾的脸,他都会怀疑,儿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难道是因为死过一次,又见识了尸坑里的大恐怖,一下子就长大了?成熟了? 鱼丰心里充满了疑惑,没有言语。 刘川却被鱼禾的话说动了,他是队伍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危险的一个。若不是他粗通一些医术,又能在关键时候充当鱼丰的狗头军师,一直被鱼丰护着,恐怕活不到现在。 如果局势发展到鱼禾所说的那种地步,那确实得多找一些人。 一旦朝廷的兵马和句町人来袭。 有其他人顶在前面,他活命的希望就会大一些。 “主公,老朽觉得少主言之有理。” 刚才还在帮鱼丰说话的刘川,立马改口支持鱼禾。 鱼丰听到了刘川的话,缓缓回神,感慨道:“禾儿真的是长大了……” 鱼丰最终还是将鱼禾的一切变化,归功于鱼禾长大了、懂事了。 鱼丰感慨过后,苦笑着道:“我竟然也被禾儿给说动了,若是随后的情形真的如同禾儿所说,那我们确实该多聚一些人才行。山林里的其他逃卒,在山林里待久了,各自都有了山头,我们冒然加入,或者是将其收入麾下,都很难掌控。 那些被扔进尸坑里的活人,确实是最适合被我们招揽的人选。 只是尸坑边上如今围满了野兽,我们想从野兽口中抢人,十分困难,弄不好还得把自己给搭进去。 更重要的是,禾儿能不能治烟瘴之毒,还需要验证一番。 族里发蒙先生的话,并没有经过验证,不能当真。”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相魁,突然开口,“那就抓个人,让他吸两口烟瘴,让少主试试。” 鱼禾一脸错愕,他觉得相魁有点不把人命当回事。 他原以为鱼丰会训斥相魁,没想到鱼丰听到了相魁的话,居然抚摸着短须,做出了思索状。 鱼禾赶忙干咳了一声,试探的道:“兵营里负责抛尸的将士,应该不会太多,那座尸坑已经沦为了野兽的乐园,我们不敢深入,兵营里抛尸的将士们,恐怕也不敢深入。 他们有可能会在半道上丢下那些身中烟瘴之毒的人……” 鱼禾话说了一半,鱼丰就点着头沉声道:“你说的不错,兵营里负责抛尸的人,只有一什。依照尸坑里目前的状况,他们肯定不敢深入。他们很有可能会将人丢在半路上。” 不等鱼禾再次开口,鱼丰就站起身,道:“阿耶和相魁跑一趟,拖一个人回来,你试试。” 说完这话,鱼丰吩咐巴山和刘川照顾好鱼禾,然后带着相魁离开了峡谷。 鱼禾忍不住夸赞,“阿耶还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鱼丰这种说做就做,毫不含糊的性格,鱼禾十分喜欢。 世上大部分成功人士,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 在他们了解了事情的收益和风险以后,他们决定要做,就一定不会拖拖拉拉。 鱼丰和相魁走后,巴山忠心耿耿的守在鱼禾身边,刘川则蹲在一旁,试探的问道:“少主,你家先生说的法子真的能成?” 鱼禾随口敷衍了一句,“能不能成,试过就知道了。” 刘川还要开口,鱼禾却抢先一步道:“阿耶和相魁去冒险,我们也不能闲着。此地随后很有可能会住很多人,其中一大部分还是病人,所以我们必须多弄出一些平地,还得多弄一些碗筷。 我们存储的食物也不多,得尽可能的多弄一些食物才行。 阿耶和相魁随后很有可能会一直奔波在救人的路上,所以我们必须自己动手找食物。” 刘川张着嘴,愕然的盯着鱼禾。 他有点不明白,鱼禾明明还没有验证他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是否有效,现在弄这些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 他那里知道,鱼禾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源于两千多年后,早就经过了验证,早就活了无数人性命。 鱼禾既然决定了要脱离眼前的困境,那他的脑海里已经行成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而他的计划,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救人。 刘川不知道鱼禾的心思,但还是按照鱼禾的吩咐开始做事。 鱼禾带着刘川和巴山,将石头地上一些散落的石块,挪到了石头地凹陷的地方,尽量的将石头地弄平整。 巴山话不多,但是干活的时候十分卖力,他块头大、吃得多,力气也大。 他几乎一个人包揽了搬石头的活儿。 刘川力气小,根本搬不动石头。 鱼禾大病初愈,也没多少力气。 最后二人将修理石头地的活儿交给了巴山,二人去峡谷当中的小溪里去寻找食物,看看有没有鱼虾。 峡谷的深处,有一处浅滩。 浅滩里面有一群鱼儿在快活的游动。 刘川和鱼禾找到浅滩的时候,都惊了。 刘川激动的胡须都在颤抖,“上次到此地查看的时候,没有深入,完全没发现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多鱼。早知道这里有这么多鱼,我们也不用跑到几里外的山洞里去住。” 鱼禾则幽幽的感慨了一句,“没开发过的山林,果然物产丰富……” 只是,一直食脍的话,会不会出问题? 第0007章 出事了?! 鱼禾仅仅在食脍的问题上思量了几个呼吸,就带着刘川开始一起捕鱼。 浅滩里的鱼群很大,大致是因为藏在峡谷深处,没有天敌祸害,也没有野兽捕获,所以它们可以自由自在的成长,远比六盘水附近的人活的要自在。 浅滩的水不深,仅仅没过鱼禾腿弯,鱼群又十分庞大,所以鱼禾和刘川根本不需要借助工具,他们只需要趟着水,进入到浅滩中,徒手抓鱼即可。 鱼群明显没被祸害过,见到了鱼禾和刘川以后,不仅没躲,反而一股脑的涌到了二人脚边。 刘川见此,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的前所未有的笑容。 “少主,咱们赚大发了……” 刘川畅快的大笑了一声,蹲下身去捞鱼。 刘川瘦成皮包骨头的手伸进了鱼群中,抬手一捞,两条大鱼就被他抓在手里。 大鱼在刘川手里不停的扑腾着,身上的水溅了刘川一脸,刘川笑的更大声。 鱼禾低笑了一声,“还真有点棒打狍子瓢舀鱼的意思……” 说完这话,鱼禾也加入到了抓鱼的行列。 二人并没有贪心的将浅滩里的鱼抓完,他们在抓了七条以后,就罢手上岸。 鱼禾在浅滩边上的石壁上,找到了一些藤曼,将鱼穿在了一起,拿到了峡谷的下游,用防身的青铜匕首将鱼抛开,处理干净。 刘川跟在一边,帮着鱼禾处理鱼。 等到二人将七条鱼的内脏和鱼鳞处理干净以后,鱼丰和相魁二人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在他们背上,各背着一个人。 看那两个人的状态,似乎陷入到了昏迷当中。 两个人都穿着粗布麻衣,在兵营里的地位应该不会太高。 “阿耶……” “主公……” 鱼禾和刘川见到了他们二人,赶忙迎了上去,给他们搭了一把手。 鱼丰和相魁都阴沉着脸,没有言语。 到了峡谷深处,鱼丰和相魁将背上的人放在了巴山修整出的平地上。 鱼丰才缓缓开口,他的语气略显深沉,“禾儿,你在此处救人,巴山留下帮你,刘川跟我再去一趟。” 此话一出。 巴山只是愣愣的点点头。 鱼禾却和刘川对视了一眼,心头皆是一沉。 自从刘川跟随了鱼丰以后,鱼丰很少让刘川干力气活。 因为鱼丰知道刘川上了年纪,身上没多少力气。 可如今鱼丰居然招呼着刘川去帮忙。 那就说明六盘水兵营里负责抛尸的人,真的将活人扔在了通往尸坑的路上,而且数量还不少。 刘川没有含糊,应答了一声,“老朽跟您去,不知道老朽需要准备一些什么。” 鱼丰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沉声道:“带上杀人的东西。” 刘川一愣。 鱼丰阴沉着脸没有言语,相魁低声补充了一句,“有些人,已经不是人了。” 相魁没有把话说明白,但是刘川却听明白了。 刘川下意识看了一眼鱼禾,没有继续再问。 三个人显然是有心瞒着鱼禾,并没有把话说透。 但是鱼禾却听懂了他们话里的意思。 鱼丰让刘川带上杀人的东西,显然不是为了去六盘水兵营里跟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血拼,九成九是杀一些被抛在路上的活人。 相魁补充的那一句话,说明了关键。 有些人已经不是人了。 什么样子的人不是人? 吃人的人,就不是人。 他们要杀的就是吃人的人。 六盘水兵营里中了烟瘴之毒的人,浑身无力,只能任人宰割,他们被扔到了野外以后,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冲着身边的同伴下口。 鱼禾盯着鱼丰,希望了解到抛尸路上的惨状。 鱼丰只是说了一句,“你猜得没错,兵营里的人确实不敢深入尸坑,所以他们将中了烟瘴之毒的人丢在了路边。 或许是为了剿灭山林里的逃卒,兵营里派遣出了大批将士进山,所以身中烟瘴之毒的人很多。” 鱼丰说到此处,就没有再多说。 他带着相魁和刘川再次的离开了峡谷。 鱼丰三人走后,鱼禾微微握了握拳头,幽幽道:“该死的世道,根本不给人活路……” 尸坑里的惨剧,给了鱼禾极大的震撼。 抛尸路上出现人吃人的情况,让鱼禾更加震撼。 他在得知了自己穿越到了新朝以后,就清楚自己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十分残酷、十分黑暗的时代。 他已经努力的将这个时代的生存状况往最坏处想了。 可现实却告诉他,这个时代的生存状况,远比他想象的要恶劣百倍。 数万人的庞大尸坑,人吃人的惨剧,在鱼丰、巴山、相魁、刘川四人眼里,就已经是最黑暗、最残酷的了。 可鱼禾却清楚,数万人的庞大尸坑、人吃人的惨剧,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眼下还只是莽新天凤四年,最混乱、最黑暗、最残酷的时代才刚刚拉开一个序幕而已。 绿林、铜马、赤眉等,一些名头响当当的造反势力还没有出现呢。 等他们出现了,天下才会进入到真正的混乱、黑暗、残酷时候。 有多混乱、多残酷? 全国近六千万人口,死的只剩下两千万,足足锐减了两倍。 你说有多残酷? 鱼禾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头,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走,回过身检查起了鱼丰和相魁背回来的两个人。 两个人年龄不大,一个十七上下,一个二十左右,瘦骨嶙峋,衣着破烂,躺在巴山提前铺好的兽皮上,昏迷不醒。 鱼禾蹲下身,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两个人的症状,略微迟疑了一下,招呼着巴山到了身边。 巴山憨厚的蹲坐在鱼禾面前,眨着铜铃大的眼睛,问道:“您让俺干啥?” “去生一堆火……” 鱼禾低声吩咐。 巴山惊愕的瞪起眼,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少主,您要自杀啊?那可不行。” 鱼禾瞪了巴山一眼,“谁告诉你生火就是自杀?” 巴山挠了一下头,认真的道:“主公说的。” 鱼禾没好气的道:“我阿耶不让我们生火,只是为了避免我们被人发现。可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林中会出现一些云雾,只要我们生的火不够大,有云雾遮挡,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巴山愣了一下,憨憨的道:“俺记得俺们逃出兵营的时候,主公手底下一个当百(新朝的一种基础军官职位),也说过这话。” 说到此处,巴山停下了。 鱼禾问道:“然后呢?” 巴山坦诚的道:“然后他死了,被句町人一箭给射死了……” 说到此处,巴山还一脸认真的补充了一句,“句町人的箭可长了,一下子从人的眼窝射进去,射穿人的脑袋,后面还剩下一大截。” 鱼禾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句町人在山林里神出鬼没的,确实不得不防。 论在山林里的生活经验,鱼禾肯定比不上句町人。 句町人也许仅凭一点点烟火味,就能在山林里准确的找到生火的位置也说不定。 他可不能拿鱼丰四人的性命冒险。 可是不生火的话,就没办法消毒。 治疗瘴气的法子很多,可最简单,最有效的,就是《岭外代答》中记载的壮族地区使用的针刺法。 眼下鱼禾手里没有针,所以只能用束发的发簪代替。 他必须给发簪消毒才行。 他必须想其他的办法。 鱼禾思量了一会儿,对巴山吩咐道:“去将你的酒坛子搬过来。” 巴山带的酒,是一种略微有些发酸,且度数极低的浊酒。 鱼禾既然没办法生火消毒,那就只能借着巴山带的浊酒消毒。 浊酒杀毒的效果或许不强,或许没有效果。 但事到如今,鱼禾也只能一试。 鱼禾若是不试的话,那么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都得死。 巴山依照鱼禾的吩咐,将酒坛子搬了过来。 鱼禾打开了酒坛子,闻到了一股带着酸味和酒味的味道。 他沉吟了一番,将发簪清洗干净,然后在酒里侵湿,刺在了两个人的上下嘴唇上。 两个人躺在地上,没有反应。 他又沉吟了一番,吩咐巴山将两个人衣服除去,用发簪刺其茎。 《岭外代答》中记载的壮族地区的针刺法,十分简单粗暴。 记载中称‘南人热瘴发一、二日,以针刺其上、下唇……发瘴过经,病已入里而濒死者,刺茎而愈。’ 随着鱼禾的发簪刺中,两个人前后发出了一声闷哼,纷纷转醒。 醒了以后,一脸惊恐的看向四周。 看到了鱼禾和巴山以后,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想躲。 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动不了。 巴山看到两个身中烟瘴之毒,快死了的人,居然奇迹的活了,他瞪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鱼禾没有在意巴山的反应,他看清楚了两个人的反应,小声安慰道:“不用怕,我不是恶人,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此前我阿耶去抛尸路上救人,碰见了你们,就将你们带了回来。 我发现你们中了烟瘴之毒,又恰巧懂一些治理烟瘴之毒的法子,就将你们给救了。” 此话一出,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也瞪起了眼,一脸难以置信。 那个年龄稍大的,似乎忘了畏惧,他惊愕的道:“你……能治烟瘴之毒?” 鱼禾笑着点点头,道:“你们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巴山,去弄些清水过来,给他们吃。” 那个年龄稍大的,见鱼禾打断了他的问话,就没有再开口。 巴山蹲在鱼禾身边没有动,他像是看神仙一样的看着鱼禾。 最后还是在鱼禾催促下,才一步三回头的去拿水。 巴山不仅拿了水,还拿了一些肉干给他们。 两个人见到了水和肉干,才相信鱼禾是真的救了他们。 两个人并没有急着吃东西啊,而是一脸感激的向鱼禾道谢以后,才慢慢开始吃东西。 鱼禾在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啃着一个野果,小声的询问起了他们叫什么,在兵营里担任什么角色。 两个人也没有隐瞒,如实作答。 年龄小的那个,叫彭三,是个匠籍,在兵营里做一些军备。 年龄稍大的那个,叫漕游,是个游商,被征召入伍以后,在军中干一些杂活。 正当鱼禾准备细细再问的时候,鱼丰三人回来了。 在鱼丰和相魁二人脖颈上,各架着一柄剑,刘川被束缚了双手在前面带路。 鱼禾心头一惊。 出事了? 第0008章 一对有故事的父子 巴山猛然站起身,挡在鱼禾身前,一脸凶狠的盯着对方。 鱼禾下意识眯起眼,打量起了对方。 对方只有一个人,四旬上下,身形高大,一脸美髯,手里握着两柄青铜剑。 鱼禾猜测,对方应该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句町人。 若是朝廷的兵马或者句町人的话,就不可能单枪匹马的闯入峡谷。 有可能是其他山头的逃兵,又或者是一个独行侠。 鱼丰和相魁的身手都不弱,对方能擒下鱼丰和相魁,显然是一个高手。 鱼禾躲在巴山背后,探出一个脑袋,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不等对方开口,鱼禾身后那个名叫漕游的病人,惊叫了一声。 “阿耶?!” “游儿?” 鱼禾眉头一挑,“父子?” 又是一个为了儿子孤身犯险的家伙吗? 害我虚惊一场。 鱼禾心里嘀咕了两声,正准备开口。 却见那个美髯大汉将手里的青铜剑一顶,在鱼丰和相魁脖颈上划出了淡淡的血痕。 “速速放开吾儿!” 鱼禾眉头一皱,蹲下身,手里的发簪落在了美髯大汉儿子漕游脖颈处。 鱼禾温怒道:“阁下就是如此对待你儿子的救命恩人的?” 美髯大汉诧异了一下,眉头一沉,喝了一声,“什么救命恩人?” 漕游见情形有点不对劲,赶忙开口喊道:“阿耶,是他们救了我。” 一直被美髯大汉威胁着,没有言语的鱼丰突然开口,“阁下,我早就说过,我们没有害你儿子,而是想救他,所以才将他从抛尸路上背回来。” 美髯大汉迟疑了一下,收起了手里的青铜剑。 “我姑且相信你们。” 鱼丰和相魁听到这话,齐齐松了一口气。 美髯大汉的武艺不是一般的强,他们主仆二人,也是能搏虎斗狼的好手,可是对上了美髯大汉,一个照面就被人家擒下。 若是跟美髯大汉起了冲突,鱼丰和相魁敢肯定,美髯大汉能在一刻钟内杀死他们所有人。 鱼丰和相魁之所以冒险带美髯大汉到峡谷深处,就是为了让美髯大汉尽快带他儿子离开,好摆脱双方之间的纠葛。 鱼丰在军中当官当久了,有自己一套处事风格。 他在见识了美髯大汉的身手以后,并没有招揽美髯大汉的打算。 美髯大汉明显是一头虎,混在他们一群羊当中,迟早会出问题。 鱼丰把美髯大汉当成了瘟神,想尽快把对方送走。 可鱼禾却没有这个打算,他不认为对方是瘟神,他觉得他手里如今就缺这种武艺高强的人,他见到了美髯大汉收起了青铜剑,却没有向鱼丰和相魁道歉,手里的发簪又往下落了一分。 “伤了人,不给个说法吗?” 鱼禾冷冷的问。 鱼丰和相魁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劝鱼禾,却没料到美髯大汉居然抢先开口,“你要什么说法?” 美髯大汉死死的盯着鱼禾,等着鱼禾开口。 鱼丰赶忙打哈哈道:“说法就不必了,阁下还是带着儿子尽快离开吧。” 美髯大汉冷哼了一声,迈步向前。 鱼禾手里的发簪又往下刺了一分,刺出了一丝血珠。 美髯大汉脚下一顿,瞳孔一缩,惊叫道:“你敢!” 鱼丰和相魁齐齐出声劝谏。 “禾儿,不得伤人。” “少主,此人伤不得。” 鱼禾没有在意鱼丰和相魁的劝解,他盯着美髯大汉冷声道:“他的命是我救的,我现在收回去,也是应该的。” 漕游咳嗽了一声,苦着脸道:“阿耶,小郎君却有妙手,他解了我身上的烟瘴之毒。” 美髯大汉惊愕的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你居然能解烟瘴之毒?” 鱼丰和相魁,还有被捆绑着的刘川也傻了。 “禾儿,你真的能解烟瘴之毒?” 相魁和刘川张着嘴,惊愕的盯着鱼禾,等待鱼禾的答案。 鱼禾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彭三和漕游,道:“他们不就是明证吗?” 鱼禾一脸坦然。 但美髯大汉和鱼丰、相魁、刘川四人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号称无人能解的烟瘴之毒,居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给解了? 美髯大汉觉得不可思议。 鱼丰、相魁、刘川三人觉得难以置信。 他们三个对鱼禾知根知底,知道鱼禾不是什么医者,也知道他所谓的解毒之法,是道听途说得来的。 但是,就是这道听途说来的法子,居然真的解了烟瘴之毒?! 鱼禾没有在意四人的反应,他拿着发簪从漕游脖颈处划过,轻描淡写的道:“现在,我要收回他的命……” “不可!” “不可!” 美髯大汉和鱼丰一前一后开口阻止。 鱼禾盯着美髯大汉问道:“为何不可?” 美髯大汉叹了一口气,儿子的性命在鱼禾手里捏着,他不得不服软。若是儿子说的是真的,鱼禾对他儿子有救命之恩,他不能恩将仇报,更不能在恩人面前端着。 美髯大汉侧身对鱼丰、相魁、刘川三人行礼,沉声道:“漕某先前多有得罪,还请三位见谅,往后漕某必有后报。” 说完这话,美髯大汉还取下了刘川身上的绳索,对刘川又行了一礼,算是赔罪。 鱼丰、相魁、刘川三人赶忙摇头。 “不怪不怪……” 美髯大汉又向鱼禾行礼,“漕某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漕某一定万死不辞。” 鱼禾点点头,收回了发簪,道:“现在就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美髯大汉抬头,一脸愕然的看着鱼禾。 他行走天下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 但却没见过鱼禾这种施恩以后,立马要求回报的人。 鱼丰借着二人说话的空挡,赶忙走到了鱼禾身边,干咳着道:“禾儿,漕兄既然已经道谢,那就足够了。” 鱼丰原以为鱼禾会像是以前一样,听他的话,却没料到鱼禾居然摇了摇了摇头,道:“阿耶,我们现在身处险境,正需要他这种武艺高强的人保护。” 鱼丰一愣,提醒道:“禾儿,漕兄身上有大本领,恐怕是有大事要做,你别耽误了漕兄的大事。” 鱼禾听出了鱼丰话里的意思,鱼丰是在告诉他,美髯大汉武艺高强,他压不住。 鱼禾假装没有听懂鱼丰的话,他疑问道:“什么大事,比他儿子还重要?为了大事,就可以将儿子丢在一边,任由人扔进尸坑里?” 美髯大汉听到此话,脸色一红。 鱼禾继续道:“我可记得,当初我身中烟瘴之毒,阿耶为了我,丢下了官身,杀出了兵营。” 美髯大汉听到此处,脸色更红。 鱼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可是你阿耶,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丢尽尸坑。” 鱼禾点点头,目光落在了美髯大汉身上,感叹道:“有人就可以。” 美髯大汉羞愧难当,一张脸红的没办法看了。 躺在地上的漕游苦笑了一声,道:“小郎君就别羞臊我阿耶了。你救我一命,我们父子二人便留在你身边,护你脱险。” 美髯大汉听到儿子开口帮腔,脸色好看了几分,他赶忙搭话道:“理应如此。” 鱼丰急忙提醒鱼禾道:“禾儿,我们这里可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多余的吃食。” 不等鱼禾开口,美髯大汉立马道:“我们父子可以自己搭建住的地方,我们也可以去山林里打猎。” 鱼丰见自己找的借口,都没办法阻挡美髯大汉加入,便恶狠狠的瞪了鱼禾一眼。 鱼禾就当没看见鱼丰的眼神,他对美髯大汉道:“这话可是你们父子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们,更没有下挟恩图报。” 美髯大汉干笑着没有言语。 他心里却在疯狂的呐喊,‘你个臭小子就差把挟恩图报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还好意思说你没逼我们父子。我行走天下二十多年,就没见过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 鱼禾起身,离开了漕游躺的地方,对美髯大汉十分不客气的道:“你去修整出一片住的地方,明天随我阿耶一起去救人。” 美髯大汉想要拒绝。 但是鱼禾下一句话,却将他拒绝的话堵进了腹中。 “今日我阿耶原本可以救五个人,但是被你一闹,只救了两个,你的过错,你要自己承担。” 鱼禾说完这话,不再搭理美髯大汉。 美髯大汉快速的扑到了儿子身边,扶起了躺在地上的儿子,轻声询问,“少游,你身上的烟瘴之毒真的解了?” 漕游躺在地上,沉吟着道:“不好说,因为谁也没有见过烟瘴之毒解了以后会如何。” “那你刚才说烟瘴之毒解了?” “我确实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 “都怪阿耶,若不是阿耶离开兵营,去找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你也不会被人扔到抛尸路上。” “……” 鱼禾正准备离开,听到了美髯大汉对漕游的称呼以后,脚下一顿,脸上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笑什么笑?!” 鱼丰黑着脸走到了鱼禾身边,将鱼禾拉到了一边,粗暴的在鱼禾屁股上拍了一下,低声喝斥道:“你不该自作主张,你知不知道,你留下了一个麻烦!” 鱼禾仰头看着鱼丰问道:“阿耶为何觉得他是一个麻烦?” 鱼丰瞥了一眼正在跟儿子叙话的美髯大汉,低声道:“他武艺高强,比我和相魁还高。我们根本没办法收服他,留着迟早会成为麻烦。” 鱼禾又问道:“阿耶觉得,前汉武帝的武艺,比起卫霍二人如何?” 鱼丰没好气的道:“耶耶不是前汉武帝,你也不是戾太子,他们也不是卫霍。” 鱼禾道:“阿耶您如今可是六盘王。” 鱼丰翻了个白眼,“自封的而已,你还当真了?” 鱼禾沉吟了一下,笑道:“万一,成真了呢?” 第0009章 敲打! 鱼丰诧异了一下,一脸温怒的拍了一下鱼禾脑袋,“耶耶自封了一个王爵,你就真当自己是王世子了?耶耶的话骗骗其他人还行,你可别当真了。” 鱼禾瞥了鱼丰一眼,没有言语。 生逢乱世,一切皆有可能。 绿林军首领王匡和王凤是两个泥腿子,聚众啸义,最后混成了王侯;赤眉军首领樊崇也是泥腿子,能聚众数十万,呼风唤雨;赵汉皇帝王昌就是个神棍,居然通过冒充刘氏宗亲,混了个帝位;女性起义军首领吕母是商贾遗孀,居然也能号令万人,杀官造反…… 如此人物,在莽新比比皆是。 他们能以卑微之身,掀起惊涛骇浪。 鱼丰一个军司马出身的人,为何不行? 纵然混不到称王称霸的地步,至少也能混个公侯,富贵一生。 鱼丰见鱼禾不说话,问道:“你刚才明明听懂了阿耶的暗示,为何还要执意留下漕氏父子?” 鱼禾解释道:“漕氏父子情况跟我们差不多,他们现在已经逃出了兵营,也无处可去。我们将他们赶走,他们也没有地方落脚,还不如将他们留下,给我们当一个助力。 漕父的武艺不低,您应该见识过。 有他帮忙,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就会大很多。 我知道阿耶是担心压不住他,怕他伤害我们。 可眼下大家面对着一样的困境,在没有摆脱困境前,他是不可能伤害我们的。” 鱼丰听完了鱼禾的话,略微沉吟了一下,“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暂且留下他们。不过阿耶得提醒你,阿耶没能耐驯服他们父子,所以等我们脱险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父子离开。 最重要的是,以后不能再越过阿耶,擅自做主。” 鱼禾点头应允了一声,但却并没有将鱼丰的话放在心上。 漕氏父子,有可能是两条大鱼,若是能将他们父子纳入到手里,以后做事就会轻松许多。 鱼丰和鱼禾父子说完话,准备离开。 刘川不知道何时凑到了二人身边,正一脸谄媚的看着鱼禾。 鱼禾看到刘川那张谄媚的脸,就猜倒了刘川现在找上他要做什么。 他没好气的道:“看上了我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 刘川陪着笑脸道:“老朽眼拙,竟然不知道少主有妙手回春只能……” 鱼禾不等刘川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奉承话少说。” 刘川赶忙道:“少主,烟瘴之毒,无人可解,您手里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很有可能是天底下独一份的东西。如今西南身中烟瘴之毒的人数以万计,您一个人可救不过来。 您要是教给老朽,老朽就能帮你救人。” 鱼禾撇了撇嘴,不咸不淡的道:“我没那么高洁,没有拯救天下人的打算。” 刘川有些语塞。 鱼禾看着刘川,心头冷笑。 刘川明显没有说实话。 敢从兵营里面叛出来的,就没有一个是好人。 虽然不至于坏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但绝对不会有为天下人谋福的善心。 刘川见鱼禾盯着自己不说话,略微思量了一下,猜倒了鱼禾可能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干笑着道:“老朽想着,以后逃离了此地以后,也能借着这个法子混一口饭吃。” 鱼禾淡淡的道:“你刚才也说了,烟瘴之毒,无人可解,我手里的法子是独一份。如今有数万人被烟瘴之毒所害,你若是学了我的法子,可不仅仅能混一口饭吃,还能借此谋一身官爵。 眼下朝廷正在为西南烟瘴之毒的事情头疼,若是能献上解决烟瘴之毒的法子,以新帝的性子,少说也能给一个太守吧?” 刘川脸上的笑容一僵,急忙解释道:“老朽绝无此意!” 鱼禾微微眯起眼,笑道:“一个太守之位,你一辈子求也求不到的东西。若是平蛮将军冯茂能够借此大胜句町人和滇人,新帝一高兴,说不定还会赐你一个侯爵。那可是世世代代都能享受荣华富贵的位置,你不动心?” 刘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一个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就能换取他一辈子求也求不到的荣华富贵。 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禾儿……” 鱼丰见鱼禾的问话有些犀利,直戳刘川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忍不住出声,准备劝解鱼禾两句。 但是鱼禾没有给鱼丰机会,他盯着刘川继续道:“法子我可以传给你,但是你要真去献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明年今日我会去帮你扫墓。” 鱼丰听到这话,略微愣了一下。 刘川则一脸惊愕。 鱼禾继续道:“你是不是想问,怎么会呢?那我就告诉你,为何你献上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会死。烟瘴之毒,困扰着西南十万新军,不能南进一步,朝廷为此更是愁眉不展。 若是有人能献上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必定是大功一件。 只是这大功,是你一个赘婿能够消受的? 军中官员成百上千,他们拼死拼活,也不一定能捞到高官厚爵,你仅凭一个法子就得到了高官厚爵。 你觉得他们会把机会让给你? 他们一定会在你献上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后,找人去验证一番,然后宰了你,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当成自己的功劳报上去。 你只是一个赘婿,可能不了解官场上的门道。 但是我阿耶在官场上厮混多年,他很了解,不信你可以问他。” 刘川愣愣的看向了鱼丰。 鱼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官场上的官员的行事风格,还真的如同鱼禾所说。 刘川以卑微之身,献上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肯定会被人弄死冒功。 刘川喊冤都没地方喊去,因为冒功之人,会毫不犹豫的将功劳的大头,让给自己的上官。 一层一层的分润上去,大家都得了好处。 谁还会在乎刘川是谁,又是怎么死的? 鱼禾盯着刘川,幽幽的道:“你还真有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献出去的心思?” 刘川通过鱼丰的反应,已经知道了献上烟瘴之毒的法子以后,会有什么下场,他果断摇头,“老朽绝无此意。” 鱼禾哼了一声,“你有没有此意,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让你害死大家。毕竟,你要去献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别人一定会盘问你。 你要是说漏了嘴,我们父子可就危险了。 顺便提醒你一声,聪明人不止你一个。 若是献上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真的能谋得荣华富贵的话。 我们父子早就去了,还能轮到你?” 刘川垂下头,一脸羞愧,不敢再说一句话。 鱼丰则一脸愕然的看着鱼禾,他觉得儿子真的不一样了。 心思缜密,锋芒毕露,宛若一柄藏了多年的宝剑。 “阿耶……” 鱼禾知道,他跟刘川说的那番话,势必会被鱼丰刮目相看,也很有可能会被鱼丰怀疑,他见鱼丰陷入到了愕然中,就轻声呼唤了一声。 鱼丰回神,盯着鱼禾,目光复杂的道:“禾儿,阿耶以前竟然没发现,你心思如此缜密。” 鱼禾笑道:“死过一次了,就不能再死了。不然就辜负了阿耶您的一片好意。所以我现在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要思量再三,考虑周全以后,才会出声,才会动手。” 鱼丰丝毫没有怀疑鱼禾的话,他由衷的感叹了一句,“禾儿真的长大了……” 鱼禾笑容灿烂的道:“再大也是您儿子。” 鱼丰一脸认真的点头,“那当然……” 父子二人将刘川丢在了一边,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别处走去。 走到了酷似石门的巨石旁边,鱼丰忍不住开口道:“禾儿,刘川应该没有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献出去的心思。” 鱼禾点头道:“我看得出来,但先生曾经说过,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一旦传出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必定会被有心人惦记上,也会影响朝廷和句町人、滇人的战况。 我们父子若是搅和进去,一定会被吞的骨头渣子也不剩。 所以有必要敲打一下刘川,让刘川谨慎行事。” 鱼丰哭笑不得的道:“你这也太谨慎了,刘川跟着我们父子出生入死多日……” 鱼丰话说了一半,见鱼禾诧异的看着自己,赶忙改口道:“你担心的不无道理。阿耶回头会吩咐巴山紧紧盯着此处所有人,但凡是有人有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献出去的心思,阿耶就让巴山宰了他,护你周全。” 鱼禾干咳了一声道:“阿耶真好……” 鱼丰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儿子一声夸奖,能让他舒坦一整天。 此前的感慨和疑虑,以及对漕氏父子的忌惮,都随着鱼禾一声‘阿耶真好’,烟消云散。 父子二人说完话,就回到了峡谷深处。 漕氏父子也说完了话。 那个美髯大汉还特地扶起了漕游,再次向鱼丰和鱼禾父子道谢,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鱼禾没有说话,鱼丰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 鱼禾招呼着刘川和巴山,将早上弄的鱼拿出来,让众人享用。 一众人围坐在一起,享受着生鱼,听鱼禾讲峡谷深处的浅滩、鱼群,发出一声声惊叹。 第0010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夜深了,众人吃过了东西,选了守夜的人选,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鱼丰起了个大早,唤醒了众人,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带上了漕父、相魁二人,去抛尸路上救人。 鱼禾、刘川、巴山、彭三,以及漕游,留在了峡谷深处。 四个人也没闲着。 彭三是军中的匠人,身上的烟瘴之毒拔除以后,吃了点东西,就恢复了一些气力,他在得知鱼丰几个人手里最后的一柄弓被人带走了以后,就主动请缨帮鱼丰几个人做弓。 做弓的材料并不难找,森林里有很多适合做弓的树木和竹子。 鱼禾吩咐巴山偷偷出去砍了一些,交给了彭三做弓。 鱼禾自己和刘川二人,去了峡谷深处的浅滩捕鱼。 漕游坐在小溪边上清理鱼禾和刘川捕捉到的大鱼。 在漕游处理大鱼的时候,鱼禾还特地观察了一下,漕游用短匕的手法十分熟练,一条大鱼,在他手里走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被开膛破肚,去了鱼泡、鱼鳞等物。 鱼禾猜测,漕游手上的武艺怕是也不弱。 他和刘川此前处理鱼的时候,可没有错漕游那么快,用匕首的手法也没有漕游熟练。 四个人分工明确,一忙就忙到了晌午。 晌午的时候。 鱼丰、相魁、漕父,分别拖着一个身中烟瘴之毒的人,回到了峡谷里。 鱼禾带着人将身中烟瘴之毒的人放在了提早清理出的地上,为他们诊治。 鱼禾特地将刘川带在了身边,传授刘川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 鱼丰、相魁、漕父三人简单的吃了点东西,歇息了一下,再次踏上了救人的路。 经过鱼禾诊治,三个人中有两个人苏醒,另外一个人就有些倒霉,他不仅身中烟瘴之毒,还得了其他的病。 鱼禾帮他拔除了烟瘴之毒,他依然没有苏醒。 刘川接手帮他诊治。 刘川只是一个粗通医术的医者,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对方得了什么病。 到了傍晚的时候,那个倒霉的家伙咽气了,鱼禾吩咐巴山将其拖到山林里葬了。 那个倒霉的家伙死后,留下了遗物,是一面绣帕。 上面绣着一只难看的彩鸟,具体是什么,鱼禾分辨不出来。 鱼禾看到绣帕的时候,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很难理解这句诗里面的沉重。 谁也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家伙是谁的梦里人,因为那个倒霉的家伙至死,都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像是那个倒霉的家伙的人,在六盘水,有成千上万。 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心上人,在等他们卸甲归田的时候,得受多少煎熬。 “该死的乱世,不给人活路啊。” 刘川看出了鱼禾心里的不痛快,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鱼禾瞪了刘川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要是多学一些医术的话,他也许就不用死了。” 刘川苍老的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我一个赘婿,在族里没什么地位,说话都不敢盖过别人,更别提让族里拿钱供我去学医了……” 古代也好,现代也罢,赘婿在家里都没什么地位。 在一些豪门大族中,赘婿的地位很有可能还不如豪门养的门客。 社会地位也极低,不然朝廷征召的时候,也不可能将赘婿、罪囚、商贾编在一起。 像是什么战神赘婿、医圣赘婿之类的东西,那都是骗人的。 真正有能耐的人,谁会去当赘婿? 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戏曲《王宝钏和薛平贵》就是个例子。 鱼禾理解刘川的苦楚,他沉吟了一下道:“等咱们逃出去了,你找个婆子,努努力,看看能不能生两个崽儿。到时候,我出钱,供他们去学医。” 鱼禾的话,戳中了刘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眼眶微微一红,低声说了一句,“那老朽就谢过少主了……” 刘川说完这话,就别过头去,没让鱼禾再看他。 鱼禾也没有追上去继续刺激刘川。 入夜时分,鱼丰、相魁、漕父,只带了两个人回来。 两个人皆昏迷不醒,其中一个人被漕父背着,另外一个人被鱼丰和相魁抬着。 鱼禾和刘川凑上去接人,走近以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人胳膊上布满了牙印,脸上还有无数密密麻麻如同蜂窝一般的伤痕。 鱼丰和相魁二人将人交给了鱼禾和刘川,鱼丰沉声问了一句,“还能救吗?” 鱼禾一边观察着那个人的伤势,一边问道:“您认识?” 鱼禾断定,鱼丰若是不认识此人的话,断然不会放弃救其他完好无损的人的机会,救一个伤势极重的人回来。 鱼丰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叫张武,也是汉阳都尉治所的人,以前是我手底下的士吏(新朝最基础的军官,在当百之下),后来被调遣到了巴郡的江关都尉治所。 没想到他居然被调回来了,还出现在了抛尸路上。” 鱼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既然是鱼丰的袍泽,又是鱼丰手底下的兵,鱼丰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就在鱼禾和鱼丰父子说话的时候,刘川已经查看完了在张武的伤势。 刘川捏着胡须,摇着头,唉声叹气的道:“身中烟瘴之毒,又受了重伤,没救了……” 鱼丰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一团。 鱼禾见此,沉吟道:“先解了他的烟瘴之毒再说。若是他能醒,那就想办法救他。若是他醒不了,那就真的没救了。” 刘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鱼禾和刘川将张武抬到了平地上,刘川用发簪为张武解毒。 张武中毒很深,已经陷入了昏迷,所以只能用发簪刺其茎。 随着刘川落簪,张武低吼了一声,猛然睁开眼,双眼瞪的楞圆,配上他那一张被蛇虫鼠蚁咬的满是坑洞的脸,十分骇人。 “张武?!” 鱼丰见张武醒了,呼喊了一声,扑到了张武身边。 张武没有搭理鱼丰,他像是野兽一般,低吼着,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处,开始往外渗血。 鱼禾通过他的反应,看出了他在适应和忍受身上的痛苦。 鱼丰抱柱了张武,急声喊道:“张武,是我,我是军侯……” 张武最初跟随鱼丰的时候,还是前汉的时候。 当时的鱼丰,还不是新朝汉阳都尉治所的军司马,而是前汉的一个军侯(汉朝基础军官)。 所以鱼丰在张武面前自称军侯。 张武吼了许久,除了伤口开始往外渗血外,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细汗冒出来以后,他似乎适应了一些身上的疼痛。 “军……军侯?” “真的……是您?” 张武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询问。 他有点不敢相信。 鱼丰重重的点头。 张武低头瞧了一眼手臂,看到了手臂上那密密麻麻的牙印以后,吸了一口气,对着鱼丰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军侯……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不过,卑职怕是活不成了,求军侯给卑职一个痛快。” 鱼丰低吼道:“胡说什么,你还有救,我儿说了,你还能活。” 鱼丰一边吼着,一边回头质问鱼禾,“你能救他,对不对?” 鱼禾心头叹了一口气,张武和鱼丰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不然鱼丰不可能冲着他喊出这话。 鱼丰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他知道眼下自己身处在什么环境,也知道以张武的伤势,他们根本没办法救治。 更重要的是,鱼丰不该问他能不能救,他又不是一个医者。 鱼丰明显有点失去理智。 鱼禾看向了刘川,希望刘川给个主意。 刘川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鱼禾沉吟了一下,道:“他伤口上已经结痂,那就说明他还有自愈的可能。我们可以用刀将一些没有结痂的伤口上的腐肉割去,再敷上药,说不定就能好。” “他一条胳膊上,已经没有几块完整的肉了。再割肉,就剩下骨头了,到时候别说活命了,流血都能流死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砍了他的胳膊,用火烙一下伤口,兴许就能活。” 漕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几个人身边,给出了他自己的建议。 鱼禾几个人愣了一下。 张武咬着牙道:“那就剁……” 鱼禾出声提醒道:“现在生明火,烙伤口,无疑是给敌人点亮了一盏指路的明灯。” 漕父和刘川一起看向了鱼丰。 要不要生明火,其他人说了不算,得鱼丰作主才行。 鱼丰沉声道:“生!” 漕父和刘川一脸意外的盯着鱼丰。 他们没料到,鱼丰居然敢冒着生命危险救人。 鱼禾其实不建议生明火,因为生明火肯定会暴露,为了一个人,将其他人置于险地,不值得。 但鱼丰既然作主了,他也不好反驳。 鱼禾盯着鱼丰道:“阿耶既然决定生明火救人,那便生。但是处理了他的伤势以后,我们必须离开此地,去其他地方。” 鱼丰一脸深沉的点点头。 鱼禾和刘川开始动手救人,二人先是清理了张武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鱼丰带着巴山去生火。 火生好了以后,鱼禾和刘川已经将张武脸上的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 张武脸上的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了,只有一小部分出现了溃烂的迹象,鱼禾和刘川处理的只有一小部分。 到了剁胳膊的时候,鱼禾和刘川都有些迟疑。 他们都没赶过这种事情。 漕父看出了二人的窘迫,提着他的青铜剑,在火上烧了一下,走到了张武身边,给张武嘴里塞了一块汗巾,手起刀落。 一条人的手臂就被他砍了下来。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漕父眼疾手快,从火中取了一块正在燃烧的木柴,对着张武的伤口就是一通猛烧。 漕父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张武咬着汗巾,眼珠子凸起,额头上和脖颈处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汗水瞬间布满了他的全身。 鱼丰将颤抖的双手塞进袖子里,默默的背过身去。 他有点看不下去。 第0011章 漕氏……中叔? 漕父将张武断手的位置烧成了一片焦黑,张武生生将嘴里的汗巾咬出了几个窟窿。 刘川在漕父处理完了张武的断手以后,就上前帮张武处理烧伤。 张武在此期间一直保持着清醒,他嘴里的汗巾变成了一根根木棍。 鱼禾在漕父砍断了张武手臂的那一刻,就背过身,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他害怕自己会被那种残忍的场面刺激到。 他借着漕父和刘川为张武处理伤口的时候,带着巴山、相魁、彭三、漕游,以及鱼丰今日救回的三个人,一起将那些清理干净的鱼架在了火上烤。 难得生一次火,不能浪费。 啃了几天的生食和野果,鱼禾实在是受不了,趁机弄一些烧烤也不错。 等到鱼禾将鱼烤到了四成熟的时候,刘川已经帮张武处理好了烫伤,张武在此期间咬断了足足四根木棍,最后晕厥了过去。 鱼丰阴沉着脸,吩咐众人,“带上所有的东西,抬上张武,我们离开此地。” 众人在峡谷里生了明火,峡谷就有暴露的危险,所以必须转移。 在鱼丰决定生火前,鱼禾就提出了转移,鱼丰也答应了,自然不会迟疑。 鱼禾带着巴山等人匆匆收起了烤鱼。 鱼丰带着人收拾起了东西。 鱼禾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大致的清点了一下东西。 从山洞转移到峡谷内,不足五日。 他们已经积攒了不少的东西。 当初离开山洞的时候,他们只有五个人,两袋盐、一小包肉干和一小包胡饼、一坛子酒、一包药材、一套甲胄、一柄矛、两柄刀。 如今他们已经有了十一个人,一袋没有解封的盐、一袋还剩下九成的盐、半坛子酒、半包药材、四包生鱼、两包半生不熟的鱼、一柄矛、两柄刀、两柄剑、四柄青铜匕首,以及十一支竹弓。 鱼禾清楚的感受到了他们在不断壮大。 他觉得,等他们再壮大一些,他就能开始实施他的脱困计划,彻底的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鱼丰带着人收拾完了东西,抬着张武,借着月色离开了峡谷。 鱼丰此前在山林里找了好几处藏身的地方,所以众人离开了峡谷,不用担心没地方去。 夜里在山林里赶路,是十分危险的。 鱼丰一行出了峡谷以后,小心翼翼的往西行。 漕父不仅武艺不弱,探路也是一把好手。 他找鱼丰问清楚了要去的地方以后,就独自一个人在前面探路。 在他的引领下,众人避过了猛兽的袭击,在夜半的时候,赶到了落脚地。 新的落脚地,是一处荒芜了多年的树屋群。 七间树屋,盖在一个硕大无比的巨树的树杈上。 树屋荒废了多年,看着破破烂烂的,有无数的小兽在树屋内外穿行。 树屋外,以及大树底下,布满了野兽的粪便和荒草。 鱼丰带着相魁还有漕氏父子,对树屋做了一个简单的清理,又从药材包里拿了一些雄黄,撒在了大树四周,借此驱除蛇虫鼠蚁。 简单的收拾过了树屋以后,天光已经放亮。 众人十分困乏,在安排了守卫以后,就躺进了树屋,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晌午。 鱼禾被刘川的惊叫声吵醒,鱼禾爬出了树屋,仔细听了一下,就听到了隔壁树屋里的刘川,正在焦急的冲着鱼丰说着什么。 鱼禾赶到了隔壁树屋,一进门就看到了鱼丰、漕父二人个人正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在听刘川讲话。 张武就躺在树屋正中的木板上。 “他发热了……没救了……” 刘川脸色难看的对着鱼丰讲了一句。 鱼禾进门以后,就听到了刘川的话。 鱼丰脸色十分难看,见到了鱼禾进来,也没有搭理,而是语气深沉的道:“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当年他跟随我一起入山剿匪,帮我挡过箭,救过我的命。” 鱼禾听到鱼丰此话,就明白鱼丰为何非救张武不可。 刘川一脸苦涩的道:“主公,重伤之后发热不退,无药可救。” 鱼丰有些恼怒的喊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吧?” 刘川垂下了头,没有再言语。 鱼禾迟疑了一下,道:“其实发热也能治……” “唰~” 三双眼睛落在了鱼禾身上,难以置信的盯着鱼禾。 鱼丰虽然喊着要救张武,可他也清楚,重伤之后发热不退的话,无药可救。 他是军伍中的人,见过太多太多重伤之后发射不退,丢了性命的人。 刘川和漕父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军伍中人,但他们也见过类似的情形。 他们还没听过有人能治疗重伤之后发热不退的病症。 鱼禾见三双眼睛落在了自己身上,低声解释道:“偶然听人说过一个偏方,说是柳树皮煮水,可以治发热,但是对人体危害极大。” “柳树皮?!” 鱼丰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树皮那个随处可见的东西,居然能治疗发热? 闻所未闻,难以置信。 “禾儿,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儿戏。” 鱼丰沉声提醒了一句。 鱼禾认真的道:“事到如今,你们还能想出其他的办法?” 鱼丰陷入到了沉默。 刘川迟疑着道:“要用柳树皮煮水的话,又得生火。此处是咱们最后一个安身之地。若是再暴露的话,咱们就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漕父盯着鱼禾看了许久,缓缓开口,“用柳树皮煮水,又不是用火烙伤,不用在此处生火。可以在别的地方生火,将水煮好,然后拿回来。 如此一来,我们栖身的地方也不用担心会暴露。” 顿了一下,漕父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去跑一趟。” 鱼丰还是有点不信,他盯着鱼禾问道:“柳树皮真的能行?” 鱼禾没有言语。 鱼丰低下了头,他意识到自己问的话有点多余。 张武如今命悬一线,他们又拿不出救张武的法子。 鱼禾能拿出治疗张武的法子,无论行不行,他们都得试试。 鱼丰低头沉吟了一番后,对漕父郑重一礼,“那就有劳漕兄跑一趟了……” 漕父淡然一笑,回礼道:“恩主说笑了。恩主对我儿有救命之恩,我自然得为恩主奔走。” 说完这话,漕父就离开了树屋,带着一个皮囊,遁入了山林。 鱼丰坐在了张武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张武。 刘川再一次凑到了鱼禾面前。 不等他开口,鱼禾就抢先一步道:“柳树皮确实能治发热,但是对人体危害很大,轻易不要使用。你想用的话,尽管拿去用就是了。 但必须记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话,不能献出去,更不能为了自己的富贵,害了我们所有人。” 刘川重重的点头,“少主放心,没有少主的首肯,小人绝不会用此法治任何人。” 鱼禾瞥了刘川一眼,没有再说话。 如果说烟瘴之毒是西南大害的话,那么发热就是全天下人的大害。 古人平均年龄低、死亡率高,很大一部分就是发热导致的。 古人一旦发热,大多数都是借着身体的免疫系统抵抗,熬过去了就能活,熬不过去就得死。 刘川若是拿着鱼禾的法子出去行医,解决了发热带给天下人的危害的话,很有可能会混成一代神医。 刘川正是知道其中的价值,才会凑到鱼禾面前,希望鱼禾准许他学这个法子。 说起来,鱼禾已经把法子说出来了,刘川其实不用得到鱼禾准许,就可以用这个法子去救人,但是他还是请示了鱼禾。 古人在学艺方面还是很讲究的。 刘川见鱼禾没有再说话,他也闭上了嘴,陪着鱼丰和鱼禾父子守在了张武身边。 漕父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出现在了树屋里。 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可以轻易的判断出,他此行并不轻松。 “柳树皮煮的水……” 漕父进了树屋以后,将柳树皮煮的水递向鱼禾。 鱼丰愣了一下,鱼禾也愣了一下。 漕父将皮囊递给了鱼禾,而非鱼丰,那就说明在他心里,更看重鱼禾。 鱼禾迟疑了一下,拿过了皮囊递给了鱼丰。 鱼丰拿过了皮囊以后,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熟练的取了一根竹管,掰开了张武的嘴,给张武喂柳树皮煮的水。 手法略微有些粗暴。 鱼禾猜测,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鱼丰恐怕也是这么对待他的。 鱼丰喂张武喝下了柳树皮煮的水以后,几个人就守在了张武身边,静等着看张武的反应。 半个时辰后,张武的烧退了。 鱼丰、刘川、漕父三人,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鱼禾身上,脸上充满了惊愕。 柳树皮真的可以治疗发热?! 漕父突然整理了一下衣冠,郑重的对鱼禾一礼。 “漕氏中叔,代替天底下的百姓,多谢郎君大恩。” 鱼丰和刘川更加惊愕。 只不过,他们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鱼禾身上,而是落在了漕父身上。 “漕氏……中叔?!” 鱼丰有些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下漕父的名讳。 漕中叔三个字,新朝上下人人皆知,那可是上过官府邸报,上过圣旨的。 第0012章 危险来袭! 漕中叔是什么人? 一个游侠。 一个被全国通缉,却没有被抓住的游侠。 一个在青史上留下姓名的游侠。 新朝有不少他的崇拜者,还有不少愿意为他杀人,愿意为他献上性命的游侠儿。 如此人物,居然跟他们一群不成气候的反贼混在一起,怎能不让人吃惊? 以他的身份和名望,他只需要振臂一呼,便有无数的英雄豪杰来投,根本不需要像是鱼禾一般辛辛苦苦的攒家底。 难怪他最初出现在峡谷的时候,对鱼丰、鱼禾等人表现出了极度的不信任,以及那么一丝丝的看不上。 他是游侠中间的佼佼者,认识许多法外狂徒,知道落草为寇的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善类,所以他很难相信一群落草为寇的人。 他仅需要振臂一呼,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超过六盘水义军的力量,所以他自然看不上六盘水义军的首领鱼丰和鱼禾。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鱼氏父子待在一起许多天,也没有向他们通禀姓名。 直到今日鱼禾拿出了能解救万民发热的法子,他才被鱼禾折服,通禀了姓名。 漕中叔见鱼丰和刘川一边惊愕的神色,便笑着道:“两位不必吃惊,漕某也是寻常人。朝廷一直在追捕漕某,所以漕某一直隐姓埋名四处躲藏。此前隐瞒着身份,还请两位勿怪。” 鱼丰和刘川缓缓回神,齐齐摆手。 漕中叔目光落在了鱼禾身上,笑眯眯的问道:“郎君似乎并不吃惊?” 鱼禾在听到了‘漕中叔’三个字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惊愕的神色,所以漕中叔才会发问。 鱼禾淡然笑道:“我在族中发蒙的时候,偶然听人说过,漕氏一门双侠,漕中叔剑术通神,其子漕少游剑术也十分了得。 我觉得你们父子不俗,便记在了心里。 此前在峡谷深处初见的时候,听你呼唤漕游为少游,我便猜测到,你们父子很有可能就是世人们口中的漕中叔和漕少游父子。” 漕中叔听到此话,略微愣了一下,然后一脸感慨的道:“郎君果然心细如尘,漕某一句简单的称呼,就能让郎君猜出我们父子的身份。” 说到此处,漕中叔对着鱼禾再次一礼,诚恳的道:“郎君今日献出了救济天下百姓的良方,有恩于天下人。漕某原以卑微之身,保郎君周全。 往后郎君有用得着漕某的地方,尽管吩咐即可。” 鱼禾赞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你能心怀百姓,无愧于一个侠字。” 漕中叔一脸谦逊的道:“郎君谬赞了……” 鱼禾笑着继续道:“烦劳你再跑一趟,多煮一些柳树皮,存在皮囊里。” 漕中叔略微一愣。 鱼禾解释道:“我们往后恐怕会碰到许多发热的人,我们可没办法随时随地冒险去生明火,所以多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漕中叔思量着点点头,应答道:“理应如此。” 说完这话,漕中叔对着鱼禾拱了拱手,退出了树屋,继续去煮柳树皮。 漕中叔一走,鱼丰和刘川立马凑到了鱼禾面前。 刘川一脸感慨的道:“老朽做梦都没想到,我们居然能跟大名鼎鼎的游侠漕中叔混在一起。” 鱼丰盯着鱼禾发问,“你早就猜倒了他是漕中叔,为何不告诉阿耶?” 鱼禾摊开双手苦笑道:“只是一个猜测而已,我若是在峡谷里,告诉你漕父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游侠儿漕中叔,您也不会信啊?” 鱼丰愣了一下,点着头,“说的也是……” 顿了一下,鱼丰又道:“有漕氏父子帮忙,我们活下去的把握就更大了。” 鱼禾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一直身处在现在的困境中,漕氏父子也很难保全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再救一些人,脱离眼前的险境才行。” 鱼丰思量了一下鱼禾的话,点着头道:“确实如此。” 说完这话,鱼丰又看着鱼禾,一脸感慨的道:“你个臭小子,越来越厉害了。冷不丁的拿出了治疗发热的法子,连漕氏父子这种人都折服了。 以后还不知道你会拿出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鱼禾笑着道:“都是族里请的先生教的。” 鱼丰狐疑道:“族里请的先生,教授着族里上百人,为何其他人就没有学会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也没有学会治疗发热的法子?” 鱼禾十分自然的道:“圣人有曰:生死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身。或许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我想的东西,看的东西,跟其他人都不同,自然就能想到其他人想不到的地方。” 鱼丰一脸愕然,回头询问刘川,“真是如此?” 刘川迟疑了一下,点头道:“老朽确实见过,有人死过一次后,就变厉害了。” 鱼丰沉默了一下,突然哈哈一笑道:“我儿果然是天命之人,有上苍庇佑。” 刘川郑重的点头,表示赞同鱼丰的话。 唯有鱼禾暗中在翻白眼。 鱼丰拽着鱼禾,又仔细的询问了一下治疗发热的法子。 然后三个人守在张武身边,一直到了傍晚,刘川再次为张武诊过脉,确认了张武的病情已经稳定以后,鱼丰一颗心才放下。 傍晚的时候,漕中叔也回来了。 他带回了足足四个皮囊的柳树皮水。 有了四皮囊的柳树皮水,以后在碰到了有人发热,也不需要再担心。 入夜以后。 鱼丰将所有人凑在了一起,分派了一下任务。 张武的病情既然稳定了,那他们就该继续开始救人了。 树屋距离尸坑有些远,所以众人去抛尸路上救人的话,一天只能跑一趟。 为了多救一些人,鱼丰决定带上了漕氏父子、相魁、以及此前救回三人,一起去抛尸路上救人,争取多救回一些人,尽快让六盘水义军壮大起来。 鱼禾、巴山、刘川、彭三留守在树屋。 巴山负责防卫和搜集食物,彭三负责继续做弓,刘川负责照顾张武,鱼禾负责统筹全局。 一切安排就绪以后,一众人睡下。 次日一大早,鱼丰就带着人踏上了救人的道路。 往后四日。 鱼丰一行人一直往返在抛尸路和树屋之间。 救人的队伍在快速的壮大。 短短四日,救人的队伍从最初了七人,变成了二十人。 六盘水义军的人数,也突破到了三十五之数。 剩下的十五人,都归鱼禾统领,负责搞后勤。 他们捕获山林里的野兽、采摘山中的野果,做竹弓竹箭、木矛、竹甲、藤甲等工具。 六盘水义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壮大。 第六日傍晚的时候。 鱼丰一行人还没有从抛尸路上返回。 去山林里伐木的巴山,带着四人返回到了树屋所在的大树下。 他找到了鱼禾以后,就将鱼禾拉到了一边,用他认为最低的声音,对鱼禾道:“少主,俺们出去砍木头的时候,发现了句町人和鸡头山张兴的人。” 巴山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低,其实他的声音一点儿也不低。 在鱼禾身边不远处的那些人,都听到了。 一些人眼中明显的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鱼禾干咳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道:“算算日子,他们也该找到我们了。” 巴山瞪起了铜铃大的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鱼禾,“少主早就猜倒了他们会找到俺们?” 鱼禾淡然笑道:“那当然,我已经等了他们好些日子了。如今他们主动送上门,我们刚好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借此壮大。 只要我们能拿下他们,将他们中间一些良善之人,吸纳到我们当中,我们就能变得更强大。 到时候就能从山林里打出去,找一片没人滋扰的地方,过悠闲日子。” 巴山挠了挠头,似懂非懂的看着鱼禾。 他不知道,鱼禾的话其实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周遭的其他人听的。 “少主,小人等人,有可能不是大兴王和句町人的对手。” 有人忍不住出声了。 鱼禾摇头一笑,“你们太高看大兴王了,也太高看句町人了。大兴王手里可没有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也没有盐,他手底下的人,恐怕有一半都变成了软脚虾。 至于句町人,他们也没什么能耐。 别看他们将朝廷的兵马挡在了六盘水,但那不是他们的本事,而是烟瘴之毒的本事。 若是没有烟瘴之毒,句町人根本不堪一击。” 其他人在鱼禾说话的时候,已经凑到了鱼禾身边。 有人低声道:“大兴王那边没有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也没有盐,手底下的人确实不会好过。但是句町人,没您说的那么不堪吧……” 鱼禾笑问道:“我们有弓、有矛、有甲,还无惧烟瘴之毒。句町人有什么,只有粗制滥造的弓和矛,却没有甲,他们只有一身兽皮裹身。 他们的弓和矛,很难刺穿我们的竹甲和矛。 但是我们的弓和矛,却能轻易的穿过他们的兽皮。 我们中了箭、矛,有医者诊治。 他们中了箭、矛,只有一群巫医跳来跳去。 你们说说,谁优谁劣?” 围绕在鱼禾身边的人,齐齐一愣。 有人担忧道:“可他们人多……” 鱼禾失笑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他们顶多派遣十几个人过来探路。我们只需要击溃他们十几个人,等到他们援军抵达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此地。 你说说,他们人多有什么用?” 第0013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说那么多干什么,我们的命都是少主给的。少主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反正少主不会害我们。少主真要会害我们的话,也不会费尽心力就我们。 你们别忘了,我们被人扔在抛尸路上等死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反正我当时很绝望,当时我就发誓,谁能救我,我这条命就是他的。 少主救了我,我的命就是少主的。 少主就算让我去死,我也不会含糊。” 有人大大咧咧的喊了一嗓子,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 顿时响起了一片呼应声。 鱼禾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些人死过一次,就不愿意再冒险。我既然救了你们,自然也不会让你们去冒险。 大兴王的人也好,句町人也罢,都在我意料之中。 我早就做好了应对他们的准备,所以你们不用多担心。 到时候你们只管依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众人呼喝着应答了一声, 鱼禾吩咐他们继续去做事,他们便离开了鱼禾身边。 鱼禾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加上鱼禾这几日领着他们做了不少事,将他们的吃喝拉撒处理的井井有条,在他们当中有不小的威信。 他们信鱼禾。 鱼禾在曲散了众人以后,吩咐巴山带着人去警戒,然后独自攀上了大树,进入到了那个住着伤员的树屋。 虽然是住伤员的树屋,但其实就只有张武一个人住。 张武帮鱼丰挡过箭矢,所以鱼丰明知张武身患重伤,也将张武救了回来。 其他躺在抛尸路上身患重伤的人,就没有张武那么好命。 六盘水义军人手有限、药材有限,鱼丰出去救人,自然是挑那些容易救活的人救。 所以转移到了树屋以后,鱼丰再也没救过重伤的人。 鱼禾进了树屋,就看到了张武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他见到了鱼禾,一脸认真的道:“句町人出现了?” 鱼禾走到了张武身旁坐下,打开了张武胳膊上的纱布,仔细检查了一下张武的伤势。 见并没有流脓,也没有恶化,反而有一些嫩肉长出来的迹象,便重新给张武包扎好了伤口。 然后端坐在张武面前,点头道:“句町人出现了。” 张武沉声道:“你刚才在下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句町人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对付。咱们救的人,大多都是更卒,而不是军中的正卒,手上没多少本事,一些人还是第一次上战场,所以兑上了野蛮的句町人,根本不是对手。” 鱼禾直言道:“句町人初显,人数不会太多。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张武急忙道:“若我们手里的人,全部是正卒,我自然不担心。正卒只要摆脱了烟瘴之毒的困扰,对付句町人,轻而易举。 可他们是更卒,一群押送粮草、营造军械的人,根本没有多少武力。 句町人一旦展现出他们的野蛮,他们很多人会被吓破胆。” 鱼禾沉吟了一下,坦言道:“我早就料到了句町人会出现,心里早有准备,以有心算无心,我们不会吃太大的亏。” 张武愕然的盯着鱼禾,“你真料到了句町人会出现?不是骗人的。” 鱼禾摊开手道:“句町人出现,是迟早的事情。我们这么多人在山林里活动,句町人要是发现不了,那么他们就不配在山林里讨生活。 不过这一次,应该不是句町人发现了我们。” 张武一脸疑问的盯着鱼禾,“怎么讲?” 鱼禾道:“如果是句町人发现了我们,就不会有大兴王的人出现。因为他们不可能跟大兴王的人,一起进攻我们。 所以我猜测,应该是大兴王的人在找我们,而他们在找我们的时候,暴露了行踪,被句町人盯上了。 句町人是跟着他们,找到我们的。” 张武闻言,陷入到了沉默,他在分析鱼禾的话。 鱼禾继续道:“这并不难猜。我阿耶手底下此前有一个叫田红发的,他有意投靠大兴王,被我阿耶拒绝了。然后他就叛逃了。 他肯定是叛逃到了大兴王麾下。 他眼见大兴王手里没有盐,手底下的人出现了缺盐的症状,必然会将我们有盐的事情说出去,借此在大兴王手底下混个好一点的职位。 大兴王知道我们有盐,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我们。 而田红发恰巧知道我阿耶此前选的几处藏身地。 所以他一定会带着人搜寻到此处。” 张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顿了一下,张武沉吟道:“大兴王的人和句町人齐至,不好应对。大兴王的人还好说,可句町人不好对付。他们能随时叫来援军。 一旦我们被大兴王的人,或者是句町人的探子拖住,很有可能会被句町援军重围。” 鱼禾点点头。 张武盯着鱼禾,沉声道:“你找上我,是不是有事让我去做?” 鱼禾没有回答张武,而是反问道:“你此前跟我闲聊的时候,说的六盘水兵营的现状,是不是真的?” 张武愣了一下,回答道:“是真的……平蛮将军冯茂将所有的精兵全部撤出了六盘水,只留下了一群绣衣执法和巴、蜀、犍为三郡的官吏、民夫在六盘水兵营。 六盘水兵营看着有两千多人,可实际上真正能作战的正卒,不足八百。 眼下掌管着六盘水兵营的,是巴郡江关都尉治所的江关校尉。” 鱼禾追问,“六盘水兵营现在真的是怨气冲天?” 张武郑重的点头道:“六盘水兵营内前前后后入驻了数万人,其中有一大半被烟瘴之毒毒害,兵营里的人,早就被烟瘴之毒折腾的怨声载道了。 若不是绣衣执法拎着戈守在辕门口、江关校尉的亲兵极力约束,恐怕六盘水兵营里的人能跑光了。” 鱼禾点点头,没有在言语。 张武好奇的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鱼禾瞥了张武一眼,笑着道:“我能让你做什么?你可救过我阿耶的命,在你伤没养好前,一举一动我阿耶都盯着。 在没征得我阿耶同意的情况下,我可不敢让你做事。” 张武苦笑着道:“我帮军侯挡箭,算不上是救军侯的命。军侯难道没告诉你,他曾经也帮我挡过箭?战场上的袍泽,就没有谁救谁命的说法。 上了战场,你帮别人挡箭,别人才会帮你挡箭。 眼下我们处境堪忧,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鱼禾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能不能成,晚上还要跟我阿耶商量过后,再做定夺。” 张武立马问道:“你的法子能帮我们抵御住大兴王的人和句町人。” 鱼禾直言道:“我的想法若是成了,我们不仅能抵御住大兴王的人和句町人,还能借此脱困。” 张武瞪起眼,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相信鱼禾有办法脱困。 毕竟,面对如今的困境,久经沙场的鱼丰和阅历丰富的漕中叔,也拿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一帮子人只能窝在山林里苟活。 鱼禾淡然一笑,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傍晚的时候。 鱼丰一行二十人,带着他们救下的人,回到了树屋。 鱼丰一行人身上,有一些血气。 鱼丰将救下的十三个人交给了鱼禾以后,叮嘱了一句,“救完人,到张武住处里来。” 鱼禾应了一声,带着刘川开始救人。 救完了十三个人后,鱼禾出现在了张武住的树屋。 树屋里。 鱼丰、相魁、漕中叔父子、张武、刘川、彭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 鱼禾到了以后,鱼丰指了指自己下首位。 鱼禾坐了过去。 六盘水义军的‘管理层’聚齐了。 六盘水义军的‘管理层’全部是鱼丰挑选出来的。 虽然没有什么任命仪式和委任文书,但是能被鱼丰选中,参与到重大事情的决策当中,那毫无疑问,就是管理层人员。 鱼丰在鱼禾坐定以后,阴沉着脸,声音沉重的道:“我们去抛尸路上救人的事情,被六盘水兵营里的人发现了。今日我们去救人的时候,碰见了六盘水兵营里抛尸的兵卒。 我们跟他们斗了一场,才得已脱身。 他们没有在我们手里占到便宜,我猜测他们随后几日,肯定会在抛尸路上埋伏重兵等我们。 所以我们救人的事情,只能暂缓。” 鱼丰一席话说完,在座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六盘水义军正在茁壮成长的时候,突然被断了最关键的兵源补充地,谁也高兴不起来。 鱼禾见没有人言语,缓缓开口,“此事在意料之中。阿耶救人,只救轻伤的人、或者是身中烟瘴之毒的人,不救那些身患重病的人,那些人自然会怨恨阿耶,会将阿耶的消息告诉六盘水兵营里负责抛尸的人。 六盘水兵营的人,自然会盯上阿耶。 他们既然会设下伏兵,那我们就暂时放弃救人。 此外,比起救人,我们还有麻烦需要应对。 田红发那厮,应该出卖了我们,他已经带着大兴王的人,摸到了此处。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引来了句町人。 如今大兴王的人和句町人,都出现在了我们附近。 一两日之内,肯定能找上我们。” 鱼丰听到这话,脸色变了,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相魁等人也皱起了眉头。 唯有鱼禾和张武面色如常。 张武还下意识的看向了鱼禾。 鱼丰等人看到了张武的反应,目光落在了鱼禾身上。 第0014章 借力打力,调虎离山 “你有办法应对?” 鱼丰有些不确定的问。 其他人静静的盯着鱼禾,等待着他的答案。 鱼禾没有隐瞒,也没有藏拙,他点着头道:“确实有一个应对的法子……” “哦?” 鱼禾‘哦’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 其他人也是如此。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鱼禾在关键时刻,语出惊人。 鱼禾坦言道:“张兴的人也好,句町人也罢,不能一举击溃他们所有人的话,他们会随时随地卷土重来,我们也很难在他们的窥视下,逃离此地。所以我们跟他们缠斗,落不到好,最终的结果就是被他们不断的消耗,消耗至最后一个人。” 鱼丰几人听到鱼禾的话,眉头又皱了几分。 鱼禾说的确实在理。 句町人依山而活,山林早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乐园。 他们的人数也远超六盘水义军许多倍。 六盘水义军根本没有力量一举击溃所有句町人。 六盘水义军和句町人在山林里缠斗的话,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鸡头山张兴,明显已经被句町人盯上了,六盘水义军跟张兴对战的话,最终还是要面对句町人。 鱼禾继续道:“我们不能跟张兴的人缠斗,也不能跟句町人缠斗。所以我们必须将张兴的人逼退,让他们将句町人引到鸡头山去。” 张武出声提醒道:“句町人一旦发现了我们,就不会轻易离去。” 鱼禾点着头道:“所以我们必须在句町人和张兴的人摸到此处前,将大半数的人迁移走。只留下一部小部分,让句町人觉得我们成不了气候,放松对我们的警惕。 必要的时候,留下的人可以假装溃败,跟着张兴的人一起返回鸡头山。” 鱼丰沉声道:“我们的人去了鸡头山,可没办法活……” 鱼禾沉吟着道:“那就交出一半的盐,流露出一些能威胁到他们的武力,逼退他们。他们拿到了想要东西,就不会跟我们血拼,会速速退去。但此法不一定能骗过句町人,有一定的危险。” 漕中叔开口道:“我们可以挑选几个身手好的,抢在张兴的人抵达此处之前,先找上他们,跟他们交涉。逼退了他们以后,我们快速远遁,句町人追不上我们,自然会放弃。” 鱼禾点着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川听完了鱼禾一席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少主,我们的盐也不多了。如今我们手底下的人在不断的增多,盐消耗的很快。我们躲在深山林,根本没地方去找盐,一旦没了盐,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此外,树屋是我们最后一处落脚地,如果离开了树屋,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 鱼禾看了刘川一眼,目光又在其他人身上扫视了一圈,见其他人沉默不语,似乎跟刘川有一样的担忧,便缓缓开口,“逼退张兴的人,将句町人引过去,只是第一步。在你们眼里,句町人和张兴的人同时出现,是一件坏事,但在我看来,却是一件好事。” 鱼丰等人愕然的看向鱼禾。 被人敌人追上,也是一件好事? 鱼禾解释道:“张兴的人,平日里一直躲着句町人,所以句町人很难找到他们。如今他们露出了尾巴,被句町人抓住,我们刚好可以将句町人彻底吸引到鸡头山去,借着句町人处理了张兴。 在句町人处理张兴的时候,我们可以将这个消息告诉六盘水兵营里的人,让他们去一网打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是好计策……” “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漕少游突然开口赞叹了一声,然后一脸狐疑的看着鱼禾发问。 相魁、刘川、彭三等人也是一头雾水。 唯有鱼丰、漕中叔和张武三人一脸震惊的看着鱼禾。 他们已经明白了鱼禾计划里的关键。 张武瞪着眼,磕巴着道:“你想声东击西?” 鱼禾点着头道:“六盘水兵营里的人去打张兴和句町人,我们就可以趁着六盘水兵营空虚的时候,趁虚而入。 六盘水兵营里,有战马、有兵器、有战甲、有粮食、有食盐,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六盘水兵营里应有尽有。” 顿了一下,鱼禾语气沉重了几分,道:“只要我们趁机杀进六盘水兵营,抢夺到战马、兵甲,我们就可以借着兵甲之利,杀出重围,也能借着战马的脚力远遁千里。” 鱼丰等人瞪着眼,张着嘴,半响也说不出话。 鱼丰和漕中叔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但他们还是被鱼禾的话给惊到了。 鱼禾的计划可以说很疯狂,十分疯狂。 几十个人,攻打一处数千人的兵营,简直是闻所未闻。 鱼禾面对众人的惊讶,没有言语。 鱼禾心里清楚,自己的计划在鱼丰等人眼里很疯狂。但是他自己清楚,他这点疯狂的想法,在新朝根本不算什么。 汉光武帝刘秀跟随绿林军起义的时候,在昆阳一战中打出的战绩,以及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那才是真疯狂。 或许已经不能用疯狂解释。 应该用奇迹。 什么陨石天降、呼风唤雨、几千战几十万,简直能让天底下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不行!” 鱼丰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缓缓回神,他果断否决了鱼禾的计划。 鱼禾似乎早就料到了鱼丰会反对,他盯着鱼丰问道:“阿耶担心我们不是六盘水兵营里的兵马对手?” 鱼丰盯着鱼禾,郑重的道:“一座兵营,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几十个人,还不够六盘水兵营里的马匹踩的。 若是几十个人能攻打六盘水兵营,张兴早就带着他的人扑过去了,还能轮到我们?” 鱼禾沉声道:“阿耶,我已经了解过了,六盘水兵营里的正卒如今只有八百,其他的官吏、民夫、罪囚、商贾、赘婿等,有一千多人。 官吏、民夫、罪囚、赘婿、商贾,已经被烟瘴之毒折腾的苦不堪言,兵营里已经怨声载道。 兵营里除了江关校尉的亲兵和朝廷派遣的绣衣执法外,其他的人都想逃,他们根本没有死战的决心。 只要我们冒充句町人,造出极大的声势,就能吓退其中大部分人。” 鱼丰阴沉着脸道:“江水校尉的那些亲兵,还要朝廷派遣的绣衣执法,也不是我们几十个人能应付的。” 鱼禾点着头道:“所以我才设法让他们去鸡头山,跟张兴和句町人作战,将他们引走。” 鱼丰摇着头,认真的道:“军中即便是出兵,也不可能倾巢而出,肯定会留下一部分人固守粮草。那群固守粮草的正卒和绣衣执法,只要约束好更卒,就足以让我们全军覆没。” “所以我会让他们倾巢而出!” 鱼禾坚定的说了一句。 鱼丰觉得鱼禾这话有些狂妄,脸色一沉,厉声道:“他们除非是疯了,否则不可能倾巢而出。你难道能让他们都听你的不成?” 鱼禾听出了鱼丰话里的不满,但是他没有在意,他掷地有声的道:“我会给他们一个难以拒绝的诱饵。” 鱼丰挑起眉头,准备开口。 鱼禾却抢先一步,继续道:“我会告诉他们,张兴手里有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还会给他们送去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们见到了此前身中烟瘴之毒的人,居然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根本不可能继续沉着应对。 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对如今的西南战况意味着什么,阿耶应该很清楚。 那可是一桩足以让人一步封侯的功劳。 江关校尉也好,绣衣执法也罢,都不会错过这桩功劳。 他们根本不在乎六盘水兵营里那些更卒的性命,为了这一桩功劳,他们肯定不介意将六盘水兵营里的所有人送上战场。” 鱼丰听到鱼禾此话,瞪着眼睛盯着鱼禾,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漕中叔一脸感慨的道:“以利诱之,还是豪利,江关校尉和绣衣执法,确实难以拒绝。” 顿了一下,漕中叔又补充了一句,“即便是知道其中关窍的我,坐在江关校尉的位置上,也会赌一赌。能不能从鸡头山拿到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江关校尉都不会亏。” 漕中叔听出了鱼禾谋划中的关键,那就是豪利。 豪利不仅仅有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也有鸡头山上张兴的人和句町人的人头。 对江关校尉而言,出兵鸡头山,绝对不亏。 他若是拿到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自然是大赚特赚。 若是拿不到,也有张兴一众反贼的人头和句町人的人头拿。 借着那些人头,他也能获得功勋,高升一步。 可以说,只要鱼禾把消息放过去,江关校尉就一定会出兵。 但江关校尉会不会被豪利诱惑的失去理智,倾巢而出,漕中叔就说不准。 漕中叔盯着鱼禾,希望鱼禾给他一个答案。 鱼禾并没有让漕中叔等待多久,他在感受到了漕中叔询问的目光以后,就说出了他诱使江关校尉倾巢而出的办法。 第0015章 说服 “我会告诉江关校尉,句町人之所以盯上张兴,是因为张兴的人从句町族内盗取了句町人治疗烟瘴之毒的神药。” 漕中叔听到这话,立马明白了鱼禾的心思。 鱼禾将句町人盯上张兴的事情,引到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上,是为了让江关校尉确信张兴手里真有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 句町人为了避免法子外泄,才盯上张兴,并且准备拿下张兴。 一旦句町人围了张兴所在的鸡头山,江关校尉根本没时间多想,他一定会调遣手里一切能调遣的力量,赶往鸡头山。 因为张兴一旦挡不住句町人的攻伐,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就会重新落到句町人手里。 虽说江关校尉拿不到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拿到句町人和张兴的人的人头,也有功劳。 但是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近在眼前,并且被鱼禾给出了例子,还有句町人的反应证实,他绝对不可能错过。 “小郎君好计策……” 漕中叔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心里暗暗对鱼禾生出了几分佩服。 他在鱼禾这个年纪的时候,只顾着用剑砍人,一股脑的往上莽,可没有鱼禾这般缜密的心思和算计。 他觉得,鱼禾只要不夭折,以后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鱼禾并没有被漕中叔这个名人的夸赞声弄的飘飘然,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以后,盯着鱼丰,等待鱼丰的决定。 虽然他有一整套完善的计划,但是他并不能代替鱼丰作主。 鱼丰才是六盘水义军名义上的统领。 漕中叔能听懂鱼禾所有计划,鱼丰也能听懂。 鱼丰身为一个都尉治所的军司马,统领过上千人,也算是懂得兵事,他听完了鱼禾所有计划以后,就推测到鱼禾的计划可行性很高。 虽然有点疯狂……虽然有一些风险…… 但是比起巨大的收益,那些风险根本不值一提。 鱼禾的计划若是失败了,大家无非是继续躲在深山里。 可鱼丰的计划若是成了,大家就能逃离深山,远遁到其他地方去,脱离六盘水这个厮杀场。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鱼丰虽然为人谨慎,但是他也明白,该拼的时候,就得拼。 “你准备让谁去六盘水兵营报信?” 鱼丰心里有了决定,盯着鱼禾发问。 派去六盘水兵营的人很关键,他不仅要向江关校尉证明鸡头山的张兴手里有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还得想方设法的取信江关校尉,让江关校尉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必须能跟江关校尉说上话,还得在江关校尉心里有一定的可信度。 他可以说是鱼禾计划中最最关键的一环。 更重要的是,在派他出去之前,必须确认,他不会出卖六盘水义军。 鱼禾反问道:“阿耶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在六盘水义军现存的三十五人,以及刚刚救回的十三人中,满足所有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人。 鱼禾不信鱼丰猜不到。 “不行!” 鱼丰脸色一沉,出声拒绝了。 “能行!” 张武突然开口。 张武不蠢,在知道了鱼禾的全盘计划以后,他就明白,他是最适合去六盘水兵营的人。 鱼禾此前特地找他,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鱼丰瞪了张武一眼,毫不客气的喝斥道:“你闭嘴!” 张武郑重的盯着鱼丰,沉声道:“军侯,你就让卑职去吧。卑职是最适合的人选。江关校尉是月前才调遣到六盘水兵营的,他根本不认识你们中间大部分人,你们去见他,他未必会见。 但是卑职此前在他手底下做事,又是跟他一起调遣到六盘水兵营的,卑职求见的话,他一定会见。 卑职此前也算是他的人,卑职说的话,他肯定会信。” 鱼丰喝道:“你伤势刚刚开始痊愈,若是再出现什么意外,性命恐怕就没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 张武急忙道:“卑职伤的只是胳膊,双腿又没受伤。而且卑职带着重伤回去,更能取信江关校尉。” 鱼丰还想开口拒绝,张武抢先一步道:“军侯只在乎卑职的生死,难道就不在乎鱼禾和其他人的生死吗?军侯难道想带着鱼禾和其他人在山林里躲一辈子吗?军侯难道忘了,当初在汉阳剿匪的时候,你告诉卑职等人,我等兵卒,该拼命的时候,就绝对不能退缩,因为退缩肯定会死,但拼命说不定能活? 军侯,卑职的命是你们救的,这些日子被你们养着,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却不能帮你们做任何事。 卑职也是你们中间一员,卑职也想为大家做点事?” 说完这话,张武艰难的爬起身,单膝跪倒在地上,低着头,沉声道:“还请军侯给卑职一个机会……” 鱼丰握起了拳头,想要说话,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最后鱼丰只是恶狠狠的瞪了鱼禾一眼,然后上前扶起了张武,盯着张武郑重的道:“当年跟随我的兄弟,还活着的,已经不多了,我希望你能活着。” 张武见鱼丰答应了,脸上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军侯已经没有当年的锐气了,卑职可清楚的记得,军侯当初带着兄弟们出咸阳的时候说过,要在战场上搏一个富贵,搏一个马上封侯……” 鱼丰感叹道:“随我出咸阳的兄弟,已经快要死光了,我的雄心壮志,也快要被磨平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鼓动你们在战场上搏一个富贵,也不会鼓动你们马上封侯。我一定会告诫你们,要想方设法的活着。” 鱼丰或许是经历的太多了,渐渐的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马上封侯。 前汉马上封侯的人很多,但是倒在战场上的人更多。 一将功成万骨枯。 点缀着将军宝座的,不仅有敌人的尸骸,也有他们手底下将士们的尸骸。 张武笑着道:“卑职不是还活着吗?卑职还等着看军侯马上封侯的场景。” 鱼丰自嘲道:“马上封侯,这辈子别想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反贼,一个为了求活,跟朝廷作对的反贼。” 张武还想开口告诉鱼丰,汉高祖刘邦也是个反贼,大秦朝的反贼,新帝王莽也是个反贼,大汉朝的反贼。 但他还没有开口,就被鱼丰揽住了肩膀。 “你到我这里也好些天了,我也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今日刚好有空,你我兄弟好好说说话。” 张武点头应了一声。 鱼丰瞪了鱼禾一眼,喝道:“你翅膀硬了,有能耐了,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商量,等你们商量好了,再告诉我,由我定夺。现在你带着人去别处商量,顺便让巴山把剩下的那点酒送过来。” 鱼禾哭笑不得的应承了一声,给其他人是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会意,跟着鱼禾离开了树屋。 出了树屋,漕中叔摇头晃脑的道:“有道是慈不掌兵,恩主是掌兵之人,待人却如此有情有义,并不是好事。” 鱼禾听出了漕中叔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估计是看他有几分掌兵的能耐,就有心提点他,教育他。 这是大人物的通病,也是很多大家长的通病。 他们见到了年轻有能力的后辈,就喜欢提点和说教。 鱼禾并没有回应漕中叔,他并不打算告诉漕中叔,鱼丰的有情有义得分人。 鱼丰对待张武有情有义,不代表他对其他人也有情有义。 若是去六盘水兵营的人选,换成了其他人,鱼丰肯定不会犹豫,甚至还会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叩谢人家救命之恩。 鱼禾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初田红发叛逃以后,相魁去追,鱼丰和刘川在山洞里说过的那番话。 鱼禾找到了巴山,让巴山将剩下的酒送到张武养病的树屋,然后他带着漕中叔等人到了自己的树屋。 坐定以后。 鱼禾开口道:“我阿耶既然答应了让张武去六盘水兵营报信,那就说明我阿耶已经赞成了我的计划。句町人和张兴的人,还有一两天就会摸到这里,所以我们得立刻准备。” 漕中叔微微抱拳,道:“小郎君既然有全盘的计划,想必也想好了如何分配人手,如何做事。小郎君只管吩咐就是。” 其他人听到漕中叔这话,纷纷出声附和。 鱼禾点着头道:“相魁、彭三、刘川,你们三个人,配合我阿耶,带着人离开树屋,去我们之前居注的峡谷躲避。若是碰到了留守在峡谷里,守株待兔的敌人,就不要留手。” 刘川惊叫道:“峡谷已经暴露了。” 鱼禾沉声道:“正是因为暴露了,敌人也搜寻过了,所以才安全。敌人纵然重新搜查,也不会派遣太多人。你们几十个人,肯定能应对。 等敌人发现不对劲,大举来犯的时候,我们已经远走高飞了。” 顿了一下,鱼禾又道:“当然了,让你们转移到峡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峡谷距离六盘水兵营最近。最利于我们观察六盘水兵营的动向,也利于我们向六盘水兵营发起突袭。” 刘川分析着鱼禾的话,没有再开口。 鱼禾继续道:“我、漕氏父子、巴山,以及我们中间的几个精通武艺的人,今夜就动身去找张兴的人,尽可能在今夜就逼退张兴的人。 张兴的人当中,必然有一个叫田红发的。 一旦他露头,就有劳漕父快速的杀了他。 杀了他,不仅能震慑敌人,也能暂时断了鸡头山寻找我们的耳目。” 第0016章 鱼丰教子 相魁、刘川、漕氏父子、彭三几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对鱼禾抱拳应承了一句。 “喏!” 这一刻,鱼禾就像是一个将军,他们就是鱼禾手底下的兵。 鱼禾见他们没有异议,又吩咐道:“漕氏父子,烦劳你们去挑选能手。相魁、刘川、彭三,你们三人速速召集人手,尽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此地。” 相魁等人再次抱拳应承了一句,然后离开了鱼禾的树屋。 鱼禾在他们走后,去了张武的树屋。 一进张武树屋,就发现张武刚跟鱼丰二人喝上。 两个人跪坐在地上,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木盘肉干,两只竹制酒盏,半坛子浊酒。 盛放肉干的木盘和装酒的竹盏制作的十分精细,跟粗糙的肉干和黑乎乎的酒坛子,明显不搭。 木盘和竹盏都是彭三带人做的。 彭三不仅精通制作军械,也精通制造各种家用的木制家具。 手法十分精细,一般匠人做的东西,很难达到彭三的水准。 鱼禾十分认可彭三的手艺,也十分堪重彭三,鱼丰随后救回来的人当中,也有匠人。 但无一例外,都不如彭三。 彭三能够进入六盘水义军的‘管理层’,鱼禾没少出力。 鱼禾进了树屋,鱼丰和张武就停下了饮酒,齐齐看向了鱼禾。 鱼禾施礼,“阿耶……” 鱼丰盯着鱼禾,不冷不热的问,“商量完了?商量出了一个什么结果?” 鱼禾如实将自己的安排并报给了鱼丰。 鱼丰听完以后,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带着人退回峡谷,我带人去会会张兴的人。” 鱼禾的安排很完善,不需要鱼丰补充什么。 只不过,跟张兴的人会面,有一定危险,鱼丰不打算让鱼禾去冒险。 鱼禾沉声道:“阿耶,咱们手里的人手倍增,唯有您才镇得住。” 鱼丰听到鱼禾此话,盯着鱼禾看了许久,才幽幽的道:“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已经能够妥善的处理所有的事情,原来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鱼禾一脸尴尬。 “我翅膀就算再硬,也需要阿耶庇护。我能把那些人指挥的团团转,也是假借着阿耶的威风。没有阿耶,他们可不会听我的。” 鱼禾自然知道鱼丰想听什么,所以他就挑鱼丰想听的说。 鱼丰冷哼了一声,道:“算你小子还有点理智,我还以为你被漕中叔吹捧了几句,就真的以为自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鱼禾赶忙道:“我有自知之明。” 鱼丰面色冷峻的点点头,“那就好……以后遇事多跟阿耶商量,阿耶是不会害你的,也不会吹捧你。” 鱼禾点头道:“明白……” 鱼丰继续道:“阿耶早就说过,遇事不要自作主张,要跟阿耶商量。可你没有跟阿耶商量,就找上了张武,向张武透露了一些消息。 幸亏张武是自己人,他要是江关校尉派来的探子,你恐怕早就被人枭首了。” 鱼禾解释道:“我也是确信了张武是自己人,才找上张武……” 不等鱼禾把话说完,鱼丰就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那你就没想想,张武重伤未愈,去六盘水兵营,会遭遇不测吗? 就算你想过,你能保证张武此行绝对安全?” 鱼禾忍不住道:“阿耶,我们说好听点是义军,说不好听点就是反贼,当反贼的,哪有绝对安全的。” 鱼丰眉头一挑,道:“你是真长大了,居然学会顶嘴了。” 鱼禾垂下头,道:“不敢……” 鱼丰哼了一声,“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的。阿耶不在乎你顶嘴,因为我也顶撞过你大父。 你大父赏了我十鞭子,但是我不会赏你十鞭子。 因为我知道,你长大了,你该有自己的想法。 但你用我的人情做谋,有没有问过我?” 鱼禾仰起头,愕然的盯着鱼丰。 鱼丰瞪着眼,冷冷的道:“张武愿意为我豁出性命,那是因为我为张武豁出过性命。但是你没有为张武豁出过性命,所以你没有资格让张武帮你豁出性命。” 鱼丰的话虽然有点绕口,但是传达的道理却很简单。 想要别人为你敷出,你就得先为别人敷出。 鱼禾很想说一句,你我父子,为什么要分彼此,你的人情和人脉,就是我的人情和人脉。 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他大致猜倒了鱼丰说这话的用意。 鱼丰并不是跟他见外,而是在教授他做人的道理。 同时也在告诫鱼禾,鱼禾还没有拿人命当筹码的资格。 鱼禾对鱼丰深深一礼,“儿受教了……” 鱼丰点了点头,指着张武道:“张武无子,此行若是遭遇不测,你需为他披麻戴孝,守墓三年,以后有了儿子,必须过继一个到张武名下,为张氏传宗接代。 张武此行若是顺利,你得记住,你欠张武一条命,以后有机会,得还。” 鱼禾明白鱼丰这话的意思,鱼丰这么做,一是为了安张武的心,二是为了告诉自己,做事得付出带价。 鱼禾猜测,鱼丰大概是通过他近期表现,发现他已经长大了,也该认识认识成年人世界的残酷了。 鱼禾骨子里也是成年人,他知道成年人世界的残酷。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应下了此事。 张武一脸尴尬的摆手道:“军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鱼丰瞪了张武一眼,没好气的道:“你以为你赚了?真正赚了的是他。他是欠了你一条命,但是树屋里的四十五人,又欠了他一条命。 以后他就不需要我再出面去震慑其他人了,他自己就能震慑。 说不定我这个当阿耶的,以后要调动人手做点什么,还得先请示他。” 张武一脸愕然。 鱼禾不知道该说什么。 鱼丰哼了一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儿子长大了,比他心思还缜密,比他还精于算计,偶尔还能展现一些妙手,施恩于人。 以后的成就肯定不输给他。 儿子以前依偎在他羽翼下,乖巧听话,心思纯良。 死过一次后,逐渐开始展露头角,不足一月,就有脱离他羽翼,展翅高飞的架势。 他心里高兴之余,也有点……不是滋味。 鱼禾多多少少能猜倒一些鱼丰的心思,但是他没有点破。 他等鱼丰不再开口以后,回归正题,“阿耶,带着人去峡谷的事情,还得您来。” 鱼丰瞪起眼,喝道:“张兴不是善类,张兴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善类。真要起了冲突,那就得见血。你能应付得了?” 鱼禾点头道:“有漕氏父子相助,应该没问题。” 鱼丰不满的喊道:“什么叫应该没问题?箭矢射穿你胸口的时候,你就有问题了。” 鱼禾直言道:“可树屋里的人迁移到峡谷,一点遭遇到了敌人的探子,很容易形成恐慌,也很容易闹起来,我可压不住。” 鱼丰冷哼道:“你不是很信任漕氏父子吗?那你就带上漕氏父子。” 鱼禾摇头道:“我若是带上漕氏父子,那阿耶身边就会少了两大助力。没有漕氏父子相助,阿耶对付张兴的人,有可能会吃亏。” 鱼禾等人虽然知道张兴的人已经在田红发的引领下找上门了,但张兴的人具体有多少,他们并不知道。 他们派遣出去的人,不能太多,但又必须震慑住张兴的人。 所以必须挑选武艺最强的一群人。 漕氏父子,毫无疑问是他们中间武艺最强的。 有他们父子相助,逼退张兴的人,绝对事半功倍。 “阿耶,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不会亲自参与搏杀的。我一定会站的远远的,看着他们搏杀,一旦有危险,我就会立马离开。” 鱼禾尽可能的在说服鱼丰。 鱼丰皱着眉头,准备拒绝。 张武出声帮腔,“军侯,鱼禾说的在理。他虽然对树屋里的人有救命之恩,在他们中间也有几分威信,但是因为过于年幼,很难镇得住那些年长的人。 一旦在迁移峡谷的路上,遭遇到了什么敌人,那些年长的人一慌,很容易会聚众闹事。 您是军中军司马出身,对他们更有威慑力。 也只有您能镇得住他们所有人。 鱼禾去对付张兴的人,您也不用担心。 鱼禾主动请缨去对付张兴的人,肯定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而且还有漕氏父子二人护持。” 年龄小,是鱼禾身上最大的硬伤,即便是鱼禾已经展现出了不凡,并且在六盘水义军已经树立了一定的威信,但还是没办法统御他们。 除非鱼禾能当着他们的面,展现出能征服他们的武艺,或者是卓越的军事才能。 但是展现军事才能,需要舞台。 而武艺,鱼禾懂,也会,但是不精。 鱼丰仔细思量了一下张武的话,最终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就照禾儿说的办,不过……” 鱼丰顿了一下,盯着鱼禾道:“你除了要带上巴山以外,还得带上相魁。一旦遇到危险,巴山肯定会拼命护你周全,但是巴山脑子不灵光,容易落入别人的陷阱。所以你必须得带上相魁,相魁脑子灵光,关键时候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 第0017章 出击 鱼禾知道鱼丰是担心自己安危,所以做出如此安排。 他略微思量了一下,应下了鱼丰的好意。 不然以鱼丰的性子,八成会放弃此次计划,选择继续苟活下去。 他当初为了鱼禾放弃了军中的军职,如今也能为了鱼禾放弃逃离的机会。 鱼禾跟鱼丰相处久了,多少了解一些鱼丰的性子。 鱼丰是那种愿意为自己人舍命,但却不愿意为陌生人付出分毫的性子。 六盘水义军中人数已经超过了四十,但是能被鱼丰当成自己人的,只有鱼禾和张武。 至于巴山和相魁,虽然也是自己人,但他们是鱼氏的家仆。 鱼氏养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关键时刻,用性命保护鱼氏的人。 他们成为鱼氏家仆的那天起,就有这样的觉悟。 鱼丰见鱼禾应下了自己的要求,摆摆手让鱼禾下去准备。 鱼禾施礼过后,离开了张武居住的树屋。 出了树屋,漕中叔就出现在了鱼禾面前。 “小郎君,你要的人,我们父子已经挑好了。一共五个人,都学过一些武艺,粗通一些箭术,能应付两三个寻常人。” 鱼禾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边的红日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清冷的淡月,夜色正在一点点的吞噬着大地。 鱼禾吩咐道:“你带他们去彭三的住处,领藤甲和竹弓,还有竹枪。半个时辰后,我们动身。” 漕中叔应了一声,下去准备。 鱼禾赶往了相魁和巴山的住处,将鱼丰的决定告诉了相魁。 相魁对鱼丰的安排并没有异议。 鱼禾吩咐他们去领了藤甲和竹弓,带上了佩刀,带上了一袋子食盐,到了大树底下。 鱼禾三人在大树底下等了没多久,漕中叔和漕少游父子就带着另外五个人出现在了大树下。 漕中叔和漕少游父子的装束很简单,二人身上穿着寻常的衣服,腰间都配着青铜剑,手里拿着一杆竹枪。 另外五个人,装束就比较多。 他们皆穿戴着彭三制作的藤甲,手里拿着竹枪,身上背着竹弓和竹箭。 鱼禾目光下意识落在漕中叔和漕少游父子身上。 漕中叔感受到了鱼禾的目光,猜出了鱼禾的心思,他笑着道:“小郎君,我们父子已经习惯了轻装上阵,穿上藤甲的话,反而会影响我们父子。” 彭三制作的藤甲,略显宽大厚重,是典型的战甲。 漕中叔父子是用剑的好手,又是游侠儿,很少着甲作战,所以穿戴上宽大厚重的藤甲,确实会影响他们的发挥。 鱼禾略微思量了一下,道:“你武艺精湛,不穿藤甲,对方也不一定能伤到你。但是漕兄年幼,武艺比你弱一些,藤甲虽然会影响他,但也能保护他。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逼退张兴的人,而不是跟张兴的人撕杀,所以一切以保全自身为准。” 漕中叔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了身旁的儿子。 漕少游摆着手道:“不用……” “什么不用?!战场上的箭矢可不长眼睛,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埋伏人在暗中放冷箭。” 漕中叔还没有开口,有人率先开口,替他教训了漕少游。 鱼禾等人寻声望去,就看到了鱼丰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他那一身祖传的甲胄。 鱼丰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了鱼禾等人面前,将手里的甲胄递到了漕中叔手上。 “藤甲确实影响你施展剑术,但是我这套祖传的甲胄却不会。” 鱼丰将自己的甲胄,递给了漕中叔,目的是什么,漕中叔很清楚。 鱼丰希望甲胄能保护漕中叔。 漕中叔身穿着鱼丰的甲胄,自然得保护好鱼禾。 这些话不需要明说,漕中叔也明白。 漕中叔捧过了鱼丰的甲胄,对鱼丰一礼,“恩主重托,漕某一定不会望。” 鱼丰点点头,回身对着鱼禾和漕少游喝斥道:“你们两个,一人穿一套藤甲。此行不求你们杀敌,只求你们能平安回来。” 鱼禾和漕少游对视了一眼,一起应允了一声。 漕少游不喜欢藤甲,鱼禾也不喜欢藤甲。 虽然彭三制作的藤甲还不错,但是彭三并没有闲暇的时间将一些刺出来的藤条角磨平。 鱼禾穿的衣服并不厚,那些藤条伸出的棱角,很容易磨到他。 但鱼丰强硬的要求他穿,他也只能穿上。 不过在穿上之前,他又给自己身上套了一层粗糙的皮衣。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 鱼禾一行在鱼丰的叮嘱声中,进入到了山林。 漕中叔和巴山在前面带路,相魁和漕少游在后面压阵,鱼禾走在队伍正中。 巴山在发现了张兴的人和句町人的时候,鱼禾就吩咐巴山派人盯着,所以一行人不需要在山林里漫无目的的寻找目标,而是直奔目标所在的位置而去。 鱼禾跟着漕中叔一路前行,看着漕中叔穿着鱼丰的甲胄,恍惚间,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鱼丰将防护力度更强的甲胄给了漕中叔,却没有给他。 恐怕不仅仅是让漕中叔保护他。 也有可能是让漕中叔吸引对方的暗箭。 毕竟,天色很黑,林中的可见度也不高。 敌人很难分清楚谁是谁,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会朝着那个看似领头人的家伙招呼。 鱼禾觉得,漕中叔八成也猜出了鱼丰的用意,但是他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跟鱼丰计较,显然是对自己的能耐有十足的把握。 鱼禾有收服漕氏父子的心思,可鱼丰明显把漕氏父子往外送。 鱼丰贯彻落实着当初收留漕氏父子的时候跟鱼禾说过的那些话。 他觉得漕氏父子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所以就把漕氏父子当成了工具人。 鱼禾觉得,漕氏父子还是有收服的可能的。 所以他决定此行结束以后,有必要跟鱼丰再谈一次漕氏父子的问题。 就在鱼禾思量着如何劝解鱼丰,让鱼丰改变对待漕氏父子态度的时候。 走在最前面的漕中叔和巴山突然蹲下身。 鱼禾等人也赶忙跟着蹲下身。 “看到他们了……” 漕中叔压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 鱼禾挪到了漕中叔和巴山的位置,隐藏在草木从中,借着淡淡的月光,往外望去。 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下,七八个人影,缩在一起,隐隐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田红发,你不会哄骗大王吧?咱们在林中找了一旬了,也没有找到鱼司马的踪迹,更别提盐了。” “我怎么敢哄骗大王,鱼丰手里确实有盐,而且还是两大袋子,足够我们鸡头山的人吃一个多月。我们虽然没有找到鱼丰的人,但是我们看到了鱼丰一行人在林中生活的痕迹。 在山洞里,你们看到了鱼丰一行人吃剩下的肉骨头。 在峡谷里,你们也看到了鱼丰一行人生起的火堆和吃剩下的鱼骨头。” “狗日的烤鱼的时候,一定没少放盐。盐都渗进骨头里了,我舔了舔那些骨头,都有一股子盐味。” “回头给我也舔舔……” “找到了鱼丰,我们也能用盐烤鱼吃。” “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啊?都一旬了,再找不到鱼丰他们,我们恐怕就得因为缺盐,昏死过去。大王是如何处理昏死过去的人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 七八个人说到了此处,陷入到了沉默。 张兴是如何处理昏死过去的人的,他们都见过。 没办法说,也说不出口。 草丛里。 漕中叔幽幽的道:“张兴八成吃人了……” 鱼禾脸色一沉,没有言语,也不想接漕中叔的话。 人吃人,那是人间惨剧。 他不明白漕中叔为何会说的那么轻松,甚至还有一股调侃的味道。 漕中叔见鱼禾不说话,就小声的解释道:“人一旦缺了盐,肯定会出现乏力,甚至晕死过去的情况。在找不到盐的情况下,人血人肉都能当盐……” 鱼禾瞪起眼,低吼了一声,“够了,那是人,不是牲口……” 漕中叔嘿嘿一笑,“生逢乱世,人活的还不如牲口呢。” 鱼禾微微握拳道:“那就结束乱世。” 漕中叔‘呵’了一声,“结束乱世,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乱世结束了,人活的还是不如牲口。” 鱼禾眉头皱成了一团。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皇帝,又改变不了他们的现状。” 漕中叔又‘呵’了一声,道:“就是因为皇帝不肯听,我才说给你听……” 鱼禾不想追问,一个游侠儿如何跟皇帝对上话的,也不想跟漕中叔再讨论这个话题,他提醒道:“该办正事了……” 漕中叔点点头,抬头又瞧了田红发等人一眼,“之前我们有点高看他们了,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点警惕性也没有。 我们直接出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鱼禾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手里的人现在很珍贵,一个也折损不起。先让人去摸一把,看看有没有人藏在暗处。” 漕中叔思量了一下,并没有拒绝,而是回头对漕少游和相魁吩咐了一句。 “你们两个去看看。” 漕少游和相魁应答了一声,离开了草丛,前去查探。 一刻钟后,两个人回到了草丛。 漕少游低声道:“没有发现有人在暗中埋伏,倒是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句町人的探子。” 第0018章 乌合之众 鱼禾沉吟着道:“句町人应该是已经失去耐心了,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然不可能靠的那么近。” 漕中叔一脸感慨的道:“我原以为,句町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想到他们居然懂得一些兵法。” 鱼禾翻了个白眼道:“不要小看句町人,他们或许没读过什么兵法,但是他们动得如何在山林里捕猎。对他们而言,张兴的人就是一群猎物。” 漕中叔有些意外的道:“你居然帮着句町人说话?” 鱼禾反问道:“有问题?” 漕中叔提醒道:“他们可是蛮夷……” 鱼禾瞥了漕中叔一眼,没有跟漕中叔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因为他清楚,他说不过漕中叔。 因为全大新朝的人,都觉得西南诸夷是蛮夷。 在大新朝所有人眼里,蛮夷就意味着不通教化,各个方面都不如大新朝,各个方面都被大新朝按在地上摩擦。 “句町人既然失去了耐心,那我们也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行动,将他们逼退,让句町人看到还有其他猎物存在,将句町人引去鸡头山。” 鱼禾说了一句,漕中叔点点头,带着相魁、漕少游等人摸了过去,留下了巴山守在鱼禾身边。 鱼禾并不打算参战。 在漕中叔离开之前,鱼禾还特地提醒了一句,“跟他们碰见以后,问清楚谁是田红发,然后弄死他。” 鱼禾觉得,田红发就是一个小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田红发在鱼禾父子手里吃了亏以后,立马将鱼禾父子的消息出卖给了张兴,并且引张兴的人前来对付鱼禾父子。 如此小人,必须除掉,不然谁也不能保证,他以后还会不会给鱼禾父子找其他麻烦。 漕中叔一行人离开了草丛,一直摸到了田红发一行人藏身的巨石边上,田红发一行人也没有发现。 鱼禾看着漕中叔带着人将田红发一行团团围住以后,有点赞同漕中叔之前说过的话。 田红发一行确实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他们不仅没有岗哨,甚至连警戒的人也没有。 显然,张兴没教过他们,他们也没有这个自觉。 相比起来,鱼丰就靠谱多了。 每次转移之前,他都会派人探路,落脚以后,还会派人摸清楚四周的动向,然后安排人警戒。 鱼禾现在有点明白,鱼丰为何看不起张兴了。 上行下效。 从张兴手底下人的做事风格,就能看清楚张兴的做事风格。 “听说……你们在找我们?” 漕中叔艺高人胆大,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巨石顶上,盯着窝在巨石下避风的田红发一行,幽幽的问了一句。 田红发一行瞬间惊起,慌忙拿起了自己制作的粗糙的武器,一边张望,一边喊着。 “谁?!” 还有人起身就跑,却撞上了围困他们的相魁等人,被一脚踹了回去。 田红发一行人慌乱了一阵,才看清楚了蹲在巨石上的漕中叔,以及围困着他们的相魁等人。 “好汉饶命!” 有人大喊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以头触地。 巨石上的漕中叔,眉头一皱,失去了吓唬他们的兴趣。 如此货色,还不值得他吓唬。 “谁是田红发?!” 漕中叔沉声问了一句。 田红发听到了漕中叔的问话,立马明白了漕中叔的身份。 田红发沉声道:“你是……鱼丰的人?!” 漕中叔目光落在了田红发的身上。 “你就是田红发?” 田红发听出了漕中叔语气有些不对,咬着牙不想搭话。 他目光在相魁等人身上盘桓了一下,不知在思量什么。 漕中叔盯着田红发,冷声道:“我听过你的事迹,人家庇护了你多日,你不该恩将仇报。” 田红发咬牙道:“鱼丰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儿子,而不是我们。最后他还派遣相魁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报仇?” 漕中叔讥笑道:“一个人如果连儿子的性命也不在乎,那他还算是人?你盗甲在先,人家才派遣相魁追杀你,你还有理了。” 田红发怒声道:“我盗甲也是为了活命。” 漕中叔‘呵’了一声,“为了自己的性命,盗取别人保命的东西,你还理直气壮,你可真是一个小人。” 田红发握了握拳头,“只要能活下去,当小人又如何。” 漕中叔又‘呵’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但却没有再说话。 田红发感觉到了危险,拔腿就跑。 他刚才仔细观察过,看到了漕中叔一行人设立的包围圈,有一个薄弱的地方。 他在确认了漕中叔有可能会杀他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拔腿就跑。 他还算有几分力气,撞翻了拦路的那个人,往远处逃去。 只是他这次碰到的可不仅仅有相魁,还有漕中叔父子。 漕中叔盯着田红发狼狈逃窜的背影,冷笑了一下,“逃的了吗?我带了一根竹枪,就是为你准备的。” 说完这话,漕中叔抄起了竹枪,就准备投掷出去。 漕少游见此,一边喊话,一边抢先投掷出了竹枪。 “阿耶,我来!” 随着漕少游话音落地,他手里的竹枪已经脱手,竹枪划过虚空,稳稳的扎进了田红发的后背。 田红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甚至连呼喊声也没有发出来。 鱼禾见到田红发被一枪扎死,心里十分痛快。 田红发这个小人死了,鱼禾以后也不用再担心被他惦记。 其他几个见田红发跑了,准备跟着逃跑的人,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们几乎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求漕中叔饶命。 漕中叔盯着他们,冷冷的道:“我不会杀你们,恩主知道大兴王兵强马壮,不愿意跟大兴王交恶,所以特地派我过来,跟你们交涉一番。 恩主愿意将手里的盐,分一半给大兴王。 但恩主希望,大兴王以后不要再找他麻烦了。” 田红发就在他们不远处躺着,他们听到漕中叔这话,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满口答应。 至于漕中叔会不会给他们盐,他们不敢多想。 他们很怕死。 他们要是不怕死的话,也不可能逃离六盘水兵营。 漕中叔冲着相魁点了点头,相魁摘下了绑在背上的盐袋,扔到了几个人脚下。 “盐给你们了,你们可以滚了。回去告诉大兴王,恩主对他已经够仁义了。他若是得寸进尺,恩主不介意一拼。 虽然我们的实力不如你们,但是真要拼起来,也能咬掉你们一块肉。” “一定一定……” “我们一定带到……” “……” 张兴的人纷纷点头应承。 漕中叔提醒了他们一句,“快走吧,你们刚才叫的那么大声,说不定已经被句町人给盯上了。” 张兴的人听到了句町人,心头一慌。 漕中叔没有搭理张兴的人,带着相魁、漕少游等人快速的离开了巨石旁边。 等到漕中叔一行人走远了,张兴的人才敢起身。 “他们……走了?!” 有人颤颤巍巍的起身,捡起了相魁扔下了盐袋子,打开瞧了瞧,又伸手捏了一些尝了尝,然后难以置信的道:“他们……真的给我们盐?” “他们不是说了吗?他们人少,不是我们的对手……” “他们不是大王的对手,他们畏惧大王手里人多……” “我们快走吧,我们刚才叫的那么大声,肯定会被句町人听到的。” “田红发……” “管他做什么。我们现在有盐了,要他的尸身也没用。” “……” 张兴的人也没有分辨漕中叔话里的深意,更没有多想。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更大的生死劫难很有可能随后就来。 他们只想快速的离开此地。 张兴的人拿着盐袋子逃了,刚才离开的漕中叔等人,再次露头。 漕中叔往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沉吟着道:“我的话没什么疏漏吧?他们应该不会多想吧?” 鱼禾在巴山保护下,出现在了漕中叔身旁,他盯着张兴的人离去的背影,“他们现在应该没时间多想,他们已经完成了张兴交代的任务,现在应该只想尽快回到鸡头山去。 因为在他们眼里,鸡头山才最安全。” 说完这话,鱼禾问道:“没人受伤吧?” 众人齐齐摇头。 漕少游笑着道:“他们见了我们,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我们怎么可能受伤。” 鱼禾点点头,道:“走……刚才他们喊的那么大声,句町人就在不远处,一定会听到。句町人肯定摸过来了。” 众人再次点头,踏上了归程。 刚走了没几步,一支箭矢就从他们的背后飞了出来。 “嗖~” 箭矢擦着漕中叔身上的甲胄飞了过去,在甲胄上留下一个划痕。 随后就是一阵密集的弓弦颤动声。 “跑!” 鱼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喊了一声。 巴山一把揽过了鱼禾,将鱼禾抱在怀里,闷头就往前奔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跟着巴山往外逃去。 箭矢几乎跟着他们的脚步,落在了他们身后。 一些箭矢还擦着他们的身躯,飞到了他们前方。 有人中箭,只是闷哼一声,喊都没时间喊,依旧跟着其他人的脚步在逃。 句町人有多少,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在听到了那密集的弓弦颤动的声音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是对手。 第0019章 都造反了,还有什么顾虑? 鱼禾也好,漕中叔也罢,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此行最大的威胁,就是句町人。 张兴的人缺盐少食,疲惫不堪,人数又少,根本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胁。 句町人人数众多,又熟悉山林,对他们威胁最大。 句町人一露头,就给了鱼禾一行一个沉重的打击。 密集的箭矢,从落下的那一刻起,就没停歇过。 鱼禾一行人只能闷头逃跑。 一口气跑出了一里地,句町人射出的箭矢,逐渐的开始少了起来。 漕中叔受不了句町人的鸟气,在句町人的箭矢减少以后,找了个空挡,抄起了手里的竹枪,往后一甩。 竹枪飞入丛林,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一声惊叫从林中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显然,漕中叔一枪,扎中了一个句町人。 句町人似乎被漕中叔这一枪激起了怒气,他们射出的箭矢又变得密集了起来。 这一次,鱼禾一行人并没有闷头逃跑,而是一边逃,一边反击。 漕中叔将其他人带的竹枪集中在了自己手里。 其他人一边跑,一边用竹弓反击。 而漕中叔则用竹枪反击。 其他人射出的箭矢,并没有给句町人造成太大伤害,只是压制了一下句町人追赶的速度。 漕中叔投出去的竹枪就不同。 几乎是枪枪夺命。 漕中叔一共投掷出了八根竹枪。 林中就响起了八声惨叫。 鱼禾对漕中叔的武艺,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夜晚的丛林,能见度极低,即便是有月光相助,也很难看清楚丛林里的景象。 漕中叔能枪枪刺中句町人,靠的肯定不是目力,而是耳力。 他明显能通过句町人弓弦声响起的位置,准确的找到句町人的位置。 能够通过耳力,准确的找到对手的位置,并且将其击杀。 绝对是一个箭术高手。 鱼禾原以为漕中叔剑术了得,没想到箭术同样了得。 在八声惨叫过后。 追逐鱼禾一行的句町人明显谨慎了不少,他们不仅放缓了速度,也停下了射箭,但并没有退走。 鱼禾一行人顿时感觉到压力小了许多,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往南……” 鱼禾挣脱了巴山的怀抱,低声吩咐了一句。 漕中叔提议道:“对方停止了攻势,明显是害怕了,要不我带着相魁和游儿去杀一波?最好能全歼他们。” 漕中叔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 鱼禾摇了摇头,“句町人很记仇,我们若是全歼了他们,很有可能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你别忘了,此次新军征讨西南,就是因为周钦那厮宰了上一任句町王,引的句町人聚众造反。 我们随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要把更大的麻烦引上身。” 鱼禾拒绝了漕中叔的提议,漕中叔就没有再多言。 “走……” 鱼禾招呼了一声,一行人往南逃去。 逃出去了五里地,一行人又往西逃。 随后就是往北、往西、往南,再往北。 一行人在丛林里拐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刻,甩开了句町人。 鱼禾派遣相魁和漕少游出去,再三查探了一番,确认了句町人被他们甩开以后,才赶往了尸坑不远处的峡谷。 鱼禾一行赶到了峡谷外五里处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 路过一处草丛的时候,鱼丰带着人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禾儿?” “阿耶?” 鱼丰迈步走到了鱼禾面前,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了鱼禾身上没有受伤以后,开口问道:“此行可还顺利?” 鱼禾道:“还算顺利,张兴的人已经带着盐回鸡头山了,句町人也被我们甩开了,我们的人有三个中了箭。” 鱼丰早就看到了鱼禾身后那三个中了箭矢的人,他点着头,道:“你先带人回去,漕兄、相魁留下,陪我再在此处多守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句町人跟上来。” 漕中叔和相魁答应了一声,留在了原地。 鱼禾带着其他人赶往了峡谷。 再次回到峡谷,峡谷里的一切都跟之前不同。 短短一晚上的时间,鱼丰已经将峡谷布置成了一处简陋的营地。 守营的人有三对,三明三暗。 其中三个暗哨,藏的很深。 若不是对方主动暴露,鱼禾都不知道对方就潜藏在自己必经之路上。 峡谷内。 数十人穿戴着藤甲,拿着竹枪,背着竹弓,准备着随时出击。 鱼丰大概是怕鱼禾在外面遭受到了什么意外,所以让六盘水义军们齐齐装备上了兵甲,准备随时救援。 张武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坐在六盘水义军们面前。 见到了鱼禾一行,张武笑着起身,“一切可还顺利?” 鱼禾点头道:“还算顺利。” 张武哈哈一笑,“那我也该上路了。” 鸡头山的人实力太弱,真要碰上了句町人,很有可能会被一举击溃。 张武去报信的时间如果晚了,那很有可能不等江关校尉出兵,鸡头山就被灭了。 所以在确认了鱼禾已经将鸡头山的人逼退以后,张武也就该动身了。 鱼禾盯着张武,郑重的道:“我送你过去。” 从峡谷到六盘水兵营的道路,并不安全。 盘踞在尸坑里的狼虫虎豹,会随时出现在峡谷通往六盘水兵营的道路上。 张武有伤在身,所以鱼禾必须护送一程。 张武没有矫情,点头应下了此事。 鱼禾将昨晚受伤了三个人交给了刘川诊治,又吩咐其他两个人下去休息。 他带上了巴山,又重新挑选了五个人,用一个酷似担架的东西,抬着张武出了峡谷。 张武身上伤势不轻,不适合长途跋涉的赶路。 所以鱼禾必须抬着张武走完相当长的路。 张武躺在担架上,出了峡谷,摸索着担架的竹竿和兽皮,笑着对鱼禾道:“听彭三说,这东西是你指点他做的?” 鱼禾点头。 担架的技术含量又不高,鱼禾只是稍微提了一嘴,彭三就给做出来了。 张武感慨道:“这是一个好东西,若是能用在战场上,能救很多人性命。你说说,这么简单的东西,其他人怎么就想不到呢?” 鱼禾淡然笑道:“可能是其他人脑子没有我灵光吧……” 张武沉吟了一下,赞同的道:“你说的也是,就像是你拿出的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和治疗发热的法子,都很简单,但是别人就想不到,偏偏只有你能想到。” 鱼禾沉默了一下,盯着张武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跟我搭话,也不用吹捧我。” 张武听到这话,苦笑着道:“我果然不适合奉承人……再走两里地,你就把我放下吧。” 鱼禾眉头一皱,“六盘水兵营在六里外,我若是放下你,你得自己走四里地。你身上有伤,走不了那么远。” 张武笑着道:“那再好不过了,我要是一进兵营,立马晕倒,那就更好。” 鱼禾听到此话,明白了张武的意思。 张武此举是为了取信江关校尉。 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奔逃了几里地,脸不红、心不跳,跟没事人似的,肯定会引起怀疑。 鱼禾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他准备将张武送到了六盘水兵营边上的时候,将张武弄惨一些,用一处苦肉计。 鱼禾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张武问道:“你准备用苦肉计?” 鱼禾点头。 张武摇头道:“苦肉计太假的话,容易被发现,真苦才不会被发现。” 鱼禾沉声道:“你很有可能会没命。” 张武摇头笑道:“既然决定了去拼命,又怎么可能会惜命。军侯说过的那些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不需要你给我披麻戴孝,也不需要你过继一个儿子为我传宗接代。 我们本就是一群可怜人,大家抱在一起取暖。 大家可以为我拼命,我为什么不能为大家拼命?” 鱼禾疑问道:“这些话你为何不跟我阿耶说?” 张武感叹道:“你阿耶把你我的命,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我们不能忤逆了他的好意。” 鱼禾又问,“那你为什么跟我说?” 张武唏嘘的道:“你阿耶对自己人太仁义了。放在以往,这是好事,可放在现在,却不是好事。这个世道太乱了,讲仁义的人活不下去,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反而比谁都活的要滋润。 他想把他自己的那一套处事规矩教给你,可我不希望你变得像他一样。 堂堂一个军司马,手握上千人,反出兵营的时候,才带了几个人。” 说到此处,张武顿了一下,盯着鱼禾道:“你要是他,你会怎么做?” 鱼禾淡然道:“儿不言父过,阿耶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张武摇头,道:“跟你相处了多日,我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你的性子。你不会被人逼出兵营,你会在别人发难前,反手相制。 纵然非离开兵营不可。 你也会搬空兵营,聚啸山林。” 鱼禾淡淡的道:“阿耶也有阿耶的顾虑。” 张武一脸鄙夷的撇了鱼禾一眼,“都造反了,还有什么顾虑?” 鱼禾闭上嘴没有再言语。 张武其实说的在理。 但鱼禾一个当儿子的,能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老子? 张武见鱼禾不说话,也就没有再开口。 一行人往前行了两里,张武挑了一个地方,道:“行了,放下我,给我一杆竹枪,你们离开吧。” 第0020章 魔鬼在人间 张武表现的很洒脱,比漕中叔和漕少游更像个游侠儿。 但是鱼禾却不怎么放心。 张武可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张武出了什么意外,他的计划也就失败了。 计划一旦失败,他就得继续在深山老林里苟活着,还得面对句町人和朝廷兵马的围剿。 朝廷的兵马和句町人也不会再像是以前一样,任由他在山林里默默发展。 此次计划已经推行到了一半,他暴露的东西太多了。 句町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六盘水兵营里的人,也知道他们存在。 只要句町人着手剿灭他们,六盘水兵营的人一定会嗅着血腥味扑过来。 所以张武此行,不容有失。 “我们再送你一段路。” 鱼禾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张武却摇头拒绝了,“没有必要,再送下去,我就没办法给江关校尉一个死里逃生的感觉。” 鱼禾对这一次的计划很上心。 张武也很上心。 鱼禾只是让张武去冒险,但是张武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张武刚才说,鱼丰太重仁义,在这种乱世中活不自在。 但是鱼禾却觉得,正是因为鱼丰重仁义,张武才愿意为鱼丰拼命。 鱼禾盯着张武道:“你得活着,才能把消息送到江关校尉手里。你要是死在半路上,那就白死了,我们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张武固执的道:“四里地而已,难不倒我。即便是我身上有伤,也不是问题。” 鱼禾皱眉道:“再走一段,就到尸坑边上了。那里布满了狼虫虎豹,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张武沉吟着道:“你说的在理,所以我准备绕开尸坑,多走一里。”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久,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最终,鱼禾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那就是让张武自己走,鱼禾带着人躲在暗处,暗中保护。 张武答应了。 鱼禾吩咐人扶着张武下了担架,给了张武一杆竹枪。 张武撑着竹枪,艰难的往前走去。 鱼禾带着人绕到了树木浓密的地方,暗中保护。 张武撑着竹枪行了半里,额头上就冒出了细汗。 又行了半里,张武已经变的气喘吁吁。 鱼禾几次想出去帮忙,都被张武用咳嗽声给制止了。 鱼禾只能带着人跟着。 绕过了尸坑,走到抛尸路旁边的时候,张武的步履已经变得踉跄了起来。 鱼禾没有跟随鱼丰到抛尸路上救人,所以不知道抛尸路上的情景。 他是第一次出现在抛尸路上。 也是第一次看到抛尸路上的惨剧。 抛尸路两旁,有密密麻麻的荒草。 在荒草堆里,躺着一具又一具尸骸。 有些尸骸上面有刀伤,是被人一刀砍死的。 鱼禾猜测,那应该是鱼丰带人做的。 有些尸骸上面一半是枯骨,一半是腐肉,在腐肉和枯骨交汇处,能看到一些浅浅的牙印。 有些尸骸上面布满了蛇虫鼠蚁,在大肆拒绝。 还有些尸骸,已经被啃食成了枯骨。 鱼禾大致数了一下,倒在荒草堆里的尸骸,有数百具。 就在鱼禾数着尸骸的时候,一只野狼从抛尸路的一头出现,晃晃悠悠的在抛尸路上前行。 它像是一个步入食馆的老饕,眼中冒着绿光,口中留着口水,眼神在路边的尸骸上不停的徘徊。 似乎在挑选自己认为最美味的食材。 但是它的目光并没有在尸骸上停留太久。 它的目光落在了张武身上。 它看到张武的时候,张武也看到了它。 张武吞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里的竹枪,死死的盯着它。 鱼禾见野狼盯上了张武,心顿时提起来了,他准备吩咐巴山出去宰了那野狼。 但是正在跟野狼对视的张武却开口了,“小崽子,你敢过来,就得死……” 鱼禾眉头一挑,闭上了嘴。 张武的话有点不对劲。 那只野狼,明显是一头老狼,张武就算要跟它说话,八成也会称呼它为畜生,或者是其他什么,而不是小崽子。 鱼禾回身,小声的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去一个激灵的,小心查探一番,看看抛尸路两旁,有没有其他活人在。” 鱼禾身后有人点了点头,然后趴着离开了鱼禾身旁。 鱼禾在那人走后,又看向了抛尸路。 抛尸路上。 野狼和张武已经对上了。 野狼迈着稳健的步子,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张武不远处。 张武紧握着竹枪,准备随时应对野狼的猛扑。 但是下一刻,野狼在张武不远处拐了个弯,走向了荒草丛中的一具尸骸,漫无条理的撕扯、咀嚼了起来。 野狼放弃了进攻张武。 又或者说,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进攻张武。 鱼禾松了一口气,张武也松了一口气。 就在张武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从他身侧草丛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飞快的扑倒了张武,那人影扑倒了张武以后,毫不犹豫的张口咬向了张武。 张武对着他就是一通猛踢。 双方快速的扭打成了一团。 张武少了一条胳膊,身上的伤势又没有痊愈,不是人家的对手。 鱼禾准备出去救人,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被他派遣出去查探的那个人,匍匐着回到了他的身旁,声音略显惊慌的向鱼禾禀报。 “少主,草丛两旁埋伏了十几个人,全部是甲士……” 鱼禾心头一沉。 他刚才听出了张武话里的深意,所以派人去查探了一番,果然有埋伏。 张武应该是在踏上了抛尸路的时候,就发现了抛尸路两旁有埋伏。 所以他在遇险以后,第一时间用‘小崽子’三个字提醒鱼禾。 鱼禾不用猜,也知道埋伏在抛尸路两旁的人是六盘水兵营的人。 他们埋伏在抛尸路上,应该是在等待鱼丰一行人出现,好打鱼丰一个措手不及。 鱼禾微微握拳,心头暗叫。 六盘水兵营的人既然在,为何不救人?! 又为何眼睁睁的看着野狼啃食他们昔日同僚的残骸?! 鱼禾心里有一团无名火在缓缓升腾。 抛尸路上,张武和那个人影的战斗也擦出了真火。 张武在发现自己斗不过对方的时候,跟对方比起了狠。 对方咬着张武的胳膊不放,张武咬住了对方的脖子。 张武拼尽了浑身力气,咬断了对方的脖子,对方也从张武胳膊上咬下了一块肉。 鲜血瞬间染红了两人。 “唰唰唰……” 一道道人影,在张武战斗结束以后,出现在了张武面前。 野狼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快速的逃离了抛尸路。 他们有十六人,清一色的甲士,身穿的甲胄,虽然不如鱼丰祖传的甲胄精美,但是远比彭三做出的藤甲好了不少。 甲士们出现以后,将张武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领头的,盯着张武阴恻恻的道:“张当百,我若记得没错,你几天前就被仍在了抛尸路上。你应该死了才对,为何还活着?” 张武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而是看着那个被自己咬死的人,嘿嘿着问,“他是你们扔出来试探我的吧?你们见我没死,就觉得是有人救了我,所以将他扔出来试一试,看看有没有人藏在暗处,对不对?” 领头的冷冷的道:“那是自然,毕竟在军册上,你已经成了一个死人。死人复活,我们自然得试一试。” 张武嘿嘿笑着,没有再开口。 他刚才那番话,是说给躲在暗处的鱼禾听的,而不是六盘水兵营里的甲士。 领头的见张武不答话,缓缓蹲下身,眯着眼问道:“张当百,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有人救了你,救你的人叫什么? 你告诉兄弟们答案,兄弟们给你一个痛快。” “呸~” 张武将混合着血液的口水啐在了对方脸上,哈哈大笑着道:“耶耶是被人救了,耶耶命不该绝。” 领头的人擦去了脸上的口水,眼中闪过两道冷意,“命不该绝?那兄弟们今天就送你上路。” 话音落地,领头的人准备行凶。 张武却有恃无恐的喊道:“你宰了我,就没办法知道是谁救的我,更没办法知道我身上的烟瘴之毒是如何解的。” 听到了烟瘴之毒,领头的人一愣。 领头的人快速忘记了刚才张武啐他一脸的不快,他蹲在张武身边,急声问道:“你是说有人能解烟瘴之毒?” 张武笑着道:“那当然,身中烟瘴之毒,七日必死。我从被扔出兵营到现在,过了不止七日了吧?” 领头的人眼中闪光一团精光,“你知道怎么解?” 张武笑眯眯的盯着对方,“怎么,你打算杀人冒功吗?” 张武目光在其他人身上盘桓了一圈,又问道:“一桩功劳,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分?” 领头的人沉声道:“你要告诉兄弟们,兄弟们升了官,肯定不会忘了你。” “呸~” 张武又啐了他一口,冷笑着骂道:“你当耶耶蠢?耶耶要是告诉了你们,耶耶还能活?升官以后不会忘了我?这种话我会信?” 领头的人咬牙道:“你的命可在我们兄弟们手里握着。” 张武不屑的道:“你们可以宰了我,但是你们能保证你们中间不会有人将这个消息说出去。一旦绣衣执法查起来,你们谁跑得了? 烟瘴之毒,阻挡了我大新十万雄兵。 谁能解决烟瘴之毒,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谁能提供解决烟瘴之毒的消息,也能混一个校尉。 校尉之职,足以让同袍反目。” 第0021章 张武有点不简单 张武的话,直戳人心。 领头的人听完了张武的话,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其他人。 有人见他回头,目光有些躲闪。 领头的人心头一沉。 还真让张武给说着了,有人已经动了异心。 虽然他们都是江关校尉手底下的亲卒,但并不是一条心。 江关校尉出身不正,背后也没有豪门大族支持,所以手底下招揽的人很杂。 有巴郡的游侠儿,也有江关校尉的同乡,还有一些是借着阿谀奉承出现在江关校尉身边的。 他们跟着江关校尉,图的是财、图的是权,而不是什么意气相投、兄弟情谊。 张武也是江关校尉麾下的人,他之所以不受江关校尉重视,就是因为他不愿意跟着江关校尉一起为非作歹,也不愿意奉承江关校尉。 所以他身中烟瘴之毒以后,江关校尉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他扔在了抛尸路上。 江关校尉手底下的其他人,也没有人愿意保他。 因为他不愿意跟大家同流合污。 领头的人觉得,他今日若是宰了张武,明日就会被人告到江关校尉那里。 有许多人惦记着他的位置。 他们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领头的人瞬间放弃了威胁张武交出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他盯着张武,冷冷的道:“你真的知道解烟瘴之毒的法子?可别骗我,更别想着骗校尉。你应该明白欺骗我和欺骗校尉的下场。” 领头的人的心思转变,张武全部看在眼里,他冲着领头的人笑道:“你且附耳过来。” 领头的人皱了一下眉头,蹲下身,凑到了张武身边。 他不担心张武耍花样,以张武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张武趴在领头的人耳边,低声道:“我并不知道如何解烟瘴之毒,但是我知道谁会解,我还有一桩大功劳送给你。” 领头的人眉头一挑,盯着张武深深的看了一眼,沉声道:“你要什么?” 领头的人又不蠢,他刚刚欺负了张武,张武就要送一桩大功劳给他,张武不是想害他,就是有所求。 张武低声一笑,“我断了一条胳膊,军伍中怕是混不成了。回到了乡里,也没办法过活。所以我要一笔钱,一大笔钱。” 领头的人皱眉,“你又不贪财……” 张武一脸唏嘘的道:“以前不贪,是因为我想再往上混一混。可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往上混了,所以就只能求财了。” 领头的人一边思量着张武话里的真假,一边道:“你刚才也说了,只要你把消息送回去,少说也能得一个校尉。” 张武自嘲的一笑,“你觉得就我这个样子,当了校尉,谁会服我?” 领头的人道:“当校尉,看的可不仅仅是武艺。” 张武讥笑道:“那你觉得,校尉会让我独享功劳?你们听到了我知道解烟瘴之毒的法子,瞬间想到的是杀人吞功,而不是送我会兵营。 校尉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是一个贪功、贪财、贪权的人。 他能握在手里的功劳,绝对不会跟人独享。” 领头的人没有言语。 张武说的话不假,但是他不能出声附和。 虽然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但是他还是十分谨慎。 张武继续道:“我准备将我的功劳送给你,我还会将其他的消息一并告诉你,让你将功劳稳稳的拿在手里。但是你必须给我钱,一大笔钱。” 领头的人一脸愕然,“你居然要把功劳给我?” 张武笑着道:“不行吗?你也算是校尉的亲信,你拿了功劳,稍加运作,纵然被校尉分润一些,也能混一个军司马。功劳又是我主动让给你的,其他人纵然将此事说出去,也不会影响你。 我拿了功劳,再怎么运作,校尉也不一定会认,说不定会将我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你拿功劳,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领头的人微微眯了眯眼,问道:“你要多少?” 张武笑道:“三百金……” 领头的人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三百金,可是一笔巨款,但是比起军司马的职位,又不算什么。 张武要少了。 领头的人觉得张武有可能在给他下套。 张武猜倒了领头的人会怎么想,他不等领头的人开口,就继续道:“三百金,我拿着安心。要的多了,有人就会生出歹意,杀人夺金。 我也不会那么便宜你。 你除了要给我三百金外,还要保我活着离开兵营。” 领头的人听到张武这话,顿时放下了心。 张武说的在理,六盘水兵营如今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活下去可不容易。 张武身怀巨金,没人保的话,根本活不下去。 江关校尉、绣衣执法,都在兵营里变着法的杀人夺金,更别提其他人。 领头的人道:“我答应你,但是三百金,我一时半刻拿不出来。你得给我一些时日,让我筹措一番。” 张武道:“我只给你两日,两日以后,我就要离开六盘水兵营。我怕在兵营里待久了,会被人害了。” 领头的人皱起了眉头。 他手里的钱财不多,四处筹措的话,两日恐怕不够。 张武见领头的人皱起了眉头,果断道:“你可以找人借,或者从手底下的人手里夺。等你领了功劳,成了军司马,他们还敢问你要? 若是校尉得到了解决烟瘴之毒的法子,获得了更大的功劳,兴许就不分润你报信之功了。 到时候,你很有可能就会升任校尉,掌管一地都尉治所。 那些债主不仅不敢问你要钱,还会给你送钱。” 领头的人听到张武这话,思量了一番,深深的看了张武一眼,“以前在校尉麾下,我们经常碰面,但是少有交际,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精明。我若是成了校尉,一定请你做我的门客。今日之事,就当它没发生过。” 张武考虑的很周全,处处替他着想,虽然中间夹杂着一些私利,但领头的人觉得很正常。 处处替他人着想,中间不图半点私利的人,必然别有用心。 为他人着想的同时,为自己谋取一点私利,才是人之常情。 他愿意跟张武冰释前嫌,并且愿意请张武到他门下,为他出谋划策。 他觉得张武是个人才,有脑子,跟在他身边,一定能帮到他。 二人刚才虽然有点不快,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那点不快根本不算什么。 张武一脸感慨的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活的越长越好。” 领头的人向张武承诺道:“我一定会护着你。” 张武点点头,没有再言语。 领头的人起身,在其他同袍异样的眼神中,冷冷的吩咐了一声,“抬着他,我们回营。” 有人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奉命在此处伏击那些在抛尸路上作乱的人,如今没抓到人,回去以后校尉会不会怪罪?” 领头的人扫了那人一眼,那人瞬间闭上了嘴。 领头的人冷冷的道:“一群从兵营里叛出去的反贼而已,有解烟瘴之毒的法子重要?孰轻孰重,你们不知道? 解决烟瘴之毒的功劳,张武不会独领,到时候一定会分润我们一些。 所以你们别动歪心思。 若是让我知道谁动了歪心思,坏了兄弟们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领头的人脸不红心不跳的用一番假话,敲打了一番自己的手下,不等他们有其他反应,就让人抬着张武返回六盘水兵营。 鱼禾躲在草丛深处,眼看着张武被人抬着离开以后,心中暗自感慨。 张武有点不简单。 他的性子,远远没有在鱼丰面前表现的那么耿直、单纯。 他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还不简单。 虽然鱼禾听不清张武和那些六盘水兵营里的人说了什么。 但仅仅是报信的话,张武根本不需要跟六盘水兵营里的人说那么多,更不用跟人咬耳朵。 张武不仅想要报信,还准备做其他的。 张武具体会做什么,鱼禾暂时猜不到。 但是他可以断定,张武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张武想破坏他们的计划的话,刚才只需要喊一嗓子,将他们一行暴露在人前。 六盘水兵营的人一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鱼禾在张武一行人消失在抛尸路尽头的时候,回头吩咐身后的人,“回去告诉我阿耶,张武已经进了六盘水兵营,让他带人去砍竹子,多做一些火把,顺便请漕氏父子过来一趟。” 张武既然进了六盘水兵营,那么鱼禾准备的那些消息,很快就会进入到江关校尉耳中。 江关校尉如何反应,今日就会见分晓。 鱼禾必须盯着。 鱼禾身后的人应了一声,带上了两个人,赶往了峡谷。 鱼禾带着巴山几人,往前又摸了一段路,他们一直摸到了能看到六盘水兵营的地方,才缓缓停下。 六盘水兵营扎在六盘水边上,兵营很大。 远远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帐篷。 在营地正中和四周,有一面面旌旗随风飘扬。 一个个身着甲胄,持着长戈的将士,在兵营各处窜梭着。 营中时不时会有一些穿着粗布麻衣的人走到兵营边缘处,然后被那些身穿着甲胄的将士粗暴的驱赶回去。 鱼禾细细的观察着营地里的一切。 第0022章 中计 鱼禾在暗处观察了半日,六盘水兵营并没有什么变动。 傍晚的时候。 漕中叔和漕少游父子,带着人出现在了鱼禾身旁。 漕中叔见了鱼禾,开门见山的问道:“小郎君,六盘水兵营有没有动静?” 鱼禾摇头,“从张武进入六盘水兵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日,六盘水兵营一切如旧,看不到一点儿动静。” “我瞧瞧……” 漕中叔分开了草丛,探头观察了一下六盘水兵营,回过头,一脸意外,“还真没有动静,不会是张武那边出了意外,没有把消息带到吧?” 鱼禾放出的诱饵很香,以江关校尉的性子,不可能不上钩。 可现在六盘水兵营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就有些怪了。 鱼禾沉吟着道:“张武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漕中叔感叹道:“那可不好说。今朝的官员不比前朝,今朝的官员出身很复杂,没有前朝那么纯粹,所以今朝的官员当中,什么样的人都有。 也许江关校尉就是一个不贪功的怪人。” 鱼禾摇头道:“张武说过,江关校尉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贪功敛财的机会。” 漕中叔问道:“那就是张武还没有把消息带到?” 鱼禾听到这话,想起了此前张武在抛尸路上和六盘水兵营里的人咬耳朵。 张武应该是有一些自己的盘算,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压着消息不报。 “有这个可能……” 鱼禾回答。 漕中叔疑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只能等了?” 鱼禾点了点头,问道:“峡谷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漕中叔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压倒了一片青草,坐在青草上,面对着鱼禾道:“恩主得到你的传信以后,就立马开始命人准备你要的东西。 只是恩主有些不明白,你弄那么多火把做什么,所以让我顺便问问。” 鱼禾闻言,并没有卖关子,他坦言道:“我们只有几十人,六盘水兵营却又上千人,六盘水兵营即便是倾巢而出,留守的人也远超我们的人。 正面对阵的话,我们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所以我们需要用一些迷惑人的手段。” 漕中叔愕然道:“就是火把?” 鱼禾摇头笑道:“火把哪够,还有其他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漕中叔见鱼禾不愿意透露详情,也没有追问,他笑着道:“小郎君既然不愿意细说,那漕某也不问。小郎君只管告诉漕某做什么即可。” 鱼禾点着头道:“眼下六盘水兵营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我们需要一直盯着。我一个人的话,难免会有疏漏,所以就得请你跟我一起盯着。” 漕中叔没有犹豫,点头应下了。 一行人躲在草丛里,盯着六盘水兵营,一直到夜半。 夜半的时候。 明月高悬在天空,月光洒在六盘水上,波光粼粼。 林中有虎啸猿啼,水中有潺潺水声。 六盘水兵营内的旌旗在寒风吹拂中,发出一声声轻响。 鱼禾眯着眼在假寐,漕中叔和漕少游瞪着眼睛,盯着六盘水兵营里的一切。 六盘水兵营里的火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向一处汇聚。 漕中叔低声叫了一声,“小郎君,有动静了。” 鱼禾睁开眼,快速的往六盘水兵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六盘水兵营里的人点着火把,缓缓的往兵营正中的一处空地上汇聚而去。 “校场?” 鱼禾的前身在六盘水兵营待过,鱼禾记忆里有一些和六盘水兵营相关的记忆。 他看出了六盘水兵营里的人汇聚的地方,是六盘水兵营的校场。 漕中叔紧紧的盯着六盘水兵营的校场,低声道:“江关校尉应该是得到了消息,准备对鸡头山用兵了。” 鱼禾沉吟着道:“江关校尉怎么会夜间动兵呢?还是入林作战,他是怎么想的?” 古人多夜盲,所以在夜间很少行军,也很少动兵。 即便是要夜间动兵,那也要挑挑拣拣,挑拣一些没有夜盲症的。 夜间行军的话,也得明火执仗的照清道路。 夜间入林作战,即便是没有夜盲症的人,能见度也很低。 树木遮挡了月光,一些阴暗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一些毒虫,就喜欢躲在这样的阴暗处。 敌人也很容易在林中设伏,对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鱼禾并不精通兵法,但是前身学过一些兵法,也跟随鱼丰学过一些领兵的要领。 所以鱼禾在看出了江关校尉准备夜间动兵以后,才会有此一问。 漕中叔低声笑道:“也许江关校尉是个棒槌呢。他越棒槌,对我们越有利。” 鱼禾思量了一下,没有言语。 他盯着六盘水兵营内的动静,想从六盘水兵营找到答案。 六盘水兵营里的人,汇聚到了校场以后,在校场内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随后他们点着火把,明火执仗的簇拥着出了六盘水兵营,一路往东而去。 他们没有丝毫掩饰自己行踪的意思,看着不像是偷袭。 鱼禾和漕中叔见此,几乎都明白了江关校尉为何会夜间动兵。 “江关校尉很有可能是刚刚得到消息,所以便急不可耐的率领着兵马出了兵营。” 鱼禾思量着道。 漕中叔点着头道:“我也这么认为,我刚才仔细数了一下,骑马的骑兵有三百左右,步卒和其他杂兵有八百多人。” 鱼禾笑着道:“留守在兵营里的人不多。” 漕中叔嘿嘿一笑,“江关校尉中计了,我们该动手了。” 鱼禾点着头道:“今夜过后,六盘水兵营里的一切,都归我们了。今夜过后,我们就能脱离这个囚笼了。烦劳你跑一趟,让我阿耶带着东西过来。” 漕中叔重重的点头,步履轻快的赶往了峡谷处。 江关校尉中了鱼禾的算计,带着人离开了六盘水兵营,那鱼禾的谋算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要鱼禾能带人攻破六盘水兵营。 那鱼禾就能达成目的。 更重要的是,以数十人攻破一座兵营的事情传扬出去,足以惊掉许多人的下巴,鱼禾能够瞬间名扬天下,许多少年人和游侠儿,会把鱼禾当成崇拜的对象。 鱼禾在漕中叔走了以后,盯着六盘水兵营看了许久。 为了攻打六盘水兵营,他准备了许久许久。 如今终于要动手了,他心里有些激动。 只要攻破了六盘水兵营,借着六盘水兵营的东西逃出此地,他就再也不用跟野兽为伍,也不用在山林里东躲西藏了。 漕中叔去的快,回来的时候却很慢。 漕中叔、鱼丰带着人抵达六盘水兵营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鱼丰到了六盘水兵营外以后,立马找到了鱼禾,“江关校尉真的带人去鸡头山了?” 鱼禾点着头道:“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算算路程,还有一个时辰,江关校尉的人就会抵达鸡头山。看江关校尉着急的样子,他恐怕一刻也不会多等,会立马攻打鸡头山。” 鱼丰深吸了一口气,道:“江关校尉还真的中计了……” 鱼禾直言道:“他够贪心,我给的诱饵也足,他想不中计都难。” 漕中叔在一旁赞同的点头道:“我若是江关校尉,即便知道是计,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出兵。” 鱼丰没有搭理漕中叔,他深深的看了鱼禾一眼,沉声问道:“真的要攻打六盘水兵营?” 鱼禾听出了鱼丰的语气有些不对,他盯着鱼丰道:“阿耶是担心我们折在六盘水兵营?” 鱼丰唏嘘道:“我只是没想过,有一天会亲自攻打自己驻守过的兵营。更没想过,我居然会率领几十人,攻打一座上千人的兵营。” 鱼禾不明白鱼丰为何会有如此感慨,刚要开口问清楚,就听鱼丰又道:“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准备怎么做?” 鱼禾听到这话,将心里的疑惑按下,说道:“让所有人将火把绑在长竹杆上,然后将竹杆扛在肩上。然后再在竹杆上绑上一些树枝。 一旦动手,尽可能的多弄出一些动静,有多大弄多大。” 鱼丰和漕中叔齐齐抬起了眉头。 鱼丰忍不住道:“你这是要给六盘水兵营里的人一个假象,让他们误以为我们人很多?” 鱼禾点头道:“六盘水兵营里的精兵,肯定都被江关校尉带走了。留在兵营里的,肯定都是一些杂兵和更卒。 张武之前说过,六盘水兵营里的人,早已怨声载道、人心浮动。 如今没有重兵镇压,我们再一吓唬,不等我们动手,说不定他们就得自己乱。 我们人少,不能跟他们正面抗衡,他们若是乱了,我们刚好可以火中取栗。” 鱼丰一边思量着鱼禾的话,一边问道:“怎么打?” 鱼禾苦笑着道:“您才是领兵之人,怎么打,您说了算。” 鱼丰感叹道:“我还以为,你连怎么打都安排好了……” 鱼禾笑着摇摇头,他能设局、精谋算,但是不代表他就会打仗。 打仗比的不仅仅是谋算,还有武力。 你算计再好,武力不过关,也不管用。 因为你算计的再好,也架不住敌人一力破万谋。 打仗,鱼丰才是专业的。 鱼丰见鱼禾不说话,缓缓道:“刚才我已经观察过了六盘水兵营的情况了。兵营四面,辕门在正南,守卫最多。西边没有门户,守卫最少。 我们就从西面突入,破开他们扎的营墙,冲进去。 此次破营,若是对方乱了,那我们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此次破营,若是对方没乱,那我们就直奔马圈。 拿了马就走。 不能恋战。” “漕中叔?” “在!” “你带十人,充任前军,负责破营!” “喏!” “相魁?” “在!” “你带十人,在漕中叔破营以后,快速的突入!尽量在一刻钟内赶到马圈,若是遇到了阻拦,便折道去兵甲库。” “喏!” “……” 第0023章 攻营 鱼丰调兵遣将的时候,颇具气势,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其他人或许被鱼丰那股子调兵遣将的气势给震慑到了,下意识的化身为小兵,应下了鱼丰所有命令。 鱼丰觉得,调兵遣将,或许才是鱼丰最喜欢做的事情,也是鱼丰最擅长做的事情。 因为鱼丰在调兵遣将的时候,展现出了跟以往不同的样子。 他变得更自信、更坚定,他的每一道命令传达下去,都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也完全不允许拒绝的声音。 鱼丰吩咐巴山、鱼禾、彭三三人守住退路。 鱼禾很想拒绝,可鱼丰根本没有给鱼禾拒绝的机会。 鱼丰在下达完了命令以后,立马吩咐所有人备战。 他亲自赶往每一个人身边,查看他们兵甲带的是否齐全,碰到了心慌意乱的,会出声安慰,也会讲一些以往的战例,调动他们的激情。 鱼禾几次想上前搭话,都被鱼丰给无视了。 鱼禾只能把想说的话,说给巴山和彭三听,“巴山、彭三,我的谋划中根本没有后退。我们能不能从六盘水兵营拿到马匹,我们都得借着这个空挡,突破六盘水兵营逃出去。 所以我们三个负责守退路的人,根本没任何用。” 巴山挠了挠头,憨憨的道:“俺听主公的,主公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鱼禾听到这话,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 还好彭三是个正常人。 他在听到了鱼禾的话以后,略微思量了一下,干笑着道:“主公大概是害怕发生意外,所以不想把后路堵死了。” 鱼禾唏嘘着道:“大概吧……” 鱼禾知道鱼丰的心思,鱼丰让他守着后路,其实是为了将他放在安全的位置上,不让他上阵冲杀。 鱼禾之所以挑起这个话头,主要是为了挑起巴山和彭三上阵杀敌的心思,然后他借机跟去战场上瞧瞧。 但是巴山根本不明白他的心思,彭三或许明白了他的心思,或许没明白,反正彭三并没有表现出想上阵的心思。 鱼禾手底下就两个人,两个人都没有表态。 鱼禾自己一个人死皮赖脸的找到鱼丰,请求换一个差事的话,鱼丰肯定不会答应。 一时间,鱼丰熄了上阵去瞧瞧的心思。 鱼丰一行约莫准备的半个时辰,又等了半个时辰。 之所以等半个时辰,是为了等江关校尉和鸡头山的张兴交上手。 只要他们双方交手,江关校尉一时半刻就很难脱身。 鱼丰一行即便是在六盘水兵营里闹出多大动静,江关校尉一时半刻也很难回援。 鱼丰一行有足够的时间攻打六盘水兵营,也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估摸着江关校尉和鸡头山的张兴交上了手以后。 鱼丰终于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漕中叔带着十个人先行,相魁带着十个人紧随其后,鱼丰带着二十多人跟在他们二十人后,鱼禾带着人吊在最后。 临行之前。 鱼丰找到了漕中叔,将自己手里的铁矛递向了漕中叔。 鱼丰沉声道:“战场上撕杀,剑始终弱一线,你用我的矛。” 漕中叔盯着鱼丰递过来的铁矛,略微愣了一下。 鱼丰说的不错。 战场上撕杀,剑确实不如矛好用。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 战场上的武器不仅长,而且还经常结成战阵。 成千上百的长枪齐齐挺立,顶出去数尺,没有长兵器、盾器和弓弩等物助阵,很难近身,更别提博杀了。 漕中叔知道鱼丰是好意,但他还是摇头拒绝了,他亮出了两柄青铜剑,对鱼丰笑道:“我行走天下,有剑足矣。” 鱼丰听到这话,也没有强求,他提醒了漕中叔一句,“小心点……” 漕中叔冲着鱼丰抱了抱拳,带着人快速的摸向了六盘水兵营。 其他人紧随其后。 一行人摸到了六盘水兵营近处,快速的给火把点上了火。 一道道火光升起,瞬间连成了一片。 鱼丰一行只有四十多人。 可点燃的火把却有数百道。 鱼丰、相魁、漕中叔三人都遵循了鱼禾之前的话,努力造出更大的声势,让六盘水的人误以为有强敌来偷袭。 火把点燃的那一刻,呐喊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漕中叔带着人,扛着满是火把的竹子,一个劲的往前冲。 捆绑在众人身上的树枝,划过草木,发出了更多的声音。 远远看过来,看到的、听到的,是数百人在冲阵。 六盘水兵营的人,在火把亮起的那一刻,就发现了鱼丰一行的身影。 守营的军司马,第一时间被亲兵唤醒。 军中的绣衣执法,也被属下唤醒。 二人快速的凑在一处,召集亲信准备御敌。 只是不等他们将亲信凑在一起,营地各处就响起了一阵阵充满了恐惧的喊声。 “敌袭!” “敌袭!” “……” 六盘水兵营里的人,本就被烟瘴之毒折磨的身心俱疲,如今营中的精锐全去了鸡头山,他们的安危也没有了保障,听到了敌袭,自然变得十分恐慌。 营地里到处都是慌忙乱窜的人,还有一些人更是借机往营地外逃去。 那些往营地外逃的人,早就想逃了,只是营地里看管的严,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找到了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总之,六盘水兵营在以瞬间乱成了一团。 营中的军司马和绣衣执法的头领,两个人召集了许久,才着召集全亲信。 他们立马带着亲信,镇压营中的动乱。 同时他们也派遣出了人手,封了营门,又派遣了斥候去查探敌人的数量。 他们一路上宰了不少人,不仅没有平定营中的动乱,还让营地变得更乱。 军司马和绣衣执法一商量,派人去向江关校尉报信。 就在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带着人镇压动乱的时候,张武带着三十多人,穿戴着甲胄,配着刀枪,杀出了一条血路,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他们见到了张武,心头一惊,以为张武要叛乱。 却没料到,张武到了他们身边以后,恭敬的一礼,“司马、执法,直此内忧外患之际,卑职召集了一些人,特来相助。” 军司马见到张武带着一支生力军加入,不仅没有怀疑,心里还十分感动,“你果然是忠义之人,你身负重伤,奔赴数里,为我们送回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的消息。如今有带着重伤,着急人手帮我们一起抗敌,等校尉回营,我会为你请功。” 张武冒死送回了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的消息,军司马和绣衣执法都知道。 虽然张武将功劳让给了别人,但到底是谁发现的治疗烟瘴之毒法子的消息,他们都清楚。 一个冒死给他们送回一桩大功劳的人,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至于张武为何不足一日就收买了三十多人,军司马和绣衣执法也知道。 张武贩卖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的消息,得了三百金,张武并没有将三百金藏起来,而是选择拿出了一半,在营中买了一些人的性命。 一条命五金,在营地中算是高价。 营地里有许多人愿意将性命卖给张武。 张武挑拣了一下,选出了三十多人。 张武买那些人命做什么,军司马和绣衣执法也清楚。 无非是身怀巨金,害怕有人害他,所以买一些人保命而已。 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其实一直盯着张武,准确的说是盯着张武手里的那些金子,所以他们清楚张武的动作,并不怀疑张武的忠诚。 军司马招呼了一声,准备带着张武的人一起去杀敌。 张武却没有动,而是一脸凝重的道:“司马、执法,眼下内忧外患并起,我们不到百人,应付一方,勉强可以,应付两方,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听到这话,对视了一眼,军司马没有搭话,绣衣执法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武沉声道:“不如任由那些更卒和民夫离开,我们剩下兵力,专心对付外敌。” 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又对视了一眼。 军司马皱着眉头道:“放那些更卒和民夫离开,可是大罪。” 张武急忙道:“失营的罪过更大。再说了,那些更卒和民夫是畏战而逃,又不是我们指使他们逃跑的。” 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听到了张武的话,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就在此事,前去探查敌情的斥候匆匆回报。 “启禀司马、执法,敌人约莫有两三百人,已经杀到了西墙处,敌人的攻势很猛,为首的人善使两柄长剑,卑职手底下的人刚一露头,就被他扎了一个对眼穿。 卑职估计,敌人要不了一刻钟,就会攻破西墙,杀进军营。” 张武赶忙道:“司马、执法,不能再等了。如今军营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敌人一旦攻破了西墙,军营里只怕会更乱。 到时候,不仅敌人会对付我们,军营里的那些更卒、民夫,很有可能也会成为他们的帮凶。” 军司马和绣衣执法脸色一变。 营地里的人若是倒戈,那他们乐子可就大了。 他们很贪财,没少压榨营地里的人,也没少在营地里的人口粮上做手脚。 营地里有不少人记恨着他们。 一旦营地里的人倒戈,那他们就只剩下了逃亡一条路了。 “张武言之有理,就依照张武说的办。” “张武,此事就交给你去做,我和执法带人去西墙迎敌。” “……” 第0024章 倒戈一击 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吩咐完张武,便带着人匆匆赶往了营地的西墙处。 张武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脸讥讽,“嘿……” 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坏事做惯了,大难临头了还想着算计他。 放人离营的事情全权交给了他,看似给了他很大的权力,实际上稳稳的给他扣上了一个黑锅。 事后上面若是追责,张武敢保证,军司马和绣衣执法一定会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他身上。 “真把耶耶当成冤大头了?” 张武不屑的嘲讽了一句,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去十个人,守着马圈,别让人靠近。再去十个人,守着兵库,别让人进去。 剩下的人随我在营地里奔走一圈,告诉那些举棋不定的人,就说句町人打过来了,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已经带人逃了。” 张武身后的人,听到了张武的命令,略微愣了一下,然后依照张武的命令开始做事。 三十多人,分成了三股,在混乱的营地里快速的穿行。 句町人来袭,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带着人逃了的消息,快速的在营地里传播。 营地里的那些更卒、民夫得到了消息以后,变得更加慌乱。 一些举棋不定的人,也下定了决心,参与到了逃跑当中。 他们在抢夺了一些粮食和兵器以后,就往营地外的四处逃去。 营地西面。 鱼丰、漕中叔、相魁三人正带着人在破营,听到了营地内喊杀声四起,隐隐还有冲天火光升起,他们心头皆是一震。 “营地内彻底乱了,有人在趁火打劫……” 鱼丰往营地内瞥了几眼,就判断出了营地内的情形。 营地内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鱼丰之前还想着,攻打六盘水兵营,不一定会顺利,一旦遭遇到了强敌,他们就杀一条血路进去,夺一些马匹,远遁千里。 如今看来,他们有八成了几率拿下整座兵营。 鱼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果断改变了作战的策略,“所有人,合成一军,全部压上去。” 鱼丰高喊了一声,带着人和相魁、漕中叔的人汇聚到了西墙。 西墙处的守卫并不多,仅有数十人。 漕中叔手握着两柄青铜剑,上下翻飞,在守卫中杀进杀出,犹如进入无人之境。 西墙的守卫被漕中叔一个人压的节节败退。 跟随着漕中叔的那些六盘水义军的将士,在漕中叔的影响下,也在奋勇冲杀。 他们虽然都是更卒和民夫出身,武艺不高,也不勇猛。 但是跟着漕中叔这么一个如同猛虎一般的领头的,自然而然的就变得勇猛了起来。 漕中叔一行人,已经压的守卫喘不过气。 鱼丰和相魁带着人汇入以后,守卫瞬间被击溃。 一些守卫果断扛着武器逃了。 漕少游一马当先,破开了营墙上的木栏,跨过了两尺高的土基,为众人打开了进入营地的道路。 “营墙破了!” 漕少游激动的大喊了一声。 其他人的眼珠子瞬间升起了两团火光。 他们看到了有无数的粮食、无数的兵甲、无数的马匹在向他们招手。 他们都是从营地里叛逃出去的,知道营地里的情况,他们知道营地内什么地方,有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鱼丰见手底下的六盘水义军士气高涨,顿时大喊了一声,领着他们冲了进去。 营地内的人,看着他们身穿着藤甲,在勇猛冲杀,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冲上前跟他们为敌,一个个都在疯狂的逃命。 鱼丰一行人犹如进入到了无人之境,一直冲到了营房处。 六盘水兵营里的军司马和绣衣执法带着人姗姗来迟。 双方一照面,也没有多言,迅速的战成了一团。 军司马还有些血性,他带着亲兵跟鱼丰一行死战。 仗着兵甲之利,竟然压了鱼丰一行一头。 绣衣执法的表现就有些不堪。 绣衣执法的头目,刚冲上前,一个照面,就被漕中叔捅了一个对眼穿。 相魁逮住一个冲杀的绣衣执法的胳膊,生生给撕了下来。 其他的绣衣执法见此,心生惧意,他们看到了漕中叔两剑砍死了他们两个同僚,看到了相魁提着他们一个同僚的腿,甩出去了数长,顿时停下的冲杀。 “逃……”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绣衣执法们果断逃了。 新朝的绣衣执法,脱胎于前汉的绣衣使者,只是新朝的绣衣执法,远没有前汉绣衣使者那么厉害。 王莽登基称帝以后,将绣衣使者由暗转明,变成了绣衣执法。 绣衣从一个细作机构,变成了一个半细作半执法机构。 为了让绣衣执法发挥巨大的作用,王莽对绣衣执法进行了一系列扩充。 绣衣执法在短短的十年里,人数扩张了近百倍,布满了新朝的各个角落。 绣衣执法扩充的太快,所以导致了人马良莠不齐。 一些人借着王莽赋予的执法权,在新朝各地胡作非为。 如今的绣衣执法,已经蜕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之所。 里面的人为王莽办事,阳奉阴违。但是为自己敛财,不遗余力。 指望他们作战,根本不可能。 指望他们敛财,他们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在见识了敌人的凶残以后,根本没有死战之心。 六盘水兵营的军司马,见到了绣衣执法逃了,差点没气吐血。 绣衣执法在的时候,能帮他牵制一部分六盘水义军,他还能压鱼丰一头。 绣衣执法一逃,六盘水义军集火对付他,他根本不是对手,被打的节节败退。 鱼丰一行一直压着绣衣执法打到了兵营正中。 军司马手底下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鱼丰手底下的人也有损伤,但是损伤不多。 主要是漕氏父子和相魁能打,他们三个人就像是索命的阎罗,只要出手,几乎都能带走一个人的性命。 军司马感觉到不敌,在考虑要不要逃。 就在他下定主意要逃的时候,张武带着人出现在了他们背后。 军司马见此大喜,“张武,速速助我,事成之后,我向校尉保举你做五百主。” 五百主是新朝设立的一个基础军官,地位在张武此前担任的当百之上。 张武听到了军司马的话,大笑着道:“司马别怕,张武到了。” 张武带着人快速的汇入到了军司马的亲兵中间。 军司马一脸振奋,准备反击。 只是还没等到他开口下令,就看到张武突然挥刀,砍向了他的亲兵。 张武手底下的其他人也一起动手。 突如其来的一击,打的军司马和他的亲兵措手不及。 鱼丰带着人趁机猛攻,军司马的亲兵瞬间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军司马一个人被团团围困。 军司马惊恐的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喊道:“张武!你!” 张武提着刀,走向了军司马,一边走一边低声笑道:“司马,现在封官许愿,是不是太晚了?你要是早点说,兴许我还会动心。 可现在,营地已经被攻破了,滔天大罪已经落到了你头上。 你还有什么资格给我封官许愿。” “你!你是他们的人?!” 军司马又不蠢,他没有相信张武的鬼话,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张武有可能是敌人的人。 张武已经走到了军司马近前,刀子已经指向了军司马,“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有些晚了?” 军司马瞳孔一缩,“你告诉校尉的消息是假的?!你们早就惦记上了兵营,所以借机调走了校尉,然后攻打兵营?” 张武没有回话,而是持刀捅进了军司马的腹中。 军司马喉头一甜,瞪着眼睛道:“好算计……” 话音落地,军司马倒在了地上,一边抽搐着,一边吐着血。 在他快要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鱼丰?!” “居然是鱼丰?为什么会是鱼丰?” “……” 军司马看到了鱼丰从人群中走出,他脑子里浮现出了无数疑问。 只是没人会回答他。 鱼丰没有在意倒在地上的军司马,他走到了张武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张武,问道:“你没受伤吧?” 张武道:“多谢军侯挂怀,我没事。” 鱼丰确认了张武没事以后,目光落在了张武身后的那些人身上。 张武解释道:“我到了六盘水兵营以后,并没有将消息直接交给江关校尉,而是找了个人,将消息卖给了他。然后我用他给的钱,买了他们的命。” 鱼丰一脸感慨的道:“没想到我们几十人,竟然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六盘水兵营。” 太轻松了,轻松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张武直言道:“都是鱼禾谋划的好,他知道江关校尉一定会贪治疗烟瘴之毒的法子,也算到了江关校尉会倾巢而出,我们才有机会拿下六盘水兵营。” 鱼丰点了点头,并没有在此事上多言,他问道:“营地内的情形如何?” 张武收起了笑脸,道:“你们一出现,营地就乱了。一些人借机攻破的营墙逃了,还有一些人在营中抢了一些东西,也逃了。 如今营地里的人已经逃的七七八八了。 营地内留守的兵马,就是江关军司马带的人。 如今已经被我们宰了。 营地已经被我们攻破了。 不过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江关军司马和绣衣执法此前已经派人将此处的消息传了出去。 江关校尉得到消息以后,有可能会率军回援。 所以我们得尽快拿我们想要的东西,然后离开。” 时间紧迫,鱼丰没有说什么多余的,他吩咐了人去找鱼禾,又吩咐了漕中叔去马圈挑马,吩咐了张武带人去兵库拿兵甲,又吩咐了相魁去粮库拿粮。 一行人分成了三股,快速的赶往了自己的目的地。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在营地内乱窜的更卒和民夫,他们都没有搭理。 第0025章 事了拂衣去 漕中叔带人率先赶到了马圈,马圈边上有张武的人守着,双方一碰头,聊了两句,确认了对方是自己人以后,一起进入马圈。 “嚯……” 一进马圈,漕中叔就叫出了声。 马圈里的马匹不少,有四百多匹,其中有一小半是拉车用的劣马,剩下的都是骑兵用的良马。 良马和劣马之间,有明显的区别,劣马脖子下面挂着铃铛,良马却没有。 漕中叔抬眼在马匹中间扫了一圈,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江关校尉还真是贴心,早就把马给我们标好了。好马劣马,一目了然。” 漕中叔回头,对身后的六盘水义军和张武的人招呼了一声,“兄弟们,咱们有六七十人,挑两百匹马,一人三马。” 六盘水义军和张武的人听到这话,欢呼了一声,扑向了马群。 马匹可是好东西,往日里他们想骑着一匹都难,如今一人三马,十分奢侈,他们激动的不行。 漕中叔带人挑马的时候,张武和相魁也带着人先后赶到了兵库和粮库。 粮库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粮食。 兵库里的兵甲却只有一半,另外一半被江关校尉带着去攻打鸡头山了。 张武和相魁二人破开了兵库和粮库,也没有客气,吩咐手底下的人就往外搬。 鱼禾在他们三个人挑马搬东西的时候,带着巴山和彭三缓缓进入到了六盘水兵营。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倒在地上,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尸骸。 鱼禾并没有在意,也没有被吓到。 在经历的尸坑的洗礼以后,鱼禾已经不害怕死了人。 鱼禾进了兵营以后,并没有去马圈,也没有去兵库和粮库,而是直奔江关校尉住的帐篷。 江关校尉住的帐篷,就在兵营正中。 帐篷内外一些值钱的东西,被人趁乱搬空了,江关校尉用来御寒的一些兽皮,以及一些私人珍藏,也被人搜刮了个干净。 只留下了一地的竹简和帛书。 新朝时期虽然有纸,但是纸张过于简陋,根本没办法书写,所以大部分的书籍文书之类的东西,都以竹简和帛书传递。 能够书写的纸张,得到了东汉,经过了蔡伦改良过以后,才能用(我国最早发现的纸张,是不晚于西汉武帝时期的灞桥纸。蔡伦是东汉人,所以纸是蔡伦改良的,而非蔡伦发明)。 一直到魏晋南北朝,才会被广泛使用。 鱼禾在地上挑挑拣拣,挑拣了一些他认为有用的竹简和帛书,交给了巴山保管,随后又将江关校尉帐篷里悬挂的那一副十分简陋的地图,也取了下来,仔细翻阅了一番,交给了巴山保管。 鱼禾在江关校尉帐篷里待了一刻钟,确认了没有他需要的东西以后,带着巴山和彭三出了帐篷,往六盘水兵营内的校场赶去。 到了校场,就看到了鱼丰带着人,正热火朝天的分发战利品。 打了一场胜仗,缴获了一大堆战利品,所有人都很开心。 漕中叔挑选的马,一人三匹,发了下去。 张武挑的兵甲,一人一套,发了下去。 相魁拿的粮食和食盐,每人两包,发了下去。 六盘水义军和张武的人,穿上了甲胄,拿起了铁、铜制的兵器,又将粮食等物放在了马背上,瞬间从一群杂兵,变成了一群骑兵。 六盘水义军彻底鸟枪换炮,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六盘水义军见到了鱼禾,眼中充满了崇敬。 他们都清楚,他们能在六盘水兵营里大肆的分发战利品,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属于鱼禾。 若不是鱼禾,他们别说是分发战利品了,他们打六盘水兵营的心思都不敢有。 “少主!”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其他人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张武更是骂骂咧咧的对自己的人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见过少主?我给你们的金子,那是少主谋划的,你们的命都是少主的。” 张武的人听到了张武的话,立马向鱼禾施礼,高呼少主。 鱼禾在进入六盘水兵营的时候,就知道张武网罗了一群人。 他很早就猜倒了张武有自己的想法,也猜倒了张武到了六盘水兵营以后,一定会做些什么。 所以眼见张武带着二十多人喊他少主,他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必多礼……” 鱼禾冲着所有人笑了笑,简单的说了一句。 漕中叔哈哈笑着走到鱼禾面前,吹捧道:“小郎君妙计,让咱们破了六盘水兵营,漕某佩服。” 鱼禾笑着道:“谈不上什么妙计,而且现在也不是吹捧我的时候。” 漕中叔哈哈一笑,没有再说话。 鱼禾走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鱼丰身边,躬身施礼,“阿耶……” 鱼丰挺着腰杆子,‘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鱼丰刚才见众人吹捧鱼禾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对味。 鱼禾走到他面前,向他规规矩矩施礼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点不对味又没了。 他觉得,鱼禾再怎么受人吹捧,那也是他的崽儿,鱼禾无论做下的多大的事情,在他面前都得规规矩矩低下头。 他鱼丰,面子里子都有了,那还不对味个什么? 鱼禾通过鱼丰的反应,大致猜出了鱼丰的心思,但是他没有戳破,他询问道:“阿耶可曾受伤?” 鱼丰摆着手道:“营地里那三两个毛贼,还伤不到我。” 鱼禾点着头又问,“战损如何?” 鱼丰面色一正,道:“我们手底下的人,折了十个,张武的人,折了六个。如今我们只有六十一个人。” 鱼禾刚要开口,就听张武苦着脸道:“军侯,我手底下的人,也是为您招揽的,您不能那么见外啊。” 鱼丰干咳了一声,道:“是我失言了。” 鱼丰环视四周,朗声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们抱在一起,只为求活。” 众人闻言,高呼着响应。 鱼禾见到了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父子已经将所有人的人心笼络到手了。 人心可用,该拿的东西也拿了,那就该走了。 如今六盘水兵营虽然被他们打下了,但不代表他们就能守住。 鱼禾对鱼丰道:“阿耶,江关校尉那边,估摸着快要得到消息了,我们该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我想请阿耶先带着人往西一行。” 鱼丰听到这话,略微思量了一下,猜到了鱼禾心思。 “往西……你要去尸坑。” 鱼禾点着头道:“那东西留着,我一直会惦记,不如一把火焚了,就当了却了一桩心事,也当积德了。” 从鱼禾看到尸坑的那天起,就一直惦记着尸坑。 鱼禾没办法让尸坑里的人活过来,也没办法将他们的尸骨送回家乡,所以他只能找机会焚了他们,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免得他们被野兽糟蹋。 鱼丰心里的想法跟鱼禾差不多,所以没有多犹豫,招呼了一声。 “上马!去尸坑!” 六十一人齐齐爬上了马背,在六盘水兵营放了一把火,呼啸着出了六盘水兵营。 进入六盘水兵营的时候,他们是一群衣着破烂,拿着木制武器作战的草寇。 出六盘水兵营的时候,他们是一群兵甲齐备,杀气腾腾的将士。 人还是那些人,可心、气、神,完全不同。 六十一人出了兵营,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尸坑。 尸坑边上的那些猛兽,他们完全无惧。 隔着老远,他们就弯弓搭箭,射出一支支火箭,驱赶着野兽。 等到他们冲到了尸坑边上的时候,野兽们已经被他们驱赶走了一大半。 剩下的野兽在尸坑边上一个劲的咆哮,却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有一两个不怕死的,冲着鱼禾一行呲牙,瞬间被箭矢吞没。 杀死了呲牙的野兽以后,众人目光在尸坑里瞥了一眼,立马挪开,不忍多看。 鱼禾并没有被尸坑里的惨剧再次吓晕,但他也没有多看尸坑,果断下令焚火。 火把、干柴,丢进了尸坑。 火焰在尸坑里蔓延,最终将尸坑化成了一片火海。 鱼禾一行没有在火海边上多待。 众人挎着马,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路往东北方向逃遁而去。 攻破了六盘水兵营,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以后,往何处逃,鱼禾、鱼丰、漕中叔等几个人一起商量过。 北边有朝廷的兵马、西边也有朝廷的兵马,东边有句町人,南边有滇人。 他们无论对上那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 几经商量,他们决定去东北方向的平夷县。 平夷县属牂柯郡治下。 句町人造反,牂柯大尹周钦被杀以后,平夷县就没人管了。 平蛮将军冯茂率领着重兵到了益州以后,一心想着击溃句町人和滇人,根本没有搭理平夷县。 句町人在攻破了牂柯郡治故且兰县以后,虽然派遣了人收服牂柯郡各县,但也仅仅是名义上的收服,并没有驻兵。 如今的平夷县,可以说是两不管。 刚好给了鱼禾一行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藏身之地。 鱼禾一行人跨马奔出去一个时辰后,天亮了。 江关校尉带着人匆匆返回了六盘水兵营,看到的是一片火海。 “谁?!到底是谁?” 江关校尉看着火海,愤怒的咆哮。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袭击了六盘水兵营。 查问了半天,最后只得到了一个‘张武’的名字,其他敌人,一概不知。 江关校尉恼怒之下,就将一切的罪责怪罪到了那个跟张武交易的亲兵头上,将他斩了泄愤。 第0026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江关校尉砍了人之后,就写了一份请罪文书,将张武和他的亲信合谋的事情,上报给了远在巴蜀的平蛮将军冯茂。 江关校尉在文书中,运用了许多春秋笔法,将大部分的罪责推到了张武和亲信头上,把自己描绘成了一个受害者。 他丝毫没有提及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事情,只承认了自己失查之罪,并且向平蛮将军冯茂保证,愿意将功赎罪。 自己犯蠢害六盘水兵营被攻破和自己失查害六盘水兵营被攻破,那是两种罪过。 前者中,后者轻。 江关校尉虽然蠢了点,但也懂得避重就轻。 江关校尉送走了信使以后,就带着兵马再次杀向了鸡头山。 他向冯茂许诺,要将功赎罪。 他必须在冯茂的人抵达之前,捞一些功劳,以功抵过;也必须在冯茂的人抵达之前,准备好足够的钱财,用来行贿。 鸡头山的一众草寇,虽然没什么钱财,但是攻打他们的句町人,家底却很丰厚。 别看句町人裹着兽皮,拿着简陋的武器作战,就以为人家很穷。 句町人的家底其实很丰厚,因为他们占据着庞大的山林,山林里的所有资源任由他们取允。 山林里的宝贝很多,但大多数句町人将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宝贝当成装饰品,并不知道那些宝贝的价值。 但是江关校尉知道。 江关校尉只要将他们一窝端了,那就能获得足够的功劳和钱财赎罪。 至于偷袭六盘水兵营的鱼禾一行,江关校尉并没有亲自去追查,他只是派遣了一队斥候去追查。 江关校尉很清楚,大难临头的时候,要先想办法帮自己脱难,然后再去追查造成大难的真凶。 那些明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却不急着为自己脱难,反而急吼吼去追凶的人,到最后有很大的几率会跟真凶一起站在断头台上。 江关校尉领兵的才能没有多少,但是为官的门道却知道不少。 鱼禾一行根本不知道,江关校尉在看到了六盘水兵营被攻破以后,并没有急着追索他们,而是在想尽办法为自己脱难。 鱼禾一行骑着马冲出了六盘水地界,一路上没有停歇,快马加鞭疾驰了一天一夜,出了汉阳县地界,抵达一处山脚下后,众人才停下。 两天两夜没怎么休息,众人并不觉得困,反而十分的精神。 因为他们都清楚,他终于逃出了六盘水那个修罗场,终于解脱了。 他们不用继续在生死线上奔波,也不用再担心被烟瘴之毒毒害,更不用担心缺衣少食。 一股逃出生天的感觉,在他们心头蔓延,他们自然感觉不到困。 鱼禾也有逃出生天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生命,终于握在了自己手里。 此前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自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鱼禾下了马背,找了一堆干草,躺了上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压抑了多日的心情,一下子放开,瞬间觉得心胸宽广了不少,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不少。 巴山抱着一个水囊,出现在了鱼禾面前,咧着嘴,一边笑着,一边把水囊递给了鱼禾。 “少主,喝水……” 鱼禾瞥了一眼巴山的水囊,没好气的道:“我们都逃出来了,就不用再喝生水了。你点一堆火,把水烧开了再喝。” 巴山挠了挠头,“生火,会不会被人发现?” 鱼禾翻了个白眼,“我们现在穿着朝廷的军备,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朝廷的兵马。我们若是藏头露尾的,反倒是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我们若是光明正大的,反倒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六盘水兵营已经被我们烧了,我们在里面拿了什么东西,只有我们知道。 我们冒充朝廷兵马,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江关校尉就算派人追索,那也得弄清我们的身份,推断出我们逃跑的路线。 我们并没有留下多少线索,所以江关校尉想找到我们,很困难。 纵然他弄清楚了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猜倒我们会冒充朝廷兵马,光明正大的出现。” 鱼禾解释的很清楚,可巴山愣是没听明白。 他只是眨巴着眼,盯着鱼禾。 漕中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二人身旁,笑着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小郎君果然厉害。” 鱼禾瞥着嘴没有搭话。 漕中叔对巴山道:“你既然听不懂,也想不通,那就别听别想,照着小郎君吩咐的做就是了,小郎君又不会害你。” 巴山听到漕中叔这话,认真的点了一下头道:“嗯,少主不会害俺,俺去烧水。” 漕中叔支开了巴山,看向了鱼禾。 鱼禾下意识别过头。 漕中叔苦笑着道:“小郎君已经猜到了漕某的来意?” 鱼禾没有开口,他当然猜到了漕中叔突然找上他的目的。 漕中叔八成是来辞行的。 漕中叔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投入到他们父子二人麾下。 漕中叔只是答应了保他们父子周全。 如今他们父子脱困,算是安全了,漕中叔现在找上他,自然是想提出离开。 鱼禾清楚漕中叔是个人才,也准备招揽漕中叔。 只是他没想到漕中叔才刚脱困,就要离开。 他招揽人的手段还没用呢。 漕中叔见鱼禾没有说话,就苦笑着继续道:“小郎君,漕某急着离开,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芸芸众生。 漕某在小郎君手里,得到了治疗发热的良方。 此良方能救天下万民。 此前要保护小郎君周全,漕某不能离开。 如今小郎君脱险,漕某也该离开了。 漕某准备走遍天下,将小郎君的良方,传给百姓们,让百姓们免遭苦难,还请小郎君成全。” 鱼禾回过头,瞪了漕中叔一眼,“听你的意思,我要是不放你们父子离开,我就成了得罪天下万民的罪人咯?” 漕中叔摇头道:“不敢。” 鱼禾盯着漕中叔道:“你知不知道,柳树皮固然能治发热,但是有三分毒性。救人的同时,也在害人。” 漕中叔沉声道:“三分毒性不会要命,但是发热会要命。” 鱼禾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漕中叔说的在理。 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活下来,柳树皮中的那些毒性,根本不算什么。 漕中叔是个游侠,他骨子里有侠性。 鱼禾清楚,他一时半刻根本没办法改变漕中叔骨子里的侠性。 他也清楚,漕中叔执意求去,他拦不住。 比起其他游侠,漕中叔算好的了,至少他在离开之前,会跟鱼禾打一声招呼。 若是其他游侠,九成九不会跟鱼禾打招呼,而是留书一封,悄无声息的远遁千里。 因为在其他游侠眼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才符合他们的做事风格。 鱼禾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你要走,应该去找我阿耶,而不是找我。” 漕中叔听到鱼禾这话,明白了鱼禾不会强留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意,“漕某要拿小郎君的东西出去行善,自然要给小郎君说一声。 不问自取的盗贼行径,漕某不会做。” 鱼禾感慨道:“救人一命……福德无量。我拿出治疗发热的法子,就是为了救人。所以你即便是不告诉我,拿去用,我也不会说什么。” 鱼禾原本准备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考虑到佛家还没有在中原大地上遍地开花,所以他果断改了一个说词。 漕中叔笑道:“人在做,天在看,漕某能欺你,却不能欺天,更不能欺骗自己。” 鱼禾感叹道:“你还真是一个有原则的家伙。” 漕中叔微微一愣。 鱼禾没有多做解释,他既然留不下漕中叔,那就试试看能不能留下漕少游。 只要漕少游在他手里,漕中叔迟早得到他碗里。 鱼禾缓缓道:“你可以走,但是漕少游最好留下。” 漕中叔缓缓皱起了眉头。 鱼禾幽幽的道:“乱世将起,一个治疗发热的法子,可拯救不了天下万民。漕少游跟着你,能救的百姓寥寥无几。但是跟着我,他就有机会救许许多多的百姓。” 漕中叔眉头一挑,“小郎君难道能将鱼兄的假六盘王,变成真的六盘王?” 在漕中叔眼里,唯有称王称霸,才能庇护一方百姓。 鱼禾说他要拯救许许多多百姓,那是不是说鱼禾有称王称霸的心思? 鱼禾直言道:“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但是无论真假,都不影响我们救人。” 漕中叔沉吟着道:“鱼兄若是成不了真的六盘王,你就没机会救更多的百姓。你的许诺,我怎么能信?” 鱼禾没有回答漕中叔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都混到了举国通缉的份上了,还把儿子带在身边,就不怕别人将你们父子一窝端了?” 漕中叔一愣。 鱼禾继续道:“之前在六盘水,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你儿子恐怕就没了吧?你在刀尖上翻滚,总不能让漕少游陪着你在刀尖上翻滚吧? 你将他交给其他人,他不一定会舒心,你也不会放心。 留在我这里,他很舒心,你也能放心。” 漕中叔闻言,陷入到沉思当中。 第0027章 刘秀行,我也行 许久以后,漕中叔看向鱼禾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不能让游儿陪着我涉险。” 鱼禾算是戳中了漕中叔软肋。 漕中叔是个游侠,但他也是一个父亲。 只要是个父亲,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有危险。 漕中叔之前带着漕少游四处逃命,就是为了避免漕少游被朝廷捉去。 但是他一时疏忽,险些害了漕少游。 他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只能将漕少游留给鱼禾。 虽说鱼禾一行也身处险境,但是跟他比起来,那是小巫和大巫的区别。 鱼禾一行虽然武艺不如他,但是鱼禾一行人多,又兵甲齐备,对上了强敌,那也能周旋一二。 鱼禾心思缜密、又善谋划、懂奇术,生存的几率远比他大。 鱼禾见漕中叔答应留下漕少游,承诺道:“我虽然不能保证漕少游跟着我,就能万无一失,但我能保证,我不会害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害他。” 漕中叔对鱼禾郑重的一礼。 在漕中叔眼里,鱼禾现在的承诺,就是最好的承诺。 鱼禾若是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漕少游跟着鱼禾一行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他反而不会信。 漕中叔施礼过后,没有多言,转身去找鱼丰了。 鱼禾想要开口提醒漕中叔一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想告诉漕中叔,出去传扬治疗发热的法子的时候,别宣扬他的名字。 鱼禾记得没错的话,柳树皮治疗发热的法子,中外的古籍医术皆有记载。 中国最早的记载是在《神农本草经》上。 《神农本草经》是东汉的一批人,根据神农氏传下的方子,编撰成的一部医书。 如今东汉未立,《神农本草经》并没有成书。 柳树皮治疗发热的法子,还在口耳相传的阶段。 有可能还是那家医家的秘术。 漕中叔若是在传扬方子的时候,把鱼禾的名字传出去,没准就有人找上门,询问鱼禾从何处盗取的他们家的祖传秘术。 鱼禾不愿意自找麻烦。 但考虑到他现在的身份,就没有出声提醒漕中叔。 鱼禾现在是什么身份? 反贼! 反贼连朝廷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医家? 真要找上门了,那就让人把他们都关起来,好好收拾一番,然后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医疗队。 漕中叔离开了鱼禾身边,找到了鱼丰,向鱼丰辞行。 鱼丰很客气的挽留了一番。 漕中叔表现出了一副非离开不可的架势。 鱼丰大方的吩咐相魁给漕中叔准备了四匹马,三袋粮食,一袋盐。 漕中叔谢过了鱼丰好意,只带了两匹马、一袋粮食和半袋盐。 漕少游想跟着漕中叔一起离开,却被漕中叔拉到了一旁,小声的交代了一番。 最后,在漕少游哀伤的神情中,漕中叔跨上了马背,潇洒而去。 鱼丰在漕中叔走后,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了鱼禾身边。 “你让巴山生火的?” 鱼丰坐到了鱼禾身边,大大咧咧的问。 鱼禾点着头,将刚才对巴山说的那一套说辞,给鱼丰说了一遍。 鱼丰听完以后,点着头道:“理是这个理,但还是要小心。” 鱼禾应答了一声。 鱼丰一脸感慨的道:“漕中叔走了……” 鱼禾清楚,鱼丰找上他,讨论生火的问题是其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讨论漕中叔离开的问题。 鱼禾狐疑的盯着鱼丰道:“漕中叔走了,不是正好顺了你的心意吗?” 鱼丰瞪了鱼禾一眼,没好气的道:“胡说八道,阿耶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人?” 鱼禾挑着眉,看着鱼丰道:“之前在六盘水兵营,你可是三番五次的跟我说,等我们脱离了危险,就让漕中叔离开。” 鱼丰哼了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们虽然已经脱离了六盘水那一处险地,可是后面的路也很危险,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鱼禾试探道:“那我让漕少游去把漕中叔追回来?” 鱼丰果断摇头,“那倒不用。刚才跟漕中叔交谈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了,漕中叔去意已决,谁也留不住。漕中叔也算得上是一位豪杰,我们不能强求。” 鱼禾神色古怪的盯着鱼丰。 鱼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有点见涨。 “阿耶,此处又没有外人,您至于跟我说假话吗?” 鱼丰瞪着鱼禾,小声道:“那么多人跟着我们父子厮混,我自然得表现的豁达一点。若是让他们觉得我没有容人之量,以后还怎么服人?” 鱼禾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鱼丰问道:“你既然放漕中叔离开了,为何要留下漕少游?” 鱼禾幽幽的道:“这才是你找上我的目的吧?” 鱼丰吹胡子瞪眼的道:“我是你阿耶,还不能找你了?” “能!” 鱼禾果断应答。 鱼丰哼了一声。 鱼禾缓缓道:“阿耶您也清楚,漕中叔是一个难得的好手。如此人物,放出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我们的对手。 我留下漕少游,就是为了以后再把他召回来。” 鱼丰微微皱眉,“漕氏父子可是猛虎,我们降不住。” 鱼禾直言道:“阿耶,我们现在降不住,不代表以后也降不住。阿耶此前也没想过能逃脱六盘水战场,更没想过攻打六盘水兵营。可如今我们不仅打下了六盘水兵营,还脱离了六盘水战场。” 鱼丰听到这话,沉默不语。 鱼禾继续道:“阿耶以后难道要一直带着这几十个人在西南厮混?” 鱼丰反问道:“有何不可?” 鱼禾摇头道:“当然不行。我们若是固步自封的话,敌人一旦找上我们,就是我们大难临头的日子。 现在敌人没有找我们,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是我们攻破了六盘水兵营。 一旦他们知道了是我们攻破了六盘水兵营,一定会发重兵剿灭我们。 阿耶觉得,我们手底下的几十个人,能挡得住朝廷的千军万马?” 鱼丰皱起眉头。 鱼禾继续道:“所以我们必须得不断壮大,不断的变强。我们唯有变成一个庞然大物,变成别人都不敢招惹的势力,我们才能安心的过自己的日子。 我们想要壮大,想要变强,就得招揽人手。 以后别说是漕中叔了,就算是比漕中叔还厉害的人物,我们也得招揽。” 鱼丰沉声道:“变成庞然大物?我们能做到?一个漕中叔,我们父子都压不住,比漕中叔更厉害的人物,我们父子就压得住了?” 鱼禾道:“我们现在还太弱了,像是漕中叔这一类的人物,我们自然压不住。但是等我们变强了以后,别说是漕中叔了,就算是平蛮将军冯茂见了我们,也得乖乖低头。” 鱼丰没好气的道:“你还真敢想,平蛮将军冯茂手底下可是握着十万大军。朝中能让他低头的人都屈指可数。” 鱼禾认真的道:“让平蛮将军冯茂低头,我只是随口一说。但是有一件事,阿耶必须得清楚。我们现在已经是反贼了,我们除了壮大,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若是放在宋朝,鱼禾和鱼丰父子还有招安一条路走。 可是放在新朝,根本行不通。 新朝虽然不堪,但也继承了一部分强汉的余韵,面对反贼,他们只会用强硬的手段剿灭。 新帝王莽,对待反贼的态度也十分强硬。 有些事情鱼丰不知道,鱼禾却很清楚。 王莽面对西南诸夷的反叛,从头到尾都没有妥协。 前前后后跟西南诸夷打了近十年。 付出了近三十多万兵力。 王莽能派遣近三十多万大军填西南这个无底洞,对待鱼丰和鱼禾父子,又怎么可能手软? 王莽要剿灭鱼丰和鱼禾父子的话,根本不需要近三十多万的大军,几百精兵强将足矣。 所以鱼丰和鱼禾既然走上了造反的道路,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鱼丰听完了鱼禾的话,再次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鱼丰出身不高,又一直处在底层,思想和眼界都不高。 他最大的野心,就是马上封侯。 聚众啸义、称王称霸、雄踞一方什么的,他都没想过,也不敢想。 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将漕中叔这种人才往外推。 鱼禾现在将他往称王称霸、雄踞一方的道路上引,他拿不定主意,心里很乱。 鱼禾猜到了鱼丰心里很乱,他提议道:“阿耶若是想不明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可以找张武商量商量。他在六盘水兵营内花重金招揽人手,应该有一些想法。” 鱼丰没有言语,深深的看了鱼禾一眼,起身去找张武。 鱼禾在鱼丰走后,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干草上,开始谋划起了以后的路。 鱼禾很清楚以后自己该走什么样子的路。 生逢乱世,想要活着,想要活滋润,就该称王称霸。 唯有称王称霸,才能左右自己的生死。 他如今的家底,比刘秀造反时候的家底还要丰厚,为什么不能称王称霸? 就因为刘秀是个挂逼? 他难道不是? 刘秀有气运挂,他也有先知挂。 刘秀行,他为什么不行? 第0028章 跪着打劫的人 鱼禾在思量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的时候,鱼丰找上了张武。 张武身着单衣,坐在一张羊皮上,一套六成新的甲胄,放在他的脚边。 刘川跪坐在甲胄边上,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张武胳膊处的粗布,查看着张武的伤口。 张武之前去六盘水兵营报信的时候,身上的伤势并没有养好,经历了几场撕杀,又骑着马逃了一天一夜,胳膊上的伤口出现了裂口。 刘川必须及时诊治。 鱼丰走到张武身边的时候,刘川已经拆开了粗布,露出了张武的伤口。 鱼丰看到张武伤口处的几道裂口,皱起了眉头,“伤口裂开了?” 张武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冲着鱼丰露出一脸笑意,“新肉还没长好,血痂就脱落了,不碍事。” 鱼丰知道张武只会挑好听的跟他说,所以他瞪了张武一眼,没有再搭理张武,而是盯着正在帮张武处理伤口的刘川问,“他的伤势没有大碍吧?” 刘川一边帮张武处理着伤口,一边道:“伤口虽然裂了,但是并没有流脓,也没有腐肉,重新上药以后,就无大碍了。” 鱼丰听到刘川这话,放下心。 他盯着张武问道:“干嘛那么拼?” 张武笑道:“不拼就得死,能不拼吗?” 鱼丰缓缓坐在了张武身边,又问道:“你在六盘水兵营里招揽了三十多人,你完全可以让他们帮你拼命。” 张武一愣,狐疑的看着鱼丰道:“军侯,您也是带兵之人,您应该清楚,我们这些当头的如果不能身先士卒,手底下的人就不会出死力。” 鱼丰淡然道:“让手底下的人出死力,不只有身先士卒一个办法。” 张武哭笑不得的道:“其他的办法,卑职也不会啊。” 鱼丰瞪了张武一眼,喝斥道:“不会就多学学。” 张武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臂,苦着脸道:“卑职现在学……还有用吗?” 鱼丰没好气的道:“怎么没用,没用的话,你招揽那么多人手做什么?” 张武苦笑着道:“我当时招揽那些人手,是觉得他们能帮我们一起破营。我们手里只有四十多个人,攻打一座兵营,很冒险。 我在报信的同时,招揽一批人手,配合您的人,里应外合,会安全一些。” 鱼丰盯着张武质问道:“仅此而已?” 张武坦言道:“我觉得他们留在六盘水兵营,迟早也会被江关校尉折腾死,不如让他们跟着我们,我们至少不会平白无故害他们性命。” 鱼丰追问,“还有呢?” 张武给出理由已经很充分了,可都不是鱼丰想要的。 张武迟疑了一下,咬着牙说出了一些心里话,“我们既然反了,那就没有退路了。与其被人追的东躲西藏,倒不如多召集一些人手,聚众啸义。 只要我们人足够多,足够强,纵然是朝廷要对我们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军侯,张兴那个烂人,都敢聚众啸义,我们为什么不敢? 我们难道连张兴那个烂人也不如? 我们都造反了,还有什么畏惧?” 鱼丰一脸惊愕的看着张武。 他没想到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的张武,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鱼丰有点明白鱼禾为何让他找张武聊聊了,鱼禾恐怕是知道张武的心思,所以才让他过来找张武。 鱼丰强按下心头的惊愕,沉声道:“张兴已经被江关校尉盯上了,他有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我不想成为下一个张兴,更不想把你们的性命都留在西南。 我只想带着你们平平安安的回家。” 张武盯着鱼丰郑重的道:“军侯,我们从离开军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我们回不去了。 我们想要在西南活下去,就只能不断壮大。 难道您还想带在我们去山林里过那种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 张武既然把话说破了,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 他将心里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鱼丰听完他的话,眉头皱成了一团,不言不语。 张武知道鱼丰的性子,知道鱼丰遇到了问题,一定要自己想通才行。 别人再怎么劝解,也没有用。 有时候反而会起反作用。 所以张武没有再言语。 往后几日。 鱼丰一直保持着沉默。 鱼禾和张武安排着六盘水义军在原地歇息了一日,跨马赶往了平夷县。 他们在赶路的时候,采用了鱼禾的建议,光明正大的走在犍为郡的官道上。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的逃民、逃卒、官差,都被张武给应付了过去。 出了犍为郡地界,他们就没办法继续光明正大的前行。 因为出了犍为郡地界,就到了句町人掌控的地界。 他们由明转暗,跋山涉水,穿过了三处山谷,翻过了两座大山,耗时足足十多日,抵达了平夷县的边缘。 一路上他们都顺风顺水的,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直到进入到平夷县地界,路径一处密林的时候,一队人密林里冲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粮食!” “给……我们……粮食!” “……” 拦路的强盗,拦下了鱼禾一行以后,叫嚣着让鱼禾一行交出粮食。 鱼禾一行看着拦路的强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强盗有三百多人,清一色的老弱妇孺,没有一个青壮。 他们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拿着锄头等农具当武器。 他们明明在打劫,腿肚子却在打哆嗦。 鱼丰见到他们,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一群拿着农具,衣着破烂,形同难民的百姓,拦着他们一群身穿甲胄,手握刀枪剑戟的兵卒打劫,那不是找死吗? 他们人数虽然多,但是挡不住六盘水义军一次冲锋? “唰~” 巴山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策马到了鱼禾身边。 他是想守着鱼禾,怕鱼禾被人伤到。 但是那群打劫的强盗,以为巴山要动粗,有人吓的跌多在地,有人干脆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们,行行好,赏一口吃的吧。” “……” 随着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跪倒在了地上,祈求鱼禾一行给他们一点吃的。 显然他们也知道他们不是鱼禾一行的对手。 他们大概是饿极了,不得不冒着被杀的风险,打劫鱼禾一行。 鱼禾脸色一沉,拍了拍巴山的肩膀,“把刀收起来,吓到人了。” “哦……” 巴山憨憨的应答了一声,收起了刀。 鱼禾在巴山收刀以后,吩咐道:“去个人问问,看看他们是什么人,为何拦路打劫。” “老朽去。” 刘川主动请缨,策马上前。 鱼禾等人静静的等待着刘川去跟那些强盗们交涉。 没过多久后,刘川回到了鱼禾等人的身边,愤愤不平的骂道:“都是平蛮将军冯茂造的孽啊。” 鱼禾等人盯着刘川没有言语,静等下文。 刘川骂了许久以后,哀声道:“冯茂那个天杀的率军占据了巴蜀以后,先是以筹措军粮为名,逼迫着百姓交出了四成的家资,随后又强占了百姓们的大宅,将百姓们赶到了山林里。 他们就是从巴蜀逃过来的百姓。” 鱼禾等人听完了刘川的话,脸色阴沉了下来。 张武低声喝骂了起来,“蜀道难行,朝廷的军粮从长安运送到巴蜀,耗费极大,所以朝廷就准许了冯茂在巴蜀等地筹措军粮。 没想到朝廷为了缩减耗费的政令,到了冯茂手里,居然成了敛财夺命的权柄。 狗日的冯茂,当真是该死。” 鱼禾很赞同张武的话。 新帝王莽雄心勃勃,他一心想将自己的大新打造成一个堪比上古诸贤治下的盛世。 他为此颁布了许多政令,初心都是好的。 但是新帝王莽选才的眼光有点差。 选出的都是一些贪婪无度的家伙。 他颁布的善政,出了长安城,就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政。 正是在这些贪婪无度的家伙帮助下,新朝才会快速的走上败亡的道路。 鱼丰阴沉着脸,突然开口,“我原以为,冯茂退居巴蜀,是为了养精蓄锐,找准机会给句町人沉重一击,却没料到冯茂退居巴蜀,居然是为了敛财。 难怪六盘水兵营里的那些人,不把人当人看。 原来根子在冯茂身上。” 鱼丰修炼了多日的闭口禅,也破功了,显然是被冯茂的所作所为气的不轻。 压榨百姓钱财也就算了,还强占百姓的房子,把百姓赶到山林里去住。 这是把人往死里逼。 鱼禾看向鱼丰,问道:“阿耶准备如何应对?” 鱼丰既然开口了,那六盘水义军的一切,都得由鱼丰做主。 鱼丰毫不犹豫的道:“将我们的粮食分出一半给他们,我们不用的那些皮毛,也给他们。” 顿了一下,鱼丰又补充了一句,“再给他们一些盐。” 鱼禾点点头,吩咐相魁等人照做。 相魁等人解下了马背上的粮食,扔给了老弱妇孺,又取下了自己多余的皮毛,扔在了粮包上。 鱼禾将自己马背上的几袋子盐,丢到了地上。 老弱妇孺们看到了丢了一地的粮食、盐、皮毛,愣是不敢动。 第0029章 鱼丰在成长 老弱妇孺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群看着凶巴巴的家伙们,居然会施舍给他们这么多的粮食、皮毛和盐。 “走吧……” 鱼丰浓浓的叹息了一声,策马绕开了老弱妇孺们,向平夷县的城池奔去。 鱼禾、相魁等人轻踹马背,紧随其后。 鱼禾一行一走,老弱妇孺们才反应过来。 他们争先恐后的扑向了粮食、皮毛、盐。 他们撕开了粮包,抓起粮食就往嘴里塞。 他们显然是饿极了。 鱼禾一行奔出去了数十丈后,漕少游跨马到了鱼禾身边,吞吞吐吐的道:“小郎君……恩主是不是太大方了?” 鱼禾瞥了漕少游一眼,幽幽的道:“大方吗?何以见得?” 漕少游急忙道:“恩主将一半的粮食分给了那些人,还不大方?” 鱼禾反问道:“他们挡在路上,不给他们粮食怎么办?对他们动粗?你下得了手?” 漕少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真下不了手。 不止是他,六盘水义军上下,都下不了手。 别看他们在六盘水的时候,杀人不眨眼,就以为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他们是人,是人就有良知。 有良知的人,绝对不可能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下狠手。 鱼禾见漕少游不说话,认真的道:“我们不是冯茂,我们不能做禽兽。” 漕少游皱眉道:“我们从六盘水兵营抢的粮食虽然还剩下不少,可我们要多留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往后我们若是找不到粮食,那些粮食就是我们的救命粮。” 鱼禾指着身上的甲胄,道:“我们没有粮食,可以想办法去抢。他们没有粮食,抢都没办法抢……” 那些老弱妇孺衣着单薄,手里的武器只有农具,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更别提抢劫了。 指望他们靠着抢劫度日,还不如指望他们靠着乞讨度日呢。 鱼禾等人手里有兵甲,他们去抢劫的话,远比那些老弱妇孺容易。 漕少游质问道:“你怜悯他们,谁怜悯我们?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在逃命。” 鱼禾盯着漕少游问道:“你只看到了我们怜悯他们吗?” 漕少游一愣,不明白鱼禾话里的意思。 鱼禾幽幽的道:“你担心的事情,别人也会担心。可你仔细想想,从刚才到现在,有没有人反对我阿耶给那些老弱妇孺粮食?” 漕少游又是一愣,他急着跟鱼禾说粮食的问题,倒是没看其他人的反应。 他坐在马背上,左右瞧了瞧,发现其他人脸上并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 漕少游一脸狐疑。 鱼禾提醒道:“刘川刚才说过,那些老弱妇孺来自于巴蜀。而我们手底下的人当中,有八成出身于巴蜀。” 鱼禾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漕少游要是还不明白其中的关键,那他这些年就白活了。 漕少游瞪起眼,惊愕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给那些老弱妇孺粮食的话,其他人心里会不满?” 鱼禾点着头道:“心生不满倒不至于,但心里肯定会有疙瘩。刘川不是说了吗。冯茂将巴蜀的百姓,全部驱赶到了山林里。也许他们的家人,就在其中。 他们没办法回去救自己的家人,所以遇上了同病相怜的同乡,很容易把同乡当成自己的家人。 我阿耶做主,给老弱妇孺们一半的粮食,已经算好的了。 若是换作他们自己做主,他们能把身上所有的东西给那些老弱妇孺。” 漕少游有些不太相信。 鱼禾感慨道:“等你听到了家乡蒙难,又恰巧碰见落难的同乡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种事情,鱼禾也没办法跟漕少游解释清楚。 等以后漕少游亲身感受过了,就会清楚。 随后一路上漕少游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鱼禾一行跨马刚奔出密林,在前面探路的人,突然策马回报。 “主公,三里外,有两个身着吏服的人,带着十多个县卒,正向此处赶来。” 鱼丰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吩咐众人返回密林,躲在了密林深处。 平夷县内的情况有些复杂,鱼禾一行人还没有站稳脚跟,所以暂时不宜暴露。 鱼禾一行躲在密林里没多久,就看到了两个小吏,带着一队县卒,骑着马往密林深处赶去。 看到了他们赶去的方向以后。 鱼禾一行齐齐皱起了眉头。 “他们是冲着那些老弱妇孺去的?” 刘川忧心忡忡的问。 鱼丰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张武沉声道:“那些老弱妇孺身上又没什么油水,他们去找那些老弱妇孺干什么?” 张武完全找不到那些小吏和县卒针对那些老弱妇孺的理由。 要说他们是冲着老弱妇孺们手里的那些粮食、皮毛、盐去的,那根本不可能。 那些老弱妇孺们手里的东西,都是鱼禾一行刚刚给施舍的。 鱼禾一行刚出密林,平夷县的小理和县卒就出现了? 他们难不成能未卜先知? 鱼禾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那些出身于巴蜀的六盘水义军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忧色,略微沉吟了一下道:“他们要么是路过,要么就是提早盯上了那些老弱妇孺,今天才准备动手。 不论如何,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群老弱妇孺被欺辱。 我们悄悄的摸过去看看,若是他们只是路过,那我们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若是他们就是冲着那些老弱妇孺去的,那我们也可以施以援手。 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趁机拿下他们,审问一番,问清楚平夷县城内的虚实。” 鱼禾左右看了看鱼丰、相魁、张武等人,又补充道:“反正我们赶到了平夷县,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入城,还得抓几个舌头,盘问一番。” 虽说平夷县已经被句町人名义上占据,但从刚才那些小吏和县卒的装扮看,平夷县城池内依旧由新朝的官员掌控。 鱼禾一行如今是新朝的反贼,平夷县的县宰,是怎么样一个人,掌控着多大的权柄,会怎么对待他们,平夷县内有那些地方适合他们落脚,他们都得打探一番。 起初鱼禾一行准备赶到了平夷县城池以后,再乔装打扮去打探。 如今撞上了疑似平夷县城池内的小吏和县卒,他们刚好可以拿下,审问一番。 每一个县的小吏,都是一县的地头蛇,他们了解的消息,可远比其他人了解的要清楚。 鱼禾一席话说完,张武、刘川、漕少游纷纷点头,鱼丰略微思量了一下,点着头道:“禾儿说的在理,此处距离平夷县城池还有十几里地,我们就算闹出了大动静,平夷县城池内的人也不会发现。 我们拿下了他们,盘问清楚平夷县内的情况。 若是平夷县适合我们落脚,我们可以早做准备。 若是平夷县不适合我们落脚,我们也可以趁早赶往其他地方。” 随着鱼丰的话音落地,那些出身于巴蜀的六盘水义军,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一个个挺起了胸膛,准备随时出去救他们的同乡。 漕少游趁机观察了一番那些出身于巴蜀的六盘水义军,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出身于巴蜀的六盘水义军们先后表现出的担忧和如释重负以后,终于明白了鱼禾此前告诉他的那一番话中的深意。 他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羞愧感。 明明他比鱼禾年长,明明他比鱼禾经历的要多,明明他比鱼禾见多识广。 可是鱼禾能瞬间看明白的问题,他需要很久才能看明白。 “追上去……” 没有人在意漕少游的心情。 鱼丰在做出了决定以后,环视了众人一眼,见没有人反对,就果断下令,追了上去。 一行人并没有策马前行,而是沿着密林深处,一路向老弱妇孺们所在的位置摸了过去。 一行人摸到了距离老弱妇孺们约两百丈的时候,隐隐听到了一声声哭泣和惨叫声。 他们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还真是冲着那些老弱妇孺去的。” 刘川失声叫了出来。 张武低声喝骂了一声,“狗日的不干人事,吃的喝的都有朝廷供着,平日里还没少拿下面的孝敬,为何还要欺负老弱妇孺?” 鱼丰并没有像是刘川一样失声叫出来,也没有像是张武一样低声喝骂,他只是抽出了马背上的长矛,对着六盘水义军下令。 “禾儿、巴山、张武、刘川四个人留下看马,其他人跟我走一趟。” 鱼丰话音落地,率先冲了出去。 其他人也不迟疑,拿着武器就冲向了老弱妇孺们所在的位置。 五十多个人,几个呼吸,就奔出去的数丈。 速度之快,让鱼禾有点不适应。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密林当中以后,鱼禾才反应了过来。 鱼禾一脸愕然的侧头问张武,“我阿耶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果断了?” 鱼禾跟鱼丰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深知鱼丰的性子。 鱼丰做事的时候,有那么一种瞻前顾后、犹犹豫豫的感觉,事情不逼到绝处,他轻易不会下决断。 今日反应之果断,让鱼禾有些不敢相信。 第0030章 上下不一的大新朝 “救人如救火,军侯当然得果断。” 张武面对鱼禾的提问,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鱼禾错愕的盯着张武,他觉得张武给出的答案有些敷衍。 张武见鱼禾盯着自己不说话,就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是鱼禾想要的答案,于是他又道:“我们之前一起开口劝解军侯,军侯苦思冥想的多日,自然会有一些转变。” 鱼禾若有所思的道:“你的意思是……我阿耶在成长?” 张武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鱼禾的问题。 什么叫我阿耶在成长? 你们两个到底谁是儿子,谁是老子? 鱼禾见张武嘴角抽搐着,就意识到了自己说错话,他赶忙改口道:“你是说我阿耶一改往日优柔寡断的性子,全都是我们二人劝解的功劳?” 张武摇头道:“军侯是有些仁慈,但并不优柔寡断。之前在六盘水,军侯遇事迟迟不肯决断,那是担心你我二人的安危。 若是没有你我拖累,军侯恐怕早就做出了决断,逃脱了六盘水樊笼。” 鱼禾暗自回想着鱼丰在六盘水的所作所为,道:“或许吧……” 鱼禾知道,鱼丰在六盘水的时候,处处顾及着他的性命,遇事总是以他的安危为先。 张武的话有几分道理。 但鱼禾觉得,这并不是全部。 张武还有一部分话没说,又或者说没猜倒。 鱼禾觉得,他此前应该是想岔了。鱼丰很有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在反贼的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他或许准备在鱼禾病愈以后,带着鱼禾改头换面,潜藏在西南过小日子。 又或许准备等鱼禾病愈以后,带着鱼禾回咸阳,回到族里去。 大新的情况十分特殊。 新帝王莽雄心勃勃,为了大新江山社稷,绞尽脑汁。 大新的官员却并没有王莽那么大的雄心,他们不仅没有帮助王莽统治大新江山社稷,反而化身为一个个蛇虫鼠蚁,在大肆的破坏大新的江山社稷。 鱼丰或许有办法能借着大新官员们的贪婪无度,逃脱律法的制裁,免除当了逃兵的罪责。 至于他反贼的身份,在他攻破六盘水兵营之前,并没有被坐实。 所以鱼丰自封为六盘王,很有可能是一个幌子。 他很有可能有自己的盘算。 只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被鱼禾、张兴二人携手推上了攻破六盘水兵营的路。 也被鱼禾和张兴携手推到了造反的路上。 鱼丰此前应该是没有下定决心,所以做事犹犹豫豫。 如今应该是下定了几分决心,所以做事变得果断了起来。 鱼禾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贴近真相。 他觉得他有必要再跟鱼丰好好谈谈,好好了解了解鱼丰。 父子二人整天猜来猜去,实在太麻烦。 他们父子二人一直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不能直接说? 鱼禾吩咐巴山取了一块兽皮,铺在了地上,邀请张武坐下,一起静等鱼丰归来。 鱼丰出去了约莫两刻钟,远处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冲杀声、惨叫声、哀嚎声、哭泣声。 又过了两刻钟,冲杀声和惨叫声没了。 仅有一些哀嚎声和哭泣声仍然在密林当中回荡。 一个时辰后,哀嚎声没了,只剩下了哭泣声。 哭泣声由远及近,逐渐的变的响亮了不少。 鱼禾、张武齐齐站起身,望向了密林深处,就看到鱼丰领着六盘水义军,带着一群老弱妇孺出现在了密林里。 六盘水义军手里还压着两个身穿着吏服的汉子,牵着十几匹马。 鱼禾和张武主动迎了上去。 鱼丰带着一身血气,出现在二人身边,不等二人开口,就瓮声瓮气的道:“我没有受伤,手底下的兄弟们也没有折损。倒是那些老弱妇孺,有不少被那些杂碎给砍伤了。” 张武忍不住道:“他们还真是冲着那些老弱妇孺去的?” 鱼丰沉声道:“具体的我也没问,我带着兄弟们冲过去以后,就看到他们在伤人。我带着兄弟们直接砍死了十几个,生擒了两个。 那些老弱妇孺当中做主的几个乡老,都被砍死了。 他们除了哭嚎,什么主意也没有,我就做主把他们带回来了。 你们若是觉得他们是个拖累,那就帮他们挑选一两个做主的人,打发他们离开。” 鱼丰丢下了这番话,不等鱼禾和张武再次发问,就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去休息了。 鱼禾和张武面面相觑。 张武忍不住道:“军侯这是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们了?” 鱼禾笑了,“这不是应该的吗?他辛苦征战一番,回来以后难道还要管那些琐碎的小事?那要我们有何用?” 张武一愣。 鱼禾已经迈步向六盘水义军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去审问那两个县吏,你去安置那些老弱妇孺。” 张武急忙追上了鱼禾,道:“军侯将那些老弱妇孺带回来,明显是想庇护他们。可他们对我们而言,是个累赘,我们该如何处置?” 鱼禾脚下一顿,道:“如果放在六盘水,他们肯定是累赘,可是在平夷,他们未必就是累赘。” 张武又愣了,“何意?” “你先安顿他们歇下再说。” 鱼禾丢下这句话,再次迈不往六盘水义军身边走去。 张武没有再追,只是怀着满腔的疑问,去安顿那些老弱妇孺。 鱼禾走到了六盘水义军身边,六盘水义军们齐齐行礼。 “见过少主……” 鱼禾摆摆手,道:“不必多礼。” 鱼禾指着那两个被擒拿的县吏吩咐道:“留下四个人,帮我看着他们,其他人先下去休息。” 六盘水义军答应了一声,相魁挑了三个人留下,其他人下去休息。 鱼禾在六盘水义军走后,才打量起了两个县吏。 两个县吏的样子很糟糕,年龄在三旬上下,身形高大,面目凶恶,身上的吏服脏兮兮的,有不少血迹。 他们的样子很吓人,但是表现却很窝囊。 两个人被六盘水义军压着,站在鱼禾面前,头都不敢抬,两腿在不断的打哆嗦。 鱼丰带着六盘水义军去对付他们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手。 五十多个身着甲胄的汉子,一照面,就捅死了他们手底下的十多个县卒。 他们差点没被吓死。 他们在百姓面前,凶恶的像个亡命之徒。 可是在真正的亡命之徒面前,他们就是一对软脚虾。 “抬起头来!” 鱼禾打量了他们一番后,淡淡的开口。 两人略微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抬头,也没敢吭声。 鱼禾微微皱眉。 相魁见鱼禾皱起了眉头,抬脚就揣在了两人的腿弯上。 两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狗日的听不懂人话是不?” 两人还没来得及哀嚎,就听到了相魁的喝骂声。 两人强忍着腿弯上的疼痛,颤颤巍巍抬起头。 看到了鱼禾那张稚嫩的面孔,两人皆是一惊。 他们没想到,这群杀了他们十多个县卒的亡命之徒的首领,居然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鱼禾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在他们抬头以后,就缓缓问道:“叫什么,什么身份……”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 相魁哼了一声,两人浑身一僵,赶忙开口。 “小人乃是平夷县贼曹下吏吴归……” “小人乃是平夷县贼曹下吏安牛……” “……” 鱼禾沉吟着道:“贼曹下吏?县衙门下五吏之一的贼曹掾的属下?” 一县县令门下,有五为主吏,贼曹掾便是其中之一,主管一县兵卫和缉拿捕盗。贼曹下吏,便是贼曹掾的手下。 吴归和安牛听到鱼禾的话急忙点头。 鱼禾又问道:“你们为何会盯上那些老弱妇孺,据我所知,他们身上可没什么油水让你们捞。” 吴归和安牛吞吞吐吐,不肯说出实情。 鱼禾见此,没有含糊,果断下令道:“挖个坑,埋了吧。” 吴归和安牛听到要被活埋,吓的魂不附体,吴归率先开口,“小人们主吏家中有两座布坊,他看上了那些女子,让小人们将人抓回去,充作私属。” 私属就是奴婢、家仆、家奴。 在人口买卖没有被废除之前,豪门大族都喜欢买一些人回家充任私属。 相魁和巴山就是鱼氏私属。 而私属是豪门大族的私有财产。 豪门大族有任意处置私属的权利。 生杀全凭一心。 那些女子若是充了私属,恐怕一辈子都要被那个平夷县的贼曹掾奴役。 其子孙后代从一生下来,就会成为豪门大族的私属。 除非豪门大族大发善心,又或者被赠给贵人,不然祖祖辈辈都很难脱身。 也正是因为如此,私属出身的人,并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他们能享受到的所有社会地位,都是豪门大族赋予的,离开了豪门大族,他们就处在社会最底层,被人瞧不起。 “朝廷已经明令禁止了将良人纳入私属。你们贼曹掾算不算知法犯法?强掠良人充任私属,更是杀头的大罪。你们贼曹掾好大的胆子啊?” 鱼禾要是记得没错,新帝王莽在登基以后,为了废除奴隶制度、禁止人口买卖,制定了不少的律法。 为此还特地下令民间改了家奴、家仆、奴婢的称呼,通称为私属(为了区别于官奴)。 第0031章 收留还是不收留? 吴归和安牛听到鱼禾的话,有些傻眼。 一群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家伙跟他们讲朝廷律法,让他们有些不适应。 鱼禾见二人傻愣愣的盯着自己,皱眉道:“有问题?” 二人赶忙摇头。 鱼禾哼了一声,继续道:“你们身为官门中人,不替百姓做主,反而欺压百姓,简直是该死。” 吴归听到了‘死’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急忙解释道:“小人们也是听从上吏的命令行事,并非有意欺压百姓的。” 鱼禾冷笑道:“贼曹掾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去吗?” 吴归浑身一僵,说不出话。 鱼禾又道:“你们贼曹掾家中既然开得起布坊,那也应该有足够的人手,为何还要对那些女子下手?” 安牛看了一眼吴归,见吴归僵在那里不说话,就垂下头,小声的道:“自从平夷县被句町人占了以后,句町人就要求县宰每一岁上贡一万匹布,作为税赋。 平夷县内织布的作坊不多,仅有两三家。 很难完成句町人要求的一万匹布。 我们上吏瞅准了机会,开设了两间布坊,又搜罗了许多女子在里面日夜不歇的织布。” 鱼禾微微一愣,狐疑的道:“听你的说法,你们贼曹掾还是一个好吏?” 如今真是好吏,又怎么可能敢出抢人的勾当? 安牛小声的解释道:“那倒不是……上吏会将布匹高价出售给衙门,再从衙门的粮仓里,低价拿出粮食……” “然后再将粮食,高价卖给那些百姓?” 鱼禾不等安牛的话说完,就帮他补充上了最后一句。 安牛听到鱼禾的话,一个劲的点头。 鱼禾冷笑道:“你们贼曹掾还真会做买卖。你们县宰、县尉就不管吗?还是说你们县宰和县尉在其中也有份子?” 大新的县宰,就是大汉的县令。 王莽立新以后,不仅给全天下的地方改了名字,还帮许多官职也改了名字。 安牛低声道:“上吏是县尉的女婿,两间布坊都有县尉的份子。若不是县尉首肯,小人们根本不可能调动县里的县卒。 至于县宰……自从句町人占据了平夷以后,县宰就不管事了,整日里待在衙门里吃喝玩乐。” 鱼禾听完安牛的话,一边思量一边道:“如此说来,平夷县已经被你们县尉和贼曹掾掌控了?” 安牛缓缓摇头,“那倒不是,县内有几个大族,族内有不少青壮,县尉和上吏也不敢招惹他们。” 鱼禾沉吟道:“这么说来,你们县宰其实已经被你们的县尉和县里的那些大族给架空了?” 安牛垂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鱼禾的说法。 鱼禾一边分析着平夷县内的局势,一边问道:“那句町人呢?” 安牛没有搭话,反倒是吴归缓缓开口,“句町有一个叫弃的头领,每三个月会率领麾下的句町人到平夷县巡视。” “并没有进驻平夷县?也没有驻扎在平夷县附近?” “没有……” “……” 鱼禾盘问到此处,已经大致了解了平夷县内的状况。 平夷县如今名义上被句町人占据,可实际上还是汉人在管事。 只是管事的汉人,并不是朝廷派遣的县宰,而是平夷县县尉和平夷县几个大族。 平夷县县尉和平夷县的几个大族,如今正借着大难,在背后疯狂的敛财。 虽然安牛并没有提及平夷县几个大族在敛财的事情,但是鱼禾大致能猜测到。 县尉和贼曹掾手握着一县兵马,都奈何不了那几个大族,那就说明那几个大族的力量足以颠覆县尉和贼曹掾手里的兵马。 县尉和贼曹掾敢明目张胆的抢夺人口,倒卖粮食,几个大族并没有插手,甚至也没有阻止。 那就说明他们双方很有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在一起敛财,互不干扰。 具体的,还要等到进了平夷县以后再看。 鱼禾分析完了平夷县内的状况,盯着一脸不安的吴归和安牛二人道:“你们刚才说,你们要抢夺的是那些女子,那剩下的孩子和老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置?” 吴归和安牛听到这话,头压的更低,一句话也不敢说。 鱼禾看到了他们的反应,就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处置那些孩子和老人了。 老人们肯定会被他们杀死,孩子有可能会被他们杀死,有可能会被他们带回县里去,卖给那些大族当私塾,又或者卖到一些暗娼馆。 他们不敢说,就是害怕触怒鱼禾。 鱼禾幽幽的道:“你们羞于启齿,那就说明老人和孩子落到你们手里,下场估计不太好。往日里你们为非作歹,没人惩治你们。 可今日遇到了我,你们的报应就到了。” 吴归和安牛猛然抬头,一脸惊恐的看着鱼禾。 吴归颤抖着出声求饶。 安牛更是趴在地上,一个劲的向鱼禾叩首。 鱼禾置之不理,只是吩咐相魁道:“送他们上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相魁笑呵呵的应答了一声,拖着吴归和安牛就进入到了密林深处。 没过多久,密林深处就响起了两声绝望的惨叫声。 鱼禾听到惨叫声,略微叹了一口气,他觉得相魁没听他的话,还是闹出了动静。 但他并没有因此去责问相魁,他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心思。 处置了吴归和安牛以后,鱼禾回到了鱼丰等人休息的地方。 鱼丰霸占着一张大大的兽皮,躺在上面假寐。 在他身边,还有其他六盘水义军也躺在兽皮上假寐。 刘川如同一个陀螺一般,弯着腰,抚摸着杂乱的胡须,在六盘水义军中间晃悠,时不时的蹲下身,查看六盘水义军是否在刚才一役中受伤。 张武早就安置好了那些老弱妇孺,如今正蹲坐在鱼丰身边,静等着鱼丰清醒。 鱼禾迈步走到鱼丰身前的时候,鱼丰缓缓睁开了眼。 他应该是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等鱼禾,所以并没有睁眼。 “审问的如何?” 鱼丰问了一句。 鱼禾道:“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平夷县内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一些。” 鱼丰点了点头,道:“那我叫刘川、相魁他们过来,一起议一议。” 鱼丰让出了半边兽皮,吩咐鱼禾和张武坐下,又派人去召来了刘川、相魁、漕少游、彭三。 几个人坐定以后。 鱼丰缓缓开口,“平夷县内的情况,已经打探的差不多了,找你们过来,就是准备议一议,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鱼丰话音落地,其他人还没有开口,张武抢先一步说道:“在议平夷县的问题之前,是不是该议一议如何处置那些老弱妇孺?” 鱼丰瞥了张武一眼,道:“之前我不是说过了吗?如何处置那些老弱妇孺,你和禾儿看着商量。” 张武坦言道:“卑职原想着在他们中间选出一两个领头的,让他们离开,可鱼禾说,那些人留着似乎也不是坏事,所以卑职就没有擅自做主,让他们离开。” 鱼丰下意识的看向了鱼禾,其他人也纷纷看向鱼禾。 他们都觉得那些老弱妇孺是累赘。 他们看不出那些老弱妇孺跟着他们,对他们有任何益处。 鱼禾见众人看着自己,就笑着道:“此处不比六盘水,我们虽然危险,但还没有到朝不保夕的地步。那些老弱妇孺,看着无用,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们逃出了六盘水,就不能再继续以兵卒的样子示人,那样很容易被人当成一种威胁,一直惦记着。 我们脱掉了甲胄,藏起兵刃和马匹,混在他们当中,就没人把我们当成威胁。 我们也可以给那些我们要对付的人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我们很弱。 其次,我们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进入到平夷县,所以我们必须借着他们流民的身份,混入到平夷县中。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们虽然已经造反了,但我们不能一直以掠夺为生,更不能一直以军伍的形式存活下去。 那样下去,我们绝对不可能长存。 我们除了要有兵马以外,还得有长久的粮食和钱财来源。 如此我们才能够不断的壮大,而不是昙花一现。” 鱼丰、张武、漕少游、刘川四人听到鱼禾的话,若有所思。 相魁、彭三则想都没想。 他们两个就是两个听命行事的人。 鱼丰和鱼禾下令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其他的他们并不愿意多想。 刘川在短暂的思索过后,抚摸着胡须道:“老朽觉得,少主说的有道理。” 张武看着众人道:“我们都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又如何安置那些老弱妇孺?他们跟着我们,不仅会影响我们作战,还会不断的消耗我们的粮食。 就算要收留他们,也得等到我们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以后才行。 现在不行。” 漕少游赞同的点头道:“张武说的对,就算要收留他们,也得等到我们站稳脚跟以后。” 鱼丰分析着双方的话,没有言语。 鱼禾盯着张武和漕少游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等我们站稳脚跟以后,他们很有可能就被人祸祸没了?” 张武沉声道:“乱世,不缺流民。” 张武的话很残忍,但也很现实。 漕少游附和道:“我们得先保证自己活着,才能救其他人。” 鱼禾又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等我们站稳脚跟以后收留的人,会有我们危难之际收留的人忠诚吗?” 第0032章 你是不是藏拙了? 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得人心。 危难之际收留的人,肯定比太平祥和的时候收留的人更忠诚。 六盘水义军就是一个例子。 鱼禾和鱼丰在他们垂死之际,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便死心塌地的跟着鱼禾和鱼丰。 鱼丰几次率领着他们踏上战场,他们作战都十分勇猛、即便是受了伤,也不会畏战,更没有说过半句怨言。 要知道,他们中间大部分人只是兵营里的更卒和民夫,在兵营里负责的只是一些守卫和后勤,武力根本不如兵营里的正卒,也很少在战场上撕杀过。 可他们被鱼禾和鱼丰救了以后,表现出的斗志和骁勇,丝毫不输给正卒。 鱼禾和鱼丰父子看似收拢了一批属下,可实际上更像是收拢了一批死士。 一批只愿意为鱼禾和鱼丰父子赌上性命的死士。 鱼禾趁着老弱妇孺们危难之际,收留了老弱妇孺,老弱妇孺也会成为他们父子的死士。 虽然他们没办法帮助鱼禾和鱼丰父子在战场上撕杀,但是他们可以帮鱼禾和鱼丰父子营造营寨、种田储粮、锻造兵械。 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充作马骨,帮鱼禾和鱼丰父子吸引更多的逃难的百姓。 鱼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后,才决定收留那些老弱妇孺的。 他知道那些老弱妇孺跟着他们,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所以才决定收留他们。 他并不是脑袋一热,心肠一软,什么也没考虑,就将老弱妇孺收入麾下。 张武不知道鱼禾的心思,在听到了鱼禾的话以后,皱眉道:“我们现在还在逃命,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考虑怎么活下去,而不是收拢其他人的忠心。” 漕少游在一旁郑重的点头,表示赞成张武的说法。 鱼禾提醒道:“我们已经逃出了六盘水,暂时已经脱离了危险,在江关校尉查清我们的身份之前,我们是安全的。” 张武沉声道:“江关校尉什么时候能查清我们的身份,什么时候请兵围剿我们,我们谁也说不准。也许我们刚收留了那些老弱妇孺,江关校尉就率兵杀过来了。 到时候我们是丢下那些老弱妇孺继续逃命呢? 还是为了那些老弱妇孺,跟江关校尉率领的人死战到底? 我们在六盘水兵营内击溃了约有两百多正卒,江关校尉要剿灭我们的话,肯定会派遣更多的兵马。 人数只要超过了五百,我们就难以招架。” 张武深知,他们此前攻打六盘水兵营,之所以能够取胜,完全是因为他们谋划得当,而不是说他们手里的力量足以碾压六盘水兵营。 江关校尉只是一时大意,被他们偷了家。 江关校尉若是认真起来,率领重兵前来围剿他们,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鱼禾盯着张武道:“我们现在在平夷,江关校尉要率领着兵马进入平夷,也得问一问句町人答应不答应。我想,平蛮将军冯茂也不会允许江关校尉擅自转移战场。” 平蛮将军冯茂如今在巴蜀等地疯狂敛财,他才没闲心让江关校尉率领着兵马赶到平夷,再开辟出一处战场。 眼下西南战局陷入到焦灼中,他可以一边抽空巴蜀的青壮去跟句町人和滇人打消耗战,一边安心的在巴蜀之地疯狂敛财。 再开辟出一处战场,战局很有可能就会出现巨大的变化。 到时候冯茂不仅没办法继续敛财,还得带着自己的精锐再次投入战场。 冯茂只要不蠢,绝对不会再次率领精锐踏入战场。 他在巴蜀等地疯狂敛财,又强占了百姓们的屋舍,弄的百姓们怨声载道。 他现在封锁着消息,所以前方的巴蜀儿郎们,并不知道他们在前方作战的时候,他们的家人已经被冯茂给祸害了。 一旦他率领着精锐再次投入战场,他封锁的消息就会迅速的传到巴蜀儿郎的耳中。 到时候冯茂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句町人和滇人了,还有巴蜀的一众儿郎。 巴蜀的儿郎们一旦反了,整个益州就会陷入到混乱当中。 王莽知道此事以后,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送冯茂和冯茂的家人去死。 所以,冯茂只要不蠢,绝对不可能再多开辟出一片战场。 鱼禾在看到了那些老弱妇孺,了解了冯茂在巴蜀之地的所作所为以后,就知道冯茂为了敛财,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 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努力的维持着现状,继续敛财。 鱼禾相信,冯茂能坐上平蛮将军的位置,绝对不是那种蠢的无可救药的人。 所以冯茂绝对不会为了他们几十个反贼,再开辟出一片战场。 张武并不知道,鱼禾已经通过一些断断续续得到的消息,了解到了冯茂和江关校尉的处境。 他听到了鱼禾的话以后,继续道:“若是我们遇到句町人呢?” 鱼禾闻言,微微直起身,老神在在的道:“句町人并没有在平夷县内大肆屠戮,反而让平夷县的人每一岁上贡一万匹布。 那就说明句町人并没有屠戮的心思,他们也有所求。 真要撞上了句町人,除了人以外,他们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相信句町人也不会太为难我们一群流民。” 张武又道:“江关校尉若是冒险带人杀进平夷呢?” “那他得先考虑考虑,该如何应对句町人。我们可以用鸡头山的张兴牵制六盘水兵营的兵马,也可以用句町人剿灭江关校尉的人。” “你想故技重施?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谁是狼?对我们而言,江关校尉才是狼。句町人虽然也贪婪,但绝对没有江关校尉胃口那么大。句町人只求财货,但是江关校尉却想要我们的命。” “……” 鱼禾和张武一问一答,说了很久。 鱼丰等人心中的疑惑、顾虑,随着他们的问答,渐渐的解开了。 鱼丰见鱼禾说的张武哑口无言,就缓缓开口,“行了,你们两个人的心思,我已经明白了。禾儿想收留那些老弱妇孺,为我们以后做准备。张武觉得那些老弱妇孺是累赘,怕他们拖累了我们。 你们两个人的想法,都有道理。 如今你二人各持己见,僵持不下,不如取个折中的法子。 我们暂且收留那些老弱妇孺,带着他们进入平夷县,为他们谋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一旦江关校尉带人找上了我们,我们没办法照顾他们的话,就将他们留在平夷县。” 鱼禾听到鱼丰这话,心头苦笑一声,没有再言语。 鱼禾已经将张武辩的哑口无言了,张武已经有了几分被他说服的感觉。 鱼丰在张武服软之前,果断开口,打断了他们二人的谈话,给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明显是在维护张武的面子。 张武沉吟着道:“那就依照军侯的意思办。”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鱼丰在众人附和以后,看向了鱼禾,道:“你做事越来越稳妥了,你既然决定了收留那些老弱妇孺,应该也有安置他们的办法吧?” 鱼禾点头道:“我们得先找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让他们住下,还得派人去清理刚才的战场。两个小吏,十多个县卒,突然就没了,平夷县内的人肯定会追查,在我们没有在平夷县内站稳脚跟之前,不能让人知道人是我们杀的。” 鱼丰思量着道:“找落脚的地方的事情,就交给漕少游和相魁去做。清理战场的事情,让张武跑一趟。” 鱼禾继续道:“我得尽快去一趟平夷县城池内,了解一番平夷县内的详情。” 虽然鱼禾从吴归和安牛口中,已经知道了平夷县内的大致状况。 但是鱼禾还得亲自赶往平夷县,去证实一下。 鱼丰微微皱眉。 他担心鱼禾孤身入城,会有危险。 鱼禾看出了鱼丰的心思,又道:“我会扮作游商,向他们收一些山货,相信他们还不至于对一个小游商下手。” 鱼丰沉吟了一下,道:“等相魁和漕少游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以后,你再去平夷县内。” 鱼丰言外之意,是要让相魁和漕少游跟着鱼禾一起去平夷县,保护鱼禾。 鱼禾知道鱼丰是一片好意,所以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此事。 “事不宜迟,动身吧。” 鱼丰吩咐了一声。 张武等人起身,纷纷向鱼丰行了一礼,各自去忙了。 鱼禾则留在鱼丰的身边,没有动。 鱼丰在众人走后,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鱼禾。 鱼丰原以为,鱼禾死过一次了,经历了生死的磨难,变聪明了,也开窍了。 可鱼禾表现出的一切,已经没办法用开窍解释。 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辩才、心智、谋略,远超同龄人。 甚至也超过了他这个当阿耶的。 鱼禾感受到了鱼丰复杂的目光,略微有些疑惑的道:“阿耶,怎么了?您是不是对我的安排有疑问?” 鱼丰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臭小子,你以前是不是一直在藏拙?” 鱼丰没想过鱼禾的灵魂真的换人了,他也没往那方面想。 他思量了许久,觉得鱼禾以前有可能在藏拙。 第0033章 入平夷 鱼禾听到了鱼丰的问话,就知道鱼丰又对他起了疑,他并没有慌乱,只是愣了一下,对着鱼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阿耶发现了吗?” 鱼禾的笑容很灿烂、很温和、很阳光。 只是鱼丰并没有被鱼禾的笑容打动,他对着鱼禾就是一顿猛抽。 一边抽,嘴里还一边念叨。 “臭小子……让你藏拙……让你藏拙……” “你如果没藏拙,族里肯定推荐你去太学……” “你若是在太学内展露头角,再攀上一两个太学的大贤当先生,少说也能混一个郎官,根本不需要跟着我到西南受苦……” “……” 鱼丰恨铁不成钢,他觉得鱼禾明明很聪明,却一直藏拙,错过了大机缘。 鱼禾没有在意鱼丰的话,因为鱼丰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他们父子已经走上了造反的道路,新朝上下绝对不可能收容一个反贼进入太学。 虽然新朝的太学内培养出了不少反贼。 可人家那是离开了太学以后才成为反贼的。 鱼禾是还没进入太学就成了反贼。 鱼禾眼见鱼丰越打越起劲,顿时就生出了一点不孝的想法,只是考虑到自己的武力比鱼丰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果断放弃了。 反正当爹的打孩子,也是一个传统。 为此还诞生出了不少流传甚广的民间俗语,比如‘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谁家要是不打孩子,不仅不会受到人称赞,反而还会被人鄙视。 一旦孩子在他们的娇惯下做了什么错事,各种讥讽的话就会扑面而来。 ‘瞧,他们家平日里惯着孩子,把孩子惯坏了吧?’ ‘这要是每天打一顿,也不至于闯出这么大的祸。’ ‘……’ 鱼禾找了无数理由,让自己放弃了不孝的想法,直到鱼丰打够了,才缓缓开口,“阿耶,打够了?” 鱼丰哼了一声,没有言语,似乎在生闷气。 鱼禾继续道:“阿耶若是不打了,那我有一些话想跟阿耶说。” 鱼丰瞪了鱼禾一眼,一脸不满。 鱼禾沉吟着道:“阿耶此前在六盘水的时候,是不是想等我身上的烟瘴之毒痊愈以后,带我返回族里?” 鱼丰不想回答,但是看到了鱼禾一脸认真的在发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有那个想法,你我一旦逃离了西南,就是代罪之身,回到族里以后,族里恐怕要拿出不少积蓄贿赂贵人,才能脱罪。” 鱼禾听到此话,略微点点头。 鱼丰所言,跟他猜想的差不多。 “那阿耶为何不说?阿耶当时如果说了,我们也走不到这一步。” 面对鱼禾的疑问,鱼丰脸上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他不是不说,而是没办法说。 他们要逃离六盘水,要回到咸阳,还是得想办法破开新军的围困。 鱼丰想不到在不惊动新军的情况下,回到咸阳的办法,所以一直没有开口。 他难道要告诉鱼禾,他无能,想不出脱困的法子,所以什么都藏在心里? 鱼禾见鱼丰不肯开口,就继续道:“阿耶,我们是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应该说出来,我们父子一起参详。 有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鱼禾推心置腹的跟鱼丰讲了许多。 鱼丰听完了以后,瞥了鱼禾一眼,“以后有事,我会跟你商量。” 鱼丰并没有听进去鱼禾讲的一堆大道理,他之所以说这话,主要是觉得,当初他如果把心里的想法告诉鱼禾的话,鱼禾或许能够想出办法,让他们回到咸阳。 是他自己太高看自己了,不肯跟人说心里话,才让他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鱼禾满意的点点头,他知道他一番话没有白说。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 只要能够沟通,没有任何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如果不能沟通,一点点的小问题,最后也会变成大问题。 “你既然展露了智慧,以后也就藏不住了。以后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身边没个人可不行。以后巴山就跟在你身边,给你充个仆人。漕少游是你做主留下的,让他也跟着你。彭三对你敬重有加,让他也跟着你。 往后我不会再对他们下任何命令。” 鱼丰此话一出,鱼禾略微有些发楞。 鱼丰难道是要跟他分家? 不等鱼禾问出心中疑惑,鱼丰就摆着手,让鱼禾离开。 鱼禾起身,行礼过后,离开了鱼丰身边。 鱼禾走后,鱼丰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儿大不由耶啊……” 鱼丰在长吁短叹的时候,鱼禾已经猜倒了鱼丰将巴山、漕少游和彭三调配给他的目的。 鱼丰大概是觉得他能自己做主,也能自己做事了,所以给他调配了一些人手,供他使用。 鱼禾对鱼丰的调配,倒也满意。 反正他现在在六盘水义军中,用的最顺手的就是巴山、漕少游和彭三三人。 鱼禾离开了鱼丰身边,就召来了巴山、彭三二人,一起准备入平夷县城池的东西。 鱼禾既然决定伪装成一个游商,那就应该装扮出一副游商该有的样子。 六盘水义军的物资并不充裕,所以能拿得出手的货物不多。 目前能让鱼禾拿出去换钱的,有军备、盐、马匹。 军备上面有汉阳都尉府的标识和江关都尉府的标识,即便是磨损了标识拿出去贩卖也会被人看穿。 盐铁如今是官营。 盐拿出去了,不等贩卖给百姓,平夷县的官员恐怕就会带人将他们尽数拿下,侵吞了他们的盐和人。 剩下的就只有马了。 汉、新两朝,并不缺马,所以对马市的管束,并没有宋朝那么严格。 汉、新两朝并不禁止贩卖马匹。 所以鱼禾决定充任一个马商。 鱼禾挑选了六匹良马,又挑选了十几匹在赶路的时候受伤的马,混在了一起。 鱼禾之所以挑了这么多马,就是为了区别于平夷县小吏和县卒们骑的那些马。 平夷县小吏和县卒被他们宰了,平夷县的县尉迟早会知道。 到时候肯定会派人追查一番。 鱼禾拿出的马若是比平夷县小吏和县卒们骑的马少、又或者数量相当,肯定会引起怀疑。 鱼禾挑选好马以后,又找了一些干净的粗布麻衣。 带了一些钱财,拿了一些肉干。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 出去寻找落脚的地方的相魁和漕少游回来了。 二人脸上皆带着笑意,看来收获不小。 “主公,少主,在西边三里外,有一处荒村,我们可以在那儿落脚。” 相魁见到了鱼禾和鱼丰,就兴奋的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分享给了他们。 “荒村?” 鱼丰疑问。 漕少游点着头道:“是一处荒村,没有人烟,只有一群有些残破的屋舍。” 鱼丰点着头,问道:“周遭有没有强敌,又或者是猛兽?” 相魁和漕少游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 鱼丰沉吟着道:“没有强敌,也没有猛兽,确实是一处不错的落脚地。” 鱼丰缓缓起身,“我也去瞧瞧,你们让人收拾好东西,我们随时过去。” 鱼丰有点不放心,所以决定亲自跑一趟。 鱼丰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回来以后,就告诉众人。 “那一处荒村,荒废已久,除了屋舍年久失修外,并没有其他的大问题。” 鱼丰说完这话,就招呼着众人往荒村转移。 鱼禾在这个时候,也该动身前往平夷县了。 鱼禾在鱼丰千叮咛万嘱咐中,带着相魁、巴山、漕少游,以及三个六盘水义军的汉子,前往了平夷县城池的方向。 临走的时候,张武喊住了鱼禾,给了鱼禾三十金。 张武此前在六盘水得了三百金,招揽人手花费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留在手里。 张武只给了鱼禾三十金,并不是因为张武吝啬。 而是张武清楚,财帛动人心。 鱼禾若是带的金子多了,别人有可能会杀人夺财。 鱼禾拿了金子,带着巴山、相魁、漕少游等人,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赶往了平夷县城池。 傍晚的时候,一行人抵达了平夷县城池门口。 平夷县是一座小城。 占地面积并不大,仅有三里地左右。 城墙是用石头和泥土混合着堆砌而成,仅有一丈高。 守在城门口的县卒,只有四人,正躺在低矮的城门洞子下打哈欠,对过往的行人置之不理。 鱼禾一行出现后,他们才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鱼禾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觉得能从自己身上捞一点油水,所以才打起了精神。 鱼禾一行策马到了城门洞子下,就被平夷县县卒拦下。 鱼禾跳下了马背,陪着笑脸冲着四个县卒拱了拱手。 “几位……有礼……” 县卒们一边打量着鱼禾一行,一边散漫的问道:“打哪儿来的?做什么的?可有身份凭证?” 鱼禾取出了一些木制的符牌递给了县卒,笑着道:“小人等人是从巴蜀而来的游商。” 鱼禾递出的符牌便是信物凭证。 那是他问巴蜀逃难的那些老弱妇孺们要的。 第0034章 男人也喜欢八卦 县卒们查看了一番鱼禾给的符牌。 符牌上并没有关于鱼禾一行人是游商的信息,只是大致的介绍了一下鱼禾一行人的姓名、籍贯、样貌特征。 县卒们看完了符牌,还给了鱼禾,咕哝着道:“你们还真是从巴蜀来的,听说巴蜀最近可不太平,平蛮将军冯茂在巴蜀折腾的很厉害。” 鱼禾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搭话。 一个敌占区的县卒,居然说有重兵屯守的巴蜀最近不太平,多少有点违和感。 县卒们见鱼禾不答话,就继续道:“你们是做什么买卖的?” 鱼禾陪着笑脸道:“贩马……” 说话间,鱼禾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队。 县卒们听到这话,四个人对视了一番,流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 “贩马可是大买卖……” 县卒们语气幽幽的感叹。 鱼禾苦笑着道:“您说笑了,贩马虽然能赚点钱财,可为了贩马,小人们一行出生入死多次,可以说是拿命在换钱。 如今巴蜀不太平,小人们没办法在巴蜀做买卖,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不得不以身犯险,跑到平夷来。” 县卒们听完了鱼禾的话,略微一愣,随后赞同的点点头。 巴蜀不太平,平夷如今被句町人名义上占了。 鱼禾一行从巴蜀到平夷,不仅要面对道路上的强人、游侠儿,还要面对官兵以及句町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客死他乡。 确实是在拿命还钱。 “看你做买卖也不容易,我们兄弟几个也不为难你。一匹马三个钱,一个人五个钱,给得起钱,你们就进,给不起,你们就去别处。” 县卒们明码报价的问鱼禾要钱,言语十分光棍。 鱼禾怀揣着三十金,县卒们要的这点,对他而言是毛毛雨。 但是为了体现出商人重利的样子,鱼禾死皮赖脸的跟县卒们磨了一会儿,让县卒们少要点。 最终在县卒们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的时候,鱼禾一脸肉痛的拿出了一百文钱,递给了县卒。 县卒们拿到了鱼禾的钱,没有丝毫掩饰的荡着鱼禾的面分起了钱。 鱼禾看着自己的钱被他们踹进了怀里,一脸肉痛。 县卒们拿了钱,骂骂咧咧的让开了路,让鱼禾一行进了平夷县。 鱼禾一进平夷县,脸上肉痛的神色瞬间没了。 鱼禾刚才表现出的市侩、肉痛,明显是装出来的。 漕少游策马凑上前,一脸感慨的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心疼那些钱,没想到只是骗人的。” 鱼禾瞥了漕少游一眼,“人的贪婪是没有尽头的,他们要多少,你痛快的给多少,他们就会要更多,甚至还会想尽办法将你身上所有钱财都搜刮干净。 平夷县现在不归朝廷管,句町人名义上占了平夷县,也不管平夷县的事务。 惹急了他们,他们闹出了人命,也不一定会有人管。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探查平夷县的消息,而不是在平夷县闹事,所以得谨言慎行,不能跟他们起冲突。” 漕少游感叹道:“做官也好,当兵也罢,果然都没有游侠儿自在。” 鱼禾跨坐在马背上没有搭话。 做游侠儿是自在,可终究上不了台面。 而且游侠儿那种随心所欲做事的性格,很容易将一桩小事,闹成大事。 也很容易将一桩能用钱财解决的矛盾,变成一桩血案。 就像是刚才入城,若是依照着漕少游的性子的话,面对着那些县卒们的敲诈勒索,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挥剑伤人。 一旦伤了那些县卒,打草惊蛇。 那鱼禾一行想要在平夷县落脚的愿望,就会落空。 鱼禾和漕少游攀谈过后,仔细打量起了平夷县城池。 鱼禾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一座两千多年前的古城,所以打量的很仔细。 平夷县城池内的街道,是用熟土垫成的,约有一丈宽,街道两旁有不少挂着幌子的店铺。 大多数是土木、石头垒起的,只有少数是纯木制的小楼。 街道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零零碎碎的。 街道两旁的店铺打开着门户,但是进出的客人并不多。 只有食肆和春楼的客人比较多。 鱼禾一行带着二十多匹马在街道上穿行,十分引人注目。 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店铺里偶尔也有人探出脑袋,仔细的打量着鱼禾一行。 鱼禾在平夷县城内行了一半,找了一个相对热闹的食肆,勒马停下。 食肆里面很热闹,听说是县外的山民捕获了一头黑熊,被食肆的主人高价买下。 食肆的主人光邀平夷县的老饕,到他店里品尝贵人们才能吃到的熊肉。 鱼禾听到有熊肉吃,生出了几分兴趣,就选择在食肆落脚。 食肆的主人是一个四旬上下的汉子,留着一副长须,穿着简单的襦衣,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奸商。 他见到鱼禾一行在自己食肆门口停下脚步以后,脸上流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他仔细观察过,鱼禾一行有六人、二十多匹马。 人吃马嚼下来,一顿可得花不少钱。 平夷县县城,可不必长安等繁华的地方。 往日里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到,客人也少之又少。 唯有过节的时候,或者是每一旬赶集市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 所以鱼禾一行在他食肆落脚,那绝对是一桩大生意。 虽说他食肆里的客人已经很多了,可做生意的,哪有嫌弃客人多的道理? “几位,有什么吩咐?” 食肆的主人在鱼禾一行下了马背以后,主动迎上前询问。 不等鱼禾开口,食肆的主人就主动介绍,“鄙店今日有熊肉,价钱不高,十五钱一斤。店后有马圈,圈内有上好的草料,也有仆人专门伺候。” 熊肉,十五钱一斤,倒不算贵,甚至可以说是贱卖。 放在长安等繁华的地方,十五钱根本买不起一斤熊肉。 食肆主人之所以要价低,是因为平夷县消费水平低,他拿到熊肉的价格也低。 平夷县内能出的起高价吃熊肉的人,也不可能从他手里卖熊肉。 人家会直接从山民手里弄一整只回去,又或者让家里的私属去猎熊。 古代娱乐匮乏,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大族子弟,经常会呼朋唤友,出去狩猎。 又或者招揽一些游侠儿,出去搏熊杀虎,彰显勇猛。 总之,大族不缺野味,也不缺珍贵的野味。 反倒是寻常人很少能吃到珍贵的野味。 所以食肆主人弄一头熊吸引人,能招揽不少生意。 “有熊肉,那我可得尝尝。” 鱼禾笑着说了一句,顺手将马缰绳递给了食肆的主人。 食肆的主人见此大喜,急声招呼了店里的仆人过来帮鱼禾一行安顿马匹,然后他亲自带着鱼禾一行进入到了食肆。 食肆不大,占地约有两亩左右,后面有马圈、食肆主人和仆人们住的小院。前面是一个棚子,棚子四周立着住子,里面摆放着十几套矮桌,以及一些长长的凉席。 鱼禾一行进入食肆之后,食肆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一直注视着鱼禾一行。 鱼禾一行在食肆主人引领下,跪坐在了一张矮桌前。 坐定以后,食肆主人介绍起了店里烹饪的熊肉。 鱼禾听了许久,笑着吩咐道:“熊掌可有去处?” 食肆主人介绍的熊肉里,并没有熊掌,所以鱼禾问了一声。 食肆主人听到鱼禾这话,略微愣了一下,然后陪着笑脸道:“客人,熊掌倒是还留着,只是价钱可不便宜。” 鱼禾点着头道;“价钱好说,只是不知道你如何烹煮?” 食肆主人一愣,脱口而出,“自然是配上香料,一起炖煮。” 鱼禾摇头,笑着道:“我听闻熊掌裹一层蜂蜜,蒸着吃最好。不如试试?” 食肆的主人迟疑了一下,道:“客人,若是蒸出来的味道不如人意,鄙店可不退。” 鱼禾摆摆手道:“你照做就是了。钱一文也不会少。” 食肆主人见鱼禾也是一个痛快人,当即答应了一声,吩咐仆人照顾着鱼禾一行,他亲自去料理熊掌。 食肆主人一走,食肆里的其他客人们顿时说起了话。 “能吃起熊掌的人可不多……” “那可不,蜂蜜和熊掌一起蒸,那蜂蜜都得蒸没了……寻常人谁吃得起……” “……” 食肆里的客人们七嘴八舌的说这话。 鱼禾听了几句,摇头一笑,没有再听。 无非就是一堆酸话罢了。 鱼禾吩咐食肆的仆人,拿了两壶浊酒,跟巴山、漕少游、相魁几人分食了起来。 食肆的客人们议论了鱼禾一行许久以后,估计也觉得没有兴趣,就开始议论起了平夷县内的各种趣事。 鱼禾在他们说起了平夷县内各种趣事的时候,下意识的就竖起了耳朵。 人,是一群喜欢八卦的生物。 不仅女人喜欢八卦,男人也喜欢八卦。 最早的最喜欢讲八卦的,其实是男人。 讲一段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听别人吹捧和称赞,那绝对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鱼禾之所以选择在食肆落脚,也是为了听一些消息。 第0035章 平夷县的现状 “听说了吗?墙氏细君跟马夫私通,被墙氏家主给撞了个正着。” “还有这事?” “那可不,墙氏近些日子为何关起门户,不见外人?就是因为出了一个私通马夫的主母,弄的全族上下颜面无光,不敢见人。” “墙氏的细君,我倒是见过,模样秀丽,是个难得的美人,据说家学渊源,是个知礼的,怎么会跟马夫搅和在一起。” “……” 食肆里的人,小声的聊着平夷县里大族发生的八卦。 鱼禾一边品酒,一边细细的听着。 听了许久,鱼禾大致听清楚了他们在聊什么。 平夷县有三大豪族,墙氏、张氏、曹氏。 张氏和曹氏,是平夷县本土豪族。 墙氏是个罕见的姓氏,墙氏的人多居在巴蜀,平夷县的墙氏是从巴蜀迁移过来的,借着巴蜀宗族的力量,他们在平夷县站稳了脚跟,用了不到十年,就成为了和张氏、曹氏分庭抗争的豪族。 墙氏的细君,也就是墙氏主母,是名门之后。 具体是那个名门,食肆里的客人并没有提及。 墙氏家主年迈,却娶了一房比他还小两轮的娇妻。 娇妻独守空房,难免有些孤寂。 恰巧就碰见了能说会道的墙氏马夫。 墙氏马夫也能编,说自己是卫青托世,说墙氏细君是汉平阳大公主托世,此番在墙氏相逢,就是为了再续前缘。 墙氏细君本就孤寂,又碰上了一个会骗人的马夫,一来二去就相信了马夫的鬼话,两个人就勾搭在了一起。 墙氏家主知道了此事以后,气晕了过去。 墙氏自此关上门户,不见外人。 墙氏是如何处理马夫和墙氏细君的,没人知道。 但是曹氏和张氏得知此事以后,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争先恐口的登门,想跟墙氏联姻。 曹氏和张氏之所以没有趁机落井下石,是因为三家拥有共同的对手,那就是平夷县县尉。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墙氏有矿。 年前的时候,墙氏在他们所属的山林中,发现了一处银矿。 矿脉不大,但是墙氏却无力开采。 墙氏的跟脚在巴蜀,如今平夷被占,巴蜀被冯茂折腾的一团糟,墙氏根本没办法得到宗族的支持,自然凑不够人手去采银矿。 曹氏和张氏瞅准了这个机会,想从墙氏手里买走银矿。 所以两家不惜送上自己家中最美的女子和墙氏联姻。 只是墙氏的族人如今闭门不出,他们空有美娇娘,却送不出去。 食肆里的客人们对男男女女的事情十分热衷,对于平夷县豪族之间的局势,提及的倒是不多,仅有只字片语。 但这些只字片语,恰恰就是鱼禾想要的。 鱼禾通过他们的只字片语,渐渐的推断出了一些平夷县的大体局势。 平夷县的局势,跟吴归和安牛说的差不多,仅有一些细小的差别,但是问题不大。 平夷县内的三大豪族,如今都盯着那一处银矿,所以鱼禾他们在平夷县内做什么的话,三家应该不会插手,除非鱼禾一行弄出的动静过大。 没有三大豪族插手,鱼禾一行想在平夷县做什么的话,倒也容易。 唯一能对鱼禾一行造成伤害的,就只剩下了那位掌控着平夷县兵力,暗中掌控着平夷县的县尉。 食肆的客人们似乎并不愿意提到那位县尉。 关于他的消息,客人们一句话也不谈。 就在鱼禾分析着平夷县各大势力的时候,食肆的主人已经端着一尊青铜制的食器,出现了在鱼禾面前。 食肆的主人脸上的神情很精彩,有一点点不可思议,又有一点点震惊。 鱼禾看到食肆主人的神情的时候,大致猜倒了食肆主人干了些什么。 “偷吃了?” 鱼禾在食肆主人放下了食器以后,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用蜂蜜裹着熊掌蒸,并不是什么独家秘方。 但凡是能吃得起熊掌,又经常吃熊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秘方。 然而,能吃得起熊掌,又经常吃熊掌的,无一不是达官贵人。 在达官贵人们眼里随处可用的东西,在食肆主人眼里,那就是了不起的秘方。 食肆主人必然是偷偷尝过了用蜂蜜蒸出的熊掌,所以才流露出不可思议和震惊的神情。 食肆主人听到了鱼禾的话,也不害怕,反而一脸歉意的笑道:“我怕做的东西不合客人的胃口,所以先尝了尝。” 鱼禾笑问道:“尝出了什么?” 食肆主人一脸认真的赞叹道:“绝顶美味。” 鱼禾哈哈一笑,不再言语,吩咐相魁、漕少游、巴山等人吃起了食器里的熊掌。 食肆的主人将熊掌蒸的很烂,蜂蜜已经渗进了熊掌里。 挑起一块,放进嘴里,熊掌上的肉和蜂蜜瞬间在嘴里花开,味道又甜又香。 相魁、巴山瞪大了眼,一个劲的在挥筷子。 漕少游一边奋力的抢着熊掌,一边嫌弃的低声嘟囔着,“熊掌蒸的太烂了,少了一丝嚼劲,有点失败……” 显然,漕少游是一个吃过熊掌的人,有可能数量还不少。 他跟着鱼禾一行吃糠咽菜折腾了好几个月。 虽然食肆主人烹饪的熊掌并不能令他满意,但他还是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鱼禾觉得熊掌新奇,自然也多吃了几口。 只是他并没有像是漕少游、相魁、巴山几人那样争抢。 鱼禾平日里对吃的东西并不讲究,但是真的讲究起来,眼前的熊掌还不入他的眼。 倒不是说食材不够顶尖,而是食肆主人的烹饪手艺实在太差。 鱼禾仅仅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漕少游几个人为了争抢熊掌,一个个像是斗鸡一样,吵吵闹闹的。 他们的吵闹声,自然引起了食肆里其他客人的主意。 客人们并没有凑上前和鱼禾一行搭话,他们反倒是先和食肆主人搭话。 食肆主人毫不犹豫的将蜂蜜蒸熊掌吹嘘了一番。 客人们的兴趣顿时被勾起。 有人忍不住凑上前和鱼禾一行搭话。 鱼禾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就请他们吃了一杯浊酒,吃了一口熊掌肉。 第一个吃了熊掌肉的人,毫不吝啬的将所有赞美的词语奉上,其他人顿时蜂拥而至。 鱼禾也没有小气,请他们所有人吃酒吃肉。 相魁和巴山有点不乐意。 在他们看来,少主留给他们的东西,那就是他们的。 多了漕少游和六盘水义军的三个汉子,他们已经不乐意了,其他人冲上来一起抢,他们更不乐意。 两个护食的家伙,看到了一群人围在了熊掌边上,就有伤人的意思。 鱼禾看出了他们二人的心思,果断出声提醒了他们。 一只熊掌,在众人分食下,迅速的被分光。 为了安抚相魁和巴山,鱼禾又吩咐食肆的主人再蒸一只熊掌。 在食肆主人重新去烹饪熊掌的时候,鱼禾和食肆里的客人也聊了起来。 有了酒肉开路,食肆里的客人对鱼禾的提问,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鱼禾在和他们攀谈中得知,曹、张、墙三大豪族,各有产业,如今正借着平夷县被句町人占据的空挡,大钻律法的漏洞。 比如,墙氏发现的银矿,依照新朝律法,那就是国有的财产。 但是在平夷县被句町人占据以后,他们仗着自己跟句町人交好,族中又有不少青壮,所以果断无视了新朝的律法,将银矿据为己有。 县衙里的县尉,想借着句町人占据平夷县的空挡,从三家口中分一杯羹,却被三家给顶了回去。 如今双方正打的火热。 平夷县的县宰,是个外来户,在平夷县没有什么根基,上任的时候又没带多少心腹,如今已经被彻底架空,整日里在县衙里饮酒作乐,醉生梦死。 “如此说来,平夷县的一切,现在都由县尉掌控?那县尉平日里处事如何?” 鱼禾在跟客人们攀谈了许久以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原以为客人会像是之前一样,争先恐后的说话,却没料到,此话一出,食肆里陷入到了一阵沉默当中。 没人言语,每个人眼中都有不甘和怒火。 鱼禾见此,大致猜测出了平夷县县尉平日里处事恐怕极不公平。 正当鱼禾准备继续发问的时候,就听到了食肆外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叫喊声。 食肆里的客人,听到了嘈杂的叫喊声以后,一个个面露怒容,却没有一个人言语。 许久以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客人对鱼禾哼声道:“你不是想知道县尉平日里处事如何吗?看看外面,你就知道了。” 鱼禾依照年长客人的指点,看向了食肆外,就看到了一群县卒,扛着两袋子打了许多补丁的布袋,口面跟着四个赤脚瘦弱的汉子。 县卒们扛着布袋,嘻嘻哈哈的走在街道上。 三个衣着破烂、赤着脚的汉子,跟在他们身后苦苦哀求。 三个汉子凑的太近了,县卒们会回过神,将他们一脚踹开。 三个汉子嘴里喊的是一种方言。 鱼禾即便是拥有前身的记忆,也有点听不懂。 还好食肆里有客人为鱼禾解释。 “咱们平夷县县尉的官威可不小,做买卖更是高招不断。句町人占据了平夷县以后,并没有在平夷县大肆屠戮,而是下令让平夷县每一岁上交一万匹布。 咱们这位县尉,瞅准了这个空子,强夺了两家布坊,又派人去山林里抓捕了不少孤苦无依的女子,关在布坊里帮他织布。 布织好了,就拿到衙门换成钱,再用钱从衙门的粮库拿出粮食,再将粮食贩卖给百姓。 随后在以收税的名义,将粮食收回去……” “狗屁做生意,他懂什么买卖,分明是在巧取豪夺!” “慎言,小心被抓进去……” “……” 第0036章 鱼禾告官 听食肆客人们的语气,似乎对这位县尉畏之如虎,这位县尉平日里恐怕没少仗着身份为非作歹。 “哎……” 食肆的客人眼看着县衙的县卒将三个瘦弱的汉子踹的满地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但是没有人出去帮那三个瘦弱的汉子打抱不平。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他们若是出去了,不仅帮不到那三个瘦弱的汉子,自己反而要惹一身臊。 “小郎君做的是什么买卖?” 有客人不愿意再看街道上的悲剧,他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鱼禾,随口问了一句。 鱼禾还要大事要做,也没有冲出去为那三个瘦弱的汉子强出头。 他听到了客人的话,也收回了目光,笑着道:“贩马……” 客人闻言一愣,起身向鱼禾一礼,“想不到小郎君居然是大族出身。” 鱼禾笑问道:“何以见得?” 客人笑着道:“贩马可是大买卖,寻常人家可没资格插手。我看小郎君年纪不大,谈吐却不凡,做的又是大买卖,又懂得烹饪熊掌的法子,必然是出身于大族。” 鱼禾略微思量了一下,鱼氏在咸阳也算是大族,就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客人的话。 客人见鱼禾点头,好心提醒道:“小郎君若是还有其他去处,还是尽早离开吧。平夷如今是一个多事之地,不适合久留。” 鱼禾故作惊叹装,“何意?” 客人故作高深的提醒道:“小郎君出身的大族,恐怕没办法影响到平夷。平夷内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太多,小郎君带的那些马中,有不少良马,能卖不少钱。 有人若是起了贪念,小郎君恐怕就要人财两失了。” 鱼禾施礼道:“多谢提醒。” 说完这话,鱼禾招呼着食肆的主人给那位提醒他的客人添了一壶酒。 鱼禾一行又在食肆里坐了许久,等到食肆的主人将另一只熊掌烹饪好,让相魁和巴山二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后,就扔下了铜钱,带着相魁和巴山等人离开了食肆。 鱼禾一行离开的时候,食肆的主人也吩咐仆人将鱼禾一行的马匹从后院牵出来。 食肆的主人是个实诚人,他将鱼禾一行带的马匹照顾的不错,喂了不少新鲜的草料,甚至还将鱼禾几个人的坐骑,齐齐的洗刷了一遍。 鱼禾一行骑着洗刷过的马匹,继续在平夷县内招摇过市。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几个人找了一个落脚的脚店,住了进去。 汉新两朝,没什么好的客栈。 主要是好的客栈,没有什么客源。 达官贵人们基本上住的都是驿站,又或者是豪族们为了招揽门客、宣扬名声开设的客馆。 走亲访友的百姓,也能花一点钱住在驿站,所以开客栈就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更别提开设好客栈了。 鱼禾等人身份有问题,住不了驿站。 鱼禾又不愿意跟平夷县的豪族有什么交集,更不愿意主动送上门去让豪族惦记,所以他不愿意住豪族们开设的客馆。 他选了价格低廉,且没有身份限制的脚店。 脚店里都是大通铺。 鱼禾一行人多,加上鱼禾给的钱足够多,所以脚店的主人就帮鱼禾一行准备清理出了一大间大通铺。 入夜以后。 鱼禾坐在一站油灯前,看着灯油燃烧冒出的黑烟顺着火苗徐徐升空。 漕少游、相魁、巴山三个人跪坐在鱼禾身边。 漕少游沉吟着道:“小郎君,我们还得在平夷县打探多久的消息?” 鱼禾笑着道:“已经打探的差不多了,从吴归和安牛哪儿得到的消息,也证实了。明日起床以后,你即刻出城去找我阿耶,让他们随时准备入城。” 漕少游一脸愕然,“入城?” 鱼禾看向漕少游,笑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漕少游急忙道:“当然不对,今天白天你也看见了。平夷县内的县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手里还握着平夷县县卒,我们要是不想办法除掉他,我们的人一旦入城,肯定会被他盯上。 他一旦看到了那些老弱妇孺,就一定会知道,是我们杀了他派出去的小吏和县卒。 到时候他肯定会冲我们发难。 虽说我们实力不弱,可是对上了一县的兵马,也得掂量掂量。 要知道,县衙门是有权从各地征调青壮充任县卒的。 他一旦下令征调一县县卒,我们入城就是送死。” 鱼禾点着头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所以在我阿耶一行入城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帮他们弄到一个合理的身份。让县尉无法下手。” 漕少游一脸不信。 鱼禾笑着道:“你还信不过我,忘了是谁设法让你们逃出六盘水兵营的?” 漕少游迟疑了一下,认真的道:“此事我会如实告诉恩主的。” 鱼禾摆手道:“随你。” 鱼禾说到此处,就没有再多言。 几个人就在脚店的大通铺内凑活着睡下。 次日。 天光刚刚放亮,漕少游就策马出了平夷城。 鱼禾和相魁、巴山几人简单的吃了一点脚店提供的食物,鱼禾留下了相魁和三个六盘水义军的汉子在脚店看着马匹,他带着巴山出了脚店。 “少主?俺们去哪儿?” 一出脚店,巴山就憨头憨脑的问了一句。 鱼禾一边整理着衣装,一边回答道:“去县衙?” 巴山挠了挠头,又问,“为啥去县衙?” 鱼禾没有多做解释,解释多了巴山也听不懂,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去了你就知道了。” 巴山听到此话,没有再多问,他跟在鱼禾身后,一路往县衙走去。 平夷县县衙,就在平夷城正中。 占地约有十亩,墙高不过七尺,酷似门楼的东西也不怎么威严,倒是门口的两尊法兽石雕十分威武。 县衙门口,守着四个身着兵卒服饰的县卒。 见到了鱼禾主仆出现以后,拦在了他们身前。 “做什么的?” “告官!” “……” 四个县卒上下打量着鱼禾主仆,见他们的穿着,不像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顿时嫌弃的摆摆手道:“告官去县尉的府上,贼曹掾如今在县尉府上审案。” 鱼禾听到此话,心里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好家伙,平夷县的县尉还真够厉害的。 不仅架空了平夷县县宰,甚至连平夷县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搬到自己府邸上去了。 平夷县县宰当的也真够窝囊的。 “我的案子,贼曹掾可处理不了,得请县宰出面才行。” 鱼禾认真的说了一句。 四个县卒齐齐一愣,然后哄堂大笑。 其中一个县卒讥讽道:“你是那个山里钻出来的?居然不知道平夷县早就换了主人?现在的平夷县,贼曹掾处理不了的案子,那就没人能处理了。” 如今平夷县的大权,被平夷县县尉所掌,贼曹掾又是县尉的女婿,他处理不了的案子,其他人自然也处理不了。 鱼禾施礼道:“此案有些特殊,必须见县宰才行,还望几位行个方便。” 四个县卒对视了一眼,盯着鱼禾。 “你就是这么让人行方便的?” 鱼禾感慨道:“几位,不是鱼某不懂得孝敬,实在是鱼某手里的钱财昨夜被人偷盗一空,身无分文。” “你的钱财被人盗了?” “既然是盗案,那更应该找贼曹掾了。” “你被盗了多少钱财?” “……” 四个县卒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鱼禾长叹一声,道:“鱼某是从巴蜀过来的马商,临行的时候家中给了三百金。其中三十金花费在了路上,剩下两百七十金,一直揣在鱼某身上。昨夜有贼人摸进了鱼某住的脚店,将鱼某的两百七十金洗劫一空。” “两百七十……金?!” 县卒们发出了一声惊呼。 有个县卒忍不住追问道:“你确定是两百七十金,而不是两百七十钱?” 鱼禾点头道:“两百七十金。” 县卒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两百七十金,那可是一笔巨款。 相当大的一笔巨款。 “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县卒们不相信的追问。 鱼禾又叹了一口气,“我们鱼氏,做的是西南各种珍兽皮毛和西北马匹的买卖。自从朝廷在西南掀起了战端以后,我们鱼氏的珍兽皮毛就断货了。 冯茂那厮频频勒索我们鱼氏,常安的贵人们又频频派人催促我们鱼氏尽快送上珍兽皮毛。 我鱼氏子弟,不得不怀揣巨金,走访西南各处,希望能购得珍兽皮毛,供给常安的贵人,顺便将贵人们赐的钱财,上贡给冯茂,以保我鱼氏平安。” 鱼禾提到的常安,便是汉长安城。 王莽登基为帝以后,将天底下各州、郡、县的名字几乎改了一个遍。 其中就包含长安城。 但是莽新立国不过十载,百姓们一时半刻根本没办法适应天底下各处的新名字,所以依旧沿用着西汉时期各处的地名,唯有在官面上,才会用王莽起的新名字。 鱼禾编的故事,也算合情合理。 冯茂在巴蜀横征暴敛的事情,县卒们也知道。 冯茂在巴蜀之地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想不知道也难。 西南各地珍兽的皮毛,一直是长安城各大贵人们追捧的东西,县卒们也知道。 一边是能灭人满门的冯茂,一边是能隔着遥遥千里灭人满门的长安城贵人,两边都得罪不起。 鱼氏派遣族中子弟铤而走险,合情合理。 四个县卒在听完了鱼禾的故事以后,就选择了相信鱼禾。 他们的眼睛也逐渐流露出了贪婪的光芒,几乎是毫不掩饰。 第0037章 光脚的会怕穿鞋的? “小郎君,随我们去见贼曹掾,我等相信,只要贼曹掾出面,一定会帮你追回巨金。” 县卒们知道鱼禾出身大族,又有巨金要追索以后,态度都变了。 他们呼吸沉重的邀请鱼禾跟他们一起去见贼曹掾。 可惜,鱼禾并不愿意去见贼曹掾。 鱼禾对着四个县卒再次施礼,道:“几位,两百七十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依照惯例,应该面见县宰,向县宰申明此事。” 四个县卒惦记着鱼禾的巨金,没有生拉硬拽的将鱼禾拽去见贼曹掾。 鱼禾要见县宰,他们倒是没有怀疑。 两百七十金的盗案,涉案钱财数额庞大,依照衙门里的惯例,确实该申明县宰,由县宰定夺。 鱼禾的请求合情合理。 四个县卒交换了一下眼神。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县卒对其他三人吩咐道:“留下一人在此处守着小郎君,避免那贼人再次找上门害了小郎君的性命。其他两个人,跟我去请贼曹掾。” 年龄稍长的县卒吩咐过后,四个县卒对鱼禾齐齐一礼,年龄稍长的县卒带着两个县卒去请贼曹掾,留下了一个县卒守在县衙门口。 年龄稍长的县卒的话说的好听,说留下一个县卒保护鱼禾,可实际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鱼禾心里很清楚。 无非是监视他,怕他报假案,怕他逃了。 鱼禾在年龄稍长的县卒带人离开以后,对守门的县卒一礼,往县衙内走去。 守门的县卒也没有阻拦,回礼过后,任由鱼禾进了平夷县县衙。 在他看来,县宰已经被县尉架空了,鱼禾去找县宰,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 鱼禾进了衙门,发现衙门里大多数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正堂上有一人在开怀痛饮。 那人四旬左右,体型瘦弱,长须青衫,他在正堂的地上铺了一层凉席,赤脚坐在凉席上,怀里抱着一个酒盏,在摇头晃脑的饮酒。 时不时还会高歌一曲,唱的似乎是乐府诗。 鱼禾带着巴山进了正堂以后,那人也没有搭理,依旧自顾自的饮酒作乐。 鱼禾走到了凉席上,盘腿坐下,笑眯眯的看着那人,道:“你是平夷县县宰?” 那人有些微醺,目光迷迷糊糊的瞥了鱼禾一眼,眼中略微闪过一道疑惑,他不明白,县尉今天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居然放人进了县衙。 那人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句,“既然知道本官是一县县宰,为何不施礼?” 鱼禾笑道:“我倒是想施礼,可是平夷县似乎已经不归你管了。” 那人目光一清,在鱼禾身上打量了几眼,疑问道:“你是何人,平夷县似乎没有你这号人。” 鱼禾起身,施礼道:“路过平夷县,听闻县宰有难,特来相助。” 那人听到鱼禾这话,又打量了鱼禾几眼,不屑的瞥着嘴道:“就你?能帮本官?” 不等鱼禾再次开口。 那人不耐烦的摆手道:“速速退去,不要打扰本官的雅兴。” 鱼禾站直了,盯着那人道:“县宰还真是无为而治啊。” 那人目光一凝,骂骂咧咧的道:“你在讥讽本官不作为?你知不知道平夷县能有今日的平静,全赖本官从中谋划? 周钦那厮没能耐,还学人杀王侯立威,结果激起了句町民愤。 句町人起兵造反,一日三惊。 所过之处,汉人全部被屠戮一空。 若不是本官千里奔走,亲自求到了句町王亡承女婿的门上,句町人恐怕早就杀进了平夷县,将平夷屠戮一空。” 鱼禾有些意外的道:“句町人对平夷秋毫无犯,是你的功劳?” 那人冷哼一声道:“不然呢?葛平那厮在句町人造反以后,吓的像是个老鼠,带着全家准备逃命。曹、张、墙三族,更是变卖家产,准备前往北方逃命。 是本官带着家中的老仆,亲自去找句町人说和,平夷才能幸免遇难。” 鱼禾沉吟着道:“如此说来,你可是平夷的大功臣,平夷上下应该更拥护你,为何会被架空?” “我夫君不重名利,并没有大肆宣扬此事。葛平在我夫君从句町返回以后,就假冒了我夫君的功劳,掌控了平夷上下。他们在句町人来巡视的时候,贿赂了句町一些小头目,在句町小头目的默许下,夺了我夫君的权柄。 他们人多势众,我夫君孤木难支,所以只能听之任之。” 一个四旬上下,身穿绿色襦裙的妇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正堂里,听到了鱼禾的问话以后,给出了答案。 鱼禾看到了妇人,行礼道:“见过夫人……” 县宰夫人并没有托大,回礼道:“小郎君有礼。” 县宰见到了自己夫人,骂骂咧咧的道:“男人说话,你插什么话,回去!” 县宰夫人没有言语,向县宰和鱼禾一礼后,退出了正堂。 鱼禾在县宰夫人离开以后,看着县宰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无作为,只是孤木难支,压不住县尉,所以才被人夺了权柄。” 县宰冷哼一声道:“你是何人?平夷县的一切,似乎不用你操心吧?” 鱼禾坦言道:“我刚才说过,我是来帮你的。” 县宰不屑的道:“你能帮本官什么?本官凭什么信你?” 县宰敢孤身前往句町,找句町人谈判,也算是个有勇有谋有担当的人。 他都奈何不了县尉,鱼禾一个面嫩的陌生人,突然找上门,说能帮他,他岂会信。 鱼禾重新坐下,笑着道:“县宰可以不信我,不过我找县宰,可不是为了合作,而是希望县宰配合。” 县宰眉头一挑,直直的盯着鱼禾,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本官现在被夺了权柄,就奈何不了你了。” 鱼禾直言道:“起初我确实是来找县宰合作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县宰盯着鱼禾没言语,他需要鱼禾解释清楚。 鱼禾也没有藏着掖着,他坦言道:“县宰能为平夷的百姓千里奔走,那就说明县宰心里有百姓。为了那些百姓,县宰必须配合我。” 县宰缓缓坐直了,手里的酒盏也放下了,他盯着鱼禾,冷声道:“你要拿平夷县的百姓威胁本官?” 鱼禾点着头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县宰冷哼一声,“本官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骗过了葛平的人进入县衙的,但是本官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敢对平夷的百姓起歹念,本官一定会不惜一切,让你生不如死。” 鱼禾笑道:“县宰好大的官威啊。县尉葛平在平夷县为非作歹,也不见县宰拿他怎么样。县宰这话,好像没有多少威胁。” 县宰面色冷清的道:“你可以试试。” 鱼禾点着头道:“我相信县宰有这个心思,但是却没这个实力。县尉葛平也未必有这个实力。” 县宰眉头一皱。 鱼禾继续道:“我打听过,平夷县的甲士,不超过三十人,县卒不超过百人。我若是率人突袭的话,不出一炷香,一定能将他们斩于马下。” 县宰面色一变,“你手里有兵马?” 鱼禾找上他,说要帮他的时候,他就猜倒了鱼禾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 他原以为鱼禾是大族出身,如今猛龙过江,准备借着平夷县危难,大发国难财。 却没料到,鱼禾背后居然有兵马。 那鱼禾的身份,恐怕就不是什么大族出身了。 鱼禾点头道:“想要帮你从葛平手里夺回权力,没有兵马可不行。” 县宰威胁道:“平夷县的县卒虽然不多,但是平夷县可以在危难之际,下令征召各地青壮充军。你手里那点人,恐怕奈何不了平夷县各地的青壮。” 县宰觉得,鱼禾手里的兵马应该不多。 若是鱼禾手里兵马足够多的话,也不会找上他。 人家若是看上了平夷,会直接攻打平夷。 鱼禾没有隐瞒,点着头道:“你说的不错,平夷县若是征召青壮的话,我们确实难以力敌。但我不会让青壮们聚在一起。 我也不瞒你,我手底下有一百甲士,一人三马。 我们可以分出五十人,守住平夷县四门,另外五十人去大道上绞杀各地的青壮。 我们有战马相助,相信各地的青壮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县宰不知道鱼禾的虚实,所以鱼禾尽可能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数和马匹往多了说了一些。 县宰听到鱼禾的话,蹭一下站起身,他盯着鱼禾,沉声道:“你们是益州逃卒?” 鱼禾等人的身份并不难猜。 鱼禾等人若是山匪草寇的话,肯定不敢惦记平夷县。 鱼禾等人若是朝廷兵马的话,见到了县宰,必然会亮明身份。 鱼禾等人若是句町人的话,根本不需要找县宰商量,可以光明正大的挥军进入平夷。 刨除了山匪草寇、朝廷兵马、句町人,能出现在平夷的兵马,就只剩下了益州逃卒。 鱼禾没有卖关子,点头道:“是。” 县宰咬牙道:“你就不怕本官现在喊人拿了你?” 鱼禾不在乎的道:“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你要是敢喊人拿我,我的人就敢屠戮平夷县治下的田庄。我们主仆两条命,换平夷县几千条人命,你换吗?” 县宰一瞬间差点把牙咬碎了,他破口骂道:“亡命之贼!” 第0038章 县宰服软 “亡命之贼?世道若好,谁愿意当亡命之徒?我们也想卸甲归田,抱着妻儿共享人伦。” 鱼禾低声叹息了一句。 县宰倒也没有怀疑鱼禾有没有妻儿,以鱼禾的年纪,在新朝,有妻儿那也正常。 县宰瞥了鱼禾一眼,咒骂道:“要是前方的将士,都像你们一样,做了亡命之贼,那你们一辈子也别想共享人伦。” 鱼禾有些意外的看了县宰一眼,“你倒是有眼界。” 县宰话里表述的意思很简单,国破家必亡,没有国那有家。 如此简单的道理,很多人却不懂。 鱼禾没想到县宰居然懂。 县宰哼了一声,没有搭理鱼禾。 鱼禾问道:“那你去过前方吗?看过西南各处的战场吗?” 县宰挺起胸膛,傲然道:“本官不仅是平夷县宰,也是平夷校尉。” 这是新朝的特色。 王莽在改制的时候,给各地主官都添了兼职。 县宰大部分兼任着校尉职,郡大尹大部分兼任着将军职。 鱼禾又问,“那你去过西南战场?” 县宰有些语塞,瞪了鱼禾一眼。 鱼禾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冯茂率领着十万大军抵达西南,没有战多久,就带着精锐退回了巴蜀。留在西南战场上的只有巴蜀等地的郡卒、更卒、县卒、罪囚等。 冯茂躲在巴蜀横征暴敛,巴蜀的儿郎们却要在西南面对句町人和滇人的侵袭,烟瘴之毒的侵害,蛇虫鼠蚁的撕咬。 短短数月,死在烟瘴之毒下的巴蜀儿郎超过了数万。 尸骸堆成了一座又一座尸山,无人料理,无人掩埋。 狼虫虎豹围绕着尸山大肆咀嚼。 残肢断臂被它们拖的到处都是。” “够了!” 县宰面色难看的制止了鱼禾继续说下去。 县宰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西南的惨剧。 只是并没有亲眼见过,并不知道西南的惨剧倒地有多惨。 鱼禾寥寥数语,已经勾起了他无数联想,他已经想到了那种悲惨的画面,所以他不愿意再听。 鱼禾盯着县宰,沉声道:“你听都听不下去的惨状,却是我们每天睁开眼都要面对的。你告诉我,我们不逃,我们怎么办? 在西南等死,还是跟野兽为伍,共食尸山?” 县宰瞪着眼珠子,咬着牙,颤抖着,一字一句的道:“你们是兵,纵然是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鱼禾起身,指着巴蜀所在的位置,恼怒的道:“他冯茂若是带着精锐坐镇西南,跟句町人和滇人摆出不死不休的架势,我们兄弟们纵然葬身西南,也无怨无悔。可是他冯茂都逃了,不仅逃了,还在背后祸害我们的妻儿父母。 你让我们怎么无怨无悔的在战场上撕杀?” 县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 终究是冯茂理亏、终究是朝廷理亏,负了在前方撕杀的将士们。 县宰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也不是那种自治朝廷理亏,还帮朝廷胡搅蛮缠的人。 鱼禾见县宰不言语,收起了怒意,道:“我们虽然是亡命之徒,可我们也有良知,我们不愿意祸害百姓。所以你必须配合我们,帮我们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如若不然,我们只能去祸害百姓了。” 县宰盯着鱼禾,冷声道:“你凭什么让本官相信你?你若是葛平派来故意引本官上钩的,那本官配合你们,岂不是要中了你们的圈套。” 鱼禾重新坐下,一脸无所谓的道:“县宰不信也无所谓。我们就先屠一个田庄试试手。” 县宰心头一颤,咬着牙道:“本官信了,你们既然还有良知,那就守住你们最后的良知,千万别对百姓们下手。” 顿了一下,县宰又补充道:“最好永远不要对百姓们下手。你们是保他们性命的人。” 鱼禾盯着县宰道:“那就要看县宰会不会配合我们。” 县宰沉声道:“你要本官怎么配合?你既然能进得了县衙,那么你就应该清楚平夷县现在的局势。葛平那厮已经架空了本官,县里的三大豪族也不好惹。 你的人若是想摆明车马进城,那葛平很有可能会和县里的三大豪族联手。 虽说你的实力不弱,可是真要跟葛平和三大豪族死磕到底,到时候谁也讨不到好处。 葛平和三大豪族如今借着平夷县为难,大发难财。 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轻易不会退走。 他们又跟句町人不清不楚,他们可以随时向句町求援。 一旦句町人出现在平夷,你们的路就走到尽头了。” 鱼禾见县宰答应配合他了,并且开始替他们考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县宰宽心,平夷县内的一切,我都已经了解清楚。 我若是想摆明车马进城的话,也不会找上你。” 县宰眉头一挑,疑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鱼禾坦言道:“随后我会牵制住葛平,县宰只需要出具一份征召文书,征召平夷各地的青壮入城即可。” 县宰皱眉,“平夷县如今已经被葛平掌控,本官若是下令征召青壮的话,各地的青壮恐怕不会响应。” 鱼禾笑道:“各地青壮响不响应,根本不重要。” 县宰一愣,盯着鱼禾道:“你是想让你的人冒充各地青壮进入到平夷县?” 鱼禾缓缓点头。 县宰抚摸着胡须,沉吟道:“葛平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放你的人进来。” 鱼禾一副成竹在胸的道:“那就不需要县宰操心了。县宰只需要将我的人妥善的安置在县衙就足够了。” 县宰试探的道:“你就不怕本官在县衙中设伏,将你的人一网打尽?” 鱼禾瞥着县宰,笑眯眯的道:“县宰可以试试,看看葛平的人会不会听你的。纵然你暗中说服葛平,给我们设伏,那也没什么。 我说过,我们有一百甲士,可没说我们只有一百甲士。” 县宰一脸惊愕的道:“你们还有其他人?” 鱼禾笑着道:“你就别试探了。我们既然有三百匹马,又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个人呢。要知道,在军营里,人可比马多。 在西南,养一个人,可比养一匹马容易。” 县宰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觉得鱼禾一行,恐怕不是简单的亡命之徒那么简单。 很有可能是一股叛军。 一股有想法的叛军。 一股有想法的叛军,可比那些亡命之徒要厉害多了。 他们真的在平夷为祸的话,对平夷的百姓而言,是一场灾难。 鱼禾见自己的话似乎吓唬住了县宰,继续道:“县宰也不必担心,我们求的只是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仅不会危害百姓,也不会害你。 我们还可以帮你从葛平手里拿回权力,顺便帮你收拾了平夷县的三大豪族,让你重新执掌平夷的权柄。” 县宰一脸苦涩的道:“本官不奢望能够重新执掌平夷的权柄,本官只希望你们在平夷县落脚以后,不要跟句町人起冲突。 本官好不容易安抚了句町人,若是再挑起事端,句町人大军来袭,平夷县恐怕就没了。” 鱼禾承诺道:“县宰放心,我们到平夷,也是为了求活,肯定不会自找麻烦的。” 县宰将信将疑的道:“希望如此吧。” 鱼禾再次起身,对县宰一礼,“县尉葛平那边,应该快要到县衙了。我得出去应付他,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县宰了。” 县宰起身回礼,“本官一定配合。” 鱼禾收回了双手,准备离开。 县宰问道:“还未请教小郎君姓名?” 鱼禾脚下一顿,笑着道:“益州鱼禾……” 县宰盯着鱼禾,幽幽的道:“小郎君的官话很纯正,恐怕不是庸部人吧?” 益州此前被王莽改为庸部,官面上的人一般都称呼益州为庸部。 鱼禾哈哈一笑,“谁知道呢?” 县宰再次施礼道:“汉中任方。” 任方明知道鱼禾在骗他,但还是依照规矩,将自己的籍贯和姓名告诉了鱼禾。 他并没有因为鱼禾年幼,在鱼禾面前托大。 在他看来,鱼禾年纪轻轻,就敢独闯县衙,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甚至敢威胁他,就足以说明鱼禾并非凡人。 要知道,纵然他现在失去了权柄,平夷县的那些大族子弟在他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告辞!” “告辞!” “……” 任方眼看着鱼禾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县衙正堂,浓浓的叹息了一声,他的夫人在他叹息的时候,出现在了他身旁。 “夫君,用饭了……” 任夫人刚才出现在县衙正堂,就是为了请任方去吃饭。 凑巧碰见了鱼禾在和任方交谈,忍不住插了一句。 任方跟着任夫人往后堂走去。 路上,任夫人见任方一脸愁容,忍不住道:“夫君,那位小郎手里有人,又愿意帮您夺回平夷县的大权,您为何还闷闷不乐的?” 任方苦笑道:“与虎谋皮罢了……” 任夫人狐疑的道:“夫君觉得他们别有用心?” 任方摇头,“那倒不是,只是平夷县的大权纵然拿回来了,你夫君我也未必能用。” 在任方看来,鱼禾所谓的夺权一说,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第0039章 又见调虎离山之计 鱼禾配合他收拾了葛平,拿回了平夷县的大权,他要行使大权,恐怕也得跟鱼禾商量,甚至听鱼禾的命令行事。 鱼禾能用平夷县百姓的性命威胁他服软,就能用平夷县百姓的性命威胁他服从鱼禾。 亡命之徒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遵循礼法。 没有礼法束缚,他根本奈何不了鱼禾一行。 “即使如此,夫君为何还要配合他?” 任夫人皱着眉头疑问。 任方叹了一口气,“不配合又能如何?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残害百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夫君我没能耐造福平夷,就只能想尽办法保平夷百姓的周全。 若不是为了平夷百姓的安危,我也不至于带着人千里迢迢的跑到句町去,向句町人卑躬屈膝的求饶。” 说到此处,任方一脸苦涩,“以后朝廷收回了平夷,知道了我向句町人卑躬屈膝求饶的事情,恐怕会斩了我任氏上下,一雪耻辱。” “夫君……后悔了?” “不后悔,能用我任氏上下的性命,换取平夷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赚了。我只是觉得,这乱世的官,真的难做。” “……” 就在任方长吁短叹的时候,鱼禾带着巴山已经出了县衙。 一出县衙,鱼禾就看到了一个体态魁梧,年近五旬,身着着甲胄的人挡在县衙门口。 在他身后,跟随着一大批身着县卒服饰的汉子。 鱼禾粗略的数了一下,约有二十多人。 鱼禾若是所料不差,那个身着甲胄的人,应该就是县尉葛平。 葛平有一脸大胡子,眼睛像是铜铃,瞪起眼的时候,颇具威势。 葛平见到了鱼禾,开门见山的道:“巴蜀的游商?” 鱼禾赶忙上前施礼。 “见过葛县尉。” 葛平没有回礼,只是上下打量了鱼禾两眼,又问道:“见过我们县宰了?” 鱼禾点头道:“见过了。” 葛平略带讥讽的道:“那我们县宰有没有说能帮你找回金子?” 鱼禾一脸尴尬。 葛平冷哼了一声,道:“平夷县的事情,本官说了算。也只有本官能帮你找回金子。念你是外来的游商,本官就不为难你。 下次再碰见了盗案,一定要先找本官。” 葛平也不客气,上来就直接宣布了他对平夷县的占有权。 鱼禾再次施礼道:“小人孟浪了,还请县尉勿怪。” 葛平见鱼禾认错了,也没有再计较,他摆着手道:“客套话不用多说了,跟本官说说,你的金子是在何处丢的,又是怎么丢的?” 大体的情况,葛平已经通过县卒们的嘴,了解过了。 两百七十金,不是一笔小数目,值得他跑一趟。 有了两百七十金,他就能再起两间布坊。 至于找回金子,还给鱼禾,根本不可能。 他葛平还没那么大公无私。 鱼禾若是识趣,找回了金子,就不应该讨要。 敢讨要的话,他不介意杀人夺金。 反正平夷县现在不归新朝管,句町人也不管,平夷县内的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鱼禾听到葛平问话,赶忙道:“昨夜小人在城南的脚店落脚,入夜以后就熟睡了过去。今晨醒了以后,就发现身上带的两百七十金没了。 所以小人赶忙赶到衙门里报官。” 葛平沉吟了一下,追问道:“城南脚店,哪一家?” 鱼禾答道:“挂着赵字旗的那家。” 葛平又盘问了鱼禾一会儿。 鱼禾有问必答。 待到葛平问清楚了其中的始末以后,立马吩咐身后的县卒,“去将昨日在城南逗留的浪荡子,挨个盘问一番,看看他们谁有消息。” 县卒们答应了一声,去找那些在城南盘桓的贼偷。 葛平在吩咐完了县卒以后,招呼着鱼禾赶往了城南的赵氏脚店。 鱼禾带着葛平一行,到了脚店,相魁就迎面走了过来。 葛平看到了相魁身形魁梧,腰间还配着刀,略微愣了一下,并没有言语。 像是鱼禾这种在外行走的游商,身边有一两个护卫,并不奇怪。 若是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那才奇怪呢。 葛平到了脚店以后,就吩咐人封了脚店,然后让县卒们抓着脚店里的人挨个盘问。 盗案本就是鱼禾编出来的,所以葛平让人盘问了一圈,也没有盘问出个所以然。 只盘问出,今晨的时候,有三个人离开了脚店,并且其中两个人离开了平夷城。 其中一个就是漕少游。 葛平觉得离开脚店的三人都有嫌疑,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漕少游。 因为漕少游是鱼禾的人,跟随在鱼禾身边,知道鱼禾身上有金子,他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最大。 葛平被两百七十金迷了眼,也没有怀疑是鱼禾主仆在给他下套。 他在发现了漕少游嫌疑最大以后,就决定亲自带人去追漕少游。 葛平大手一挥,征调了鱼禾的马,带着县卒们去追漕少游。 鱼禾三人被葛平留在了脚店里,等待他的消息。 脚店里。 相魁瞥了一眼站在脚店门口的两个县卒,沉声对鱼禾道:“少主,到底发生了什么?” 鱼禾稳坐在脚店内的大通铺上,笑着道:“发生了什么?咱们丢了两百七十金,热心的县尉正在帮我们找金子。” 相魁疑问道:“咱们手里什么时候有两百七十金了?” 鱼禾瞥了相魁一眼,“我说有就有。” 相魁眉头一挑,“这是少主的谋划?” 鱼禾淡然一笑,没有言语。 相魁沉声道:“少主,那县尉一看就不是善类。他明显是惦记上了那两百七十金。他若是查到您在说谎,肯定不会放过咱们。 到时候咱们说不定得将那二十多匹马献出去,才能保命。” 鱼禾笑着摇头道:“那你就错了。” 相魁不解的看着鱼禾。 鱼禾道:“咱们那二十匹马,被他借走的那一刻,他就没打算还。” 相魁愕然的瞪起眼,“您既然知道,那您还借?” 鱼禾瞒不在乎的道:“二十匹马而已。” 相魁脸色一苦,“二十匹马,还而已?少主,咱们的家底也不丰厚。即便是在族里,也不可能轻易的拿出二十匹马送人。” 鱼禾笑着道:“他要是能借着咱们的马,跑远一点,那二十匹马送给他,也值了。” 相魁觉得鱼禾有点败家。 二十匹马,说送人就送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虽然他猜倒了鱼禾很有可能在借着那二十匹马谋划什么,但他还是觉得鱼禾败家。 鱼禾见相魁心有不甘,哭笑不得的道:“你放心吧,等时候到了,县尉会连本带利的将马还给我们。你收拾收拾,找个借口骗过守着咱们的那两个县卒,出去一趟。 看到了县衙门口如果张贴了征召青壮入城的消息,就去告诉我阿耶一声,让他派人赶往县衙应征。 顺便让漕少游藏起来,等到我想让他出现的时候,再让他现身。” 相魁惊愕的盯着鱼禾,“您想让主公去自投罗网?” 鱼禾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已经和县宰达成了共识,他帮我们落脚,我们帮他除掉县尉。” 相魁更惊了,“您……您已经和县宰达成了共识?” 鱼禾反问,“有问题?” 相魁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沫,“有点不敢相信……” 他们是什么人? 一群反贼。 反贼还能跟官方达成共识? 鱼禾道:“等县衙门口张贴出了告示以后,你不信也得信。” 相魁迟疑着道:“少主,那平夷县宰会不会骗您?他会不会设计将咱们引到平夷县,然后一网打尽?” 鱼禾没好气的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我想不到?我既然敢让我阿耶一行进城,自然有拿捏县宰的手段。” 相魁还是不敢相信。 鱼禾喝斥道:“还不快去,难道要等到县尉抓到了漕少游,你才肯动身?” 相魁急忙答应了一声,依照鱼禾的吩咐去做。 守在脚店门口看着鱼禾一行的那两个县卒,并不难对付。 相魁找了个借口,塞了点钱,便离开了脚店。 在相魁离开之前,那两个县卒还隐晦的告诉相魁,只要相魁钱给够,只要鱼禾不离开脚店,其他人想干嘛就能干嘛。 葛平贪,葛平手底下的人也贪。 但他们还算有点底线,知道守着鱼禾这个苦主。 相魁出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匆匆回到了脚店,见到了鱼禾以后,惊声道:“县衙门口,还真张贴了征召青壮的告示。如今平夷县的百姓都在议论此事。 他们说,此事有可能是县宰擅自做主张贴的,等县尉知道了此事以后,恐怕会跟县宰闹一场。” 鱼禾瞪了相魁一眼,“那你还不快去找我阿耶,回来做什么?” 相魁赶忙道:“小人就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那县宰真的听您的。” 鱼禾没有跟相魁多说废话,他吩咐道:“速速去找我阿耶,让我阿耶那边快点。现在县尉被我支开了,无暇顾及我们。等他回过神以后,我们的人就不好进城了。 我们必须在县尉反应过来,注意到此时以后,进驻县衙,成为县衙内的县卒。” 第0040章 图穷 唯有化身为县卒,鱼禾一行才能跟县尉葛平分庭抗争。 若是葛平在他们入城之前,就识破了他们的谋划,那他们反贼的身份就暴露了,葛平就有借口召集各地青壮,以及向句町人求援,剿灭他们。 所以鱼丰等人必须在葛平反应过来之前进入到平夷县,成为平夷县县卒。 只要鱼丰一行成为平夷县县卒,那他们和葛平的斗争,就变成了官面上的斗争,各地青壮大家都有权召集,句町人也不会轻易插手。 相魁不知道其中深意,但见鱼禾催的急,他也不敢含糊,立马离开了脚店,赶往了平夷城外,向鱼丰一行通风报信。 鱼禾和巴山就待在脚店里,静等着消息。 傍晚的时候。 葛平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脚店,见到了鱼禾,开门见山的道:“本官已经查证,城南的贼偷并没有盗走你的金子,从脚店离开的三个人中,本官已经捕获了两人,他们也没有盗走你的金子。 现在,本官可以确认,是你手下的人监守自盗。” 鱼禾假装一脸惊愕,随后义愤填膺的骂道:“狗东西,我平日里待他不薄,我爹待他如同子侄,他居然这么对我。” 鱼禾演的很认真,可葛平没心思欣赏他的演技,葛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本官带人向你鱼氏家仆逃脱的路上追了一路,也没有发现半点踪迹。 本官问你,若是你盗了主家的金子,你会往哪儿逃?” 鱼禾一脸惊愕,“我怎么会盗自己家的金子?” 葛平脸色略微一黑,声音沉重的提醒道:“本官只是做了一个假设。” 鱼禾‘哦’了一声,尴尬的道:“是我误会了……” 葛平盯着鱼禾,追问道:“所以……你会往哪儿逃?” 鱼禾认真思量了一下,沉吟着道:“我鱼氏的仆人不多,其中大部分都是蠢笨之人。唯有盗金的家伙有几分智慧。 他在逃亡的路上,应该会防着我派人追捕。 所以他一定不会走老路。 但他妻儿皆在巴蜀。 所以我猜测他一定会在平夷县外绕一圈,然后逃回巴蜀。” 葛平听完鱼禾的话,若有所思的道:“所以他无论怎么逃,都会经过大巴驿?” 大巴驿是从平夷进入巴蜀的必经之路,绕不开。 不等鱼禾继续开口,葛平已经起身离开了。 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八成会带人赶去大巴驿。 从平夷县城到大巴驿,骑马的话,也得一天一夜。 一来一回,那就是两天两夜。 鱼禾望着葛平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财帛动人心,也会迷人心。” 葛平的贪婪,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怀疑鱼禾的话。 鱼禾也不知道如何评价他。 说他蠢吧,他能冒取任方的功劳,架空任方,成为一县主宰。 说他聪明吧,居然能被一堆谎话骗的团团转。 就连巴山都有点看不下去。 “少主,怎么您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巴山挠着头,一脸纠结的问鱼禾。 他有点不明白,世上怎么还有比他还憨的人。 鱼禾瞥了巴山一眼,“财帛动人心。” 巴山疑问道:“那俺咋没动心?” 鱼禾撇着嘴道:“刚刚我听脚店的主人说,厨房里还有两块肉。” 巴山眼睛一亮,“真的?” 鱼禾瞪了巴山一眼,“当然是假的,他贪钱就跟你贪肉是一样的。只要告诉你们有,你们就不动脑子。” 巴山理直气壮的道:“俺动脑子干什么?” 鱼禾被这货给气笑了,“滚蛋。” 巴山憨笑着退出了房内。 鱼禾一直待在脚店里没出去。 深夜的时候,鱼禾刚刚睡下,脚店门口响起了一阵响动。 鱼禾猛然睁开眼,爬起身,唤醒了躺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巴山。 主仆二人守在大通铺的门口。 没过多久,一道人影就从大通铺的门口窜了进来。 巴山大吼一声,给了对方一个熊扑,一下子将对方扑倒在地。 “自己人!自己人!” 对方被巴山压在身下以后,大声呼喊。 鱼禾听着声音有点熟悉,走到大通铺的床边点起了油灯,拿着油灯走到了对方身前,仔细一瞧,一脸意外,“漕少游?” 漕少游被巴山压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快让巴山放开我……” 鱼禾并没有让巴山放开漕少游,而是蹲下身,盯着漕少游道:“我记得你武艺不弱,怎么会被巴山给扑倒?” 漕少游一脸埋怨的道:“你们又不是敌人,我又不需要防备着你们,你们趁机偷袭,我自然被你们擒住了。” 鱼禾又道:“我不是让你躲着别露头吗?” 漕少游瞪起眼道:“张武说了,灯下面是最黑的地方。他说我在外面躲着,不如在平夷县躲着。” 鱼禾点着头道:“理是这么个理,只是风险很大。我们的人进城了?” 漕少游点了点头,“恩主得到相魁的消息以后带着二十多人,分三次,从南北两个门进入了平夷县。入夜以后,我和恩主冒险进了一趟县衙,跟县宰交谈了一番,弄清楚了你和县宰的交易以后,恩主就带人入驻了县衙,县衙门口的县卒,已经被恩主拿下。 如今县衙已经被我们掌控。” “那些老弱妇孺可安置妥当?” “他们已经在城外的荒村里安家落户。恩主已经给他们分了田产,又留下了足够的人手帮他们打猎,维持生计。明年开春以后,他们就能自给自足。” “……” 鱼禾和漕少游交谈了一番后,道:“一会儿你回县衙去,告诉我阿耶,让他问县宰要一书调令,明日接掌南门,明日让相魁再跑一趟,去城外再调集二十人入城,顺便将我们的兵甲和马匹送进城。” 漕少游迟疑了一下,道:“县尉那边……” 鱼禾坦言道:“县尉已经被我骗去了大巴驿,两日以后才会回来。他带的人手不少,所以留在县内的人不多,不敢跟我们起冲突。” 漕少游听到此话,没有再多言。 鱼禾吩咐巴山放开了漕少游,漕少游不满的哼哼了两声,“你还打算留在此地?” 鱼禾笑道:“是我把县尉骗出去的,自然要留下来给他一个交代。” 漕少游疑问道:“你就不怕县尉知道了真相,暴起伤人。” 鱼禾再次笑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漕少游拱了拱手,没有再说话,他纵身一跃,出了大通铺,离开了脚店。 次日。 鱼丰一行穿戴着从平夷县县库淘出来的破旧兵甲,前往了平夷县南门。 在平夷县南门县卒们惊愕的目光中,将他们尽数拿下,接掌了南门。 随后派遣了相魁出城去传达鱼禾的命令。 中午的时候,张武带着二十多人,驱赶着战马,押解着兵甲,从南门进入到了平夷县。 葛平的女婿,平夷县贼曹掾,察觉出了不对,带人赶到了南门,恰巧碰见了张武入城。 双方僵持了片刻,葛平的女婿愣是没敢对鱼丰、张武等人动手。 鱼丰和张武也没有冲上去杀人灭口。 葛平的女婿被迫退走。 平夷县南门易主,平夷县多了一伙强人的消息,瞬间传了出去。 平夷县三大豪族得知此事以后,并没有什么动作,而是静静的在观望。 鱼丰一行是在县宰任方发布了征召令以后出现的,出现已经就穿戴着平夷县县卒的服饰,那么鱼丰一行显然跟县宰任方有关。 平夷县三大豪族觉得,他们很有可能是县宰任方,不甘心屈居于县尉之下,从别处请的外援。 平夷县县宰和县尉之争,他们不愿意插手。 县宰和县尉只要不动他们盘子里的肉,就算是打出了狗脑子,他们也会坐壁上观。 葛平的女婿退回了葛平的府邸以后,立马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大巴驿去向葛平报信。 两日后。 葛平带着人,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平夷。 他回到平夷以后,并没有直接去县衙,也没有带人去南门火拼,而是奔到了脚店,找到了正在脚店里翻看竹简的鱼禾。 葛平红着眼,盯着坐在大通铺上翻看竹简的鱼禾,咬牙切齿的道:“根本就没有人盗走你的金子,对不对?” 葛平又不蠢,此前表现出的种种愚蠢的举动,是因为他被钱财迷了眼。 在他得知了平夷县来了强人,夺了平夷县南门以后,他就清醒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仔细思量了一番,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而算计他的人,就是鱼禾。 此前他并没有把鱼禾放在眼里,他觉得鱼禾是一个少年郎,不会有什么心计,不然也不会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盗走金子。 现在他知道自己被鱼禾算计了以后,才发现鱼禾看似年轻,实则心机深沉。 鱼禾仅仅用了一个盗金案,就将他骗出了平夷县,给县里新来的那伙强人让开了道路,让那伙强人轻而易举的进入到了平夷县,还跟县宰搭上了关系。 鱼禾面对葛平的质问,放下了手里的竹简,笑着道:“我也得有两百七十金让人盗啊。” 第0041章 匕现 葛平听到鱼禾这话,一张脸涨的通红,他愤怒的道:“跟没有金子?” 鱼禾愣了一下,惊讶的道:“事到如今,县尉居然还惦记着那些金子?” 葛平彻底被鱼禾激怒,“等我宰了你,再去找其他人算账。在平夷县,敢欺骗本官的人,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葛平一声令下,手底下的人已经抽出了刀。 鱼禾丝毫不惧,“葛县尉,你在平夷县跋扈久了,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平夷县的土皇帝了?” “给本官宰了他。” 葛平根本不打算跟鱼禾废话,果断下令手底下的人行凶。 巴山瞬间将鱼禾挡在了身后,抽出了自己的佩刀,迎上了葛平的人。 紧跟着,脚店门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不等葛平反应过来,一帮子甲士就冲进了脚店,将葛平和他的人团团围住。 葛平见此,又惊又怒,“你们……你们是想造反吗?” 此话一出,引起了一片哄堂大笑。 造反? 那还用想? 不是早就造了吗? 漕少游仗剑在脚店里劈开了一条路,逼退了葛平,杀到了鱼禾面前,跟巴山一起挡在了鱼禾身前。 鱼丰跨马进了脚店,见到鱼禾安然无恙以后,目光在葛平和葛平的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鱼禾身上,皱眉问道:“怎么收场?” 鱼丰一行的目的是在平夷县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可现在落脚的地方找到了,但却跟平夷县县尉葛平弄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上。 “全杀了吧。” 鱼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鱼丰迟疑了一下,道:“全杀了,动静可就大了。” 鱼禾直言道:“动静大就大了,总比放虎归山的好。” 他们既然跟葛平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如今又借着葛平托大,带的人不多,抢占了先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难道要放葛平离开,等他召集齐人手,串通三大豪族,再征召一批青壮,再跟葛平一决雌雄? 他们可是反贼,不用讲什么道义,没不需要顾及什么礼法。 有机会能除掉一个心腹,自然要果断出手。 鱼丰略微思量了一下后,下令六盘水义军动手杀人。 六盘水义军将葛平和葛平的人堵在了脚店里,葛平和葛平的人逃不出去,只能奋起反抗。 葛平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对上了全副武装的六盘水义军,根本不是对手。 葛平也想过拿下鱼禾,逼退鱼丰一行。 但是巴山和漕少游像是两个门神,堵在大通铺门口,他的人根本就杀不进去。 漕少游剑术了得,巴山力大无穷。 巴山一边挥刀,一边夹着一块木板在横扫。 漕少游趁机用他那刁钻的剑术不断的刺、挑。 葛平手底下的不少人,没等杀进大通铺的大门,就倒在了门口。 “我降了……” 六盘水义军一口气宰了十数人,其他人吓的双腿打颤,跪地请降。 他们平日里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是一把好手,可是对上了六盘水义军一群亡命之徒,根本不是对手。 六盘水义军只是展露出了残忍的一面,他们立马失去了斗志。 鱼丰在葛平的人降了以后,策马上前,一矛刺中了葛平。 葛平跌坐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鱼丰吩咐人将投降的人和葛平一起拿下,然后跳下了马背,走到了鱼禾面前。 “臭小子,你这么做太冒险了。” 鱼丰不满的抱怨。 鱼禾以前要做什么,还会跟他们商量。 可是如今,不仅没跟他们商量,还差点将自己置于险地。 鱼禾对鱼丰一礼,笑着道:“是有些冒险,但是收益很喜人。” 鱼丰脸色一黑,喝斥道:“你个臭小子,还有脸笑。你想一出是一出的,弄的我们从头到尾都摸不着头脑,只能被你指挥着团团转。” 鱼禾一边认错讨饶,一边道:“这种事情,就要审时度势。提前商量了,也没有用。我原想着,先给阿耶等人弄一个身份,让阿耶等人入城,然再徐徐图之。 可没想到县尉葛平居然要钱不要命,还如此托大。 刚好被我们一窝端了。” 鱼丰听到此话,回头看了一眼被押解着的葛平,冷笑着道:“此人在平夷县为非作歹惯了,以为平夷县内他手底下的武力最强,做事自然横行无忌,却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 鱼丰近几日一直待在县衙,跟任方没少交谈。 鱼丰通过任方,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葛平的性子。 葛平觉得,平夷县内,除了句町人、三大豪族,不会有人敢捋他的虎须。 却不知道,每一个地方,除了地头蛇以外,偶尔还会出现过江龙。 更重要的是,一些不受朝廷礼法约束的过江龙,远比他更横行无忌。 鱼丰在评价过葛平以后,看向了鱼禾,询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鱼丰也算是看明白,想清楚了。 儿子大了,不仅比他聪明,还比他更有野心。 他没办法要求儿子做一个跟他一样的人,就只能配合着儿子,看看儿子能走到那一步。 这几日,他和张武等人都以为在做梦。 鱼禾此前设局拿下六盘水兵营,他们觉得已经很疯狂了。 没想到鱼禾会更疯狂,进入平夷县不到一日,就让他们借着平夷县征召青壮的征召令,进入到了平夷县,夺了平夷县门户。 如今更是拿下了平夷县最具权势的县尉。 往后平夷县的一切,恐怕都得由鱼禾说了算。 平夷县那个县宰,他们也见过,很难对鱼禾形成威胁。 “葛平我们虽然拿下了,但是他的人我们并没有处理干净。他的女婿是县里的贼曹掾,手里还握着一些人手。还请阿耶带人将他们尽数剿灭。 他们的家财和家业,还望阿耶清点清楚,随后我也有用。” “好!” 鱼丰答应了一声,带人去找贼曹掾的麻烦。 鱼禾带着巴山、漕少游等人,押解着葛平一行,赶往了县衙。 一路上,鱼禾一行并没有碰到什么百姓。 鱼丰和葛平火拼,闹出了不小动静,已经在平夷县内传开了,所以百姓们都躲回了家里。 鱼禾一行赶到县衙的时候,任方正带着妻儿在门口恭候。 见到了鱼禾露面,又看到了鱼禾押解着葛平,任方又惊又喜,随后又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他主动迎上前,施礼道:“小郎君当真是厉害,居然如此轻易的拿下了葛平这厮。” 任方原以为,鱼禾会在手底下的人进入平夷县以后,和葛平虚与委蛇,明争暗斗一番。 却没料到鱼禾下手居然如此粗暴,几乎不会葛平半点还手的机会,就将葛平拿下。 葛平一倒,任方也算是去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只是鱼禾一行明显成了他的新患。 比起葛平,鱼禾一行危害性更大。 葛平大小也是个官,做事多多少少会讲一些官面上的规矩。 可鱼禾一行不同,鱼禾一行是亡命之徒。 他们做事不讲规矩,又没有约束,危害性自然比葛平大。 鱼禾对任方回礼,笑道:“幸不辱使命,帮县宰夺回了大权。” 任方心里在骂娘,嘴上却笑着道:“有劳有劳,夫人,舒儿,快过来见过小郎君。” 任夫人上前,向鱼禾一礼。 任方的儿子任舒,看着鱼禾那张稚嫩的脸,有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该称兄道弟呢? 还是该称叔论伯? 任方见儿子如同木头一般,瞪了儿子一眼,“还不见过你鱼家世叔?” 任舒赶忙施礼,“见过鱼世叔……” 鱼禾瞧着任舒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面孔,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但却没有说什么。 在后世,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自己被人叫老了。 但是在古代,大部分人都喜欢被人叫老了。 因为在后世,给人当长辈,没什么好处。 但是在古代就不一样。 在古代,长辈在礼法上永远可以压晚辈一头。 晚辈对待长辈,必须敬重。 稍有不敬,长辈就可以教晚辈做人。 有人若是受不了长辈的调教,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就是自断仕途。 在科举制没有出现之前,举孝廉是大部分人出仕的唯一的方式。 失去了孝道,那就没资格做官。 鱼禾吩咐巴山和漕少游将葛平一行押进了县大牢,他跟着任方进了县衙正堂。 任方特地准备了一桌酒菜。 任夫人和任舒作陪。 简单的吃过了一些以后,任夫人拉着任舒离开了县衙正堂。 县衙正堂就剩下了鱼禾和任方两人。 任方丝毫没有县宰的架子,他一边为鱼禾斟酒,一边问道:“小郎君以后有什么打算?” 鱼禾笑着道:“县宰是想问,我以后会不会跟你争权?” 任方干巴巴一笑,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鱼禾的话。 鱼禾端起酒盏,浅尝了一口,道:“如今贼曹掾还没有拿下,县里的三大豪族在得知县尉被捕以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我们也不知道,现在讨论争权的问题,会不会有些为时过早?” 任方苦笑着道:“贼曹掾就是一个棒槌,全凭着葛平扶持,才能坐上贼曹掾的位置。如今葛平已经被小郎君拿下,贼曹掾早晚也会被小郎君料理。 至于县内的三大豪族,他们或许会向小郎君发难,试探小郎君深浅,但绝对不会跟小郎君死斗。” 鱼禾问道:“那句町人呢?” 第0042章 静观其变? “句町人?” 任方愣了一下,迟疑道:“句町人刚刚巡视过……” 鱼禾出声打断了任方的话,“刚刚巡视过,不代表往后就不巡视了,葛平跟句町的小头目有些交情,如今葛平被我们给宰了,句町的小头目若是追究起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任方惊愕的瞪起眼,葛平什么时候成了他们两个一起宰的了? 鱼禾眯起眼,笑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任方苦笑了一声,鱼禾明显是在拉他下水,将他们绑在一条船上,他还没办法反驳,一旦跟鱼禾闹僵了,天知道鱼禾会不会连他一块收拾了。 “没……没什么不对……” 任方有些吞吞吐吐的回了一句。 鱼禾满意的点头道:“那就好,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携手并进,一起应对随后平夷县可能会出现的变局。大权的归属,等平夷县彻底安稳下来以后,我们再坐下来商议。” 任方听到鱼禾这话,脸上的笑容更苦。 鱼禾话说的好听,可任方却听出了其他意思。 鱼禾摆明了是要插手平夷县的县治,所以没有明确让他行使他的县宰大权。 鱼禾口中所谓的携手并进,根本没那么美好。 鱼禾很有可能会成为平夷县真正做主的人,而他任方,很有可能会成为提线的木偶。 鱼禾见任方神色难看,疑问道:“县宰不愿意跟我们携手并进?” 任方意识到自己在鱼禾手里讨不到好处,也就不装样子了,他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往凉席上一瘫,翻着白眼道:“本官有选择的余地吗?本官原以为你是纯良之人,收拾了葛平以后,就会将平夷县的大权交还给本官。却没料到,你比葛平更狠,居然想将本官当成提线的木偶,供你驱使。” 鱼禾听到任方这话,没有再跟任方卖关子,他开门见山的道:“我本纯良,奈何世道太乱,容不下纯良之人。县宰也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是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其他人手上的。” 任方叹了一口气,“罢了,只要你们不伤害平夷的百姓,你们想做什么,本官都帮。” 鱼禾施礼答谢,“那就先谢过县宰了。” 任方摆了摆手。 鱼禾继续道:“还请县宰依律将葛平犯过的罪状记录下来,写成文书,明发各地。待到平夷人尽皆知的时候,请县宰亲斩葛平。” 任方听到鱼禾要斩了葛平,微微坐起身,沉声道:“你要收买人心?” 葛平在平夷县干的恶事,罄竹难书。 平夷县内除了三大豪族外,没有不恨葛平的。 鱼禾一行除了葛平,算是为平夷县百姓除去了一大害,百姓们还不把鱼禾一行供起来? 鱼禾笑道:“监斩葛平的是县宰,不是我,要说收买人心,那也是县宰收买人心。” 任方微微一愣,迟疑着道:“这种好事你为何会让给本官?” 鱼禾感叹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对平夷县的百姓而言,我们是突然冒出来的,身份不明。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还得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这种好事,只能便宜你了。” 任方刚要开口,却听鱼禾又道:“葛平必死,所以葛平的问题,不需要再论了。现在我们得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三大豪族和句町人。” 任方沉吟了一番,道:“本官的建议是静观其变。只要我们不碰三大豪族盘子里的食,三大豪族不会跟我们起冲突。 句町人那边,只要不出现,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鱼禾皱眉,“我不喜欢坐以待毙,我更喜欢先下手为强。这一次对付葛平,若不是我先下手为强的话,也拿不下葛平。” “你拿下了葛平,三大豪族肯定会注意到你。你要对三大豪族动手的话,他们肯定会提前做好准备。他们三家族中的青壮有七八百人,一旦对上了,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斗。你的人虽然离开,可对上了成倍的对手,也讨不到好。所以不应该轻举妄动。” “他们还真厉害,句町人出现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他们结伙抵抗?” “……” 鱼禾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窝里横的。 任方只是一个劲的苦笑。 最终,鱼禾还是采取了任方的建议,选择了静观其变。 任方吩咐人在衙门里腾出了十几间的公房,供给鱼禾一行住。 鱼丰在入驻了县衙以后,还特地留出了一间给鱼禾住。 鱼禾和任方商量完了正事以后,任方吩咐老仆带着鱼禾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一间十五平左右的房子,木柱、泥墙,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矮桌,除此之外还有一盏油灯。 被褥等床上用的,任方已经准备齐全。 虽然有些破旧,但胜在干净。 鱼禾到了房里,关上门,躺在被窝里就睡下了。 操劳了多日,鱼禾确实也困了。 别人只看到鱼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松写意,却不知道鱼禾的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 他的计划都是环环相扣的,任何一环出了问题,后面的计划就会全部崩盘。 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计划,一旦出现变化,立马就做出调整。 所以从他进入到平夷县起,他就没睡过什么好觉。 入夜以后,他虽然躺在床塌上闭着眼,但是他并不会睡,而是会将自己的计划翻来覆去的思量许多遍、推导许多遍,确认了计划当中不会再出现什么大的变数以后,他才会真正的入睡。 晚上想东西是最容易入神的。 一旦入神,就会失眠。 鱼禾这几日每天都睡一两个时辰。 如今葛平拿下了,平夷县内暂时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们,他们真正拥有了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鱼禾心头一松,困意自然找上了门。 鱼禾一睡就睡到了傍晚,睁开眼就听见房门外有吵吵闹闹的声音。 打开门一看,就看到六盘水义军的兄弟们正聚拢在公房前,你争我夺的在争抢东西。 鱼禾瞧了瞧,是一些布料和铜钱。 “醒了?” 鱼丰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鱼禾身边,他已经脱去了甲胄,身上穿着一身襦衣,手里端着一碗肉粥,笑着问鱼禾。 鱼禾点着头笑道:“醒了。” 鱼丰将肉粥递给了鱼禾,鱼禾也没客气,捧过了肉粥就抿了一口,道:“阿耶,那个贼曹掾您料理干净了?” 鱼丰哈哈笑道:“那厮就是一个怂包,阿耶我带着兄弟们往他的府门口一堵,那厮立马怂了,派人出来乞降。 阿耶将他抓了起来,扔进了牢房。” 鱼丰拿下贼曹掾,在鱼禾意料之中。 贼曹掾只是一个借着葛平的权力为非作歹的小人物,葛平倒了,他也就倒了。 鱼禾端着粥碗,感慨道:“我们终于摆脱了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鱼丰郑重的点头。 在平夷县站稳脚根以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摆脱了亡命的生涯。 “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鱼丰信心满满的说了一句。 鱼禾喝了一口粥,没有接话。 鱼丰觉得他们在平夷县站稳脚根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但鱼禾心里清楚,磨难才刚刚开始而已。 因为新朝还没有进入到最混乱的时期。 鱼禾喝完了粥,盯着房门口争抢东西的六盘水义军的兄弟们,疑问道:“阿耶,他们在争抢什么?” 鱼丰道:“都是从贼曹掾府上缴获的钱财和布料。” 鱼禾苦笑道:“现在可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鱼丰瞪了鱼禾一眼,“阿耶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岂会不知道轻重。贼曹掾看似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钱财。 他大部分钱财都上交给了县尉葛平。 从葛平府上缴获的钱财和布料,那才是大头。 那些大头如今都在县衙的县库里,张武带人看着呢。” 鱼禾点着头道:“那就好,我还真怕阿耶一高兴,将咱们好不容易攒出的家底给赏出去。” 鱼丰翻了个白眼,继续道:“葛平府上,除了钱财和布料外,还有三家铺子和两间布坊。铺子里的人最少,都是葛平的仆人,我们已经料理了。 布坊的人最多……” 说到此处,鱼丰顿了一下,声音略显沉重的道:“布坊里大多都是一些被葛平抢来的妇人,过的不太好,我没有动。回头你去看看,看如何处置。” 鱼禾摇了摇头,道:“阿耶做主就行了。” 从出现在新朝起,鱼禾目睹的都是惨剧,他实在是不愿意继续往悲惨的地方跑了。 所以不想去布坊。 鱼丰虽然没有描绘布坊里的场景,但是鱼禾大致能猜测出一二。 以葛平那种死要钱的性子,那些妇人们落到他手里,还不被他往死里压榨。 鱼丰听到鱼禾的话,沉吟了一下,“那我回头派人去料理布坊。” 鱼禾道:“回头让应该相魁跑一趟,将那些老弱妇孺带回来,暂时安置在葛平和贼曹掾府上。” 鱼丰迟疑了一下,道:“我在城外给他们分了田……他们已经安顿下了……” 鱼禾认真的道:“阿耶,离开了我们,他们守不住那些田产,也没办法抵御山林里的狼虫虎豹。我们手底下的人不多,还要应付平夷县三大豪族和句町人,不能分隔两地。” 第0043章 走一步,谋三步 鱼丰闻言,笑骂道:“臭小子,你在教阿耶做事?” 鱼禾一愣,刚要开口,就听鱼丰又道:“行了,阿耶知道了,回头阿耶就让相魁跑一趟。” 鱼禾闻言,又愣了一下。 他觉得鱼丰变了,以前的鱼丰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会跟他交谈一番、说教一番,可现在的鱼丰,不仅没有交谈,也没有说教,反而果断的采纳了他的提议。 难道鱼丰被自己两次以弱胜强的战绩给征服了? 决心当一个工具人? 鱼禾暗自猜想。 鱼丰大大咧咧的道:“臭小子,随后我们该怎么办?” 鱼禾回神,道:“我原想着用葛平的钱财购置几间铺子,既然葛平留下了三间铺子,那就直接用他留下的铺子。三间铺子,一间贩卖西南的山货,一间充作脚店,一间开办镖行。” 鱼丰愕然的看着鱼禾,“你想当商贾?” 不等鱼禾开口,鱼丰赶忙道:“商可是贱业。你怎么能去操持贱业呢?” 鱼禾反问道:“阿耶,谁告诉你,商是贱业?” 鱼丰瞪着眼道:“天底下的人都这么说。” 鱼禾撇着嘴道:“说这话最多的就是那些达官贵人吧?” 鱼丰毫不犹豫的点头。 鱼禾又问道:“那他们家中为何还会有人操持贱业?他们既然看不起商人,为何还要往里面钻?” 鱼丰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鱼禾幽幽的道:“他们之所以贬低商人,并不是因为商真的是贱业,不值得操持。他们贬低商人,一是为了防止有更多的人成为商人,跟他们抢生意;二是为了借着商人们的市侩,衬托他们的高洁。 他们的本意是,既要把钱赚了,也要把名声也赚了。” 通俗的讲,就是即要把姐儿当了,也要把贞节牌坊立了。 他们一面借着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打击商人,一面又通过商人的手段敛财。 能看清楚其中本质的人,不是他们自己人,就是他们要铲除的异己。 商人做大,确实会影响到江山社稷。 可比起那些真正处在江山社稷中心的达官贵人们而言,商人的危害要小多了。 他们真要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为何不先打压他们这一群对江山社稷危害最大,影响最直观的人呢? 吕不韦一个‘奇货可居’的故事,就能让他们防着商人、打压商人。 赵高、李斯做的事情比吕不韦还过分;吕后干的那些勾当,能让吕不韦俯首膜拜;霍光、王莽二人,能让吕不韦望尘莫及。 也没见达官贵人们吵着嚷着要取缔宦官、打压后宫、抵御外戚。 所以士农工商的排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利己的排序。 它是那些士人们制定出来维护自己利益的,而不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制定的。 鱼禾目光长远,所以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鱼丰身处其中,被洗脑了,所以真的将这种骗人的鬼话当真了。 鱼丰听完了鱼禾的话,有些傻眼,他脑海中存在已久的某些东西在渐渐的崩塌。 鱼丰仔细回忆了一下,貌似咸阳的大多数商家,背后站着的都是大族。 长安城里最赚钱的生意,似乎都是那些达官贵人们在背后操持。 鱼禾说的,似乎是真相。 那些达官贵人,真的一面打压着商人,一面借着商人的手段在赚钱。 “阿耶?” 鱼禾见鱼丰在愣神,轻呼了一声。 鱼丰缓缓回神,盯着鱼禾,不知道该说什么。 鱼禾的话对他的冲击有点大。 鱼禾见鱼丰不言语,继续道:“阿耶就不想知道镖行是什么?” 鱼丰下意识的道:“镖行是什么?” 鱼禾笑着解释道:“镖行就是护卫行。豪门大户出行,会带一大群家仆,护卫他们周全。可是普通百姓出行,根本没有家仆护卫。他们不是召集同乡结伴,就是静等着乡里有大事,跟着乡里的青壮一起上路。 若是孤身上路,必然有去无回。 即便是跟同乡结伴,碰到了强人,也会客死异乡。 镖行就是护卫他们出行周全的。 只要他们给一些钱,我们就能护他们一路。 镖行除了能护卫人以外,还能帮豪门大户运送一些他们急着送去别处的贵重东西。” 鱼丰愣了一下,鱼禾提到的镖行两个字,他很陌生,但是所作的事情,他并不陌生。 他在汉阳都尉治所充任军司马的时候,经常被带人去护持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子弟去其他地方,也会护持一些达官贵人要送进长安城的贵重物品去长安。 民间的百姓和没有背景的大族,没办法私底下借用郡卒。 所以出行的危险很大。 鱼禾只是瞅准了这个空挡,将军营里的那些私底下的勾当,搬到了外面,借此谋财而已。 “我们手里刚要有人,闲着也是闲着,去护人赚钱,倒也行。但是出行一趟,耗费极大,寻常人可承担不起。” 鱼丰沉吟着道。 鱼禾笑道:“我们可以先从平夷县治下的乡里开始,每一个乡里通一辆马车,配三四个侍卫。逢年过节去一趟,将那些要到县城里采买的人带回来,再送回去。 等到乡里的人跟我们熟了,他们要去其他地方,我们可以集中一大批人,再出行。” 鱼丰思量着道:“衙门里的公车,我们倒是可以用一下。我们有马,往返乡里,到也容易。乡间那些劫径的小贼,三五个人倒也能对付。 那就试试?” 鱼禾笑着点头。 鱼丰迟疑着道:“只是开设镖什么,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不一定能在平夷县长久的待下去。” 鱼丰谨记着自己反贼的身份。 反贼在没有成大事前,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安安稳稳的发展? 鱼禾笑道:“我们可以假装将三间铺子发卖出去,让我们的人私底下去做。以后我们离开了此地,三间铺子也会正常运转。” 鱼丰点了点头道:“也不算太费事,那我们就试试。如果不成的话,我们再想其他的。” 鱼丰此话一出,鱼禾计划开设三间铺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鱼丰只当鱼禾开设三间铺子,是为了谋财,又或者存粹在瞎折腾。 只有鱼禾自己清楚,他开设三间铺子的深意在哪儿。 古往今来,什么最重要? 消息! 相比起后世,古代消息闭塞,语言不通,一州之内传递的消息都有极大的误差,更别提全国。 鱼禾一行从攻破六盘水兵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 可是至今也没有六盘水兵营被攻破的消息传到平夷。 若是任方、葛平在六盘水兵营被攻破三五日之后,就知道此事。 那鱼禾一行还能顺利的进入到平夷? 鱼禾既然决定了要做反贼,并且准备一条道走到黑。 那他就必须掌控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消息。 唯有时刻掌控各地的消息、动向,鱼禾才能在做事的时候,快人一步,抢占先机。 鱼禾目前对新朝的了解,还处在书本上和前身的记忆中。 书本上的东西,只有一个大概,具体的细节一点儿也没有。 鱼禾想要做点什么,也无处下手。 前身比较单纯,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太多新朝各地的消息和动向。 所以鱼禾必须自己想办法获取新朝各地的消息和动向。 鱼禾此前从六盘水兵营江关校尉帐篷里拿走了一些竹简和帛书,就是为了从中获取消息。 但江关校尉帐篷里的那些竹简和帛书,看似多,但提供的消息很有限。 大部分还是公务上的。 鱼禾又没办法出仕当官,那些消息对他没用。 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想来想去,鱼禾就想到了镖行。 新朝的镖行生意是一个空白,鱼禾不用担心跟别人抢生意,会被别人打压。 镖行在铺开之前,很难赚到钱。 在这个豪门大族实力雄厚的时代,豪门大户拥有足够自保的实力,所以镖行即便是铺开了,赚到的钱财也不会很多。 所以鱼禾又补了一个客栈。 鱼禾体验过新朝的客栈‘脚店’,发现其中有许多不足,想来豪门大户开设的馆舍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也就官家开设驿站会好一点。 但是驿站的要求很高,唯有有公务的人,又或者是有背景的豪门大族的子弟才能居住,寻常人可不行。 所以鱼禾仿制一些明清时期成熟的客栈,应该能赚一些钱,补贴一下镖行,顺便也能帮镖行打探一些消息。 在补了客栈以后,鱼禾考虑再三,又补了一间货店。 形成了一个小的产业链。 镖行的人在送人的同时,顺手收一些山货,然后押送到货店。 货店出售剩下的山货,可以交给客栈做成菜,卖给过往的客商。若是还有盈余,那就供给镖行的人吃喝。 小的产业链形成以后,鱼禾在赚钱的同时,还能打探到消息。 最重要的是,以镖行的名义去各地招揽青壮,不会被抵触,也不会被怀疑。 鱼禾可以在悄无声息中,拉起一支兵马。 第0044章 家财万贯 入夜以后,鱼丰吩咐分完了贼曹掾钱财和布匹的六盘水义军睡下,鱼丰、鱼禾、张武、相魁、漕少游、刘川、巴山、彭三几个人聚在了鱼丰房里。 鱼丰住的屋舍比鱼禾的要大,不仅有一间卧房,还有一间耳房。 耳房里堆满了财物,鱼丰几人一边清点着财物,一边说着话。 “葛平横征暴敛,怎么只有这么点钱?” 漕少游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一边清点着耳房里的铜钱,一边狐疑的问。 他们从葛平府上缴获的财物虽然多,但是大部分都是铜钱,金子只有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仅有五十金。 剩下的就是成堆成堆的布料。 鱼禾随手将串着铜钱的绳索绑紧,对漕少游道:“葛平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漕少游不解的看向鱼禾。 不等鱼禾开口解释,抱着布匹判断成色的刘川,笑呵呵的道:“少主的意思是,葛平借钱生钱,不留浮财在家里,符合商人的做派。” 漕少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古人喜欢攒钱,大部分古人有了钱以后,第一件事想的不是借钱生钱,而是将钱攒起来。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皆是如此。 葛平将自己横征暴敛得来的钱财,全部投入到了自己的生意当中,借着钱生钱,确实很聪明,很商人。 彭三忍不住道:“葛平既然那么喜欢做买卖,还不如当一个商人,如此还能免遭横祸。” 此话一出,鱼丰、鱼禾等人皆是一愣。 刘川哭笑不得的道:“葛平又不蠢,岂会舍弃官身,去操持贱业。” 彭三认真的道:“可他如果不是官,我们也不用杀他啊。” 刘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彭三这话。 鱼丰摇头笑道:“我们是不是扯远了?” 刘川果断点头,彭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几个人继续清点葛平的财物。 一直到半夜,才清点清楚。 “有六十三金,三千五百二十一贯一百六十一钱,布一百匹,玉石首饰七十四件,地十五顷,屋契九张……” 刘川有些激动的将清点出的财物汇报了一遍。 漕少游一开始说葛平敛财不多,可此刻听到了刘川报出的数字,心里也十分震惊。 葛平手里的金子是没多少,还没有张武手里的多,但是其他的财物数量却不少。 折合成钱财的话,已经过了万贯。 鱼丰一脸感慨的道:“我听说,葛平是前年迁任平夷县的,上任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女眷。短短两年,葛平就敛财巨万,平夷县的百姓不知道在他手底下遭了多少罪。” 鱼禾出声提醒道:“兴许不是两年……” 在句町人没有占据平夷县之前,平夷县可是由县宰任方做主。任方也算得上是一个心心念念惦记着百姓的好官,如何能容忍葛平在他眼皮子底下横征暴敛。 所以葛平手里庞大的财货,很有可能是句町人占据了平夷,葛平架空了任方以后才敛来的。 鱼丰经过提醒,也想起了这个茬,点着头道:“确实不到两年……” 刘川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到两年,就敛了这么多财,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鱼丰干咳了一声,道:“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现在手里有钱、有人,也有了落脚的地方,随后该怎么做,我们议一议。” 说到此处,鱼丰下意识的看向了鱼禾。 张武、刘川等人也跟着看向了鱼禾。 虽说鱼丰是六盘水义军的首领,可是大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见识了鱼禾的手段,又在鱼禾谋划下,轻而易举的进入到了平夷县,找到了安稳的落脚地。 所以大家打心底里觉得,拿主意的事情,还得听鱼禾的。 鱼禾笑着将自己之前跟鱼丰商量过的事情说了出来。 几个人听完以后,略微思量了一下,觉得可行。 漕少游主动请缨,“镖行就交给我,各地的游侠儿多少会卖我们漕氏几分面子。” 漕中叔名满天下,漕少游作为漕中叔的儿子,也沾了不少光。 游侠儿偏偏又是一群为了追求名声,追捧大侠,舍生忘死的人。 漕少游负责走镖的话,各地的游侠儿倒是会卖他几分面子。 所以由他带头走镖,倒也合适。 但是掌管镖行,却不合适。 漕少游不够沉稳。 鱼禾心里有更合适的人选,他听到了漕少游的话以后,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张武。 张武沉稳、胆大、有号召力,遇事不会盲从,有自己的想法。 从他在六盘水的所作所为,就不难看出。 在鱼禾决定要偷袭六盘水兵营的时候,其他人不是盲从,就是充满担忧,唯有张武一力支持鱼禾,并且甘愿舍身犯险,为众人求取一线生机,还暗中谋划,帮六盘水义军招揽了三十多个助力。 镖行以后不仅仅要走镖,还得负责收集消息、招募人手,有些事情来不及找鱼丰和鱼禾定夺,还得临机专断。 张武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武感受到了鱼禾的目光,就猜倒了鱼禾的心思。 张武看了漕少游一眼。 漕少游脸色有点尴尬。 漕少游懂得察言观色,在他主动请缨以后,鱼禾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反而看向了张武,那就说明鱼禾在此事上更中意张武。 张武有心缓解漕少游的感慨,他说道:“少主,此事……” 不等张武把话说完,鱼禾就缓缓开口,“镖行就交给你和漕少游,你主内,漕少游主外。” 鱼禾最终决定,又张武和漕少游一起掌管镖行。 听到鱼禾的话,漕少游脸上的尴尬就没了,他觉得鱼禾还是很看重他的。 张武将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应了一句,“是……” 张武以前一直将鱼禾当成一个小辈,开口闭口直呼其名。 在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他也逐渐认可了鱼禾,开始将鱼禾当成真正的少主看。 鱼禾将镖行交给了张武和漕少游以后,看向了刘川,“脚店和货铺就交给你了。” 刘川一脸愕然,“老朽一个人,怎么能管两处地方。” 鱼禾道:“我们不是救下了不少老弱妇孺吗?你从中挑一个年长的,能管事的,帮你分担。再挑一些妇人,充当仆人。” 汉新两朝,没有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 许多店铺里都有妇人充当仆人,照顾客人。 刘川抚摸着胡须,沉吟着道:“那倒也行……” 鱼禾环视众人,继续道:“镖行那边,我阿耶会派遣十个人过去,人手不够,你们自己招募。脚店和货铺,我阿耶一个人也不会派,刘川你自己在老弱妇孺中挑选。 剩下的老弱妇孺,女子送到两间布坊,老弱就负责料理葛平、贼曹掾等人留下的田产。 那些孩童就暂时放在葛平府上。 闲暇的时候我会找人教他们读书,相魁去教他们习武。” 鱼禾前面的安排,众人没有疑虑,听到鱼禾要安排那些孩童读书、习武以后,众人瞪起眼。 张武忍不住道:“少主,读书花费倒是不多,可是习武的花费很多……” 鱼禾直言道:“只是教他们一些简单的武艺,不要求他们变成像是少游一样的高手。” 张武迟疑了一下,又道:“少主,我们即便是花大价钱养着他们,以后也未必用得上。还不如直接招揽成年的青壮。” 张武的话很现实。 那些孩童年龄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九岁而已。 等他们培养起来,恐怕都到七八年后了。 七八年后,他们能不能活着,都是一个未知数。 鱼禾道:“我们既然收留了他们,不可能就不管了吧?老弱妇都有事情做,就没人看孩子了。与其让他们荒废了,不如教他们一点东西,让他们忙起来,免得给我们添乱。 识字用的竹简、习武用的木刀木枪,我们可以自己做,不用花钱。” 鱼禾尽可能的将培养那些孩童的借口说的合理了一点。 张武觉得,七八年后,那些孩子他们不一定用得上。 可鱼禾心里清楚,七八年后,只要他们还活着,那些孩子一定用得上。 张武不知道鱼禾的心思,他听鱼禾说培养那些孩子读书习武,是为了让那些孩子不给他们添乱,便没有了异议。 鱼禾见张武没有了异议,就继续道:“我们手里的财货,除了我们能用上的以外,剩下的都发卖出去,换成粮食和铁。” 对此,众人也没有异议。 生逢乱世,粮食和铁可比钱重要多了。 张武甚至主动提出,要将自己手里的金子全部拿出来,充作共用。 鱼禾拗不过张武,只要了一半。 一切商量妥当以后,众人各自回房睡下。 次日。 天一亮。 众人就行动了起来。 相魁去了城外,去找那些老弱妇孺。 张武、漕少游、刘川三人去接收葛平留下的铺面。 鱼丰带着人去替换平夷县四门的守卒。 鱼禾则留在县衙里,静等着三大豪族的人出招试探。 第0045章 夜郎 鱼禾没等到三大豪族的人,任方主动找上了门。 鱼禾将任方迎进了房里,二人跪坐在了矮桌前,任方开门见山的道:“小郎君,本官昨夜深思了一夜,决定让你们出五人,充任本县门下五吏。小郎君以为如何?” 一个县宰,门下有五吏,分别是贼曹、督盗贼、功曹、主簿、主记。 县宰有权招募亲信充任门下五吏,帮着他共同管理一县。 鱼禾听到了任方的话,大致明白了任方的心思,任方是在主动让权。 鱼禾笑着道:“你要是有权任命县尉的话,是不是也肯让我们出任充任县尉?” 县尉是官,可没办法招募亲信充任,那需要朝廷任命。 虽然平夷县已经沦陷,但是朝廷的规矩还是得守。 就算不守朝廷规矩,鱼禾随便找个人充任县尉,县里的豪门大族也不会认可。 任方也不会认可。 所以任方并没有提出让鱼禾出任去充任县尉。 他不愿意让鱼禾丢人。 也不愿耍小心思惹怒鱼禾。 任方听到鱼禾的话,毫不犹豫的道:“那是自然……” 鱼禾问道:“你是打算借着官职拴住我们,让我们依照官场上的规矩行事,避免我们无法无天,去折腾百姓?” 任方干笑着,算是默认了鱼禾的话。 鱼禾坦言道:“我说过不会祸害百姓,就一定不会祸害百姓。只要别人不主动招惹我们,我们绝对不会擅伤一条人命。 你也不用费尽心机防着我们。” 任方心头苦笑,他也不想防着鱼禾一行。 可鱼禾一行身份不同,一旦放开了手脚为非作歹,危害太大了。 “还请小郎君尽快挑选出五人,充任衙门里的五吏。” 任方一脸认真的道。 鱼禾见任方执意要用官场上的手段约束他,便笑道:“明日给你答复。” 任方向鱼禾一礼,准备离开。 就在任方起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县衙门口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鱼禾和任方对视了一眼。 任方主动邀请,“一起去看看?” 鱼禾点点头,跟着任方出了屋舍。 到了县衙门口,就看到一群身着兽皮,头插着兽羽,备着竹弓,拿着简陋武器的人围绕在衙门口,正在跟守在门口的六盘水义军兄弟们争吵。 “我等是应征而来,为何不让我等进去?” 为首的是一个围着虎皮裙的汉子,身形跟巴山相当,阔面、大眼,有一脸胡子,皮肤黄中泛黑,充满了野性气息。 鱼禾和任方出现在县衙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他正在和六盘水义军的兄弟们争吵。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见到了鱼禾,扔下了汉子,主动迎上前,“少主,他们非要闹着进去,兄弟们不让,他们就有行凶的架势。” 鱼禾瞥了一眼说话的六盘水义军兄弟,没好气的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们四个人,人家足足有十六个人,身形比你们大了一圈,真要闯进来,你们也拦不住。” 六盘水义军的兄弟闻言,干巴巴一笑。 他跟汉子聊的不愉快,趁机给鱼禾上眼药,想让鱼禾收拾汉子。 但是他那点小心思,明显瞒不过鱼禾。 被鱼禾训斥了,他也不怕。 因为在他眼里,他和鱼禾是一家人,那汉子是一个外人。 鱼禾没理由帮一个外人不帮他。 “喂?!那个小不点,你是主事的家伙?” 围着虎皮裙的汉子见六盘水义军的兄弟凑在鱼禾面前小声说话,当即用他那蹩脚的官话,冲着鱼禾喊了一句。 鱼禾眉头一挑,看向了他。 不等鱼禾开口。 任方赶忙上前,陪着笑脸对鱼禾道:“小郎君不必生气,他们是山里的蛮人,就是那个性子,没什么坏心思。” 任方真怕那个围着库皮裙的汉子惹恼了鱼禾,逼的鱼禾行凶。 鱼禾侧头看向任方,疑问道:“认识?” 任方微微点头,“他们也算是我平夷县治下的百姓,只是跟其他的百姓有所不同。” 鱼禾盯着任方静等下文,就听任方继续道:“前汉多次征讨他们古国,成帝年间,牂柯太守陈立斩了他们最后一个王,句町人占据了他们的属县,他们被迫迁移到了平夷。 在句町人和我们双重打压下,他们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们在我治下,还算温顺,并没有闹出过什么事端,遇到了征召,也会毫不犹豫的派人过来。 事实上他们躲在山林里,我们找都找不到他们,他们要是逃避征召,我也无可奈何。” 鱼禾听出了任方言语中的几个关键字,忍不住开口道:“他们是夜郎人?” 前汉成帝年间,牂柯太守陈立斩杀了夜郎古国最后一个夜郎王兴,夜郎就此灭国。 鱼禾看过这段历史,所以在任方提到前汉成帝和陈立的时候,立马猜倒他们是夜郎人。 看到了夜郎人,鱼禾就想到了夜郎自大的故事。 那是一个可爱又可悲的故事。 很多人在借着它讽刺别人的时候,自己却走入到了其中。 比如以天朝上邦自居,却闭关锁国,不知世界之大,不知世界发展,最后被人痛击的清朝。 “是夜郎人,不过他们现在不以夜郎人自居。” 任方点着头回应着鱼禾的话。 “喂,那小不点,问你话呢。” 围着虎皮裙的汉子见鱼禾不搭理他,就大声嚷嚷着。 任方嘴角抽搐了一下。 见过作死的,还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吼谁? 亡命之贼。 手下兵甲齐全的亡命之贼。 别看你们比他们壮,真要干起来,人家能把你们按在地上捶。 鱼禾眉头一挑,缓步上前,走到了围着虎皮裙的汉子面前,仰着头盯着他,“我勉强算是一个主事的。” 围着虎皮裙的汉子低头瞥了鱼禾一眼,不满的道:“我不习惯低着头跟人说话。” 任方听到这话,捂着脸离开了。 他觉得围着虎皮裙的汉子没救了。 鱼禾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你可以趴着。” 围着虎皮裙的汉子哼了一声,“我趴下也比你高。” 鱼禾脸上的笑意更浓,“大个子,你知不知道衙门征召你们入城做什么?” 围着虎皮裙的汉子大大咧咧的道:“做什么都行,只要管饭、管饱。” 此话一出,他身后其他的汉子纷纷叫嚷着响应。 鱼禾笑着道:“衙门征召,自然管饭,而且管饱。我刚好管这件事。衙门此次征召你们入城,是为了修缮道路。 一会儿我让人先找个地方让你们歇下,明日开始做事。” 围着虎皮裙的汉子听到鱼禾这话,迟疑了一下,问道:“今天不做事,那管饭吗?” 鱼禾点头道:“管!” 围着虎皮裙的汉子点点头,“那就好……” 随后他便去跟他们寨子里的族人商量。 鱼禾招了招手,一个六盘水义军兄弟出现在鱼禾身边,鱼禾吩咐道:“给他们找个地方先住下,明日将他们分成四波,让他们去城外搬石头,搬到城门口,每天让他们做九个时辰。” 六盘水义军兄弟听到此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少主,一天搬九个时辰,这也太狠了吧?再说了,咱们搬那么多石头也没有用啊。” 鱼禾瞪了六盘水义军兄弟一眼。 六盘水义军兄弟也不怕,又道:“小人知道他口无遮拦,得罪了少主。少主心里不痛快,痛打他们一顿就好了,没必要让他们搬石头。” 鱼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们刚才不是还在跟他们争吵吗?现在怎么开始帮他们说话了?” 六盘水义军的兄弟干巴巴的道:“他们虽然嘴臭了一些,但是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兄弟们虽然跟他们吵了几句,但也没到跟他们动手的地步。 他们的性子,兄弟们其实挺喜欢的。 他们身形高大,人人持弓,射术肯定不浅。 少主待他们好一些,说不定能招揽一两个加入我们。” 鱼禾听完六盘水义军兄弟的话,瞥了一眼那些夜郎汉子,点着头道:“就听你的,给他们吃点好的。每天让他们搬十个时辰的石头。” 六盘水义军兄弟一脸惊愕的盯着鱼禾。 咋地还加了? “他们性子直是好事,可是嘴巴太臭,什么话都敢往出说,容易招祸。让他们多搬搬石头,磨一磨他们的性子,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 鱼禾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六盘水义军兄弟还是有些不甘心。 一天搬十个时辰的石头? 豪门大族也没有这么虐待奴仆的。 鱼禾有点太狠了。 但鱼禾已经做了决定,六盘水义军兄弟没办法反驳。 万一再讲下去,变成十一个时辰,那就糟了。 鱼禾将夜郎汉子丢给了六盘水义军兄弟,就进入到了县衙。 一进门,就看到了任方正在正堂等他,任方见到了鱼禾,急忙问道:“你没太为难他们吧?” 鱼禾笑道:“我怎么可能会跟一群憨货计较?” 任方愣了一下,将信将疑的道:“真的?” 鱼禾点着头道:“我答应了给他们管饭,而且管饱。” 任方瞪了一下眼,“他们身形大,食量也大。你居然敢答应给他们管饱?!” 鱼禾大气的道:“为了彰显我豁达,这点粮食我还是出的起的。” 任方忍不住赞叹道:“你还真豁达。” “那是当然……毕竟他们每天要搬十个时辰的石头,不吃饱一点,就没力气干活。” 鱼禾随口说了一句,任方傻在当场。 你这是豁达吗? 你这是在用软刀子杀人! 你还不如抽他们一顿当作惩罚呢。 第0046章 立规矩 “搬十个时辰石头,吃饭一个时辰,他们只剩下一个时辰睡觉,是不是太少了?” 任方小声的跟鱼禾商量。 鱼禾一脸坦然,“敢得罪人,就要承担得起代价。他们得罪了我,我只是略施惩戒而已。若是得罪了其他人,说不定已经被斩首示众。” 任方心中怨念深深,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亡命之徒。 任方的心里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替那些夜郎人分说道:“他们也不是存心得罪你,他们只是口无遮拦,你惩罚他们一两天就行了。万万不能把人折腾死。 不要以为你手里有不少甲士,就觉得自己可以在平夷县为所欲为。 夜郎虽然灭国,夜郎人虽然盘踞在山里,但是他们人数依旧不少。 你若是把人折腾死了,说不定就会引来成千上万的夜郎人。 到时候,你手底下那点甲士可挡不住。 句町人为何造反,你很清楚。 就是因为牂柯大尹周钦自不量力,斩了句町王,引得句町反叛。” 鱼禾翻个了白眼,“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不会动不动就杀人。” 任方没有在意鱼禾翻白眼,他认真的道:“我只是提醒你一番,免得你走周钦的老路,引来杀身之祸。” 鱼禾瞥了任方一眼,“我没有周钦那么自大,我知道自己的分量。” 任方将信将疑的道:“但愿如此。” 鱼禾盯着任方,“县宰似乎很闲?” 任方一愣,“我需要做什么?” 鱼禾疑问,“你不用问案,不用治理平夷吗?” 任方挑起眉,“那不是你的差事吗?” 鱼禾脸黑了,“你是平夷县宰,还是我是平夷县宰?” 任方眼中微微闪过一道亮光,“你不打算跟我争权?”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鱼禾也没必要跟任方藏着掖着,他开门见山的道:“县里的县卒,归我安排,归我调度。我招揽人手,你不得阻拦,更不得干涉。我做其他的事情,你也不许干涉……” 任方不等鱼禾把话说完,就抢先一步,道:“你的事,我都不能干涉,其他的事都归我?” 鱼禾缓缓点头。 任方有些激动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鱼禾再次点头。 任方冲着鱼禾一礼后,一脸雀跃的赶往了后堂。 他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鱼禾见任方一把年纪了,走路还带蹦的,忍不住摇头一笑。 鱼禾手里没有什么理政的人才,管理平夷县政务的事情,还得由任方出马。 给任方留一点权力,也在鱼禾的计划之中。 任方不知道鱼禾的心思,所以整日里患得患失的。 任方走后,鱼禾也离开了正堂,回到了自己的屋舍。 夜郎人的冒失,提醒了鱼禾一件事。 他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必须立一些规矩,不然时间长了,手底下的人容易长歪。 军卒和草寇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有规矩,一个没规矩。 鱼禾一行是在造反,又不是占山为王。 他们是叛军,不是草寇。 叛军也是军卒,必须有规矩。 六盘水义军的兄弟们大多出身于六盘水兵营,倒也习惯遵守规矩。 只是新军的规矩,明显不适合他们。 新军军中规矩繁琐,而且经常朝令夕改,一些规矩,上面的官员都不一定弄得清楚,更别提底下的军卒。 所以鱼禾决定,制定一些简单的规矩。 越简单的规矩,越有效。 鱼禾不需要自己瞎想,新朝以后的朝代那么多,各个朝代的军纪,他都可以借鉴。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出身不高,各朝各代那些文邹邹的军纪,六盘水义军兄弟们不一定能够理解。 适合六盘水义军兄弟们的,似乎只有那么一个。 鱼禾取了笔墨,润了润笔,在竹简上写下了‘四大军纪七大规矩’一行大字。 随后又在底下写下了四大军纪,分别是‘军令如山’、‘不私取百姓分豪’、‘缴获归公’、‘尊老扶幼’。 七大规矩,分别是‘言辞和气’、‘损坏东西要赔偿’、‘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女子’、‘无令不得饮酒’、‘不得擅自斗殴’、‘不得强取别人钱财’。 鱼禾制定的四大军纪、七大规矩,是借鉴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但其中一些纪律和注意并不适用于新朝,所以鱼禾做了一些更改。 比如军纪中增添的‘尊老扶幼’,就这个一条小小的规矩,威力却大着呢。 能快速的提升鱼禾一行在百姓中的名望。 古人重孝,尊老了规矩一出,能瞬间将六盘水义军的名头拉高好几个档次。 鱼禾之所以能想到这一点,也是在回忆汉新历史的时候,发现汉武帝刘彻登基以后,为了招揽人心,曾经多次下诏,奉劝民间百姓尊老,并且还为老人们制定了一系列优厚的养老政策。 汉武帝刘彻穷兵黩武,几乎将大汉大部分钱财用在了战争上,大汉子弟死伤不计其数,民间百姓却并没有太大微词和反叛,跟他尊老重孝,以及制定的养老政策,有很大的关系。 鱼禾不求能像汉武帝刘彻一样,建立千秋功业。 鱼禾只求汉武帝刘彻的故智,能让他在百姓们中间站稳脚跟,能让他在乱世之中谋取一个安稳的立足之地。 比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鱼禾改的更多。 像是什么买卖公平、不虐待俘虏之列,根本不在鱼禾考虑之内。 鱼禾现在不需要跟人交换俘虏,即便是以后需要跟人交换俘虏,他也会将俘虏折腾个半死,再送回去。 因为他不折腾对方的俘虏,对方却会折腾他的俘虏。 别人对他都不会善良,鱼禾对别人也不会善良。 鱼禾写完了自己立的规矩,又仔细的推敲了一番,发现没有其他纰漏以后,就将竹简收起来,准备到了夜间跟鱼丰商量一番,然后发给六盘水义军的兄弟们。 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 鱼丰等人安顿好了老弱妇孺,整理好了三间铺子,又收拾了一番葛平留下的两间布坊,回到了县衙。 任方早就吩咐县衙里的厨娘准备了一大桌吃的。 一大碗稀粥、一大盆菜疙瘩、还有一些蒸肉,摆在桌上。 鱼禾一行围在桌边,任方坐在主位上,看着两边坐着的一群亡命之徒,有些不自在。 “吃……吃吃吃……别客气……” 任方努力的在调动气氛,只是坐在桌前的众人,一个个闷着头不说话。 鱼禾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劲,问道:“阿耶,发生了何事?” 鱼丰沉默了一下,沉声道:“我准备给布坊多拨一些钱财。” 鱼禾沉吟着道:“布坊的情况不太好?” 鱼丰阴沉着脸,点点头,“深入了解过以后,比我们之前看到的表象还要糟糕。里面的女子已经被折腾成行尸走肉了。 她们痴痴呆呆的,除了织布、吃饭、睡觉外,其他什么都不做。 我见她们瘦骨嶙峋的,就让人弄了一些肉糜混在了她们喝的稀粥里。 她们尝到了肉,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吓的打哆嗦。” 鱼禾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任方脸色也变了。 鱼丰顿了一下,又道:“晌午过后,我提出要去她们住的地方瞧瞧,她们早早的就回到了房里。等我们进去以后,就看到她们一个个洗漱的干干净净,静静的躺在床上。 见到我们进门,还主动帮我们宽衣……” “啪!” 漕少游听不下去了,拍桌而起。 “狗日的葛平就是一个畜生,我去宰了他!” 相魁、刘川等人闻言,都有起身去帮忙的冲动。 鱼丰心里也有这种想法。 鱼禾不满的道:“坐下!” 漕少游不满的嚷嚷道:“这种恶人,让他多活一刻钟,我都吃不下,睡不着。” 鱼禾瞪了漕少游一眼,“葛平那个畜生,宰了他太便宜他了。明日你们去布坊的时候,将他带上,告诉那些女子,看看那些女子怎么处置他。 看看能不能用葛平的性命,换回她们的神智。 若是不能,就将葛平丢尽蛇窟里。 我记得西南又不少出名的蛇窟。” “让那个畜生万蛇缠身而死?” 漕少游跃跃欲试的问。 素来任何的任方也忍不住道:“就更应该在他身上割一道道小口子,涂上蜂蜜,先让蚂蚁咬他两日,再丢去蛇窟。” 葛平的做派,已经触及到了人类的底线。 坐在饭桌前的所有人,都不介意用最残忍的办法弄死葛平。 鱼禾思量了一下,道:“县宰乃是平夷县宰,平夷县的大小事务,都由县宰说了算。县宰既然开口了,那就依照县宰说的办。” 任方一愣,咬牙道:“这个恶名我背了。” 鱼禾点点头,继续道:“葛平那个畜生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天怒人怨。我们如今在平夷县的势力,不输给葛平,为了避免我们中间出现葛平那种畜生,我们必须立一立规矩。” 有葛平这个例子在,鱼禾准备顺势推出自己立下的规矩。 他不希望,他们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如同葛平一样,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恶人。 第0047章 人比鬼恶 “我闲暇的时候想了几条规矩,你们帮着看看,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鱼禾客套的说了一句,吩咐巴山去自己的屋舍,将他写的规矩拿到了桌前。 托巴蜀文翁的福,自从前汉武帝知道了巴蜀文翁创办石室的教书育人的壮举以后,就大肆号召各地效仿文翁石室,兴办学社。 前汉武帝那么霸道的人,他号召兴办学社,各地自然不敢推脱,纷纷开设学社。 因此从前汉武帝朝起,识字的人就逐渐的多了起来。 也因此,坐在桌前的众人,不敢说博古通今,但是都识字。 鱼禾不需要宣读自己写的规矩,他只需要将竹简递给众人阅览即可。 众人看完了鱼禾写的规矩以后,大部分人陷入到了沉思中,思量起了规矩的可行性。 唯有任方一脸惊愕,心中又喜又忧。 喜的是,他从鱼禾订立的规矩,看到了鱼禾的野心。 鱼禾为手底下的人制定了规矩,又不让他们侵犯百姓,所图甚大。 一般的亡命之徒可不在乎百姓死活,更不会制定一系列维护百姓的规矩。 只有反抗暴政的义军和所图甚大的造反者,才会制定如此规矩。 鱼禾所图甚大,那就不会在平夷县久留。 任方也不认为,平夷县这个浅滩,能容得下鱼禾的野心。 所以鱼禾一行迟早会离开。 只要鱼禾一行一走,那平夷县就会再次回到他的掌控。 忧的是,鱼禾所图甚大,造反之初,就已经订立了如此深得百姓人心的规矩。 朝野上下若是再这么乱下去,鱼禾很有可能会成就一番大事。 一旦鱼禾崛起,那就是朝廷的一个大敌。 任方在看完了鱼禾制定的规矩以后,其实有些疑问,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鱼禾制定的规矩有疏漏。 那就是没有提及维护豪门大族利益的规矩。 鱼禾想成大事,不维护豪门大族的利益,那豪门大族就不会支持他。 在任方看来,想要成就一番功业,必须得拉拢豪门大族。 唯有豪门大族,才能给予鱼禾一定的支持。 百姓们在盛世的时候,勉强混一个温饱。 在乱世的时候,饭都吃不上,根本没办法给鱼禾提供一定的支持。 所以鱼禾不制定一些优待豪门大族的规矩,是一个大弊端。 任方看出了这一点,但是没有明言。 他不希望鱼禾崛起,不希望鱼禾坐大,不希望看到鱼禾将中原大地拉进乱世。 “规矩是不是少了点?” 鱼丰和张武在看完了鱼禾制定的规矩以后,对视了一眼,鱼丰缓缓开口。 鱼丰和张武此前担任的是朝廷的基础军官,在此事上最有发言权。 鱼禾直言道:“规矩太多了,手底下的人也记不住。我们总不能在招揽人手的时候,要求所有人都将规矩背过吧? 一些人不识字,你让他们背书,还不如杀了他们。 一些憨货,情愿把脑袋给你,也不愿意多记一条规矩。” 巴山很配合的挠着头道:“规矩太多了,俺肯定记不住。” 鱼禾借着巴山打配合,顺势又道:“虽然我没有领过兵,但我也明白一个道理。兵不在多,而在精。规矩其实也是一样的。 而且有军令如山这一条规矩在。 其他的规矩可以补充在军令里。” 鱼丰沉吟了一下,道:“也对,我们人少,用不到那么多规矩。” 鱼丰此话一出,其他人没有反驳,鱼禾制定的规矩,就这么定下了。 定下了规矩,鱼禾和鱼丰又安排了一下明天要做的事情。 任方在众人离开之前,拦下了众人,要鱼禾和鱼丰出五个人,充任衙门中的五吏。 鱼禾和鱼丰商量了一下,最终由鱼禾充任主记,鱼丰充任主簿,张武充任贼曹,相魁充任督贼,刘川充任功曹。 五吏的安排,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纯粹是为了给任方凑人数,瞬间将鱼禾一行反贼的身份暂时洗白。 次日。 任方就张贴出了告示,将鱼禾五人充任五吏的事情,告诉了平夷县上下。 平夷县的百姓得知此事以后,议论纷纷。 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论,也没有质疑鱼禾一行身份的。 他们只当衙门里权力的变更,是任方和葛平争权之后的结果。 很明显,葛平败了。 所以他的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鱼丰和漕少游一大早就从牢里提出了葛平,带着葛平去了布坊。 张武一个人去了镖行。 刘川拉着彭三去了脚店和货铺。 脚店和货铺的铺子有许多地方需要修葺,重新修葺过后,还要补充许多用具,刘川需要彭三这个匠人去帮忙。 就连鱼禾也没闲着,他窝在县衙里,为新的脚店和货铺设计起了家具。 脚店、货铺,是以后帮鱼禾敛财的重要渠道,鱼禾不得不上心。 傍晚的时候,众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鱼禾将他忙活了一天,设计出的家具的图皮,递给了彭三。 新朝并没有合用的制图的图纸,竹简上也不好作画。 所以鱼禾干脆用了一张牛皮当图纸,将他设计的家具全部绘制在上面。 至于什么朝廷不让杀牛,杀牛犯法之类的规矩,用不到鱼禾头上。 鱼禾要是在乎那些规矩,那他就不用造反了。 彭三拿到了鱼禾给他图纸以后,一脸惊愕,“少主,您也是匠人?” 鱼禾绘制的图纸很精细,上面连尺寸都标注好了。 虽然没有用米、厘米、毫米之类的符号,但是简单的一、二、三之类的汉字,代表着多少尺寸,彭三一看就懂。 “我算是什么匠人?我只不过是喜欢画画而已。” 鱼禾随口说了一句。 彭三不信,“您若是没做过这些东西,怎么可能绘制出如此精细的图?衙门里府库里面放的图纸,都没有您的精细。 里面记载的东西,也没有您的好看、新颖。” 鱼禾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 他画的东西,当然好看、新颖了,因为那都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至于他画图为何如此精细,那得益于他在后世的数学老师。 后世的数学老师,一直提醒着学生,画图一定要用尺子。 所以鱼禾画图的时候,习惯用尺子。 用尺子画出的图,标上数字,再加上构图新颖,自然比县衙府库里那些相当抽象的图纸好了无数倍。 彭三看了,自然会生疑。 鱼丰等人听到了彭三的话,纷纷凑上前,看起了鱼禾画的图纸。 看完了以后。 鱼丰一脸愕然的盯着鱼禾道:“族里的先生还教你们匠术了?” 任方、张武等人也一脸怪异的看着鱼禾。 特别是张武等人,看鱼禾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妖孽。 会治病、懂奇术、善谋划、能敛财,如今连匠术也会了。 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鱼禾看出了众人将他当成了一个异类,他一脸淡定的道:“这有什么难的?你们多用点心,你们也会。” 鱼禾吩咐巴山去取了一张皮子,又拿了笔墨。 然后取了个尺子,当中跟众人传授起了简单的画图之道。 众人在观察了鱼禾画图,又在鱼禾指点下,画了一番后,觉得挺简单的。 鱼禾在众人画图的时候,又趁机指点了彭三几句,“你要是用点心,画出的图肯定比我还好。” 鱼禾指点着彭三,让彭三将自己做弓弩的技艺画在了皮子上,又配上了一些文字。 彭三精通匠艺,下手也稳。 没过多久,就画出了一副跟鱼禾不相上下的图纸。 众人看到了彭三画的图纸以后,看着鱼禾的目光就变正常了。 鱼禾将图纸一股脑的塞给了彭三,然后立马转移话题,跟众人聊起了其他。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葛平的下场。 鱼丰一脸感叹的道:“今日我和少游带着葛平去布坊,布坊里的女子们,见到了葛平,就像是见到了鬼魅。不仅不敢对葛平出手,还被吓的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还是我们收留的那些妇人们,率先上前给了葛平一个巴掌,那些女子们才敢正视葛平。 但他们还是不敢对葛平出手。 我们怕吓到那些女子,就将葛平带到了别处,依照县宰的法子,给他身上割了几道口子,涂满了蜂蜜。 中午的时候,蚂蚁就爬满了葛平身躯。” 漕少游提到此事,一脸兴奋的道:“你们不知道,那葛平在被蚂蚁爬上了腿以后,就一个劲的求我们杀了他。 等到蚂蚁爬满了他全身的时候,他叫的更大声。 又几次他都晕过去了,还是我将他给打醒的。 最后也是我将他扔进了蛇窟,看着一群毒蛇,缠满了他的身子,我才离开的。” 任方一脸唏嘘的道:“想必那葛平,今天一整天都处在惊恐当中。他死的时候,恐怕胆子已经被吓破了。” 漕少游果断道:“对付这种畜生,就应该不择手段。他就这么死了,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任方叹了一口气,道:“如此手段,以后还是少用为好。” 漕少游一脸古怪的道:“最残忍的法子,貌似是你说的。” 任方一脸尴尬。 看着漕少游还有奚落任方的意思,鱼禾出声帮任方解围,“行了,葛平那种畜生,不值得我们拌嘴。他就像是田红发那种畜生一样,死了以后,就该被忘了。” 鱼禾看向鱼丰,问道:“阿耶,那些女子们可有好转?” 鱼丰点头道:“有!她们在葛平离开后,哭了。” 鱼禾感慨道:“还知道哭就好,哭了就说明心还在。心还在,就还有救,回头对她们应该好一些。看看她们能不能脱离痴呆。” 刘川抚摸着胡须,长叹一声道:“世道太乱,人比鬼恶。” 第0048章 穷人和富人的区别 刘川的话让鱼禾想起了那句‘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的话。 乱世,正应了这句话。 妖魔鬼怪丛生,吃人血肉的畜生比比皆是。 鱼禾不是圣人,鱼丰也不是善人,但他们都有做人的良知和做人的底线。 遇不到葛平这种人,他们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遇到了葛平这种人,他们就有必要送这种人下地狱。 一求心安,二求太平。 张武觉得气氛有点沉重,便立马将话题引到了镖行上面。 “镖行的一切,我已经依照你的意思收拾好了,回头从衙门里弄一批公车过去,就能行镖了。” 张武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公车私用,始终有些扎眼。所以我认为,可以将衙门里退下的公车,修整一番,磨去衙门里字样,再用于行镖。” 鱼禾思量了一下,觉得张武说的在理,所以点头答应了此事。 张武对任方拱了拱手,拉着任方到了一边,聊起了公车的问题。 公车是每一个衙门的标配,每一个衙门都有或多或少的公车。 其中一部分供衙门里的官员使用,另一部分供给过往的达官显贵或者有爵位在身的人调用。 算得上是朝廷给官员和达官显贵们的福利。 平夷县如今名义上被句町人占据,达官显贵没人敢到平夷来,所以大部分公车都停放在衙门里闲着。 鱼禾和张武将公车改头换面以后拿去行镖,任方并不反对。 在任方看来,这是一种减少衙门消耗,为衙门节流的举动。 若是鱼禾能在征用了公车以后,再给衙门一些钱财,衙门借此还能创收一笔。 不过鱼禾并没有提及给钱的事情,任方也不敢问。 鱼禾在任方和张武讨论公车调用的细节的时候,跟鱼丰、相魁、刘川等人又商量了一下货铺、脚店、布坊的事宜。 商量好了随后几日要处理的重点问题以后,几个人就散了,各自回房歇下。 彭三回房以后,并没有睡,他拿到了鱼禾给的图纸,见猎心起,点灯熬油忙活了一个晚上。 天明的时候,彭三就折腾出了一张鱼禾设计的桌子。 并且拿到了鱼禾房里,请鱼禾品鉴。 鱼禾在仔细观察了彭三做的八仙桌以后,给予了认可。 彭三得到了鱼禾的认可,更加卖力。 他向任方打了一声招呼,带着衙门里的官匠,忙碌了起来。 鱼禾在看过了彭三做的八仙桌以后,就穿戴整齐,带着巴山出了县衙。 鱼禾在平夷县的街道上晃荡了一圈,见街道上的店铺开着门,过往的客商进进出出每一家店铺,就知道他们的出现,并没有打乱平夷县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鱼禾对此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 平夷县的百姓若是因为他们的出现,一个个变得谨小慎微、躲在家里不出门,那鱼禾一行即便什么也不做,也会成为平夷县一大害。 鱼禾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在平夷县内巡视了一圈,然后出了城池的东门。 东门外。 一群身穿着兽皮的大汉们,背着一块块硕大的石头在官道上徐徐前行。 没有人盯着他们,他们干活却格外卖力。 监督他们的六盘水义军兄弟,蹲在一堆大石头边上长吁短叹。 看到他们互相鼓舞着在艰难前行,就一个劲的直叹气。 “你似乎对我的安排不满?” 鱼禾站在六盘水义军兄弟背后,问了一句。 六盘水义军兄弟听到鱼禾的声音,赶忙起身,“少主……” 鱼禾点了点头,继续道:“你是不是对我的安排不满?” 六盘水义军兄弟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小人不敢。” 鱼禾感叹道:“我们是一起从六盘水逃出来的,我不会用惩罚别人的方式惩罚你们。你心里有话就说出来,不用藏着掖着。” 六盘水义军兄弟听到鱼禾这话,咬了一下牙,沉声道:“少主是您让小人说的,那小人就说了。” 鱼禾笑着点点头。 六盘水义军兄弟一脸郑重的道:“少主,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您不该这么这么他们。” 鱼禾没有言语,静等着六盘水义军兄弟继续说。 六盘水义军兄弟又道:“少主,小人也算是吃过苦的人。在六盘水兵营的时候,一天做八个时辰的重活,吃一顿饭。 小人每日回到了营帐里,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可是他们,每天干十个时辰的活,吃饭花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休息。 就这,他们每天在吃饭休息的时候,还会唱一些歌谣。 他们真的很好,少主不该如此待他们。” 六盘水义军兄弟也不知道该如何夸夜郎人,就一个劲的跟鱼禾说夜郎人很好。 鱼禾听完了六盘水义军兄弟们的讲述以后,沉吟着道:“每天干十个时辰的活儿,还能唱歌自乐,确实不错。” 六盘水义军兄弟重重的点头。 鱼禾又道:“他们有没有讨饶或者服软?” 六盘水义军兄弟一边摇头,一边认真的道:“就是没有讨饶,没有服软,也没有喊苦喊累,小人才觉得他们好。” 鱼禾有些意外。 所有夜郎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服软、讨饶、抱怨,甚至还会唱歌。 那就说明他们耐苦劳,能一直保持着乐观的心态。 如此秉性,再配上他们强壮的体魄,只要稍加训练,就能达到悍卒的标准。 如此属民,却被夜郎王给糟蹋了。 夜郎王得罪谁不好,得罪强势时期的西汉,居然还敢跟西汉比大小。 西汉将庞大的匈奴打的哭爹喊娘的,小小的夜郎,跟西汉比肌肉? 活腻了? 鱼禾一边腹诽着夜郎王的愚蠢,一边问道:“他们有没有提出什么要求?” 六盘水义军愣了一下,赶忙点头道:“这个倒是有,他们想吃肉,顿顿吃粥,他们吃不惯。” 鱼禾思量了一下,道:“那就弄点肉给他们,不行让他们自己去林子里打猎。” 六盘水义军兄弟脸色一苦,“他们每天做十个时辰的工,哪有时间去打猎。咱们六盘水的兄弟,如今各有差事,也没有时间去打猎。” 鱼禾瞪了六盘水义军兄弟一眼,“每天给他们减四个半时辰,让他们去打猎,或者休息。再派人经常去集市上转转,碰见有人出售猎物,只要价钱不高,也可以买回来。” 六盘水义军兄弟一脸精细的道:“少主给他们减时间了?少主不怪罪他们了?” 鱼禾翻了个白眼,“我还不至于为了两句蠢话,把他们往死里折腾。我原本想着,让他们搬石头,磨一磨他们的性子。等他们求饶的时候,让他们知道知道规矩,知道知道畏惧,以后也好用。 但他们并没有求饶,我也不可能真的让他们搬石头搬到死。 以后只能想其他办法磨他们的性子了。 回头我阿耶会传达一些新的规矩下来,你多和他们接触接触,尽可能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记住。 让其他兄弟也和他们多接触接触。问清楚他们族里的情况,看看他们族里还有多少人。” 六盘水义军兄弟听完鱼禾这话,眼前一亮,喜滋滋的道:“少主准备招揽他们?” 鱼禾直言道:“我们现在人单力薄,我们需要人的地方有多。他们想法单纯,适合被招揽。你们多上上心,看看能不能在招揽他们的同时,再从他们族里拉些人过来。 要是能将他们全族拉过来,我和我阿耶亲自给你们摆庆功酒。” 六盘水义军兄弟先是一喜,随后脸一耷拉,“他们力气不小、箭术也不错,能招揽他们,自然是好事。可小人们嘴笨,他们又认死理,小人们怕招揽不到。” 鱼禾瞪了他一眼,“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 六盘水义军兄弟一脸尴尬。 鱼禾哼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不会用嘴说,就不会用行动拉拢吗?” 六盘水义军疑惑的看着鱼禾。 鱼禾没好气的道:“你们有什么好吃的,先给他们吃,让他们觉得你们热情好客,让他们喜欢跟你们待在一起。 等到他们跟你们亲近了,你们再出声招揽,是不是可以事半功倍。” 六盘水义军一脸迟疑,“那兄弟们岂不是要受委屈了,兄弟们会不会有怨气?” 鱼禾被他气笑了,“我和我阿耶会亏待你们?那点吃食算什么?回头给你们发双份。你们私底下吃的时候,别让他们瞧见就好了。” 鱼禾很想告诉六盘水义军兄弟,他们少吃两口好的,换来一个强而有力的同伴,赚大了。 但是考虑到六盘水义军兄弟们不会想的那么长远,也就放弃了。 对于一些有理想、有抱负、有野心的人而言,他们愿意将自己手里的东西让出去,换取价值更大的东西。 对于一些随遇而安、目光短浅的人而言,他们只惦记自己手里的那点东西,丝毫不会去想,用自己手里的那点东西换取更多的东西。 这是穷人和富人的区别。 也是上位者和下位者的区别。 第0049章 老狐狸出没 听完鱼禾的话,六盘水义军兄弟眼前一亮,追问道:“那他们吃了咱们的东西,不愿意答应咱们招揽呢?” 鱼禾叹了一口气,指点道:“我阿耶回头会向你们传达一些规矩,他们中间肯定有人会触犯其中的一些规矩。只要他们一触犯,你们主动帮他们承担惩罚,他们心生了愧疚,还会拒绝你们的招揽?” 说到此处,鱼禾又担心六盘水义军兄弟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但凡是他们在没有答应我们招揽之前,触犯的规矩,你们帮他们承担,我和我阿耶都不会真的惩罚你们。” 六盘水义军一脸惊喜的道:“还能这样?回头我就让兄弟们去试试。” 鱼禾叮嘱道:“记得管住嘴,谁要是将此事说出去,露了馅,就别怪我和我阿耶下重手。” 六盘水义军兄弟一个劲的点头。 六盘水义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鱼禾交代完了六盘水义军兄弟以后,没有再在城门口停留,带着巴山赶回了县衙。 往后几日。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开始暗中接触那些夜郎人。 夜郎人性子直,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凑上去以后,他们也没有任何防备。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一个个纷纷拿出自己私藏的‘好吃的’,分享给那些被他们盯上的夜郎人。 夜郎人虽然性子直,但也懂得礼尚往来。 他们擅长打猎,林中的飞禽走兽又多,所以每一次他们出去打猎,几乎都会带回一些猎物。 他们带回了猎物以后,就会分享给六盘水义军兄弟们。 夜郎人和六盘水义军兄弟们相处的十分融洽,双方的友情在持续上升。 鱼丰、张武等人得知鱼禾有心招揽夜郎人以后,也给予了一定的支持。 他们都跟夜郎人接触过,知道夜郎人的秉性。 夜郎人的性子和体魄,确实适合当兵卒。 鱼禾能招揽到夜郎人的话,六盘水义军也会进一步壮大。 为了尽快让夜郎人加入到六盘水义军,鱼丰等人也给予了一些帮助。 比如张武的镖行,走的第一镖,就是去夜郎人居住的寨子里,为夜郎人送布料和食盐。 夜郎人的布料和食盐,是鱼丰赏赐的。 鱼丰念及他们干活卖力,所以赏赐了他们一些布料和食盐。 夜郎人还在应征期间,没办法回去,所以张武主动请缨,去帮他们送。 刘川在张武临行前,还托张武在夜郎人居住的寨子里收一些山货。 彭三特地赶制了一批给小孩子玩的木马等物,让张武当敲门砖。 夜郎人在六盘水义军上下共同努力下,在向六盘水义军靠近。 六盘水义军上下对于他们即将要得到一个大的助力,都很高兴。 唯独有两个人不高兴。 一个是鱼禾,一个是任方。 鱼禾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夜郎人的嘴。 夜郎人在得知了鱼禾减免了他们劳作的时间以后,嘲讽了鱼禾几句。 说鱼禾一个小不点,奈何不了他们夜郎人,被他们夜郎人的勤劳吓怕了,先认怂了。 鱼禾知道此事以后,差点没把时间给加回去。 任方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他看到了鱼禾父子的实力在不断的壮大,以后肯定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但他们无论如何不高兴,都影响不了夜郎人加入到六盘水义军中的步伐。 在张武带着满车的山货,以及一些夜郎的族老、女子、孩童出现在平夷县的时候,第一个加入到六盘水义军中的夜郎人出现了。 县衙里。 鱼禾正在清点葛平的一些闲置的产业发卖以后的钱财的时候,相魁匆匆赶到了房内。 “少主,主公请您去一趟夜郎人住的地方。” 相魁躬身道。 鱼禾放下了手里的铜钱,疑问道:“发生了何事?” 相魁道:“有人触犯了规矩。” 鱼禾眉头一挑,“那一条?” “禁酒令!” “我阿耶既然在,他看着处理就行了啊。为何要我出面。” 鱼禾疑问。 相魁苦着脸道:“触犯禁酒令的是夜郎人,代替夜郎人受过的是主公。有夜郎的族老看着,兄弟们没办法作假。 小人想代替主公受过,可是主公不允。 如今只能请您出面了。” 鱼禾听完了相魁的话,微微揉了揉眉心,并没有言语,他在思量相魁的话。 他阿耶并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不可能明知他定下的规矩,故意看着夜郎人犯错。 他阿耶在明知规矩的情况下,眼看着夜郎人犯错,又愿意主动代替夜郎人受过。 应该是有把握能招揽夜郎人加入六盘水义军当中。 当着夜郎族老的面,动真格的。 那就说明那个夜郎族老的在夜郎人中地位不低,他阿耶亲自上场,是为了取信于人。 只是他阿耶亲自上场,代价是不是有点大了? “我去了能做什么?当着一众人的面,否决了我阿耶的决定?那我阿耶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看着我阿耶受过,又或者亲自动手,那都是不孝。 我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鱼禾思量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 相魁急忙道:“您劝劝主动,让小人代替主公受过即可。” 鱼禾瞥了相魁一眼,“我阿耶既然决定亲自代替夜郎人受过,那就说明里面有门道,你代替他,根本不起作用。” 相魁一脸焦急的道:“那可如何是好?十棍子,真打的话,主公也受不了。” 鱼禾缓缓起身,叹了一口气,道:“先去看看再说,看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真打的话,那就只能由我代替我阿耶受过了。” 仆人代替主人受过,根本不会让看客感受到半点诚意。 唯有儿子代替父亲受过,才能让看客感受到诚意,还能让看客感受到孝道。 一场糟心的事情,也会因为孝道,引为美谈。 只是夜郎人未必会看重这个。 鱼禾代替鱼丰受过了话,未必对夜郎人的胃口。 具体要如何应对,还得鱼禾看过以后再做决定。 鱼禾在相魁引领下,出了衙门,一路赶到了夜郎人住的地方。 夜郎人住的地方距离衙门不远,在衙门东侧的一个草谷场。 草谷场里有不少竹棚,平日里堆放衙门骡马用的草料。 衙门一旦征召青壮入城,就会腾出草谷场,让青壮们居住。 鱼禾赶到草谷场的时候,就看到草谷场正中点着一堆篝火,夜郎人和六盘水义军的兄弟们围着篝火站着。 在篝火旁有一个青石块,鱼丰就站在石块前,在挑选行刑的人手。 只是六盘水义军兄弟们明显不敢对鱼丰行刑,所以但凡是被鱼丰看到的,都一个劲的往后缩。 大部分夜郎人静静的站在一个身着花花绿绿服饰的老者身后,那个此前骂过鱼禾小不点的夜郎人,一脸恼怒的冲着老者瞪着眼。 老者不为所动,他手里握着一根竹竿,挡在夜郎人身前,平静的看着鱼丰。 “少主到了!” “少主到了!” 相魁隔着老远就大声喊了起来。 众人被相魁的声音吸引,目光齐齐落在了鱼禾身上。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在看到了鱼禾的时候,齐齐松了一口气。 鱼丰也松了一口气。 约束着夜郎人的老者,看到了众人的反应,又看到了鱼禾稚嫩的面孔,眼中闪过一道意外的神色。 鱼禾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了篝火旁,对鱼丰一礼,“阿耶……” 鱼丰点点头,没有言语。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齐齐向鱼禾施礼,高呼少主。 鱼丰在六盘水义军兄弟们见礼以后,为鱼禾介绍道:“禾儿,过来见过农家寨的长者。” 鱼丰引领着鱼禾走到了老者面前。 鱼禾向老者一礼,“鱼禾有礼了。” 老者起身,一板一眼的整理了一下花花绿绿的衣服,向鱼禾微微拱手。 “小郎君有礼……” 老者的官话有点蹩脚,但却比平夷大部分人要好很多很多。 鱼禾有些意外。 老者似乎看出了鱼禾的心思,淡然笑道:“老朽年轻的时候,应平夷令相邀,去过长安,在长安待过几载。” 鱼禾听到此话,更加意外。 前汉对汉族以外的其他民族并不友好。 平夷令能带老者去长安,还能让老者在长安待几年,那就说明两者的交情很不错。 鱼禾觉得,前汉的平夷令,绝对不会带一个铁憨憨去长安,更不可能将一个铁憨憨留在长安数年。 要知道,长安达官显贵繁多,县令在长安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平夷令带一个铁憨憨去长安久留,纯粹是自找麻烦。 所以老者必然很聪慧,很懂为人处事。 老者又聪慧,又有阅历。 难怪鱼丰会假戏真做,亲自上场。 其他人上场的话,恐怕骗不过老者。 “没想到老丈还有这份经历。” 鱼禾称赞了一声。 老者笑眯眯的道:“老朽也年轻过。” 鱼禾瞧着老者那笑眯眯的神情,有些熟悉。 那神情,像极了他看别人演戏时候的神情。 鱼禾立马意识到,这个老家伙不好对付。 鱼禾对老者又是一礼,回过头问鱼丰,“阿耶,您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第0050章 鱼禾的小套路 “军中明令禁酒,农鲁借着跟家人团聚的时候,偷喝了一些家人带的酒……” 鱼丰面色肃穆的道。 那个此前称呼鱼禾为小不点的夜郎汉子,听到了鱼禾的话,一脸认真的喊道:“酒是我喝的,军令是我犯的,要打打我。” 站在汉子身边的老者,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鱼禾上下打量了夜郎汉子一眼,“你叫农鲁?” 农鲁瞪起眼,“小不点,要打要罚,冲我来。我不让别让帮我顶。夜郎的汉子,还不需要别人代我受罚。” 老者脸瞬间就黑了。 若不是在人前,不好跟农鲁计较,老者顾及都要抄起竹棍揍人了。 老者刚才已经看过了众人的反应,知道鱼禾在一众兵卒们心中威信极高。 农鲁也是蠢的可以,得罪谁不好,得罪鱼禾。 鱼禾能降伏一群汉子,必然是一个有手段的人。 他要是想收拾农鲁,能不着痕迹的将农鲁给折腾死,还不会让农鲁知道真相。 汉人的手段,老者是见识过的,甚至也用过。 他知道汉人心思有多深,手段有多狠。 鱼禾没有在意农鲁称呼他为小不点,他沉吟着道:“如此说来,你的罪,你认了?” 农鲁刚要开口,老者用竹竿敲了农鲁一下,示意农鲁闭嘴。 老者干巴巴的冲鱼禾笑道:“此处又不是军营,何来军中的规矩?农鲁等人只是应征而来的力夫,干的是力气活,又不是冲锋陷阵的勾当,军中的规矩似乎也约束不到他们。” 老者一开口,便为农鲁脱去了所有罪过。 鱼禾盯着老者道:“老丈很了解县衙的规矩?” 老者笑眯眯的道:“略懂……” 鱼禾点着头道:“那老丈应该明白,衙门征召,从来就没有力夫一说。只有正卒和更卒。 正卒那是只有朝廷才有资格下令征召的。 衙门大多数时候只能征召更卒。 但不论是更卒还是正卒,都是卒。 守的都是军纪。” 老者摸索着胡须,笑眯眯的道:“汉家的规矩,现在似乎管不到平夷县百姓的头上。平夷县如今已经被句町人占据。 小郎君要将军中规矩的话,似乎应该依照句町人的来。 句町人可没有不许在军中饮酒的规矩。 还有,老朽虽然今日刚到平夷县城,但也听说了县宰的所作所为。 似乎县宰下令征召各地的更卒,除了我农家寨外,其他各乡各寨的百姓,并没有响应。 我农家寨能在县宰危难之际,施以援手,县宰不应该苛待我农家寨的人。” 老者说话的时候轻飘飘的,可言辞却很犀利。 无论是平夷县的归属问题,还是农家寨危难之际响应征召的义举,都足以帮农鲁脱罪。 若是由任方来处理此事,任方不仅不会惩罚农鲁,估计还会请人家再吃一顿酒,答谢人家给他面子,响应他号召。 但此时此刻,站在老者面前的是鱼禾。 鱼禾听完了老者的话,点着头道:“老丈言之有理。平夷虽然被句町人占据,但我汉儿不屈。该守的规矩,我们不仅不能丢,还得更加严苛的遵守。 有朝一日,平夷复汉,我等也能抬头挺胸的做人。 老丈说农家寨的人无罪,农家寨的人便无罪。 但我们的人没能及时阻止农家寨的人饮酒,有无视规矩之嫌。 我们自罚,相信老丈不会阻止吧?” 老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言语,还做出了一副看戏的架势。 鱼禾对鱼丰拱了拱手,道:“此事想必军中上下都看到了,但却没有人阻止,所以所有人都有错。但法不责众,阿耶身为军中头领,理当代替所有人受罚。” 鱼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道:“好!” 鱼禾又道:“但我身为人子,怎能看着阿耶在我面前受刑,所以请阿耶准许我代您受罚。” 鱼丰有些动容,惊声道:“此事不是儿戏,几棍子下去,你可就下不了床了。” 现在这种场面,明显要动真格的。 若是不动真格的,被其他夜郎人看出了破绽,被他们当成了虚伪的人,以后可就没办法再招揽他们了。 夜郎人性子直,性子直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认死理。 他们认可的人,他们会无条件的信任。 他们不认可的人,他们根本不会与之交往。 鱼禾拱手道:“还请阿耶成全。” 鱼丰咬着牙道:“不行!” 军中的军棍,岂是那么好受的。 就鱼禾这个小身板儿,一通打下去,鱼禾得在床上趴半个月。 鱼禾沉声道:“还请阿耶成全!” 鱼丰瞪着眼,要回绝。 就见相魁猛然出列,喊道:“小人愿代少主受罚。” 巴山毫不犹豫的跟上,“你打俺,俺不怕。但你不能打少主。” 其他六盘水义军兄弟见此,纷纷出列,请求代替鱼禾受刑。 场面那叫一个悲壮。 农鲁那种直性子的人,那里看得下去。 他越过了老者的竹竿,大声的喊道:“小不点,我夜郎汉子,绝对不会让别人替我们受罚。” 其他夜郎汉子也被六盘水义军弄出的悲壮场面激起了血性。 一个个纷纷站出来,支持农鲁。 老者跺着竹竿,怒声让农鲁回去,农鲁对老者的话充耳不闻。 鱼禾轻蔑的瞥了农鲁一眼,淡淡的道:“你又不是我们的人,不用守我们的规矩,也没有资格受我们的刑。” 农鲁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憨憨性子,那听的了这话。 鱼禾此话一出,农鲁怒了,他拍着胸膛大声喊着,“我现在就是你们的人了。” “农鲁!!” 老者看到农鲁中了鱼禾的奸计,愤怒的咆哮了一声。 农鲁梗着脖子,豪迈的道:“阿爹,你说过,咱们夜郎人以前喜欢说大话,吃了亏,以后就应该实诚点,说啥就是啥。 现在我说了要成为他们的人,那我就是他们的人。 你劝我也没有用。 你要打我,也得等我受了刑,再打。” 老者气的直哆嗦。 他气农鲁中了鱼禾奸计却不自知。 也气自己将农鲁教的太老实。 鱼禾缓缓挺直了腰板,朗声道:“农鲁,你可知道,军中无戏言?你若加入了我们,以后刀山火海,都得跟着我们闯,我们不退,你不能退。” 农鲁仰起了头,傲然道:“你一个小不点都敢闯,我为什么不敢闯?” 鱼禾痛快的喊了一声,“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们中间一人。四大军纪,七大规矩,犯一条,都必须受罚。 你私自饮酒,犯了七大规矩之一。 该杖十杖。 你可认罚?” 农鲁掷地有声的道:“我认!” 鱼禾点着头,又道:“我替你领一杖!” 鱼丰通过农鲁的反应看出了鱼禾在激农鲁,他顿时顺着鱼禾的话道:“我也替你领一杖!” 相魁、巴山等人纷纷开口,愿意替农鲁领一杖。 农鲁愣了一下,然后大大咧咧的道:“我既然已经加入你们了,那我的十杖,我自己领。” 鱼禾盯着农鲁郑重的道:“你既然已经加入到我们当中了,那便是我们自己人。我们兄弟,不仅能同富贵,也能同受罚。 我们兄弟上下一心,同生共死,不分彼此。” 农鲁又愣了。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被鱼禾的话给激励到了,他们激动的重复着鱼禾的话。 “我们兄弟上下一心,同生共死,不分彼此!” “……” 农鲁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突然之间有那么一种找到亲人、找到兄弟、找到归属的感觉。 “我们……兄弟……上下一心……同生共死?” 农鲁下意识的跟着喊了一句。 随后六盘水义军兄弟们再次重复起了这话。 农鲁慢慢的也加入到了其中。 在众人的声音喊到了震耳欲聋的时候,鱼禾振奋的高声喝道:“陪我们农鲁兄弟一起受刑!” 六盘水义军兄弟们齐齐抱拳应允。 “喏!” 算上农鲁、鱼禾、鱼丰三人,十个汉子往地上一趴,静等着军棍落下。 大家脸上都充满了振奋的神色,农鲁也不例外。 其他夜郎汉子看着农鲁跟着鱼禾等人一起受刑,脸上居然浮现出了羡慕的神色。 老者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进了眼里。 他心好似被人攥紧了,脑袋里好像是有东西在不停的冲撞,浑身在不由自主的打哆嗦。 农鲁皮糙肉厚,挨了一军棍,揉了揉屁股,就起身跑向了老者,一脸笑容的喊道:“阿爹,以后我就是他们的人了。” 老者想打死这个不孝子,这个蠢货。 但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他知道,有鱼禾那个小狐狸在,他就算把农鲁打死,也改变不了农鲁的心意。 鱼禾那个小狐狸,太能煽动人心了。 一场苦肉大计,被鱼禾那个小狐狸三言两语,就变成了一场激励士气的大会了。 自己人都被他煽动动了,更别提其他人。 其他的夜郎汉子,虽然没有加入到鱼禾麾下,但是他们明显已经动心了。 动了的心,可留不住。 唯有吃了苦头,遭了罪,才能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 “你还真是阿爹的乖儿子……” 老者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 农鲁干巴巴一笑。 老者恶狠狠的瞪了农鲁一眼,低声骂了一句,“去一边待着去,一会儿再收拾你。” 老者丢下了农鲁,走向了正在揉屁股的鱼禾。 “小郎君好手段,老朽算是长见识了。能否请小郎君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