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冲榜,老鬼洗白求支持啦! 新的征程开始啦! 兄弟们,昨天《白首妖师》正式签约了,也代表着这本书正式开始冲刺,别的不说,三更为敬!上一本《九天》的时候,老鬼其实状态不好,还曾经在北京病了一段时间,又是断更,又赶上当时那种破状态,实在一言难尽,自己其实也觉得质量没有达到我的要求! 而这本书,则是憋了那么久之后,彻底的爆发一下,我之前就大纲,做细纲,攒存稿,一点一点,不敢有半分大意,目前来看,有付出便有回报,大家的回馈还是很好的。 而老鬼只想说,自己会抓住机会,绝不掉链子! 但是这本书的命运,最终还是要靠大家来决定,人多了嫖……打错,拼起来才有劲嘛! 好了,说这么多话不如去码字,咱老鬼别的没有,就是大佬们不嫌弃,支持我! 今天是周一,正是冲新书榜的时候,老鬼负责码字,冲榜就靠大佬们啦! …… …… 另外,既然要认真搞,就得有个章程,老鬼建了个微信群,大家一起进来玩。 698743829,这是QQ的一个验证群,大家入群之后找格格巫,新书《白首妖师》的粉丝值满两千就可以加入了,这是老鬼五本书以来,建的第一个微信V群,望来捧场! 就到这,我去洗白白! 本书的些许创作理念! 看到大家对《白首妖师》有许多猜测,老鬼统一解答一点,这本书其实不算老鬼第一次加入穿越元素,老鬼的第一本《瘟仙》里面,就有这样的背景。不过老鬼也并不打算将他写成穿越文,加入这么点元素,只是为了可以更合理的引入一些我们现代社会的理念与思想,不显得突兀。 再一点,老鬼也并不打算写成系统文,一来是这个金手指的设定,就不算是一个系统,二来,我也不喜欢写那种系统掌握故事角色命运的文,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咱还是喜欢写人写故事。 最后……能不能给点票啊大哥们,快饿死啦! 前文修改一览 看到有读者说到前面改动剧情的问题,是老鬼的失误。 之前改剧情,考虑的就是不动整个框架,以免大家一直追读的出现阅读方面的问题,所以整个故事衔接上是没有问题的,无论是以前的版本,还是现在改动过的,都是在一个故事框架往前推的,但确实有一些细节之类变化,在这里老鬼就列一下,方便想去看的朋友们。 改动点1:方寸被元执逐出学亭(第二十章) 改动点2:方寸遇着孟知雪,以及对话(第二十五至二十六章) 改动点3:灵秀教习逼主角背书,透露要收主角为真传(第三十六章至三十七章) 改动点4:方寸看到书院功德簿,并开始卖牒赚功德(第三十八至三十九章) 改动点5:主角查榆钱镇百姓失踪案,这一块改动算是比较大的,但是故事节奏和最后的结果没有变,所以与后面的故事可以衔接得上,甚至是连节奏与故事流畅程度也没受太大影响(说到这里真的忍不住要吹一下了,我改稿的能力真的牛逼) 最后,说白了,这本书里的人设都没有改,最多只是微调了一下她们说的话与做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把以前会有一些读者认为不喜欢的地方改了,但是呢,为了这整个故事,我又不能伤筋动骨,所以很是下了番功夫,也找很多人帮着审过,都认为改了之后,整体故事是没有变的,不去看前面的,后面也完全可以衔接! PS不过确实会有一点小细节没对上,比如灵秀教习收方寸为亲传这里,是老鬼的失误! 诚挚的向大家道歉! 第一章 柳湖方家 华灯初上,大夏王朝治下清江郡,柳湖城,窑子! “快唤小青梦姑娘出来……” 一片花团锦簇的灯笼里,这座柳湖城最大的烟花巷馆,已是一片热闹非凡。 无论是柳湖白厢书院的学子,还是富甲一方的世家子,又或是纵横江湖的弄侠儿等,原本层阶与地位,路数各自不同的人,如今却都齐齐聚集在了一方楼台之下,而且都是一样的表情,既是兴奋,又摆出了一副豪奢模样,手里挥舞着银票,还有直接拿了成箱银子来的。 你喊我嚷,兴致勃勃,急不可耐。 往身前案上一顿,便朝着上面的老鸨嚷嚷开了。 原因很简单,流月楼里的清倌人小青梦姑娘今个出来见人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小青梦姑娘如今年岁长成,到了可以留宿的年龄,谁不想拔了这头筹? 先尝得是鲜,后尝的是腥! 要说起这小青梦姑娘,那可真是柳湖城一绝,据传说她本就出身大家闺秀,家族中落,才入了这烟花柳巷,只不过人堕红尘,却不改其志,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一手仙道小楷,更是写的飘逸精巧,她此前写的经贴,就连城里的几位贵人们也夸赞呢…… 若是有幸,入了房帏,自己舒服了不说,整个柳湖城,怕是都要羡慕自己呢! 二楼之上的小青梦仙子白纱遮了半张脸,妙目轻轻一扫,下面的堂子里顿时更疯狂了。 “我出八十两,愿求小青梦姑娘赐茶一盏。” “我出一百两,愿闻小青梦姑娘抚琴一曲。” “谁也别跟我抢,我出二百两,愿请小青梦姑娘相伴游湖……” “……” “……” 越嚷嚷,越是热闹。 这柳湖城里,等闲的小娘子也不过二两三两,便是当红的,亦不过几十两搞定,可是如今,望着二楼之上小青梦小娘子那片白嫩鸡胸脯,这些堂客们倒像是愈发激动了起来,一个个喊的价格越来越高,且说的好听,要么赐茶,要么抚琴,还有喊着小青梦姑娘打马吊牌的! “我家公子出价三百两,要小青梦姑娘陪一夜!” 一片喧嚷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吆喝,顿时使得整片堂里出现了霎那寂静。 旋及喧哗声响起,不知有多少人转头,皆向楼外怒目而视。 哪里来的狂徒,居然如此鄙俗? 大家都是想着要小青梦姑娘陪一夜,可也没有人直接说出来的呀…… “哎哟这位客人可是来的晚了,再说咱们青梦姑娘那可不是按银子多寡来算……” 就连二楼之上的老鸨都面露不悦之色了。 这楼里,见天来些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任意妄为的愣头青…… 你当自己有俩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还不等众人心间的怒喝声响起,也不等老鸨的话说完,楼子里的精雕木门被推开,只见门槛之外,有位身穿白袍的公子哥儿走了进来。如今楼外正是细雨迷蒙,他撑着一把黑色旧伞,看不见模样,只见得身材修长,一身贵气,腰间系着的几块精巧玉佩,甚是不俗。 伞下的目光向外一张,自有气度,楼里喧嚣声微静。 这时候,他身后的一个青秀小厮儿钻了出来,笑着开口:“老妈妈听清楚,咱家公子,说的是黄金!” 堂内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百两……黄金,这像话吗? 一两金,便可换得十两银,这三百两金,岂不是就是……三千两银子? “我的亲娘哟……” 楼上的老鸨看着那进了楼的年青人,也是愣了一下,旋及擦了擦眼睛,仔细一看,顿时就慌了神,挥舞着手绢就从二楼迎了下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方二公子来了……” “难道是那个浪荡子?” 而在这堂子里面,也有不少客人,忽听得方二公子之名,便已想到了某个人,定睛过去瞧了几眼,更是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忙忙的正襟危坐,抻脖提眼,瞧了过来。 “呵,这位兄台,你做事过了……” 有人认了出来,却也有人不识得他,震惊过后,便已气的胀红了脸,便如一位来自白厢书院的学子,最看不惯这些仗财横行之人,已是愤愤然撩开了衣摆,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家都是来邀青梦仙子的,你毕竟来的迟了,岂有拿几两银子,便来抢这风头的……” 那白袍公子哥抬头看了看他,笑道:“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那书院学子傲然挺了挺胸膛,道:“我姓鹤,名唤真章,来自白厢书院!” 周围微微起了一阵骚动。 白厢书院,是为大夏仙殿培养炼气士的学府,但凡从里面出来的,起码也是个懂神通知玄法的异人,神通广大,可不是钱不钱的能够衡量,一般人哪里能够惹得起这等存在?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位白袍公子哥听了,却只是满面笑容。 深揖一礼,客气道:“原来是白厢书院的师兄,失礼失礼!” 鹤真章下意识的胸膛微挺,神色有些傲然。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位白袍公子哥虽然像其他人一般,一听自己的身份便行礼,但也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居然分毫没有露出胆小怕事的模样,隐约让他有些不习惯。 微清了下嗓子,便准备再教训对方几句。 但也就在此时,旁边有人扯住了鹤真知的衣袍,在他耳边悄然说了一声。 依稀听得,似乎有“柳湖方家”四字。 鹤真知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站在了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话也不是,表情阴阳变幻,良久才沉沉开口:“原来是方寸方二公子,在下失礼唐突,望公子莫怪……” “哗……” 整片大殿里面,听到了方寸方公子之名,也顿时一片寂然。 无论刚才准备看笑话的,斥责的,起哄的,拿出财力拼一拼的,都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来的居然是柳湖方家的二公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众所周知,柳湖城的城守姓崔,但是这整个柳湖城,那可是姓方的! 他们这些豪绅或是世家子,只能在柳湖城横行霸道。 而方家的公子,却是去了朝歌,也是可以横行霸道的存在…… 方家这位二公子,人家那是打小了拿银子擦屁股都嫌硬,得拿金子,人家买包子都一买三屉,一屉自己尝一口,一屉用来打狗玩,一屉赏给穷鬼们吃,就满天下的算,别说这小小柳湖城,就算是那清江大郡里面的世家公子,道统奇才,那也没几个能跟人家比得呀…… 咱还跟人家比什么? 别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书院学子,怕是书院的老座师来了,柳湖城的城守大人来了,如今见着了这方家的二公子,那估计也是得退避三舍,将这娇美可亲的小娘子让出去的…… 没办法,谁让人家家里出了位了不起的大炼气士呢? 不过好在,鹤真章倒没有被那方二公子训斥,对方反而笑盈盈的。 又依礼还了一揖,连声道:“无妨!” 然后才抬步走进了堂子里,笑着抬头,向二楼瞧了过来。 也在这时,二楼上忽有一枝金?轻轻扔了下来,恰好落进了方二公子的脚边,熠熠生辉。 这位白袍的漂亮小公子,捡起了金?,笑吟吟的抬头看去。 金?送了人,便说明人家青梦姑娘有意了。 …… …… “恭喜方二公子……” “方二公子有礼啦……” 堂内人见了这一幕,皆反应了过来,大声叫着好。 刚才还争的满腔火气,这时候却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一个个只是起哄喝彩。 “哈哈,客气客气,多谢诸位爷台捧场给面儿……” 那位方二公子,将?子在鼻前轻轻一闻,顿时迎来满堂喝彩,然后他也满面喜气,将?子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笑着向堂内众客拱手,同时叫道:“老嬷嬷,给楼里的朋友们每一桌再上一坛子好酒,今儿个相逢即是有缘,所有人的开钞,皆记在我方二名下便是了!” “哎……” 楼台上的老鸨喜的咧一嘴黄牙,声音娇滴滴的:“您说了算……” 而在堂下,更是有无数欢呼声响了起来,几若掀翻了这一方小小的楼顶。 …… …… “嗯,都说这青梦姑娘是最近几年城里最出挑的,今天我见了……” 后院精致的屋舍里,后临江水,前有园林,桌上摆了美酒与珍果,身前是神色羞怯,纤指抚琴的美人,方二公子这时候正歪在了案前,手托着下巴,望着身前那个娇俏里露了些青涩,眼波盈盈,腰肢纤纤,胸前一抹雪白的青梦姑娘,轻轻一笑,慢悠悠的开了口。 “说呀,见了又怎么样?” 那青梦姑娘不再抚琴,而是在地板上挪动,轻轻爬到了他身前来。 方二公子笑了起来:“不过如此,放在前世也就是个三四线……” “您真是,刚一见面,就笑话我……” 青梦姑娘恼红了脸,轻轻捶了他一下,发起嗔来。 又好奇道:“三四线是什么?” “跟你差不多!”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打量着她,忽然道:“今天我花了钱,那就是做什么都行?” 青梦姑娘柔柔瞪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了头,不说话。 只是那柔弱无骨的身子,却轻轻向他依偎了过来,快要躺在他怀里。 “问你呢,是不是什么都行?” 方二公子笑吟吟的又道。 青梦姑娘满面红晕,一会才轻轻点头,道:“呆子,这还要问清楚么?” “那我就放心了!” 方二公子一把推开了她,从怀里取出了一卷经书,往案上一摆,笑道:“这卷《书经》,给我抄十遍,一个字不能错,全都得是正规的小楷,明天早上之前,就得给我赶出来……” 青梦姑娘闻言顿时呆了。 方二公子则是喜气洋洋的唤人快拿纸笔来,满面皆是庆幸。 第二章 天纵之才 “公子,您昨天玩的怎么样?” 翌日,不知有多少昨天曾经适逢盛会的柳湖城学子与富绅们,都在谈论着他们与方家二公子偶遇的传奇,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猜着方二公子与青梦姑娘共度一宵,究竟是个等美妙的滋味儿,垂涎三尺,可是这位方二公子,却已经在清晨时分,便登上了后门的马车。 赶车的是他的贴身亲随小青柳,从前头探进头来,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而一夜未眠的方二公子,脸上显得微有些倦意,不过心情倒是显得甚好,手里正握着几卷墨犹未干的纸卷,一页一页的翻着,越看脸上越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向着赶车的随从点了点头,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前三卷时,还认认真真,藏得住,后面疲了,便露了妖气!” 随从压低了声音,道:“那您的意思是……” 方二公子道:“去城外野茶寮里走一趟,悬赏五千两黄金,除掉她!” 小青柳点头,道:“还是通过以前的渠道?” 方二公子瞪他一眼,道:“难不成我方二公子亲自出手?” 小青柳忙缩回了脑袋,可不敢再问了。 而方二公子则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只见这时候马车已经赶回了大街上,路上随处可见衣着光鲜的堂客们,带了一脸的宿醉,勾肩扯背,说说笑笑的回家找夫人们吃饭去。 “这些蠢货们啊……” 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垂下了车帘:“拿着大把银子往温柔香里洒,还当是占了便宜,自诩风流,又怎么能知道,这看似娇滴滴的小娘皮,实际上是个吃人的妖,自己这银子花了出去事小,但实际上,看似一夜温柔乡里缠绵,却是连仅有的几丝先天气,也被偷了去?” 说着,却又微微皱眉: 一个狐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在柳湖城里修炼,仗了谁的势? 这方世界,虽有妖狐鬼怪,但也有炼气修士,城内有城守并一应神将,城外又有白厢书院的几位老先生坐镇,慧眼如炬之下,这些精怪不说躲得远远的,怎么倒敢入城来了? 脸色倒是渐渐阴沉了下来。 这等麻烦事,若不是为了自己与那位兄长的承诺,当真不该理会。 安心做自己的纨绔有多好? 一边想,他一边从旁边拿过了一柄老旧的雨伞,用力在上面刻下了一道痕迹。 如今这雨伞上,已横七竖八,有了十二道痕迹了。 或许只有前面驾车的小青柳知道,这代表的是柳湖城与周边被除去的三只河怪,四个仗了道法胡作非为的大盗,还有一个拐卖童儿炼丹的妖派,以及四个混迹于城中的妖精。 “二公子回来啦……” 马车回到了城北的方府时,方寸已经躺在马车里睡着了。 府内,听得一夜未归的二儿子回来,正于厅间吃早膳的方家老爷顿时怒气冲冲的摔了筷子,拿了门边的鸡毛掸子便向外冲,厅里的方母顿时担忧的不行,一叠声的劝着跟了出来,迎到二门际,便见府里的胖大粗使丫鬟,正背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方二公子往堂内走。 方家老爷怒火三丈就迎上去了,一边骂一边挥舞着鸡毛掸子:“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又跑哪里鬼混去了,啊,好端端的九书不读,好端端的功法不学,啊,白厢书院找你多少次,啊,你就嫌那里太苦不肯去,就不能下点功夫吗?啊,你看看你哥哥,七岁入书院,九岁就入了郡宗了,你再看看你,啊,整天就知道斗鸡走狗,现在居然还学会跑堂子了你……” 骂声出奇的凶,鸡毛掸子挥的唰唰作响。 背着方寸的丫鬟心里委曲:“您这掸子挥舞了半天,就落下来一下,还打我身上了……” “老爷您消消气,看寸哥儿给累的,先让他回房休息去嘛……” 方母赶了过来,拉着方家老爷劝着。 “休息休息,他干什么了就休息……” 方家老爷痛骂:“都是你惯的,成什么样子了这都……” 方母不乐意了:“遇着不争气的了,你说是我惯的,那尺儿如此争气,你怎么不说?” 方家老爷骂道:“尺儿听话,那是随我!” 方母呸一声:“放屁,这个不争气的才是随你……” “这个随你……” “那个才随我……” “……” “……” 两人争了起来,旁边的丫鬟不敢搭腔,这一幕实在看得太多了。 “别吵了!” 方寸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睡眼,不耐烦的叫了一声。 方家老爷与方母顿时都收了声,方母还拐了方家老爷一下:“你看,扰着儿子睡觉了!” 方寸道:“爹,我没钱了,回头再给我支些花用!” 方家老爷正气头上,闻言瞪起了眼:“这才给你多久就花没了,你这……” 方寸转头道:“娘,我没钱了,回头再给我支些花用!” 方母忙道:“哎,孩儿乖,回头去账房那里领……” 方寸道:“困了!” 方家老爷与方母急忙让开,催着粗使丫鬟快背他回房里睡觉,眼看着这个孩子背影快消失了,方家老爷才反应了过来,埋怨方母道:“你看看,你又惯他,动不动就给他银子使,你知道他花销有多大嘛,一个月比旁人家三年花的还要多哩……小心点,别撞着他的头!” 方母道:“多也不用你操心,又不是你赚来的……” 方家老爷道:“我持家哩,怎么不是我赚来的?” 方母道:“没有我教出来的尺儿如此争气,你的本事能赚来银子?” 方家老爷愤愤不平的道:“尺儿那也是我教出来的!” 方母道:“呸,这个不争气的才是你教的……” …… …… 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方寸从床上爬了起来,早有等了许久的丫鬟给他端来了燕窝,方寸喝了几口,便觉得太甜了,扔在一边不喝,再看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来看,便见匣子里乃是十几根镶金的筹子,上有秘纹,这不是直接用来花费的,而是方府里支领花用的信物。 每一根筹子,便可支取黄金三百两。 一边的小丫鬟提醒道:“夫人说,让公子您省得点花,这是一个月的……” 方寸摆了摆手,将十几根筹子都塞进了怀里。 如今穿越过来十几年,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豪奢日子了。 虽名为大夏,但此大夏却非彼大夏,有意思得多! 兴许是这个世界比前世大了太多,也兴许是有了炼气士存在,因而使得这个世界里生产力远比前世更高,这个世界的金银与繁荣,那当真是前世的古代远远没法与之相比的。 自己好命,转世在了这个世界,转世在了方家。 更为好命的是,这个方家,还有一个大自己十二岁的兄长,竟是个绝世奇才。 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入了书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步步提升,仙威浩荡,如今已早就成为了大夏顶尖的才俊,声名远播四海蛮夷,自然也就带得鸡犬升天,如今的方家,虽然还留在了这小小柳湖城里,但若依着那位兄长方尺的本领,便是入朝歌也是一方大族。 有他在,方家简直不用赚钱,便不知有多少银钱,滚滚流进了方家。 就这,还是因为方家遵从那位兄长的吩咐,始终不敢放开手脚去捞银子,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依着大夏律法,从不逾矩的缘故,否则真要去一心想着赚钱,那便更无法想象了。 “嘿嘿,别人穿越了,那是拼死拼活,哪有咱舒服?” 方寸得意的坐了下来,任四五个丫鬟给自己穿衣穿鞋擦脸,心里有些得意的想,如今穿越过来的时间太久,前世的一切,甚至已经快成了一方梦境,他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不过记忆里,应该没有哪个穿越的,过得像自己一样舒坦了。 若真是可以这样一世豪奢,那自己还去苦不拉唧的做那炼气士干什么? 舒舒服服一辈子,活到老死,没准还能再穿越回去…… 惟一让自己有些头疼的,大概就是那位耿直兄长,给自己下的除妖任务了吧? 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非要自己天天和精怪妖修过不去…… …… …… 正想着,忽听到外面庭院里一阵纷乱的跑动,还夹杂着几声哀嚎哭喊。 方寸皱了皱眉,这样的乱子,在方府之内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吩咐了一声,帮他穿好鞋子的丫鬟就急忙答应着去了。 披上了袍子的方寸起身,心里琢磨着今天晚上该去哪里打发时间,也就在这时,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差点在门槛上绊倒,脸上是犹如掉了魂一般的惊恐,口中只是大叫着:“公子……公子……不好了,老爷晕过去了,夫人也……您快去看看……” 方寸神色微沉,大步向外走去:“出了什么事?” 丫鬟带着哭腔叫道:“是大公子……朝歌传来消息,大公子……死了!” “什么?” 方寸猛然转过了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忽然低低叹了一声:“撑了这么久,难为他了……” 第三章 这位兄长 自家那位天才兄长居然死了? 方寸心里默默的想着,大概谁听说了这个消息,都会不敢相信吧! 他这样的绝世天才,怎么可能会死? …… …… 柳湖方尺,绝世奇才! 其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被破格纳入白厢书院,十岁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十五岁,便已经成就世间一品的仙阶法相,入了清江郡天月宫,在此修行不过七年,便又再次以二十二岁之身,进入了七王仙殿陪读,如今,他方二十九岁,却已是选入众圣天的人选之一! 二十九岁,便有可能进入众圣天,这是什么概念? 许多炼气士,花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路,被二十九岁的他走完了。 一旦入了众圣天,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仙。 到了那时,柳湖城方家,也会成为大夏王朝,一等一的勋贵世家! 可谁能想到,他居然在这时候死了? 不知这天下多少人的眼珠子,都已跌了出来,但作为方尺的弟弟…… 方寸并不觉得意外! 世人只知柳湖方尺,惊才绝艳,堪比日月,方寸却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有个问题! 他是个好人! 从他很小时候,路上见到了恶丐拐人幼儿,便会大声喝斥,结果自己倒险些被掳走,方家尚未发迹之时,见得穷人乞讨,他都会将自己的干粮送人,宁愿自己饿了一整天。 他见不得世间不公,途遇恶霸欺人,他会直言喝斥,碰着穷人受苦,他会解囊相资。 明明他可以做个安稳修行,享尽世人艳羡目光的悠闲天才,偏偏因为爱管闲事,不知惹来多少横祸。世人只知道他七岁便入了白厢书院,乃是众口所传的绝顶小天才,却不知道他在九岁时候,便已经因为南乡放虎的事情,惹得天怒人怨,前白厢书院院主,被迫归隐。 世人只知他十岁便入了都偃城九仙宗修行,却不知他十四岁便已因为揭露了陈州普天月华阵窃取了凌州三千里域内的百姓生机之事,而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杀过很长的时间…… 类似的事情,太多太多! 也正因为这位兄长是个这般的好人,所以方寸一直都觉得,他应该命不长久。 “你眼睛里容不得半颗砂子,这世界又怎容得下你?” 方寸心里想着,慢慢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 …… 整个方府之中,到处都是哭声。 丫鬟、奴仆、粗使杂役,甚至连远处马厩里的马,仿佛也感染到了这等悲声,哀凄嘶鸣。 或许他们见过方尺的次数并不多,甚至没有见过,但整个方府,都听多了关于那位大夏王朝天道奇才的传说,也都已经习惯了以方家这位大公子为荣,习惯了他声名的庇佑。 同是为仆,在柳湖方家为仆,在大夏仙师的家中为仆,便是一份荣耀。 最出名的,便是方府里的黄姓管家,远去三千里外探亲,正逢着自家族侄遭人陷害,谋夺家产,连他一并拿下,要害了命,但他只是说了自己是柳湖方家的下人,便立时得到了那一郡郡守的亲自过问,后来一旨降下,族侄家产并还,甚至还多出来了不少赏赐……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忽听得方尺殒落,整个方府,都像是失去了顶梁柱。 来到正堂时,方寸便看见堂间站着一位身穿幽蓝铁甲的中年男子,身边跟了两位玄铁神兵卫,身前的案上,摆放了一个黑布包裹的匣子,如今已经被打开了,方寸一眼扫过,便可以看到,那匣子里空空荡荡,也只是放了一袭衣袍,一柄宝剑,以及寥寥几颗灵珠而已。 “老先生尚请节哀,一个月前,我追随方尺小仙师进入永夜荒原,遭遇乱魔围困上来,虽然方尺小仙师仗剑屠魔,杀至第七碑界,但终还是寡不敌众,殒落在了荒原之中,我等拼命上前护卫,但奈何群魔势大,终难匹敌,只从妖群之中,抢出了他的兵器,他还是……” 听得那位铁甲男子说到这里,方母已是哭晕了过去。 便是强撑着的方家老爷,也已忍不住抹起了泪花,悲怮无言。 即便是他们这等未曾上路修行,世居内陆的普通凡人,也知道永夜荒原,那里无日无月,无尽天险,妖魔从生,既然丧命在了那里,怕是连尸骨,也再无望可以寻得回来了…… “我兄长去永夜荒原做什么?” 方寸站在了堂边,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 堂间的铁甲男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方寸,道:“这位是?” 方家老爷声音都已无气力,强撑着道:“这……正是舍下二子,名方寸,十七岁了……” 说到这里,眼睛已是无声长流。 却是想起,自家长子方尺,不也是十七岁时开始,再未归家? “原来是二公子……” 那位铁甲男子闻言,也客气了些,向方寸揖礼,道:“方尺仙师入永夜荒原,据说是为了这天下再降一道龙脉,好壮我大夏国运,教我大夏百姓再无衣食伤病之困,唉,谁成想最后居然落得这般结果,连我大夏仙帝,都说宁愿拿大夏三条龙脉去换一位方尺仙师回来……” “方老爷,我此来,只为送方仙尺衣物回来,想必我大夏仙旨,很快也要到了!” 方家老爷颤巍巍站了起来,凄声道:“谢……谢仙帝!” 方寸沉默着,并未立刻就说些什么。 但也就在此时,那位铁甲男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方寸点了点头,以拳捶胸,行了一个军中之礼,然后道:“方公子,小将还有一封书信带了回来,是仙师给你的!” “书信?” 方家老爷闻言,急道:“是我尺儿留的吗?” “正是!” 铁甲将军道:“不过,这封书信,是方尺仙师前往永夜荒原时,偶然兴起,留下来的,事后帮他收拾遗物才发现了,而他临死……在荒原中,却是……没有时间留下书信!” 方老爷听得此言,已是脸色灰白,终于承受不得这悲伤之意,缓缓晕倒。 下面的丫鬟仆人尽皆大惊,急急的上来掐人中,灌参汤。 一片混乱里,那位铁甲将军便再也坐不住,沉叹了几声,不待方家老爷醒来,便要告辞,方寸将他送到了府前,只见他临去之时,向着方府深深拜了三拜,起身时已经满面悲意,率领了两位神兵卫,骑上了大夏军中狮虎坐骑,蹄蹄哒哒,慢慢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公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回到了府里时,管家迎了上来,满面的焦急。 老爷与夫人,都已悲伤过度,晕厥了数回,也只有问这位看起来还冷静的公子了。 “府前挂上白灯笼,告之四方,方家大公子人殁了!” 方寸面无表情的吩咐着,便要向自己的房中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回过头来道:“慢着,先不必挂灯笼,连夜向七城九府,所有的方家铺子去信,关闭铺子,收回现银!” 末了,轻轻补充了一句,道:“有多少,收多少!” 大公子已经殁了,二公子居然还只想着商铺里的银子? 管家心里,生出了些悲凉之意,但还是强忍着,躬身行礼道:“是,公子!” …… …… 方寸没有去探望晕厥了过去的父亲母亲,而是回到前堂,将自己兄长的遗物再次翻查了一遍,然后便命人好好收起,自己则慢慢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之间,他将所有的丫鬟与奴仆,都逐了出去,自己坐在了书案之前,望着窗外的景物,慢慢的出了起神来。 兄长被送回来的遗物,一共就这么几件,简简单单,清清白白。 想也知道,他这等惊才绝艳的存在,堂堂大夏仙师,身边每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也都有可能牵扯到某些重要秘密,所以在被送回来之前,定然已经被无数高人仔细的查看过了。 定然是没什么玄机,或是一些明明白白的宝物,才会被送回方府。 既然如此,那若说有什么玄机,便定然是在给自己的这封书信上面了。 方寸知道,自己的兄长,一定会将那件东西送回来的。 大夏王朝的人,毕竟还是缺少了点想象力,他们只是觉得,自家兄长能够以二十九岁之身,取得大夏立道三千年以来最大的传奇之一,那只是因为天资惊艳,乃是三千年难见的天赐之才,但方寸却一直觉得,自家这位兄长的身上,应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仅是因为自己很小的时候,兄长以为自己听不懂,所以在自己面前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也是因为,方寸觉得自己与兄长一母同胞所生,没道理他如此天才,自己却是个菜鸡…… …… …… 如此想着,方寸取出了书信,平静的拆开,坐在了书案前慢慢读着。 望着信上那一勾一划,端正苍劲的小楷,方寸逐字读去,心间忽然微微一颤。 “果然!” 第四章 先天之气 方尺的信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内容寥寥,不过数百字。 先是问及双亲安康,又提及方寸最近功课如何,然后便只说自己初入仙殿,诸事繁忙,因此疏了给家中的书信,但自己待到手头事务告一段落,也打算归家探亲,以全思念。 反反复复看下来,并无甚何出奇之处。 便是写信的纸张,亦是普通,连半点灵蕴都没有。 方寸心里明白,虽然这封信看起来普普通通,而且信上的灵封依然完好,但如果真有人一直提防着自己兄长的话,这封信说不定已经被许多人看过了,毕竟这是一个有炼气士有妖鬼邪魔的世界,有的是手段,将这封信前前后后看过了无数遍,还不留任何痕迹下来。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哪怕到了这时候,都会有人在盯着自己,看自己能从信中得到什么。 所以不必指望有什么问题明着写出来,只从字里行间去寻真意。 而让方寸感觉有问题的,乃是信中的一段话: “寸之资质,远胜于兄。只念双亲无依,故动私念,不许入书院,留庭间代兄尽孝。” 这段话看起来很普通,无非便是方尺在感慨,其实弟弟方寸的资质也很高,甚至比他还要高,只是他已经踏上了修行之路,注定漂泊在外,近乎断了红尘,家中双亲无人侍奉,这才不许方寸进入书院修习,只是作为一名凡人留在族中,代替他这个当兄长的侍奉双亲。 这件事,本也是外人眼中的方家状况。 方尺年幼显露不世奇才,展露头角,方寸却是长到了十七岁,仍然呆在家中。 依着方尺的名声与身份,他想入仙院,应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甚至柳湖城这个四方闻名白厢书院,之前都曾经有座师专程着人来方家请过他,主动引导他踏上炼气士这条路。 可机会摆在了面前,方寸却不肯去,推说辛苦,整日里只游手好闲,流连于街巷之间。 就连方家老爷有时候对外人讲,都只会说炼气士太辛苦,一成炼气士,半世不着家,家里出一个炼气的就行了,天天在外也见不着个面,留这个小的在跟前侍奉,看着也宽怀。 很多人便是因此,才觉得方寸不求上进,有机会不加以利用,常常暗中取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方寸其实真的考不上书院! …… …… 炼气天赋,本是天授! 人有一口先天之气,壮大精神,抵御妖邪,横渡生劫,区分众生。 这一口气,便是人,或者天地生灵降生下来,呼呐的第一口气,从此留在肉身,无影无形,却真实存在,从这一口气,跨越了混沌与清明,区分了娘胎与自身,此后生长经历,明理识物,先后经历幼青壮年,再至衰老,而这一口气,也将于逝世之时,离开自己…… 这一口气,便是人的本源,也是修行的根基所在。 因先天带来,上苍赐予,是以谓之先天! 所谓的炼气士,便是借这一口先天之气修炼的人。 人之资质优劣,便也在于此,有人天生先天之气强,生来百病不生,头脑聪明。 也有人先天之气较弱,因而生来体质衰微,心思愚钝。 千百个人,有了因着这一口先天之气的不同,便有了千百个性子。 千百个性子,又成就了千百种际遇。 种种因缘之初,皆是这口气! 人人皆有先天之气,所以人人皆可修行。 但先天之气强壮的,自然天赋也就更好,更容易得到青睐。 先天之气不强的,调教起来困难,更难有大的成就。 …… …… 传说中,炼气士便有一种检测人先天之气的法门,可以尺度衡量! 世间传言,先天之气最强者,乃是三寸三厘三分,这是人能达到的极限。 最弱者,也简单,便是死人! 不过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有一些人临死之际,先天之气却没有散尽,便有可能留存下来,游于体外,便是孤魂野鬼,困于体内,便是僵妖尸魔,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白厢书院作为仙殿下设,专替大夏王朝培养炼士气苗子的地方,自有收徒规矩。 他们的标准,乃是三寸为界。 三寸以上者,资质为佳,可以教导。 三寸以下者,资质不足,便是修炼了,也难破生死劫,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在很多人眼中,方寸的天资应该是很好的,毕竟他有一个传说之中先天之气达到了三寸三以上的兄长,兄长天资如此之高,那么与兄长一母同胞,流着同样血液的弟弟天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比较尴尬的是,方寸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先天之气,应该是不足三寸的…… 想探查这口先天气,倒也不必全指望炼气士的手段,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闭气狂奔。 奔跑之时,那一口气藏于体内,鼓荡脏腑丹田,天赋高者,闭气之下,可奔百步,两百步,但天赋低者,不过数十步,便已头晕眼花,这其实就体现出了先天之气的强弱。 传言中,还有一种土方法,那便是逮着脖子割一刀,看血喷出多远…… ……当没说,别试! 方寸只在私下里试过第一种方法,发现自己只能撑到八十步。 后来还疯狂苦练过一阵,却也只能撑到八十五步,再多一步都难。他心里也明白,这就是自己极限,改变不了。就好像是前世的百米测验,不是谁来练一练,都可以进入十秒的。 某种东西,从娘胎里便已决定了,没有办法改变,只能认命。 他之前一直未入书院,便是因为一进去,就露了馅了。 而既然先天之气孱弱如此,方寸的天资,自然高不到哪去,但偏偏,方尺在信里说自己的资质远胜于他,摆明了就是在胡说八道,难道这是自己的兄长在矫情的宽慰鼓励自己? 常人看来或许也正常,但方寸却知道,这不是兄长的性子。 那可是一个自己的父母过寿,都只会说长命百岁,而不说寿比南山的人啊…… 心里起了这点狐疑,方寸便继续看了下去。 慢慢品读,看到了书信的结尾,便又看到一句特别简单的话:世事虽艰,但天道煌煌,吾道定不孤也!古人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弟有心仙道,定不输为兄。或可拔乱天之云,镇永夜之邪,兄亦可宽心归田,守昭昭天日,而弄猫狗。世人之乐,莫有如此之者…… 从信上所言,方寸仿佛看到了兄长方尺的归隐之念,他似乎有些疲惫了。 与通篇书信相比,这最后的结尾,既像是在叙闲话,又像是在向自己发着牢骚。 但以方尺这样的性子,也会发牢骚么? 方寸坐在了书桌前,慢慢品读者,一字一句,细细揣摩。 “但天道煌煌,吾道定不孤也……” “天道煌煌,吾道不孤……” “……” “……” 声音渐低,惟有自己可以听见。 看起来方寸似乎是被自己兄长的书信感动,陷入了一种悲伤的情绪里,却无外人知道,此时的方寸,心间正掀起了无尽的惊涛骇浪,他能够从这八个字中,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情绪,而在他的记忆里,这八个字,也是当初兄长曾经对年幼的自己,不只一次提起过来的…… 这不是方尺的口头禅,因为方尺只在自己,且是年幼的自己面前提过。 如今偏又在信中写了,是为何意? 慢慢念着这八个字,方寸缓缓让自己的心神平缓,沉浸入了这八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八个字渐渐如雷鸣一般在他心间升腾,充斥于心间,愈来愈响,仿佛是滚滚神雷。 到了最后时,方寸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在念这八个字,还是这八个字在自动的回荡在心间。 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的隐去,只留无尽的黑暗,像是陷入一场梦中。 书案,窗户,甚至房顶,皆消失了,仿佛身处虚无。 而他周围,却响起了无尽的闷雷之声。 仔细分辩,便可以发现,那所有的闷雷声,都是交织在一起,沉重浑然的“天道煌煌,吾道不孤”这八个字,似乎这八个字,已经化作了沉雷,响彻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喀喇…… 方寸抬头,便好像看到苍穹之上,正有一道道闪电划过! 于此一霎,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穿越无尽的时空,横贯大夏之地,向着方宅涌来。 那是无穷无尽的黑暗神雷,蛛网也似的布满了天空,然后自九天垂落。 一道接着一道,向着自己劈将了下来,在那无穷无尽的神雷之下,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自己就是一个蝼蚁也似的凡人,似乎每一道恐怖异常的神雷,都可以将自己击得粉碎。 不仅是自己,就连整个方宅,以及方宅里的所有人,都被击得粉碎。 他面对这局面,甚至没有丝毫挣扎之力。 就连方寸,心间都忍不住升起了一种大恐慌,面对未知恐惧的无力感。 急切之间,他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将自己书案上的砚台,放在了书案左上首,一个隐约不可见的符纹之中。 第二件,便是将身边那柄旧伞拿起,撑在了头顶。 第五章 天道功德谱 方宅是柳湖城第一大宅子,门口有两座石狮子。 一个歪头,一个咧嘴! 柳湖城里的百姓见了,都说方家的二公子不正经,这两个石狮子也不正经。 年青的小姐夫人们从方府经过,都会说总觉得那两个狮子在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看。 不过无数人半夜里去摸过,那就是两个石狮子,不是活的。 但是在方寸将砚台摆在了书案的左上首时,这两个石狮子,却像是隐隐出现了某些变化,乍一看去,还是那样,歪头咧嘴没个正形,但它们身后的方家宅子,却隐隐的变了。 宅子还是那宅子,却像是微有些不真实。 也是在这时候,方寸已撑着伞,来到了院子里。 …… …… 伞是一把看起来非常普通的旧伞,黑色油布为面,乌色桐木为伞柄,上面没有花纹,看起来古老而破旧,只在伞柄处,刻着横横竖竖的线条,只在伞柄处,刻着横横竖竖的线条。 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方寸曾经斩杀过的一只妖怪或是邪修,从十四岁开始,他便四处寻找这些潜伏在柳湖城里的妖魔,然后或是通过杀手,或是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方法,将这些妖物送进地狱去,严格算起来,这些妖魔几乎无一只死于他手,却皆是因他而死。 斩妖除魔救黎民,便是功德。 这把伞,便是一柄拥有着无尽功德的伞。 “喀喀喀……” 神雷滚滚落将了下来,皆击在了黑伞之上,然后溃散无形。 这看起来丝毫也不起眼的普通旧伞,在这时候竟然可以撑下那些神雷。 或者说,不是旧伞撑下了神雷,而是伞上的功德撑下了神雷。 方寸能够感觉到,随着神雷劈落,伞上正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散去,但散去的同时,却也帮他挡下了这些似乎蕴含着无尽毁灭、邪异、混乱而疯狂的诡异神雷,彼此湮灭…… 似真如幻的一幕,使得方寸都不知身在真实还是虚幻之中,只感觉在经历一场噩梦。 接连不断的神雷仿佛没有止境一般落下,他也不知何时梦醒。 “天地无有报,善恶我自知!” 幸在,就在他感觉整个心神都要崩溃,大脑也要裂开之时,头顶之上的黑暗神雷渐渐的弱了,在那无尽神雷之下,苍穹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榜单,那榜单之大,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遮住,上面写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字,似人名,似记载,散发出了无尽凶威。 方寸竭力的向榜单之上看去,想要看清上面的字迹。 但他这一瞥之间,也只看到了最首端的一行字迹:天道煌煌,吾道不孤! 也就在他看清了这八个字的同时,忽然那榜单落了下来。 这一刻好像整片苍穹都落了下来,恰恰的落在了方寸的头顶之上。 那重量,像是要将他压垮! …… …… “呼……” 方寸忽然醒了过来,他看到自己还在书房之中,旧伞也刚刚才持在手里。 “刚才那是……” 想到了之前梦里出现的幻觉,他便感觉自己连气也喘不过来。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 方寸心间升起了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但也就在这念头升起之时,他忽然觉得眼前再度变得黑暗,仿佛直视着无止尽的深夜,但在眼前的黑暗之中,却有一道卷轴自黑暗深处浮现了出来,并且悄无声息的展开,上面开始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古朴而苍劲的字体。 天道功德谱。 柳湖方寸,先天之气二寸九八。 再之后,便是功德二字,而在功德之后,还有略小些的字迹慢慢显化。 六千念! 而这六千念的数字,也正在缓缓的变化,最终变成了三千念。 “这是……” 方寸微愕,旋及便觉得自己心间升起了无数的念头。 这念头,像是卷轴之上散发了出来,主动涌进了自己心间的,非常奇怪的感觉,随着念头进入了自己心间,慢慢化开,自己自然而然,便明白了许多事情,深深烙印在心间…… “天道功德谱……” “转换功德,逆改因果……” “……” “……” “这……这就是兄长的金手指?” 方寸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些细微的表情。 自家的兄长,真的将他最大的秘密,放在了这封书信里! 他也终于明白,之前兄长为何巴巴的写信给自己,命自己斩杀妖魔,与人为善!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将这秘密传给自己! 原来,要继承这天道功德谱,除了反复念诵那八字秘咒之外,还需要经历这诡异的考验。 若没有这些自己平日里斩妖除魔的功德,自己刚才或许已经被那诡异的神雷劈死了吧? 心神放在功德二字之上,他甚至能够看到这些功德分别都来自哪里。 柳湖城南白妖溪三怪,计一千五百念。 赤坟岭大盗刘悬,计四百念。 北宫妖修郑临,计一千二百念! …… …… 这些,皆是方寸用手段除掉的妖魔。 此前他做这些事,都非常隐秘。 柳湖城的人只知这些祸害一方的妖魔被人除掉了,却无人知道这些事与方家二公子有关。 前世有传闻,人做了好事,哪怕无人知道,但也攒下了阴德,会有福报。 做了恶事,哪怕瞒天过海,也会损了阴德,早晚有恶报。 这话更像是安慰人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事情见多了。 但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真出现了这样的异宝,可以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转换成了功德,并显示在了这一道古怪的卷轴之上,就好像是某种悬赏一般,算的非常清楚。 之前,他便是靠了这些功德,抵挡住了黑暗神雷,通过考验,最终继承了这天道功德谱。 这就是自己可以得到天道功德谱的原因。 其他人,就算可以发现信中的秘密,也承受不住这考验。 又或者说,自身功德达不到这么多的话,根本无法窥得信中玄机。 具体的缘由,方寸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兄长特地寄这封给自己,藏了玄机在其中,而触动玄机之后,又要经历这样恐怖的考验,便一定是将各种情况都料到了。 “方尺啊方尺,难道这就是你这位天才兄长成为天才的秘密……” 方寸良久良久,才心神微动,眼前的黑暗散去,卷轴消失,自己仍然在手持书信,呆呆出神,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他心里正有潮水涌来涌去,心念纷纷起落:“三年之前,你就开始让我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去斩杀那些凶悍而恐怖的妖魔,就是为了这些?” “你早早安排了我去除妖,又在入永夜荒原之前写好了这封信,藏了这样一道玄机……” “是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从荒原回来么?” “……” “……” 通过这些布置,方寸窥到了兄长某些阅历。 忽然间他似乎也隐隐明白,或许自己的兄长,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但既然早就料到了,为何不想办法规避?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一时陷入了某种失神恍惚之中。 …… …… “先天之气二寸九八,这就是我的天资?” 当天下午,方寸没有在继续阅读那封书信,而是将其锁进了抽屉里,抚额伤感了一阵,然后去安慰了一下父母,并嘱咐管家准备操办兄长的丧事,整个过程心平气和,没半点异状。 直到深夜,他躺回了榻上,这才闭起双目,继续参研这天道功德谱。 望着那显示出来的先天之气,他微有些好奇。 此前他只是用那种闭气奔跑的土方法,大致测量过,却不知自己具体的先天之气。 如今这天道功德谱,倒是直接显化给了自己…… 二寸九八,比起白厢书院的择徒标准差了二分,确实不怎么样…… 当然,那是以前。 如今,既然有了天道功德谱…… 方寸慢慢品味着此前天道功德谱投入了自己识海之中的念头,有所领悟之后,他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探向了虚空,其实则是将手指,慢慢指向了眼前功德谱上面的数字。 “耗我功德,补我先天……” 他心里默念着,手指轻轻点在了那数字之上。 旋及,他便看到三千的功德之数,正在变化,变成了两千七百念。 而他自己的先天之气,则忽然上升,从二寸九八,变成了三寸零一。 方寸眨了眨眼睛,正在计算这里面的换算标准,然后就感觉一道微凉的气机,自额心进入体内,旋及便化作了滚滚暖流,浸满了全身,融入血液,而后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的走遍了自己全身,浑身上下无数毛孔,仿佛都在这时候打开了,与天地间的气机交融着。 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滋味。 简直像是一口气干掉了十罐红牛,又像是在四十二度的池子里泡了半个小时。 “这就是改变自己先天之气的感觉?” 方寸自己,都有些愕然:“像是五十岁的虚弱大叔,一下子回到了十八九的小初哥……” 方寸心间一时激动莫名。 他知道这看似微乎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炼气士们甚至认为完全无法改变的先天之气,居然可以轻易的提升! 第六章 仙殿旨意 天赋,就是老天赐的,有人先天强壮,有人先天孱弱,平时生活中的食物与锻炼,可以改变一部分,也可以减缓自己先天之气的衰弱,可是却永远不可能突那个极限,便像是前世绝大部分的人,便是往死了练,也不可能突破百米十秒这个极限,因为超出了这个可能。 可是如今这天道功德谱,却可以改变这个。 他消耗了三百点功德,直接将方寸的先天之气,提升了三厘。 只此三厘,便从十秒之外,进入了十秒之内。 …… …… “一百功德,可提升一厘的先天之气……” 方寸微微闭目,内心里缓缓计算着:“那我若是将这所有功德,皆用来提升先天之气……” 自己还有两千七百念功德,也就可以提升二十七厘先天之念。 如此一来,自己的先天之气,便已成了三寸二八,便是在白厢书院,也算顶尖了。 方寸深深呼了口气,他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不知道如今兄长刚刚去世,方家的外部环境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不敢一下子提得过猛,担心会有人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因此他只能在后面的时间里,每天都开始练武磨炼,然后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提升先天之气,看起来像是体魄的恢复。 毕竟,身为年青人,平时懒惰,沉迷于酒色,先天之气,便会萎蘼。 但磨炼肉身,改去恶习,便又会恢复本初。 这一点,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会是一件非常正常……额,比较正常的事情! 而在此时,更重要的,其实是这天道功德谱的妙用。 他可以显示自己平时斩妖除魔的功德,甚至可以借功德来提升先天之气。 那如果自己继续斩妖除魔,是否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获得功德,源源不断提升先天之气? 当自己的先天之气达到了常人极限的三寸三分三厘,甚至超过了一尺,超越了一丈,甚至直接达到了三十三丈,三百三十丈,那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来自克星的五好青年? …… …… 方寸暗暗嘀咕着,压下了心间不靠谱的念头。 “相比起来,我应该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从眼下自己可以用来转化作先天之气的功德来看,似乎都是来自于此前自己除掉的那些妖魔,也就是说,自己想要获得更多功德,就要一直去斩杀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魔鬼怪? 他微觉瞠然,那自己不就走上了兄长的老路? 在这一个容不下好人的世道,你却想让我做一个好人? 这跟逼人做傻子有什么分别? 缺德啊! …… …… 城南龙脊坡,方家大公子、大夏仙师方尺正在下葬。 如今距离方家大公子殒落的传闻来到柳湖城,已经过去了七日时间,而在这七日时间里,这件事情也已经传遍了整个柳湖城,乃至周围的州郡,若往更远了说,或许在柳湖城之外,这个消息,更是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夏地域,甚至是大夏之外的其他几个王朝国度。 方家老爷并不知道这件事影响有多大,他只知道自家孩儿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余,也只能安排丧事,只是,方尺是殒落在了永夜荒原,连尸首都没有留下,所以这时候在方家族陵之中葬下的,只是一具方家大公子小时候穿过的一身衣袍与一具木马。 方尺少小离家,聚少离多,家中本来也没有他太多的东西。 族陵是方家前几年买下的,向阳背山,倒是块好地方,只是方家老爷子一开始以为第一个埋在这里的,会是自己,却没想到,居然被自己那个争气的大儿子给抢了先…… 天气阴沉,不久便飘起了细雨,春雷阵阵。 虽然只是下葬一方衣冠,但前来吊唁的人还是有无数。 不仅这城中各方世家之主,城内外有名的散修,受过方家恩惠的人等,就连白厢书院,也来了院主并四大座师里面的三位,十几位教习,而柳湖城的城守与座下一应幕僚、灵将官等,也来了几十位,皆簇拥于这陵墓之前,静立在雨中,等着送这一身衣冠进入墓间…… 他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还没有下葬。 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催的,只是老老实实的等着。 因为他们这时候,都在等仙殿里的使者,前来为小仙师方尺吊唁。 依着古来规矩,但凡仙才殒落,便是超脱世外的炼气尊长,也会降旨勉慰。 方尺小仙尺,生前已经进入了七王仙殿陪读,在这大夏王朝,那已经是超然世外的大人物,仙殿自然该有使者前来吊唁,甚至是仙帝亲自降下旨意来吊唁都有可能,而此前方家,也已得到了消息,确实有仙使正在赶来的路上,如今等不到仙使,自然不敢入坟。 等了许久,山下茫茫一片,并无任何踪影。 …… …… “七殿下,该动身了……” 而在此时的十里之外,某个扎在了路边的凉亭之旁,却正有一方仪仗繁锁,足有三四百人的侍者队伍正在等着,这些人有的手捧仙帝赐下的陪葬之物,有的手提送魂灯盏,有的捧了白色的鲜花,有的捧着安魂的神涎香,规格之高,甚至已快要比上了吊唁一方尊王殿。 但这一方仪仗,距离陵墓已只一步之遥,却都在这里驻足。 凉亭之中,有一位头冠金冠,身上穿着黄袍,胳膊上还绑着白色带子的少年人,正坐在了石凳之上,桌上摆满了鲜果,一边懒洋洋的被侍女送进口中,一边与侍女浑闹着。 而在他身边,则有一位蓝袍的胖胖内侍,低声的劝:“七殿下奉仙帝之命,前来降旨,送那方尺小仙师一程,总不该耽误了时辰才是,虽然只是一具衣冠冢,但也是咱们仙殿的态度,这正是向方家,向这柳湖,向这天下人,展现咱们仙殿威仪,惜才之念呀……” “你急什么,没看下着雨么,你不怕淋着了我?” 那少年人听得不耐烦,转过头瞪了那位胖胖的内侍一眼。 内侍转头看了一下凉亭之外,像是露气一般的迷蒙细雨,心间有些无奈,躬着身子,低声劝道:“殿下仙躯娇贵,自然不能被淋着,老奴可以出手,替殿下驱散了这阴云……” “行云布雨,本是天道运转,你这老奴才哪有这么大胆子,敢胡乱干予?” 那少年人反而瞪了他一眼,又道:“本王不急,躲躲就好!” 内侍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尴尬,微一沉吟,才为难道:“殿下,那方尺仙师还在等……” “哗啦……” 少年人忽然发怒,将案上的瓜果尽数扫在了地上,凉亭之内人人大惊,跪倒了一片。 “那就让他等着好了!” 少年人的脸色,竟已变得无比阴沉:“活着时不敢让他等,难道死了他还不肯等?” 内侍躬着身子,不敢回答。 “他虽然死了,但莫以为本王就忘了他当初怎么对我的……” 少年人脸上现出了一抹深沉的恨意,几乎是咬着牙道:“他本是我仙殿养的一条狗,可是他却总喜欢教主人怎么做,他本是柳湖这等烂泥里长出来的野草,却总一副要为这天下带来雨露恩赐的可笑样子,我本该是他最支持、侍奉的人,可是他却偏偏只知道训斥我……” “这样的人,活该死在永夜荒原,活该被这天下人看他的笑话!” 可是,他毕竟是殿下的老师啊…… 内侍望着少年人已经愤怒到接近扭曲的面容,小心的道:“那给方家的赏赐……” “你是指那攻父皇从天外天取来,赐给方家遗族的那枚九气九转大道妙生丹?” 那少年人转头看向了内侍,嘻嘻笑了起来:“听说他死,父皇都专程从天外天外赶了过来,弃压境的天魔于不顾,要进荒原寻他尸骸,听说他死,飞升道女尊都一怒之下毁了三座妖山,听说他死,大哥哥都闯进了魔潭里放手大杀……呵呵,他们每一个,都其实不喜欢这个人,却非要装作无比心痛的模样,就好像这么条野狗死了,我大夏的天都要塌了……” 周围寂寂,无人敢应他的话。 而那少年说着说着,脸色已无比的阴沉,忽然道:“拿过来!” 身边的侍卫仆待面面相觑,犹豫片刻之后,有人便来到了行伍之间,一驾紫金行舟上的铜鼎之前,打开铜鼎的盖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紫匣,双手捧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人打开了紫匣,便见里面乃是一个赤白色的丹药。 浓郁药香散天,这凉亭周围的草木,似乎都一瞬间多了些生机,苍翠发亮。 众人望着那丹药,神色微动,皆有些心动。 “连我仙殿子弟都需要立下功勋才能得到赏赐的大道妙生丹,就这么赐给他家人?” 那少年人轻轻将丹药取在了手中,于指间把玩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忽然之间,他轻轻“唉呀”一声,五指一松,那枚不世丹药顿时滚在了地上,沾满了泥污。 周围人皆是大惊,想急着去捡,却又不敢。 也在这时,那少年人身边的侍子,怀里抱着的一只卷毛犬,却忽然嗅了一嗅,眼睛瞪得溜圆,忽然挣扎着跳出了她的怀抱,急不可耐窜到地上,一口便将那颗丹药吞了下去。 “这……” 无论是这老内侍,还是周围的仪仗护卫,皆大吃了一惊,然后人人低下了头,装看不见。 “他身为我师,却只知与我做对,如今竟还想让我给他家人送丹?” 那少年人看着这一幕,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舒爽:“给了狗吃,也比给了他强!” 内侍脸色渐渐变得低落了下来,不再试着劝说。 …… …… 于是,迷蒙细雨之中,所有人都只能等着。 包括已经死去的方尺,因为仙殿的旨意还没到,他也只能等着,不可入土。 第七章 亲娘舅 方尺的衣冠终于入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白昼下葬,晚上洞房,由来是规矩,但方尺却不能不等。 因为直到晚上雨停了,仙殿的旨意才终于到了。 而且宣读了旨意的,也只是一位胖胖的内侍,草草宣读,草草离去,至于那位在最初的传闻之中,要代表仙帝陛下亲自勉慰方家人的七殿下,则是根本就没有露面,方家人只能在泥地之上,叩谢仙恩,葬了衣冠,然后才扶着浑身湿透的方家老爷与太太回到府里来。 而在方府之中置办的丧宴,也没有了几个人来吃,也不知是因为等的太久,还是某些人从仙殿使者迟迟未至,又草草宣诏的态度之中领会到了什么,本是一片呼呼荡荡,蜂涌而来的送葬之人,显然并没有耐心等到入夜,早就各自散去,有些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 挂满了白色灯笼的方府,在微雨细雨笼罩之下,更显得人影稀疏,凄寒苍凉。 …… …… “老兄啊老兄,你这也是堂堂仙师,怎么就混成了这幅样子?” 浑身湿透的方寸,回到了方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重新走了出来。 他走过了热闹的前院,又穿过了冷清的内庭,冷眼打量着一切,脑海里也在回忆着白天送葬之时,那久等不来的仙殿吊唁,心间也微微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意,无声的低叹着。 兄长方尺的身份,应该很高才是,怎么就走的如此凄凉? 修行这久,难道就没结交下几个亲朋故友吗?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因为这些事生出想法…… 想着这些问题,他将管家唤了过来,问:“各方商铺里的现银收回来多少?” 忙碌了一天的管家满面疲态,悲意未去,见得得丧宴未停,二公子便过来问家族里的生意,心间更是感觉颇不是滋味,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回二公子,这七天时间里,七城九府掌管各方生意的掌柜与小东家,倒是都来了不少,给大公子奔丧,但来的这些人里,也只有一半运来了银子,余者皆说时间太短,不好调集现银,便是运来了的,也多不足数……” “统统算上,也不过十几万两……” 说着这话时,他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看。 以方家的底子,遍布各郡的生意,一口气收回所有现银的话,怎么也不该只有这些。 “还不错了,够用一阵子!” 出乎意料,方寸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意外或是愤怒的表情,反而显得很淡然,只是轻声道:“告诉各方铺子的掌柜,最近不要惹事,风头不对,宁可先关张,合适的股子,便卖了,自家生意,若有强行夺的,也不要与别人硬撑,一切保命为先,守不住的,便让出去吧!” “这……” 管家被方寸的话惊了一跳,满面愕然的看了过来。 方寸笑了笑,道:“须做好准备,方家的生意,怕是马上就要迎来群狼蚕食了!” “他们敢!” 管家闻言脸上现出了怒色,颇有几分威严,他也知道这世道的险恶,只是他年青时便来到了方家,习惯了方家那位小仙师的存在,竟是一时比方寸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只觉得,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求方家庇护哩,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打柳湖方家生意的人! “不必生气,人之常情罢了!” 方寸倒是笑道:“世事如棋,人情如刀,得来便是容易,舍去也不必心疼!” 他心里明白,方家老爷,其实并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这方家的家业也不是他做出来的。 如今看这方家的生意遍布七城九府十二郡,但实际上,这许多生意,倒有不少,是有人为了得到方家之名的庇护,主动拿了份子求到方家门下来的,兄长在时,他们自然乖乖的献上红利,但如今小仙师方尺已经不在了,大树已倒,这些求庇护的铺子,自然该散就散去了。 如今方寸要守的,也只是一些本就属于方家的铺子。 方家家大业大,不知有多少人眼红方家的生意,这时候想必早就馋涎欲滴了。 若任他们去抢夺,怕是最后连一点油水也剩不下。 原本在方寸的计划里,这些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快下手,毕竟虎死威犹在,方尺就算死了,他的身份与地位在那里,再加上谁也不知他修行这么多年,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亲朋友故友照拂,所以这些人就算眼馋,也该不会这么快便露出爪牙,偏偏又出了仙殿这档子事。 仙殿的轻慢,已经是一种态度,有可能引发极可怕的后果。 方寸担心,或许有些反应快的狠人,已经嗅到了某种风向,迫不及待的要出手了。 如今自己还只是一个凡人,阻止不了这些事情,所以他已做好了准备,外面的那些生意,该放就放了吧,自己只要保住了方家在柳湖城的生意,够方府的日常花用就好了。 总不能饿着老爷子和太太! “是……” 见着方寸的淡然,老管家倒是迟疑了片刻,才低声答应。 他经历大半辈子时光,又岂看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罢了,如今见到平素里出了名的浪荡二公子,如今看事竟比自己还通透,心里也一时颇为感慨。 “父亲在哪里?” “内厅,与几位亲戚和小东家叙话……” 方寸点了点头,便向内厅走去,还未进门,便听得厅里在嚷嚷。 “姐夫这是信不过自家人呢?” 一个粗鲁的声音,在愤愤的叫嚷着:“您是个在家享清福的,但这城里城外的生意,可都是咱帮着您打理,那日斗金,月斗银的,啥时候出过忿子呢?而今,尺哥儿没了,咱们可不得好好打点,提前打算呢,那城外十二连环坞的地契与商印,你给了我,准没错儿……” 方寸心里微微一动,脸上顿时笼了一层寒气,抬步走了进去。 内厅里面,方家老爷捧了姜汤,在颤魏魏的喝着,方家夫人则因白日时伤心太过,这会早被丫鬟扶去休息了,这一日为大儿子送殡,伤心且不说,又都在凄风寒雨之中冻了大半夜,本是凡人之身,又上了年纪,自有些支撑不住,若不是平时保养的好,想必已病倒了。 而在方家老爷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身绫罗绸缎的娘舅曹仁、舅母,以及,表兄曹昌一家人,下首两列椅上,则坐着那些从七城九府赶来的掌柜、小东家等,满满一厅的人。 而在这时,娘舅曹仁正愤愤的向方家老爷说着话,提到的正是方家的某一处生意。 而这所谓的十二连环坞,其实就是沿湖接水的十二个码头,恰恰的守住南来北往的各大商道,着实是柳湖城地界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原本这生意甚至是不会落在方家手里的,只是当年这水中多河怪,生食百姓,冲撞行船,乃是当时还在九仙宗修行时的方尺,率一众同门过来,斩杀河怪,肃清了河道,得到众行船中人的感激,才一起投在了方家的门下。 娘舅这时候嚷嚷了起来,声音要掀破了厅堂,挥着手臂,满满皆是保证。 方家老爷是个软弱的人儿,向来不喜欢与亲戚这般嚷嚷,再加上他也确实不懂生意里的行当,又伤心悲切,心思如乱麻,便无奈的挥手,口中只说着:“你看着办好啦……” 娘舅一家人皆面露喜色,对视一眼,挑着眉梢。 而周围的掌柜与小东家等人,则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人轻轻低叹摇头,但却无人提醒。 “柳湖城周围的几个生意,乃是留给我爷娘养老的,娘舅就不要惦记了!” 也就在这时,方寸走进了内厅,在上首太椅师上坐了下来,示意丫鬟去端盏热茶来。 一句话出口,倒是顿时引来了满厅人的目光注视。 “你……你……这孩子说话忒不中听!” 娘舅也怔了一下,才不满的向着方寸训道:“我是为方家好,怎能说是惦记?” 方寸口渴,便端过了方老爷身边的茶饮了半盏,这才放下,转头看了自己那位杀猪匠出身,一脸横肉的娘舅,道:“十年前,娘舅一家自山南郡搬来了柳湖,瞧在一家亲戚的份上,那宅子、地、铺子,我家不知给了多少,如今城外良田不下千亩,庄子就有七八个,连我这位表兄,也是借了兄长的脸面,才给送进了白厢书院里去,摇身一变成了炼气士!”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了眉头:“如今家兄殁了,父母伤心,事乱如麻,娘舅作为亲戚,不说多加帮衬,也该少生事端,结果你倒趁了这时候,跑过来趁火打劫,这又算什么生意?” 整个内厅里的人忽然都看向了方寸,神色愕然。 平日里这位方二公子,出了名的浪荡子一个,花钱如流水,不知办了多少混帐事,人人都背地里说他是个傻子,谁能想到在这时候,他竟在众人面前,忽讲了这番话出来? “怎么说话呢?” 娘舅都被他说的脸红,胀的猪肝也似,好一会才嚷嚷道:“你是说亲戚想害你?” 方寸放下了茶盏,道:“我也知道娘舅是亲戚,应该不会害我,可是我倒有些好奇了,这城外十二连环坞的生意,只是给了娘舅家一点子股,每年跟着吃些红利罢了,何时经由娘舅的手打理过了?况且娘舅这时候又急着去打理什么生意,需要用到地契与商印?” 娘舅顿时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舅娘见娘舅张着大嘴巴跟渴了的鱼似的,半天挤不出句话来,顿时着急,可又不太敢在方家公子面前混说,便悄悄的推了坐在中间的方寸堂兄一把,向他呶了呶嘴。 方寸的堂兄,姓曹名昌,比方寸大了一岁,生得身材胖大,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看谁都像是斜乜着眼,彪悍凶壮,他两年前入了白厢书院,如今已经修炼出了法术,乃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小炼气士了,放在了普通人眼里,这就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小仙人一般! 他本在那里傻愣愣的吃着方府里的糕点,被娘亲推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梗着满是青筋的脖子,将口中糕点咽下,忽然板起了脸,猛得一下拍在了身边的紫檀木案几之上。 哗啦! 那结实厚重的案几,直接被他拍的垮了下来,成为一堆碎屑。 “你怎么跟我爹说话呢?” 他怒气冲冲,冷冰冰的看向了太师椅上的方寸,眼神便像是要吃人也似。 曹家大公子,那在柳湖城也是一号人物,出了名的凶狠,一言不发,便要动手。 “昌儿,你这……你这……” 表兄这一声怒喝,吓得整个厅内众人大惊。 方老爷子明显没有想到,自家之前这个只显得憨厚蠢乖的外甥,居然忽然露出了如此凶悍的一面,又惊又怒,差点被吓得背过了气去,气急声中,脸色无比的苍白,身子向后仰了过去,幸得一边的丫鬟反应快,急忙上来扶住,一边焦急的喊着,一边揉起了胸口来。 就算是娘舅两口子,也明显没想到,自家儿子一瞪眼,竟有这等凶威,一惊之后,脸上居然反而露出了些许喜色,望着那凶霸霸站在了场间的曹昌,他们倒像是有些激动的样子。 “儿子出息了……” “……” “……” “何必呢,都是一家的亲戚,怎么搞成这样子呢?” 方老爷子顺过了气,脸色苍白的苦苦劝着。 “什么亲戚不亲戚?” 曹昌威风不减,看在众人眼中,那身上竟似有火焰一般的气机浮动着,给这内厅里带来了无穷压力,倒像是被白额吊睛的大虫盯上,目光冷冷横过了方寸与方老爷子,厉声喝道:“还当现在是以前,方家老大都死了,以后还要靠我,好好的跟你们说生意,你们倒要来冤枉我爹,实话告诉你们,那地契与商印,你们答应也得给,不答应也得给我拿出来!” 第八章 莫欺少年穷(加狗头) 迎着那等凶横与霸道,方老爷子已是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方尺展露修行天资之前,方家老爷没有机会见到这等高高在上的炼气士,而方尺展露天资之后,这些高高在上的炼气士则无不对他客气有加,哪个敢冲他老人家耍威风? 因此算起来,自家这外甥,还是第一个冲他展露炼气士凶威的! 炼气士,本就是将自己一口先天之气养得愈发强大,并且以加利用的人,在普通人前有着极大的压迫力,而方老爷子因大儿横死,本是心情悲切,精神萎蘼之际,如何受得这气机压迫,脸已如白纸一般,若不是平时见多了大人物,养气功夫不错,这会已晕过去了。 “呵呵,昌儿,莫要吓坏了你姨丈!” 见得方老爷子被吓成了这般模样,娘舅心里无法形容的舒畅,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声,然后向方家老爷道:“姐夫,你看好好的话怎么不能好好说呢,现在不比从前了,方家可是没了炼气士,以后咱们这亲戚里道的,还得指着我家昌儿过日子呢,我看那地契……” 一边的舅母小声嘀咕道:“跟他们客气什么,方家就一直仗着那个大哥儿欺负人,现在大哥儿死了,看谁还护着你们,哼,外面的丧宴,都没有人吃,还想逞以前的威风呢?” “欺……欺负,这话是从何处来说的,我……我家对你家,可一直……” 方老爷子又气又急,连个囫囵话儿都说不利索。 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妻家的这个弟弟,还是一个叔伯辈的堂弟,当年因着乡里发了水灾,拖儿带女的来到了柳湖城投奔自家,方家是又给房子,又给地,养得他们衣食无忧,后来他家的孩子想入仙院修行,但天资不够,那也是自己瞒着家里的老大,偷偷给仙院里的座师送了份贵重束脩才定下来的,怕他家不够银钱供养他,还把十二连环坞的股子给了一成…… 这等掏心掏肺的做派,无非就是念着自家人在柳湖,别无亲朋,仅此一家,想着多照应些,落个善缘,何曾想到,如今自家老大刚刚才殁了,他们便一下子变成了这幅嘴脸…… 最让方老爷子不明白的是,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怎么倒像是把自己家当成仇人一样? “给……给他们,你们要做什么,咳咳,我也管不了了……” 方家老爷一迭声的叫着,不时剧烈的咳嗽。 而这厅里的诸位掌柜们,如今像是一个个都缝上了嘴,沉默而无言的看着这一切,更无半个开口劝的,脸色有些悲戚,有的感慨,有些冷漠,看样子,方家如今真的不一样了,若是连十二连环坞的生意,都能这么容易便被人拿了去,那这城里城外其他的生意…… “谁说要给了?” 方寸慢慢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道:“生意都给了他们,我怎么花销?” “啥?” 娘舅一家人顿时皆诧异的看向了他。 方家老爷一听,已惊的急忙跳了起来,一把扯住了方寸的袖子,苦苦劝着:“我的儿,莫要与他们争,给了他们,打发他们去吧,你哥已经没了,我还指着你养老,咱招惹他们做甚,你想要银子花,家里还有呢,自去库里取好了,千万别跟你表兄闹起来啊……” “父亲,你不觉得娘舅一家子做事很古怪么?” 方寸转身扶着了方老爷子,似笑非笑,目光看过了娘舅一家,又从内厅里各位掌柜身上扫了过去,道:“以前这位表兄到了咱们家里,想要什么东西了,也只敢跟他爹娘哭闹,但凡一时儿没递到他手上,便躺在地上抽羊角疯,您二老为了哄他,倒是从我手里抢过去了不少玩意儿给他,如今他倒好,胆气壮了,敢强行讨了,还一脸扬眉吐气,出息了的样子!” 方老爷子听着方寸的话,胡子微颤,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寸笑了笑,道:“我挺理解他们一家子的,以前从咱们家里讨了房子,讨去了地,但他们不觉得好,因为咱们家住的房子比他们好,咱家的地也比他们家的多,所以他们心里只有怨气,只嫌咱们给他们家的不够多,不够好,以前咱们家虽然照顾着他们,这位表兄都给送进了仙院里,可他们家也只觉得被咱们家照顾着不舒服,每次来咱家求什么事儿,都得陪着笑脸说着好话,咱们苦心巴拉的将事给他们办了,他们倒觉得自己受了大委曲呢!” “如今不一样了!” 他看向了娘舅一家三口,尤其是那位一脸凶状的表兄,冷笑道:“兄长没了,形势就不一样了,以前是咱们家里有个小仙师撑着,如今咱们没了,人家倒是有了位小炼气士,从现在开始,腰杆儿直了,自然不用再仰人鼻息了,也不用再陪着别人说好话了,那大宅子好生意,可不得轮到人家了么,以前在你们这方宅里受的气,如今可不得找机会好好撒上一回?”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方寸越说越慢,笑吟吟的看着曹昌,道:“表兄出息了,不是少年穷的时候了?” 方老爷听着这话,已然愕住,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而周围众掌柜,则也一个个默不作声,迎着方寸的目光,便悄然避了开去。 倒是娘舅一家人,听着方寸这带了笑意的话,竟是越听越呆滞,隐隐倒有种说到了心坎里的感觉,差一点就要拍手叫好,才忽然醒悟,这小子是在这挤兑自家人来着。 娘舅第一个骂了起来:“小兔崽子,怎敢对长辈无礼?” 舅母恨恨的推了一把表兄曹昌,有些怨愤似的看着方寸。 “好个小子,以前你就横,如今跟以前不一样啦,你还敢这么横……” 曹昌也反应了过来,不由得想起了以前,自己已经入书院两年了,也已经学会了术法与神气,按理说已经和普通人拉开距离了,可每次这个表弟一拉下脸来,自己还是下意识就觉得怕,但如今不一样了,如今你方家的老大已经没有了,而我身上可是有修为的…… “你那兄长死了,我看你还能不能横得起来!” 他身上煞气腾腾,劈手一把,就要作势向着方寸抓过来…… “莫伤了我的儿……” 方家老爷见着那煞气,已吓的几乎晕眩,整个扒在了方寸的身前,要替他挡着。 而方寸在这时,已是眉头紧锁,忽然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了地上。 啪啦一声,极是清脆。 吵闹着的娘舅两口子与要动手的表兄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厅内众掌柜也皆是一哆嗦。 虽然他们心里都知道,如今方家的小仙师已经没有了,方家也没有了靠山,只是毕竟方尺刚死不久,积威犹在,一见堂堂方家二公子真个动了火,心里还是下意识一愣。 “表兄入了书院,学了本事,倒真是出息了,口口声声要教训我!” 方寸站在了场间,微偏了头,冷冷瞧着表兄曹昌,脸上难掩嫌弃与厌恶之意。 “唰”“唰”“唰” 也是在这时候,厅外响起了一连串快速跑动的脚步声,足有十几个身穿劲装,一身悍意的护院家丁涌进了大厅里,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架寒光闪闪的牛皮劲弩,扯紧了筋。 弩尖在烛光之下,闪闪发光,雪寒刺骨。 他们向前围去,将娘舅一家三口,结结实实围在了中间。 望着那几乎怼到脸上的劲弩,娘舅一家三口直接愣住了,下意识的大腿有些软。 “你……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娘舅废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腿已如筛糠一般。 方寸冷淡的看着他们说着:“传说炼气士都是一身的本身,刀枪不入……” “那我想知道,这些弩箭能不能杀得了你?” “……” “……” 厅内所有的人都不敢吱声,丢了魂一般看着被弩弓指着的曹昌。 娘舅与舅母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被那弩箭指着,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射到自己脸上来,他这时候都已经被吓的慌了神,连话也不敢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家的儿子,觉得每年花了海一样的银子,供着这儿子去学炼气士的本事,那么他现在,总不会怕了这些…… 而曹昌,则颤着一脸的肥肉,只是瞪大了眼睛瞪着那些尖锐的弩尖。 寒光闪闪,甚至有蓝芒闪过,这是喂了毒吧? 纵然自己也有些手段,但若是这些弩箭忽然万箭齐发…… …… …… “你……你……你敢……” 不知肚子里鼓了多少次的次,他才终于颤声挤出了一句壮胆气的话。 就连这时候的内厅,也已经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掌柜们,小东家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看着,谁也不敢吱一声,只是在他们心间,却当真是有些惊颤,炼气士的手段,谁没听说过,哪见过有人居然敢着悍奴拿弩箭把个炼气士指在中间的,这也太新鲜了一些…… 况且,方二公子真就敢让这些悍弩出手? 那曹昌再不济,也是书院里的学子啊,而如今你兄长已死,你若伤了他…… “寸……寸儿,你莫冲动啊……” 就连方老爷子,都颤声劝了起来:“凡人手段伤不得炼气士……” “真的吗?” 方寸微微歪头,笑了笑道:“我不信!” 厅内诸人尽皆愕然,也就在此时,方寸忽然沉喝一声:“小青柳!” “小的在!” 厅内窜进来一个瘦削如猴似的少年,满面精怪。 方寸面无表情,道:“抽他!” 小青柳笑道:“好嘞!” 正于众人皆倍感诧异之时,便忽见小青柳一步蹦了过来,朝着曹昌脸上便是一嘴巴。 “啪”的一声,极是响亮,脆声至极。 表兄挨了这一嘴巴,整个人都已愣在了当场,面上一个清晰巴掌印浮现。 而无论是娘舅还是舅母,又或是这满厅里的掌柜等人,更是已惊的身子僵住,这个小厮儿胆子也忒大,分明只是普通个人,哪里来的胆量,居然敢真去抽那位小炼气士的嘴巴? 人家若是动了怒…… 可是小青柳抽过了曹昌一个嘴巴子之后,转头向方寸看了看,只见二公子正自顾自的喝茶,没说让自己停,便又嘿嘿一笑,转手又是一个嘴巴,再转手又是一个,见曹昌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来,似要闪躲,干脆跳了起来抽,跟只猴也似,左一个右一个,噼噼啪啪。 “莫打我的儿……” 末了,竟是舅母实在心疼,号啕大哭着上去,抱住了表兄,替他挡着。 小青柳这才停了下来,捏着自己的手,嘟嚷着:“炼气士就是炼气士,手都疼了!” 厅内寂寂,所有的掌柜与小东家们,皆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那可是堂堂书院的学子,修习术法的小炼气士,整个柳湖城里都高高在上的存在,你居然让个下人,当众抽他的嘴巴子,谁还无人关心手疼不疼啊,只关心这炼气士发起怒来,命在不在…… 而在这无数目光交织之下,表兄曹昌一脸的肥肉,不停的哆嗦着,他两颊都已肥肿,还布满了血印子,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眼底那压抑不住的腾腾怒火,一颗一颗大滴的汗滚滚落下,仿佛有火山在心里堆积,交织,即将爆发,死死盯向眼前怀抱双臂的小青柳…… 而小青柳则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像是一点儿也不怕。 周围的劲弩端得笔直,烛光之下,湛蓝色的星星点点,寒芒快要渗在脸颊上。 表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那怒火彻底的冲破了他的理智! 于是…… 他忽然两眼一翻,歪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曹家大公子的拿手本领,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只要打不过,就倒在地上抽羊角疯。 第九章 瘟神来了(一更) 不懂得修行中人法门的普通人,实在很难理解修行中人的本事。 而事实上,修行中人,哪怕只是小炼气士,书院弟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以大夏王朝为例,横跨南北,地域百万,人口无数,能够修行的,也只不过是其中极少的一摄取人而已,便如这柳湖城,城南城西城北,再加上城外环城而居,开垦荒地的流民,其数怕是不下百万,但能够修行的,也只有白厢书院每三年招收的那么三百余人…… 可以说,每一个能够进入白厢书院的,皆是人尖里的人尖儿。 其他人倒不是说不能修行,而是就算修行了,没有足够财资,那也养不起。 而从白厢书院里出来的,若不是被守夜宫招了去,那也直接便一跃而成为这柳湖城里的人上之人,这种人上之人,可与前世口头上说说不一样,无论是在律法,还是在身份上,都对这些白厢书院出来的仙子另眼相看,见城守而不拜,斩凡人而不定死罪,这就是特权! 而更重要的,便是他们皆学到了一身的本事。 他们可以呼风唤雨,驭器役鬼,哪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富家豪绅,身份非常,见到了炼气士,心下也是怕的,他们听多了有关炼气士的传闻,因而下意识里便觉得,炼气士就是炼气士,不管大小,都得罪不得。 不过方寸不同。 他虽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进入仙院,也没有开始修行,却也熟读了不少典藉,对这个世界尽可能的深入了解过,他也不怀疑,这世道或许是有那等真个翻江倒海,摘星逐日的大炼气士,只是方寸相信,这等样传说中仙人般的高手,绝对不会长成自家表兄这个样子…… 所以面对着自己表兄的凶风赫赫,方寸便只是让十几架劲弩指在了他的脸上。 不就是书院学子么? 是不是真有本事,抽几巴掌就知道了! …… …… “我的孩儿啊,快拿热茶,快拿毛巾……” 见着抽在地上的表兄,娘舅一家子顿时吓的大哭了起来,一叠声的叫喊着,哭天抢地。 “让他躺着吧,这时候叫醒了他怎么下台?” 方寸懒懒开口,阻止了身边的丫鬟,声音冷的像是完全不认这个亲戚:“如果你们一家三口还想走出这个门,那现在便只老老实实给我讲来,背后指使你们过来的人是谁?” 娘舅一家顿时被吓到了,望着那蓝汪汪的锋芒,魂都要飞了出来。 “哪……哪有什么人指使啊……” “到了这时候还要嘴硬?” 方寸笑了笑,道:“凭你们这一家子的脑袋,还没这么快反应过来,更不见得有胆子上门来闹,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过来打十二连环坞的主意,痛快的交待出来吧……” 周围悍奴上前一步,弩箭直直指在脑袋上。 倘若这些护院是方老爷叫进来的,他们还兴许不会害怕,笃定了方老爷不可能真让人下手,可如今,说这话的却是那个向来都是以浪荡子著称的方二公子啊,谁知道这货会不会发起疯来,真的向亲戚下手,心里终究是畏惧,脑袋也空了,终于还是娘舅哆嗦着开了口: “别……别离这么近,万一手滑了……” “我跟你讲便是……那人……是……是吞海帮的老朝……” “吞海帮?” 听得这个名字,方寸皱起了眉头。 厅堂里的一众掌柜与小东家等人,则露出了惊骇之色。 就连方家老爷,也顿时脸色有点惨然:“居然……居然是……是那伙子凶人!” …… …… 这世道,龙有龙潭,鼠有鼠路,有朝堂,便有江湖。 大夏王朝的朝堂,便是仙殿,是神宫郡府,是书院,是城府,江湖,便是吞海帮。 这位娘舅口中提到的吞海帮,其实就是在柳湖城声名甚是响亮的一伙子凶人,而那位老朝,则是人尽皆知的吞海帮帮主,据说此人散修出身,修有邪法,来去无踪,杀人如麻,专司害人绑票之事,横行一方,在这柳湖城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却连城守都拿他没办法。 对于寻常百姓或是小世家们而言,这老朝,就是谁也不敢招惹的瘟神。 以前的方家自然不怕他,吞海帮也是一直绕着他们走,谁想到如今这大公子才刚刚没了,吞海帮的凶人,居然就将主意打到了方家在城外的十二连环坞的上面,这可如何善了? 你方二公子胆子不小,拿弩箭指住了书院弟子,但你去指老朝试试? 便是书院里的教习,怕是都不敢招惹他呢! …… …… “原来是他!” 方寸暗自点头,柳湖城依湖靠水,水中商贸繁多。 掌着码头,这银子等若是哗哗的往口货里流,一年不知道赚几十万两呢! 稳赚不赔,柳湖城头一份的赚钱买卖,被人盯上了,也不奇怪! “孩儿,孩儿啊……” 方老爷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伸手拉着方寸的胳膊道:“你听爹的话,既然是那个人瞧上了,咱们就别跟他争了,不就是几个码头,咱给了他就是,这个人可不好相与啊……” 身为这柳湖里的富贵闲人,方老爷怕的就是老朝这种专门给人惹麻烦的,尤其是平日里听多了有关这位凶人的传言,据说他凶了起来,连城里的世家们都不怕,曾经便有秦家的小公子被人掳了去,讨要十万两银子,秦家把银子给了,但第二天接回来的却只是颗脑袋。 方老爷不想看到方寸的脑袋,自家孩子的脑袋还是留着吃饭吧…… 而这厅内的诸位掌柜们,眼神也都不由变得复杂了起来,微微对视,皆心思浮动。 原来,真有一些贪的,这么快就盯上方家生意了…… 此前他们的心里,还只是担忧,那么,连吞海帮这样的人都开始准备对方家动手的话,自己这些人是不是也要提前做些准备?毕竟他们都明白,房倒屋塌,山崩水涌,许是一霎间的事情,吞海帮的名头放在这里,他们若真出了手,如今的方家,又哪有半分抵挡之力? 第十章 轮到我了(二更) 吞海帮老朝的名字一说出来,厅内便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 众掌柜各怀心思,方老爷面如土色,就连这时的方寸,也皱起了眉头,想着什么。 …… …… “姐夫,你听我说……” 那位曹娘舅,见老朝的名头,居然把方老爷吓成了这样子,胆子也大了些,道:“现在真不比以前啦,整个城里都在传,方家大公子没了,死之前又在外头得罪了大人物,不知啥时候就要下手整方家呢,现在没人怕咱们了,那老朝盯上了方家的生意,这生意对方家来说就是惹祸的根啊,留是绝对不可能留得住的,还不如真个就给了他,消灾解难……” 听得此言,方老爷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就连那些掌柜与小东家们,虽然默不作声,但却也在心里认可了这个回答,他们这等普通人家,被这种凶神盯上,那便是天降灾劫,直接将生意交出去不丢人,若是非要跟人家硬顶起来,落得个家破人亡下场,才叫蠢呢…… 一片压抑里,方寸忽然打断了娘舅的话,笑吟吟道:“老朝许了你多少好处?” 娘舅顿时脸色有些尴尬,讪讪的不出声。 舅母在一边道:“我们也是替方家考虑呢,哪有什么好处……” 方寸皱了皱眉头,从护院手里接过了一架弓弩,在手里把玩着,方向似乎指着曹昌。 娘舅急忙斜身子护住了曹昌,讷讷的道:“也没什么好处,就是老朝说,让我将十二连环坞的商契给他,以后这十二连环坞就是他的,但是他……他许诺分给我三个……” “你们一边九个,一边三个,惟独我家啥也没落下?” 方寸冷笑着,将手里的弓弩递回了护院,道:“真是好亲戚!” “老朝大爷惹不起啊……” 事到如今,娘舅也豁出面皮,嚷嚷起来:“姐夫你可想好喽,老朝是个凶人,传说他拿活人的心肝下酒哩,在这柳湖城里,那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既然他已经盯上了这十二连环坞,便将这生意当成了自己的,今天拒绝了他,恐怕不出三天,他就会直接带人来抢了……” 方家老爷已面如土色,只是拉着方寸的胳膊,不停的道:“是啊,是啊!” “不劳舅舅废心了!” 倒是方寸,并不以为意,只是摆摆手让护院让开一条路,然后道:“如果你回去了,老朝那边的人过来问,也麻烦你给他捎个话,甭管几天,这十二连环坞的生意,他捞不着!” “你这……” 娘舅听得这话,整个就已经懵了。 这浪荡子方老二,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敢跟老朝叫板? 真当你兄长还活着呢? 但方寸主意已定,便已不再与他啰嗦,直接挥手道:“送出去吧!” 又向娘舅道:“你们这一家子,以后也不用登门了,省得以后我方家占了你们家这位小炼气士的便宜!” …… …… 娘舅一家如蒙大赦,急忙将地上正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偷眼看着周围动静的表兄曹昌扶了出来,灰溜溜的往外跑,心里暗骂着这方家人,顶梁柱都死了还这么凶,早晚死光。 最尴尬的是那些掌柜,他们全场看了这娘舅一家的闹剧,话都没敢说几口。 这时候,娘舅一家走了,他们倒像是肩上压了座山,话都不敢说。 明明嗓子渴的难受,却不敢伸手去拿旁边的茶。 “诸位掌柜与东家,想必都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吧?” 也在这时,方寸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们,惹得他们一个个的哆嗦了一下,可气的是,这位方二公子到了这时候,居然都不让那些手持劲弩的护院退走,仍然在这厅里站着。 “没……没有……” 终得一位年长,胆子又大的小东家,颤声的开口:“我们此来……只为大公子奔丧……” 其他人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只为奔丧……” “既是没有话说,为何我方家要的银子没有一家如数交来?” 方寸不动声色,平静的问着。 这一群掌柜与小东家,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 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有些话,你们不必说我也明白!” 方寸忽然平静的开口,淡淡道:“你们与我方家的生意往来,有不少是主动投了过来,我方家等若是无本万利,可也得说明白,若无我方家名名庇护,你们的银子也赚得并不稳当,如今你们若有人想退股,那也请便,只是丑话也该说在了前面,我方家的门槛不算高……”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道:“但也不是谁想出就出,想回来就回来的!” 众掌柜与小东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忽然连连点头。 本来有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道说道,可是如今,居然死活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也有人本来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明白的,可方二公子忽然说了这一番大度的话,倒让他心间微微迟疑,瞧方家这么有底气,难道说,虽然大公子殁了,但还有别的靠山? 如此倒也不奇怪,毕竟方大公子那等厉害的人儿,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厉害的故友? …… …… “行了,都是多年的老交情,话不必说的这么明白,诸位请便吧!” 方寸轻轻端起了茶,慢慢道:“最近方家要治丧,诸位有事,便直接找管家商量就好!” “是……是是是,这就告辞……” “方老爷节哀,我们且去了……” 一众掌柜与小东家如蒙大赦,从那寒光闪闪的劲弩中间退出了大厅,擦着冷汗。 一时,厅内只剩了方老爷子与方寸两个,安安静静。 而厅外候着的丫鬟奴仆们,也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悄悄的进来收拾着地上的瓷片。 “唉,我的雨青瓷啊……” 方家老爷心痛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心疼茶盏的时候,急忙的身子向这边一倾,扯了方寸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儿啊,刚刚你跟这些人说的那些话……” 方寸有些无奈,道:“吓吓他们而已,撑个面子!” 方家老爷微微一呆:“把我也吓到啦……” 方寸十分无奈的看了自家的老爷子一眼,感觉心累。 方家老爷反应了过来,急忙道:“有用吗?” 方寸慢慢摇头,道:“人家又不是傻子,现在只是借着兄长的余威扯大旗,才让他们不敢跳脚,等上几日,自然有聪明人咂摸出味来了,尤其是老朝已经盯上了咱家,他们只须等着就好,倘若老朝得了手,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数,再动手时,怕是谁也拦不住了!” “这个……” 方老爷子一张脸微微发苦,好一会,才叹了口气,道:“寸儿啊,爹知道在人前得要面子,狠话说两句就说两句,但老朝既然打起了咱们家的主意,还是破财免灾,舍予了他吧……” “也不只是放狠话……” 方寸看了一眼自家的老爹,慢慢揉了揉脸,道:“哥哥没了,那些豺狼找上门来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外面的生意,该舍就舍了,但这城里的铺子是要保下来的,将来你们老两口的用度,还有我去修行,都需要花费,怎么能一下子打发干净?” “城里的铺子……” 方老爷子呆了一呆:“十二连环坞不是城外的吗?” “换个别的时候,我还真不会为了十二连环坞与老朝杠起来,给他就给他了!” 方寸皱眉道:“但现在不行,他太心急了,兄长刚刚才下葬,便第一个跳了出来打我们方家的主意,若是我们就这么将十二连环坞拱手相让,其他人便也只会当咱们方家是肥肉,有样学样,一窝蜂的涌了上来,别说城外各处的生意,就是城里这几间铺子,也保不下来!” “那……那那那你想怎么办?” 方老爷子听得都结巴起来了:“你……你想跟老朝……” “老朝不是表兄,我们家对付不了他!” 方寸慢慢的摇了摇头,道:“这柳湖城里,能够对付老朝的,只有书院和城守!” 方老爷子闻言,倒是微微一怔,忙道:“那我去求城守,我和他相熟……” “相熟?” 方寸听了,倒是笑了起来,道:“那是以前了,现在求城守说不定连人都见不上,况且,父亲且想想,老朝能够在柳湖城叱诧风云这么多年,欺横乡里那是小事,但他连一些小世家与小炼气士都不放在眼里,惹得天怒人怨,却无人敢动他,真与城守没有关系吗?” 有些话他没有说得太透。 说不定,老朝根本就是城守的人。 说不定,来抢十二连环坞的主意,根本就是城守…… “这这这……” 方老爷子听方寸这么一说,竟是有些绝望了,琢磨得半晌,才神色黯然,道:“家财是你兄长赚来的,丢了就丢了,再让我去过苦日子,倒也没啥,只是你和你娘这身子骨……” 方寸看了一眼方老爷子那圆滚滚的肚腩,无奈的摇了摇头。 “父亲只管宽心就好,我会处理!” 微一沉吟,方寸平静开口:“以前得兄长庇护,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现在,轮到我了!” …… …… “这……” 方老爷又是不解,又是迟疑,看向了太师椅上,方寸那张平静而淡漠的脸。 这一刻,方老爷子似乎有些眼花,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大儿子。 第十一章 兄长的路(三更) 或许,从继承了兄长的秘宝开始,就注定自己要走向那条他曾经走过的路。 或许,从自己转世在方家,便注定了自己要走向那条路。 …… …… 虽然在方寸穿越了过来的这十几年里,他在那位天才兄长名声的庇护之下,过得安然自得,终日浪荡,但是这并不代表方寸看不到这个世界那危机四伏,赤果果弱肉强食的一面…… 仅这柳湖城,南有邪修成患,四处作乱,西有妖怪出没,时时害人,城内有世家豪强,争权夺利,虎视眈眈,城外有悍匪盯上了方家,准备咬去一口肥肉,如今兄长殁了,在这样一方世界,自己又怎样才能保得住如今的方家,保住老头老太太这平稳安定的生活? 对这一点,方寸已经想清楚了。 柳湖方尺,三岁读书,五岁开窍,七岁便被一位书院的老教习看中,入了书院,读九经,修炼气之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而当时还只是平常人家的柳湖方家,也因着这个大儿子的崛起,时来运转,步步高升,待到方寸出世之时,方家已经成为了柳湖城第一等人家! 方家是因炼气士而起,自然也该以炼气士的身份保住。 …… …… 方老爷感受到了自家这个二儿子身上某些隐隐的变化,甚至像是看到了那位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才学有多高的老大重又出现在了面前,心里一时轻轻颤动,竟不知是喜是忧。 “寸……寸儿……” 开口时,方老爷子才发现自己嗓子都有些堵了,嘶哑着问:“你想……想怎么做?” 方寸平静的回答道:“当然要进书院!” 惟有成为炼气士,才能保住方家,才能庇护方家。 而成为炼气士的第一步,便是要进入书院! 成为了书院弟子,自己就好歹有一点点保障,可以震慑一些对方家心怀不轨的人,若是他们非要向自己,向方家出手的话,如今城守大人,或是书院,便至少会过来看上一眼,问上一句,若是没有成为书院弟子,待到自己兄长那遗留不多的威慑力彻底退去之时…… 方家就算彻底在这个世间消失了,也不会溅起一点儿浪花! 所以,自己一定要入仙院,先得一个仙院弟子的身份,帮方家暂稳局面。 “进书院?” 倒是方老爷子,被方寸的话惊到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使劲的打量了他几眼,不由得苦笑了起来:“我的傻儿子哟,这书院哪能是说进就进的啊……” 方寸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道:“傻表兄都能进,傻儿子不能进?” “你那表兄,当时可是我塞了五千两金黄金才送进去的……” 方老爷子苦笑着摇起了头来,道:“便是那五千两黄金,也是赚了,当时人家瞧着你兄长的面子呢,不然的话,多少人拿着成山的银子,一样找不着门路进入书院呢,如今你兄长……终是没了,咱家丧宴都没人吃,这准备好了银子,怕也是不见得能找着人收呀……” “有银子还能没人收?” 方寸心里定了主意,倒是轻松了起来。 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与方老爷子一边一个,跷着二郎腿,抖的很是潇洒,对方老爷子担忧的话不屑一顾,道:“就没有不吃荦腥的猫,要真不收,我就去闯书院的后山去!” “闯书院的后山?” 方老爷子愣了愣神,苦笑起来:“你是随我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本事?” 一句话竟把方寸给噎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方老爷子的担忧,也自有他的道理。 柳湖城白厢书院,每三年开山门一次,择徒调教,传授炼气之法。 如今距离上一次书院开山门,已过去了两年,还有一年才能再开山门,而若是不想等到一年之后再入书院,便只有走一些其他的路子,方法倒是不少,或是有大人物们举荐过去,或是被书院里有身份有资格的老座师们挑中,破格选入书院去修习炼气之法…… 若说以前的方寸,想入书院,这几个方法都简单。 甚至都不必想这些主意,自己去打声招呼,便可轻轻松松成为书院弟子。 但如今,方家形势大变,兄长殁了,这时候再去求别人,便未必愿意帮忙。 一旦被人拒绝了,那怕是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无法再保持着了…… 所以这般想起来,走后山还真有可能成为了惟一的路。 …… …… 有朝廷便有江湖,有前门,便必有后山。 前世今世,莫不如此! 白厢书院也不例外,除了每三年开山门一次,招弟子进入之外,若有心诚拜师之人,还可以从后山入门,只要得到了座师允许,独闯后山,成功进入到山门之中,便可以得到书院承认,成为书院弟子,不仅如此,从后山入了山门的,甚至还身份特殊,更在其他弟子之上。 毕竟,能够从后山进入书院,本就证明了自己的本事与天资。 书院之中,便有不少人,哪怕有前门入院的资格,也想从后山走一走试试! 只不过,书院的后山,并不好走。 书院是个筛选炼气士,极有规矩的地方,哪能随便让人来闯后山,其山后奇门遁术,古怪玄阵,更有毒虫妖兽,厉鬼冤魂,乃是这柳湖城里出了名的险地,寻常人别说闯后山了,便是进去转一圈,都会有性命之忧,据说连书院里的教习,都没有足够把握闯过去呢! 如今的自己虽然借天道功德谱,稍稍补了一些先天之气,那也只是刚刚过了三寸,初初达到书院的标准而已,术法养气功夫一概不会,想借此闯后山,根本就是开玩笑…… 方老爷子,也正是因为了解自家儿子的本事,所以根本把这当成了笑话。 “好了好了,不要乱想啦……” 方老爷子见方寸陷入了沉思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几日里家中多事,我也知道你是想替老子分忧,不过你毕竟还小,莫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啦,莫说那书院现在不好进,就算是进去了,区区一个书院弟子的身份,怕是也吓不住吞海帮老朝那等凶人吧……”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案几站了起来,旁边的丫鬟,急忙过来扶着,方老爷子忽然转头看向方寸,神色极是认真:“孩子,咱不求那什么名声富贵了,现在只你一个,安安稳稳就好!” “安安稳稳……” 方寸听着方老爷子的话,心里低低叹了一声。 自己倒是更希望可以像之前那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能做得到么? 自家这位兄长,死的太突然了。 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他的死好像是件必然的事,方家倒楣,也是必然的事…… 但凭什么,好人就一定该死? 好人的族人,就一定要因为他行得善而受到报应? “放心吧,书院我肯定能进,老朝也莫想得逞!” 方寸忽然向正准备回房的方老爷子笑着说道,把老人家说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他,就看见方寸若无其事的说着:“好多人都在等着看咱们方家的笑话,但他们却忘了一件事……” 他端起茶盏,笑道:“方家,是有两个儿子的!” …… …… 翌日,方寸起了个大早,然后便命管家去挑选些礼品。 老管家正因为各处生意的与收拾丧事的手尾,忙的不可开交,但见到了自家二公子如此认真的吩咐,便也不敢耽搁,快快的去家里的珍宝阁,把那红玉雕、宝药匣什么的收拾了一通,又眼睁睁的看着二公子亲自动手,移开假山,把方老爷子窑藏的两坛好酒搬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二公子要去做什么,想劝他今时不比往日,该省些了,却又说不出口。 “往城西青柳巷去!” 方寸坐在了马车之上,舒服的歪着,吩咐了赶车的老黄。 马蹄得得,便拉着这一驾于柳湖城里出了名的精致马车,横穿了这柳湖城的大街。 有不少人都认出了方家公子这驾颇有标致性的马车,纷纷指指点点。 如今,昨天夜里,丧宴之时方府内厅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柳湖城,原本就因为方家大公子的死而倍受关注的方家,忽然出了这等为夺家产,亲戚反目的丑闻,顿时更惹来了无数的茶余谈资,有许多人,正是因着这传闻,才忽然意识到,如今的方家,与以前不同了。 没有了那位只知道很高,但又不知道具体多高的方家大少,柳湖方家还能继续硬着吗? 尤其是,连城外的巨擘老朝,都已经盯上了方家的生意了,方家打算怎么办? 倒是方寸,对这些变化视而不见。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马车来到了西青柳巷,停在了西城湖边的一处奢华宅邸前,然后老黄上前叩响了宅门,递上了方寸亲手写就的贴子,在这个过程中,方寸没有下车,只是安静的等了一会。 果然,过不多时,马车外便传来了对方仆人说“先生不在宅中”的回复。 “第一步走的就不顺啊……” 方寸面上露出了些古怪笑容,心想,该如何把这条路走下去? 若是兄长,或许会程门立雪,以诚意打动对方? …… …… 方寸笑了笑,对黄老管家道:“带上那对红玉狮子,再去叩门!” 老黄去了,过不多时,听得宅门前的仆人回话道:“先生刚刚回来,请方公子叙话!” 第十二章 方二之算 命人提上了那些贺礼,方寸自己亲自抱了一个紫木檀子,迈步向着庭院内走去。弯弯绕绕,很快便被仆人领到了一间临着池塘的书厢之中,在这里见到了一个身着青袍,面容清雅的老者,约六十岁模样,笑着迎上前来,让方寸坐下,道:“方二公子来访,有失远迎!” 方寸很乖巧的坐了,恭敬道:“谢张师赐座!” 眼前这位老者,名唤张世贤,乃是白厢书院里的一位教执,专司奇门阵道,虽然不是四大座师与院主那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却也不容人小窥,在书院里有着极大话语权的。 上一次方寸见他时,他还唤自己作“小友”! “唉,令兄天资佼佼,远胜吾辈凡修,怎奈何天妒人杰,实在是……” 张世贤刚刚坐下,便已面生感慨,低低叹着。 “张师廖赞了,先兄在时,常寄书与我说,自己的一切,皆是白厢书院的座师们教导,尤其是张师,一手奇门阵术,精妙绝伦,使他受益匪浅,哪怕是后来入了宫、进了殿,面对着九幽山的妖人,面对着南雾泽的凶物,也都始终仰仗御敌,否则怕是早就经不过那些磨难了!” 方寸一脸正经,比张世贤还要感慨。 张世贤老脸都红了,只是掩不住有些兴奋,呵呵笑道:“过誉,过誉了……” 心里想着:以后写修行传记,可以把这句话加进去…… 方寸便直接笑道:“不瞒张师,小侄也想入书院,追随先生们修习……” “进书院?” 张世贤刚刚还在好奇方寸的来意是什么,闻言顿时有些奇怪,拈了拈自己的胡须,沉吟道:“令兄乃是修行奇才,方二公子资质想必也不会差,入书院修习,正是吾辈求之不得,只不过,如今距离书院开山门,还有一年之久,现在便说起此事,不是言之尚早么?” 方寸忙道:“这正是小侄要求先生之处,想入书院,不必一定等到开山门吧?” “你是说……走后山?” 张世贤微微怔,顿时明白了过来。 “后山入院者,倒也有过不少先例,令兄当年,也闯过后山……” 张世贤沉吟着,有些狐疑的看向了方寸,道:“只不过,后山多奇阵变幻,凶兽冤魂,甚是凶险,哪怕是养神境的修为,也不见得可以安稳闯过,方二公子……你有把握?” 一听这话,方寸便笑了:“那我是肯定没有了!” “肯定没有?” 张世贤看着一脸坦荡的方寸,倒有些哭笑不得了。 没有这本事,你过来跟我提这茬干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就往前数上十天半个月,你若是来找我,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想入书院也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你家兄长已经没了,而且仙殿的吊唁,来的这么晚,更是不免使人凭生诸多猜测,在上面的形势清楚之前,哪还有谁敢跟你们方家有太深的来往啊…… 如今老夫能见你,那都是因为那雪龙丸太珍贵……不,因为念旧情! 但这旧情,也就值得如今坐下来笑呵呵谈上几句话了,想说别的…… 他脸色一时变得玩味,方寸笑的也愈发的亲切:“张师乃是柳湖城第一阵道宗师,有了您老的指点,莫说是书院后山,便是入了九幽山,小侄也能趟他几个来回,又怕什么?” 张世贤淡淡笑了笑,指节叩着案几:“二公子谬赞,老夫可不敢当!” 书院后山,是个险地,也是处福地。 瞧起来,是为那些苦于无门路进入书院,但又一心向往炼士气大道的人准备的,只要他们可以闯过后山,便无论出身,皆能破格成为书院弟子,这个规矩,本来就是先帝为了笼络人才,方定下来的规矩,但实际上,规矩是人定的,白厢书院有了后山以来,从后山入门的弟子,倒是不少,但究竟有几个是真的无门无路的人,却也难说的很…… 多少无背景无财势的,想进入书院,结果却都成了后山的枯骨,凭添后山凶名。 而能够通过后山的那些人,倒几乎全都是本来就自幼接受调教,根基扎实的,人家从后山进入书院,也不是因为前门进不来,而是因为从后山入书院,更容易闯个名声出来! 如今的方寸,不比从前,想从后山进入书院,实在是…… …… …… 望着张世贤的表情,方寸心里也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若在以前,自己想进书院,张世贤怕是会主动帮着跑前跑后吧,但如今,那推拒之意,却几乎要写在脸上了,这样想来,想请他帮着进个书院,都做不到,又如何借势去震慑老朝? 又如何阻止十二连环坞落在老朝手里? 简单! …… …… “小侄还忘了一件事……” 轻叹一声后,方寸忽然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将怀里的匣子轻轻推到了张世贤的面前,笑道:“家兄曾经吩咐,自己出身白厢书院,受诸位座师大恩,却又不曾回报,心间有愧,如今家兄已逝,总要了了他的心愿,所以今日小侄便带来了一份薄礼,望以家兄之名,赠予书院,以全家兄谢师之恩……” “嗯?”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张世贤微微皱眉,慢慢打开了匣子。 旋及,他脸色忽然变了,认真扫了一眼,急向方寸问道:“这是?” “城外十二连环坞一应的商契,地契,以及各方生意的账簿,商号往来……” 方寸笑着道:“自今日起,十二连环坞,便是书院的!” …… …… 张世贤死死的盯着那匣子里的商契,呼吸都有些粗重了,着实盯了好一会。 方寸面上笑意更浓,端起了茶饮,稀溜溜喝着。 半晌,张世贤才缓缓转头,望着方寸:“既如此,直接给了书院便是,为何要我转交?” 方寸放下茶盏,笑道:“自是因为张师对家兄恩重如山,小侄也更信得过张师!” 张世贤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沉,但过了好一会,却又忽然渐渐变得明朗了起来,再过一会,已经堆起了满脸笑容,最后时甚至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方寸道:“你啊你啊,好你个方二,好你个方寸,人皆说你不如令兄,以我看,你倒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罢了!” 他慢慢合上了匣子,道:“你想什么时候闯后山?” 方寸忙起身,深揖一礼,道:“小侄哪里懂,还请张师指点!” …… …… “我的一品雪龙丸呐?” “回老爷,二公子拿去送礼了……” “我的红玉狮子雕呐?” “回老爷,二公子拿去送礼了……” “我珍藏的三百年梨花陈酿呐?” “回老爷,二……” “那不是二公子,那就是个败家子,看我不打死他……” “……” “……” 方寸回到府里时,正见方老爷手持扫把,满院子里转着要打人,心想这又是谁惹自家老爹生气了,便抄着两只手凑到了方老爷子身后,伸着脑袋道:“爹,今天要打谁呢?” 方老爷子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了二儿子,急忙收了扫把:“儿啊,吃饭了没?” “一大早出门,没顾上!” “那快往厅里去,你娘给你煮了雪梨胶呢……” 内厅之中,方寸胃口大开,喝了两碗雪梨胶,又吃了三个包子,还让厨娘切了一碟卤牛肉过来,方老爷子与夫人两个,则坐在了他对面看着,如今家兄已经下葬,丧事告一段落,但这悲意显然没有这么快散去,两人这时候没有抹泪,但眼底的憔悴却更浓郁了。 “儿啊,我与你娘商量过了,咱们方家不愿惹事,那十二连环坞……” 方老爷子看着方寸吃了个饱,这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话犹未落,方寸嘴里叼个包子,道:“我已经送人了!” “啥?” 方老爷子一下子都懵了,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那十二连环坞你可知道是多大的……” “知道!” 方寸也不抬头,道:“去年就帮咱家赚了十几万两银子,以后想必更好……” “你你你……” 方老爷子怒气终于忍不住了,急唤左右:“我扫把呢,给我拿过来……” 找了一圈,下人都躲着他,正打扫卫生的小丫鬟悄悄把扫把藏在了身后,方老爷子气急了:“我这与你商量大事呢,你就先送人了,我不打你,我要把你关起来,你别想出门……” “好好的孩子,你关他做什么?” 方夫人垂着泪埋怨:“我就这一个孩子了,你想要这么刻薄他……” “我……” 方老爷子顿时呆住,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脸上是一片沉沉的哀意,更多的则是担忧,这十二连环坞,怎么就这么…… “对了,明天一早,我会去闯书院的后山!” 方寸扯过一边小丫鬟的袖子,擦了擦嘴,头也不抬的说道。 “啥?” 方老爷子与夫人同时愣住,傻傻的抬头看着他。 “闯书院后山!” 方寸认真的解释道:“现在没到书院开山门的日子,但我又急着成为书院的弟子,所以只能去闯后山了,好在闯后山也更风光一些,倒是更能在这城里的人前露个脸,现在咱们方家是多事之秋,不知多少人一肚子坏水盯着呢,我也正好借这个机会,震慑一下他们……” “老爷……” 话犹未落,方夫人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方寸:“把他关起来,不,绑起来,打断腿绑起来!” 不用她吩咐,方老爷已经跳起来找绳子去了。 “作死的小子,你当这书院后山是你家后山呐?” “你想丢了命,我还不想再丢个儿子呐……” 第十三章 我来闯山 第二天时,方寸很早便醒过来了。 坐在榻上,能够听到门口有一个时起时落的鼾声,他知道那是自家老爹。 方老爷子昨天一听他要去闯书院后山,立刻逮了绳子就要将方寸绑起来,虽然最终还是心疼,没舍得绑,却还是将方寸关在了房间里,且亲自守在了门口,话都已经放出来了,但凡今天日方寸敢迈出房门一步,就把腿打断,拼了要把他当个跛子养,也比送了小命强! “真是可笑,咱堂堂穿越之人,先天之气超三寸的小天才,会怕你个守门的老头?” 方寸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也不惊动侍女,自己悄悄的把衣袍披在身上,穿了靴子,又将床边的旧伞夹在了肋下,然后推开了卧房的窗子,跳进后花园,一溜小跑的去了。 今天连马车都不敢叫,他知道,在这件事上,管家都是方老爷的人。 别看这老黄平时自己要银子他不敢告状,可若是知道这时候自己出来了,他一定会抱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走,然后叫人快去喊方老爷子过来打断自己的腿,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今天方寸方二公子,也只能遭了罪,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了足足一里路,来到了一处车马行前,随手扔了一块十两的银锭过去,要了一匹油光滑亮翘臀长腿的踢云乌骓河曲马,着人换上一架新鞍,骑在上面,左右四顾,倒是感觉新鲜,很有了几分英雄气概在身上了。 “方二公子今日不骑府里的马,这是要去哪里呀?” 车马行的掌柜亲自过来服侍,脸上的笑容堆起了一朵花儿。 “好教你知,本公子今天要去闯书院后山,在这柳湖城扬名了!” 方寸大笑一声,挥动马鞭,蹄声得得,纵马向着城外赶了过去。 快马穿街,惊得鸡飞狗跳,行人避让,小姐们花容失色,本就是方二公子日常,不必惊讶,只是随着方寸快马穿过了巷子,倒是把这些晨时起来谋食的柳湖宫百姓给惊动了,纷纷打听着,方家二公子这是又给谁奔丧去呢,一大早的就孤身一人,骑了快马向城外赶? 刚刚听得了方二公子话的车马行掌柜惊讶的回答:“他……他说要去闯书院后山……” “书院……后山?” 众百姓惊的目瞪口呆,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这是要给自己奔丧呢?” 这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飞的比方二公子的马都快,还不等方二公子来到书院呢,怕是整个柳湖城的人都知道,也不知哪里来了这么多的闲人,急急忙忙撂了担子,扔了摊子,携儿抱女,牵着猪羊就一轰儿往城外去,生怕赶不上这么场热闹好瞧…… “书院也是好闯的,光是去年死在后山的就七八个吧?” “那书院的后山,就是个乱葬岗啊……” “也不见得,方二公子岂是常人,他那大兄,当年不就闯过书院吗?” “可听说闯书院是要真本事的,这方二公子啥时候干过正事呢?” “……” “……” 声声议论里,众柳湖城百姓都渐渐开心,兴高采烈的。 没有办法,这年头娱乐项目太少了,菜市口砍个人都能跟过年似的。 而如今的柳湖城方家,本来就正是大出风头的时候,他家大公子那等超然的身份,已经快到了被寻常百姓家里供起来的程度,可偏偏,这么个人儿,说死就死了,而紧接着,又传出了方家在治丧的时候来了亲戚要夺他家财产,甚至连那些吃人的悍徒都盯上他家了呢! 正不知有多少人憋着一股劲儿要看方家这场大戏如何收场,方二公子居然又要作妖? 无论是死是活,这场戏都一定好看! 走,瞧着! …… …… 柳湖城白厢书院,却是位柳湖城外十几里的青松山上,地势高奇,悬崖陡立,颇具仙家气象,设院于此,据说是为了体现炼气士远避红尘,超然物外之意,但实际上,如今早没有人去守那些古板规矩,院里的教习与座师们,大部分都在柳湖城里置办了上好的宅院。 就连院里的一些学子,也多是每日赶了马车,或是施展奇术回家来居住的。 方寸一口气纵马来到了白厢书院之前,便见这书院古朴苍然,山口处立着高大的山门,上书白厢书院四字,左右各有一联,左边是“日月两轮天地眼”,右边是“诗书万卷圣贤心”,字迹苍劲厚重,仿佛让人看上一眼,便可以感知到其间的浩然气魄,凛凛之威。 “这就是当年我那兄长打翻了一片人的地方?” 方寸打量了一番这书院山门,摇头笑了笑,然后提声高喊道:“柳湖方寸,今日欲入书院,求赐炼气法门,斩妖魔,护苍生,不负这一颗铮铮铁胆,不违凭心护道之志也!” 正是清晨,天地寂静,他这一声喊,顿时远远的传进了书院去。 不多时,便已听得书院之中,有些喧嚣,想是这一声大喝,引出了不少动静。 方寸便笑了笑,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拜师贴放在了山门前的石阶上,然后自己则纵马向着书院周围的小道奔去,不多时,便已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书院后山,抬头看去,高处正是山木掩映间的书阁建筑,下方则是苍苍松伯。 而在这山下,则可以看到一块平平整整的大青石,恰可容得一人盘坐,方寸便跳下了马,来到了这大青石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等着书院里的那些教习与学子们反应过来。 这块大青石前,便是一条蜿蜿绕绕的小径,深入林中,断断续续,可以看到此径一路延伸进去,然后接续了石阶,可以走向书院,这正是白厢书院有名的求学石梯,只要可以从这条小径之上,一路走上了书院,便等于是闯后山成功,也就成为了真正的书院弟子了。 只是看着简单,但那林深不知处,谁也不知有多少凶险。 …… …… 方寸在这块大青石上歇息了也就盏茶功夫,便已听得对面山上,喧吵声响起,一群群身着白袍的书院学子们出现在了书院后崖之上,好奇的向着这里张望着,议论着,指指点点。 而在身后,这时候也已经有跑得快的柳湖城百姓赶了过来,倒是不敢离得太远,皆在几十丈外停了下来,有的爬树,有的登高坡,有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热热闹闹的等着,中间还可以看到有人扛着糖葫芦串子来的,还有推了馄饨摊来的,也不知咋跑的这么快! “方寸,你来我书院何事?” 一片喧闹之中,只见得那白厢书院后崖之上,出现了几道修长身影,定睛看时,便见那些人有高有瘦,足有四五人,身上皆穿着蓝袍,却与其他的学子们区分了开来,他们面上,皆明显有些诧异之色,其中一人提气开口,声音朗朗,顿时传遍了这整片后山山域。 “拜师贴已递在山前,方寸今日是来白厢书院求学的!” 方贵于大青石上,微微低头,然后再次抬头,朗声开口说道。 “胡闹,你是方家子弟,何必来闯后山,若想进书院,等明年开春开了山门吧!” 其中一位蓝袍教习,微皱了眉头,沉声训斥了一句。 “弟子求学心诚,等不得明年开山门了,所以才要来闯一闯后山!” 方寸朗声回答,就是要周围的人都听清楚,再度行礼,道:“请先生们成全!” …… …… 几位书院教习,分明脸上都有些诧异之色,有些人真不知道方寸会来闯书院后山的事情,一时觉得又古怪又疑惑,下意识就觉得,方家的二公子来书院,一句话的事,哪还用走后山这小径,旋及便想起,方家大公子已经殁了,方家一句话,还真未必像之前般好使。 也是因为此念,又顺势想到,既然方家大公子已经殁了,而此前仙殿前来吊唁,又态度古怪,让人摸不清方家将来的命运,那这时候书院收了方家二公子,也福祸难料啊…… “他这……这不是胡闹吗?” “就是,方家老二这是怎么想的?” 一片诧异里,刚刚赶了过来的一位教习一脸愁烦,众人瞧时,认得他是书院教习张世贤,为难的道:“照理说,不论是凭着方家的名望,还是咱们白厢书院与之前那位方家大公子的渊源,方家的老二要入书院,咱们都得给他一个机会才是,怎地他还非要来闯后山?” 周围众教习皆眉头深锁,久无人答。 过了半晌,才有人低叹道:“今时非同往日,书院哪能说进就进呢……” “就是,现在方家的大公子已经殁了,不比从前呢……” 张世贤恍然大悟,感慨道:“只是他也没来求情,是来凭本事闯后山的,怎好拒他?” 身边一位蓝袍教习皱眉道:“后山凶险,他毕竟身份特殊,万一有个好歹……” “就是,他真出了问题,谁担这个名声?” 张世贤摇头道:“不过咱们书院是最公平公正之地,既有这个规矩,拒了他也不好……” 有人感慨:“此子声名不佳,方家又值多事之秋,若收他入了门,怕有麻烦……” “就是……” 张世贤一脸忧沉,道:“不过,若是传了出去,说咱们书院拒不收他,被他那兄长的某个高师故友听见,说咱们白厢书院不识高低,故意难为刚故去的小仙师方尺胞弟……” 众人皆叹:“唉,此子胡闹,倒让我书院为难……” “就是就是……” 张世贤一脸认同,愤愤道:“我看干脆就让他闯,死了算逑!” 第十四章 吃了再去 “小子按规矩来书院拜师,诸位先生可否给个机会?” 也在此时,方寸见书院的几位教习都已现身,却又未应允自己,便也朗声说道。 身为柳湖城生人,他又不是不知道,凡是铁了心前来闯白厢书院后山的,就没有被拒绝了的,自己好歹还依着规矩,送上了拜师贴,而以前那些来闯后山的,甚至还有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便往后山里钻的,这规矩流行了这么多年,书院教习,委实没有拒绝的余地。 再者,自己如今已经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引来了如此多的柳湖城百姓围观,众目睦睦之下,难道这些教习还真能拼着坏了白厢书院的规矩,就硬是不同意自己去闯后山不成? “此子倒是胆壮,竟还催起我们来了,真不知这后山的凶险么?” 一位身着隐宗清静袍的中年女教习,已皱起了眉头。 “唉,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啊……” 教习张世贤眉头紧皱,叹道:“他还道书院好闯,却不知这后山每年葬了多少这等不畏猛虎的羔羊,不过,他毕竟是小仙师方尺的弟弟,家学渊源,或许有些看家的本领……” 若只是普通前来闯后山的人,那么几位教习根本不必理会,由着他去了,多半是会死在后山的,就算真能闯了过来,那么看一下他的资质,倘若合适,便收了也无防,毕竟能够闯过后山的,资质确实不会太差,能够将这等人收入门下,对白厢书院来说倒是好事。 可是方寸身份特殊,牵扯太大,几位教习还真不愿随便做这个主。 一片为难之中,却忽觉身后人群微静,众人看时,便见后面山峰之上,已经出现了三道身影,只间的一位,看起来年龄不大,颌下却留了三楼长须的中年男子,斜坐着一只壮硕的青羊,羊角扭成了两个巨大的螺旋,两边的,则是两位老者,一个留了黑须,一个白须。 他们三人一出现,便似有种无形气机荡了开来,却压得众学子下意识收声,不敢喧哗。 下方几位教习见了,齐齐转身行礼,称:“见过院主,两位座师!” 不知多少人听见了这声称呼,皆大惊的转头看了过去,却是谁也没想到,方二公子当真不一般,只是闯书院后山的事情,不仅将教习引出来了这么几位,就连院主与四大座师里面的两位也给引了过来,这么大的面子,怕是这柳湖城里,都一共也没有几个人啊…… 那位斜坐在青羊背上的中年男子,轻轻点头,目光看向了远处大青石上的方寸,似乎觉得有些玩味,没有开口说话,倒是他身边的那位黑须老座师,向前踏出了一步,向着悬崖对面大青石上跪坐着的方寸说道:“方尺之弟,老夫问你,可是诚心想入白厢书院?” 他的声音不像其他几位教习,隐隐有发力之感,只像是在平静开口,但声音传进了山前山下,众人耳中,却像是他就在耳边说话一般,异常的清晰,却又不会被震得难受。 方寸听了这话,便微微低头,朗声道:“一心赤诚,惟入书院!” 黑须座师脸色平静,又道:“你可知闯书院后山的险处?” 方寸再答:“知道!” 黑须座师看了青羊背上的男子一眼,又道:“若你于后山遇险,救之不及,却又如何?” 方寸也想了想,道:“求仁得仁,怪不得旁人!” 黑须座师问罢了这些,便不再多言,退回了青羊背上的中年男子身边。 “哼,不知死活!” 另一边的白须座师神色不悦,冷漠的向对面的方寸看了一眼。 黑须座师则无奈笑笑,道:“他硬要闯后山,依着书院规矩,拒了确实不好!” “那就让他闯!” 白须座师冷冷道:“死在了里面,也是他的命,怪不得谁!” “果不愧是仙师方尺的同胞兄弟……” 那青羊背上的男子像是也斟酌了一番,山下山下,教习学子,平头百姓,所有的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脸上,甚至柳湖城方向,这时候似乎也有人正在关注着这边,他终于慢慢开口:“书院后山的规矩,由来已久,既然你如此心诚,那我书院,便也没有拒绝你的理由!” 方寸脸上露出了喜色,施礼道:“谢先生!” “哗……” 周围众百姓听得此言,皆是大喜,纷纷叫起好来:“终于要开始了么?” 方寸于大青石上起身,缓缓活动了一番腿脚,深吸一口气,已是做好了进去的准备。 但也就在此时,忽听得马声得得,只见山径上,一匹快马奔来,马背上是被颠的颤颤巍巍的方老爷子,他纵着快马来过来,远远的便已大叫起来:“我的孩儿,你怎么这么不听劝,你听为父的一句,这后山……这后山,埋了多少人命,哪里是随便就可以闯的啊……” “不至于吧……” 方寸望着几十年没骑过马的方老爷子骑在马上一溜飞奔,满面的无奈。 “父亲,兄长遭天妒,年轻青青便已舍吾家而去,倒是让不少人都小瞧了咱们方家,孩儿以往并不喜欢修行,但如今兄长既去,自该由我顶上,这书院,孩儿是入定了……” 说着话时,便已抬步走下青石,来到了后山小径前。 方老爷子狂奔了过来,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见得方寸一脸认真,便已知劝不得他,无法形容这一刻面上的焦灼,翻身跳下马来,倒是差一点栽倒在地,拉着马鞍,才勉强站稳,悲伤的看着方寸道:“你由来是这性子,说一不二,关都关不住,可你好歹……” 他将马背上的一个包袱提了下来,快要站不稳:“好歹吃了早饭再去……” 周围人闻言,尽皆怔住,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堂堂柳湖城方家家主,小仙师方尺的亲生父亲,这当口,居然巴巴的跑来送包子? 也忒没有大家气度了吧…… 倒是方寸在这一刻,微微转头,看在了那包袱上。 心里倒有些复杂的滋味升了起来。 方老爷子哀切的上前了几句,求着也似的道:“孩儿乖,这是你娘今天一大早起来,专为你蒸了最爱吃的鲜肉包子,你要去,爹拦不住你,可你好歹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啊……” “我娘得有三年没进过厨房了吧?” 方寸沉默了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叼在嘴上。 “剩下的等我回来再吃!” 他心里明白,定是昨天自己说了要闯书院后山的事情,老两口实在吓到了,硬是要把自己关起来,娘亲怕自己被关起来了会生气,因此下厨做了包子来哄自己,结果却发现自己已经溜出来了,想必他们也知道绝对劝不住自己,但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会来送早饭…… 确实有些可笑,但这个包子,确实不错…… 嘴里叼了包子,方寸也什么都不再说,嘿嘿笑了几声,便一步跨进了小径之中。 在他背后,方老爷子差点软倒,亏得旁边卖糖葫芦的给扶住了。 于小径之上,深处了几步,方寸便已进入了后山这一片苍劲松木之间,后面的方老爷子与看热闹的柳湖城百姓,皆已被树木隔绝了视线,甚至连他们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远了许多,竟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入了这松木之间后,便已经与外面成为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方寸三两口吃完了包子,大步向前走去。 愈发深入这片松木,也愈发觉得远离了人间,周围幽幽寂寂,皆是无声的松柏,让人心里发毛,但到了这时,他却越走越快,顺着前方的小径一路过去,但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拐脚之时,他却忽然间向左一转,本来左边看起来没有路,但一步踏出,竟又有了石阶。 “嗯?” 此时的后山百姓,还没看到热闹处,却是不懂,只是看着方寸身影若隐若现,而在书院后山崖上,那无数看着方寸身形左右腾挪的众书院学子与教习们,却不由得微微一怔,有教习眼看着方寸左突右转三五次,动作精熟,毫不犹豫,脸上便已露出了些微的愕然之色。 “这方二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不学无术,没想对,阵术一道,倒是有些造诣!” 一位教习暗中掐算了几下,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就是!” 一边的教习张世贤叹了一声,道:“他这阵术推衍之道,在年青人里很不错了!” …… …… “这礼送得值呀……” 方寸自己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感叹。 他脚下的小径,身边的苍柏,皆是看起来简单,却暗藏玄机,每一株树木,每一方阶梯之石的排列,其实都有讲究,看似畅行无阻,却有可能将人引回原地,看似简单布局,却有可能将人困在阵中,若真是冒冒然入了阵中,被困在里面,饿到死都出不去,也是有的。 最关键的是,这阵势还不是一成不变。 每日十二时辰,依着每一刻时辰不同,天地气机不同,又皆在不停的运转。 所以若想闯后山,便起码要熟知阵理,且推衍之术造诣极深,惟有如此,才能看破阵势,加以推衍,又得有着瞬息之间,推衍阵术变化,并应时而变之能,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这些方寸都没有,他只是将这后山颠倒阴阳阵的阵图背熟了…… 走后门,就这么有恃无恐! 第十五章 妖瘴蛇虫 挪腾辗转,白衣飘飘,眼见得方二公子在那奇诡繁杂的后山大阵之中穿行,像是视那无穷变化为无物,无论是山上山下,不知有多少人都看得愣了神,书院的教习与座师们且不必说,就是看在了柳湖城的寻常百姓与书院学子之中,也皆一个个的愣足了神,暗暗惊叹。 他们都是见多了那些来闯书院后山的人,有的是江湖上有名号的游侠儿,有的是出身贫寒,苦读无望,来到这后山搏一搏的平民寒士,但入了书院的后山之后,无不是一般模样,多是左右为难,前推后算,兜兜转转,有人没几步便驻足不前,有人不一会便消失不见。 而今这方二公子,倒是让人大开了眼界,居然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上首,有些教习心照不宣,也有些人,看出了其中猫腻,只是哂然一笑,并不揭破。 “前方的迷阵好过,后面可就有些麻烦了……” 他们之中,有位蓝袍的年青教习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也在此时,只见方寸身形飘忽,腿脚轻便,不一会里,便已行过了三分路程,深入了后山之中,只见得在他前方,初生旭日光芒映照之下,蒸起了若隐若现的紫色雾气。 “到地方了……” 有远远观热闹的柳湖城百姓兴奋的道:“以前闯后山的,通过了前面一段的也不少……只是没有方二公子快罢了……但这些闯过了前一段的,十个里倒有八个,都死在了那片怪雾里,往往走着走着,身子便开始晃,然后有的大哭,有的大笑,有的直接脱衣服……” 旁边一人应和道:“是极是极,尤其是三个月前闯后山那姑娘,脱的叫一干净……” 不远处听着这些话的方老爷,腿都软了。 …… …… “这就是桃花瘴?” 方寸行进之间,稍稍驻足,站在一处路口,看向前方若隐若现的雾气。 鼻端似乎嗅到了淡淡香气,头脑微微一蒙。 他知道,这就是书院后山的第二难关: 不仅要继续推衍阵法变幻,还要应付这诡异可怖的桃花瘴。 如今正是清晨,瘴气正浓时,比平时更难过去,而书院在此布下桃花瘴,其实也是为了考验这些入了后山的学子们,此瘴嗅之即乱,再深而狂,若还不退出去,瘴气重了,甚至会害人性命,而想要安稳通过,便要保证自己屏住呼吸,一点也不可将这桃花瘴吸进来。 若可以屏住呼吸,通过了这一片瘴雾,那便证明先天之气不错。 只是望着那雾气迷漫,足足笼罩了近百丈的范围,方寸却不由得苦笑起来。 若真凭了本事过来,又要避瘴气,又要推衍阵法,谁能真凭自己一口先天气撑下来? 如此想着时,他脚步忽然加快,毫不犹豫的进入了瘴气弥漫之处,挥舞着大袖,将瘴气驱开,然后速度越走越快,简直像是脚不沾地一般,快速在雾瘴中的小径上穿梭而过。 “咦?” 初见他入了瘴气之中,还不觉有什么,但待得见到方寸于毒瘴之中,速度丝毫不减,甚至越来越快,转瞬间便已穿过了一半时,倒有几位书院教习略显诧异,有人道:“他摒息而走,起码行过了数十丈的距离,速度却越来越快,似乎全然不受影响,倒有些出奇……” 旁边人皱眉道:“不可能有人摒息百丈而全不换气!” “不错!” 一边的张世贤也皱眉道:“或许,他可以挑在毒瘴不浓处,间歇换气!” 周围有学子惊叹:“这么远的距离,就算偶尔偷偷换口气,能撑下来,也很了不起了!” “不错!” 张世贤叹了一声,满面钦佩道:“或许是小仙师方尺生前指点过他吧……” “哦……” 周围不少人看向了他,若有所思,一起点头。 …… …… 方寸没有换气,他甚至都没有摒息…… 他只是在舌尖之下,压了一颗价值千两的“辟毒丸!” 这是书院教习张世贤从专司炼毒炼瘴的一位教习那里专门问了过来的。 甚至连辟毒丸都是人家原主儿亲手炼的…… 他们给方寸说过,舌尖下压了此丸,不仅可以穿过毒瘴而不受其扰,药性更拿捏的极好,分毫不差,药性化去之后,便会快速的散去,不留痕迹,待到方寸穿过了后山时,就算有人质疑,要看他是否服过了辟毒瘴丹,也无法从他血气之中,发现残存的药性存在…… 走后门,就是这般服务周到! 当然了,至于那位教习会分去多少好处,方寸就不管了。 …… …… “我的天,就真这么过去了……” 周围看着热闹的人,见到方二公子没哭也没笑,更没有脱衣服,便行云流水一般穿过了这片瘴气,顿时一个个高声叫起好来,没想到啊,这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方二公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眼见得这片后山,他已穿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就快要进入书院了…… 而望着方寸无惊无险的深处,就连方老爷子也有些诧异:“这儿子真是我亲生的?” 也在此时,阵中的方寸身前,异变陡生。 “唰!” 刚刚穿过了瘴气,打算松快的喘几口气的方寸,忽然警觉起来,眼角一扫,便已瞥见,就在自己身前,一株苍翠碧绿的大树之上,有一枝叶子动了一动,定睛看去,便见那不是树枝,而是一条浑身碧绿,纹络都如树条一般的怪蛇,“嗖”的一声弹起,向自己咬来。 “妖蛇!” 书院后山多邪气毒瘴,以致于这书院后山里的某些蛇虫,也受其侵染,生出了变化,倒是还不至于变得像妖物一般,身长数十丈,横扫一片山,但是毒性却猛烈到了极点。 被它毒牙蹭着一下,都有可能会当场丧命! 张世贤之前提醒过方寸,但也明说了,对这些东西,他也没办法。 书院里伺养这些古怪蛇虫的教习与他关系一般,也没办法去求到这位教习身上,不过好在,书院也担心这些古怪蛇虫跑了出去,为祸一方,因此一直不肯让她伺养的太多…… 但也不用太多啊…… 这玩意儿咬上一口,就已经够了…… 在这一瞬间,方寸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浑身上下像是触了电一般,刻不容发之际,他猛然间急急闪身,同时夹在肋下的旧伞一扬,以伞作剑,顺势撩飞,将那碧蛇击飞。 怪蛇落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扭动着,咝咝作响。 方寸抹去额头汗水,脚下更不敢停,快速的向着前方赶去。 还好,方二公子虽然一直没有入书院修习炼气之法,但这十几年来,却请不少明师教导,学了一些武法,许是前世也做过逍遥剑仙的梦,因此他在武法之上,颇下功夫,虽然先天之气不足,气力不佳,不见得可以登峰造极,但十几年苦练下来,防些蛇虫还不在话下…… 唰啦啦…… 周围枝叶晃动,碧影重重。 脚边枯草歪斜,黑鳞隐现。 方寸大步向前走去,却像是惊动了水中波纹,周围动静轰然乱起。 蛇虫,蚊蝇,甚至是有些古怪的鸟雀,皆在这时候被他惊动,纷纷从自己潜伏着的窝里窜了过来,悄无声息的扑向了方寸身边,面对着那密密麻麻的蛇虫,方寸一时变得头皮都发麻了,心里暗暗骂了起来:“这还叫数量不多,这简直就已经是一片蛇窝了好吗?” “坏了,你们记不记得以前的那些人?” 远处看着方寸闯后山的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方寸身边的蛇虫,但也看出了此时方寸好像身形有些散乱,顿时有人想了起来:“以前穿过了那片瘴气的倒是极少,但也有一些,不过关于这闯后山,是有个传闻的,闯不过去的都得死,但这死法,却有一些不同……” “有些是能找着尸首的,有些是找不着的……” 旁边人听得大奇:“老哥,一瞧你就是看热闹的老人了,快说说,怎么分的?” 那人满面红光,解释着:“死在前面的,能找着尸首,死在后面的,就找不到了……” “为啥?” “都被吃干净了……” “哎哟……” 方老爷子闻言,已吓的腿软,险些一屁股坐倒。 也是在这一刻,书院之中,那些教习与学子们,也尽皆紧张的向着方寸看了过去,那位身披斗篷的老妪,看着无数蛇虫围住了方寸,脸上已漠然的露出了些许阴森之色,瞪大了眼睛,似乎要一个细节也不漏掉的,看着方寸被这些蛇虫咬死,然后一寸一寸的吃掉…… “这个真帮不上了……” 就连张世贤,在这时候也低声叹了句,轻轻摇头。 “没天理,走了后门还得遇到这些古怪……” 而在这一霎,被蛇虫围住的方寸,则已然绷起了脸,刻不容发之际,他忽然将手里的伞撑了起来,伞面弹动,顿时将一片蛇虫击飞了出去,但伞面也只能挡住一个方向,其他地方还是有不少蛇虫窜来,而方寸却一手挥舞伞面,挡在了身周,同时右手轻轻一挥…… “唰” 他手握伞柄,却从里面拔出了一道狭窄锋锐的长剑,剑光挥扫,蛇虫顿时纷纷而落。 每一条触着了这剑光的蛇虫,皆落了两半,在地上扭动。 伞中藏剑,名曰银蛇。 而方寸则以伞面为盾,以剑挥扫,一边斩着蛇虫,一边大步向前奔去。 第十六章 方寸求学 “咦?” 周围那无数围观的人里,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呼声,分明还以为方寸要被蛇虫噬咬,死于非命,却未想到,他那一柄伞里,还有这样的古怪,更没想到,瞧他这挥舞长剑的动作,娴熟精巧,倒是颇有几分章法,不由得赞叹:“这位方家浪荡子,剑术倒是还不错……” “我的宝贝儿……” 而那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见到那无数古怪蛇虫,皆被方寸斩成了两半,一路走,一路斩,所过之处,死伤一片,不由变得心疼了起来,死死盯住了此时阵中的方寸。 而在更上首,那黑白两位老座师见了,一个轻轻捋须,一个眼睛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看样子,方家的老二,也要成为咱们白厢书院的弟子了……” 黑须老者沉默一会,轻轻笑着说道。 就连那位院主,也默然点头,道:“看起来,他也算有资格入书院!” 黑须老者笑着点了点头,道:“旁人只道咱们书院后山布了下来,就是难为人的,却不知这些布置,也各有道理。炼气之道,本就一重先天气,而重才思神魂之基。书院布有奇门甲阵,便是考较这些孩子们的推衍与术数根基,布下瘴气,那是检测他们的先天根基,另有蛇虫密布,则是考较他们的机变反应,若皆可达标,那便算是炼气的一株好苗子……” 周围的学子们似乎都听到了,一时沉默,少有人作声。 可也在此时,忽然那位白须的老座师眉头微微一皱,旋及笑道:“你们没注意到一点……” 黑须老者微微一怔:“什么?” 白须老座师抬头看了看天,低声道:“天好像变得阴了!” 黑须老者大吃了一惊,忙抬头看去,脸色大变! …… …… “妙哉,方二公子要入书院了……” “精彩啊,精彩,除了半年前孟仙子闯后山之外,我还没见过成功闯过去的……” “哼,我早就知道了,小仙师的弟弟,天资还能差了?” 而于此时,那些柳湖城的百姓们见到方寸身形越来越快,已渐渐走到了书院后山之前,也不由得轰然一声叫起好来,虽然这一场热闹,没看到他们最想看的大笑,大哭,脱衣服,或是被蛇虫怪物咬死之类的场面,但看到有人真个闯过了书院后山,却也觉得过瘾。 无形之中,倒像是他们也随着方二公子,胜了书院一次。 “这天赋当真比不得,都说方家大公子厉害,岂料方二公子也有这等本事……” “呵呵,以前还听有人说要看方家的笑话呢,现在看,这笑话瞧不见了……” 声声赞叹之声,不知多少人向方老爷子投来了敬畏目光。 人群里更有些人已经准备赶紧去传递这个消息了,眼见得方家二公子也要成为书院弟子,那么之前许多看到方家大公子没了,估摸着方家要倒下,打算提前从方家身上刮些油水下来的人,这时候也要重新考虑了,书院的弟子,在这柳湖城还是有些份量的…… 只是赞叹之中,却无人意识到,天已经渐渐阴沉了下来。 …… …… “是谁在暗中施法?” 书院后山,山峰之上,黑须老者见着这等天象变化,也已神色微惊。 目光骇然,急急向四方扫去。 就连他们身后,那位青羊背上的院主,也眯起了眼睛,看向高空。 本是万里一云,朝日初生的天气,在某种力量干扰之下,竟忽然间变得云气聚拢,天地之间的光线被遮挡,一下子变得暗了下来,明媚的晌午,一时变得像是入了暮色之中…… 也是在此时,后山苍林深处,忽然响起了几声阴啸。 “那是……” 听到了这声阴啸,柳湖城百姓皆呆在当场,书院的学子们则同时脸色大变。 …… …… “嗯?” 阵中的方寸,抬头看到天气变化,也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在那几声阴啸响起之时,他已脚步加快,急急向前冲去。 书院后山,并不只是为考较学子而设,某种程度上,也是提防外敌或是心怀不轨的歹人,所以除了这些迷阵与蛇虫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每一位打算闯书院的人都知道,书院的后山,只有白天去闯,晚上进入了后山,那就算是书院的教习们,怕也是凶多吉少。 因为这后山里面,藏着一些冤魂厉鬼。 这些冤魂厉鬼,白天畏惧阳光,不敢现身,但到了晚上,便会游走于后山之间,但凡有人无意闯入,便皆会被他们缠住,或是噬去了先天之气,若是被他们的煞气害了性命。 方寸闯后山,本是挑了一个白天。 但如今,天气忽然阴了,那些冤魂厉鬼们,便有可能出现。 “哗啦啦……” 方寸已经可以看到这条小径的终点,也能看到小径终点处高台上悬着的青钟。 可是他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哗啦啦响起,像是鬼哭,他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像是忽然之间,就下降了七八度,有某种阴森而凶险的感觉,正飞快的从这后山处飞腾而起,于一瞬间但穿过了数百丈的位置,然后向着自己的后背扑了过来…… 这时候的方寸,已奔到了小径终点处,似乎抬手便可以触着青钟。 但他能感觉到背后的凶险,于是也只能刻不容发之间,猛然转身向身后看了去。 出现在了他眼前的,是几张惨白的脸。 这是一种方寸前世听说过无数次,却在这一世才头一回见着的东西。 冤魂! 那看着那些冤魂,那空洞而木讷的脸上,像是露出了某种贪婪之色,死死的盯住了自己,不过他知道,这些冤魂盯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先天之气,因为这些冤魂已经死了,先天之气却意外留存,因阳转阴,所以它们下意识的便对任何生人的气息有强烈的欲望。 这些冤魂已经冲到了身前,像是黑雾般升腾起来,张牙舞爪,似欲扑向自己。 …… …… “这……这已经不属于闯后山的学子考验了吧……” 望着那些突兀出现,又凶厉扑向了方寸的冤魂,无数人大惊失色。 张世贤急声道:“要不要救?” “虽让学子们白天闯后山,避过这些凶煞,但也没说这不是考验之一不是么?” 身上披着黑色斗篷的老妪森然笑道:“赶上了,便是倒楣!” 山崖之上,两位老座师一个脸色阴沉,一个瞳孔急缩,但很明显,他们两个也皆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他们知道,身边还有个院主存在,而这时候,他们中间的那位白厢书院院主,这时候也只是静静的坐在了青羊背上,望着冤魂扑向方寸,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我的寸儿……” 方老爷子哀嚎一声,便要向后山冲过来。 只是以他的速度,在刚要迈腿之时,那冤魂便已经到了方寸的身前。 …… …… “可惜了,本来我是想走扮猪吃虎路线的,现在看来,我拿的不是这个剧本……” 这一刻,方寸心里也低叹了一声。 望着那已近在咫尺的冤鬼,他眼前浮现了一道无形的榜单。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变得慢了下来。 在这榜单之上,可以看到一些数字,悄然浮现了出来。 先天之气,三寸一二! 功德:一千五百念! 原本这个程度的先天之气,是方寸精心考量过的,恰是一个在白厢书院里,处于不上不下的中流位置,而他也只打算在人前展现这些,如此既可以得到书院庇护,又不会得到太多关注,毕竟身为小仙师方尺的弟弟,他这时候得到的关注,本身就已经显得太多了…… 但在这时候,却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忽然间动念,心里沉喝:“所有功德,皆补我先天之气!” …… …… 功德谱上,数字变化! 功德之念消失,而方寸的先天之气,却忽然之间提升,已达到了三寸二八! 先天之气,每一分毫的改变都是大事。 尤其是瞬息之间,骤然暴涨,便如火山喷薄,滚滚激荡。 而在外人眼中,则是这时候看起来已经被冤魂扑到了面前,逃无可逃的方寸,周身气势猛得出现了变化,头顶之上,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白毫闪过,而他身上的某种阳刚气血,则在这时候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甚至像是一股浪潮,忽然之间出现,滚滚荡荡,向前涌来。 直望着那些冤魂,方寸舌绽春雷:“滚!” “吼……” 那些冤魂面上的贪婪之意大变,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机给吓住,居然变得散乱不堪,急急收势,口中发出了让人心神惊颤的厉啸,然后急急忙忙,向着后面的山林之中逃了去。 惟余方寸,正冷冷站在了小径之上,满面怒意,气机蒸腾。 金刚怒目,万邪不侵! …… …… 所有人皆被这一幕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个没有修行过的凡人,仅凭自身气魄,便吓退了冤魂? 就连那些书院的教习们,脸色也都渐渐的变了,目光似乎变得无比深邃。 一片沉默里,方寸慢慢的转过了身来,抬步来到了小径尽头,青铜钟的前面。 然后他捡起钟边的小槌,轻轻敲在了青铜钟上。 当…… 悠然钟声响起,缓缓荡过了后山,荡过了书院,甚至荡向了整个柳湖城。 然后方寸双手揖礼,拜向书院:“柳湖方寸,今日来书院求学!” 第十七章 上上奇才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后山山坳里,每个人的表情,都渐渐变得精彩。 方家二公子,居然仅凭着自己一声沉喝,震退了妖鬼,成功闯过了书院后山? 这一时间,倒有不少人心里都闪过了那等传说来。 炼气士皆养先天气,气机浩然,无惧鬼神! 世间有无数饱读诗书的大儒可以叱退妖鬼,有身缠煞气的屠夫可以震慑冤魂,有百战不死的老兵可以无惧一地邪气的传说,但传说是传说,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退一步讲,这时候的方二公子,可是还没有修行过,只凭先天之气将那后山的冤魂给震退了的呀…… 哪怕如今是白天,冤魂最是最弱的时候,这也很了不起了。 …… …… “这……看他刚才周身气魄,炼气资质起码也得是上上等了吧?” 书院那些围观的学子们,已是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常人先天之气的极限,在于三寸三分三厘,而书院择徒的标准,却是三寸。 不过,虽然有这标准,但还是有不少资质达不到的人,可以用各种方法混得进来,便如方寸那位雄壮威武的表兄曹昌,而类似的人,在书院里其实也不算太少,这般算起来,书院里其实是有先天之气处于三寸之下的学子,他们在书院里,被视作是资质下等的一批人。 而先天之气过于三寸,但又未达三寸二的,则被视作中等资质。 大部分学子,皆属于这个范畴。 而先天之气过了三寸二的,便是上等资质。 先天之气,愈是接近三寸三厘三分,便越是罕见。 先天之气破了三寸二的,在书院里已是极少数,达到三寸二五以上,甚至接近三寸三的,更是极少,这样的人,据说在白厢书院只有一个,那便是城守的侄女,院主的亲传孟知雪。 传说她就是先天之气强大,天生诸邪不近的体质,所以才会被院主收下。 至于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的,放眼整个大夏王朝,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宝贝疙瘩。 众人所熟知的,或许也只有方寸的兄长方尺这么一个。 而方寸刚才舌绽春雷,叱退冤鬼的一幕,则顿时让人感觉莫名惊动。 难道说,小仙师的弟弟,其实也是这等厉害资质? …… …… “哼,无知炫耀!” 见到了那立身于小青钟旁边,一身坦然,揖礼过来的方寸,诸位教习,也神色各异,那位披着斗篷的黑衣老妪,冷冷的看着方寸,像是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一脸阴沉。 而距离她不远处,身材修长的蓝袍教习,却是一怔之后,呵呵的笑了。 “这这这……” 教习张世贤一脸的古怪,哭笑不得:“就这资质,哪还需要闯后山呀……” 不过转念一想,方寸闯后山,本来也不是因为资质如何,他若不走后山这条路,只怕他资质再高,甚至超过了三寸三,书院也不见得会收他,如此一想,自己便又觉得有些心安理得了,暗自叹着想:“毕竟咱也是帮到了你,那桩礼收的不亏,光明磊落,心胸坦荡!” “方二公子不输乃兄,端得厉害……” “方二公子好乜……” 身后,传来了一阵一阵,潮水也似的喝彩声,那是刚反应过来的柳湖城百姓。 而在这喝彩声里,方寸抬头,坦荡的看向了上方。 此时在那两位老座师之间,白厢书院院主公羊偃青,也正神色淡淡的向着方寸看了过来,他脸上似乎一直是那种古井无波的神色,静静的上下打量了方寸几眼,又瞥了一眼此时被方寸舍在了身后的后山,良久之后,他轻轻点头,开口道:“明日,你便可以来书院了!” 周围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 这里的哗然传到了柳湖城百姓处,便又立时激起了更大的哗然。 方寸脸上也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得了院主这一句话,自己入书院的事,也就定来了。 按理讲,闯过了书院之后,其实还是会有人过来检测一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些先天灵宝之类,可以助他闯过后山诸关的东西,但是之前,众目睦睦之下,方寸一言暴喝退冤鬼,已经证明了他的资质,所以院主便也省去了这个步骤,直接便将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 方寸满面笑容,向着院主揖礼道:“谢先生!” 院主轻轻笑了笑,拂拂大袖,座下的青羊转身,身形渐渐远去。 身后,更多的喝彩声响起,卷起一片大浪。 …… …… “我这就成了书院弟子了……” 方寸绕着旁边的小路,回到了青石旁边,只见这时候,仿佛整个柳湖城里的百姓都来了,每一个人都满面喜色,争相的恭喝着方二公子,倒像是刚刚得到允许进书院的是自己一般,更有不少人拥了上来,簇拥着方老爷子讨赏钱,倒像是刚入了书院的是自家儿子…… “好,好,好,有,有,有,待会去方府,有赏钱,有赏钱……” 方老爷子刚刚从惊惧之中缓过劲来,一时还没适应这突来的惊喜,只能一迭声的答应着。 于是一群人拥着方寸与方老爷子上了马,欢天喜地的送着他们回府。 瞧这股子热闹劲,想必方寸方二公子闯后山入了书院的事,也定会很快传遍柳湖城。 此前人人皆知,方家大公子是个风华绝代的小仙师,有天才之名不说,地位也是一截一截的上涨,对于柳湖城的大部分百姓来说,这柳湖城守,书院院主,便已经是等闲摸不着的天了,可是方家大公子的高度,却是又比这城守,比这院主,更是高出了不知多少去。 而方二公子,则恰恰相反,终日无所事事游荡,哪里热闹往哪钻,挥金如土,行事任性,最是不做正经事,本是见得方家大公子忽然殁了,在想着这一家无依无靠的老小会是落得个什么下场呢,却没成想本是浪荡子的方二公子,居然也忽然显露不凡,闯后山入了书院。 这本身,便是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奇闻。 更有些原本看方家要垮台,盯着方家生意流口水的人,这时候心里也不禁打起了小九九。 书院弟子的身份或许还不算太高,人家的资质却是摆在了那里…… 方家大公子是没了,但方二公子既有这等天资,谁说方家不会再出一位小仙师? 本以为方家要倒,该占便宜的时候来了,可如今…… …… …… “呵呵,方家的仙师已经死了,剩这个老二,便是入了书院,也不见得是好事!” 倒是在一片热闹里,书院大部分围观的学子,皆已纷纷议论着散去,书院的两位老座师,皆还留在了场间,冷眼看着方寸父子骑马而去的背影,银须的老者,已是冷哼了一声。 “确实不见得是好事!” 黑袍老座师笑了笑,道:“但也不会比他们方家现在的境况更糟,不是么?” “哼!” 银须老者并不回答,拂袖而去。 …… …… “果然不愧是大夏仙师的同胞兄弟啊……” 而在另一个地方,可以远远看见书院后山的某一片崖间,也有人沉默的看着方寸,从他入了后山,一路推衍迷阵,闯过瘴雾,斩杀蛇虫,再到暴发先天之气,喝退冤魂,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不放过每个细节,直到方寸与方老爷子离去了,才慢慢悠悠,轻叹一声。 “这份资质,便是比不上方仙师,也已是上上之选……” 叹声里忽然有了些笑意:“只是我倒有些好奇,天资分明不俗的弟弟,小仙师之前就真舍得压住了他不让他进入书院,安安份份的留在家里侍奉双亲,只是做个普通人?” “还是……” 旁边一个声音接道:“将主,何必这般麻烦,直接抓他过来,问一问不就完了?” 这个声音微微沉默,过了半晌,才道:“现在还不值得冒险……” …… …… 方寸回府之后,整个方府,已是一片欢天喜地。 本是大公子殁了,群狼环伺,人心惶惶之际,二公子却一下子闯后山入了书院,当真像是给这些心里正凄惶的下人仆奴们吃了一个定心丸,奔走相告,眉梢眼角,皆挂着喜气。 而知晓了这件事的方夫人,也与方老爷子手叠在一起,黯淡垂泣,心情又伤又喜。 其实之前,她与方老爷子,都是希望方寸进书院的,就算不能像他哥哥一样,修成如此气候,但学点真本事,总是对他自己好,但方寸却是宁愿浪荡,也不肯进书院,方老爷子前后也给他请过几位先来教导,但也每每一段时间,便被方寸气跑了,有的连银子都不要…… 所以时至如今,方家老两口,是真做好了把方寸当成一个又俊又招人疼的废物来养的。 可谁能想到,原来自家这老二,也是真有本事的…… 只是虽是喜事,却又因此想到了自家那天资绝艳的大公子,却又止不住的悲伤…… 世间人,怕是很难理解这老两口复杂的心情。 …… …… 若搁在以前,方家出了这当子喜事,方老爷子非得摆上流水席,请整个柳湖城的豪绅贵胄,乡里乡亲,美美的吃上三天不可,只是,如今老大才刚刚下葬,方府之上,哀意未去,却也不好太张扬,饶是如此,老黄管家也带了人,光是赏钱,就足足撒出去了好几筐。 而在一片欢呼声里,方寸却已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在人前的笑容,于此时消失的干干净净,显得有些儿阴沉。 他在想自己闯书院后山时,本是一片晴朗的天色忽然变成阴天的事情。 赶巧,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如今的书院里,甚至有人想害自己的命?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将大晴天变得阴云密布? 方寸脑海里,一个个闪过了闯书院时自己看到的那几位座师与教习身影…… 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第十八章 书院好先生 虽然确定了书院里有人想要对自己不利,但是方寸倒是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一来如今的方家,如风中之烛,说不清有多少对手,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哪还愁这一个两个的?二来,如今自己已经得了院主首恳,答应了自己进入书院,名义上自己便是书院的人,律法上便是大夏的炼气学子,就算有人想要心怀不轨,也不敢明目章胆的了。 话说回来,方寸也有些看不上这等段位的对手,如果真是个厉害的,那就算直接杀到方宅里来也不为过,只敢在自己闯书院后山的时候阴戳戳的下手,说明他胆子也不很大! 自己平素做事小心,也不打算再给他第二次动手的机会。 惟一让方寸心间感慨的是,自家这位兄长,看样子留下的对手真不少啊…… 他晓得兄长那性子,得罪人倒是正常的,甚至留下一些深仇,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只是,若真有人因着当年兄长的一些事,而对自己不利,甚至想要杀了自己…… 那他们或许就会发现,方家这两位公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 …… 翌日一早,方寸早早的起来。 只见方老爷子,已连夜备下了丰厚的束脩,打点完毕,只等方寸带了去,虽然方寸是闯书院后山,凭本事入了书院,与携礼拜师不同,但方老爷子却认为束脩绝不可免,非但不可免,反而要更从厚了来准备才行,什么奇珍异宝,神药灵丹,满满的堆在了马车之上。 “全都换了,换成银票!” 方寸只瞧了一眼,便大手一挥,吩咐着管家。 方老爷子听了大为不解,扯着方寸的袖子到一边道:“换成银票怎么像话,这可不是给你花用的,是让你送给书院里的教习们,跟你讲,这一次我可是下了血本了,这里面有我多少年的珍藏,有钱都买不来呢,想是那些教习们见了,也能知道咱们方家的诚意了……” “这些玩意儿,哪有实实在在的银票讨人喜欢,全给我换了!” 方寸却懒得多讲,只让管家卸掉所有的异宝珍玩,银票倒是可以多多拿来。 “这孩子,银票这等阿堵物,哪有珍玩玉器来的风雅……” 方老爷子不太认同方寸的做派,但儿子坚持,也只能顺从了他。 本来他还打算亲自送方寸入书院,却也被方寸拒绝了。 以前的方老爷子去了书院,见到那些教习甚至是座师、院主,无一不会将他奉若上宾,但如今形势不同了,哪怕自己进了书院,方老爷子也已经不可能再得到对方的尊重。 这等落差感,没必要让方老爷子亲自去品尝。 与昨天去闯书院后山时的高调不同,这一日正式入书院,方寸却表现的异常低调,甚至连平时坐的马车都换了一辆,没有再乘坐之前那一驾最为精致豪奢的,也没有用最名贵的大琬马,而是普普通通黑色马车一辆,套上了两匹普通良驹,笃笃驾驾,直往书院而来。 到得书院,方寸递上拜贴,守山门的老管事想是已经得到了吩咐,直接便放他进来,马车直驶进了书院后厢,见得门侧柳林后的大片空地上,停了不少的马车,便驶了过来。 守在这边柳林旁的,乃是位手里端着茶壶的老者,见状便迎了上来,尚未瞧见人,便已远远的哟喝道:“书院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停马车的吗?只有书院教习、座师、管事,还有几位教习与座师的亲传弟子才能坐车进来,余者不管是谁,都得留在书院外面……” 方寸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呵呵笑着,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那守林的老者,倒是认出了方寸,脸色尴尬:“原来是方家的二公子,可就算是你……” 方寸笑着,又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老者见左右无人,飞快揣了进来,拍胸膛道:“以后我帮方公子喂马!” 马车留在了书院后厢,便是小青柳也不可在书院乱跑,只能在马车里等着,方寸自己则巡着老管事指的路,径直向着书院内侧,一间位于左侧坡上,竹林后的名执堂走了过来。 看顾百事亭的,乃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此时正在亭内悠然的饮茶。 见到方寸进来,这老者瞟了他一眼,道:“你便是方家的老二?” 方寸忙笑着,上前行礼:“书院学子方寸,见过前辈!” “这时候你还不是书院学子!” 头发花白的老者慢慢饮尽了茶水,轻轻放在案上,面无表情,淡淡道:“院主已经发话,收你入书院,但有些丑话可得说在前头,以前你是堂堂方家二公子,有着一位名满天下的好兄长,便是城守与院主,也皆是你方家的府上客,可谓风光无两,但如今,你入了我白厢书院,造册登名之后,便算是脱了凡藉,不论你以前有多少风光,什么身份,入了书院,就……” 方寸见他似要长篇大论的模样,便笑笑,双手递去几张银票:“劳先生费心……” “不要,收回去,你这是干什么……咦?” 这位先生,早就听说过方家豪奢,也知道方家惯会拿钱砸人,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的方家风雨飘摇,却让人不敢深交,本来心里已经打算好了,无论方家送什么重礼过来,都不能收,以免沾了因果,所以下意识便要拒绝,却没想到方寸递过来的是银票,不由一怔。 再一看那银票上的数额,又忍不住有些心动。 “都是未留名目的……” 方寸笑着,将银票放在了案上。 未留名目,便是不记名的,那便是收了,也无人知道这是从谁手里收过来的…… 最主要的是,银票易藏…… 老先生不动声色,大袖微抖,将银票罩在了下面,清了清嗓子,然后从身边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腰牌,慢慢放在了案上,道:“执了此牌,方二公子便算是咱们书院学子了!” 方寸上前,双手拿起,只见这腰牌呈澄黄状,像是梨木雕就,虽然不大,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后面乃是柳湖白厢,四个篆文,而在前面,却是小小的方寸二字,周围乃是密密的符纹,看起来雕琢的甚是精致,上首有孔,穿了红丝带,恰好可以将其系在腰上。 “多谢先生!” 方寸道谢,然后揣进了怀里。 他才不会将这小牌系在腰带上,总觉得跟前一世在腰带上拴钥匙的没啥分别。 那位老先生呵呵笑了笑,道:“客气什么,有空了过来喝茶!” 领了名符,登名造册,方寸又往戒律堂来造册登名,并听训戒。 这里执事的,乃是一位油光满面的肥胖老者,见着方寸,便笑了起来:“方二公子,老夫以前也听说过你,家有巨富,豪掷千金,整个柳湖城的世家公子哥荒唐事儿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人干得多,但从今日起就不一样,咱们白厢书院,那可是出了名的规矩森严……” 方寸忙道:“是极是极!” 说着又是几张银票递了过来。 那位肥胖老者眼皮抖了抖,有心拒绝,但不争气的手却自作主张压在了银票上,笑呵呵的开口道:“大小戒律一百零八条,方二公子自己回头看看便是,违反了总是不好……” 方寸笑着,登名造册,告退出来,又往小青山亭而来,安排自己的学舍。 方寸一来,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正有事要向执事请教,我也知道,初入书院的学子,皆须住在书院之中,只是先生也知道,吾兄新丧,家中只有两位伤心的老人,实在放心不下,因此还请先生特允,容我每日归家,侍奉双亲,总得每日请得他们欢颜才好……” 那执事皱起了眉头,道:“炼气之辈,修得是仙法,求得是大道,你既入书院,便该好生修习,不说断了红尘,也该远了红尘,想进来就进来,想回去就回去,你当书院是你……” 方寸不着烟火气的递了两张银票过去。 那管事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进了袖子里,清了清嗓子道:“虽然炼气之辈,讲究个清心静气,但父母恩重,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你家确有特殊,那便暂许你每日归家好啦!” 方寸笑了起来,道:“谢先生!” “客气什么?” 管事笑道:“书院便是学子的家,岂有这么不近人情的?” …… …… 方寸心里对书院大生好感,是群讲道理懂规矩的人啊! 书院里的先生对方寸也大生好感:“谁说方家的公子像块木头来着?” 第十九章 炼气第一堂 这一圈走下来,名符、经卷、衣袍、戒律,皆已有了,方寸心里也微微吁了口气,起码从现在开始,他走出了书院大门,便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而是书院学子了…… 不过领到了这些,还不是他最主要关心的问题,对于他而言,既然入了书院,那便走上了炼气大道,最为吸引他的,自然也就是那能够帮着他踏上修行之路的炼气法门了,书院弟子的身份,固然不凡,但也惟有学到了那炼气之法,掌括了非凡的手段,才算有了底气。 授业亭中,一位老执事询问起了方寸的根基:“可曾炼气?炼至何阶?根底如何?” 对此方寸回答的老老实实:“未曾炼气,一阶也无,全没根底!” 那位管事闻言,倒是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 虽然一说起来,好似这炼气之法,乃是书院传授,但在这大夏王朝,无论是世家还是高人,但凡有些底子的,哪个不从小培养自家的子弟,尽授期能,有些人还未入书院,便已修炼出了好几阶的本领,只差修成宝身了呢,方寸是人尽皆知的小仙师胞弟,若是有那位小仙师的指点,便是他一入书院,便修成了宝身,管事也不会觉得诧异,殊料他居然全然不懂? “以前就听人说,方家二公子,不学无术,没想到……” 这管事不由得摇了摇头,啧啧有声,显然,他才不信什么方寸没有机会去学,只当他是终日浪荡街头,浪费了大好的时光,那目光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掩不住的鄙视之意。 方寸已是熟门熟路了,一把银票砸他脸上。 这位管事清了清嗓子,显得和蔼了许多,看着方寸笑道:“既然你什么都没学过,白纸一张,那便只能从头开始了,只不过,书院于两年前收录了学子进来,如今其他人大都已修为不浅,或深研九经,或养宝身,你便与人家一起,也听不懂,没奈何,先去……” 微一思量,大笔一勾:“元执亭吧!” 说着低声笑道:“等方二公子修为长进了,再来寻我,自好安排!” 方寸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些修为高的,学得深的,已经皆去参悟一些高深学问了,而自己虽然入了书院,也只能从头学起,去了别的地方,也听不明白,所以就给自己安排在了元执亭,不必管事细说,自己也能明白,这元执亭,想必就是一些学渣们的聚集之地了,想必讲的东西会轻松些。 “没人愿收我作亲传么?” 方寸微一思量,便轻笑着答应了下来。 他在入书院之前,便也已经对书院颇有了解。 书院大部分的学子,只是跟随在教习们身边,循序渐进,慢慢的炼法修业,三年时间里,一步步学到越来越深的东西,这样的学子与教习之间,只能算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但也有些特殊的例子,便如一些天资高的,被教习,或座师们看上,便会对他们另眼相看,收在身边,亲手指点他们修行之法,甚至传其衣钵,待到学子们修为圆满,有些还会拿出自己的关系,推荐他们进入相熟的郡宗,帮他们打开出路,这样的,才算真正师徒…… 只是公开授业的话,教习与座师,不见得会传你真正的精妙。 但成为了真正的师徒,却是恨不得将命都给你! 以前自己的兄长方尺,在书院之中,便是一位老教习的衣钵传人,他的兄长在书院里没少惹祸,也是那位老教习一次又一次,不惜代价的保着他,才安稳踏上了修行之路。 按理说,自己之前在闯后山的时候,已经展露出了不菲的资质,也应该达到了进入某些教习甚至是座师的法眼,动心收自己为亲传的程度,可是入了书院之后,见到这么多人,却连个提这一茬的人都没有,无疑,还是与自己的身份有关,这些人并不愿与自己太过亲近。 不过,想到了自己从兄长那里继承过来的秘密,方寸倒觉得不亲近也无妨。 太过亲近了,倒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 …… 先抱了这一堆的物什,来到了书院后厢,自己的马车前,进入了马车之中,将这书院的袍服换上,自己审视了一番,只见白袍儒雅,气质出尘,头发简单抓起,拿根镶着淡淡金线的青玉?子束上,月白长袍,青玉?子,再蹬一双乌云纹的苏绣麂皮厚底靴子…… 嗯,有那味了! 坐在了车厢前头的小青柳,捧了铜镜给自家公子照着,赞道:“公子果真俊美无双!” “别拍马屁,我最多只算是英俊潇洒,气质出尘……” 方寸摆了摆手,随手丢了块玉佩给他:“赏给你的!” 小青柳更是赞叹不已:“公子又谦虚了……” 方寸笑了笑,对镜子照了照,嘀咕道:“也不知能不能吸引几个漂亮小师妹……” “那肯定不能……” 小青柳摇着头,道:“公子入学比别人晚了两年,院里的全是师姐,有啥趣味?” 方寸看了他一眼,道:“一听你就是个外行!” 吩咐小青柳在这里好生等着自己下学,方寸便背上了书匣,大步向着元执亭走去,还别说,虽然如今还没开始炼气,但这书院里的袍子一穿,书匣一背,沿着铺满了鹅卵石的小径向前走去,两侧是幽香摇拽的奇花异草,头顶上是明媚骄阳,吹在面上的是清柔风儿…… 得(dei)劲儿! 向前一走,便也看出了元执亭在这书院里的地位,在这书院里,有个不成型的规矩,那便是地位越高,境界越高的教习与老座师们,便越喜欢选择书院更深处的亭子授业,周围环境也无一不是风水秀美,地位高深者,还喜欢直接在山野溪径间授业,讲究个古朴自然。 而方寸如今要去的元执亭,却只是穿过了两条走廊,堪堪在书院边上的一角,眼见得是个古色古香的殿堂,边角有狮纹飞檐,木棱窗户皆大开着,还未走进,便已听得里面传来了一阵嗡嗡闹闹的谈笑议论声音,恍惚间,还让方寸以为又回到了前世的野鸡大学…… 在方寸背了书匣,走进这元执亭时,堂内熙攘的喧闹声为之一静,不知多少目光唰唰唰向他看了过来,目光里有好奇也有期盼,一时间倒使得方寸有了种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这位就是那小仙师的弟弟,方家二公子?” “呵呵,昨天就是他闯过了后山,成为了这三年来第十七个闯过后山的人?” “还道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原来只是……长的俊点?” “……” “……” 方寸轻轻咳了一声,打量几眼,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坦然自若的背了书匣,来到了学亭后首,可以看到这后面还有几个空的小案,他心里十分满意这些小案的位子,也不知怎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看到这些靠后的位置,便有了一种找到了归宿的感觉…… 亭内,诸般议论声顿时都响了起来,皆指指点点,交头结耳,目光只是偷瞄着方寸。 经得了昨日闯后山之事,方寸如今已分明是书院的小小名人。 当然,便是没有闯后山的事,他同样也是名人。 “方二公子,可还记得我么?” 身边有人起身,向着方寸微微拱手,笑着说道。 方寸抬头看去,便见那人是个身材粗短,身上挂满佩饰,十八九岁,一脸横肉的少年。 “申世兄,好久不见了……” 方寸笑着,向他拱了拱手,认得此人。 也是柳湖城的一位世家公子哥,两人以前曾经为了争一位街头卖艺的小娘子打过架! 那申时明公子打量了方寸几眼,似笑非笑的道:“没想到啊,方二公子,以前咱们这柳湖城里的走马少年,都奉你为首,如今风水轮流转,你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师弟……” 方寸的脸都变得有些苦了:“以后我是不是得多向梁师兄请教请教了?” 申时明脸上堆起了藏不住的得意,冷哼道:“看看吧,我若心情好,指点你也无防!” “唉……” 咱堂堂方二公子,好歹也是闯后山闯进书院的,不说天才,那也是佼佼好苗子,只是因为无人收咱当亲传,才只好跑到这教的东西最粗浅的元执亭来,而你们却与其他人一样,两年前便入了书院,结果仍然也只能呆在这最粗浅的元执亭里,还有脸搁在这里充大头呢? 方寸无奈的叹了一声,心想我跟这种人吵什么…… 我骂他他听不出来,他骂我我却明白,不公平啊! …… …… 正说着话时,便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乱糟糟的亭内,立时安安静静。 就连方寸,也不由得微微挺直了脊梁。 对于自己在这一世的炼气之学第一堂,他还是挺重视的…… 也在他想着时,便见一位年约三十许的年青教习走了进来,此人身穿黑色袍子,怀里抱了一部经义,五官倒是清秀,只是他虽然年龄不大,但绷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笑容,倒是显得有些威仪,从这学亭的名字上便可以看出,此人名唤元执,只是没有想到这般年青。 这位教习目光扫了一眼亭内,所有人皆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然后就见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坐在最后面的方寸身上,淡淡道:“你就是方寸?” 方寸起身,道:“回先生,我……” 话犹未落,便见那人一指门外,道:“出去!” 第二十章 三关九劫 “额……” 刚准备要自报家门,甚至还想拿出前一世的经验,想想怎么跟这位教习搞好关系的方寸,一下子便怔住了,实在是对方的举动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而这元执亭内的其他学子,也皆纷纷转身向他看了过来,目光里面既有好奇,也有意外,还有不少都是些幸灾乐祸…… “我说了让你出去,没有听到么?” 那位教习冷冷的看着方寸,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的劲儿。 他只是站在了那里,身上自然而然,便有许多常人所不具备的威严之气,方寸如今还不懂得看人气机,但也应该猜得到,此人既然能够留在白厢书院做教习,想必最起码也该是宝身境的修为,或许已经养出了神识,严格而论,放在这整个柳湖城炼气士里,也算不错了。 虽然他没有摧动修为,但只是这么冷冷的看着方寸,便给人一种压迫之意。 方寸皱起了眉头,迎着他的目光道:“不知学生犯了哪种规矩,先生要逐我出去?” “咦?” 见方寸居然敢顶嘴,倒让这元执亭里,有不少人觉得诧异。 “犯了哪种规矩?” 而那位黑衣教习,却已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你犯没犯规矩,只是要你出去,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教你们方家的人,呵呵,大仙师方尺的弟弟,又何须我来教?” 方寸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并不舒服,没有挪步。 “你若不服气,尽可以去找座师,找院主告状,但我只一句话放在这里!” 那黑衣教习面上则已露出了些冷嘲,难掩不耐烦之意,冷哼道:“你入了书院,我不管,你想求炼气之法,我也不管,但我天下的人人都教得,却惟独不会教你们方家人……” “唰!” 周围看到了方寸脸上的目光更多了。 在周围无数的目光里,方寸沉默了一会,似乎有话想说。 但他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笑了笑,背上书匣,大步走了出去。 能感觉到背后有许多目光在瞧着自己,那就尽量走的洒脱些。 倒是因为这件事,才明白了过来,这一世的书院,与上一世的学校,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一世的教习,并未将授业解惑,当成天经地义的事…… “哗……” 背后响起了一片嗡嗡议论声,以及那黑袍教习大喝“收声”的话。 …… …… “唉,炼气的第一堂课,就这么没了?” 离开了元执亭的方寸,也颇有些无奈,来到了书院之中,看着周围一簇簇的花花草草,幽庭小径,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如今正是教习授业的时候,书院里看不见半个人影,没得孤清,他拎个书匣,东逛西转的,心想左右也无处可去,难不成今天就这么提前回家里去? 只是今天回去了还好,以后可咋办? 经过了元执亭一事,倒也一时不忙着再去调换学亭,否则碰上什么样的,还不知道呢! 但若不入学亭,总不能以后自己照着经文,自己参研这炼气之道吧? 他虽未修行过,倒也粗略的了解一些炼气之道,知道这炼气的第一步,便是养气养身,修炼法力,可是知道归知道,却不甚了解,炼气之道,打基础本来最是关键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留下暗伤,影响到自己以后一辈子的命运,这可不是能够胡来乱搞的事情啊…… “呵呵,正是修业求学之时,人人皆在听讲,为何方二公子却在院中闲逛?” 也就在此时,方寸听得一个爽朗的笑声。 他抬头看去,便见小湖边的一个凉亭之中,正坐着一位蓝袍的中年男子,石案上放了一个小小火炉,正在烹着清淡香茶,此人衣袍昂贵,气度不俗,似乎也是一位书院里的教习,这时候正笑吟吟的向自己看了过来,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眼底的促狭与调侃之意…… “不是学生爱闲逛,是被教习逐出来啦……” 方寸自己也无奈的笑着,来到了凉亭前面,揖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坐!” 那位蓝袍男子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你也勿要怪罪元执,他本性不坏,只是性子冲了些,当年他曾与你兄长同在白厢书院求学,论起年龄,还要比你兄长大了十岁,也算是当时的佼佼者,只可惜曾有一次较量法门,却当众败于你兄长之手,他不肯认输,三次站起,三次倒下,终成为了不少同窗眼中的笑柄,从那之后,深以为耻,念念不忘……” 说着摇头,苦笑道:“如今,想必是将这旧怨,转嫁到了你的身上吧……” “是个没有本事的人……” 方寸心里,给了对方一个评价,苦笑道:“求学授业,也总得一个愿学,一个愿教才行,他不愿教我,倒也没办法强求,只是如今书院里,还有其他在讲练气根基的教习么?” 蓝袍男子摇了摇头,道:“两年前入了书院的这批人,早就过了修习炼气根基的时候,如今,天资好些的,已经开始参研成就宝身之道,天资差些的,也多半开始参研七经之法,虽然深浅不同,但总超了你良久,不适合你,除非你再等上一年,待到新的学子入院……” 方寸顿时有些无奈了,抚额道:“这么说,我倒没法子学了?” 那蓝袍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书院敞开大门,替大夏培育炼气种子,岂有让人入了书院,却求不到真经的道理,元执不爱教,也随他去吧,如今你面前的,也是一位教习!” 方寸听得微微一怔,忙起身道:“不敢请教先生尊诲……” “哈哈,免了!” 那位蓝袍男子,轻笑一声,让方寸坐下,见得壶水已沸,便倒了一盏,推到他面前,笑道:“我姓蓝,单名一个霜字,实不相瞒,我曾经也与你兄长相识,虽然他比我小,却曾指点过我,让我受益匪浅,只是后来,他一飞冲天,再非俗人,这才渐渐少了来往……” 说着话时,他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失落,过了一会,才道:“他很可惜!” 方寸无声,过了一会,才默默的抬手,向他揖了一礼。 蓝霜先生怔得片刻,也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不必说这些,总之便不看他,你既入了书院,也该有人指点,恰好我平素清闲,倘若你不嫌弃,倒可与你讲些粗浅法门……” 方寸忙再次起身,诚恳谢道:“谢蓝师指点……” “将你书匣予我!” 蓝霜先生笑着摆了摆手,打开了书匣,笑着开口道:“你可知炼气九经?” 方寸点头道:“学过一些,却不得门径!” 他那书匣里放着的,正是刚刚从授业亭领来的《九经》! 虽说是九经,但他这方书匣里,放着的却只有七部小篆体抄录的经典。 分别为:《草经》、《算经》、《灵经》、《书经》、《武经》、《术经》、《魂经》。 这七部经文,再加上另外《天地经》、《大道经》二部,便是炼气士们奉为神圣的九经了。 只不过,在白厢书院,只能学到前面七经。 《大道经》与《天地经》二文,却是不会轻易传授给他这样的年青炼气士。 据说,《大道经》,起码也得修为达到了神境,入了神宫之后,才可传授,而《天地经》,则是大夏的瑰宝,只有仙殿传人,或是得到了仙殿特许的大炼气士,才可以得到传授。 而草、算、灵、书、武、术、魂七经,在这方世界,倒不算是个太过稀罕之物,不是仅在书院里才能看到,外面的坊市上,随便找个铺子,都可以买得到,也不仅是炼气士会参研,天底下识字的人都会颂读,揣摩,以前方寸在家里时,启蒙识字的,便是这七部经文。 只不过,那时候只是大抵识个意思罢了,还学不到其间精髓。 七经人人可以看到,但想悟出里面的精妙门道,却非要有人指点不可。 那位蓝霜先生,从书匣之中,取出了七经,笑着开口道:“炼气之道,源于上古,据说最初的法门,便是得自永夜荒原的幽秘之地,而如今经得无数前人推衍,炼气之道,已昌明浩瀚,多如繁星,但归根究底,其根源,便都在这简简单单的天问九经之中……” “尔等学子,初入书院,尚未窥得门径,需要修习的,便是这九经之道!” “内中学问,皆须参研透了,以后方可无往而不利。” “莫看九经简单,天星地脉,世间万物,生灵奥妙,无不包涵。便如这草经,便可从中学得丹道、药术、毒法;而算经,则可衍出阵道、禁制、结界,修习到了高处,甚至还有占卜、造物的本领;而这灵经,则可衍出巫、蛊、驱兽等一切掌御生灵的法门……” 他一一指着七部经文,详细的与方寸解说着,这些道理,有不少是方寸早就明白的,但在这时候,仍然摆正了态度,拿出了精神头,认认真真的记着,不敢露下一个字…… 待到一一将九经讲过,蓝霜先生才道:“诚然,对你等初入炼气大道的孩子来讲,九经之问,固然深奥,但吸引力却不如炼气法门来得快,而我看你资质虽然颇佳,但身上却无法力,想必还没有开始修行,既然如此,想要迎头赶上其他人,便只能从养气开始……” 听到这里,方寸的耳朵都不由得竖起来了。 “炼气之法,最为简单,也最为重要,半分错不得!” “炼气之人修行,便是不停参透各大境界,节节提升修为……” “你且听好了,炼气境界,有三关九劫,每破一关,便踏入一个新的境界,每历一劫,便可经历一脱胎换骨,而这三关九劫,便也对应了咱们炼气士所要修习的三大境界!” “分别是初阶宝境,中阶神境,上阶仙境!” “其中宝境,便又有养气,炼息,筑基三阶,神境,则有凝光,金丹,元婴三阶,而仙境,则有归藏,化神,太虚三阶,待到破了三关,渡了九劫,那便一念生天地,肉身游太虚,有大神通,得大自在,你的兄长是不世奇才,只二十九岁,应该就已经踏入了上阶仙境!” “……” “……” 方寸听得这些话,心境竟不由得有些向往,激动得起身,道:“请先生教我!” “呵呵,坐下,坐下……” 那蓝霜先生笑着摆手,道:“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啊……” 第二十一章 炼气天才 便在凉亭之中,方寸听得蓝霜先生讲炼气法门,诸般精妙,直到日暮之时。 他听得认真,蓝霜先生也讲得仔细,再加上方寸虽然有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之名,但他之前却也在七经上下过功夫,加之有宿慧,理解能力不弱,一个讲,一个学,都甚是满意。 待到初期修行之意讲完,便见已近日暮,蓝霜先生这才放下了经卷。 喝下了方寸亲手为他斟得茶,他也轻轻伸了个懒腰,笑道:“前期炼气法门,学起来倒是不难,难得是如何修习,你资质颇佳,若是再肯下功夫,想必进境不会太慢,反正前期,你也需要月余时间养气准备,倒不忙着开始,先自揣摩经义,我若有功夫了,会在这里等你,你若有了疑难,也可去飞瀑院后面的洞府去寻我,三株大柳树后面的洞府便是我的!” “多谢蓝师……” 方寸起身,十分感激,习惯性的取出了一叠银票…… 想要递过去时,却忽然有些犹豫。 若是换了别的教习,自该孝敬,但面对着这位蓝霜先生…… “呵呵,些许俗物,就免了吧!” 蓝霜先生看出了他的用意,摆手一笑,道:“只记得,莫要辜负了你兄长之名……” 方寸微愕,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目送蓝霜先生远去,方寸也叹了口气,他倒是能够看出这位蓝霜先生的教导之意,只不过,他虽然给自己讲了一下午,也许诺了让自己有疑难时可以去找他,但终究还是没有露出要收自己作为亲传之意,对此方寸也十分理解,毕竟如今方家的命途,还很模糊…… 对方能指点自己,便已是恩情,不可奢求太多。 坐了车马回到方宅时,一家子都在等着。 看样子对于二公子第一日去书院的经历,都表现的十分好奇。 不过方寸如今却是无心与他们多说,只是陪着方老爷子与太太吃罢了晚饭,便道自己累了,要早点回房休息,方老爷子与太太哪里敢耽搁他,一连串的答应着,又要准备莲子羹。 再三强调了自己不吃莲子羹,也不吃福心源的点心,也不想喝云雾山的茶,自己回了房中,要温习功课,谁也不能进自己的卧房……包括最喜欢打着送茶送点心的名义忽然间推门进来的方夫人……然后方寸才回了卧房,找个丫鬟在门外守着,然后又在里面顶上了门。 “炼气,炼气,修行,修行……” 坐在书桌前,凝神沉默了一会,方寸才盘坐在了榻上,用心的回想着这一日所学。 …… …… 炼气法门,其实非常简单! 人皆有先天之气,温养这一口气,并借此勾动天地,引气入体,便可以修出法力,而借由这些法力,一步一步,温养肉身,便可以修炼成宝身,成就凡人难以想象的诸般异象。 所以,还是那句话,修行最重要的,便是那口先天之气。 修行的第一境,便是筑基! 筑基,便是修成宝身,因而又称宝身境。 而想修炼成宝身,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养气! 养气之后,是炼息,炼息之后,便是成就宝身,超凡脱俗。 而这所谓的养气,其实就是养这一口先天之气。 人的先天之气,各有不同,决定了资质优劣,除了这等先天的区别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这一口先天之气,虽然早有定数,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时时处在这一口先天之气的最佳状态,最常见的情况,便是人与自己的极限,往往都有不少的差距。 便如一个人的先天之气,本是三寸一三,可若平时不注意调养身体,或滋养不足,或沉迷于酒色,那么他表现出来的先天之气,便往往不到三寸一三,只呈现出三寸零七,或是零八的,都很常见,甚至说,若是生过一场大病,或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先天之气还要更弱。 所以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调养,将自己的先天之气,养到最佳状态。 该服丹服丹,该磨炼磨炼,总之要尽可能达到自己的极限。 回思着这些法门,方寸默默的感应着自己的先天之气。 然后很快的,方寸便笑了一声。 这炼气的第一步,养气功夫,也因人而异,有人需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甚至是几个月,才能将自己的先天之气,调整到最佳状态,也有一些生活优沃,体魄强壮的,可能只休养个两三天,便可以直接跨过这一步了,而对如今的自己来说,方寸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不用养气! 自己的先天之气,本来就是靠了功德提上来的,早就突破了极限。 如今自己的先天之气,乃是三寸二八,而且是昨天刚提上来的,还没来得及糟蹋…… …… …… 跳过了这一步后,方寸便又开始细细的体悟炼气的第二步,炼息! 他盘坐在了榻上,慢慢的放空自己的心神,感受着那一道体内的先天之气…… 这一步的快慢,也与自己的资质有关。 先天之气越强,越是容易平静心神,感受得到。 而先天之气不强,进境原本就慢倒也罢了,人也容易心神杂乱,反而不容易静心。 方二公子的资质,那能说不好吗? 三寸二八,上上之选! 对于众人口中降服心猿意马,宁神静气的一步,他也很容易便跨过去了…… 只是在榻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已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先天之气,那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是自己正在黑暗之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簇明亮而清晰的烛火…… 烛火高度,三寸二八! 正是先天之气,印照在自己心神之间的显化。 …… …… 他便这么静静的看着这一道烛火,让自己习惯这种内视的状态,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可以良久的清晰看着这烛火,不会随便心情杂乱之时,他才缓缓吐了口气,然后依照着炼气经上的法门,开始意识引导,慢慢的用一种独特规律的吐纳之法来吸息。 这种吐纳之法,便是炼气之法,其中暗含了某种天地之间的玄妙,又可以心神加以引导,初时吐纳,颇不自在,但强行忍住,到了适应这节奏时,渐渐的便有种奇妙感受出现。 一吸一呼之间,内视中的烛火,或说自己的先天之气,也在忽明忽暗。 以口鼻为窍,似乎有某种天地之内的气息,被自己的先天之气引动,慢慢流进了体内。 这一道气息,十分清凉,所过之后,周身舒泰。 而且每一道气息,皆与自己的先天之气相若,也是三寸二八! 引得这道气息入体,方寸甚至可以慢慢引导着它,在自己体内游走,所过之后,像是奇经八脉,都在被渐渐的打开,带着点微微刺痛的,却又十分舒适的感觉,非常像是前世的按摩,捏的时候吱哇乱叫,但捏过之后,却像是浑身都打开了,浑身毛孔都透着舒服俩字。 “这就是内息?” 方寸心里微微激动,心神一乱,倒是失了那种感觉。 他知道那一道气息是什么。 以先天引后天,纳得天地之气入体,游走奇经八脉,这便是内息! 内息,又可称之为:后天之气! 提升内息的方法有很多,可以一直这般吐纳,也可以服用一些天材地宝,炼气丹药,甚至可以经由别人传渡,但无论是用哪种方法,提升的内息,都可以增涨自己的修为,不过,也不论是哪种方法提升的内息,都可以归纳到一个大的范畴之中,那便是后天之气! 先天之气,只有自己生来得到的天地馈赐那一口,后来修来的,皆是后天之气! …… …… “有了这一缕内息,我也算是个炼气士了?” 方寸心里想着:“半夜时间,便走到了修行的第二步,看样子现在我的资质果然不错……” 经得这第一步的修炼,他也总算明白了先天之气的重要性。 先天之气的强弱,便注定了自己吐纳后天之气时的强弱,同样皆是吐纳一次,先天之气三寸三的,便比先天之气只得三寸的,多了那么三分,乍一看起来,或许差得不多,那若是吐纳一晚呢,又多出了多少,若是两人都修行了十年八年,其间高下相差,又有多少? 这个差距,从一开始就拉开了,后面更会越来越大…… “我以三寸二七的先天之气修炼,便可以感受到明显的优势……” 方寸暗想着:“那倘若我将先天之气,提升到了三寸三厘三分,甚至是……更高呢?” 他隐隐有些激动,若是自己真可以一直提升先天之气,提到四尺,甚至四丈,四十丈? 那岂不是自己每吐纳一次,都有海量的内息出现? 什么叫天才? 我! 第二十二章 教化功德 此后几日,方寸还是每天一早,便乘了自家的马车,早出晚归的往书院里跑。 不过到了书院之后,却也只是在书院里晃悠,不往元执亭去,也不急着请人帮自己新的教习,只是偶尔,会与蓝霜先生见面,请教一些炼气方面的法门,不过,前期的炼气法门,本来便简单,重要的是那水磨功夫,却无太多可指点之处,也没多少好请教得了。 蓝霜先生还以为他刚刚才接触炼气法门,如今应该正在揣摩,准备,却不知道,自第一天听说了炼气法门的存在,方寸便已经开始修行,并且就在这一天的夜里,修出了内息。 每日归了家中,方寸都会在吃饱喝足之后,宁心静气,修炼三个时辰,因着他先天之气,本来就强过了旁人,所以进展也十分迅速,不几日间,便已可以明显感觉到内息的存在,再过数日,就已经可以自如的引导内息于体内流转了,仿佛奇经八脉,都在渐渐变得充盈。 方寸知道,如今自己还急不得。 炼息境是一个大境,也是修炼宝身之前最重要的一环,而其重要之处,便是通过吐纳、服丹等等一系列方法,养出一身内息,待到他体内内息饱满,才可以尝试修炼宝身。 当然,这一节还早着呢…… 炼息一境,因资质不同,想要达到圆满,也是有快有慢! 普通的书院学子,快的或许一年两年,甚至数月,便可以达到炼息境圆满,开始参悟七经,修炼宝身,而一些资质差又懒惰的,怕是三年时光过去,仍然达不到炼息境的圆满。 而方寸自审,再加上翻阅一些修行笔记,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快的。 若将炼息境划化一至十阶,那么此时的自己,才不过短短数日之间,应该就已经达到了炼息二阶,快要达到三阶了,这个速度,已经让人十分满意,倒是不必强求,与其盼着快些达到炼息境圆满,倒是快些修炼到炼息境中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更有吸引力一些…… 随着内息充盈,强大,他便可以练习一些法术了。 炼气士有着诸般神通,精妙异常,搬山砸人,引海浇花,五花八门,精妙非常。 但刚刚步入炼气之道的人,不可能参得了那许多精妙。 他们能够接触得到的,惟有炼气士的两大根本手段。 驭物!摄魂! …… …… 驭物,便是以内息引导之法,生出无形之力,可以影响外物,所谓的飞剑、飞刀、搬山,甚至是肉身腾空等花里胡哨的把戏,其实皆是从驭物之道上面延伸,并加强出来的。 驭物的根基,便是内息,内息越壮大,无形之力便也越强。 而摄魂的根基,则是先天之气。 人之先天之气,壮大之后,可以影响到其他的生灵。 便是一些凡人,或身居高位,或凶神恶煞,自然而然,便养出了一身的气度,某些时候,只是一个眼神看去,都能震慑的旁人不敢动弹,如临深渊,这便是摄魂的一些微妙表现。 而炼气之人,对此运用的更为玄妙,若是以先天之气为基,再辅以内息运转,甚至是一些古老的秘咒,催动了先天之气的妙处,那可就不是一瞪眼吓到别人了,高明者,甚至可以让对方生出幻象,或是听从自己命令,简直便是将对方的心神,玩弄于一念之间…… …… …… “如今我修行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也并非不可提升……” 如今最让他关心的,便是自身的先天之气! 自己如今修为提升如此之快,全是凭了自己的先天之气远超了旁人。 既然先天之气这般重要,那自然是越强越好,每涨一分,都有一分实在的好处…… 只可惜,想要提升先天之气,便需要功德。 而他此前的功德之念,已经在闯后山时消耗完了,如今乃是清零的状态。 “这功德之念,似乎只要斩妖除恶就可以得到……” 方寸自己有时候也忍不住想着:“总不能现在就跑出去找几个妖怪宰了吧?” 太凶残! 不过一转念,他便想起,自己还有一份功德没有得到。 在他第一次接触到这天道功德谱时,他便看到了自己有积累的功德六千念,皆是他之前在柳湖城周围斩杀妖恶得来的功德,而这些功德还不全,之前他看破了那妓馆里的青梦姑娘妖身,便已经暗中吩咐了人去通知城外茶寮的秦老板,找个机会将那狐妖给除了…… 待那狐妖被斩,自会有一份功德着落在自己身上。 …… …… “也不知秦老板什么才会动手……” 方寸微微沉吟着。 依着那位秦老板的习惯,在接了自己的活之后,快则七八天,慢则一个月,便会出手。 这倒不是人家消极怠功,而是方寸与他定下的规矩! 若是每次自己刚刚去拜访过某个人,一回头对方便死了,傻子都会想到自己头上,所以在方寸有了这除妖之念时,便已将规矩定下来了,自己只管丢活儿过去,对方什么时候出手都可以,至于在这拖出来的时间里,是否会多一些人被这些妖邪所害,方寸便懒得管了。 别人除恶,讲究个快,以免更多人受害,方寸不讲这个,只讲个干净、利索! …… …… 如此一来,方寸倒是轻闲了起来。 反正也不必像其他人一样,每日留在亭间听讲,只管转悠自己的,或在院里晃悠,或是去书院书阁里闲读,真有哪天烦了,便是不去书院也可以的,这世界也有这世界的好处,起码不会像前世似的天天点名,逃课时遇到个老师还会问你哪个班的,你撒腿跑她还追你…… 但这般逍遥日子,却也没过多久,一晃半个月时间过去,方寸这一日正照例在书院书阁里呆到了暮间,然后乘上了自己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中途却被人给拦下了…… “方师弟,有礼了……” 听着外面传来的一声轻笑,方寸便掀开了帘子。 然后就见自己那位同窗……如果自己也能算元执亭学子的话……申时明,正与三五个身材宽厚,身上穿着学袍的男子拦在了马车前,一个个抱了双臂,颠着个腿,懒洋洋,笑吟吟,看起来好像很潇洒一般的向着自己道:“方师弟,你半个月之前,便入了书院,结果如今半个月时间过去,却连教习的面都没见,平日里的请安也省了,这态度忒无礼了些吧?” 方寸听着,顿时感觉新鲜了:“元执教习不想教我,你难道不知?” 申时明站直了身子,整整衣袍,笑道:“教习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做弟子的,哪能与授业恩师较真,他再生气,咱们做学子的,过去陪几句话好话,也就完了,难道你还记仇?” 方寸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申世兄过来的目的是?” 申时明听了他的话,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道:“也没什么正事,只是见方师弟你半个月未入元执亭,好歹咱们同窗一场,以前又有交情,我总不能看你这般荒废了,之前我便答应过你,会指点你修行,这不是,今天我特地来这里找你,便是为了与你印证下术法的!” “啥?” 方寸听得,一时都懵了。 找自己,印证术法? 那阴笑着的表情,蠢蠢欲动的内心,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哈哈,方师弟可别误会,愚兄没有别的意思,实际上在咱们书院,互相切磋乃是常事,且书院里有个规矩,等闲的切磋较量,可是不能拒绝的,否则整个书院里都会当你作笑柄,当然了,我手底下也有数,不会真个伤你,只是帮你发现一下自身根基的不足罢了……” 申时明还在那里解释着,满面微笑,让人如沭腥风。 而马车里面的方寸,则是一时愣住了,半晌没有开口。 他不是被申时明的话影响到,而是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浮现的榜单。 那一道在自己消耗尽了功德之后,便已再没出现过的天道功德榜,这时候居然主动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且渐渐有新鲜的墨字,自上而下,渐渐浮现了出来:“劣子横行,大坏风气。虽无大恶,亦为隐忧。可苦心教之,良言劝之。导以正轨,明其心性,则善莫大焉……” “教化诸子,可得功德三千念!” “教训诸子,可得功德一百念!” “……” “……” 哪还顾得上马车外面正絮絮叨叨放着狠话的申时明,方寸整个人都已被这榜单上面的内容给吸引了,细读了几遍,他便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时脸上倒是露出了些许喜色。 “只要揍了他们,就可以得到功德?” “天道版的滴滴打人?” 第二十三章 切磋切磋 马车之外,申时明见方寸久不出声,还以为他怕了,正掳起了袖子,笑着向前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方师弟,躲在车厢里也不是办法,你是堂堂仙师的弟弟,难道还能怕了我?” 马车前首,小青柳看着申时明不怀好意的迎上前来,已经脸色微冷,盯住了他,手里紧紧的握着马鞭,申时明乃是堂堂书院学子,又如何会将一个下人放在眼里,只是伸手向马车探来,但还不等申时明走到了马车之前,伸手碰着帘子,便听得车厢内响起了一声大笑。 “还有这好事?” 申时明顿时微微一怔,脸上挤出笑容道:“当然,同窗嘛,就该彼此切磋,共求进益!” 话犹未落时,便见方寸已撩起帘子,从车厢之中走了出来,立身于车辕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轻轻活动着手腕,笑道:“那不知申世兄想怎么切磋,我初来书院,也不太懂规矩,咱们这个切磋,是只能用术法呢,还是不管什么刀枪剑戟王八拳,尽可以使?” 说罢了,又补充道:“先说好,术法我可不会……” 申时明被他噎了一下,只好搜刮起了语言,笑道:“既然方师弟还不懂术法,那自然不好较量术法了,不过那个,九经里面,便有一道《武经》,这便说明,武法也是炼气之道……” 方寸笑道:“就是说,可以用武法?” 申时明点头道:“对……” 方寸笑了起来,道:“那不如,我们去树从后面?” 申时明微觉诧异,看了一眼道边的排排柳树,再转头看着方寸笑意盈盈的脸,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只当方寸是担心挨打的时候被人瞧见了,笑着点头道:“哪里都是一样的!”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小树林中。 方寸在后面,笑着唤道:“申世兄……” 申时明回头,笑道:“此地便可以……” 一句话未落,忽然方寸抬手便是一拳砸到了他的鼻子上。 这一拳,结结实实,一点松劲都没使。 申时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觉鼻梁大痛,眼冒金星,闷声呜咽,跌跌撞撞的向向后退去,心间又惊又怒,哪能想到这一幕,不过还不待他大骂出口,方寸便已顺势欺上,趁着他脚步踉跄,脑袋后仰,身前胸腹大开,便立掌成刀,向上撩去,重重的斩在他咽咙上。 申时明闷哼,脑袋下沉,身形前倾。 方寸则顺势提膝,撞在了他心口上,再蹬腿一蹬,踹向了他大腿根。 一拳既着,便连绵不断,各种武法里的打人手段,皆使了出来。 一直活到十七岁,方寸都还没有进过书院,修过炼气法门,可是他暗中却对武法下过苦功夫,此前在书院后山,仗一柄剑,于蛇虫之间穿过,滴水不漏,武法水准便可见一般。 而他如今毕竟也开始了炼气,虽然修炼时间不长,但是毕竟先天之气强大,反应,力道,都比之前强了不少,尤其是他虽只用了短短半个月时间,但内息吐纳,也颇有成效,如今已快要突破了炼息初期,出手之间,一举一动,那速度迅若猿猴,直如神出鬼没一般…… 申时明一开始没提防住,又被方寸赶了上来,一瞬之间,便见得身前白影晃动,鼻间,咽喉,心口,后颈,肋下,大腿根……接连受到重击,只觉浑身骨头便像是撕裂了一般的疼痛,整个人都已变得晕淘淘的,最后直接被方寸伸脚在后面一绊,葫芦似的滚在了地上…… “这也是书院里修行了两年的学子?” 方寸轻轻拍了拍手,望着在地上哀嚎劲都没了的申时明,摇头道:“不过如此!” 他一出手便抢占先机,然后不肯给予对方任何一点还击的机会,便是担心申时明这个好歹比自己多炼了两年气的人修为太高,一出手便治住了自己,只可惜,这一番交手之后,便立时察觉,恐怕自己还有些高看了这申时明,他的修为确实比自己高,但也不过炼息中阶。 修为比自己高不了多少,又不擅武法,还被自己一上来便重创,哪有半分还手余地? 实在不知道他这两年干嘛去了…… 或许,这就是书院元执亭弟子的水准了吧? 又或者说,他是炼息中阶,应该修炼过驭物之术的,给了他驭物的机会,自己还真有可能着了他的道,但这时候他一手捂着裆,一个捂着鼻子,看样子是没功夫驭物之术了。 方寸摇了摇头,扯起申时明的后领,慢慢从树从后走了出来。 …… …… 而见着方寸缓缓拖着申时明走了出来的身影,书院的另外三位同窗,都已傻了眼。 怎么回事? 刚才只听得树从之后响起一声闷哼,旋及就是一阵噼哩啪啦,还不等他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方寸慢慢从树从后面走了出来,全然无伤,倒是申时明被拖着像条死狗一般……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他们心里发寒,感觉方寸有些深不可测之意。 而方寸约着申时明去树从后面打,快速收拾了,拖着他走出来,便是为了这个目的,方寸可是很明白,书院学子都比自己多修行了两年,保不齐便有什么厉害手段,所以要先声夺人,不能被他们瞧见自己偷袭的一幕,反而要营造出一种自己实力深不可测的意境…… 这是唬人吗? 不,应该说,这是一种天生对摄魂法的巧妙应用,讲究天赋的! …… …… “申师兄……” 慌了半天的神,这几个学子才反应了过来,急切间想要过来查看。 “别动!”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了方寸阴冷的脸。 这几个小学子,顿时呆了一下,心间竟有些惊惧。 “过来找我,是你们自己的主意,还是元执的主意?” 方寸看着他们,之前脸上的笑容已完全不见,冷幽幽的,如深渊般深不可测。 “我……我们……” 这几个小学子被他一身煞气慑住,呆呆的,话都已说不利索。 方寸一看他们的表情,便已知道了答案,忽然又笑道:“既是切磋,那便一起吧?” “啥?” 那几个小学子顿时呆了。 …… …… 半晌之后,方二公子提起长袍,坐回了马车,神清气爽,悠然回府。 而在树从后面,四个人七倒八歪,鼻青脸肿…… 打这几个跟班,可比教训申时明又轻松多了。 书院里的学子,出身皆非富即贵,但也是有个高下的,柳湖城方家,是独一份,虽然方尺已死,但时间尚短,这威风还没有彻底退去,再往下数,则是城守,勋贵,以及书院里的座师等等,然后再往下数起码三个档,才到了申时明这等小世家里不成器的公子哥…… 可以说申时明敢来招惹方寸,倒不是因为底气有多足,主要是他比较愣。 而这几个跟着申时明讨主意的,与方家一比,那就差得更远了…… 尤其是跟了方二公子钻小树林的申时明,实在败的太快,也太惨,因而方寸收拾这三个人时,他们甚至连手也不敢还,在这种情况下,修为高些低些便已经不重要了…… 一看方二公子就非常可怕,还是直接挨打吧! …… …… “哗啦……” 是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功德一百念……” 望着那天道功德谱上新出现的字迹,方寸终于笑了起来。 “这功德倒是来的容易……” 本来天道功德谱给出来的任务是教化,或是教训,虽只一字之差,其意却相差径庭,而且从功德上面来看,两者也是天差地别,很明显,若是教化,那就需要给他们讲道理,树三观,让他们明白大我与小我,让他们找到人生方向,改掉劣习,做对世界有利的人…… 而教化的功德,也足有三千,快比得上斩一只厉害些的精怪了。 可方寸连想都没想! 或许自己的兄长遇到了这等任务之后会选择教化吧,但这也多半会得罪人,自己万万不会选。 教化一个人,多累啊! 倒是教训,随手就解决了…… 做人不能太贪心! …… …… 到了晚间,方寸修行之时,便将这一百功德,加在了自己的先天之气上,果然便看到,自己的先天之气,又有增涨,从三寸二八,变作了三寸二九,涨了足足……一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虽只一厘,但修行起来,似乎更快了一些。 “只可惜啊,一百功德,还是太少了……” 方寸摇头叹息着,暗想,如果真是得了那教化的三千功德,又是何等场面? 自己的先天之气,岂不是可以直接化作三寸五八? 那时候,自己可就远远超过了人所能达到的三寸三分三厘这个极限了。 若说现在的自己,乃是天才里的佼佼者,到了那时候,又会成为什么样的资质? …… …… 传闻之中,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分的,无一不是凤毛麟角,带来的好处也是异常罕见的,这等人皆是世间顶尖的天才,人称“天赐道体”,不仅修行起来提升神速,参钻九经如有神助,甚至还拥有某种天赐的神通与天赋,等若是天生便有了老天赐下的神通! 待到自己的先天之气超过三寸三分,是否也会有这等天赋? 内心倒是有些冲动,只是一想到“教化”二字,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教一些蠢人,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可惜了那功德…… 心间叹惜着,将将要睡去时,方寸却忽然灵光一闪。 或许,虽不必教化,但功德也有得赚…… 第二十四章 无耻浑蛋(一更) 翌日,天还未亮,有薄薄的雾涌荡在柳湖城间,石板微润。 申时明在仆人的搀扶下骑到了马上,刚一挨着马鞍,便痛得一声惨呼,愤愤的踢了仆人一脚,调整了好几个位置,才终于找到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慢慢的摧马向前走来,心里恨恨的骂着:“该死的方老二,当年是我先看上的那个卖艺小娘子,你却非要抢了先,夺人不说,还打了我一顿,打我就算了,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转手你就说人丑,给撵走了……” “好容易等到了如今山水轮流转,你方家要倒了,你又犯在我手里,想要报那一娘之仇,结果你倒手黑……说也奇怪,明明我修为高过他,怎么就是没能把他给收拾了呢?” “一定是那个王八蛋偷袭的缘故,等我养好了伤,你就……” “……” “……” 心里想着,来到了街头,与已经在这里等着的三位同窗,一起缓缓纵马向书院赶来,路上众人皆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也不去瞧对方脸上的乌青,只是心里,却当真是郁闷至极。 明明说好了一起过来教训一下那位方家的二公子,一是能够在书院同窗面前大出风头,二也是可以打击一下方家如今在柳湖城里的些许名声,方便行事,而最重要的,则是投元执教习所好,好让他老人家开恩,多多指点,好让自己在三年期满的时候讨个好出身的吗? 可如今这个结果…… “到了书院,谁也不要提昨天的事情……” 直到快出城时,申时明才闷闷的开了口,发着狠嘱几人道。 余者皆默不作声的点头,又何须申时明提醒,他们也知道若是自己这些人挨了打的事情传开,那可真就得偿所愿,在一众书院同窗的面前大大露脸了,分明是已经在书院里呆了两年的小炼气士,却被人家刚刚进了书院的方二公子一顿狠捶,不知要被笑成什么样呢…… 书院弟子皆好颜面,这个脸是万万不能丢的…… …… …… “几位师兄有礼了,尤其是申时明师兄……” 也就在他们刚刚商量好了,回到书院如何应对别人问自己脸上的伤该如何回答时,忽然间前面响起了一个笑声,申时明与三位同窗皆是一惊,抬头看去,便见到城门外面,一辆精致的黑色马车已经横在了路间,马车之上,方寸笑吟吟撩开了帘子,正向他们打着招呼。 “你……你想干什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申时明一怒之下,牵动了伤口,不由得咧起了嘴。 “昨日我与诸位师兄切磋,甚有心得,只是并不过瘾,所以才一早来候着诸位师兄……” 方寸走下了马车,笑着道:“再来切磋一下?” “……” 马背上的申时明顿时呆住了,还乌青的眼瞪得溜圆。 “你……你你你……” “方……方方方……” 其他几个马背上的纨绔也吓着了,一个个结结巴巴的,连个话也说不清楚了。 你这昨天已经占了大便宜,怎么就…… 方寸笑道:“听说书院里别人请求切磋,是不可拒绝的,对么?” 申时明与三位同窗已是不知该怎么说了,尤其是申时明,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脑袋一热,就想冲过来跟方寸拼了,只是刚刚一动,便浑身剧痛,昨天挨了方寸一顿结实的,虽然方寸下手算有些轻重,没有真个让他受多重的伤,但这才一夜过去,想养好却也是不可能的…… 而方寸笑过之后,却已忽然叫一声:“请吧!” 身形陡乎间向前,自申时明马边掠过,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直接扯下了马来。 “我尼玛……” 申时明又惊又怒,叫声还未落下,便已经被方寸一脚勾翻在了地上,而后出手利索,噼哩啪啦一阵子,申时明已不知挨了多少下,头脑都晕沉沉的,只捂着裆缩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你倒是聪明了……” 方寸看他捂裆捂的严实,找不着出手的机会,可惜的摇了摇头。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另外几个人身上。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慢慢从马上跳下,然后捂住了脑袋。 噼!哩!啪!啦! 半晌之后,方寸神清气爽,坐回了马车,以心意打开了那道天道功德谱。 看着上面浮现的一百功德字样,便更神清气爽了! 虽然自己不打算去教化,赚那三千功德,但小怪还是可以来回刷一下的嘛! 先一口气刷个三寸三厘三分再说! …… …… 而莫名其妙又挨了这么一顿的申时明等人,却不知自己的厄运已经开始了。 到了晚间,他们满心愤愤,从书院里出来,决定先去找个酒楼喝上一顿,撒撒怨气,放放狠话的申时明等人,刚刚才拐到了书院外面的青柳小路上,便看到了那辆黑色的马车。 方二公子倚在了马车上,懒洋洋的向他们拱手:“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第二天,他们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夜色往书院里赶时,刚到了城门边,便看到了大道之上,那辆黑色的马车就停在了城门外,像是已经等了许久,马车里一个笑声响起。 “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第二天下学,他们特意的晚出来了一会,然后就看到了书院门口的那辆黑色马车。 “申世兄,我来讨教了!” …… …… 申时明已经快哭出来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难缠的主儿!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方家破败了,这姓方的又进入了书院,偏巧又不被教习所喜,那自己教训他一顿,既可以出一口恶气,又可以讨好教习,这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然后,他就经历了这世上最惨的事情! 他只不过是向这人请教了一次,这厮便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自己。 自己从书院里出来,他在那里等着。 自己从城里出来,他在那里等着。 有一天自己干脆告了个假,故意迟了半天没去书院,大中午的都看到他在自家门口等着。 堂堂申家少爷,哪能受这个气? 他气不过,向自己的父亲说了,父亲却告诫他不能惹方家,哪怕方家如今看起来没落在即,但申家,也绝不会做第一个招惹方家的人,第一口肥肉是香,但第一条咬钩的鱼可是要挨刀的! 没听说吞海帮的老朝,那等名震柳湖城的凶人,想去夺方家的十二连环坞生意,都碰了一鼻子灰,躲了好几天才敢再露面么? 谁也不知道方家怎么做到的,那十二连环坞,竟连老朝都碰不得。 也是十二连环坞那个例子在那里摆着,所以柳湖城里方家的生意,稳当着呢…… 一开始都磨拳擦掌要向方家下手的,如今老实得不得了! 就因为你小孩子打个架,就拿梁家的命去拼么? 不值得! 你躲着点就是了…… 申时明一听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哪里是不想躲啊…… 一开始他是真的想捂着这件事,之前他对方寸说的话倒不是假的,书院学子,确实有切磋斗法的风气,虽然规矩上是要求点到即止,互有进益为上,仗了这切磋的幌子仗势欺人的也不是没有,这别人要求切磋,自己拒之不理会丢面子的风气,便是他们带起来的。 可人家切磋,就算是欺人,也只是欺个一次两次就完啊! 哪有逮着一个人不放的? 他初时还怕丢了面子,不肯在人前说,可是一次两次三次,他天天被方寸堵着打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书院,自己都已经成了一个出名的笑话了,便是以前一些与自己交好的人,如今看自己的眼神也变了,自己想去邀请几个厉害的助拳,但对方却都摇摇头,推却了。 “切磋之事,你情我愿,外人怎好插手?” 申时明再傻也明白,这些人其实是不想去惹方家的二公子了。 柳湖城方家,本来就是这柳湖城里独一份的存在,之前忽然名声一落千丈,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方家要倒了,这才有人迫不及待的出手,想要从方家身上刮些油水,可是随着老朝失利,那些人便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方家公子闯后山,又天天嚣张的堵自己,倒让人忌惮了。 城里还是书院里,都在流传,方家肯定还有别的靠山! 不然的话,十二连环坞那么肥的生意,怎么连老朝都抢不走呢? 一想到这些,申时明便悔恨得要拿脑袋撞墙…… 怎么会呢,怎么就这样了呢…… 申时明咬了半天的牙,决定豁出面子去找一个人! 她若不帮自己,那便无人会帮了。 第二十五章 孟仙子(二更) “来回刷小怪的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书院外面,湖边小道上,黑色马车静静的停在了路边草从之中,方寸正躺在了马车上,静静的数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收获,同时也等着申时明师兄下学,他已经让小青柳去盯着了,千万不能让他跑了,上次申时明特意走了另一条路,多绕了四五十里,再从南门回城…… ……还是给堵住了! 但咱方二公子盯上了人,又哪有让你逃掉的道理! 反正咱也被教习赶出来了,时间多多。 有过前世经历的方寸,深知一些教人学道理的地方,某些事是真的不讲道理。 自己堂堂柳湖城方家的二公子,以前别说是申时明这等绔纨,便是书院里那些座师、教习,又有几个敢欺到自己头上来的,可是自己的兄长一死,方家便成了很多人眼中的肥肉,自己似乎也成为了一些人用来立威,甚至是拿去讨好别人的靶子,实在是让人气的发笑。 不过,如今好在也有一些变化了。 十二连环坞献给了书院之后,结果与自己想得差不多。 他也不知道这十二连环坞是怎么分的,更不知有几个码头真正献给了书院,只知道如今的十二连环坞,明面上分毫没动,只是暗中换了几个掌柜与算盘,这很正常,十二连环坞不可能全部教到书院手里,而就算交到了书院手里,书院短时间内,也不会大张旗鼓宣扬。 毕竟,再多人认为方家要倒,也不确保方家有没有别的转机。 或许上面某个大人物,随口一句话,方家可能就再次找到了靠山,惹不起的靠山。 书院没那么傻,风向清楚之前,他们不会大肆宣扬十二连环坞在他们手里。 而这一来,老朝倒是倒了楣。 方寸听说了一个消息,老朝前不久放出了话之后,见方家没有将账簿交给他的意思,便大动肝火,出动了不少人,前去码头捣乱,劫掠,甚至放火,只不过,那些闯进去的人,无一例外,都直接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迷了,排成队跳进了湖里,足有十几个凶悍悍匪,没活一个。 老朝本人,据说也吃了个大亏。 谁也不知道细节如何,只知道他连夜便躲到了城外寨子里,好几天才回来。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提那十二连环坞的事。 正是这件事,也威慑到了一些其他想打方家生意的人,再不敢随便出手了。 而方家的生意暂时保住了,方二公子的威风也得立起来,虽然方寸是从后山入的书院,乃是众人眼中的天才,但是他这个天才,却第一天上课,便被教习撵了出来,而且比别人晚了两年入书院,众所周知,修为低浅,有一个申时明来找麻烦,便保不齐会有其他的…… 所以方二公子便只有拿着申时明来立一立威风了…… 只要自己找别人麻烦的名声传出去,敢找自己麻烦的人便会少一些了。 所以方寸才不会轻易的放过申时明。 这是为了让自己日子好过,绝不是为了功德! ……话说这几天里,已攒了八百多功德了! 倒不是每次打申时明,都能够得到一百功德,实际上除了前两次之外,后来每打他们一次,功德都会少一点,尤其是他们这些人分开了走,自己只能堵申时明一个人时,功德便更少了,但好在,无论少与多,打了就有,方二公子也不挑,反正申时明打起来还是挺顺手的…… 这些功德,他暂时还未转化成先天之气。 挤牙膏似一次一点很不爽气,方二公子是喜欢剥一堆瓜子一口吃掉的类型! …… …… “应该快来了吧……” 看看时辰,已将日落西沉,书院已有不少回柳湖城的学子们走了出来,或骑良驹,或上了书院门口的马车,慢慢的顺着大道走来,有不少人看到了方寸停在路边草从里的马车,便都刻意的放缓了脚步,远远的向这里看了过来,窃窃私语之间,皆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申时明每日被方家二公子追着捶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他们也都想看一番热闹。 “方二公子这么好的资质,却只用在与同窗嬉戏,岂不可惜了?” 但也就在方寸要动身时,马车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清清柔柔的声音。 方寸掀起了车帘,向外一张,倒是不由得一怔。 马车外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女子。 她静立于马车之前,身材高挑,肌肤雪嫩,身上穿了件寒潭碧水色的裙子,腰间系了块红色的玉佩,足上穿的是双小巧精致的白色靴子,裙角掩映之间,皓腕晶莹,只手可握。 柳眉微皱,眸泛星辉,身上似有一层冰清的霜气,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好歹有前世的见识,对美人的抵抗力还是有的。 方寸微一怔后,便笑了起来,道:“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我是来劝方二公子的!” 那碧裙女子柔柔的开口,话语却有种清冷如玉的气质:“令兄方尺,乃是我此生最敬佩的人,其品性高洁,天资夭矫,便如出尘之仙,你是他的胞弟,天资又高,一入书院,便引得八方注视,愈是在这时候,愈该多注意些言辞,行事太过放浪,坏了名声岂非不美?” “坏了名声?” 方寸脸色倒是变得有些玩味了起来,笑道:“你与申时明什么关系?” 女子摇头,轻声道:“我与他并无关系,只是来劝方二公子,且饶他这一遭儿吧!” 方寸眼里的好奇之意,顿时变得更浓了。 …… …… “那位是……” 而在此时,之前那些从旁边经过,便放缓了脚步,想着跟着看场热闹的书院学子们,在看到申时明没有出现,这么位碧裙女子却来到了方寸的马车旁边时,也皆吃了一惊,都忙远远的让开了一些距离,然后便驻足在了不远处围观着这里,期间可以听到他们的窃窃议论声。 “孟知雪……” “院主亲传弟子,她居然现身在了这里……” “难道是申时明请过来的?” “是了,申时明这等没出息的,也只有孟仙子会帮他了……” “孟仙子出了名的一身正气,眼睛里融不得砂子,她与其他几位最是钦佩小仙师方尺的书院佼佼者们组建的南山之盟,本义也是为了效仿方仙师行事,守心正道,扫荡一切世间不公,申时明走头无路之下,去找她倒是对了,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孟仙子愿意帮助他……” “只是这样一来,孟仙子倒与方尺仙师的弟弟对上了,倒也有意思……” “……” “……” 远处的议论声传进了方寸耳朵里,心间微微一动。 “孟呆子?” 又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子一眼,原来是她。 白厢书院,学子三百,因资质不同,而分上中下数阶,其中中阶最众,上阶与下阶皆少,而除上中下三阶之外,又有些出类拔萃,凤毛麟角一般的佼佼者,其先天之气,已无限接近了三寸三,甚至说有可能超越了三寸三,而这样的人,在整个白厢书院,也只有一个。 孟知雪! 此女据说是城守的侄女,特地来到白厢书院求学,本身背景,便已深厚无比,偏偏又因资质惊人,被院主瞧上,收作了亲传弟子,乃是白厢书院数一数二,出类拔萃的一个。 因其天资惊人,又生得极美,气质出尘,因而被人称作“孟仙子!” 但又因为她行事有些呆气,所以背后也不少人称她为“孟呆子!” 此前方寸便听说过她,只是没见过人。 如今瞧了一眼,倒是暗自点头,果然如传说一般的美貌。 而且在传说之中,这孟仙子似乎对自家兄长甚是敬佩,看起来,倒也不差! “这位姑娘说的话倒是挺好听的……” 知道了对方是谁,方寸便也眯着眼笑了笑,然后道:“就是有点不讲理!” “嗯?” 孟知雪微微瞪大了眼睛:“我不讲理?” “不错!” 方寸笑了笑,道:“你说让我饶他,那你可知道切磋之事,本是他先来找我的?” 孟知雪轻轻点头,道:“我知道的!” 方寸兴趣更浓了,笑吟吟的看着孟知雪,道:“孟仙子觉得我该饶了他,否则便有损名声,却为何不想想,当初我初入书院,修为低,又没个教习教我,在书院里也是最弱小无助可怜的一个人儿了,偏是在这时候,他却故意来找我切磋,你说这样的行径,可不可恶?” “可恶!” 孟知雪点头,认真道:“当初方二公子若是找到了我,我会替你出气的!” “不用!” 方寸急忙摆手,道:“好在我方老二多少也有些自己的手段,没有任着他欺负,倒是反击了几回,结果就因着我反击,便有人说我欺凌同窗,坏了兄长和自己的名声,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因为我是方尺的弟弟,就要任由别人欺凌而不可还手,才能算是天经地义不成?” 孟知雪下意识道:“那自是不成……” 方寸立时不说话了,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第二十六章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感谢雪鹰大佬盟主加更) 此时,众多等着热闹的学子们,都在不远处瞧着。 虽然孟仙子出现,申时明挨打的热闹怕是瞧不成了,但倒是来了场更热闹的,一个是书院出了名的呆子,古板固执,众学子见了她比见了教习都怕,一个却是柳湖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天资极高却性情古怪,入书院第一个天就敢与教习针尖对麦芒的狂徒,他们遇上了…… 有人兴奋的想着:“不会打起来吧?” …… …… “方二公子自不能被人欺负……” 那孟知雪看着方雨面上的笑意,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轻声道:“不过便是还击,也该有个限度才是,不然原是占理的,倒成了不占理,倒是双方各退一步,方才……” “什么叫不占理?” 方寸笑了笑,望着孟知雪道:“先撩者贱的道理,孟呆……仙子听过没有?” “没有!” 孟知雪认真想了想,道:“不知出自哪方典故,还请方二公子指点……” “不必管他出自哪里,有道理就成!” 方寸道:“我刚刚听孟仙子听到了规矩,正要与你聊聊这规矩,这天下间,守规矩的向来是老实人,其他人却不见得会守规矩,便如申时明欺我时,他不曾想到孟仙子的规矩,如今我反过来欺他,他倒将孟仙子搬了出来,如果规矩这般容易被人利用,那守他来做什么?” 这话听得孟知雪整个都已愕然,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令兄曾经说过……” “没有!” 方寸严肃道:“我哥没说过!” 孟知雪已然愣住了,心想我还没说内容呢你就猜到我说什么了? 不愧是仙师方尺的…… “倒是我刚才的话,才是我兄长说过的!” 方寸一脸严肃的向孟知雪道:“恶人要欺负人,便得受人欺负,妖邪要办坏事,便得付出代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才是王道,若是人人都像我方二这般,见到欺人行径便去欺他,见到好人便去坑……赞她,这方世道,方能容得好人立足!”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孟知雪听着这话,略一回味,眼睛渐亮,神色竟似已经有些激动。 “方二公子,你……” 方寸抬头,见周围众学子已经聚的越来越多了,心里也有点发虚,便向孟知雪一抱拳,道:“些许浅薄道理,愿与孟仙子共勉,今日尚有要事,他日有空,再与孟仙子深谈!” 孟知雪本似还有话要说,听了方寸的话,便只好道:“便听公子的!” 方寸大乐,便要撵着马走人,殊不料,自家驾车水平确实不行,那马被牵动了疆绳,便敷衍似的动动腿脚,只是马车停在了周围泥地之中,车轮深陷,没拉出来,那马便也不紧不慢,回头看了方寸一眼,仍是自顾自的那里悠闲看风景,莫名的就把方二公子气的够呛。 “我来帮公子!” 一边的孟知雪轻轻一笑,纤手微招。 马车忽然微微一颤,还不等这匹与方二公子缓过神来,便见整个马车,已然腾空而起,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轻轻提在半空,向外一放,便已稳稳停在了大路中央。 “什么鬼?” 方寸不由得吃了一惊,探头看了一眼,颇为诧异。 “些许小手段而已,比不得方家公子天资,献丑了!” 孟知雪笑着看向方寸,微行一礼,道:“方二公子这是急着去找申公子么?” 方寸微怔,意外的向孟知雪看去。 “方二公子自己拿捏吧,把申公子逼得太过,教习们说不定都要出手了……” 只见这时候孟知雪正面露微笑,轻声道:“规矩或许会让老实人吃亏,但却自有存在的必要,如若不然,大家都只凭了自己的本事横行,强者便该欺人,弱者便该忍气吞声,天下不就大乱了,到了那时候,老实人便不只是吃亏,甚至想活也无法活得下去了……” 方寸闻言,是真有点愣神了。 “我知道时常有人说我像个呆子,但可没人说我像个傻子!” 孟知雪看到了方寸的表情,面上倒是现出了些笑意,如冰雪初融,低声道:“以直报怨,固是爽利,但也总该有个尺度才好……但这八个字,知雪记下了,方二公子讲的道理,知雪也会好好琢磨……” 说着话,便拍了拍云纹巨鹿的脑袋,慢慢向前走去,不过几步后,却又想起了一事,回身道:“方二公子入书院之后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三日之后,座师讲道,还请务必到场!” 说罢了,轻轻一笑,揖了一礼,座下云鹿便快步向书院奔去。 “这也不是很呆嘛……” 马车里面的方寸,脸色也显得有些古怪,嘟嘟嚷嚷的下了马车。 绕着马车转了一圈,脸色就更古怪了。 一想到这马车的份量,不由得心下有些沉重,这炼气士的手段,还真是让人惊讶,瞧那孟知雪,瘦瘦弱弱,面筋也似的人儿,居然无声无息之间,便可以将一驾马车给托举了起来? 若与这样的人交手,恐怕她心念一动,自己就被镇压得动弹不了吧? 而见得孟知雪离开,远远看热闹的众书院学子也纷纷议论着离去。 “孟仙子果然不愧是孟仙子,驭物手段当真让人惊叹……” 也有些人失望:“本以为孟仙子会出手教训他的,没想到只是稍稍警告了一下……” 有人道:“孟仙子生平最敬方尺仙师,许是多了些顾念之意吧?” …… …… “啧啧啧……” 一边的大树后面,小青柳一溜烟的跑了回来,摇头晃脑,十分感慨。 方寸瞪了他一眼,道:“你啧个什么?” “这可是柳湖城里都在传的白厢书院小仙子呀,果然厉害……” 小青柳嘿嘿的笑道:“公子可不知,以前咱们家的下人也都在暗中聊起来过,想着这整个柳湖城,谁家的姑娘有资格做咱们方府的二夫人,结果怎么着,管他什么世家小姐、深府闺秀,不是身份差点,就是天资不够,这几年里才有了定论,都觉得也就这白厢书院里被人称为最为出挑的孟仙子才有这个资格呢,免免强强,能配得上咱们柳湖方家的二公子……” 方寸闻言倒是笑了起来:“还有这一讲?” “现在看看还是算喽……” 小青柳叹道:“公子与她真过到一块了,肯定会吵架,万一吵急了眼,还打不过……” 方寸脸都拉了下来,道:“呆会你自己跑着回府!” 小青柳嘻皮笑脸的道:“我怎么着都行,咱们这会去哪?” 方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摸到申时明这会躲的地方了?” 小青柳顿时瞪大了眼睛:“还去?” “为什么不去?” 方寸道:“好容易才从书院找了个我能打得过的……” 小青柳呆了半晌,道:“听公子的……” …… …… “这回他应该走了吧?” 此时的申时明,还在书院里等着,他已托了人去打听,知道孟仙子确实没有骗自己,亲自去找那方家的小恶魔了,看样子,虽然平时大家说起了南山盟,都觉得那就是个笑话,可是真出了事之后,也确实只有南山盟才愿意出手帮自己啊,想必那姓方的该消停了…… 饶是如此,也不敢立刻就走,待到夜幕,才从书院溜了出来。 翻身上马,一步三张,来到了书院门口,只见静悄悄的,半个人影没有。 走在路上,左张右望,月光下安安静静,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半个人影也没有。 一路回来,眼见得见到了高耸的城墙,申时明终于稍稍放下了心。 抹去额头冷汗,便要纵马入城,却忽然听得笃笃驾驾,旁边黑影里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申时明整个人的身子顿时绷直了。 那马车走到了城门前面,横在路间,车帘子掀开,露出了那张该死的脸。 “申世兄,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妨来切磋一下?” “……” “……” “怎么还来?” 听着那异常熟悉的话,申时明这时候已经彻底的绝望了。 “连孟仙子出面都没有用的吗?” “你真要堵我一辈子吗?” 谁也无法理解这时候申时明心里充斥着的那股子绝望劲儿,谁也无法明白这时候申时明心里的无力与懊恼有多么的浓,他这时候只想使劲捶自己的脑袋,只想使劲的抽自己的脸,而这无穷无尽的懊恼达到了一定程度时,却也在他心中形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 他在马上木然了半天,才忽然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向着方寸的马车走去。 方寸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面无表情走过来的申时明。 然后就见申时明来到了马车前面,直挺挺的,忽然之间,一躬到底。 “方师兄,是我错了……” “之前确实是我有意找你麻烦,我向你道歉……” “你要打我……便出手吧……” 他老老实实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哭腔:“但我,绝对不会再和你切磋了……” …… …… “额……” 本来是想过来找申时明谈谈心的方寸,整个人也懵了。 望着躬在马车前的申时明,他耳边忽然传来了“哗啦”一声,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眼前有一道天道功德谱浮现:“浪子回头,教化有成!” “赐功德:三千!” …… …… 这特么怎么就教化成功了? 第二十七章 世间惟一 看着眼前的申时明,再看着功德谱上的数字,方寸愈发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而向来最要面子的申时明,这时候却垂下了眼睑,神色哀凄却平静,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方寸面前,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之前那等浮夸凶横的模样已是半点也不见,倒像是凭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老实而懊悔,像是别说方寸打他,就算是拿刀砍他也认了。 “这靠打,也能把人给打的‘教化’了?” 方寸整个人都有些无语了,好一会再反应过来。 自己也没试着跟他讲过道理,也没有试着对他树过三观,甚至没有去指出过他某些地方对,某些地方不对,也就只是逮着了这么一个顺手的人,打发打发时间,刷刷功德而已…… 他居然就学好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慧根? 看着眼前申时明大彻大悟,痛改前非的模样,方寸觉得再点他两句,他能跑去当和尚! …… …… “唉……” 终究还是叹了一声,方寸抬起手来。 申时明顿时吓的一哆嗦,却见他只是放下了帘子,竟是沉默的离开了。 有些遗憾,这一只,薅秃了…… 倒是已经准备好了再挨一顿打,而且绝不还手,只是要好好想想,自己这个麻烦是怎么招惹来的,为什么书院里的其他人,元执亭里的其他人招惹不来的申时明,呆呆的看着那马车慢慢的离去,一直消失在了城门楼里,连个影子也不见,终于确定,自己的噩梦,过去了。 这一刻,他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明明心里应该满满是怨恨,偏偏他这时候,居然被感激充盈。 他感激南山盟,看样子孟仙子的劝告,还是有用的…… 他也感激那个方家的浪荡子,居然真的肯放过了自己…… 在这世道,还是与人为善的好啊! …… …… “恶人自有恶人魔,所以这时候我是个恶人?” 回了方府里的方寸,心里也在想着。 这出乎意料的三千功德到手,倒让他对这天道功德谱另眼相看了。 瞧着正儿八经,其实也挺皮的吧…… 合着你不需要什么教化不教化的,你要的只是个结果吧? 论迹不论心? 看样子,自己对这天道功德谱的了解,还是太浅了…… 府里还在等着方寸吃饭,方老爷子与方太太都已经让丫鬟把饭菜热了几遍,见到方寸回来,这才重新端了上来,一起动筷子,吃到一半,方老爷子才摆足了慈父的架子,劝方寸以后莫要再难为申家的小子,似乎方寸天天追着申时明打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知道了知道了……” 方寸感慨的答应着,向方老爷子下了保证,然后吃了几口,便急着回了卧房。 倒是方老爷子没想到方寸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都感动了。 “孩子懂事了……” 他一大把年龄,在那里抹着泪花。 方夫人更是泫泫欲泣:“老大没了,老二也就长大了……” 这感动的老两口,又哪里想到,这时候方寸已经把申时明的事丢到一边了。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瓜子嗑完了,该一口气塞进嘴里了…… …… …… “三千八百功德!” 如今的方二公子,已经有了三千八百功德在身了! 早就想着借功德再提升一下先天之气,看着有何变化的他,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今的自己,已经是三寸二八,再有五百功德,便可以将先天之气,提升到常人的极限,三寸三分三厘,而这三千八百功德若是全都加上,那岂不是会直接便超过了极限? 三寸六分六厘? 什么白厢书院上上天资,什么孟仙子,那得被自己甩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到了卧房之后,他先将自己的砚台,放在了书案正中心的位置。 方宅门口那一对不怎么正经的狮子,歪头的歪头,咧嘴的咧嘴,更显得不正经了。 做罢了这些准备,方寸才坐回了榻上,凝神静气,唤出了天道功德谱。 微微计算了一下这三千八百功德,方寸决定徐徐图之。 “消耗五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他在心里低声说着。 “哗……” 那是清脆的,像是水流在拍打生满孔洞岩石的声音。 方寸的三千八百功德,在这时候数字变化,化作了三千三百功德。 而与此同时,再度出现了之前那种先天之气增涨时浑身舒泰的感觉,好像整个人都浸在了温烫的泉水之中,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已打开,沟通着天地,而天地之间,则似有某种温流,涌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流过了自己的周身血脉,充盈着自己的气血与肉身…… 内视中,那象征着自己先天之气的烛火,忽然便向上腾腾涨了一下。 周围更是大放光明…… “这就是极限了?” 方寸内视之间,看着那烛火,心神一时莫名激动。 两世为人,方寸的养气功夫,已明显要比同龄人强上一些,可是如今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许的激动,原因无他,如今自己代表着的,便已经是常人的极限! 三寸三分三厘! 上苍赐予生灵的最高先天之气! 不过这种激动,却是心灵上的,而对于方寸本身来说,与他之前的三寸二八的先天之气相比,倒像是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许这种变化,只会在将他逼到了极限的时候体现出来,便如闭气,或许以前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一百步,如今却可以百尺竿头,多撑上几步…… 又或许,原来无论如何也跑不进百米十秒,如今却可以跑得进去…… “我先天之气已达到了最高,是否也会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 方寸更关心的是这个。 传说中,每一位先天之气超过了三寸三厘的,都是天之宠儿,是绝世奇才。 这样的人出生之时,往往都会天生异象,百里可见,而在他们成长了起来之后,不仅修行天赋,远超常人,更是会在七经的修习之中,展露一些惊人的异常,便如过目不忘,便如耳力惊人,又或是天生神力,或是可以嗅到常人无法嗅到的气息等等,各有不同。 更罕见的,还有天生可以与动物交流,对异性拥有致命吸引力等等。 莫小看了这等异常,炼气之道上,便唤作天赋异禀。 此等优势,加以修持,便可以做到一些常人无法企及的惊人高度! 此前的方寸先天之气只有二寸九八,自难以奢望这等天赋异禀,可如今,自己的先天之气,已补到了极致,那是不是自己也就会出现这等超越于常人的天赋异禀之力来了? 睁眼看看周围,没啥变化。 抽了抽耳朵,好像也没啥变化。 鼻子嗅了嗅,有淡淡的牡丹花香自窗外飘来……也很正常。 握了握拳头,孔武有力,但也不能算是夸张…… 低头看了看,好像也跟以前一样…… …… …… 方寸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心里暗自揣测:“是因为我这先天之气靠功德补上来的,没有异禀,还是人之天赋异禀,不是这么快就能发现的,需要在修行之中,慢慢觉醒?” 一时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毕竟这先天之气,在常人眼中是根本不可能提升的,想要参照一下都找不着对象。 “不论是哪种,反正先天之气提上了,便有好处……” 方寸自己心里暗暗想着,倘若先天之气,便决定了修行的速度,那么这时候的自己,便已经达到了极限,同样的修行之法下,这世上,将再也不可能会有人比自己更快…… “不过我倒是要小心,不能随便让人发现我的先天之气这么强……” 心里暗暗想着。 若是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先天之气达到了极限,甚至超越了极限,怕是会将自己当成怪物,好在,先天之气,本就是一个人,或说是生灵,最为本源的一个秘密,外人很难窥得清楚,哪怕是书院里的测量办法,也需要炼气士本人配合,才能最终得出一个较为准确的数值。 方寸若是愿意,便可以让人看不透自己的数值。 简单来说,先天之气,想要作伪,显得更高,难,想要显得低些,则很容易。 “既然如此,那我便要试试,这个极限,能不能打破了……” 方寸心底暗暗思虑,开始了第二步。 常人先天之气的极限,便是三寸三厘三分!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突破这个极限…… 那拥有了天道功德谱的自己呢? …… …… 慢慢的,方寸放缓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天道功德谱上…… “消耗三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方寸心底,暗暗说了出来。 一次不敢转化太多,怕有什么惊人的异样出现。 饶是如此,他在说出了这句话时,一颗心也不由得嘭嘭直跳。 想着自己如今可能正在跨出这个世界无人打破的极限,便不由得感觉压力山大。 “哗……” 又是一阵水流声清越的响起,功德之数,又减少了三百,成为了三千。 方寸心跳的几乎要跑出腔子来。 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定睛看去,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先天之气,仍然是三寸三厘三分。 居然没有变化? 也就在他心里生出了些许愕然之时,便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好像是在自己的先天之气上,有些许气流荡开,自前额之间,向着自己的体内涌来,也是随着这气流的涌入,自己周身,都微微发暖,本来如今没有在修炼的内息,竟于此时,出现了一丝十分明显的壮大…… “嗯?” 方寸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只微一沉吟,便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天道功德谱上:“消耗五百功德,补我先天之气!” 第二十八章 绝顶天才 “哗……” 流水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方寸认真的感受着,仔仔细细的体会着体内的每一丝变化。 他认真的感受着那额心之间散溢的暖流,也认真的感受着那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与自身内息交织然后融合,壮大着自己内息的滋味,整个人的表情,都慢慢的变化了,嘴巴微张,神色呆滞,脸上露出了虽然强行压制,但仍然漫延开来的狂喜之色…… “原来是这样……” 察觉到了这变化的方寸,又惊又喜,难以自持。 “先天之气的极限,是无法打破的!”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无法继续借功德加持自己的先天之气……” “转化的功德,无法直接加持到自己的先天之气上,但却会散溢开来,融入我的肉身,壮大我的内息,也就是说,虽然先天之气到了极限,无法改变,却可以改变我的后天之气!” “……” “……” 这一发现,简直比方寸看到先天之气变化了,都要激动。 先天之气,乃是人之本源。 但后天之气,才是代表了人的修为、境界! 每一位炼气士,皆是靠了先天之气,引动天地之间的灵息,借吐纳引入体内,化作自己的内息,也即法力,又或说后天之气,而借着这后天之气,便可以施展术法,提升自己的速度、反应,甚至是在后天之气达到圆满之后,用来淬炼肉身,修成超越凡人的宝身境! 而后天之气,提升的方法有很多。 吐纳自是一种,此外还有读书、服丹,甚至是高人传渡,因着方法不同,甚至修行环境的不同,后天之气的品质,也各有不同,总得来说,有这么上下几个不同的等阶。 众所周知的,借读书悟道提升的后天之气,最为纯正,浩然,几乎接近了先天之气。 而靠自己吐纳炼息,修炼出来的后天之气,则排第二,最为稳固,扎实。 再次之,则是靠旁人传渡,化别人内息为己用,提升最快,但毕竟有些驳杂。 最下等的,便是服丹,借药力提升内息。 这样提升出来的内息,或强或弱,都会有个明显的缺陷,那便是不够扎实,如空中楼阁。 当然了,虽有这等划分,却也并不绝对,便如读书养气的,平时也会吐纳,甚至服丹,而借别人传渡的,自身也有一定份量的内息,乃是自己读书吐纳然后修炼出来的…… 可这些修炼方法的本质,却决定了一件事。 绝不会有一个人的内息,在精纯度上,可以超过先天之气。 后天之气,只能修炼的越来越多,积累的越来越越浑厚,却永远达不到先天之气的精纯。 但如今的自己呢…… 方寸惊喜的感受着体内内息的变化,内心涌动着喜色。 每借功德转化一部分先天之气,它便散溢了出来,融入自己的内息,某种程度上讲,自己的修行方法,完全可以凭了赚取功德来实现,而最重要的一部分是,自己这其实就等于在借先天之气来修行,那无论是读书的,还是吐纳的,又或是靠高人传渡与服丹…… 还有谁的内息,会比自己的更为精纯? “哈哈哈哈……” 方寸越想越是开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低调低调,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以免被人发现,我得忍住……” “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 “……” 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寸,认真的做了一个计划,发现了这功德的妙用之后,他又转化了五百功德,化作自己的修为,而借着这前前后后一千八百功德,他的修为也已经成功突破了炼息初期,进入了炼息中期,算是提升了一个小小的境界! 而他也已做好了打算,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没有上限的将先天之气,尽数转化为修为,但却不能去尝试,一是这般做了,先天之气散溢于体内,数量太多,也留存不住,白白浪费,二来,万一真提升成功了,那修为一下子突飞猛进,也会引来别人关注。 所以他如今便按捺住了自己,早作准备,以后,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每日只转化一百功德作为法力,细水长流,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修为提升,虽然快些,但也不会太过惊人。 当然了,相应的,自己每日的吐纳,倒是省了。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吐纳所来的内息之力,反而会使得自身法力,更为驳杂,反倒不如直接以先天之气转化的法力更精纯,别人吐纳,是提升修为,到了自己这里,反而是拉低实力了,当然,也不能完全停止,自己的法力,自然要越精纯越好,但太精纯了,也太显眼。 事实上,这时候的他,完全可以先先天之气,将之前自己吐纳而来的内息全部洗去,只留下先天之气转化的内息,这样自己就可以拥有着纯粹的法力,完全与先天之气等同的法力,但那样,自己在别人眼里,恐怕也就会成为一个怪物了,太出风头,并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如今的人设是个天才,可不是一个怪物! 所以方寸非但不准备洗去,反而会不定期的,也吐纳一些,借此拉低自己的法力精纯度。 具体环节怎么来,慢慢操作便是了。 …… …… 后面两天里,方寸仍是照常出门,在书院里转悠,只是没有再去堵着申家的公子打了,旁人倒还以为方寸是被孟仙子劝过,这才收了手,私底下,倒是说着方寸还挺识实务。 而方寸,则懒得理会旁人,只是全心全意皆放在了修行之事上。 毕竟他的修为,提升太快了,他需要一定时间的消化。 修为不是提升到了,就可以拥有各种各样的神通,同样也需要参悟与修习。 便如驭物之法! 作为炼气士神通的两大根基之一,驭物法在炼息中境,便已可以修习,并且施展。 而为了不太过引人注意,暂时压缓了自己修行的方寸,如今自然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熟悉自己的这一身法力,并且手里捧着一卷《术经》,开始了自己啃经文的过程。 九经之一的《术经》,讲的便是驭物之道。 这也是需要炼气士最早需要下深功夫去参研的经书之一。 别看驭物听起来简单,但是其中的运用,却大有门道,仅仅是术经最浅显的部分,便有着取物,飞剑,腾空,以及最高明的结界等门道,虽然根源皆是源自于驭物之法,但其中的运转法门却大为不同,最简单的只是招一阵风吹起姑娘们的裙子,高明的甚至可以…… ……点到即止,点到即止! …… …… 不过纵然方寸有着前世宿慧在,自学能力不差,而且以前在家中时,方老爷子也是请过人教他九经的,可是对于《术经》的自我参研,却始终觉得有些浅显,明明经上的每一个字都认识,话也读得明白,可是落在了具体的实处,却还是觉得有些步履维艰,进展极慢。 “终还是需要有个老师教的……” 方寸心里,也不仅感慨着,纯靠自学,真不知要学到什么时候。 书中或许只是一语带过,但却辞意艰深,有先生指点的话,一句话或许就能让人茅塞顿开,但若无老师教,那自己参详个好几天,都不一定能通透,通透了,也有可能是错的。 只可惜,自己被教习所恶,没人指点。 而那位蓝霜先生的话,毕竟不是自己的教习,他能指点自己修行之法,已是恩情,而这“术经”的参悟,又非一日之功,内容太过驳杂,要学的东西也太多,自己总不能真个天天去缠着人家,求他指点所有的驭物之法吧,若那样,便与亲传弟子,本质上也无差了…… 也好在,就在此时,白厢书院已张出了学贴: 书院四大座师之一的钟越老先生,即将在青松岩下讲道。 书院授业,有几个类型,有像元执这样的教习,执掌一亭,每日定时授业,传授炼气之道,也负责解答弟子修行中的疑难,这样的教习,便是书院最基本的授业之师,乃是根基。 也有四大座师,平时是不会去亭中授业的,他们平时会只带一下自己的亲传弟子,又或是负责指点书院里那些出类拔萃的苗子修行,而普通学子的话,只会在或一个月,或两个月,他们在书院里公开讲道之时,见到他们的影子,也只在这时候,可以请教自己的疑难。 至于书院院主,执掌一院,那基本上不会教导学子了。 除非是他自己的亲传弟子。 便如孟知雪,便是书院院主的亲传,也是惟一一个得到院主亲自指点的学子。 如今的自己,一肚子疑难,又没教习可问,这场讲道,却是非去不可的。 之前孟知雪因为申时明的事情来找方寸时,也曾提到,希望方寸会来听这场讲道。 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方寸也并不在意。 这孟仙子纵是书院第一号天才又能怎么样? 如今自己掌握了借功德修行的法门,那无论什么天才,什么仙苗,在自己面前,也只有一个结果! 叫爸爸就完了! 第二十九章 驭物之法 到得了三日之后的这一天,方寸便也早早起来,束好衣袍,怀里揣了学牌,没有乘马车,而是由小青柳牵了马,骑上马上,径往书院而来,座师讲道,乃是大事,不但书院里的学子基本上都会去,便是柳湖城里一些低阶炼气士,若得到允许,也会来到书院里面旁听。 所以这一日的书院,定然人满为患,乘了马车,没准都找不着地方停靠。 …… …… 当方寸来到了书院青松岩下时,果见得这片空地,已是人满为患,那些平日里便住在书院的学子,一大早便已赶了过来,守在岩前,只望到时候可以听得清楚些,或是在座师讲道方毕,可由学子们提出疑难时,自己能够一举手便被座师瞧见,问出心间的修行疑难。 而除了岩下黑压压的学子,左右两侧,还有不少衣袍各异,有的像是商人,有的像是富胄,甚至有些像是在城守处效力的官吏模样的人,他们手里各持着一道玉简,这却是他们的身份象征,也只有得到书院允许,赐下了玉简,他们才能够在座师讲道之时过来旁听。 青松岩是一方生满了松树的山坡之上,一片天然形成的紫岩,十几丈见方,上面摆了几个蒲团,最前面的一个蒲团,自是给钟老座师准备的,后面的,则是给其他的座师,或院主。 方寸来到了岩旁,便只留在了后面,也没有向前挤。 就在他的左前方,便是元执亭的一群学子,似这等座师讲道,前前后后,自有差别,大部分皆是熟人扎堆,那些修为长进的学子,自然就更靠前些,元执亭里的,都是一群渣渣,就算来得早,一般也不好意思往前凑,下意识就留在了后面,一个个伸着脖子,像大鹅。 “咦,那位方二公子也来了……” 有学子呆着无聊,转来转去的看,就瞧到了后面的方寸,低声向身边人相告着。 而在那青岩之下,元执亭学子们身边,听得有人议论,一位黑衣年青男子,也漠然转过了头,向着方寸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底似乎隐有些漠然冷意,惹得众学子急急低头。 教习元执! 此前方寸狠捶申时明,甚至都引出了孟仙子解围的事情,这位教习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身为教习,不便插手这些事,但显然也会有些不满。 想到了这位元执教习平素的性情,便不免有些学子,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 方寸也留意到了元执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只笑笑,视若不见。 他也不往前面去,只是安然若素的留在了人群后面,与柳湖城那些三教九流呆在一处。 此前申时明过来找自己的麻烦,似是他为了讨好元执,自作主张,但方寸心里,却也并不就这么打消了一些怀疑,毕竟,身为教习,元执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有可能影响到下面的学子,尤其是申时明这等比较愣的,再加上炼气士擅摄魂法,可能被人影响了都不知道。 若是自己真被申时明这样的家伙教训了,那受损最大的是谁? 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长方尺! 兄长方尺名声受损,那么心底下最为自得的又是谁? 方寸面上若无其事,嘴角却轻轻抿了起来。 …… …… 日头渐升,却已到了辰时时候。 远处,一声钟鸣,缓缓荡开,这乌央乌央乱糟糟的场间,也顿时变得安静肃然。 不远处,有几道身影走了过来,前面的老者,一头银发,胡须却是乌黑,身着宽袍,精神矍铄,正是这一次要讲道的四大座师之一钟越老先生,而在他身边,则是两位教习,一位是蓝霜先生,一位是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他们的身后,还有几位年青的学子跟着。 最为首的一个,居然正是孟知雪,她随在了座师身后入场,目光微微一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目光看到了躲在人群后面的方寸之后停下,眉头微微皱了皱。 方寸冲她笑了笑。 孟知雪深深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目光。 …… …… “一口先天气,衍化万千法!” “炼气之道,至简至繁!” “吾辈修士,炼一口气,得非凡功,可借此安天下,逐妖魔,护百姓,垦荒原。上可逐星摘月,下可养性修身。炼气之法,本是天赐之能,非福泽深厚者莫得学之,尔等踏上炼气大道,实为上苍眷顾,亦望尔等,借法平乱,护天道人伦,效仙殿之主,守仁心正念!” 那位钟越老座师坐下之后,便笑吟吟开口,劝学了一番,然后才拿出了一卷《术经》,开始了这一日的讲道。炼气之法,除最基本的炼气法门之外,便皆以《九经》为要。 而书院里的这些教习,或是座师,对于《九经》的参衍,也各有所长。 无论是《草经》、《算经》,还是《灵经》、《书经》、《术经》,只要深入修习,都可以从中悟出非凡的本领,亦是炼气士的绝学,而这位钟老先生所擅长的,正是《术经》之道,说白了,便是于驭物之道,他已参衍极深,运转玄妙,乃是当之无愧的大炼气士。 而驭物之道,又是两大根基之一,人人需要参衍。 正是因此,在钟越老座师开始讲道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人来旁听。 “驭物之法,不过运转内息,借天地力而已,至为简单,如手足之延伸,如心意之化形,然以精巧匠心,合万物之妙,则可凭生玄妙,见玄见神。常见驭物之法,便有御剑之用、飞腾之用、结界之用,看似千变万化,实则本出同源,所求所悟,不过‘运转之妙’而已!” “诸炼气士,皆以为术法之道,在于内息,实则谬矣!” “非内息愈强,术法愈妙,重者,倒在精纯与心神二者上面……” 钟老先生一边讲着,身边已有童儿,将三个匣子放在了他的面前,他指尖轻挑,无形之力荡起,那三个匣子便皆已掀开,匣盖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放在旁边,整整齐齐,而后,不向他有任何动作,只是慢慢讲道,每讲至一处,匣子里便有东西飞了出来。 第一个飞了起来的,乃是一柄墨绿色飞剑,厚重大气,上面有铭纹,稳稳悬在空中。 “使飞剑,驭物之力,当浑和厚重,才可运转由心……” 他讲到飞剑之道时,心念动物,这飞剑便“咻”的一声飞了出去,速度之快,甚至卷起了一片狂风,离着这飞剑近些的人,直感觉到了狂风刮面,甚至闭上了眼睛,以袖遮挡。 而眼见得飞剑将要刺在对面的古松前,却又忽然止住,只差毫厘。 这等精妙掌御,不啻于武法高人,引得无尽赞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剑?” 方寸心间也微起波澜,暗想道:“只凭驭物之法驱动,伤敌于十丈之外,实在厉害,武法再高明,遇到了这等飞剑,也颇为吃亏,最恐怖的是,传说中最厉害的飞剑之法,可以远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且不说准头,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内息,才能将剑送到千里之外?” “使飞丸,当可力猛而刚,方可疾如雷电……” 正想着,第二个匣子之中,又飞出了一颗又一颗,圆滚滚,如拇指大小的铁弹,一颗接着一颗,渐次飘荡在了他的身后,看起来密密麻麻,倒像是一片黑色的星辰,随着钟越老先生心念闪动,这些铁丸,便忽然间一颗一颗的飞了出去,速度快到完全看不见。 只一眨眼之间,这些铁丸,便已齐唰唰的飞在了对面的岩石之前,稳丝不动,而像是为了给人展露这些铁丸的威力,钟越老先生手指轻弹,其中一颗铁丸,却是直接打在了那岩石之上,只听得一声爆响,岩屑飞溅,销烟弥漫,那七八尺厚的岩石,居然直接打出了一个洞。 众人见得,便都倒了一口凉气。 最惊的,还是方寸,心里暗想道:“这特么不就是枪么?” 再一看那足有数十颗,如臂使指,在空中悬停的铁丸,又改了口:“这特么是加特林!” “而借力飞腾,则需柔意绵绵……” 钟越老先生讲到了第三处,众人看时,便见匣子里飞出来的,乃是一只杂毛长尾的小狸猫,正被一股子无形之力,托到了半空之中,似乎有些慌乱,在半空里左瞄右望,而钟越老先生轻轻抬手,却是将这小猫越托越高,最后时已到了树梢位置,活像是长了翅膀。 小猫似乎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被林间鸟雀吸引,瞪着圆溜的眼睛去望。 钟越老先生轻轻一笑,手掌微送,那只小猫飞的速度,顿时快了几倍,一眨眼间,便到了那鸟雀身边,扑腾一声,鸟雀受惊,但还不待飞走,便已被小狸猫扑去,咬在口中。 “飞腾之术,所需内息最为庞大,也最难修炼,诸位,若是此法修习不当,飞腾之中,法力不济,摔了下来,把自己摔个半死事小,但被人瞧见,丢了脸面,事儿可就大喽……” 钟越老先生讲着,顿时引起了周围一片的笑声。 炼气士是仙家,首重身份与体面,这丢了面子的事,可不比摔个半死更大? 第三十章 高下之别 “此法修炼到了深处,便是传说中的腾云驾雾吧……” 方寸也在后面看着,心里倒是十分神往。 若可以驾云御风,扶摇而上九万里,朝游北海暮苍梧,那又该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只可惜,如今自己修为还浅,御剑御猫,还可以试试,想自己亲身飞腾,却难了。 这时候,钟越老先生已经开始分别讲述御剑御丸以及飞腾之术对应的驭物之法,极尽玄妙,方寸自己也听得认真,之前自己参衍之时,留下的许多疑难,倒是慢慢解开了不少,每每听到妙处,便生出原来如此之感,一时倒也心得意满,实在觉得这一次讲道没有白来。 眼见得时间流逝,一番讲道,便已到了下午,人倒不见少,而是越来越多。 便是午时,也无人离去用餐,只是认真听着,好在身为炼气士,大家都挺能扛饿! 钟越老先生娓娓讲来,深入浅出,解开了不少人的疑惑,待得大略几个驭物法类的法门讲得一遍,这一番讲道,便也已经到得了尾声,这位老先生接过童儿献上的茶,饮了一口,笑着道:“驭物之法,乃是炼气士最根本的两个手段之一,修持之法也简单,不过多学多练而已,闲来无事练个十遍百遍,可是比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叙叙叨叨一整天来的有用!” 周围众修闻言,便皆是跟着笑。 钟越老先生笑了笑,又道:“但愈是简单的法门,便愈是重要,我白厢书院三百学子,有机会进入神宗道统修行的,也不过寥寥之数,倒有大部分,会以此驭物之术,当作此生最重要的手段,且不论修为如何,驭物手段的好坏,便关系到了你们的身家性命……” 众人闻言,目光倒是不约而同,皆看向了那些坐在最后面的一些学子。 将来全凭了驭物之术谋生御敌的人,说的也就是他们这些了。 而钟越老先生说着话,便也来了些兴致,大袖轻轻一挥,却是从不远处,将一块半人高的青岩招了过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讲道岩下方,周围人皆意识到了要做什么,便都起身,让开在了一边,兴致勃勃的等着看好戏,一些打瞌睡的,也都被人推醒,期待的看着。 钟越老先生招来青岩,便道:“尤其是元执亭里这些孩子,别人在书院里修习三年,你们也同样修习三年,不求你们人人可以修成宝身,但这驭物之术,却是不可落下的!” “毕竟将来若去了守夜宫,功夫不到,是会丢性命的……” 说着,目光一扫,笑道:“且出来几个,让老夫瞧瞧你们火候如何!” 那一众元执亭的弟子,有的听讲道早已听得如天书一般,只是不敢离开,他们也知道,每次座师讲道,最后往往都会随手考较几位学子,但以前被座师们考较的,都是书院里那几个顶尖的苗子,谁能想到,这一次钟越老先生没有找那些人,居然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一时面面相觑,期期艾艾,谁也不好意思站出来。 “柳吉,申持,袁真,你们几人过来试试!” 见得那群元执亭弟子们缩头乌龟也似,盘坐在讲道台不远处的教习元执便皱起了眉头,他缓缓起身,向着元执亭之中扫了一眼,唤出了几个名字,那几个被叫到了名字的学子只好慢慢站了起来,于众人注视之中来到了前首,于那一方青岩的三丈之外站定了身子。 “诸位先生,弟子献丑了……” 名唤柳吉的年青学子先出手,向着那块青岩,缓缓伸出了手掌,可见得他身上似有迷迷蒙蒙的雾气滋生,正是内息催动的征兆,一股子无形之力,便向那块青岩卷了过去,良久良久,便见那青岩微微颤动,似乎要拔地而起,可是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又不动弹了。 柳吉已耗尽了法力,羞的满面通红,退回人群中去了。 周围有人笑道:“还真是献丑……” 元执教习脸色已甚是不悦,鼻子里哼了一声。 周围人群里,也渐有笑声响起,已经在书院里修习了两年,耗费资源无数,但结果却连这么一块青岩也掌御不得,这传说中的元执亭弟子,还真是如传说中一般不争气啊…… 柳吉试过了之后,又有其他几位学子上前,一一尝试,只见他们内息有的强些,有些弱些,有人往那里一站,满满高手派头,也有人小心翼翼,死死盯着那青岩,倒像是把对方当成了生死大敌一般,可是前后尝试了数次,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将那青岩托到半空之中。 其中最接近的一个,也只是让青岩稍稍离地而已! 周围众修见得这一幕,已是有不少都笑出了声来了,交头结耳十分热闹。 尤其是一些从书院之外赶来听道的,以前他们也看过不少书院学子接受考较,不过看到的都是些出类拔萃的佼佼学子出手,一个比一个天资更高,多令他们惊艳赞叹,深深羡之,可是如今,看到了一群人憋得满脸通红,却拿那块青岩没有办法,倒是感觉颇为新鲜。 在心底,已经对这群书院垫底的学子们未来前途,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这样的废物,别说被神宗道统选走了,怕是连守夜宫都不会要他们。 而在那群元执亭弟子们尝试之时,方寸也在暗暗的打量,只见那青岩一人多高,稳稳当当立在那里,重量应该有百斤左右,看着这些元执亭弟子绞尽脑汁,也动摇不得那青岩半分,他的心里却也对这些书院顶尖学子与垫底学子之间的差距,有了一个大体的判断…… 之前那位孟知雪孟呆子,不见有任何动作,也不见有任何为难,只是轻轻一动心念,便可以将自己的马车,连带着那匹马,还得加上自己,怕是近千斤的重量,轻轻松松从草从里移到大路上,这些元执亭学子却连百斤青岩都动摇不得,其间的高下,几乎天壤之别! “炼气士有强有弱,却没想到,这差距从书院开始,就拉的这么大了……” 正在方寸感慨着时,前首的钟越老先生见着元执亭的诸位弟子,一个个出了大丑,脸色却也有些不悦,轻叹着道:“对你们这些资质差些的弟子,修为进境,书院已经没有对你们多作要求,但这驭物之法,乃是术法根基,以后还是要多多下些苦功夫才行啊……” 那群元执亭弟子,皆臊的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而在前面看着他们的教习元执,脸色也是铁青,冷冷的扫过了他们。 弟子不争气,这做为教习的脸上自然也无光。 钟越老先生有些失望,便要摆摆大袖,挪走青岩,但也就在此时,坐在了一边的孟知雪,忽然侧首,轻轻向他说了什么,那位钟越老先生也是目光微微一亮,抬眼向着人群里看了过来,口中笑道:“我大夏仙师方尺的弟弟,不也来了书院么,不知如今正在哪里呀?” 第三十一章 教的不错(还大佬Lohengrink的加更) “方家的二公子?” 周围众修顿时都来了兴致,纷纷左右转头看着。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方寸都算是书院里的名人,他是方尺胞弟,却又是出了名的浪荡子,而就在方尺殁了,满柳湖城的人都等着看方家笑话时,他忽又展露了天资,闯过书院后山,成为了书院弟子,这份资质之强,已经传遍了柳湖城,人皆称赞他的天资如何过人。 甚至感觉理所当然,毕竟人家身上流的,可是与仙师方尺一样的血。 听得钟越老先生提起了他,众人便也皆生出了些兴趣。 “找我做什么?” 方寸正在后面,倚着树看热闹,忽听钟越老先生唤自己,心里也嘀咕了一声。 目光瞥向孟知雪,只见她也正朝自己看来,心里便有了数,多半是这个女人在捣鬼。 心里不情不愿,但还是穿越人群走了过来,向钟越行礼:“学生方寸,见过座师……” 那位钟越老先生,上下打量了方寸一眼,笑道:“你应该是一个月前入的书院吧?呵呵,你的兄长方尺,乃是老夫此生见过天资最高之人,亦是如今的书院历来驭物之术最佳之人,此前你能闯过后山,可见天资不差,如今可愿试试,能否动摇得了这一方青岩?” 周围众修彼此对望,皆有些稀奇。 有人暗暗想着,他天资再高,也才刚入书院一个月,怕是内息都没养出来吧? 亦有人想,他既是仙师的弟弟,想必在书院之前,便已经开始了修行了,只是不知深浅! 听得这位老先生询问,方寸自己心里也飞快的盘算了一下,目光瞥见了就在不远处,神色冷淡的教习元执,而后又想到了自己在这书院之中打算给人留的印象,很快便已有了决定,再次揖手,向着钟越老先生施了一礼,笑道:“座师有命,弟子怎么着也得试一试!” 听得他说,众人便皆来了精神,远远让开了一块地方。 既然敢尝试,便说明人家是有一定把握的呀…… 方寸也站在了青岩三丈之外,目光看定了那块青岩,然后暗暗运转了内息。 那种感觉,很是奇妙,内息运转之外,便可以感觉到,正在飞快的向外涌出,但又不是单纯的涌出,而是与身周的天地之力震荡,隐隐的,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盘绕在身周。 这是驭物之术,最简单的一步。 方寸自己参研了两三日驭物之法,虽然疑难重重,但这驭物之力还是能唤出来的。 而感觉到了那无形的驭物之力,方寸便以心念引导,向前推去,对此他做的还很不熟练,有种喝醉了酒却想走直线一般的感觉,颇为力不从心,却是足足试了好几回,才终于将那无形之力缠住了青岩,然后便一点点凝聚了力气,慢慢的将自己的驭物之力摧动起来…… 一瞬间,他只觉内息飞快的消耗,简直像是泄了洪的闸口。 可也是在这过程中,他的驭物之力却越来越强,便像是真个化作了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抓着那块青岩,用力向上提了起来,在无数人瞪大了的眼睛里,只见那青岩竟是微微一晃,而后缓缓向空中升起,一点一点,已是慢慢离开了地面,最终离地三尺,稍稍停顿。 “嘭!” 也是在这时,方寸只觉内息耗尽,气力不济,青岩坠地,摔得碎成了两半。 “呼……” 方寸喘允了气,向着钟越老先生道:“弟子掌握的还很生疏,在先生面前露丑了!” 周围众修尽皆愕然,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尤其是那群元执亭的弟子,更是眼神惊讶,在他们心里,本来还当方寸是个晚了他们两年入书院的新人,甚至还没有得到过教习的指点,但在驭物术上,竟是超过了自己这些人? 但旋及想到方寸教训申时明的事,倒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不是他修为精深,高过了申时明,又哪里能够将申时明捶成了那样呢? 而周围众修,也顿时一片闹哄哄的,神色各异,议论纷纷。 有人惊叹:“这方二公子,才入书院一个月吧,便有了这等本事,着实令人惊叹,天资之事,当真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的,大夏仙师天资惊世,仙师的弟弟,与其一母同胞,资质便是比仙师稍有不如,那也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比得过,人家根本就是上苍的宠儿啊……” 更有人觉得:“便是天资高,也高不到这种程度,定是他入书院之前,便有修为在身了!” …… …… “此等天资,实在少见!” 钟越老先生看着方寸,像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叹惜着道:“此前你闯过了书院后山,便有许多人赞你,天资之高,怕是不输乃兄,而今老夫见得你一个月内,便已迈入炼息中境,且根基如此扎实,实在可赞,没有丢了你兄长方尺的脸面啊……”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了出来,方寸能够托起青岩,靠的是法力精纯,而非技巧。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更为可贵! 方寸被夸赞了,也只好装作客气的样子行礼,道:“都是先生教的好!” 这话倒是实打实的,如果不是听了这一天的讲道,解开了一些疑惑,方寸还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一天听到的东西,已经足够让方寸事后揣摩,好好的领悟消化一阵子了。 “呵呵,此言倒是不错!” 钟越老先生却像是会错了意,笑了起来,道:“纵是天资不错,也得有先生尽心教导才会有所精进……”说着转过了头去,向不远处的一人道:“元执,你教导的不错,我书院先生,便该都如你这般尽心尽力,方能不辜负了仙殿陛下愿我们培养仙苗的嘱咐啊……” “额……” 方寸闻言,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而在不远处,被当众称赞的元执教习,更是僵在了那里。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是该行礼道谢,还是该拂袖就走…… “哈哈哈哈……” 其他人可不管他的尴尬,先是有人偷笑,旋及忍不住,已是响起了一片笑声来。 而在这笑声里,元执教习更是满面羞红,恨恨的看向了每个在笑的人。 …… …… “这是……都在笑什么?” 见到周围人皆看着元执在那里笑,钟越老先生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这也没讲什么笑话呀,怎么就都给逗乐了呢,尤其是元执满面通红,无地自容的模样,更让他诧异了起来,明明自己是在这夸你呢,怎么看他这样子,倒像是被自己当众抽了几个嘴巴似的难堪。 一边的孟知雪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笑意,见钟越老先生不解,便悄悄的伸头,给他解释了几句,钟越老先生听着,脸色却是渐渐的变得难看了,望着元执,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真的?”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方寸,脸色颇为沉凝。 方寸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是在这时候,才明白了当时孟知雪让自己一定要来听座师讲道之事的原因,想必她之前询问申时明与自己的梁子同时,便也了解到了自己被教习逐出来的事,只是没想到她面子这么大,居然真的可以引来座师关注自己的这件事…… 周围顿时有无数目光都看在了他的脸上,就连元执,也正冷冰冰的看着他,看着这个让自己受到了异样难堪的方寸,不过他明显也不在乎,脸上始终挂着些冷淡疏漠的意味。 方寸抬头看向了孟知雪,便正好看到孟知雪看着自己。 从那目光里,似乎能够感觉到她鼓励自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出来。 迎着那无数的目光,方寸心里很明白,或许原本元执将自己逐出学亭的事情,并不算是一件大事,甚至说是教习的自由也不为过,若在平时说出了这件事,怕是座师都不会多说些什么,只是最多会给方寸再找一方学亭,而如今,却是在书院众学子,甚至是柳湖城的一些炼气士面前,此事毕竟是不好听的,若是说出了这件事,元执怕是也会挨一番训斥…… 只是…… ……让他挨顿训斥,就够了么? …… …… 方寸眼底,闪过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微微直起腰身,转头,看了旁边的元执教习一眼,正好看到元执正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于是他微露了几分不自然的神色,转头向着钟越老先生道:“没有!” 第三十二章 严重后果 “哗……” 方寸一句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周围众学子与教习,顿时皆眼神诧异的向方寸看了过来。 就连元执,也没想到方寸会这么回答,神色顿时显得有些疑惑。 而方寸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不敢再去看元执一般,慢慢的开口道:“座师明鉴,弟子……是弟子自己偷懒,没有来书院,无关元执教习的事情,要怪……还是怪我……” “嗯?” 周围众学子,顿时哗然。 心想这是怎么搞的,方二公子倒是会去为元执圆谎了? 难道是因为怕事后遭元执的报复? 虽然情有可原,但你身为方尺仙师的弟弟,这么做也忒没有骨气了吧? 场间众人里,只有钟越老先生听得了方寸的回答,虽然也微微有些意外,但一张脸却莫名变得更冷了,方寸就在他的面前,元执就在他的身边,他自然看到了刚才方寸微微转头看向了元执的动作,也看到了元执刚才是想吃人一般看着方寸,威胁方寸的眼神…… 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隐有不满之色。 “柳吉,你来说!” 这位钟越老座师忽然看向了刚刚试过了驭物之法,还没有回去的一位元执亭弟子,冷声道:“学子方寸究竟有没有在元执亭里听过讲义,是他自己不来,还是教习逐他出去?” “我……” 柳吉吓得浑身一哆嗦,心想真是祸从天降。 面对老座师的询问,他亦不敢不答,下意识里偷眼看了元执一眼,便见元执教习正冷冷的向自己看了过来,想起元执平素里的威严,心肝便不由得一颤,再想到连方寸这个当事人,都因为畏惧元执,不敢说出真相来,自己这么个外人,又哪里敢因此触怒元执教习? 于是他也只好颤着声音道:“是……是他自己没来……” “这这这……” 周围众学子甚至是教习,都已听得无奈苦笑。 方寸被元执逐出了学亭的事,已几乎人尽皆知,可谁想到,如今被老座师问了起来,却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元执亭里的学生,都不敢实言相告,难道这件事,就这么抹过去了不成? 就连元执,这时候也明显有些诧异,已做好挨训准备的他,倒是微松了口气。 目光不易察觉的瞥了方寸一眼,眼底深处,微生了些不屑。 看样子,这个方二,与他那位耿直讨厌的兄长当真不一样,胆小怕事,毫无骨气,倒是主动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若是换了那位方尺来,呵,便是院主在,他也不会改口…… 只是这时的元执,显然没有留意到方寸眼底的一抹笑意。 更没留意到,这时候的钟越老座师,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怒意升腾。 他森然开口:“元执教习,你好大的威风呐……” “嗯?” 本来见到方寸与柳吉,两个人都帮着元执圆了谎,以为这件事就要大小化小,小事化无的抹过去的书院众学子与柳湖城炼气士,忽然听出了钟越老先生话语间有异,皆吃了一惊。 任谁都听出了这位老先生,如今是真的有些生气,与那种为了圆书院的脸面,故意在人前表露出一副禀公论事的态度不同,这时候老先生的质问里,已真正有了不满之意…… 就连目光刚从方寸身上收了回来,眼底的那抹冷嘲尚未退去的元执,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钟越老座师,迎着那极为冷怒的眼神,便更是一僵,忙行礼道:“弟子不敢……” 教习也大部分都得过座师指点,因此要行弟子之礼。 “莫要自称弟子,老夫没你这样的弟子……” 钟越老先生冷声道:“我只问你,你是否因一己之恶,便将方寸逐了出去?” 元执身子微僵,沉默半晌,道:“是!” 学子可以说谎,但他身为教习,被正面问道时,却不敢撒谎。 且说出这话来时,他还是理直气壮的模样,因为在他心里,本来也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从一开始他便对方寸说过,若有不满,可以去找院主,既然都不担心院主知道,那么自然就更不会怕这位老座师知道了,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连院主与座师们,都可以收亲传,公然侧重偏向,那自己为何不能拒绝教自己不喜欢的? 可是这时候的钟越老先生,脸上却已蒙上了一层从未出现过的怒火。 “胡闹!” 他忽然向着元执劈头盖脸的喝骂:“你既身为书院教习,便担着为我大夏培养炼气仙苗的职责,什么时候可以私自把学子逐出来了?若是这个你不喜欢,便不教,那个不喜欢,也不教,干脆就将学子们全逐出去好了,还要你这么个教习做什么?还要书院做什么?”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倒是将周围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时间,无论是学子还是柳湖城里来的炼气士们,皆将目光看到了元执的脸上。 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座师训斥,又能感觉到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已向自己看了过来,元执教习也已经面红如血,额头青筋都浮现了出来,手掌紧紧握起了拳头,心里或许有着无穷怒火,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只能强忍着,好一会才道:“是,座师,我知错了!” 说着这话时,隐隐抬头,瞥了方寸一眼。 方寸能够感受到他目光里充满了恨意,只是装作看不见。 “收起你的威风吧!” 而钟越老座师却是将他看向方寸的眼神尽收眼底,更是触怒了心底的怒意,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沉声喝道:“自己做下了错事,倒还要威胁学子不得说出来,这天底下,哪里有你这等孤乖霸道的教习在,当着老夫的面,你还敢再去威胁这两个书院学子不成?” 元执吃了一惊,心想我何曾威胁过? 只是心里固然这么想着,嘴上也不敢辩驳,只是急急道:“弟子不敢!” 钟越老先生喝道:“让你教导元执亭的学子,也是书院对你信任,结果你自己看看,教导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个连最基本的驭物之术都修不好,平时你都在教他们什么?” “教不好,或许是你不够用心,但居然将学子逐出来,这便是毫无教习之德!” 元执心里已是恨不能要杀人,但也只能强忍着:“我回去一定改过!” “先不用回去了!” 那位钟越老座师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这样子,书院又怎么放心将学子交给你,且先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院主那里我会去说的,待你改过之后,再回去执掌学亭吧!” 元执整个人都懵了一下,愕然抬头看向了钟越。 而钟越老先生则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身周似有气机激荡,给人如山般的压力。 “……是!” 元执实在不敢反驳这位大座师,终究还是只能答应了下来。 怎么搞得呢…… 只是逐了一位弟子出学亭,怎么后果这般严重? 事已至此,他也终于无颜再呆在这里,身体僵硬的向着钟越老先生行了一礼之后,便垂着头,转身向外走去,能够感觉到周围皆是看着自己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这些目光之中都满是嘲讽,这种尴尬又无地自容的景象,甚至使得他脑袋都有些空,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了书院的笑柄了吗? 不,这些人若将事情拿到柳湖城去传扬,自己岂不是成了整个柳湖城的笑柄了? 明明自己没做什么,后果怎么……这般严重? 第三十三章 这个呆子 方寸心间一动,知道钟越老先生这是想随手给自己安排一个新的去处。 若可以去蓝霜先生那里修行,倒是求之不得。 而在这时,迎着钟越老先生的目光,蓝霜先生也似乎轻轻点头。 此前他们便已说过,方寸曾经得到过他的指点,既然如今元执亭呆不得,那么便让方寸进入蓝霜亭,去随着蓝霜先生修习,自然也是一件顺水推舟的事情,更显得皆大欢喜…… “蓝霜教习,你可愿意,为我大夏,再育一位良才?” “呵呵,得贤才而教之,求之不得……” 随着两人一番对话,方寸的一颗心,便要落了回来。 而周围众学子听得,也皆向方寸投来了又羡又艳的目光,更有人准备叫一声好。 只不过,也在此时,忽有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此事不妥!” 众人皆是一怔,包括了钟越老先生、蓝霜教习,方寸等人在内,皆看了过去,却见说话的,却是坐在了蓝霜先生身边的一位老妪,她披着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模样,只能感觉到两束冷淡的目光投了过来,冷声道:“蓝霜先生是替咱们白厢书院,培养能修宝身,筑道基,入郡宗学子的教习,整个白厢书院,甚至整个柳湖城,谁不想进入蓝霜先生门下修习?” 闻言,钟越老先生都不由凝眉,道:“灵秀教习的意思是……” 那名唤“灵秀”的老妪冷笑了一声,道:“蓝霜亭不比其他地方,想要进去,无论是修为,还是学识,都是上上之选,甚至是院主亲自批了,才可以进去,倘若随随便便,就让仙师方尺的弟弟进入了蓝霜亭,那书院还有什么规矩可言,诸书院学子,又有谁会服气?” “尤其他还是仙师方尺的弟弟,就更容易让别人说闲话了……” 众人闻言,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这老妪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上,蓝霜亭里修习的,确实都是书院的上上仙苗,无一庸俗,所有学子都想跟着他修习,但他又怎么能教得了这许多,若是他直接收了方寸为亲传,那或许便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可是亲传不是这么轻易收的,蓝霜先生,似乎也无此意…… 这话倒是说的,蓝霜先生除了收其为亲传,再无别的办法了…… 眼见得场间气氛,因着这老妪的一句话,变得有些沉凝了起来,人人皆皱了眉头。 就连方寸,目光也微眯了一下,看了那老妪一眼。 场间寂寂,倒是一时无人打破。 就连方寸,在这时候心里也不由微凝,他也知道,在书院之中,改换学亭,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情,除非是因为自身天资展露,被教们或座师们看上,亲自开口调整,自己想要去换,却十分的麻烦,而偏偏,自己入书院较晚,如今也只一年,便已三年期满,等到自己以一种合理的方法展露头角,便已经晚了,况且就算是展露了头角,书院先生也不见得会主动帮自己更换。 若再换一个不合适的,想必更为麻烦。 这也是他过了这么久,都一直没有再去授业亭的原因,便是因为元执一事,引起了警惕,要好好看看,而如今,倒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一个顺理成章进入蓝霜先生学亭的机会,倘若在这时候被拒绝了,余下的一年时间里,自己还真不见得能再找到机会…… 正思虑间,倒是一直坐在了钟越老先生身边的孟知雪,微一沉吟,忽然轻轻开口道:“灵秀先生说的,自是有理,便是仙师方尺的弟弟,也不能随便坏了咱们书院的规矩,只不过,咱们书院,想要进入上上学亭修习,除了修为、学识皆上上之选外,还有一个办法……” “荡妖驱邪,立些功德,亦可被书院重点培养……” “倘若方二公子荡妖驱魔,有了根底,再入蓝霜亭,想必便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了吧?” “……” “……” 周围众人听着孟知雪的话,皆不由得微微一怔。 就连钟越老先生,也不由得微微凝神,像是在认真的思索。 “荡妖驱魔?” 而方寸也同样抬起了头来,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 “呵呵……” 那位灵秀先生,沉默了一会,才忽然呵呵一笑,道:“你这位小南山盟主,说的倒是不错,若是这方家的老二能像他哥哥那般,小小年纪,便在咱们白厢书院,在柳湖城,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造出那么大的名声,那还有谁敢拦着他,不让他受到书院的重点培养?” 虽然声音在笑,但人人都听出了她的话里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像是有些讥嘲。 而因得这话,众人也不由得有些沉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当着众学子的面,也当着柳湖城里这么多前来旁听讲道的炼气士的面,钟越老先生自不能不表态,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点头,道:“此事倒也不差,方寸,你觉得如何?” 见着这么多的目光向自己看了过来,方寸微一沉吟,也只好道:“理应如此!” 如今惟一能直接让自己进入蓝霜亭的方法,便是蓝霜先生开口,收自己为亲传弟子,可是方寸也明白自己如今身份的尴尬,没有道理非得让蓝霜先生为难,逼人家这么做。 “呵呵,既如此,那便定了吧!” 钟越老先生笑了笑,道:“说不定我白厢书院,又会出一位小仙师呢……” 其他人皆陪着笑。 只是心里暗想,再出一位小仙师,不见得是好事啊…… 而在此时,眼见得已经夕阳西斜,这一番讲道,也可以散去了,场间众学子并柳湖城里过来旁听的炼气士们,皆起身向钟越先生行礼,谢他的传道授业之恩,而后,目送着钟越老座师离开之后,这才缓缓的起身离去,期间倒是有不少目光向方寸看了过来,啧啧称奇。 而在众人都散去之时,方寸也正抬头,向孟知雪看了过去。 她正跟在蓝霜先生身边离开,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轻轻向着方寸点了点头。 这个呆子…… 方寸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 第三十四章 时间紧,任务不算重 到了晚上,方府好好的热闹了一下。 方二公子在书院里得到座师夸赞,并且展露不凡,以驭物之术托动百斤巨石的消息,早就借着那些在书院旁听人之口,传到了柳湖城里来,方老爷子与方太太都欣喜不已,方太太亲自下厨,指挥丫鬟蒸了一笼鲜肉包子,煮了一蛊灵芝煨雪参汤,又整治了几个小菜。 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过厨的方老爷子,都系上了围裙,亲自给方寸油泼了一尾鲜鱼。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方老爷子还开了一坛子窖藏三百年的玉露酿。 一闻那酒香气,方寸便知道方老爷子是下了血本的,这玉露酿乃是柳湖特色,只在柳湖城城东的一座古井里面打出来的井水,才能酿得出这等好酒,时间封的愈久,味道愈是香馥,以前方尺在时,还每年都有人送来给方老爷子孝敬,以后估计没人送了,越喝越少的。 家宴小席上,方老爷子亲手给方寸倒了一杯,不停笑呵呵的夸着:“我可是让老黄打听清楚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夸咱家寸儿呢,嘿,瞧那梁家的老二,城西周家的老七,黄柳芽儿巷角的凌先生家的姑娘,那可都是早两年就进了书院的,以前他们没少自夸呢,结果呢,原来只是书院最不争气的一批,咱们家的寸儿,才刚进去一个月,就学的比他们好……” 方夫人不停给方寸挟着菜,眼眶儿又有点红,又伤感又骄傲的道:“咱家寸儿也是随我的,当然比那些人家的孩子强,也不看看那几个棒槌,咱家寸儿长的就比他们周正!” 方老爷子闷闷的挟了筷鸡脖子吃,心想这个出息了,就又随你了…… 不过老大去世之后,夫人一直心情不好,就不跟她抢了吧? 连哄带劝,把方寸填了个半饱,方老爷子尺疑着问道:“寸儿啊,我今儿个听人讲,你入了书院这一个多月,就一直没有教习来教你呀?这个事,你之前咋不跟我们说呢……” 方夫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关心的看着方寸。 看着他们两个的神色,方寸明白了他们的关切,今日自己算是在书院众人面前大大的露了个脸,也坐实了自己的天才之名,这本是好事,也是自己最初计划里的一部分,可是,就在满城的人都在议论自己如何如何风光的时候,方老爷子与方夫人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自己风光的消息传开了,但第一天便被教习逐了出来的事情也传开了。 别人关心自己如何风光,这老两口,却显然是关心自己有没有在书院里受了委曲。 “就书院里学的那点破东西,哪还需要别人教?” 懒洋洋的笑了笑,方寸扔了筷子,笑道:“不过我也没说聪明到完全自学便懂,还是有老师教的,书院里有个名唤蓝霜先生的,他想收我作亲传,一直在暗中教我,而那元执教习,一身本事没有多少,性子又傲,我那是故意躲开他的,有好教习,为何要挑一个差的?” “噢噢……” 方老爷子神色放松了下来,闷一口气,笑道:“还是我家寸儿聪明!” 方夫人道:“毕竟是教习,就算不好,可也莫得罪了他……” 瞧着两人像是信了的样子,方寸便也随口答应着,一家的人,便心照不宣的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做孩子的,总是最擅长欺骗老的,老的,也最擅长不去拆穿他们的话。 …… …… 饭罢回了卧房,方寸照例转化了一百功德为先天之气,就当自己修炼过了。 然后他便拿起了《术经》,慢慢的参读着。 今日听了钟越老先生的讲道,也使得他在《术经》之中,许多疑难迎刃而解,正是好好揣摩驭物之道,提升实力的时候,而这一点,他也有着比别人更得天独厚的条件,别人晚上的盘息吐纳,便要花去极大的精力,自己却是不用,完全可以将时间用在修法之上。 “书院学子,修习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要熟读七经,要掌握驭物之术与摄魂之术两大根基法门,有些甚至还要在七经里面的某一经里深入研习,还要提升自己的修为,有些甚至在书院这三年里,便可以修行到宝身境,如此算起来,需要学习的东西,当真不少!” “而我如今,只有一年时间!” “或许其他人想起来,都以为我虽是今年入了书院,但在下一个三年里,还可以继续留在书院,时间多旁人多了一年,但实际上,这一次书院学子下山之时,书院不见得会留我,时间过去愈久,兄长的影响力便越低,书院不见得希望继续把着我这么个烫手山芋!” “所以我只有在一年时间里,便将其他人三年才能掌握的东西学好!” 心里暗自想着,神色倒是轻松了些。 这方世界的炼气士,出路有很多,便如书院学子,在这三年里,大家皆是同窗,可是三年期满下山,便会各奔东西,有的入了夜宫,有的入了城守麾下,有的就此成为了散修,可是这些,皆非正途,想在这条路上好好的走下去,便只有进入更高一阶的郡宗之中。 而郡宗从书院择徒,却是极为严苛的。 既看天赋,又看根基,甚至看名望,家世,惟有各方面皆突出的,才能成为郡宗弟子。 这样的人极少,书院三百学子,或许也只有寥寥十几人才有此殊荣。 这也就导致,自己这一年里,不仅要学会别人三年才学到的东西,还要学得比其他人都好,纵然天道功德谱赋予了自己远超常人的天资,但说起来,也不是一份简单的任务。 而因此,这教习之事,便尤为重要了。 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孟知雪确实帮了自己很大的忙! 只不过,方寸潜意识里,便想离得这个女人远些,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 …… 一夜过去,方寸洗梳干净,穿上学袍,让小青柳背了书匣,再次往书院里来。 “公子,如今你与之前不同了,可要往哪里去呢?” 小青柳驾着马车,摇头晃脑的感慨道。 方寸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如今倒还真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的自己,被教习逐了出来,属于浪荡无依的身份,爱逛哪去逛哪去,可如今,元执教习受罚了,自己本想入蓝霜先生的学亭,又被那黑斗篷的老妪搅黄,暂时去不得。 那么,自己便只有先回元执亭,找机会立下些功劳,再名正言顺去蓝霜亭! “之前被逐了出来,如今再回去,倒也有意思……” 如此想着,方寸反而来了兴致,便让小青柳把马赶得快些。 到得书院,他便背着书匣,径直往元执亭走去,当然,如今元执受罚,不得允许,不得返回书院,这一座学亭,暂时也无法再唤得元执亭了,以后要叫什么,还得另外讲着…… 来到了学亭门口,方寸稍稍驻足,走了进去。 学亭里面,本来是嗡嗡一片,所有学子,皆是低声议论着,似是十分焦迫,一见到方寸进来,却是立时闭上了嘴,眼神十分古怪的向他看了过来,之前方寸被元执教习逐了出去时,大家还都看热闹来着,寻思你名声再大,天份再高,又能如何,没有教习教你呀…… 但谁能想到这人本事这么大,这才一个来月过去,他就搞得所有人都没有教习了? 尤其是,此前钟越老先生讲道之时,整个元执亭里,都无人动得了那块青岩,偏偏人家这个一天没在学亭里呆过的,出了风头,岂不是说他现在修为比元执亭里所有人都高? 方寸微笑着向学亭里的同窗们看了过去,似乎在说:“大家又见面了……” 学亭里的学子们都将头低了下来:“就跟谁想见你似的……” 方寸回了当初自己挑选的位置,放下了书匣,向着一边的某位老实巴交同窗看了过去。 “申世兄……” 那位老实巴交的同窗明显哆嗦了一下,眉毛都垂了下来:“方师兄有何指教?” 见着他的模样,方寸也不由苦笑了一声,道:“没啥,就打声招呼……” 老实巴交的申时明心里想着,打招呼就打招啦,你吓唬我干啥? “如今元执亭里已经没有了教习,现在倒要学些什么?” 方寸坐下了之后,微一沉吟,便将《术经》取了出来,究竟还是知道什么为重的,没必要过多的逗弄这些元执亭里的学子们,自己还是该以修行为重,毕竟想在一年时间里,便达成自己此前预设的修行目标,时间还是挺紧的,每一天的功夫,都不可以随便浪费…… 然后也就在他正想着时,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方寸微怔,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老妪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学亭门口,冷幽幽的看向了学亭之中,声音嘶哑的开口:“元执受罚,你们的课业却不可落下,钟越先生有命,让我暂来指点你们……” 第三十五章 巫蛊之道 “啥?” 整个元执亭里的学子们都怔住了,呆呆的看着那位缓步走了进来的黑袍老妪,一时间,竟有不少人面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本以为经得了昨天那一闹,连个教习都没有了,谁成想,居然因祸得福,没了元执这么一位年青的教习,倒来了一位修为更高的教习指点课业? 这位老妪,可是书院颇有名望的灵秀教习啊…… 书院十几位教习里面,也是排名甚高的…… “她居然会来……” 而方寸心里则是莫名的一沉,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昨日,正是这个老妪一句话,阻止了自己进入蓝霜亭的机会,如今居然又遇着了…… …… …… “你们如今只剩了一年时间了!” 那位黑袍老妪入得亭子里来,端坐在了讲案之前,迎着众学子或惊喜,或敬畏的眼神,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斗篷下的枯瘦面颊轻轻抬起,目光缓缓缓过了亭间,顿时一片安静。 她单瞧外表,一身苍老气息,似乎八九十岁,但是仔细看模样,面上却没有多少皱纹,又不显得那般老,只是披着黑色的斗篷,身上有些诡异气息,却让人看着心里便不舒服,待到目光扫过了亭间的每一位学子,才嘶哑着声音开口:“昨日,你们在座师讲道之时,丢了大丑,是否就真个以为,在书院里的这三年,磨磨蹭蹭,也就被你们这么混过去了?” 周围众学子闻言,脸色多多少少,都有些愧色,低下了头来,不敢直视她目光。 “实在是幼稚,你们根本不晓得自己如今在耽误些什么……” 那位灵秀先生,接着开口,声音浑浊嘶哑,带了些冷嘲之意:“炼气士大道,便是步步高升,层层突破,我实言告诉你们,就凭你们这些人的资质,其实是没有资格进入书院的,当初你们是借了谁的力也好,花了多少银子也好,能够进入书院,便是你们的造化……” “只可惜,你们似乎并不了解这造化有多大……” “呵呵,别人看来,你们入了书院,便已是天之骄子,身份不同了,其实算个什么?” “书院之上,还有郡宗,郡宗之上,还有神宫,神宫之上,还有仙殿!” “只有一步一步,入郡宗,进神宫,再进入了仙殿,才算走完了大道,有了些许资格!” “……” “……” 她说着话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了方寸,缓声道:“只不过,能够走完这条大道的人,无一不是当世奇才,便如柳湖方家的大公子,小仙师方尺,他便是先入了都偃郡的九仙宗,又选入了神江郡天月宫,最后又入了七王仙殿,这样的人,才真算是有了成就!” 有不少目光,都偷眼向着方寸看了过来。 对于这位灵秀教习的话,倒是都觉得无所谓,仙师方尺的成就,自然是自己比不上的。 若是人人都能走出仙师方尺一样的路子,那柳湖方尺之名就不会名满天下了。 “当然了……” 那老妪说着,微微一顿,却又面露讥讽之色,冷笑道:“这条路,与你们是注定无缘的,整个书院三百学子,里面或许也只有寥寥十数人,有资格进入郡宗而已,书院学子的三条出路,对于你们而言,早就掐死了一条,你们能做的,便只有想办法选择另外两条而已……” “所以,人家去参研的修为,修炼的宝身,你们便不必惦记了,一点机会也没有,所以倒不如多在术法之道上下些苦功,或能修出些许火候,将来或许也可以留在城中……” “退一步讲,便是去了永夜荒原,多点实实在在的本事,也算多点保命的本领!” “……” “……” 听着她的话,众学子皆已是脸色尴尬至极,却谁也没有说话。 “这个……倒是个从实际出发的教习……” 方寸听着,心间略有些愕然,倒是不得不叹惜了一声。 书院学子,三年期满之后,大略上讲,便只有三种出身: 其一,便是被各郡之间的宗门看上,收入门去,继续修习更高深的法门。 其二,便是进入各方朝堂,充作捕役,将守,炼器,医官,谋士等等。 其三,便是被守夜宫收去,探索永夜荒原。 而第三个选择,也是大部分天资不突出,又没身家背景的学子们最终的归宿。 当然了,在这三种之外,其实也有第四种,便是那等既没有被宗门看上,又没有资格进入朝堂诸部,更不愿意去永夜荒原找死的,一般都会豁出了一切,直接潜逃,成为散修,只是这样一来,这个人的下半辈子,就很难能够见光了,炼气士的身份,也会被剥夺。 甚至,有可能会被通缉。 如今这位老妪说的,倒确实是些大实话,也是实实在在用着得的。 “所以,老身来了,不教你们如何修为,而教你们实实在的一些保命本领!” 这位灵秀先生,一番道理讲了下来,这才微一停顿,目光漠然的看向亭间众学子,忽然声音微提,道:“昨日你们也皆去听了钟越老先生讲的驭物之术,是否觉得很了不起?” 众学子闻言,皆连连点头。 就连方寸心里,也颇为期待,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那位老先生的本领。 正想着时,他忽然心间微动,低头看去,便见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爬过来了一只米粒大小的蓝色甲虫,极不起眼,也不知从哪里爬过来的,书院里面多山林草木,虫子自然也不少,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见虫子爬到了脚边,便下意识的一脚踩瘪,继续听着。 然后也在这时,灵秀先生看着纷纷点头回应自己的学子,却是冷冷笑了一声。 “你们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她忽然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眼睑垂了下来。 众学子不解,一个个下意识的抬手向自己的脖子上摸了过去,忽然间,整个亭子里面响起了一阵骚乱,案几倒塌碰撞之声响起了一遍,甚至还有人吓的叫出了声,东倒西歪之间,向着彼此看去,便看到每个人的脖颈之上,不知何时都爬上去了小虫子,有的还两三个。 冷不丁之下,便是都乃是炼气学子,也吓的不轻。 “哼!” 灵秀先生冷哼一声,压得亭内安静了下来,然后她脸上,像是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冷笑道:“钟越先生的本命经,乃是术经,他的驭物之法自然厉害,只不过,驭物之法修得再好,要杀你们时,却也会被你们看见,但我灵经高手想要你们的命,你们都不知怎么死的!” 说着话时,已经从身后的黑色斗篷里,取出了一个蓝色的葫芦,拔开塞子。 同时手掌轻轻一招,便见每一个学子脖子上的蓝色甲虫,都展翅飞了起来,在这学亭的半空里,看起来倒像是一层淡蓝色的薄薄雾气,慢慢涌到她面前,飞入那葫芦里去了。 方寸全未想到这一幕,脸色有些尴尬。 悄悄的伸出脚去,将那只被踩瘪了的小虫踢到了邻座申时明的脚边。 好在虫子太多,这位教习也没有发现,待到虫子皆飞回了葫芦里,便重又将塞子盖上,收回了斗篷底下,然后冷声讲解:“老身的本命经,便是灵经,修习参衍的,便是灵经里面的御灵之术,天地万物,皆有灵,那天地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这是何等样的本领?” “你驭物之术修炼的再强,一人可敌百万师么?” “摄神之法修炼的再好,能够惑得了一国之人么?” “惟我灵经一道,化天地万灵之力为己用,大了说,修炼至深处,可以御百虫为兵,万兽为将,一人便是一支大军,可覆敌国。往小了说,日后你们降服精怪妖魔为己用,也能让自己比旁人更多几分自保之力,而这,便是老身要讲给你们听的,灵经之中,巫虫一法!” “……” “……” 众学子皆仔细听着,谁也不敢大意,以免一个虫子不留神就钻进了自己衣裳里来。 而那位灵秀先生,也是刚刚讲到此处,便慢慢起身,来到了方寸身边。 “老身这巫蛊之法,你觉得如何?” 她居高临下,面上也不见什么笑容,平静的询问方寸。 方寸急忙回答:“高深莫测,叹为观止!” 黑袍老妪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淡淡道:“如今,老身虽只是暂时过来授业几日,但也不会疏惫,一样会好好教导你们,你且如实教来,这《灵经》,可能背得下来?” 方寸微怔,老实回答:“背不下来……” 他入书院才不过月余,一直在提升修为,参研《术经》,《灵经》只是读过而已。 “对于书院弟子而言,《七经》皆需倒背如流!” 老妪看了方寸一眼,冷声道:“你入学太迟,七经之道,你已落下了太多,如今我讲的,你怕是听也不懂,所以需恶补功课,这七经之一的灵经,便是天下巫蛊、御兽乃至伏妖炼魔等等法门的总纲,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先将《灵经》完全背下来,明日来时,我会考你!” 交待罢了,她便回身走回案前,开始讲授巫蛊之法。 倒是座前只留了方寸一个,望着那足有一指厚的灵经,整个人微微发呆。 “这洋洋洒洒几万言,你让我一天之内就背下来?” 第三十六章 真有天才 这一日,便算是方寸在书院学亭之中上的第一堂课了。 只是他啥也没干! 上面的老妪,在向亭间学子讲述着她最引以为傲的巫蛊之道,只可惜那些乱七八糟的“蓝莹甲”、“行尸虫”、“六欲蛊”什么什么的东西太过深奥,他听也听不懂,再加上了这位教习特许,因此他便只是坐在了众学子中间,然后抱了那一部《灵经》,一点一点的看着。 《灵经》作为世间流传的《七经》之一,方寸早就在读书识字的时候通读过一遍了,知道里面讲的乃是天地万物的真灵之理,只是以前读过归读过,对里面的诸般道理,却没有吃得太透,甚至将这整部《灵经》完全的通读甚至背诵下来,那就更是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了…… 便是在前世,成绩再好的学生,有把语文课本全背下来的吗? 一晃已是三个时辰过去,到了下学的时候。 白厢书院,毕竟与上一世不同,没有一节两节的课业之说,通常学子在书院里,只是呆上三个时辰,听授教习授业,而且这个三个时辰,教习也不是都在传授,往往只是讲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便任由学子自修,若是遇到了疑难,再来向教习们请教便是了。 真赶上教习有事,连假都不必请,随便消失个三五天半个月,也正常。 那位黑袍老妪,讲罢了这些蛊虫之道,便飘然而走,只留下了一学亭的懵逼,这些元执亭的学子,就连修为都还差得极远,冷不丁听了《灵经》里面的高明之法,哪能搞得明白? 回到了方宅之后,方寸吃罢了晚饭,便又照例回房修行。 依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习惯,如今便该转化了一百功德之后,便去修炼驭物之法,而驭物之法,属于《术经》范畴,一者要多学多练,二者要参悟《术经》之义,可是想到了那位黑袍老妪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便不由得有些头疼,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取出了《灵经》! 在学亭里,他已将《灵经》又通读了几遍,算是比较熟悉了。 “一天时间背诵整部《灵经》的话,那起码也得一个时辰,便背诵下来三分之一!” 方寸微一琢磨,便在这《灵经》三分之一处,折了一个角。 然后他开始认真的逐字背诵。 点上了时香,方寸背诵的无比认真,待到半个时辰之后,方寸便已明白。 背不下来! 别说一天,方寸觉得三天时间,能圄囫背下来就不错。 他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那种可以一夜之间,便将整部《灵经》都背下来的天才,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己虽然也挺聪明,但比起那样的天才,还缺了一点变态…… 自己这是正常的聪明水准,那些人,不正常! 正愁思之际,忽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哗啦”一声,支付宝又到账了。 “斩盗人精气狐妖!” “赐功德之念一千八百!” 望着眼前浮现了出来的天道功德谱,方寸微微一怔,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秦老板动手了?” 此前他便已让小青柳给城外野茶寮里的秦老板递了个活,倒是没想偏巧这时候就做了狐妖被斩,冥冥之中自己便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于是天道功德谱便也赐了自己功德。 “秦老板果然是秦老板,不论对方是谁,出手就没有过活口……” “惟一的问题,就是出手的价格贵了点……” “城西的老刀子帮,砍一个人才只要十两银子,熟客还能打折呢……” 方寸心里暗想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这件事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而再看天道功德谱,原本自己的功德已只剩了一千五,如今加上了这一千八,便已有了三千三百之数,若是依着自己每日消耗一百功德的速度来修炼的话,这已经足够自己修炼一个多月的了。 可关键是,如今的自己最愁的不是修行,而是另一个难关啊…… 方寸略略一看这功德,便撂在一边不想,仍是皱眉想着这背诵《灵经》之事。 但也就在此时,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些古怪的感觉。 “哗……” 这是流水的声音。 也是随着这声音响起,方寸忽然感觉,自己眼前的这部灵经,已然变得异常熟悉,他忙翻了开来,逐字看去,便见眼前的灵经,居然已变得异常熟悉,每一字每一句,皆是深深烙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他翻得几翻,便忽然将灵经阖了起来,然后在心间暗暗回思。 果不然,此时心念一动,便觉得灵经所有的内容,皆已浮现在自己脑海,滚瓜烂熟。 这本是异常晦涩艰难的灵经,如今居然已经记得分毫不差,不说从头到尾的背诵了,甚至是随便找一个开头,都可以顺着背下去,再夸张一点,自己居然像是可以倒背如流。 “这是……” 方寸明白出现了什么事,忙以心念,唤出了天道功德谱。 定睛看去时,忍不住心间微颤。 只见那三千三百功德,如今已然少了三千,只余三百! …… …… “原来功德还有这种妙用……” 之前的方寸,只知道功德可以用来转化先天之气,却没想到,当自己功德足够,而且心念清晰之时,居然还可以通过消耗功德的方法,将整篇经义,完全烙印在自己识海…… 这倒真是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这天道功德谱没个说明书呢…… 惟一的问题便是:“这消耗也未免太多了吧?” 三千功德! 那可是足以让自己修炼一个月的用度…… 那可是接近两只狐妖性命换来的功德,结果只是让自己记住了这么一番经义? 方寸的脸色微微有些古怪。 隐隐的想到,功德之数消耗的这么多,难道是因为这是违反常理之事? 一时间,自己倒也难以想得明白,只是觉得,这功德妙用,或许远比自己想象中多。 …… …… 翌日到得了书院,那灵秀教习果然便依时来到了方寸的案前。 她亦不多说话,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寸,指节轻轻叩了叩书案,道:“如何了?” 学亭之中,众学子本来就在等着看方寸出糗,如今顿时有了些微的骚动,虽然皆装作眼睛只看着身前书案的模样,但余光却都已飞到了方寸的身边,也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暗暗的想着:“得罪了书院里最可怕的灵秀先生,这位传说中的天才方寸,日子也不会好过……” 方寸叹了口气,恭敬起身,道:“只用一天便背下整部《灵经》,着实为难……” 那教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若背不下来……” 听着她说话似有些冷怒,学亭众学子们的表情,也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方寸忙道:“但学生下了番苦功夫,总算勉强做到了!” “嗯?” 那脸色刚沉下来的老妪猛然向方寸看了过来,阴冷神色里,微露古怪。 而学亭里面的学子,也皆变得有些愕然,满面难以置信。 那老妪冷冷看了方寸一眼,才道:“既然背下来了,那便背来听听吧!” 方寸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微一沉吟之后,缓缓念来:“天地万物生而有阴阳,阴阳交汇而生万物之灵,灵者,上苍之赐,一念系之于神魂,感知于万物,生生变化……” 《灵经》已然烙印于他脑海之中,背诵出来,自然不难,只是方寸也不想表现的太过惊世骇俗,因此背诵之时,并未表现的太熟,偶尔,还稍微放慢了一点儿语速,像是正在苦苦回忆一般,但每每当人以为他要卡住时,却又很快想起,不磕不绊,娓娓念了出来。 周围众学子的表情,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还真背下来了? 关于方寸的兄长方尺,当初求学之时的惊艳之才,他们皆已耳熟能详,快听出了茧子来,可方尺毕竟比他们大了许多,再惊艳的天才举动,也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如今见到了方寸只用两天时间,便将整部灵经全部背诵下来,这心情当真是有些暗生钦佩,莫测高深了! 《灵经》足有万言,全部记诵,不知要多久。 那老妪只听得了半晌,见方寸没有迟疑卡顿之举,便忽然挥了挥手,只见这时候她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看不出究竟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很明显,那绝对不是什么开心的表情。 “自悟灵篇开始背诵!” 扫了方寸一眼,她忽然冷声开口。 方寸微微一顿,像是回忆了一下,便又顺着她说的开始背诵:“悟灵者,感应也,须……” 周围学亭里的众学子,表情顿时变得更精彩了。 老妪忽又打断了他:“炼灵篇第二篇经义!” 方寸同样也是微微回忆,讲她所言的炼灵篇第二篇经义背诵了下来。 其间虽有某些刻意为之的迟缓,但却绝无卡顿,更无一字错漏。 周围众学子的神色已经有些黯然了,他们入了书院两年,初时便有大部分功夫,皆是花在了背诵七经上面,《灵经》自然也是背诵过的,所以也就深切知道当初背诵里面这绕口晦涩的经义有多么艰难,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心血功夫呢,人家居然一天就背下来了…… “啪!” 忽有学子愤愤的将经义拍在了案上,不想学了。 这他娘的天才,原来真的存在! 第三十七章 我的选择 背完了炼灵篇第二篇经义,方寸便停了下来,认真的看向了那位老妪。 她又是断章,又是开引,考较了自己这么多回,自己都背了下来,总该已经相信自己已经将《灵经》一篇全部背诵下来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一关自己都已经过去了才是! “看样子,你的资质果然和你兄长一样好!!” 那老妪半篷下的目光,落在了方寸脸上,静静的打量了半晌。 方寸忙拱起手,轻声道:“学生愚钝,只是运气好而已……” “你以前背过?” 老妪闻言,抬头看了方寸一眼。 方寸微一犹豫,摇头道:“这倒没有!” “既然没有,那便是天才资质,这又什么好谦虚的!” 老妪冷淡道:“你看周围这元执亭里的废物,他们若能做到和你一样,又何须沦落至此?” 周围一帮学子皆愣神了,面露悲苦之色:“这又关我们什么事了?” 老妪冷冷看了方寸两眼,忽然抬手一招,便向前方案上的几部厚厚经义飞了过来,悬在她身边,她目光一扫,便将其中一部最为厚实的经义拿了下来,慢慢放在了方寸的案前。 “只记下《灵经》还不够,那不过是总纲,《灵经》一道,最为玄妙深奥,与万物相通,衍伸无尽法门,这些经义,皆是我参研灵经之后写下的领悟,等闲人便是看得一眼,我也会挖了他的眼睛,但你既是我的学生,我便不会藏私,尽数教你,所以你拿去看吧!” 说着,微一思量,道:“前面十二道主蛊心诀,我给你三天时间理顺明白!” “否则……” 她说着,嘴角竟似生起了一抹冷笑:“我会罚你!”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学亭里,其他学子看向方寸的眼神,忽然显得有些玩味。 “这么厚的笔记……” 而方寸,则也有些苦恼,一时竟摸不清这老妪的心思。 又让自己背《灵经》,又让自己去参悟她的笔记,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 暂时也无法理清头绪,他凝神坐了一会,打开了笔记。 略略一翻,便见这厚厚的笔记,倒有前面三四成,记载的都是那所谓的“十二道主蛊心诀”,也既是诸般炼制方法,这一看去,密密麻麻的名谓与变化,不同炼制手法,简直…… “咦?” 刚下意识里便有些抵触这种晦涩古怪法门的方寸,一眼扫过,却是愣了下神。 他竟是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接过过的巫蛊之法,如今在自己眼中,居然变得十分简单,这种感觉实在在奇妙,倒像是初一开始,看到了满满的符号与文字,一看就是那种计算星辰变化轨迹的超级难题,但冷不丁一仔细看,却发现所有的符号其实都是一种意思…… 一加一等于…… “巫蛊之法真的这么简单?” 方寸心间微惊,继续看去,便直觉这笔记上的内容竟是无比简单,甚至直白。 他只消看过一眼,便顿时了然于胸,甚至从中延伸出许多疑问与道理,似乎在看到了这些艰深法门的一瞬间,此前自己深深烙印于脑海里面的《灵经》经文,便与这些法门相互触动,化作了学识,存在了自己识海之间,竟使得自己有种茅塞顿开,再难磨灭的感觉! 这一部笔记,方寸花了大半天时间,一页一页,逐字逐句,读了下来。 读罢了,他掩上笔记,倒是微微出神。 是因为这笔记太简单么? 不,这里面反而记载的皆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各种古怪法门与蛊虫炼制之法,极为艰涩。 那为何自己学的如此之快? 这一遍翻下来,竟有种快要将这笔记之内所记载的诸般简单法门,尽数学透,而其中一些比较复杂与繁锁的法门,也一遍就把握住了方向,只看几遍,或是多试几回,就可以彻底掌握,甚至又从这些笔记之中,延生出了新的疑问,急于去参研,寻求一个答案一般…… 微一凝神,方寸便转头,看向了那部《灵经》! 难道,正是因为自己背下了这部《灵经》的缘故? 《灵经》便是巫蛊之道的总纲,自己背下了灵经,所以学此道如有神助? 不对,不只是因为自己背下了《灵经》,而是因为自己是靠了功德,来背下了《灵经》! 原来那三千功德,花的很值! 自己背下了《灵经》,又不仅仅是背下,甚至给自己带来了一种天赋! 一种修习《灵经》之道的天赋! 到得下学时间,看着呆坐于案前,不停翻看着笔记的方寸,灵秀教习一言不发的离去。 而学亭里的众学子,也皆偷眼瞧着方寸,倒皆是表情各异,待得出了学亭,才有人“嘻”的笑了出来,向周围人道:“我瞧那灵秀教习倒有些故意难为这位方二公子的意思……” “就是,那么厚的笔记,三天之内参悟,这不是折磨人么?” “呵,他若是三天之内可以领悟得了,看到灵秀教习的蛊筒没有?我给她吃了!” “……” “……” 声声议论里,周围走过了面无表情的申时明,喝斥道:“休要背后论人是非!” 众学子皆呆住,傻傻的看着申时明走过,留下了一个正义的背影! 第一天时,方寸没急着找灵秀教习,第二天时,也没急着找她,毕竟她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而方寸心里也在斟酌,自己三天之内便告诉她说,自己已经领悟了这十二蛊法,是不是会显得自己这个天赋,太变态了一些,虽然说,实际上自己两天时间,就差不多了。 倒是灵秀教习,到了第二日下学时间,便忽然来到了主角身前,道:“如何了?” 方寸只好起身,道:“正在参研……” 灵秀教习面无表情,道:“我是问你已经参悟了几道……” 方寸微一犹豫,思量着该如何说才不至于惊世骇俗,于是道:“五道……” 哎,先往少了说点,后面便有余地…… “五道?” 灵秀教习声音忽然微微一提,把学亭里正准备离开的学子们皆吓了一跳。 方寸也有些不解的抬眼看向了灵秀教习,只见这老妪神色微露古怪,也不多言,忽然手掌一翻,手里便已多了一个黑色的竹筒,她将竹筒打开,往方寸面前一凑,便见那筒中,乃是一个身呈三节,一节微红,一节灰黑,一节湛蓝的虫孒,然后又快速的将塞子闭上。 “此乃何虫?” 望着她认真的神色,方寸微一迟疑,便回答:“南沼灰泽里的噬魂蛊!” 此虫,正是他从灵秀教习笔记里看到的第五种蛊虫。 灵秀教习见他认了出来,便已有所明白,微一凝神,又道:“如何炼制?” 方寸便也慢慢回答:“捕之当用蒲草,曝晒三日,色质朱红,再以陈酒浸泡,编织成笼,寻三年生金冠公鸡鸡冠血一盏,己时置入泽地……待得擒蛊,便饿其七日,喂之以红目蚁卵,驱之疯狂,分神炼化……七七四十九日大成,驱之伤敌,可噬人魂魄,伤人根本……” 灵秀教习整个人都像是微微怔了一下。 她认真的看了方寸一眼,忽然道:“你跟我来!” 方寸点头,背起书匣,跟在了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亭,只留下了背后一脸呆滞的学子。 “啪!”“啪!”“啪!” 响起了一片将经书摔到书案上的声音。 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心虚的小声嘟嚷:“只考了第五道,所以这也不算……全领悟吧?” …… …… 灵秀教习领着方寸,来到了学亭不远处的一方凉亭,坐了下来。 方寸执弟子之礼,立身于她身侧。 灵秀教习目光有些冷漠的看着他,过了片刻,忽然道:“你已参悟了几道?” 方寸微一迟疑,道:“五……” 灵秀教习道:“莫说谎,我看得出来!” 方寸心里无奈叹了一声,道:“算六道吧,但第六道还不纯熟!” “六道……” 灵秀教习身子微僵,低低叹了口气:“果然……” 方寸心里有些无奈,心想你说自己能看出来,这不是也没看出来嘛…… 灵秀教习叹了一会,才道:“你不如你兄长!” 方寸:“?” 灵秀教习道:“我如今给你看的,也是当年给你兄长看过的,让你做的,也是你兄长当年做过的,你不如他,是因为他当初三天时间,便参悟了十二道,而你两天时间,才只参悟了六道,不过……”声音微凝,低低摇头,道:“不过,这份天资,也实在是有些……” 方寸神色已有些愕然:“兄长当年这么厉害?” “你是怎么做到有了金手指都一点也不掩饰自己那牛逼之处的啊?” “……” “……” 然后也就在方寸想着时,灵秀教习忽然认真的看向了方寸。 道:“我愿收你为亲传,如何?” …… …… “什么?” 忽听得灵秀教习这么一句话,方寸确实是愣了一下。 他有些不解的向灵秀教习看了过去,便见这老妪此时仍然是面无表情,冷漠的看着自己,那张其实并不如何苍老,却给人一种阴沉暮气的脸上,倒似带了些许认真的神色…… 亲传…… 亲传是何等重要的概念! 每一位书院学子,都想成为教习的亲传! 因为这代表着教习将会对你倾囊而授,将会传你衣钵,甚至代表着她会在你将来的修行大道之上,给予你足够的指引与支持,包括她这修行一世,所积累下来的人脉与法宝、法门,种种学识,毫无保留的给你,这已超越了普通教习与学子间的关系,更像古代的师徒! 此前方寸也想过,以自己表现出来的资质,或许该达到了某些教习收亲传的标准。 但是没有,哪怕是对自己最为亲近的蓝霜教习,也没有露过此意。 可为何,这位看起来一直在难为自己的老妪,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教习为何愿收我为亲传?” 方寸沉吟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 他明白自己如今的状况,家世飘摇,命途难测,这时候并不见得会有太多人,愿意与自己扯上关系,而往简单了说,若只是自己的教习,那么方家出事时,不会受到牵连,但若是收自己做了亲传,则截然不同,方家有敌人出现的话,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师尊…… 其他教习,做出来的选择,反而是正常的。 这老妪,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因为你很像你的兄长!” 灵秀教习听了方寸的话,回答的也极为简单,微微一顿,才道:“当年我也教过你兄长巫蛊之法,看到了他的天资,也同样露出过要收他为亲传的意思,可终究,他还是拒绝了我,选择了当时已经年迈,只懂得修行术法,但修为与根基都并不如何高明的老先生……” 说到了这里,她微微一顿,道:“或许,他如果当时选了我,如今便不会死!” 听着她的话,方寸心间微沉。 “诚然……” 灵秀教习看着方寸,倒是自己也说了出来,道:“他若修行我的巫蛊之法,或许也不会成为如今的小仙师方尺,毕竟在许多人眼里,巫蛊之法,确实是偏门,可是,你应该能够想明白,如今的方家,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境况,以前你兄长树的仇敌,有多少等着向方家出手,而以前你兄长交的朋友,又还有几个敢冒头出来帮你们方家,你自己,又会遇着什么……” “我此前给元执亭讲的话,便也是在说与你听!” 灵秀教习冷淡道:“随我学巫蛊之法,不算正途,但好歹可以保命!” “保命……” 方寸心里重复了她的话,慢慢想着,确实是可以保命的。 与对其他人的保命意义不同,他的保命,便是自毁前程,巫蛊之法,终是小道,若方寸选择了巫蛊之法,选择了灵秀教习作为师尊,那么他将来的修行,只会远离了炼气大道,成为旁门高手,最多进入郡宗,而进入神宫,乃至仙殿的机会,便等若是彻底断送了…… 确实,或许会有一些暗中忌惮自己的敌人,因此而放过自己吧…… 尤其是那些高坐神宫与仙殿的人。 因为那样,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和他们一样高的位置! …… …… ”先生愿意收我,弟子感激不尽,但是……” 心间想法无数闪过,方寸慢慢抬起了头,道:“弟子还是希望自己可以走得更远一些!” 灵秀先生脸色微变,冷声道:“走的和你兄长一样远?” 方寸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而灵秀老先生面上,竟似已出现了一抹冷戾之色,森然道:“你天资尚不如你的兄长,他走到了这个地步,最后都只落得身死道消,而你这等浪荡子,倒还要学他心比天高?” 方寸认真的看着灵秀先生,没有回答她的话。 只是在心底,升腾起了些许平时一直被他强行压着,不让人看到的念头。 我确实要走到与兄长一样的高度! 不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比他强或是比他差。 而是因为若不走到他那样高的位置,或许就永远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不走到那个高度,便永远不可能帮他报仇! 兄长是那样的好人,似乎他最终落得这个下场,并不让人感觉到意外。 就连自己,也没有感觉到意外。 但不意外,并不代表自己就会如此接受,而不去帮他报仇! …… …… “不论如何,谢先生好意!” 最终,方寸沉默了许久,然后他向着灵秀教习行礼。 转身,离开。 《灵经》或许是好东西,自己如今要学巫蛊之道,也会有很高的天赋。 但自己不喜欢! 有些话甚至不必说出来,有些念头也不会反复强调,便会显得异常的坚定。 从自己踏入了书院开始,自己想走的路其实就只有一条,走那煌煌大道,走向与兄长一样高,甚至比他还高的位置,然后去看看那些人,究竟是如何害死了自己的兄长,然后用一种让他们想象不到的方式,让他们听清楚自己的话,因为你们不喜欢那个好人,所以我来了! 就是这样! 第三十八章 书院功德簿 “我该快些进入蓝霜亭了!” “惟有蓝霜亭,才能学到《术经》精髓,宝身修法,然后进入郡守!” “时间本就不多,拖不得……” 抱着这种想法,方寸缓步来到了前院马车前,提下了两坛子陈酿,向行知院走了过来。 进入行知院时,方寸放下酒,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露出了那和气的笑容。 直到感觉自己笑的像以前一样和气亲近,这才大步走进了行知院。 这方行知院,便是书院负责平日城监查四方,并且安排学子们外出历炼的地方。 此一方世界,有炼气士,也有蛇狐精怪,冤鬼恶尸,时尚有些诡邪之事出现,祸乱一方,按理讲,这些事情,都该由柳湖城城守座下的神将去处理,只是城守也有自己的事,或是运送灵药宝丹,或是处理一些上头的郡守吩咐下来的公务,却是时常会显得有些不够用。 而在城守人手不够用时,便也往往会将一些诡疑之事,递交到书院这边,请书院谴学子去处理,一者是为了解决麻烦,二者也是给学子们一些历炼的机会,快速的成长起来。 书院学子建功扬名,便在这些这些事情上。 如今方寸过来,便是为了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去刷一下声望,立点小功劳的。 惟有多做些任务,立些名望,才能更名正言顺的去蓝霜先生那里。 “哈哈,方二公子,你果然也往我们行知院里来了……” 偏巧不巧,这行知院的管事之职,居然是张世贤教习兼着的。 他正躺在了一处藤椅上,懒洋洋的歪着,见了谁来都懒得理会,但搭眼一瞧,竟是方寸,便忙笑着坐了起来,招手让方寸来这石案旁边坐,居然还主动提壶,给他倒了杯茶。 “见过张师……” 方寸将两坛陈酿放在案上,笑道:“有感先生当初相助,特备美酒两坛,以馈恩义!” 其实来之前,方寸并不知道张世贤在这里,但并不防碍他这么说呀…… “有年头的陈酿玉露井,好东西!” 张世贤只是扫了一眼酒坛子,便笑了起来:“听说这口古井里灵泉酿的酒,一年也只得几百坛,每年新酿,便被各大商号争抢了去,朝歌都不知有多少贵人求之不得,此等陈酿,更是难得,每饮一坛,便少一坛,拿着银子都买不到,你是从哪里寻来了这么两坛?” “家里酒窑拿出来的……” “还有一堆呢……” 方寸心里想着,却只笑着道:“偶然得之,以馈先生!” “我本想拒绝,但这肚子里的酒虫子却不同意了……” 张世贤笑着道:“来来来,坐下,都不是外人,我让人整俩菜过来……” 方寸忙笑着行礼,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想是之前的十二连环坞里,张世贤得了实在的好处,对方寸亲近的很,说话也客气。 “方二公子此番过来,不只是来看我吧?” 伸手替方寸倒了杯酒,张世贤感慨着笑道:“也不知为什么,我早就知道你会过来,呵呵,当初你兄长在书院里时,便是这行知院的常客,那几年里,世道极乱,妖魔也多,行院里的任务更是堆成了小山,大部分弟子都担心危险,不愿去做,书院也不好强求,倒是你兄长,不论艰险,时常过来,那小山一般的渡妖牒,倒有大半是他一个人解决了的……” 方寸听着这话,却也苦笑。 他也是知道当年那场乱象的,更知道自己兄长当年做的一件件大事。 只不过,看张世贤这模样,是真个就顺理成章把自己也想成了兄长那样的人? 方寸苦笑,但却也不好解释些什么。 “我的本事,比兄长差得远,也不敢大包大揽,只是希望自己也多些历练而已……” 方寸向张世贤问道:“不知如今的院牒里面,可有适合我的?” “你……” 张世贤看了看方寸,笑道:“方二公子而今修为如何?” 方寸认真的答道:“已经炼息中境了!” “额……” 张世贤倒是愣了一下,有些为难道:“炼息中境,照理讲是不许接渡妖牒的……” “哦?” 方寸好奇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世贤微一沉吟,立马也笑了起来,道:“但谁让你是方二公子呢?” …… …… “张先生真是实在人啊……” 看着面前堆起了小山一样的渡妖牒,方寸心里感慨着。 原本书院不允许炼气境圆满之下的学子接这些渡妖牒,原因也很简单,炼息境都不圆满,却要来接这些与妖魔精怪打交道的任务,那你是想渡妖,还是想跑去投食呢? 不过方二公子自不一样,他有特权! 投食,也是一种特权! 大抵扫得了几眼,方寸便见都是一些普通的,或是行医问诊,采药炼丹,或是柳湖城哪里哪里,有些妖鬼闹事,需要除掉,便是一些难度高的,也只是帮着城守缉捕凶徒散修等等,倒是种类繁多,五花八门,便如一些除妖的,只是某时某地哪里有妖踪害人,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一直没人接,那想必那些害人的妖类也早就已经逃走,找都找不到。 “这渡妖牒,一般都是怎么领的?” 方寸一边翻看着,一边忍不住询问道。 “这里面的道道可就多了!” 张世贤手里端着一盅酒,笑吟吟道:“从这渡妖牒的名称,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些玩意儿,其实就是很早之前流出来的,早在几百年……不,百十年前,咱们柳湖城这地界,那还是一片荒蛮,精怪横行,只是建城于此,自然要护得百姓周全,所以那时候柳湖城这一带的炼气士,多半都要仗剑入山,斩杀那些侵犯城池百姓的妖魔,便是书院学子,也不例外,每每有妖魔作乱,城守那边处理不及,便递到了书院来求援,这就是渡妖牒的由来……”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凶狂的妖魔,或是被诛,或是逃去了南疆,留在了深山里的妖魔,也不过那只妖脉而已,倒是少见公然作乱的了,而咱们书院学子,领取到的活计,其实也多时救助百姓,或是除鬼斩尸魔,倒与妖怪打交道少些,但渡妖牒这个名字还在!” 方寸一边看着,一边道:“但我瞧着这些陈旧渡牒也不少,平时都是怎么领的?” 张世贤笑着道:“咱们书院这些渡妖牒,一是为了历炼,二是为了将来你们那荐语之上写的好看,多为书院立些功德,搏些名声,将来进入郡宗也方便些,可是如今各郡守挑选学子,都有自己的一套,倒是不注重这些,这些功德簿上,除了前十的,或许还会被郡宗高看一眼,其他的也就只马马乎乎,那些学子们又没好处,凭什么忙忙的去跑来跑去?” “功德簿?前十?” 方寸听了倒是一怔,忙道:“这又是什么?” “方二公子竟是不知?” 张世贤倒也微微一怔,旋及笑着道:“也不怪你,最近已经很少有人关心这个了!” 说着,便让老仆取出了一本发黄古旧的厚厚册子,打开之后,便见里面皆是各种各样的名字,以及功德之数,张世贤翻到的一页,第一个名字赫然是:孟知雪,功德五千八百念! “什么?” 此时的方寸,只觉头发微微发麻。 看着这么普通的一本功德簿,他竟有种异常惊愕的感觉。 无他,这功德记录方法,竟是与天道功德谱完全相同,哪怕计数单位,都同样是“念”! 而在名字下面,还以小字写着,某年某年某日,诛却妖邪某物,计功德多少! 所记载的方法与方式,同样与天道功德谱一般! …… …… “怎会如此?” 方寸心间极是愕然:难道会是巧合? 又或者说,是这功德簿的记载形式,本就是模仿了天道功德谱? 总不会是天道功德谱模仿了功德簿吧? 这二者的相似,究竟……是怎么来的? …… …… “方二公子,方二公子?” 张世贤在方寸面前挥着手,将方寸从惊愕中唤醒过来。 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方寸忙笑了笑,道:“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东西……” 说着,便十分自然的将功德簿接在自己手中,略略翻得几翻,似乎在打量,实际上却是短时间内连试了几个方法,却发现这功德簿,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册,没有半点特异。 “这簿子够古老,何时传下来的?” 方寸不置可否,翻得几翻,有意无意的问道。 张世贤摇了摇头,笑道:“这谁记得清楚,可是有年头了,应该是在白厢书院三百年前立在柳湖城的时候便有了吧,只是个旧物件而已,内容倒是多,历代以来书院学子建下的功德,应该都在这上面,你兄长好像也在,我记得是多少来着,当初应为书院历届之最……” 想着时,便去翻了几页,神色却有些愕然:“找不到了?” 方寸也凑过来一看,便见这功德簿里,有不少名字是划掉的,以墨涂黑,再也看不出什么,想必自己的兄长便在这被涂黑的名字之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以墨涂去。 强压下了心底的诧异,方寸故作无事的笑道:“我若想进蓝霜亭,该有多少功德合适?” “方二公子若想进蓝霜亭,那怎么着也该在这三百学子之中,排个前十才算吧?” 张世贤见方寸来问,便也毫不隐瞒,笑道:“该是三千左右!” “三千……” 方寸闻言,倒是微微沉吟。 张世贤笑着翻了翻那堆渡妖牒,笑道:“三千功德,说多不说,说少不少,若只是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件不过一百几十的功德,猴年马月才能攒得够呢,倒是这样的……” 一边说,一边抽出了一张,道:“却是这样的,能做得一个两个,也就够了!” 方寸瞅了一眼,见是缉捕凶盗的,功德倒是不少,竟有一千五百念! 心里有了数:居然赐的功德之数,也与天道功德谱相差不远…… 他心间疑色已越来越重,面上却是显得更为平静自如,非常镇定的看了这道渡妖牒几眼,像是也颇有些动心,但是一见后面那“宝身境”三个字,立马摇起了头,苦笑着道:“不干!” “缉拿这等凶徒,我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吊了……” 张世贤闻言也大笑了起来,道:“方二公子果然不像那些傻学子,极有分寸的!” …… …… 实际上,类似的凶徒妖修,方寸倒是除过不少。 但暗中请秦老板出手,与自己去接渡妖牒除妖,那能一样么? 接了天道功德谱的任务,只有自己知道。 但接了行知院的渡妖牒,那恐怕谁都知道这件事了…… …… …… “我也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张世贤笑着道:“总而言之,想搏些功劳,要么就得熬时间,要么就得经风险了!” “这恐怕也……” 方寸自己,倒是翻着那堆渡妖牒,心里,也慢慢转过了各种各样的念头,看着这些渡妖牒,以及那本记录诸位学子所立功德的功德簿,倒是生出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不论是不是为了进入蓝霜亭,此时的他,也都生出了一种想要试试在这功德簿上留名的感觉…… 于是听着张世贤的话,他脸上倒是缓缓露出了笑容:“不见得吧?” 张世贤顿时一怔,看向方寸:“你这意思是……” 方寸取出了一张渡妖牒,指着下面的押印,道:“将书院学牌印在此处,便算接了?” 张世贤点了点头,道:“对啊!” 方寸又道:“好像也不是非得一个人落下押印,对吧?” “那是自然!” 张世贤诧异道:“学子们愿意联手去做,书院又怎能拒绝?况且有许多难度大些的事,凭着书院学子单独去做本来也不实际,不过去的人越多,这功劳却也是越来越少了……” “这也是自然……” 方寸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发亮。 张世贤倒是被他笑的心里没底,小声道:“方二公子这是选好了?” 方寸点头:“选好了!” 张世贤忙问道:“哪一道?” 方寸拿手比划了一下案上,道:“全部!” 张世贤:“啥玩意儿?” 方寸顿时笑的和善而又得意,轻轻起身,揖礼道:“有劳张师了……” …… …… 最后,方二公子是抱了一摞渡妖牒回来的,抱回了马车上之后,他便开始拿自己的学牌,蘸了墨印在上面,这一路之上,都没印完,回到了府里之后,又拉来了几个小丫鬟帮着自己印,足足印在了大半宿,那几百道或是陈旧,或是崭新的渡妖牒,皆落了方二公子大名。 而在书院里,张世贤望着那空空荡荡的案牍,也在喃喃自语:“没这么玩的啊……” 但是一低头,看到了方寸留下来的一对红玉凤雕,又叹道:“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第三十九章 鬼才二公子 第二天一早,柳湖城通往书院的小道上,小青柳的摊子就支起来了。 “卖牒了卖牒了……” 他挥舞着手,将手里的几张渡妖牒挥舞的哗啦啦响。 书院三百学子,倒有不少,皆是于柳湖城与书院之间往返的,清晨本就是这些学子们赶往书院之时,忽见得往日幽静的小道上,多了这么一个奇异的摊位,或多或少,也都有了些好奇心,便有不少人或勒停了马,或叫住了马车,探下了身子,朝着小青柳打听了起来。 “什么牒不牒的?” “兀那小厮儿,你是方家的人吧?” “书院清静地,怎可在此喧哗?” 小青柳却是个不怕书院学子的,只是笑道:“正是奉了我家公子的命在此摆摊的,连这仨字都是他特别要求我喊出来的,诸位小仙家们,可都来瞧瞧,发财的机会已经到啦……” “城西百里之外有古井闹鬼,谁过去跑一趟,五千两……” “蛮山断崖处有神仙草,遍地一片,谁去割两斤,三百两……” “疗伤丹三十颗,药材自出,一颗十两……” “城东四十里外瘸子岭,朱员外请小炼气士给他家闺女驱邪,一百两……” “……” “……” 众学子听得大奇,纷纷随手接了过来看,旋及大为新鲜:“呸,这不就是书院渡妖牒?” “皆是落了押印的?” “书院渡妖牒由来是自己去领,怎么还派上了?” “你刚说啥,五百两?” “……” “……” 一众书院学子,说什么的都有,有人不屑,有人觉得荒唐,但动心的也有不少。 能入白厢书院求学的,怕是没有一个是家中贫寒的,但纵是家中不贫寒,那也不是有着花不尽的银山,大多数学子,在家中送自己进了书院,又连续两年多持续不断的供给各种灵药与符篆、器物等等等等为了修行耗废十分之大的花用之后,也多少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说起来他们皆是炼气士,但身上又能有多少银子? 超过一千两的,便已经是阔绰的。 大部分的学子,身上倒只有几十两碎银子,实在寒酸的很! 毕竟,修行实在太贵了! 也正因此,在有人看到了这古怪一幕,觉得荒唐之时,却也有不少人暗地里咽了口唾沫:“古井闹鬼,跑一趟便有五百两?乖乖,那等小小冤鬼,能有什么气候,不过是两道镇邪符就解决了,一道镇邪符也就百两银子买到,两道足够,三道富裕,也就是说,跑这一趟……” 眼睛顿时瞪圆:“就值二百两?” 一个月的零花,这不就有了么这不就…… “这方二公子提前落了押印在上面,合着就是为了让我们帮他赚功劳?” “话不能如此说,该是方二公子买功劳才是……” “这个……书院不会同意吧?” “但书院也没说不同意不是?” “……” “……” 渐渐的,便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其中固然有不少,看透了方二公子的“险恶”用心,不屑离去,却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悄悄的向小青柳打听缘由,更有不少,是先看透了方二公子的“险恶”用心,不屑离去,过一会人少了,却又偷偷跑回来找小青柳打听缘由的…… 第一天很顺利,卖出去了十几张。 而第二天时,小青柳又抱了一撂渡妖牒过来卖牒了,经过了第一天的发酵,却是来买的更多了,更因为头一天众口相传,更有赚到了银子的炫耀,硬是卖出去了三十多张…… 第三天,五十多张…… 第四天,正是休沐之时,卖出去近百张…… …… …… 也是在这时候,平时一直躺在了行知院里做咸鱼的张世贤教习,却是开始忙活了起来,在一张空白的纸张上,不停的写下了一个又一个“方寸”这个名字,写的手都酸了…… “身为书院教习,委实不该助涨这等歪风邪气呀,只是他……” 张世贤看了一眼身边的银票,眉眼都变得严肃了起来:“不,这不是歪风邪气!” …… …… 方二公子,很快就出名了。 曾经的方大公子,便因为替得书院做过大量的斩妖除邪之事,搏得了偌大名声,如今时非昨日,柳湖城周围也没那么多的妖魔可斩,更没有那么多的邪修横行,所以众人便都以为哪怕再出现一个方大公子那样的人,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妖魔可以供给他来斩杀了…… 直到方二公子出现! 谁能想到,竟会有人在短短七八天里,便完成了数百道渡妖牒? 诚然,这些渡妖牒的内容,多是些鸡毛蒜皮,甚至是荒唐可笑的任务,但既然作为渡妖牒出现在了书院,那便有去跑一趟的必要,可以前,却是极少有人会去跑这些荒唐之事,是以堆积如山,直到方二公子出现,便如神人一般,大手一挥,独自完成了这许多渡牒…… 尤其是在完成渡牒的过程中,人家居然还好端端在学亭修行,你说他讲不讲理? 一时之间,方二公子的名声传遍了白厢书院。 有人唤他作“财神爷”,也有人唤他作“冤大头”,私底下还有人唤他“贩牒的”…… 但也有一点不可否认,方二公子在白厢书院的功德簿上,却是愈积愈厚,对于种种诸般的渡牒,书院自然也有一套去计数的方法,大部分的学子,其实只在一百以下,几十不等,只有做过一些凶险而重大任务的学子,才有可能达到千数之上,位列功德簿的前首…… 而方二公子入书院不到俩月,其名便已飞速上涨! 他没做过什么凶险的任务,但人家走量,积少成多,硬是挤身到了功德簿前十…… …… …… “太不像话了!” 书院之中,有教习闻之,甚为愤怒,拍案而已:“那方二忒的荒唐,他是将咱们白厢书院当成了什么,此乃求道圣地,那些渡妖牒,也是为了历练学子才接了过来,竟生生的被他一人熏得皆是铜臭,我看,他所有功德皆须划去,还要重罚,这样才能肃清此等邪气!” 也有教习无奈:“书院戒律里也没说不允许,你有何理由罚他?” “那就该写上,不然真让他一直这般胡闹?” “若如此,先生何不去找院主?” 先前说话的,顿时被噎了一下,愤愤道:“我不找院主,我找行知院去!” 如此说着,这段时日里,竟真有几位教习找到了行知院,严声喝斥张世贤将这方二功德划去,还要重罚,再不济也得扣掉他大部分的功德,而且以后不许他来接渡妖牒…… 可是张世贤教习却显得很为难:“行知院的规律,从白厢书院立在此地,便定下来了,向来都是以斩除妖鬼,周全了百姓为要,你看方二公子接去的这些渡牒,可是每一道都完成的极好啊,瞧这个帮人驱邪的,不光驱邪,把人家闺女都给娶了呢,这可不是大好事……” “胡闹!” 找上门来的教习怒喝:“这些渡妖牒里,可有一道是他自己完成的?” 张世贤斜乜着来人:“你每道都去瞧啦?” “我……” “没瞧你怎么知道不是他自己完成的,我看起码两道以上是他自己完成的!” “无耻,无耻,全是你在这里纵容包庇,才有此等丑事出现在我白厢书院之中……” 张世贤听着也烦了,不轻不重,一拍案几,喝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丑事,这些渡妖牒积攒在行知院里,都落满了灰,却无人碰一下,便不叫作丑事?看着那井里闹鬼闹了三四年,起码害死了三个人,却一直无人过去降伏,难道不叫丑事?朱员外家的闺女长到三十七八了没嫁出去,难道不叫作……额,这个确实不叫丑事,这个主要是人不漂亮……” “你……你竟敢巧言……” “我巧你妈个大头鬼,你来书院时间还不如我久呢,敢教训我?” “睁大你那狗眼瞧瞧,现在这几天,咱们书院完成的渡妖牒,倒比以前两三年里加起来都多,整个柳城湖及周边地界的百姓,哪个不交口称赞,传颂咱们白厢书院的名声,而书院里某些手头贫脊,买不起炼气丹的学子,如今也有了银钱,想要历炼的学子,也得到了历炼,被邪物困扰的百姓,解决了麻烦,那位方二公子……是吧,这可不是皆大欢喜的事?” “这个……倒是有理……” “但也该,适可而止吧……” “……” “……” 方寸本来估摸着,最多也只有五六天时间,书院就该出手制止自己这个“卖牒换功德”的事情了,可没想到,头铁的张世贤居然一口气帮自己撑了十几天,足足使得自己从功德簿前十的名次,硬生生冲到了第五,把南山盟五子里面一位名唤聂全的都挤下来了…… “方二公子,差不多了吧?” “是不是足够,不还是得看先生么?” 方寸也苦着脸道:“我也确实是想快些到蓝霜亭去了……” 这段时间里,他留在元执亭,或说是灵秀教习暂代执掌的元执亭,也实在是够了。 这要是再不走,自己可就一不小心,便给学成了巫蛊一道的高手了…… 而最主要的是,零用钱快花光了…… …… …… “按理说是差不多了,这在书院,都排上号了……” 张世贤嗫着牙花子,道:“不过也有点麻烦,就是有那么一帮闲着没事,吃饱撑的老东西,非要对这事横挑鼻子竖挑眼,来我这闹了好几回了,甚至有人闹到了座师那里去,虽然座师也没对这事说什么明白话,但我觉得,你去授业亭前,最好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 方寸也是无奈,心想书院教习都像张世贤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 无奈询问:“渡妖牒已做了这么多,倒该怎么稳妥?” 张世贤认真想了想,低声道:“还是切切实实自己做一趟比较好,非但要做,还得做个有些份量的,漂亮的,也惟有这样,才能堵上那些人的嘴,让你顺利进入蓝霜学亭……” “嗯?” 方寸稍有警惕:“这样的怕是不容易吧?” “呵呵,那也得分谁……” 张世贤顿时笑了起来,向方寸道:“但凡这等有份量的渡妖牒,倒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或是缉拿凶徒,或是入山除妖,又或是调查一些隐含凶险的古怪邪事,别说是如今这等修为的方二公子你,哪怕是炼息境圆满的学子,也有一个不留神,把条小命都丢了的……” 方寸诧异:“那你还让我做?” 张世贤眨了眨眼,笑道:“让你做肯定不能,但咱可以跟着蹭啊……” 方寸更诧异了:“这玩意儿还能蹭的?” “只要合规矩,有何不可?” 张世贤说着,便已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渡妖牒拿了出来,道:“这可是我提前帮你挑了出来,已经算是今年最大的事儿了,此事也稳当,只要跟着跑一圈,回来便顺理成章!” “榆钱镇百姓失踪?” 望着那渡妖牒里面的内容,方寸眉头微微一皱。 这道渡妖牒,却是崭新的,想是刚刚才从城守那边递了过来,而上面的任务也简单,只言如今城南多有流民失踪之事,尤其是数日之前,更是有一个村子里的百姓,足足二三百人,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了踪影,人迹尸首全无,已逾数日,急须查明,是否乃妖魔所为。 这份渡牒,也不是让书院学子解决等等,只是前往调查一番,便是大功一件。 事牵数百人命,影响极大,确确实实是连白厢书院都难得一见的大事了,绝非那些所谓的行医问诊,采药炼丹,或是驱魔闹鬼之类小打小闹练手的小玩意儿能够比得上的…… 这么一件事做了,怕是就比得上自己之前的小打小闹十件,甚至百件。 “倒是个有份量的,可已经这么多人……” 方寸看到,这渡妖牒下方,赫然已经落了不少押印,瞧着其中名字,最上首的,赫然便是孟知雪、聂人王、雨青离、鹤真章、梦晴儿等人,来了书院这么久,方寸自然也知道,这五人便是所谓的南山盟五子,说白了,其实就等于自己那兄长在白厢书院的粉丝后援团。 当初自己的兄长在书院时,曾多有义举,但名声最大的,还是他曾经在柳湖城外的南山之上,大破了一场纵虎食人的邪事,而更让人意料不到的,便是那匹虎妖,居然与书院的前院主有关,此事一出,震惊四方,柳湖城小仙师方尺的名头,也是从那时候传开了的。 孟知雪等人组建南山盟,便是以此为盟,意在效仿兄长,荡尽妖邪不公。 只是对这些人…… 方寸心里摇了摇头,倒是一时不好说。 前世经验,凡是小时候组建什么“九龙”、“七狼”、“十三姐妹”的,长大后都后悔的一批,谁提起来跟谁急眼,日后写起回忆录来,这可就是妥妥的黑历史啊,要丢大脸的…… “方贤侄,这可是好机会啊,南山盟这些人,虽然年龄不大,但正心守义,磊落光明,誓要效仿令兄当年的风范,荡清妖邪,如今行知院里的渡妖牒,倒有大半是他们做下来的,如今他们要接了此牒,正在招揽人手,所以还放在我这里,我直接把名字给你加上……” 张世贤笑的贼滑:“跟着跑这一趟,岂不是全解决了?” “跟着他们跑这一趟,顺理成章的蹭份功德……” 方寸倒是仔细的想了想,然后便很快做下了决定来。 蹭! 为什么不蹭? 谁让他们先蹭自家兄长的! “另外……” 方寸心里也暗暗闪过了一个念头:“正好看看这帮打着自己兄长名义之人的成色!” 第四十章 两大任务 南山盟接的渡妖牒,时间倒是极紧,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发。 方寸本该往学亭去,但既有了此事,便也只让小青柳去书院帮自己递告假书,方而自己却是一早,便已骑上了从马厩之中精心挑选的高头大马,带上了里面装着几枚救命灵丹的绣囊,将那柄旧伞倒着缚在了身后,慢慢骑着,来到了柳湖城南的大道之上,寻找南山盟众人。 来到此地时,便见这一方大道旁边,早已人影幢幢,等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以孟知雪为中心的南山盟五人,除孟知雪之外,分别是鹤真章,梦晴儿,雨青离,聂全,这五人便是书院的南山盟五子了,而周围,则是他们为了此事而从书院挑选出来的帮手…… 这一看之下,方寸倒是不由微觉尴尬。 若论起修为,自己在这群人里面,还真是有点…… 南山盟五子,修为之高,是方寸看不出来的,而他们挑选的这些帮手,居然也都是炼息境圆满,最次的也是炼息境后期,比如今刚刚达到炼息中阶的方寸强了近两个小境。 这可真是坐实了自己是过来蹭功劳一说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虽然修为低些,但是自己的行头好啊…… 瞧瞧自己这长腿挺跨毛光水滑的神骏白马,比其他人的马足足高出了半个马头,体阔腿长,神骏至极,其他这些书院佼佼者往他跟前一凑,却无形中矮了半个头,也惟有孟知雪的座骑,那头高大的云纹雪鹿,满蕴灵性,可与方寸座下的这一匹白马相较,不被比下去。 “方二公子居然真的来了?” 而在此间等着的众人,见到方寸骑了白马过来,却也有不少人,皆是一怔,旋及笑道:“此前我听人讲,方二公子也落了押印,要与咱们一起去榆钱镇查这件事,还不大敢信!” 场间众人,倒是有大部分,皆向方寸看了过来。 显然,小仙师方尺的弟弟,居然会与自己一同出行,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感。 “诸位同窗,有礼了……” 而方寸来到了此前,便也客客气气向这些人揖礼,笑道:“方二有心除妖,护佑百姓,但只可惜修行日短,本事不济,倒是见笑了,此一番跟着诸位出去,也是为了长些见识,学些本领,若有什么见识不足,贻笑大方之举,还请诸位同窗多多指教,多多见谅……” 诸学子听得方寸这么说,倒是都微微一怔,明显可以看出有不少人松了口气。 方寸见了,倒是心里明白:这些人见了我,心里压力倒都挺大的! 想想也正常,这些人号称南山盟,意在效仿仙师方尺,可自己却是仙师方尺的亲弟弟,往这些人面前一站,无形之中,便好似忖得他们如赝品一般,多少都会有点不自在…… “方二公子客气!” “既为同窗,便该相互照应!” “连方二公子这等身份,都愿为百姓奔走,方可见赤心一片……” 众学子听了方寸的话,倒有不少觉得开心,纷纷揖首还礼,说话客气。 “这位便是以直报怨方二公子?” 而另一边,南山盟里面,孟知雪以及南山盟里的几位,则都很感兴趣的看着他,其中有个娇憨模样的女孩儿打量了方寸一眼,撇嘴道:“只看出他长的好看,没看出什么大智慧……” 孟知雪轻轻笑道:“你与他接触还少!” “呵呵,方二公子赚功劳,倒还需要亲自出手?” 她们身边,有个矮壮青年听了这话,忽然冷声开口,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只需要打通了行知院的关节,再找个仆人于柳湖道上叫嚷一番,那数不尽的功劳不就都来了么?” 倒是周围众学子闻言,顿时脸色皆有些尴尬。 说话的乃是南山盟五子之一,身份不同,众学子却也不敢说他,他们本以为南山盟五子,与方二公子相见,天生便该是一路,和和气气才是,可是如今见了,却发现事情好像与自己想的并不一样,这脾气最火爆的聂师兄一出口就带了点不满之意,什么缘故? 也有些消息灵通的,无奈想着:“聂师兄也是倒楣,拼死拼活了两年有余,四处里斩妖类,诛恶徒,攒下了那许多功德,竟是硬生生被方二公子靠着鸡毛蒜皮给超了过去……” “南山盟五子由来是书院功德簿上包揽前五的存在,他还是第一个掉下来的……” “也难怪他心里不满……” “……” “……” 目光不着意的扫过了众人,方寸便笑着道:“这位师兄说笑了,我那又岂能算是真正本事,不过是拿些银子鼓舞一下诸位同窗而已,虽然赚了些许功劳,但在师长眼中却也荒唐!” 周围众学子闻言,不由得对方寸另眼相看。 这位方二公子倒是个谦虚的人,一点架子也没有…… 便是那矮壮少年听了此言,也莫名的受用,下意识还了句:“你也知道!” 不料此言出口,忽然便觉得周围动静有些不对,竟有不少目光都向自己看了过来,眼神里多少带了些嫌弃,心里不由得一跳,心想这又是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不成? 念头未过,一边的娇小女子已是冷淡的开口:“你的功劳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人家方二公子也是真金白银的砸出来的,你若硬是不服气,自己也可舍得几万两银子折腾去呀……” 矮壮少年闻言顿时满面尴尬,又气又说不出话来。 就连方寸,也没想到这梦晴儿居然会帮自己说话,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 孟知雪轻声开口道:“能得与方二公子一起同行,是我们的幸运……” 说着便一一介绍。 方寸刚才在那渡妖牒上,已经看到了押下的名字,分别是孟知雪、鹤真章、梦晴儿、雨青离、聂人王,其中孟知雪与鹤真章都是见过的,又从刚才的对话里得知那矮壮少年姓聂,自然不得得出他们几人的姓名,便一一笑着行礼:“雨青离雨师兄,还望多多指教……” 那瘦削沉默的男子,便向着方寸还礼,轻轻点了点头。 “鹤师兄,我们倒是见过……” 方寸笑着向鹤真章拱手,眨了一下眼睛。 鹤真章顿时有些心慌,一边还礼,一边道:“当时我主要是听人说那谁……字写的好!” “明白!” 方寸笑道:“我也是!” 鹤真章的脸顿时更红了,心虚的看了一下周围的人。 “这位便是梦晴儿梦师妹吧,多多关照……” 方寸又向那模样娇媚的女孩儿看去,笑着揖礼。 “嘻嘻,放心好啦,你长的这么俊,哪个女孩会不关照你?” 梦晴儿嘻嘻笑着,一双俏眼上下的打量着方寸,倒像是在欣赏什么一般。 方寸都不由得脸色微红,只是客气的笑了笑,便看向了那刚才嚷嚷的矮壮少年,同样显得十分客气,笑道:“聂人王聂师兄,多多关照……” 周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众人都转头看了那矮壮少年一眼,然后又向方寸看了过来,本是凝重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鹤真章与那梦晴儿先忍不住,“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 方寸有些不解,好奇的看了一眼众人。 “我叫聂全……” 那矮壮少年脸羞得通红,咬着牙说道。 “哈哈……” 周围笑声顿时响起了一片,就连孟知雪也转过头去,肩膀颤了几颤。 方寸无语的叹,谁特么让你们名字都竖着写来着…… …… …… “此行尚远,时间不多,还是边走边说吧!” 孟知雪轻轻开口,化解了场间尴尬,众人便也皆答应,纷纷拍马向南山行去。 “方二公子会来,我心里甚是高兴!” 孟知雪在路上,稍稍放缓速度,与方寸并肩而行: “昨日你已看过渡妖牒,当知我们此行为了何事,柳湖城百姓,生存日艰,不仅近些年来,土地贫脊,五谷欠收,又有匪盗横行,妖魔作乱,断人生计,而今我们此去,便是因为山中榆钱傎一带出了异事,竟有一镇百姓,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人!” “究竟是妖魔作祟,还是另有隐情,我们总要将事情查清,原因找出来!” “是!” 方寸点头应下,目光微扫。 如今出得城来,便已见得景象与城中不同,大片沃土,生满了杂草,乍一看去,倒是郁郁葱葱,野心如锦,风景秀美,可是望着那杂草间的些许麦禾,稀稀疏疏的稻穗,那等独属于文人骚客的旷达雅意却又尽数褪去,相差的,倒是让人生出了些悲凉怜悯之意出来。 远处土地之中,近处远处,随时可见一些顶着朝日在田中耕作之人,汗流浃背。 可是在路边,仍然能够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甚至难以蔽体之人,携儿抱女,或三三两两,或聚集成群,携女抱女,一步一挪的慢慢向南走去,见得有马蹄声响,便有人下意识的伸出破碗,或是直接转头跪下,便要行乞,但见马势来得快,却又急忙吓得逃到了路边去。 “关于这小镇百姓失踪的事情,我已打探清楚了!” 背后一骑,快赶几步,与孟知雪和方寸并肩而行,马上的正是雨青离,他皱着眉头道:“其实城南流民失踪的事,在所多有,这些流民无根无系,时常迁徒,城守的藉令都防不住他们,偶尔少上几人,不算什么大事,根本发现不了,这一次,也是因为一整个镇子的百姓都消失了,才引起关注,城守那边另有要事,无暇着人查探,便将案子扔到了咱们书院里来!” “哼,我看这些流民就是活该!” 另一个声音接过了话口,正是那位梦晴儿,她撅起了嘴巴,道:“柳湖城周边,有咱们白厢书院,有城守坐镇,妖魔还不敢放肆,可是他们偏偏却一个个的要往山里跑,那山里多妖魔精怪,咱们又鞭长莫及,随随便便就将他们给捉去吃了,可不是就自取其祸?” 孟知雪听了,没有回答神色甚是冷凝,转头向方寸看了过去,道:“方二公子觉得如何?” “别的我不怎么懂……” 方寸微一沉默,才轻轻开口,道:“不过百姓若能吃得饱,怕是不会往山里跑的!” 早在入书院之前,方寸便已对这个世界了深颇深,更看出了一些端倪。 便如梦晴儿所言,这些城外流民,若是聚集在柳湖城边,确实可以受到一些庇护,再厉害的妖魔,也不敢到柳湖城下来闹事,顶多就是偶尔溜过来吃一两个人,还要冒着被书院先生或是城守下面的人拿下当作功劳的风险,而入了深山,则是等于送自己入虎口。 可事情这么简单么? 目光看向了周围的农田,可以看出,这些农田倒有大半,都极为贫脊,野草都生得矮小。 而再往远处,便可见得一片药香,迎风扑鼻。 方寸知道,那些都是种值的灵药异草,乃是炼气士炼丹的重要材料。 这方世界,是有炼气士的。 而炼气士,便要炼丹炼药,需要大量的灵草,可是这种灵草,与普通庄稼不同,极耗土地肥力,种过一次灵草之后,这些农田便耗尽了肥力,足足数年缓不过劲来,虽然大夏律法上面有明文,种过一年灵草之后,便不可再种,一定要还于百姓,用来种值庄稼。 可农田益薄,种了庄稼,也收不起粮来。 百姓口粮都不够,又有赋税田租,吃不饱了,便只能入山垦荒,种值粮食。 而他们垦出来的农田,怕是未几时,又会种上炼气士所需要的灵草,他们便又要离开。 如此循环,这些流民,可不得一步步的愈发往深山里去? 便是山中多精怪妖魔,那也要去。 “吃饱饭……” 孟知雪似乎也没想到方寸这么回答,只是隐约觉得,方寸像是说到了自己心间想的某个点上,但看起来方寸又像是漫不经心随口说的,倒是一时让她都有些难以回答了起来。 “方二公子可真是不食肉糜,想喂饱这些百姓,有那么容易么?” 倒是梦晴儿听了,撇了撇嘴,道:“你们方家家大业大,总也不能养着他们吧?” 方寸笑笑,道:“小仙子说的是!” 梦晴儿听了似有些开心,道:“方二公子人长的俊,说话也好听!” 正思忖间,众人便已远离了柳湖城,来到了一方路口,向前看去,只见左前方苇荡连绵,黑气蒸腾,再往南去,却是一方看不见边际的大山,犹如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 雨青离道:“往左边去,便是黑水滩了,那里悍匪盘踞,凶神恶煞,咱们尽量绕过去,以免多生事端,而从右边过去,便是青狐山了,咱们要查的镇子,也在这方深山之中!” “黑水滩,便是那匪窝么?” 众学子闻言,皆向前看了过去,隐隐看到一片山寨立于芦苇荡间。 梦晴儿冷笑道:“这些妖魔愈发的拔扈凶横了,各立名号,什么朝总把头,四大舵主,七大护法,呵呵,龙蛇混杂,乌烟瘴气,不仅窝藏邪修,还屡生事端,柳湖城里的世家豪绅,多数吃过他们的亏,甚至连城守的某些生意,也被他们打过主意呢,如今甚至连山寨都建了起来,划地为界,着喽啰日夜巡守,等闲人靠近一步,便要打要杀,比城守还横呢……” 方寸向那黑气蒸腾的芦苇荡看去,也似能够感觉到那一股子凶风恶气. 此前方家便差点吃了吞海帮老朝的亏,对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自然并不陌生,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已经不仅仅是为非作歹了,简直便是占山为王,有点水泊梁山那味了。 心里如此想着时,方寸微一沉吟,道:“村子里的百姓消失,会不会与这些悍匪有关?” 一边的聂全听了方寸的话,忽然笑了起来,道:“方二公子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些悍匪怕是自己都吃不饱,他们又不垦荒种田,更不会去开慈济堂,劫来这些百姓做什么?” 众人闻言,也皆跟着尴尬的笑了笑,转头看着方寸。 方寸心里骂人,面上却只好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他们会不会……掳人做什么妖法?” 很早之前,方寸便已在典藉之上看到过! 世间炼气士,皆寻宝药灵矿,天藏地脉,以提升修为,修炼术法。 此等种种,皆可称之为大药! 而世间大药,种类繁多,五花八门,却惟有一种,乃是公认的天地第一大药! 人! 人,便是天地第一大药,没有之一! 世间邪法,若真是细究了去,却是多半皆与先天之气有关! “哈哈……” 方寸认真问了,众学子闻言,倒也有不少好奇,向南山盟五子看了过来。 与这南山盟五子相比,他们也确实都缺了点历练。 那位模样比孟知雪差了一点儿的小仙子梦晴儿笑道:“方二公子到底还是在书院呆的时间短了些,你或许不知道,这些之中,倒确实时常躲着一些散修与犯过大罪的炼气士,最爱修炼邪法,提升实力,诸般诡邪之术,懂得怕是比咱们书院的座师们还要多呢……” “但惟独这夺人先天之气的法门,他们绝不敢招惹!” “夺人先天之气,借此炼丹炼药,或益寿延命,或炼器制药,乃是炼气士第一大罪,一旦被人知晓,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可是比普通人还要更怕有人这般修炼呢,毕竟普通百姓,还有书院与城守的庇护,可是他们却自生自灭,一旦有人修炼邪法,岂不是先拿他们开刀?” “所以一旦有人拿人来修炼邪法,他们非但不会包庇,反而群起而攻之!” “这般讲来,倒也有道理……” 方寸暗自思忖着,便又想到了其他几个地方。 自己以前确实出门少了,很多事情,都是凭卷宗之上得来。 而很多事情,却是不会落于卷宗之上的。 不过梦晴儿说的也有道理,有些事情,这些匪寨们说一句,比城守都好使的。 原因很简单嘛,人家毕竟是道上的…… …… …… “其实方二公子担心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倒是孟知雪听了他们的话,缓缓抬头,看了方寸一眼,见他若有所思,便淡淡道:“虽然大部分散修与恶匪,都不敢染指此事,但也难保有什么厉害的妖人流落到此,坏了规矩,所以这些匪祸也要查的,退一步讲,纵是他们与此事无关,但想想他们平时劫掳商队,贩售妖丹,甚至还庇护了一些恶丐,诱拐幼童,挖眼行乞,种种恶事,总是不可轻易放过去的!”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 倒是一边的聂全,听出了孟知雪对方寸的维护之意,脸色稍有尴尬。 一边的鹤真章见聂全脸色不悦,便也笑着开口,打圆场道:“既行歹事,便早晚要他们付出代价,这本就是咱们南山盟的志向,不过,此番出来,还是要查清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为要,此等离奇邪诡之事,若不是匪祸所致,那便多半是深山里的精怪妖魔所为了……” 众人闻言,便皆点头认同。 聂全冷笑着道:“这些妖物,最是可恶,那些悍匪邪修,好歹还是人,既然是人,行事便有些底限,而妖物种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炼气士甚至邪修们都守得一些规矩,他们却从不去守,甚至故意行事,与人族为食,平日里,偶有一两只妖魔犯戒,害得一二人也罢了,可若是他们胆敢一夜之间掳去了数百名百姓,那便是走到了死路,绝不可以饶恕!” 周围众人听得,尽皆附和道:“匪祸与山间野怪,本是柳湖百姓最大的两种威胁!” “我南山盟学子,早晚要将这两大祸患给除了……” “是极,是极!” 众南山盟弟子一片附和,群情激愤,热血激昂! “……” “……” “除了这两大祸患……” 倒是一边的方寸,心底不由得叹了一声,暗想:果然是年青人…… 那以吞海帮为首的匪患,盘踞野岭深山的妖祸,便是困扰着柳湖城百姓的两大难题。 但既然连书院学子都知道他们两大祸患,甚至都知道他们的老巢与匪窝,为何柳湖城里,既有白厢书院这等藏着座师与教习的巨物,又有城守一脉诸多神将和缉妖司,但这数十年来,却只是任由他们横行一方,侵害百姓,结果却与书院和城守相安无事,视若不见? 那些悍匪散修们,甚至已经搞出城寨来了,甚至都已经派人巡逻了,真当城守不知道么,而那些妖魔,甚至都已经有胆子大的,进城里去做生意了,真当书院座师没有发觉? 之所以妖祸仍在,匪寨猖獗,无非是因为盘根错节,打骨头连筋罢了。 两只老虎如何才能同居一山,相安无事? 惟有相互勾搭! 这些南山盟的热血少年们,居然口口声声喊着要解了这柳湖城两大隐患,实在是…… 呵呵呵呵呵! “当……” “当……” 正在心里冷笑的方寸,耳边忽然像是响起了两声若有若无的钟声。 他下意识里,抬眼看去,脸色顿时僵了。 眼前天道功德谱,已恍然显化,然后上面有两行字迹显露了出来。 “城西匪患,夺人衣食,蛊乱人心,混迹邪修,恶事做尽,除之,赐功德一万!” “南山妖窟,食人心肝,窃人生气,伤天和,坏大道,除之,赐功德一万!” “……” “……” “我操,你玩真的?” 望着那两行新鲜字迹,方寸一时抽自己两个嘴巴的心都有了…… 我闲着没事立这flag干什么? 第四十一章 狐妖为祸(二更) 再有,这天道功德谱根本就是疯了吧? 平时你让我躲在暗中除个妖魔,打个申时明,薅个羊毛,我也就认了,可如今你忽然一下子给我发了这么一个除掉妖祸与匪患的大任务,我可怎么接,脑袋哪有那么大呢? 那匪患里面,谁知道藏了多少邪修妖人,筑基境界的都不少吧? 再说那妖患,这南山里,仅是方寸自己知道的妖窟,便有三个,什么青狐谷,什么赤熊岭,什么赤砂溪,别说妖首,怕是从里面随便挑个巡山的出来,自己都不见得是对手…… 你居然让我除掉这两大祸患? ……最重要的是,怎么这么便宜? 怎么才只有一万功德,之前锤了申时明几次,不就给了三千吗? 一时间,方寸心里倒生出了诸多疑问…… …… …… “方二公子在想些什么?” 孟知雪见方寸脸色古怪,座下云纹白鹿靠近了过来,轻声问道。 方寸叹道:“唉,这些悍匪与妖祸,怕是不好除啊……” 孟知雪闻言,倒是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其实刚才这些学子们热血激昂的谈论着要除掉这些些悍匪与妖祸时,孟知雪并没有跟着开口,甚至面上也没有什么喜色,似乎她也知道,这本来就是嘴上说说,没有这么容易,但听到了方寸提及这件事,她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只要存了此意,自有办法!” 她轻轻笑了笑,拍拍鹿首,道:“继续走吧,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黑山岭!” 听了孟知雪的话,众学子们便也皆提快了马速,绕过匪寨,向着深山奔去。 随着入山愈深,道路便也愈发崎岖,路边倒偶尔可见一些于深山坡地之上垦出来的片片农田,种植了一些庄稼,众人这时候骑得马,在这崎岖山路之上,行得便也越发的缓慢,倒是惟有孟知雪的雪鹿与方寸的白马,一个灵动,一个健壮,勉强还能维持着之前的速度。 原本在众人计划之中,当是下午赶到黑山岭,查验过后,便可回去,可是当他们赶到了黑山岭时,便见得西方日头已挂在了山巅,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跌落到山下面去了。 山里头夜来的快,这时候已隐隐有些暮色。 “榆钱镇到了……” 也在此时,雨青离看过了地图,低声向众人说道。 众人纵马下了一片山坡,向前看去,便见到一个不大的小镇,掩映在夜色之间,茅屋石磨,小桥竹林,幽幽暗暗,不见一丝灯火,亦不闻半点鸡鸣犬吠,夜风从镇子中间穿过,扫动枝叶,穿过破旧的窗子,便发出了一阵呜呜怪响,端得给人一种压抑而阴森的感觉。 “这榆钱镇,便是那些涌入了山中垦荒的流民所建,深山之中,此等村落甚多,榆钱镇已经算是较大的了,足有百十户人家,数百村民,但在七天之前,却一日之间,尽皆消失!” 众人皆点头,道:“事不宜迟,下去吧!” …… …… 来到了村间,只一眼扫去,便使得众人略感觉毛骨悚然,之前远远看着还好,一入了村子,才发现这村子赫然已经变得一片破败狼藉,犹如修罗场,大片的鲜血溅喷在村中,聚成了小河,腥臭扑鼻,团团短短,便如一条条粗壮蚯蚓,将整个村子,都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屋舍倒塌,磨盘龟裂,锄头镰刀丢了一地,像是经过了一场惨烈厮杀。 地上甚至随处可见一些碎尸,肠肚破烂,乌绳乱飞,肉屑挂在树梢上。 “没跑了,定是妖魔所为……” 众书院学子见得这一幕,已不由得捂住了口鼻,热血上涌,怒骂道:“也惟有妖魔,才会做出这等禽兽之举,看这满村百姓,竟像是被他们全给吃了,禽兽就是禽兽,该杀!” “妖魔屠村,甚为可恶,绝不能饶!” “……” “……” 皆是年青学子,热血激涌,见得这村中惨状,已是怒意勃发。 人群之中,孟知雪也已神色冷俊,低喝道:“各自散开,查验村中诸般痕迹!” 众学子挟着怒气,便各自分散了开来。 他们皆在书院学到过诸般精妙法门,再加上都是做事做熟了的,经验极为丰富,这时候虽然怒气填膺,但还是依着一身所学,施展了诸般手段,在村中查验,然后纷纷回来。 有人取出罗盘,绕村而走,不一刻回转来,道:“地势风水没有问题,不会是地脉化魔!” 有人提起了一个笼子,绕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看着里面那只缩着脖子蔫不唧的红嘴小家雀,道:“最怕鬼的白毛雀儿没有被吓死,说明这村里没有鬼气残留,也不是鬼物所为!” “村子里有打斗痕迹,想是经过了一场厮杀,只是村民被一边屠倒……” “屋子里还有铜钱财物,圈里甚至还有鸡鸭,仓里有粮,可见不是匪盗劫掠,一来匪盗求财,不会过多杀人,二来他们若来了,定然洗劫一空,绝无道理将这些东西留下……” “尸身正是村间百姓,像是被野兽分食,异为……凄惨!” “……” “……”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过来交换意见,事情的真相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 也在此时,检查最仔细的雨青离走了过来。 他低声道:“镇西一座宅子里,有几张带血的狐狸皮!”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齐齐来到了村西一个茅屋里,只见这茅屋壁上,挂着弓箭与刀枪,还有一些捕猎用的夹子,心里便明白这应是村中猎户所居,再看墙上,那挂着的几张狐狸皮,已经风干了近半,想是有七八天功夫了,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里便隐隐有了答案。 “此地离得青狐山妖窟并不远!” 雨青离慢慢道:“这些妖类,最是瑕疵必报,本来便会时不时的出来惑人害人,若是村子里的猎户,无意中伤了他们的同类,那么集结一帮子山中妖魔,一起出洞来害人也是有的!” 众人闻言,皆默默点头,神色尽皆显得阴冷。 诸般痕迹俱在,甚至找到了狐狸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已如铁证一般! “既是狐妖作怪,那还有什么好说,定是青狐山那帮子妖孽!” 众学子聚在了镇首,已皆是神色阴沉,有人恨恨一脚,将镇口的一座狐仙祠踹翻,厉声骂道:“这群狐妖,惯会害人,亏得百姓还帮它们立祠祈祷,竟是惹来了一场灭族之祸!” “那妖窟座落在柳湖城外数百年,时常闹出乱子,本来他们若肯与柳湖城相安无事,也就容得他们在此,可惜那帮子妖魔,却始终不肯消停,柳湖城近几十年里发生的祸事,大半都与他们有关,倘若这镇子里掳人的事情也当真与他们有关,那就真是在找死了……” “早该除了这伙子妖魔!” “之前还只是偶尔听得妖魔害人,如今居然敢屠尽一镇百姓,着实该死!” “吾辈炼气士,本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岂可任由妖魔横行?” “回去,将我等发现告之院主,再请先生们出手,直接除了那妖狐一脉……” “……” “……” 眼见得众书院学子已皆是怒气冲冲,杀气盈顶。 而在一边的方寸,却是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些古怪,此次他本是出来蹭功劳的,若是什么也不说,这时候跟了众学子回去,一场功劳便自到手,省事省力,可是偏偏,看到了这村子里的惨状,心里却也有些郁气,沉默了一会之后,他还是开口道:“或许这件事还有些古怪,若真是那群狐妖为了报复,屠杀村民,那为何村子里尸首数量却明显不足?” 周围一众书院学子听了,正是群情激愤之际,倒像是被人泼了一头凉水。 过了片刻,才听得那聂全冷声一笑,道:“方二公子究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还要问这些村民的尸首,却还需要多问么?你当那些妖魔吃人的传说是假的?有些胆大包天的妖魔,本就将食人当作天经地义之事,吃不完的还会阴干呢,你说那些尸首去了哪里?” 周围众学子闻言,也皆面露恨意,却是无人再帮方寸说话。 见着同类被食,本就是一件最惹人悲愤之事。 方寸不置可否,心间其实还有些犹豫,但他也知道,此番回去了,便是为此事定了性,再也分说不得其他,便还是慢慢抬头,看向了其中一位学子,准确的说,是看向了他提的笼子里那只白毛雀儿,道:“若是村民被人屠在村里,那也该有冤魂留下,为何这雀儿没死?” 这一声问,倒是让众人微微一怔,有些存疑。 但很快的,便又有人道:“百姓冤魂,本就孱弱,就算当时被杀,留在了村中,山里的阴风一刮,也就散了,如今距离榆钱镇百姓被杀,已有七日,便是不留冤魂,却也正常!” 方寸微微摇头,心间暗忖:“这些百姓是被屠杀而死,冤气冲天,不见得散去这么快!” 可是看到这些书院学子,皆已怒气满腔,却是不好再继续问了。 若是继续说这些,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这些愤怒的学子当作众矢之的! 倒是在这时候,孟知雪一直静静的听着诸人的话,没有多作言语。 倒是方寸说话时,她看了两眼,然后转头看向了那只笼子里的白毛雀儿,还有满地的血污,如今见众学子皆嚷嚷着立时要回去,请书院先生们除妖,她却微一沉吟,道:“此时天日已晚,夜里山路不便,不如明日一早回去,也好借这些时间,多多斟探几番……” 众学子见状,倒看了孟知雪一眼,隐约觉得她有些帮方寸说话的意思。 但南山盟向来以她为首,她既开口,便也不便反对,于是便各自散开寻找,这村子里满是血污,恶臭冲天,却是呆不得,于是一番商量,便来到了村首一个破庙之中歇息。 身在庙中,众学子怒气兀自未绝,仍在骂骂咧咧,喊打喊杀。 孟知雪却轻轻来到了方寸身边,低声道:“方二公子,你对这榆钱镇的事情……” 方寸心间思量着,转头看向了她:“孟仙子觉得呢?” 孟知雪微一犹豫,皱眉道:“我总觉得哪里有怪,但又说不真切……” 微微一顿,她才道:“好似太简单了!” 方寸听着她的话,倒有些高看了她一眼,微微沉吟,刚想说话。 但也就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得庙外,隐隐传来一阵狼嚎鬼啸,且夹着一些哭喊之声。 众学子皆是一怔,旋及跳了起来,纷纷奔出庙来。 立身于高坡之上,向着东北方向看去,便看到远远的夜空之中,明月之下,像是有烟雾升腾了起来,好似着了火一般,只是那烟雾却不只是飘起,而像是活物一般,蒸腾盘旋,正是妖气之状,再细看去,又可见得血光涌现,那却是正有人被屠杀之时显露了出来的…… 众学子见得此状,已皆是脸色大变,有人急急运转法力于双目,便见得眼中有神芒闪过,定睛看去,远处的场景却是愈拉愈近,神色也顿时变得冷厉,喝道:“有妖魔屠村!” 他们来时,曾经远远的看过,那个方向,正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存在! 方寸闻言,也不由得微微诧异:“妖魔真的这般猖獗?” 第四十二章 斩妖除魔(还道友大佬盟主加更) “这些妖魔竟又敢公然入村行凶,可被我们逮个正着!” 众书院学子见得远方那妖魔纵横的一幕,已是人人惊怒,厉声大喝。 “该怎么做?” 人人激激,怒不可遏之际,便已听得孟知雪沉声叱道:“诸位同窗,方尺仙师曾经说过,吾辈炼气士,生来便该斩妖除魔,护佑百姓,我书院学子既修得炼气手段,掌得术法神通,又如何能够看这些妖魔下山生乱,公然行凶?可有人愿与我一起,前去斩妖除魔?” 众书院学子听得此言,尽皆大喝:“一起去,杀光了这些作乱的妖魔!” 说着话时,已纷纷运转气机,将兵器与法器持在手里。 他们倒确实是一腔热血,遇着了这等妖魔行凶之事,却谁也不肯坐视,而不会退缩,当即便要去救援,只是如今正值深夜,纵马不方便,再加上那村落也不远,便有性急之人,直接便施展了驭物之法,腾空飞掠,持枪执剑,踏着树梢飞岩,径直向那村落冲了过去。 飞腾之术,本是驭物手段里面,最难之法,消耗内息也最严重。 别看这些书院学子,已皆是佼佼者,修为达到了炼息境圆满,但也飞腾不了太久。 不过,只有十几里路的话,稍事休息,倒也够了。 “这个,我……” 倒是见得众学子皆已飞腾而上,去斩妖魔,方寸却是微微犹豫了一下。 孟知雪一转头,恰好看到了方寸的犹豫神色,顿时想起了他的修为来,便低声道:“方二公子,你如今修为尚浅,不懂飞腾之法,况且妖魔凶残,十分凶险,便暂不必去了,只留在庙中,替我们看守着行李马匹就好,斩杀了那些妖魔之后,我们自会来与你会合!” 方寸倒有些愕然,只好点了点头,道:“谢孟仙子理解!” 周围众学子听见了这话,倒有不少人大笑了起来,道:“方二公子在这里等着吧!” “除妖除魔有风险,方二公子冒然去了,倒有可能被妖魔降了!” “……” “……” 大笑声中,只见得夜色里,一个又一个身穿白袍的书院学子,飞腾而去,有的飞腾之术好些,直接纵在半空之中,犹如一颗流星,急急的向着那村落方向投去,有的则借着树干树梢等等借力,足尖每点一下,便飞掠出去了数十百,接连纵跃,也是很快便已消失。 “倒是有腔热血呀……” 望着众书院学子,转瞬间去的干干净净,方寸摇了摇头,便又转回了破庙。 坐在了火堆旁边,他眉头皱了起来,本以为这些妖类,胆子再大,也只敢偷偷摸摸,没想到这就碰到了这些妖类公然袭掳村落的事情,难道说,这些妖魔,真不怕柳湖城炼气士了? “按理说我只要跟了他们回去,这番功劳便到手了,又何必多事?” 他凝眉想着,像是在劝着自己。 但良久之后,却还是低声一叹,慢慢站了起来。 “我只是不想有人在智商上压制我而已,才不是为了什么别的……” 如此想着,他便手持了火把,旧伞夹在肋下,走出了破庙,重新回了这镇子。 望着那凄白月光之下,血污满地,像是抽象血腥的画布也似的小镇,他慢慢走了进来,心里想着:“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这是罗寨尔大帝……不,前世的常识!” “若真是有人做了这番布置,那便一定有破绽,只是怎么找出来呢?” 心里缓缓的闪过了前世那些专精此道的牛人,暗暗揣摩了起来。 “柯南波罗夏洛克,波洛小唐狄仁杰……” …… …… “大胆妖魔,何敢行凶?” 也就在此时,那些群情激愤的书院学子,已前前后后,赶到了妖魔作乱的村子旁边,俯身看去,便见下方村落之中,一片乌烟瘴气,一众妖魔或是狐首,或是狼头,或是身材高大雄壮,或是妖鳞闪闪发光,正冲进了村子之中大开杀戒,与慌乱的村民杀作了一团。 一眼望去,这些妖魔竟是数量不少,足有数十只,而村子里的百余村民,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这时候正被凶残的妖魔吓得魂飞魄散,绝望之余,便听到了书院学子们的叫声。 看着那夜色里降临的一袭袭白袍,众百姓皆绝处逢生,拼命大叫起来:“仙家救命……” “书院学子来了?” 而一众作乱的妖魔,忽见有白袍现身,也皆是大吃了一惊。 只是如今他们也正杀起了性,见到书院学子现身,反而怒气更狂,眼见得一匹黑毛巨狼,人立起身,化作半妖模样,嘶声吼道:“书院学子又如何?你们人类无耻,盗我们的灵草,猎杀我们的族人,侵占我们的领地,活路都不给我们,难道还不允许我们报仇吗?” 嘶吼声中,它肉身暴涨,体表泛起层层黑芒,四肢着地,向前方的学子们冲了过来。 “唰!” 但眼见得它速度已奔至最快,便要向最前面的学子咬下,却忽见得一道冰蓝色飞剑凭空而来,倾刻间削在了它的喉间,顿时血气喷溅,还未奔得几步,已是软软跌倒。 而在半空之中,孟知雪缓缓飞落,足尖点在了那飞剑之上,一双妙目,缓缓扫去。 见得村中百姓惨状,她俏脸之上罩了一层寒霜,厉叱道:“妖魔作乱,罪不容诛,斩了!” “唰”“唰”“唰” 前后左右,一众学子纷纷赶至,径直冲入了村中。 他们也是演练有素,来时,便已隐隐散开,将这个村子围在了里面,如今忽然冲出,虽然人数之上,比妖魔少了近半,但一时间,却是显得各处都是白袍闪动,倒是给人一种到处都是书院学子,人数众多,将整个村子里面,所有的妖魔,都给包围在了中间一般。 “杀,杀了这些人族炼气士,为老狐王报仇……” 而一众妖魔见着,也尽心生狂性,狠狠大叫,一拥而上前来。 妖魔数量众多,一见书院学子现身,便自先奔了他们而来,一时间每一位书院学子,皆被妖魔围上,倒像是刚刚才现了身,便已经被这些妖魔给围困在了中间,左右皆是妖影。 可是身为书院学子,且是其中佼佼之辈,他们面上,却毫无惧意。 “呵,死到临头,还敢作乱?” 聂全大步奔来,手里提着一杆长柄大刀,眼见得一只妖狐向自己扑了过来,张开了锋利的爪子,便要向着自己抓下,他只是冷笑一声,长刀忽地向前刺出,恰好刺在了这妖狐胸腹之间,一刀便将其扎了个通透,鲜血喷溅,洒了他一身,而那狐妖,已是倾刻毕命。 “哈哈……” 聂全一身是血,却毫不在意,挥舞开长刀,将一只只妖魔击杀。 “呜……” 有妖啸鬼影闪动,足有三四只妖魔,皆已冲到了鹤真章的左右,似乎要集中力量,先将鹤真章杀死,而迎着这些妖魔围困,鹤真章这位老票客却是分毫不乱,只是冷笑一声,左手在身侧腰囊之上一抄,便已有七八张黄色的符纸飞在了半空,上面皆是朱色的纹络。 鹤真章身形陡转,右手之中,便已多了一枝朱红色的毛笔,上面浓浓皆是墨汁,手疾眼快,右手挥舞如作画,飞快的在每一道飘在半空里的符纸之上,都急急的添上了一笔。 这些符纸,上面皆有纹络,或是某几个字迹,或是某些符文。 但无一例外,所有的符纸上面,都是缺了一笔的。 如人画龙,栩栩如生,却未点睛。 而他这一笔添上,便是将那一笔补全,使得符篆完整了起来。 而借着这一笔之力,他甚至将符纸,轻轻巧巧,便推向了自己想要的位置。 轰!轰!轰!轰! 一眨眼间,这些符纸便陡然之间爆开,却似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火球,顿时将那些冲到了自己身前的妖魔点燃,一个个被火焰缠住,嘶吼之中,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 此正为,炼气士手段之一,《书经》里面的“缺一笔”符法! “吼……” 有一只浑身黑毛的黑熊,足有两丈多高,人立着冲到了梦晴儿的身前,与梦晴儿的娇小相比,简直犹如巨人,一爪子拍下,梦晴儿便有可能变成一堆肉酱,可是迎着这巨熊,梦晴儿却不慌不忙,反而轻轻的转身,向着那黑熊妖展颜一笑,笑容里颇有一些玩味之意。 黑熊妖迎着那笑脸,整个熊都迷糊了一下,挥着的熊掌,竟未拍落。 而在它这一犹豫里,梦晴儿已然身形轻巧巧掠过,一道银光抹过了黑熊妖的脖子。 黑熊妖缓缓扑倒,周围血光与火光映在梦晴儿脸上,娇媚无限。 炼气士手段之一,《魂经》里面的摄魂。 “嗖” 一条蛇妖幻化,向着雨青离脖子噬去。 雨青离身子微侧,让过了它,头也不回,手掌虚握,那妖蛇便已扭曲成了一团。 炼气士手段之一,《术经》里面的驭物! 第四十三章 老妖上门 妖物自是凶狂,或是残忍,或是雄壮,或是有锋利爪牙,或有古怪邪法,普通百姓遇上了他们,简直就是死路一条,根本不可能对抗,但是身为炼气士,这些书院学子同样也有各种厉害手段,尤其是这些南山盟里的骨干,孟知雪、聂全、梦晴儿、鹤真章、雨青离等等,又本来就是书院里的佼佼者,不是座师的亲传,便是教习手底下出类拔萃的天才。 有了他们五人坐镇,对付这些妖魔,更是丝毫不在话下。 而这些妖魔扑杀得半晌,见识到了对方的手段,也顿时醒悟了过来,如今来的,不仅是书院里的学子,更是书院学子之中难得一见的强者,眼见己方人数越来越少,那疯狂之意却渐渐消褪,恐惧之意大作,已有人不再想着拼杀,而是瞅个空子,便要向四方逃去。 “妖魔欲逃,莫放过了!” 书院学子之中,有人厉声大喝,察觉到了妖魔意图。 “留得青山在……” 众妖魔听得此言,却是逃窜之心更浓,忽地发一声喊,急急的窜向了四方。 “想走,没这么容易!” 可是书院学子如今却已是人数占优,分散在了四面八方,急急的追杀着那些逃窜的妖魔,众妖魔这时候再想逃,却已经有些难了,尤其是胆气一褪,便更不是书院学子的对手,一只一只的扑倒在地,适才的腾腾凶焰,如今却皆已化作了临死之前的悲鸣与惨叫…… “炼气士,炼气士,你们当真不给我们半点活路吗?” 大乱之中,有一只老妖悲愤大叫了起来,它实力在这群妖魔之中,本是最强大的之一,聂全与雨青离两个,已夹斗了半晌,也未能顺利将它斩杀,如今它见大势已去,也已彻底失去了战意,忽然之间,仰首一声长啸,身形陡然飞掠,卷起了周围一只小妖,便向外冲去。 “留下他!” 聂全与雨青离两个,各施手段,急急打去,但这老妖逃得太快,居然闪过了聂全的枪,雨青离的无形劲气,而在一边,更有不少书院学子,纷纷大叫着,诸段手段打来,要拦住他,可这只老妖身形却是异常溜滑,左一转,右一绕,却是将手段尽皆避落,冲到了村口。 “嗯?” 眼见得它已逃到了村边,另一端刚刚救下几位百姓的孟知雪,却顿时皱起了眉头,忽然间手指一绕,身边的湛蓝色飞剑顿时穿过了大半个村落,近百丈距离,斩向了老妖身后。 那老妖一声闷哼,便被飞剑斩中,但他竟强忍着,也不回头,急急冲进了夜色。 众学子要追时,便见那老妖已逃得影子都没有了。 “深山之中,穷寇莫追!” 雨青离一声低喝,唤住了想要追出去的书院学子,所有人便转过身来,围杀剩下的妖类。 如今妖类大势已去,哪还能逃,倾刻间便已被杀得干干净净。 “感谢小仙家救命之恩……” 而这村子里的幸存百姓,见得书院学子从天而降,倾刻之间斩尽了为祸的妖魔,也皆起了幸存之念,在村中长辈的率领之下,颤颤的拥了上来,携儿抱女,尽皆跪倒在了他们的面前,狠狠的磕头,叩谢着这些小炼气士们的救命大恩,一时间,感激之声,盈满村落。 “呵,斩妖除魔正是吾炼气士根本,不必谢,都起来吧!” 这些书院学子被村里人跪在中间,心里也颇觉傲然,冷声回答,命他们起身。 有人望着村里如小山一般的妖尸,不由得笑道:“此一番我们本是出来调查那榆钱镇村民失踪之事,没想到倒多了些收获,反而连作乱的妖魔都斩了,回了书院,可是大功!” 众人皆笑,道:“正该如此,查清楚不算什么,斩了这些妖魔,才算消了祸端!” 也有人仔细,询问村民道:“你们离榆钱镇不远,可知他们曾遭祸端?” 村民们皆哭诉道:“妖魔作乱,何止榆钱镇,这山里的哪个村子没遭过他们祸害呢?” 书院学子鹤真章微微皱眉,道:“此事甚大,你们须好好想想,可否真记得什么?” 村民便皆道:“真记得,记得,村子里,还有个榆钱镇活下来的人呢……” “什么?” 众学子大吃一惊,急忙喝问:“人在哪里?” 便有村民急急的跑去,便从村中破旧柴房里面,扯出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此时哆哆嗦嗦,像是已经吓的失去了理智,一被拉了出来,立时便挣扎着要跑,足有两个村里的壮汉抱住,这才老实,扯着嗓子大叫:“杀人啦,狐妖杀啦,狐妖回来报复啦,见人就杀……” 喊着喊着,声音却低了下去,气若游丝,分明马上便要断命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孟知雪见了,眉眼顿时微凝。 “吓疯啦……” 村子里有人道:“这是榆钱镇那边出事后,村里猎户发现的,给带了回来,但是已经把人吓坏了,只知道喊这些话,也不吃饭,也不喝水,眼看着便要把自己给活活饿死啦……” 孟知雪皱眉:“既如此,为何不将人送去城里告状……” “城……城里的大老爷,哪会管我们这些事啊……” 村子里的百姓,倒是哭了起来:“而且之前还有狐狸们过来吓人哩,威胁我们说,谁要是敢告状,便要杀了我们满村老少,结果呢,我们没有告状,还是来杀人……” 这群学子闻言,已皆是满腔愤怒:“这群妖魔,活该斩了……” 眼见得众学子已起了怒意,孟知雪也微有些犹豫,却是想起了方寸之前的神色,心间略一思量,便急忙上前,查探了一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道:“此人七日不饮不食,神魂崩溃,已死在倾刻,丹药也难救,来不及带回书院了,却是要想办法快快问问他的话……” 众学子闻言,皆是一怔,心想人疯成了这样,怎么问话? 下意识看向了周围,想着有谁的本命经是《魂经》的,只是便有几个学了《魂经》的,却也大皱眉头,《魂经》里面,虽然也有搜魂手段,但他们修为不足,却还没学过。 倒是一边,聂全忽然眼睛一亮,站了出来,道:“我虽然也不懂搜魂之法,但却跟父亲学过一手缉妖司老把头们的本事,可以引出人之识海倒影,倒可以用在这里试试!” 孟知雪微一思量,便点头答应。 众人急急让开,看着聂全取了一根红线,又找人要了一面铜镜。 红线一头系在了铜镜之上,另一头却点在了那疯子的额心,缓缓捏诀,脚下缓缓踏出了罡步,借机运转先天之气,待到气机凝炼,他便忽然舌绽春雷,喝一声:“欶!” 众人眼前一亮,便顿时见到一道流光闪过,竟是从那疯子额心,飞进了镜子里。 做完这些,聂全身子微一踉跄,倒是差点摔倒在地。 而那疯子,身子猛得一颤,竟是口吐白沫,倾刻间便已僵了。 众人急忙扶住,急忙问其究竟。 聂全脸色铁青,举起了铜镜,好一会才道:“好家伙,那些狐狸好凶……” 众人看时,便见那铜镜镜面,像水纹一般波动,却是出现了一幕画面,好似里面有一只狐狸,双目猩红,正猛然向镜子外面扑了过来,众人皆是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才意识到,这狐狸是假的,其实就是这个疯子脑海里留存的最后一幕景象,封在了镜子里面。 “无论如何,也算是确定了确实是那群狐狸杀人……” 众学子面面相觑,心里便皆是微微放了心,此番相互印证,才算是有了铁证。 便皆大喝:“割了妖首,拿回书院请功!” 当既有小学子便在妖尸之间忙活了起来,将一只只妖怪尸首割下,拿回了书院,便是大功一件,而这些妖尸,那便弃在村中好了,这村落被妖魔侵掠,死了不少人,若是将这些妖尸的皮毛乃至爪牙扒了下来,拿去柳湖城里,却能卖得不少银子,也算是抵了这损失。 南山盟皆敬方尺,却不只是学他斩妖除魔,也学他庇佑百姓。 “可惜了,被那两只妖魔跑了,总是不得圆满!” 一边的鹤真章看着众学子处理妖尸,面带笑容,轻轻感慨了一句。 孟知雪如今已招回了飞剑,拭去了剑上血污,轻轻摇了摇头,道:“终是我修为还有所不足,无法斩得更远,否则的话,那两只妖魔,应该是无法从我的剑下逃走了的……” 其他学子闻言,却是都笑了起来,连声道:“孟师姐实在太自谦了,那老妖本事确实厉害,聂师兄与雨师兄两个都很难拿下他,而你刚才那一剑,飞出了近百丈的距离,仍然将那妖魔斩成了重伤,已是闻所未闻,我看那妖魔受了你这一剑,便是逃了,也活不久了!” 孟知雪微微摇头,虽然受到众人恭维,却仍是有些失望。 也就在此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问道:“刚才那妖魔逃向了何处?” 众学子皆是一怔,变得有些安静。 聂全微一细想,脸色微变,道:“逃出村后,似是向南去了……” 众学子一个个皆反应了过来:“那岂不是……正往榆钱镇方向逃去了?” “哎哟,那方二公子如今自己在村里……” “……” “……” 人人惊愕,想到了一个可怕后果,孟知雪已无暇多言,陡然间飞身而起,向破庙赶去。 …… …… 也就在众人意识到这个严重后果之前,那逃出了村子里的老妖,已是慌不择路,在山野之中穿行,鲜血洒了一地,逃出了几里路后,他便似已快要耗尽了妖力,速度明显见慢,喘着粗气,低声看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妖,眼睛里,倒像是隐隐生出了贪婪之意。 “狸……狸先生,您没事吧?” 她的怀里,小妖抬起了头,有些关切的问道。 老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嘿声低笑:“这些炼气士,想要杀我,也没这么容易!” 小妖轻轻哦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这些村子里的人呢?” 老妖微怔,怒道:“人族杀了你爹,你还要问?” 小妖沉默了一会,小声道:“可是杀我爹的,不是那些人呀……” “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杀我们,我们便杀他们!” 老妖森然回答,吓得那小妖不敢作声了。 而这老妖望着小妖,心里又不由得浮起了一些将它血液饮尽,好为自己疗伤的念头,只是心里不免有些犹豫,正两难间,忽听得不远处有马鸣之声,像是有马匹嗅到了自己的血气,感受到了妖气,惊慌叫了起来,他心里便微微一动,顺势转向,向那里摸了过去。 来到了破庙之前,便见果然有不少马匹在,心下微喜,便四下逡巡,想要抓一匹马走,虽是牲畜,但只消饮了它的血,夺了它的先天之气,自己的伤势,便也可以压制一些。 然而妖念一动,他便看到了那空无一人的村子里,竟有一个人慢慢走进了村边破庙里。 那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生得面容俊俏,坐在了火堆边,静静的看书。 身边也没什么兵器,只有一柄旧伞。 感受了一下那少年身上的气机,这老妖顿时大喜。 “天助我也,居然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小炼气士……” “此人想必与那些书院学子一伙,只是因为修为太低,才留在了这里看守马匹,人乃万物之灵,上苍宠儿,人的先天之气,比任何种族都要精纯,强大,尤其他还是修行中人,只消吃得他一个,我便可以压下伤势,也有足够的气力带小主逃出这座深山去了……”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老妖当即起了杀心,猛然之间冲进了庙里。 “咣啷……” 破庙的破门被冲开,妖气卷的火苗忽明忽暗,老妖冲到那少年人身前,一口咬了下去。 一切皆是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而那正在看书的少年,却在此时,忽然抬头,向着老妖笑了笑。 右手,早已按在了身边旧伞之上。 第四十四章 小狐狸 “对方思虑很周密啊,只可惜,太仓促了,做不了太多布置……” 不久之前,方寸刚刚在村落之中,进行了探查。 他慢慢的走在了这片似乎被血铺满的村落里,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在惨白的月光下,散发出了暗红而诡异的颜色,周围像是有呜咽惨淡的风声,但方寸却丝毫不受影响,他只是提着自己的衣袍,以免被血染上,慢慢的走过了这个村落,看过了那些村落里面屋舍被击出来的裂隙,看到了那些被折断的锄头镰刀,走过了东一块西一块的碎尸,瞧向了黑洞洞的屋舍。 到了最后时,他甚至还站在了那一片望之可怖的血色里面,静静的站了许久,然后轻轻蹲下,用手指捏了一点,倒像是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轻轻拍了拍手,然后转身向破庙走来。 “呵呵,整整一个镇子被屠的大事,却交给了一帮书院学子来查……” 走出了镇子时,他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冷笑。 探查完了村落,走回破庙,静静的等着书院同窗们归来。 “也不知那些斩妖除魔的同窗们怎么样了……” 心间暗暗思量了几分,倒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柳湖城周围,固然也有几个厉害的妖魔,但与人族炼气士比起来,却明显还是有些不够瞧的,说白了,这些妖魔如今能够留在这周围的山里,就是因为他们对柳湖城的威胁还不够大,或说对书院与城守的威胁不够大。 与自己一起出来的书院学子,本来就修为不浅,尤其是南山盟里那几个自家兄长的粉丝,更是各有厉害手段,若是连几个袭扰百姓的小妖都搞不定,却也太说不过去了,话再讲回来,就算那些妖怪里,有几个厉害的,恐怕也不敢真个对书院弟子痛下杀手,除非不想混了。 既是如此,那自己便全然不必担心。 村落方向传来的嘶杀声已经消失了,算算时间,他们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唏律律……” 忽然之间,破庙外面,响起了一片马叫声,像是受了惊。 方寸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只听得周围万籁俱静,惟有风渐大,俊马惊慌。 他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将旧伞取了下来,放在手边,仍是静静的坐在火堆旁边,看着自己手里的经书,耳朵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很快的,便听见庙外有一阵狂风刮过,马鸣声低了下来,周围再次变得安静,但莫名的,却像是有某道目光,正在暗中阴瘆瘆盯着自己。 方寸神色不变,书卷捧在了面前。 “哗啦……” 似乎能够感觉到庙外有某个存在,越来越压制不住心间的焦迫,猛然之间,狂风大作,庙门被狠狠吹了开来,旋及一阵妖风卷进了破庙,耳边闻得一声阴笑,那妖风卷到了自己头顶之上,无法形容那妖风的强大,虽然像是有些外强中干,但也已经是狂猛到了可怕。 而方寸也是在这一霎,猛然抬头向那头顶之上的妖风看去,轻轻笑了笑。 而自己的右手,却已拿住了身边的旧伞。 那妖风里,果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竟似是一只人形大小的狸猫,模样凶残,已然挥起了锋利的爪子,顺势向着自己的脑袋抓了下来,血口张开,带着让人森寒的厉色…… “哗!” 可也就在那爪子挥落的一瞬,方寸已然撑开了伞。 伞面张开,便如一盾,挡在了他与黑影之间。 “嘶啦……” 黑影的爪子抓在了伞上,发出了指爪划过布帛的声音,但居然没有抓破。 而方寸,则已趁着这个机会,猛然之间站起了身来,右手一抽,便已从伞柄之间,抽出了一道雪亮的长剑,手腕平稳,一身内息急急荡起,尽皆加持在了这一剑之上,顺势斩出。 “哧……” 那黑影被黑伞吓到,爪子急挥,将伞面扒到了一边,然后便要急向着再向这个年轻的书院学子下手,却冷不防,在伞面刚刚扒到一边时,便已觉得胸腹之间,微微一凉,整个妖顿时都呆了,目光下视,便看到那年轻人顺势在自己胸腹之间一搅,然后轻轻退了开去。 鲜血狂喷,肚肠流落,心脏已碎。 这老妖浑身的妖气皆随着鲜血喷涌,然后消散,缓缓跪倒,然后扑倒。 临死前一眼看着那少年,它仍然有些不解。 这伞是什么法宝,自己居然没有撕裂? 更为不解的是,这年轻学子修为明明极低,怎么可能及时反应了过来? 就算他反应过来了,凭他这点修为,应该也不能破开自己妖躯才是…… 只是心里再多不解,却也已经结束了。 …… …… 方寸拿剑尖戳了戳扑在地上的妖尸,知道它确实死了。 “法力精纯,确实是有用的……” 他想起了刚才斩出那一剑的感觉,微微点头。 这老妖其实修为很深,凭着自己如今的法力,便是全部凝聚起来,也很难将它斩杀,只不过,自己平时是靠了先天之气来修炼的,法力要比其他人精纯的多,一下子尽数加持到了剑上,便使得这一剑之力,极为强大,老妖猝不及防之下,便一下子着了自己的道…… 他甩了甩剑上的妖血,转头看向了庙门边上。 只见旁边还有一只小妖,才不过三尺来高,便如人类的六七岁的小孩一般,生得居然是个女孩模样,两只狐耳尖尖的,背后还有一条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模样生得十分娇美,这时候却是明显已经被他吓得傻了,迎着他的目光,便瑟瑟发抖,不停的向后退去,倚在墙角。 “这等小妖,也会跑出来吃人?” 方寸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走向了前来。 小妖只是哆哆嗦嗦的看着他,眼睛里已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快哭了出来。 方寸蹲下身来,轻轻抓起它的小手,闻了一闻,点了点头,道:“嗯,没有血腥味!” 小妖已经吓得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方寸抬头看向了她,道:“你没有杀过人?” 小妖呆立着,急忙点头。 方寸笑了笑,便起了身,将剑插回伞鞘里,然后收起了伞。 这小妖惊得呆了,只见方寸居然又坐回了火堆边,继续捧了书卷看着,不再理会自己了。 小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更害怕了,后背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向着庙门处蹭去,眼见得终于挨到了门边,那个看书的人,仍然没有向自己出手的打算,这才急忙吸了一口气,四肢着地,猛一扒地面,就要向着庙外黑沉沉的夜色之中逃窜出去。 只是,刚刚奔出庙门,便感觉到一股森然剑气自高空降临。 这小妖顿时吓了一跳,吃出了吃奶的力气,在空中又一转,便又钻回了破庙中来,“唰”一声就跑到了看书的人身后,然后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哆哆嗦嗦的看向了庙门方向…… 方寸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下这个满面惊惧的小妖,才向庙门看去。 只见这时候的庙外,孟知雪身边悬着飞剑,走进了庙来。 她神色本有些焦急,但一眼便看到了庙内匍匐在地的老妖尸首,又见方寸好端端的坐在了火堆边,这才松了口气,旋及目光看向了躲在方寸身后的小妖,眉头拧了起来,也是在这时,庙外不停有风声急掠的声音,一个又一个书院学子赶了回来,大步冲进了庙中。 “这……” “那方家的小公子没事吧?” “老妖居然死了?” 见到了庙中老妖的尸首,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吃了一惊,旋及诧异的看向了方寸,有人面上微松了口气,也有人满面惊愕,实在难以想象这老妖怎么会死在了破庙之中的。 “诸位回来了……” 方寸起身,向着众书院学子招呼,见他们都盯着老妖尸首,面上露出了难以理解之色,便笑道:“适才你们去斩妖不久,这只老妖便冲了进来,它好像是受了伤,要吃了我补他的妖气,只不过,他伤势太重,动作十分的缓慢,倒是不留神栽进了我手里,被我杀了!” 众书院学子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此前这老妖从村子里逃出来时,本来就被孟知雪斩了一剑,受了重伤,想必就是因为他伤势太重,这才想吞了方二公子补些妖气,只可惜,反倒因此而被这方二公子捡了漏…… “真是菜鸟撞大运,倒被他捡了这么个大功劳!” 有人见着,已是忍不住摇起头来。 这些袭掠村子里的妖族之中,当属这老妖实力最强,分明是个头目。 他们接连出手,未能拿下,孟仙子祭剑,都没能斩了它,谁成想死在了方二手里? 一群里人里,倒惟有孟知雪看看那老妖尸首,再看看方寸,眼神有些狐疑。 “村子里的妖魔,已经斩尽了!” 有人不愿再多说这个话题,便目光一扫,看向了方寸身后的小妖,朗声上前,道:“这只小妖,就是刚才被那老妖带了出来的吧,方尺仙师曾经讲过,除恶务尽,此妖虽小,但既然出现在了那个村子里,便也不是无辜,还是一剑斩了,连同这些妖尸,送回书院请功!” 那小妖望着明晃晃的长剑,急急缩在了方寸身后,尾巴抖成了一条曲线。 而周围的众学子,则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连孟知雪,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方寸感受着小妖颤抖的身子,眉头倒是微微皱了起来。 眼见得那位学子已经拎剑走了过来,短短时间之内,心里倒也微生了片刻的犹豫,忽然抬头,向那位提剑过来的书院学子笑道:“不必了吧,这么漂亮的小狐女,杀了岂不可惜?” 那学子微微一怔:“不杀却待怎地?” 方寸笑道:“带回家中养着,不也有趣么? 一时间,庙内众学子的目光皆落在了他身上,目光颇为古怪。 第四十五章 摄魂奇术(还盟主芦苇的一更) 感应到了周围传来的嫌弃目光,方寸很快明白了他们心里的想法。 这世间有蛇狐妖鬼,天生自有媚意,销魂蚀骨。 世间有人贪这美色,便会专门挑选这等姿容过人的狐姬蛇妾来豢养,甚至引以为豪,觉得大门阀大世家才有的豪奢。据说在朝歌,这已成为了一种风气,流行于士族之间。 甚至有人时常交换自己的妖姬来玩,当作是一件风流雅事。 只是,在很多人眼里,这仍是一股子不良风气。 尤其是柳湖这等在大夏算是较为偏僻的边陲小城,更难接受。 而如今,方寸忽然阻止了众书院学子斩杀这只小狐女,表露出了些许爱护之意,再加上方家的豪奢,向来是柳湖城闻名,众学子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这件事情上去了,心里皆暗暗的想着,方家如今大仙师都没有了,这方二公子倒是穷极奢华,居然还爱好此种调调…… 方寸并不打算多作解释。 他们这些想法,倒是挺符合自己人设的。 他也不知道这只小狐女为何会躲到自己身后来,兴许是因为刚才自己饶了她一命,知道自己对她没有杀心的缘故,只是无论如何,虽然自己斩杀妖魔,确实可以赚取功德,但面对着这么只小东西,尤其她长的还基本上就是一个人类小女孩的模样,下杀手有些困难。 尤其是,如今方寸猜着,自己就算杀了这只小狐妖,或许也不会赚到多少功德…… 此前他斩杀了那只老妖,天道功德谱上,也已传来了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方寸不动声色的看过了,竟只有八百功德。 这是怎么算的? 方寸对于天道功德谱的功德发放,已经生出了一些疑惑。 如今可以断定的是,天道功德谱的功德计算,共有两种,一种是发放任务,并由自己完成,如此来的话,那只需将他给予的任务完成,自会依数给予功德,没有分毫变化。 第二种,则是自己斩杀了妖魔,也会计算成功德给予。 只是,如今自己亲手斩杀的这只老妖,分明实力已经是自己见过的妖怪之中,接近最强的一只,起码比当初在流月楼里见着的小青梦更强,尤其是小青梦自己是通过茶寮秦老板斩杀的,但这只老妖,却是自己亲手斩杀,可是小青梦给了自己三千功德,老妖竟只有八百? 天道功德谱总不能不识数吧? 又或者说…… 这其实与被自己斩杀的妖魔身上罪孽之数有关? 小青梦修为虽低,但她等若公然在柳湖城窃人先天气,因而罪孽更深? 只是要这样说起来,这只老妖同样也与人袭击了山下的村落,更是对自己起了杀心,身上罪孽想来也应该不会太少,自己亲手斩杀了他,功德之数怎么着也不该这么少才对…… 心里慢慢琢磨着,方寸倒是隐隐有了些许醒悟。 …… …… 而在这时候,破庙里面的书院学子们,见到了方寸要护住小狐女的举动,面上都已显露出了些不以为然的表情,气氛也变得有些沉凝,猜着方寸可能与朝歌的士族们有一样的爱好,他们倒也不好强行斩了这只小狐妖了,只是那面上的冷嘲之意,却已再也掩饰不住。 不光是他们,就连孟知雪的脸色,也明显有些不好看。 “咳,无论如何,此一番出来,我们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城府那边递过来的渡妖牒,呆会去将那些妖首取来,明日天一亮,带回书院交差,这一次的任务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有人见着场面尴尬,便一声清咳,转移了话题。 旁边顿时有人大笑:“那聂全师兄倒要算第一功,最关键的一幕,是他找到的!” 聂全闻言也是大喜,笑道:“诸位师兄弟太客气了,我也只是偏巧从父亲那里学来了一手,他们这一手,唤作铜镜问尸,将人识海里的画面引出来,封入铜镜之中,有些火候精道的,别说是问一个还留了口气的疯子,哪怕是刚死了不久的人,都能问出来!” 众人一片恭维,他也满面红光,想着,若我真算了第一功,那么回书院一说,功德簿上,我便可以再回前五了,嘿,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超过了梦晴儿师妹,成为第四…… 下意识看了方寸一眼,心里总算舒服了很多。 “……” “……” 听着众学子激奋热烈的议论,方寸慢慢转过了头,向孟知雪道:“刚才有何发现?” 孟知雪本来正在皱着眉头,也不知想些什么,听见方寸发问,便转过身来,道:“那群袭掠村人百姓的妖怪,果是来自青狐山,尽数被杀了,倒是在那村里,看到了一个榆钱镇遭难之时活下来的百姓,借聂师弟的术法,封下了他脑海中的一幕,可算作铁证……” 一边的聂全,一直偷偷的留意着孟知雪,见到了她与方寸说话,便也适时的转过身来,向方寸道:“方二公子是个谨慎的人儿,铁证如山,也要多思量几番,但如今可死心了?” 这一番高声,倒是又引来了不少学子目光注视。 而方寸留意着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心间也是有数,这世间最不该做的,便是站在了众人对面的人,方二公子更是喜欢躲在人多里,不为别的,热闹,此前自己提出了那两个疑问,已是引发了一些人对自己的不满,这时候聪明的做法,其实该是随口附和,捞功劳才是! 但是…… “毕竟事关一个镇子百姓性命,自是小心些好……” 方寸向着孟知雪笑了笑,道:“炼气士皆懂摄魂法,等闲的,只是能够慑住对手,高明的,却可以让人听从自己的话,我听说还有更为精妙的,直接可以编织人的记忆……” 孟知雪闻言,倒是微怔,拿出了铜镜,渡入法力,来回看了几遍。 “方二公子什么意思,怀疑我术法学的不到家么?” 一边的聂全大皱眉头,只认为方寸嘴硬,故意抬杠,自己也起了杠到底的心思,道:“摄魂之法,何其艰难,想让人听从自己的话,便已极不容易,更何况是想让看到自己想让其看到的画面,我这一手本事,乃是家族世代相传的,最为精妙,到了你这里,就不灵了?” 周围众学子都变得安静了下来,看出聂全已有了怒意。 倒是方寸,听着这些话,不置可否,他忽然慢慢转过了身,只见藏在了自己身后的这只小狐女,正缩成了一团,蹲在自己身后,吓的两只尖尖狐耳不停的颤,眼睛垂着,不敢看人,只能借着火光,看到杏眼里面有迷蒙的水雾,便笑了笑,道:“你们是哪里的妖呀?” 小狐妖听得方寸跟她说话,便更颤抖了,不敢说话。 方寸笑了笑,道:“你若不肯说,那他们便要宰了你拿去交功劳了……” 一句话说的众学子皆侧目,心想你调戏小狐妖,倒拿我们来吓人…… 小狐妖明显是怕了,慑懦的道:“青……青狐山……” 周围众学子闻言,有不少暗暗头,心想这可不是都对上了么? 而方寸也是分毫不露意外之色,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这只小狐狸道:“你们小溪谷的妖怪倒是大胆,居然敢袭掠百姓村落,难道不知道在炼气士眼里,这是可诛全族的大罪么?” 小狐妖吓得颤了一下,才小声道:“是……是狸先生非要我们来的……” “狸先生?” 方寸听得好奇,温声道:“青狐山不是狐狸当家么?” 小狐妖偷眼看了一眼这时候已经被扔在了庙边的狸先生妖尸,眼中有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道:“我……我爹……和……我娘都已经死啦,姑姑走了,所以……所以狸先生……” “哦……” 方寸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爹是怎么死的?” 小狐妖头埋得更深了些,好半晌才道:“有一群恶……恶人,冲进了小溪谷,他们……他们杀了我们好多人,把爹爹也杀死了,还抢走了……抢走了我们的狐丹草,狸先生……狸先生很生气,说……说我们一定要报仇,就带了我们,去……去那个村子里报仇……” “去村子里报仇?” 方寸轻声笑了笑,道:“是那个村子里的百姓杀了你爹?” “不……不是……” 小狐女小声的道:“狸……狸先生说人都是一样的!” 方寸并不觉意外的点了点头,忽然道:“那你为何要杀这榆钱镇的百姓?” 小狐妖听得他声音微重,忙抬起了头来,神色一阵迷茫。 方寸平静道:“就是这庙旁边的村子!” 小狐妖抬起两只小爪子,轻轻抹着眼睛,小声道:“我们……没……没有啊!” …… …… 不知何时,庙里的气氛已经沉静下来了,初时众学子听着,初时还颇不以为意,可是听着听着,倒是渐渐生出了些诧异心思,尤其是提到榆钱镇时,更是心里有些古怪…… 忽然有人小声开口道:“妖类生来奸猾,最为骗人,这小妖的话,能够当真么?” 也有人道:“不错,瞧她这年岁,许是其他的妖怪袭村,也不会告诉她!” “唰!” 一边坐着的聂全,更是怒意渐生,尤其是看着方寸笑吟吟问那小狐狸的样子,莫名觉得火要从肚子里烧了起来,有种处处被针对的感觉,明明已经仔细勘探过,明明已得了铁证,明明事情简单的已经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你怎么就非要在这里杠起来,就非要表现与众不同? 难道就因为在这件事情里,是我立了大功? 这等无明之火,最为烧人理智,他越想越怒,已是按捺不住,忽然豁然起身,冷笑道:“青狐一脉犯下大罪,其族当诛,便是她年幼,但也出现在了袭村之时,难以饶恕,如今居然还要在铁证之前狡辩,可见狐妖天生便懂得惑人,依我看,还是干脆一刀宰了吧……” 说着时,已然是杀气凛冽,一把握住了自己腰畔的刀。 刀虽未出,但气机已动,周围倒似刮了一阵狂风,吹得火苗呼呼向方寸这边靠了过来。 竟如一只大手,摄向了方寸身边的小狐狸。 此一举大大出人意料,万没想到聂全竟要动手,周围人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而方寸在此时,则骤然眼神一冷,猛得歪头看去,低喝道:“滚!” 第四十六章 死人血 “哗……” 聂全显露怒意,激荡的火苗倒向了方寸一方,这已是他的修为体现,影响了虚空,但谁也没想到,迎着那怒意,看起来修为明显要比他低许多的方寸,却也是横眉冷目,骤得一声大喝,突如其来的怒气荡开,涌向火苗,两力交织,竟是使得那火苗直接嘭一声炸了开来。 “怎会如此?” 众学子见状,皆吃了一惊,纷纷起身。 “姓方的,你莫仗了自己有个好兄长,便来对我们颐指气使,这满天下只有你方家人聪明不成,我家三代,皆是在妖妖司任职,论起这查案辩迹,你当我倒还不如你了不成?” 聂全也没想到方寸一怒,竟有这等威势,吓了一跳,但旋及却更怒。 手中刀这时候都握了起来,狠狠看来,竟似要出手,好在一边鹤真章忙拉住了他。 “休要胡闹了!” 一边的孟知雪见状,已一声冷喝,身形微闪,便拦在了聂全之前。 聂全见了孟知雪,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却分明冷冷的看着方寸,满是不服气之意,而周围的众学子,也皆觉得有些诧异,有人觉得如今此事已然明了,方二公子却还不肯认,显得有些太杠了,也有人觉得方寸言辞一直和气,聂全发这通火,实在不该…… 只是,聂全的脾气火爆,也是众人皆知,倒也习惯了。 “蠢不可怕,可怕的是蠢而固执!” 而在这时,方寸也已有些动了怒意,本来他在看过了这镇子痕迹之后,便已有无数问题堆积在心间,尚没有完全理顺,而且在众人有了统一意见之后,硬是将自己逼得站在众人对立面,也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则,可在这时候,自己若不说,怕是这事便难以清楚明白了…… 那索性便将事情说清楚了吧…… “想知道自己蠢在哪里么?” 众人目光之中,他皱起眉头,缓缓起身,牵起了小狐狸的爪子,道:“跟我来!” 众学子皆是不解,便见他已然走出去了。 孟知雪微一凝神,第一个跟了出去,旋及便是雨青离,鹤真章,以及书院众学子,梦晴儿落在了最后,皱眉向聂全道:“你这臭脾气,查案便是查案,谁有道理说就是了,讲什么家世,讲什么父祖?真要比父祖,你家十八代加起来,可有人家仙师方尺一个人高?” 聂全被她一句话噎的难受,嚷嚷道:“你怎么就帮他?” 梦晴儿道:“他长的俊啊!” 聂全顿时更是气的气都不知道往哪里发,鼻子里喷出两道白雾来…… …… …… “你们觉得这村子里屋舍开裂,门框破碎,是经过了一番厮杀所致?” 方寸带着众书院学子来到了村间,冷眼看着周围看去,道:“可若是这村里当真生出了一场厮杀,痕迹必定杂乱无章,可眼下这些裂隙痕迹,却皆是一片一片,倾向了一个方向,哪像是什么厮杀所致,倒像是有人从村中走过,随意拍击,打出了这些痕迹来……” 缓缓向前走着,又捡起了地上半截锄头,道:“若真是与妖类厮杀之时断的,或有爪痕,或有齿痕,再不济也该是被妖气冲击而碎裂,可这锄头,却分明是被人随手折断的!” “地面碎尸,看似遍地,拼凑起来,也至多三五人,且分明不是野兽撕扯所致,而分明是被人以形之力撕碎,模仿野兽撕扯罢了……”方寸说着时,已来到了村间,血污最多之处,抬指点去,低声道:“最关键的是,这些血污,并非活人之血,更不是厮杀之时喷溅而成,而是被人以死人之血洒在了这里的,因死人之血已无生气,流淌缓慢,才有这等形状!” “……” “……” 一番话说了下来,周围众学子已皆是鸦雀无声。 呆呆听着,倒如天书一般。 他们只是一群书院学子,炼气手段学过不少,神通术法也懂一些,平时在书院接渡妖牒,做任务,自也不少,但由来只是斩些妖魔,驱些厉鬼,救治百姓,何曾遇过这些? 如今听着方寸一番话讲来,竟是不知如何应对…… 他说的东西好像全能听得懂,但是竟不理解,怎么办? 是该怼他,还是出言附和? 怎么显得自己比较有面子,比较有脑子? “胡说八道……” 一片死寂里,此前跟方寸争吵过的聂全,倒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叫道:“这些村民死了已有七天之久,血液早就凝固了,你又是怎么知道活人血死人血,缉妖司里倒是有些老把式懂得借血辨人,但没个几十年的功夫都不可能做得到,你又怎敢在这里信口开合?” “老把式怎么辨血,我自不知!” 方寸转过头,冷淡看了聂全一眼,淡淡道:“但我辈修炼一口先天气,自也可以对先天之气生出感应,若先天之气够强,足够灵敏,大略辨识一下这些血液里面的先天之气散去多久还是可以的,我无法具体到天数,但我能感应得出来,这里的血液虽然混作一团,却分明是两种血液,有种还有微弱先天气息残留,另外一大部分,则死寂枯绝,分明死去良久……” “所以说,这里只少量鲜血是死在七天屠村时候,大部分则是拿死人之血喷洒!” “借先天之气辩别血液气息……” 众学子听得,当真是如天书一般,呆呆怔了半晌。 虽然还是有些听不懂方寸的话,但学子之中,却也忽然有几人快步走了出来,正是雨青离,鹤真章等人,他们来到方寸指的地方,皆以手指黏了些许鲜血,细细感应,半晌之后,却皆是变了脸色,雨青离向孟知雪的方向,轻轻点头,鹤真章则呆呆道:“我……我也不懂得这其中道理,但可以感觉得出,血迹虽然混在一处,但是……确实是有些不同的……” 聂全呆了一呆,叫道:“只是微些不同,那便说明……” 方寸皱眉看了他一眼,道:“只能感觉到些微不同,只说明你先天之气不够强大!” 聂全一时哑然。 倒是一边的鹤真章忽然变得有些尴尬,缩了缩脖子走回来了。 周围众学子这时候看着方二公子,已经有些面面相觑。 此前大家一起在这村子里查探时,这位方二公子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几眼,谁能想到,他这一会功夫里,竟又发现了这么多的事情,尤其是,他是怎么想到去辩识那满地堆积流淌的血液分几种来的…… …… …… “我此前只觉怀疑,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在方寸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又有种别样认真的将诸般疑点指出来时,众学子皆纷纷上前,试图听得清楚一些,倒是孟知雪此时落在了人后,望着方寸娓娓而谈的样子,轻轻吐出了一口郁气,平日里向来显得清冷沉默,便如玉石般的脸上,倒似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孟师姐,你在笑什么?” 一边的梦晴儿好奇的将脑袋探了过来,盯着孟知雪的脸说道。 “我笑了么?” 孟知雪转头看她,脸色已变得如原来一般冷淡。 梦晴儿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绝对笑了!” 孟知雪转头,看向了方寸的方向,过了一会,才轻声道:“我以前见过方尺仙师一面,虽然也只是看到了背影……他们兄弟两个,看起来是真的像啊……” …… …… “若然确如方二公子所言,这些厮杀痕迹,是有人布置出来的,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对啊,谁会闲来无事跑到此间穷壤僻壤来做这些手脚?” “嫁祸给狐妖,又是为了什么?” “若依着方二公子所言,对方摄魂之术如此强,想必修为也极高,那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 “……” 也在此时,听到了方寸的话,周围众学子反而更糊涂了。 一怔之下,便已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神色显得有些惶急,周围倒是乱作了一团。 “很简单!” 方寸看了一眼周围,众学子顿时皆闭了嘴,认真听着。 而方寸则一边思索,一边缓声道:“对方在某些关窍,布置的极为精妙,思虑周全,倒是在这村子里的布置上,难免粗糙,这倒也不难理解,做出那些术法方面的布置,只需要术法精妙,分神化意,弹指可为,想要骗过炼气士,反而容易,但想在村子里做出布置,却是需要耗费大量精力,顾及诸般细节,倒是更容易思虑不周……炼气士掌握诸多精妙神通,手段惊人,但在了解炼气士的人眼中,擅长倚仗炼气士手段查探的人,倒是更容易被误导一些……” 众学子倒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般话,一个个愣在了当场,直觉里有些不解。 炼气士手段高明是众所皆知的,怎么反而要说炼气士更容易被骗了? “而他这般苦苦布置,我想也只有一个原因……” 方寸没有更多解释,而是认真的想着,缓缓将自己最后的猜测说了出来: “那些榆钱镇的百姓应该还活着……” …… …… “啥?” 众学子闻言皆是大惊,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榆钱镇百姓消失,已有七日之久,这时候倒要说他们还活着? 活着干什么? 什么人苦心巴拉做的这种事? 聂全憋了半晌,叫道:“那……” 一个字刚刚出口,梦晴儿忽然转过身来,叱道:“闭嘴!” 聂全顿时满面憋屈。 后面的孟知雪缓缓上前,仍是那般清冷如玉,缓缓开口道:“方二公子猜到了什么?” 方寸面无表情,或说是因为心思皆在运转,顾不上管理自己的表情,倒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到了如同冷漠:“那人刻意误导书院学子,又嫁祸青狐山,甚至还故意引得青狐山妖魔在此时袭村,留下了一个疯子让你们取来证据,煞废苦心,所求一定极大,而从这小小的榆钱镇来看,除了这镇子里的百姓之外,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炼气士如此看重的了……” 孟知雪瞬间明白了方寸在指什么,急声道:“若然……这些百姓没死,那么他们如今……” “原本这该是缉妖司的事了,但既然都在问……” 方寸轻叹了一声,缓缓摇头,倒是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小狐女,道:“你们住在山里,与柳湖城相比,倒是你们离这些山里的村落更近些,可听没听过这山里有什么蹊跷事?” 小狐妖低着头,仿佛是因为害怕,如今却不肯说话了。 周围众学子正心焦之时,都恨不得翘开她的嘴。 方寸倒像是更有耐心了,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从旁边拔了一株白色小花。 望着她的眼睛道:“你告诉我,这花便给你!” 周围有些留意着方寸问些什么的书院学子大皱眉头…… “我……” 小狐女看了眼方寸手里的小花,主要是看到了方寸的笑容,竟是出人意料,小声的开了口:“我……我娘之前,误闯了一个山谷,然后……然后再也没出来,爹爹……爹爹去找她,受了伤回来,他说,那里面很危险,让我们……让我们一定都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 众人听得此言,已皆有些愕然。 方寸则是满面笑容,轻轻将小花插在了小狐女的耳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乖,告诉我,那个山谷在什么位置?” “我……我也不知道……” 小狐女慑懦着,小心的拿手轻轻指去:“但应该……应该是在鬼牙峰那边……” 村落里的众学子,闻言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第四十七章 鬼崖峰,黑山坳 “鬼牙峰后面,黑……黑山坳……” 小狐女慑懦着,小声说出了方寸想知道的答案,破庙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妈的,这小狐狸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书院一众学子里面,过了半晌,才有人愤愤的骂了出来,立时引得无数人点头。 本来在这时候,他们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只等天亮之后,便可以割了妖首回书院去请功了,无疑,等待他们的便是无尽赞誉与奖励,可是如今,莫名其妙因得方寸引得那小狐女的一番话,却形势大变,一下子又冒了个什么劳件子的黑山坳出来,这又搞什么鬼? 然后已经奔波一天,又是赶山路,又是斩妖怪,还不够么? 更有人担心的是,总不能莫名其妙的听这小狐女说了个名字,众人便要过去查看吧? 山中本多蹊跷古怪之地,又哪里能一一探查得过来? “兀那小狐狸,你爹娘是什么修为?”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沉声向小狐女喝问。 小狐女被他吓的脑袋缩了缩,不敢吱声了。 那人愤愤,但看了方寸一眼,却没有再逼问,只是猜测道:“能够在这深山里面成为一个当家的,实力不可能太弱,修为怕是起码也可以匹敌我们炼气士的筑基境界了……” 只说到了这里,众学子里面,便有不少人暗暗点头。 若是堪比筑基境修为的妖怪都在那里受了伤,视若禁地,那自己这些人过去了…… 心里想着时,便忍不住偷眼看向了孟知雪,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决定。 就算非要探查那等险地,也得回去禀报了书院先生…… “又是榆钱镇百姓失踪,又是有人引得青狐山里的妖怪出来作乱,这件事倒是越来越蹊跷了,倘若这件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在这时候引出妖怪来作乱,扰乱书院学子判断的话,那便说明对方在急在遮掩什么事情,或说是故意拖延时间,好用来打扫首尾……” “真若是回了书院禀报,再寻先生过来,一来二去,那得猴年马月?” 方寸心里想的明白,也看出了这些学子们心下有些犹豫,但没关系,劝劝就好…… 于是他便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忽然开口道:“诸位同窗,我看咱们还是先回书院去好了,并不是因为我方二怕事,只是……只是这深山里本来就颇多精怪妖魔,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古怪险地,吃人的妖魔,咱们冒险去了,岂不危险……” “……” “……” 庙间气氛忽然显得有些微妙了。 本来大家都是想着暂时不要去闯那等险地,可偏偏方寸说了出来,味儿就不对了。 也不知道为啥,好像这时候附和了方寸的说法,就有些丢脸似的。 这时候的孟知雪,眉头都微微皱了皱。 不知有多少人瞥见了孟知雪的神色,便立时有人笑道:“方二公子考虑的未免太多了些,我们这么多书院学子在此,这山里又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去不得的?” “咱们此番出来,本来便是为了探清榆钱镇百姓失踪之事,如今既然有得线索,自然便该去查个清楚,倘若畏首畏尾,惧怕危险,那我们一开始,又何必接下了这书院渡妖牒来?” “不错,南山盟五子都在此地,又有孟师姐坐镇,怕什么诡地?” “不错,斩妖除魔须趁早,晚一步便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岂能拖来拖去?” “什么劳什子鬼山坳,去看看!” “……” “……” 你一言,我一句,众学子愈说愈是激动了起来,纷纷嚷着要去探查。 方寸听了这些话,似乎无言以对,只好闭了嘴。 只是心里暗想,这些容易上头的年青人,还是挺可爱的。 稍微一撩,就老实听话了…… ……这才不是什么阴险,只是对于摄魂法门的巧妙利用罢了,是天赋! 一片嚷嚷里,孟知雪皱着眉头,见众人都在等着自己拿主意,便也微一沉吟,道:“自我们出来,这一串的事,倒让我感觉这榆钱镇百姓失踪的事情怕不简单,书院给我们的任务,便是查清百姓失踪之事,既有线索,便不得不去瞧瞧,拖得太久,怕是夜长梦多了!” 众学子闻言,便皆齐声叫好。 …… …… 虽是已经定了要去,但众学子倒也没有太冒失,而是略一商量,便皆在这庙间盘息打座,恢复法力,南山盟诸人略商量了一下,这才一起出了庙,仍将骏马栓在庙旁,然后鹤真章祭起了四道明晃晃的符篆,权当火把来用,踏着夜间的山路,深一步浅一步,往鬼牙峰而来。 鬼牙峰在这深山之中,并不起眼,周围皆是高山大峰,将其遮住,只是形状尖削锋利,这才得了一个“鬼牙”之名,距离这破庙,倒是并不远,行不过十几里,便已看见了。 见得那鬼牙峰,方寸便已暗暗点头:“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心里斟酌过,榆钱镇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更无血迹残尸,便只能说明村民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多半便是有人以摄魂之法诱了出来,而既是施展了摄魂法,那便定然不会太远,再强大的炼气士,再邪门的术法,也有一定的力量极限,他不可能驱使村民走太远。 这鬼牙峰又隐蔽,离得又近,便十分符合了。 “诸位都小心些,此地应有古怪!” 瞧出了这一点的,不止是方寸,孟知雪打量一番,也已低声提醒众人。 “我与孟师姐在前,聂师弟在后押阵,鹤师兄在中间照应!” 有人沉声吩咐了一句,众人行动之间,便已隐然成形,慢慢靠近了那鬼牙峰后的地域,未几步,便已来到了小路尽头,又穿过几片山坡,便看到了前方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山谷,周围皆是荒蛮野树,杂乱无章,若非有人指引,便是从这谷前经过,怕是也发现不了。 谷内有天然形成的雾气,沉在山谷半空,看起来迷迷蒙蒙。 目光难以及远,也看不出究竟有多深…… “一看就是片妖邪之地啊……” 方寸向那谷里瞧了一眼,低声叹道:“定要小心些才是!” 周围响起了一片轻轻的笑声,有人小声道:“方二公子是个谨慎的人儿……” 也有人道:“或许还是该让方二公子留在庙里看马才是……” 人群里忽然便多了些快活的气息。 “不要再说了!” 孟知雪忽然低声喝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这才道:“此谷妖异,我们也须得小心为上,呆会我先进去查探,若无风险,你们再进来,若真出了什么事情……” “还是我去!” 话犹未落,聂全忽然沉声道:“孟师姐你修为最高,实力最强,若是真失陷在里面,那我们便是群龙无首,倒不如让我先进去查探,万一出了事,你也好想办法救我,况且我修炼的本命经是武经,也是咱们这些人最不怕偷袭的一个,这时候进去查探,本就是我最合适!” 众人闻言,皆暗暗点头,心生钦佩。 孟知雪似乎有些犹豫,一时未能决定下来,倒是一边的雨青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陪聂师弟进去,我擅长驭物之法,恰好补你不足,两人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众人皆点头,便就此定了下来。 方寸见得他们安排有素,亦没有遇险不前,倒是高看了他们一眼。 鹤真章划了两道明光符给他们,以作照明之用,余者便皆在谷边守着,四方警惕,眼看着他们两人深一步,浅一步,慢慢入了山谷里面去,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一边的小狐女,似乎也有些担心,悄悄离得方寸更近了些。 “哗……” 山谷里忽然响起了细微的一点动静,雾气跟着晃了一下。 谷边的众人顿时皆揪起了心,急忙问道:“聂师弟,雨师兄,你们……” 山谷里面,寂寂无声,沉默的像是死海。 “嘻嘻,原来是群蛾子……” 也就在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时,谷内才忽然响起了一声如释重负的笑声,正是聂全,他笑着道:“雨师兄,你这未免也太紧张了吧,没被蛾子吓到,倒差点被你吓到……” 旋及是雨青离的声音,汗颜道:“怪我怪我……” 过得片刻,二人已高声唤道:“诸位师兄师弟,谷里没什么问题,且进来吧!” 守在了谷边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为首的几个,便要跟着进去。 但也就在此时,方寸忽然微微皱眉,低声道:“好像有些不对……” 孟知雪微微一怔,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方寸皱着眉头,忽然向山谷之中叫道:“鹤师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山谷之中沉寂了片刻,响起了鹤真章的声音:“你胡闹什么,还不快进来?” 方寸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向孟知雪道:“不如先叫他们出来!” 而在周围,一众书院学子也是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方二公子怕是担忧的过了头吧,两位师兄都已经探查过了,又怎么还会有问题?” 方寸紧皱了眉头,只是直直望着谷间的浓雾。 就连孟知雪,也一时有了些犹豫,迟疑着向山谷内看了过去。 也只是这么一迟疑间,忽听得雨青离大吃一惊,高声叫道:“聂师弟,你怎么了?” 旋及便是他惊呼之声:“快,快来救聂师弟……” 他声音里充满了焦急,雾里之中隐约可见得雨青离与聂全的身形浮现,只是看得极不真切,像是一个搀着另一个,要向雾外冲来,但是力气不济,一边向外挣扎一边向众人呼救。 众人见状已是脸色大变,纷纷抢上前去助他两个,可却未留意到,周围的雾气,忽然之间从大地升腾而起,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已然皆被雾气弥漫,笼罩住了身形。 方寸脸色微变,急急牵着小狐女的手向后退去。 “小心……” 但孟知雪见得这一幕,却惊得一咬贝齿,不及细想,祭起一块玉符,挡在了众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