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放之刑 茫茫南疆,群山环绕。 山间的一条商道上,两个衙役押着一个身披枷锁的少年正在赶路。 说是少年,单是看的身形而言,面目却是根本看不清的。 那人头发散乱、满身恶臭,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浑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布料,不过能略作遮羞,整个人看过去怕是比乞丐还要潦倒三分。 许是走得累了,那少年囚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他反应的快,椅住了路边的一棵老树,方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然而他这脚步一顿,却引来了身后一道火辣辣的皮鞭。 “走快点,想什么呢!还说是什么侯府的俊杰,京城的天才,他娘的走个路都走不稳!”伴随着的是一声低沉的喝骂。 少年咬了咬牙,忍住给身后那衙役一拳的冲动,一声不吭继续前行。 他名为陈明夜,前岐国公、北州牧陈白之子,而今却是戴罪之身,从浩明北州流放千里至南疆交州服刑,为期十年方可归去。 十年流放,日日煎熬,于今不过刚刚第三年而已。 出身北州,流放之地却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两地相隔横跨整个浩明疆土,他走至今日,也不过刚刚走了大半路途抵达南疆之地,要到达目的地安顺城,怕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听说再过两天就是南疆这边的火把节,咱们一路上倒是可以顺便看个热闹。”一个衙役说道。 另一个立马笑嘻嘻地回应道:“我也是听说了啊,南疆这边的小姑娘可是会在这火把节上挑选夫婿的。” 前面出声的衙役立马回呛道:“你个老不正经的,就凭你还想占什么便宜不成?” “那可说不定啊,我老冯运气好就能讨个小老婆回去啊!”后面那个嘻嘻笑道。 “你家那个母老虎不掐死你!” “别提了,好容易抢到这个美差出来,偏偏这小子是个没有半点油水的孬货!” “说来我也气,叫他多吃点苦头,还是什么侯府的嫡子,身上半点银两没有!” 这么说着不解气的衙役抬手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陈明夜一声不吭,仿若那鞭子不是抽在他的身上,而是抽在一块石头上一般。 南疆群山环绕,往往相隔很远方才见到一座村寨,三人一路控制着脚程赶在入夜前抵达了一座村寨。 这座村寨的族长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听到传信后拄着拐杖从屋内出来接待了两位衙役,说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就暂且在蔽寨落脚歇息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戴枷锁的陈明夜,不禁有些好奇:“这少年小小年纪不知犯了什么大罪,竟流放到我们这偏远之地来。” 瘦高个的衙役闻言横了他一眼,说道:“老头,不该问的你别问!” 另一个矮胖些的倒是有些耐性:“我们也是为你们好,这个少年的身世可不一般,得严加看管住了,若是让他跑了,可就是杀头的重罪了!” 瘦小老头被两人一唬,连忙点着头应道:“两位大人放心,我们青木一族向来老实本分,一定注意看着这少年,定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那好,你给我们准备个屋子休息,弄点酒菜,银钱不会少你的。”矮胖衙役说道。 老头回道:“刚刚听到两位大人来的消息我就已经让人去准备着了,两位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言罢,他又有些犹豫道:“容小老儿启禀两位大人,今日是我们村子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另一个村子的人到时候也会过来一起过节,到时候恐怕人流有点嘈杂。” “哦,今天就是火把节了?”瘦高个的衙役一听立马来了兴趣,当下说道,“我们方不方便也去看看?” 矮胖衙役拉了他一把道:“老孟,不要胡闹!” “倒也不妨事,”老头笑道,“两位大人要是信得过小老二,便把这位少年郎交到我的手中,我一定让人严加看管,如若有失,小老二自愿承担责任。” 被唤作老孟的瘦高个当即大喜道:“那就拜托村长了!” 矮胖衙役还要多说什么,却被老孟径直打断了:“老孔不是我说你,一路上从头到尾都在怕东怕西,你想想这可是朝廷钦犯,还有谁敢把他救走不成!况且就算有那什么乱党的余孽人要动手也早就动手了,哪有眼下到了南疆再动手的道理。” “可……”老孔张口还有说什么,却是又被老孟打断了。 “我看这个青木族的族长一听这个小子是重大犯人都吓了一跳,显然是胆小得很,生怕咱在他这村子出了啥事牵连到他们,这会儿让他们看管恐怕比我们自己还要用心些,咱难得安逸,就放放松吧。” 老孔犹豫了下,终也是想要难得放松一会,便是同意了高个老孟的说法。 老头见两位衙役点了头,当下也是笑呵呵地让人安排酒菜,打算为两个衙役接风洗尘。 是夜,村子的中央空地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寨子里的人手持着火把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欢庆一年一度的佳节。 陈明夜被锁在一间柴房里,为了确保万一,族长还特意派了两个壮实的汉子在门外负责看管。 赶了这么久的路,一直都被两个衙役紧紧盯着,难得有个清净独处的时候,他倒也是乐得自在。 调整了下坐的姿势,他变戏法般将拷牢的手从枷锁中拿了出来,轻甩了甩被夹得发麻的手腕,他咧了咧嘴喃喃道:“第八百五十三天了。” 八百五十三天,是他从被抄家流放那一天开始,经历的所有日月。 那两个衙役所担心的,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不会有人来救自己,自己也不会逃跑。陈明夜咧了咧嘴,无声的笑。 浩明律规定,流放犯人途中逃跑,全国通缉,并且还要连累家人同罪,一旦抓回,罪加一等。而流放之上,也就是刺配、充军乃至死刑了。 他自小没了母亲,父亲也已不在,如今他孤身一人,自不必担忧牵连之罪。逃跑本是搏命之选,自也不会怕什么罪加一等。 他之所以不逃,只是因为那个身形挺拔,在他心中如巍巍大山的男人早在灭顶之灾前便递给他的一封信。 上书的是一行简简单单的小诗。 南疆十万山,一湖玄清潭,鸿雁十万里,咫尺亲揽观。 陈明夜那时尚不明白信的意思,也因好奇曾问老爹信的内容。 老爹只是笑了笑:“信的内容不重要,你见那人,说明来意便好。” “那人?”他还是不懂。 “去了南疆,你便懂了。” “我在京都待得好好的,去南疆干什么?”这下他更是一头雾水了。 老爹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一切如噩梦降临,他身披枷锁流放千里的那刻,他才有些明白老爹为他做的安排。 这才有如今八百五十三天的一路跋涉。 第二章 南疆少女 陈明夜坐在柴房内,隐约听到屋外传来阵阵的歌声,这歌声由大到小,由远及近,很快连带着门口的两个汉子也应和着唱了起来。 这是什么歌?他不禁有些惊奇。 南疆分布数十个部族,群山险峻,加之毒漳蛇虫,即便是浩明也不愿耗费偌大的精力来进行完全的统一,因此便只是形式上让南疆部族附属于浩明,在地方设立统辖的部官,实质各部族依旧处于很松散的结盟状态,各自都有很大的自由空间。 陈明夜自然知道这是南疆的某种方言,只是略惊诧于这奇异的编曲和节奏。带着某种灵性,像一个你思慕已久的女子踏着轻飘的脚步在你的心湖之上起舞,虽是微波翩跹,偏能激起无限波澜。 忽而,他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虽是不愿,但也不得不把刚刚解放出来没多久的手又重新放回了枷锁之中。 “小姐,您怎么来了?”门口的守卫问道。 “我刚好路过这里啦,咦,石头哥你们在看守什么啊?”声音清脆玲珑,使人但闻其声便不由得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俏皮可爱的少女来。 “回禀小姐,这里面是村长大人让我们看管的一个流放犯人。”守卫答道。 “哎呀,清风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啦,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呀?”少女嘻嘻笑道。 “这……村长让我们严加看管,不能……”听声音守卫显然有些迟疑。 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娇俏的话音打断了:“我又不是外人,就是好奇嘛,只看一眼就好啦,爷爷不会怪罪你们的。” “那好吧,小姐您尽快,看完了就去村子的祭火台吧,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您不能错过了。” “嘻嘻,果然还是石头哥对我最好了。”少女的声音透满了开心,当即便推门走进了柴房。 门被咯吱一声打开,陈明夜抬眼看去,入眼是一个身着彩裙的少女,杏眼横波,桃口含笑,头上的彩冠分外夺目,双手上各戴着一个精致的银环,更为她添了几分娇俏可爱的气息。 少女自然也是看到了屋内陈明夜的狼狈模样,她先是愣了下,继而迈着小步子到他跟前转了一圈,倒是没有丁点害怕的样子。 门口两个守卫盯得紧紧的,其中一个更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您看好了就快些离开吧,这人犯了流放千里的重罪,必然是穷凶极恶之徒。” “穷凶极恶?”少女歪了歪脑袋,盯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继而说道,“我觉得不像,反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哩。你们还是去门口守着吧,我在这待一会,不会有事的。” 两个守卫迟疑了下,还是听从了少女的话,回归了自己的岗位。 少女看着他,开口轻轻脆脆道:“喂,大胡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胡子?陈明夜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少女在叫自己,他数年未进行过打理,自然是一副邋遢的模样了。 不过他却不想开口,送出那封信之前,他不愿生出任何多余的事端。 “喂,你是哑巴吗?”少女见他不答应自己,不开心的嘟了嘟嘴。 陈明夜自然还是不会应声。 “没意思,”少女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细细地打量着他,“大胡子,你不会说话总能听到我说话吧。那我问你,你是从北州来的吗?” 他还是故意不睬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咯。”少女嘻嘻笑道,睫毛弯弯,大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的弧度,“我其实吃晚饭的时候就听到爷爷说过你的来历了。” 陈明夜继续当没有听到。 “那我继续问你,你为什么会被流放到我们这里来啊?” “……” “哦,你不能说话,那这样吧,你回答我的问题只需要摇头或点头,这样总行了吧?”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大胡子,你想不想逃跑啊?”少女忽然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轻飘的热流让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连带着独属于少女的馨香气息飘入他的鼻息,一时间竟让他微微呆滞了下。 忽觉得胸前一凉,转而便听到了少女胜利的欢呼。 “嘻嘻,拿到咯!” 他连忙抬头看去,少女手里正拿着他原本藏于胸口的信件,一脸雀跃的模样。 陈明夜顿时大惊,少女手中的那封信可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信被他特地封于这件褴褛衣裳之内,正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发现的。这少女,究竟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将信从他这里捎过去的! 惊怒之下,一时间血液上涌,他一直暗藏的深厚气血之力被调动起来,正是一口气上提将吐待发之时,不料那少女扫了一眼信封,竟又轻飘飘地将信重扔了回来。 “原来是一封信呐,没意思。”少女吐了吐舌头,笑眯眯道,“不要生气哦大胡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嘛。” “……”他愣了下,一时捉摸不透这少女的心思。只是信回来了就好,他挣扎着起身,把信重又拿回了手中。 少女说道:“哎呀,这样子你怎么把信放回去呢,要是被别的人发现了可就不好咯。” 忍不住握了握拳,他觉得这个少女虽然长得甜美可爱但有点……恶作剧般的坏。 少女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这样吧大胡子,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帮你把信放回去怎么样?” 不想暴露自己能挣脱枷锁的话,似乎也只能接受眼前这个少女的威胁。没奈何,他只好点了点头。 “嘻嘻,大胡子,你终于肯回答我了。”他的动作让少女雀跃起来,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陈明夜心中却是有些郁闷,这个少女是不是闲的有些无聊,南疆火把节这种一年一度欢庆的日子跑来折腾自己这样一个流放犯。 少女摩拳擦掌道:“那我要开始问问题咯。”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算是配合。 “当当当,第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好看么?”少女问完后一双杏眼紧紧盯着他,仿佛想要看出他是不是在说假话。 “……”他愣了下,这是个什么问题,这个少女的思维跳跃性好像有点高。不过他也不需要犹豫什么,干脆点头了事。 “嘻嘻,大胡子,现在是第二个问题咯,你喜欢我吗?” 依旧是干脆的点头。 “哼,大胡子真是个随便的人!”少女说着责怪他的话,脸上却是灿烂春花,“那我要问第三个问题咯,你想不想逃跑?” 他心道终于来了,于是果断选择了摇头。 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眼前摆了摆:“大胡子不老实哦,不相信我不愿意说真话对不对?” 陈明夜继续摇头,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是一个玩具木偶,任由少女摆弄。 “哼,”少女娇哼一声,“那我换个问题,我带着你逃跑你愿不愿意?” 一时有些难以理解这个少女在想什么,当然她想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要不牵连到他就好,于是他果断又摇了摇头。 少女却是根本没有管他的动作,说道:“好的,大胡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哦。” “……”他认定了这个少女就是在恶作剧拿自己寻开心,自然也懒得搭理她。 “好啦,那我们就说定了哦!”少女却是一口咬定的模样。 他便只静静地看着她,心道她还能耍什么花招。 然后陈明夜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少女竟然从身后拔出了一把短刃,径直就像他劈了过来。 浑身的气血再次沸腾,他提起一口气准备反击,却不料那刀锋的方向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反倒是刀刃向下,一刀劈在了枷锁之上。 只听“咔嚓”一声,封条和枷锁被一齐斩断,少女用劲显然极巧,把握的力道刚好将枷锁劈碎却又没有太大的声响。手上用劲不停,刀刃轻挥之下,陈明夜脚上的镣铐也被斩断落下。 “好啦,这样就方便了,”少女把短刃插回刀鞘,满意地拍了拍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莫名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少女究竟想做什么,难道真是要放他走?但无论如何,他却是打定了主意动也不会动的。 少女看他愣在那里,便说道:“走吧,我带你逃走,这样你就不用继续受苦啦。”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少女一时有些气恼起来,说道:“你这人,莫不是个傻子,我帮你逃跑,你待在那一动不动,难道就甘愿去流放地行苦役?” 趁着双手得闲,陈明夜小心翼翼将信塞回了自己破烂衣裳密封的夹层里,之后便是打定了心思不开口,想来少女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也好,你不愿意走我就自己带着你走,我还正担心你走得太慢跟不上我呢!”少女哼了一声,伸手就向着他抓了过来。 陈明夜一惊,不过眼看少女并未使用兵刃,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便兀自坐着,等着看少女究竟要干嘛。 “嘻嘻,大意了哦大胡子!”少女得意地笑道,声音清脆如黄鹂,举动却是叫人心惊。 只见她双手用力,竟然径直将他举了起来。 第三章 少女彩灵 陈明夜虽说瘦骨嶙峋,但好歹陈家是武将世家,他自小跟父亲习武,骨架底子是颇重的,常理而言,并不是一个柔弱少女能够举起的。 莫非,这少女也有武道底子?想来是了,先前看她用刀的劲道技巧,似乎也是用刀老手了。 陈明夜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也不再藏拙,胸口气血之力翻腾,长吸一口气,猛地向着少女拍出一掌。 他不清楚少女的底细,并不想伤人,因此这一掌只用了三分的力道。 岂料这一掌被少女伸出一掌轻飘飘地接了下来。 “大胡子,别想着反抗哦。”少女嘻嘻一笑,对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计。 陈明夜不吭一声继续出掌,只是这一次,已是全力而出。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更何况他一点也不清楚这少女的底细,当下不敢再有任何的大意。 少女依旧是轻飘飘地伸出手来与他对掌,陈明夜的劲道与之甫一相触竟如泥牛入海,再无反应。 陈明夜心惊之下将浑身的气力都运用起来,奈何人在空中无处受力,竟成了任由少女处置的尴尬状况。他这才明白少女嬉笑的“大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别费力啦大胡子,”少女这么说着,抓着他的手掌中竟泄出一分奇异的气息,从少女的手掌发端,一路向着他的四肢百骸游走出去。 陈明夜大惊,他出身侯府,自身武道修为虽是有限,这眼光却是可以的。当下他便识出,这少女用的,竟是灵气。 这灵气,指的却是天地灵气,又可称为浩然正气。灵气本属天地间,浩渺飘荡不可见,唯有修道之人方可以奇异法门吞吐些微以壮自身。 凡夫立于世间,武道修为一至九品如拾阶而上层层累积,方得大成。然纵使大成,亦不过陷阵冲锋骁勇异常,以一敌十或许轻松,但若想要敌百或者上千,却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但相传修道之人,巅峰者可运用天地灵力,或有改天换地之能,以一人之力改变战局,未可知也。 陈明夜感知体内这一道陌生灵力,虽如丝细仅寸长,却将自己用来防御的气血之力层层冲破,直入他的丹田之内。 不好! 丹田乃是武者蕴藏气力的根本之处,一旦有失,轻者武道全废,重者毙命而亡! 少女却是将那道灵气停滞在了他的丹田之中,桃口轻启道:“大胡子,你也感受到了吧,你再不听话,我就能做出让你非常非常后悔的事哦!” 陈明夜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丁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少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威胁奏效了,当下又弯了弯眼眉,一脸开心的模样:“大胡子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啦,你只要跟着我一起走就好了。” 他只好点点头。 “真乖,”少女将他放下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熟练得像摸一只狗。 陈明夜发誓自己要是能翻身,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少女按在大腿上打她屁股! “石头哥,清风哥,对不住啦。”少女喃喃一声,打开了柴房的门,不待两个守卫反应过来,便双手如刀,将两人轻轻松松地放倒了。 然后她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那里的陈明夜,伸手招呼道:“大胡子快跟上啊。” 陈明夜于是只好无奈地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屋外,星垂四野。这个寨子位于一座山上,抬头望天,仿佛离夜空也近了好多。 陈明夜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这是隔了多久他能这样轻松地仰望一片星空,他已经快记不清这种自由行走在星空下的感觉了。 此刻,整个村子都弥漫在欢庆的歌声与呼声当中。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村子中央搭起的祭火台,熊熊的火焰驱散了黑夜的寒意,点燃了人们的热情。 “再见啦爷爷,我要出去玩一会!”少女看着村子中央的方向,喃喃了一句,转而就拉着陈明夜沿着柴房后的小路往村外的方向跑去了。 纤纤柔荑入手,虽滑脂凝玉,不能及也。 陈明夜此刻却没有乱想的时间,他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及后果,一脸凝重。 少女显然对于村子的路即为熟悉,加上今天是火把节,大部分的守卫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放松了警惕,两人一路行来很轻松的避开了所有守卫,直到出了村子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成功从村子里出来,少女松开了一直抓着陈明夜的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声气喘:“总算带着你个大笨蛋逃出来了,要是本姑娘一个人,才不用费这么大劲呢!” 陈明夜很无奈,他其实真的一点也不想逃跑。这一逃,不管是不是他自愿,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他唯一的下场就是被通缉,抓到之后罪加一等就是死刑。 不过既然逃了,就逃得彻底些,需得隐姓埋名,甚至是改头换面,永远不会被抓到才好。很显然,这个知晓一切出逃过程,又控制着他行动的少女已然成了他最大的掣肘。 “本姑娘带你逃出来了,你可不许恩将仇报,对我起歪心思哦!”少女倒是心思剔透玲珑,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他念头的转变。 他不发一言,现在自己连性命都握在少女的手里,哪有什么动歪心思的机会。想来只有见机行事了,这个少女显然一直待在村寨之中,没有什么外出的经验,定是贪玩才跑了出来,那就只需等待这个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经历的少女露出破绽了。 他并非嗜杀之人,过去生活骄奢之时曾经做过许多荒唐之事,却也从来没有坏过人的性命。只是如今性命在人一念之间,只有暴起反抗,方有一线生机。 他心中打定主意,计划趁这少女深夜熟睡之时进行偷袭。 “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不然你若是被他们抓回去那我可就说不清了!”少女看着他沉吟了下,“只要你跟着我走出南疆,我就放你自由如何?” 陈明夜细忖这少女的话,知晓她多半是利用自己做了什么,却也无可奈何。只是父亲让他来南疆送这一封信,少女却要他反道而行,况且这少女古灵精怪,谁知她的话可不可信。 “怎么你不相信我?我彩灵儿在此对天发誓,若离南疆,便放……便放大胡子走!”少女举起手信誓旦旦道,“如违此誓,叫我……叫我永远不能吃肉!这样总行了吧!”说完少女气鼓鼓地看着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原来这少女名叫彩灵儿,陈明夜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失笑。这少女虽是古灵精怪,倒也显得天真可爱。他如今命在人手,尚无自由,又何须对自己做什么保证。 只是他这一笑倒似把少女惹怒了,立马伸出一根纤指指着他问道:“你觉得我发誓很好笑吗?” 陈明夜立马摇头。 “哼,”彩灵儿似乎对他仍是不满,转头看了看远处说道,“我们村是南疆青木族的小村,地处西南,如果要出南疆的话,我们应该向着北边走才对。” “但是……哪边是北呢?”少女喃喃着,似乎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陈明夜心中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也故作木讷的摇了摇头。 少女跺了跺脚:“大胡子真是笨蛋!” 她那双狡黠的黑亮眸子扫了一眼四周,月夜之下,林木幽深,隐隐绰绰看不清晰。夜寒甚重,今日本是火把节,少女身着的彩衣薄薄一层难以挡风,当下便被这幽幽的夜风吹得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唔,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先换套衣裳了。”彩灵儿咕哝了一声,转头向他看过来,“大胡子,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风,等太阳出来了再赶路吧。” 陈明夜点点头,夜晚的山林,的确凶险。 彩灵儿灵机一动道:“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去村后的大山里玩,发现过一个小山洞,那里没有人知道的,我们可以去那里躲一躲。”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往后山而去。 后山确有一洞,洞倒是不深,只是蒙尘许久,内有兽骨,想来是熊罴之类的曾于此短住。 彩灵儿看着他,想了一会说道:“你去洞口守着,我不说话你不许进来,不然的话我就要你好看。”这么说着的时候,她还特意操控那道留在陈明夜体内的灵气窜了窜。 陈明夜点点头,这少女倒还算是谨慎。 夜渐深,四下星影寥落。陈明夜枯坐在洞口,衣裳破烂根本不足以蔽体,夜风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忍不住往洞内靠了靠。 洞内的火堆已然熄了,只是他惯于黑夜,此刻借着点月光,倒也还看得清楚。就在洞内不远处,那少女倚墙坐着,似是已然睡得熟了。 陈明夜默默看着她许久,终是轻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缓缓放开了。 一夜无话。 远处天际泛白,那倚墙而睡的少女偷偷睁眼看向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的陈明夜,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四章 危机 “大胡子,让你看着洞口,你怎么能睡着呢!” 被耳边黄鹂般的声音叫醒,陈明夜睁眼看到的是彩灵儿那张小脸,此刻正嘟着嘴很不满地看着自己。 他一时也有些迷茫,昨夜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实在是太不谨慎了。若是有野兽前来袭击,岂不是丧身之祸。 少女看他呆在那里,连忙催促道:“好啦,大胡子,别发呆了,估计这会儿爷爷他们已经派人出来找我了,我们快走吧!” 然后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望着朝阳升起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决定了,我们往那边走就对了。” 陈明夜看向她指的方向……那里,应该是南边吧? 当然他是不会提出反对的,他还要留在南疆把那封信送出去。虽然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眉目,但却是必行之事。 于是少女在前,他跟随在后,一路往南行去。 南疆荒芜鲜有人烟,在于险恶地势和天然的毒虫瘴气。十万大山连绵纵横,林木幽深凶兽潜藏,杂草丛生毒虫隐没,唯有沿着前人开出的商道方可走得轻松些。 陈明夜跟着少女行了大半日,竟没有遇到一个人影,倒是途中有三两只野兽突袭,皆是被少女一把短刃轻轻松松了结,却也解了两人的吃食之缺。 眼看夜色将近,少女便咕哝着打算找一处落脚的地方过夜。 陈明夜衣衫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现如今跟着少女快速穿行了半日,被沿途的荆棘又是划破了不少。 少女看他这幅邋遢暴露的模样,轻啐了一声,说道:“大胡子你这幅样子也不嫌丢人。” 陈明夜耸了耸肩,生死尚由不得自己,又遑论衣着。 “算了,大不了若是遇见行商你自己买一件衣服换换,若是碰不到你便自己做个藤衣草裙吧。”彩灵儿把眸子转向远处,“今天恐怕是找不到山洞了,我们得在野外过一宿了。” 两年多的跋涉,餐风露宿,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陈明夜当下只是尚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对这个少女动手。 少女选好了一处山坳,拔出短刃道:“大胡子,我们一起去砍些柴火来。” 陈明夜点点头,刚要踏步,却是陡然间心中警戒大生,只感觉耳边风声陡然加剧,他猛地后仰,躲过了不知从何处向他射来的一支利箭。 那箭擦过他的耳边,径直射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响,带出星星火花。 陈明夜的眼瞳陡然紧缩,这支箭来的有凶又快,角度也极为刁钻,一看就是上品武道高手的手笔。 陈明夜出身侯府,向来养尊处优,养成了惫懒的毛病。陈白几番严打,方才逼得他学了几天武艺。 好在他天赋卓绝,进境颇快,短短三年便从武道一品突破至三品,武道的教习先生对他也是赞不绝口。只是三年前突遭大变,他一路流放至今,再无存进。 时至今日,他忆起陈白对自己的严厉模样,便唯有一声长叹。 陈明夜本身是三品的武道修为,却知晓这一箭自己断无可能射出,对方的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当下也不犹豫,立马向着彩灵儿跑了过去。 彩灵儿却也是早已脚尖轻点,身如彩蝶般向着他这边冲了过来。 “是哪个贼子偷袭!”短刃出鞘,彩灵儿向着来箭的方向娇喝道。 回答她的却是又一支飞速袭来的利箭。 “哼,”彩灵儿轻哼一声,不退反进,手中短刃轻舞,将接连射来的利箭不断格挡掉,向着来箭处飞奔而去。 彩灵儿身姿灵巧,或挡或躲,很快拉近了和对方的距离。 此刻,她双脚连点,轻轻掠上一根树梢,眼睛一亮道:“找到你了!” 登时间,陈明夜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便看到彩灵儿一直握在手中的短刃如一道光飞射了出去。 “叮!”又是一声碰撞的金属声。 彩灵儿一奇:“咦?” 当下却不见她犹豫,起身间去势如飞,继续往前冲去。 陈明夜心中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趁此良机逃走,感受着丹田处那道依旧存在着的若有若无的灵气,他叹息了一声,终还是跟了上去。 虽是跟上,却也不敢离得过近,只好远远缀着。对方出手的第一目标为何会是自己,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思忖起对方的身份来。 彩灵儿操控那道细微灵气收回短刃反握于手中,向着那个一直处于原地静待自己到来的黑衣人劈了过去。 “许久没见,你还是没有长进。”黑衣人提刀,自下而上反撩起势,再度格挡住了彩灵儿的进攻。 彩灵儿目含疑惑:“你是?” “看来灵儿姑娘的记性也不太好,那刚好,我就帮你回忆回忆吧!”说完这句话,黑衣人提刀向着彩灵儿便是直劈而下,势大力沉,宛若千钧。 彩灵儿连忙一个闪身躲开这一刀,只是美眸中却满是凝重:“五品武道高手!” “眼光倒是不错,不过你貌似还没想起这刀法啊,那只能继续帮你回忆了,”黑衣人冷笑一声,“若是不小心杀了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哦。” “真是狂妄!”彩灵儿有些生气地轻喝一声,手中凝练起点点青芒,继而向着黑衣人猛地挥出短刃,却见那青芒竟如实质般凝成一道弧形从短刃脱出,向着黑衣人急速掠去。 黑衣人见到此景却是不慌不忙道:“早就听闻青木一脉的彩灵儿天资聪颖,自学成才能够运用灵气,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言罢,他双手合并,紧握长刀向着青芒猛地斩去。 纵使陈明夜距离尚远,也被这一声碰撞的巨响震了一下,他连忙抬眼看去,却见黑衣人提刀竟是将那青芒一刀斩断。 反震之力将黑衣人席卷得倒飞而出,而彩灵儿竟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彩灵儿怔怔地看着黑衣人:“斩灵刀!你是白木族的人!” “哦?终于想起来了啊,真是贵人多忘事呢!”黑衣人咯咯笑起来,竟是一个娇媚的女声。她伸手猛地将待在头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娇丽的容颜,“我的灵儿大小姐,现在可认得我了?” “你是……白木族的烟萝?”彩灵儿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是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何出现在我们白木族的地界,却是刚好省了我不少的力气,免得以后再费心思去除掉你!” “我们六族联盟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你为何要来杀我?”彩灵儿受伤不轻,脸色有些苍白。 “你自己心里真的不懂?”被唤作烟萝的黑衣女子冷笑一声,“你还记得准备向你提亲的黑木云冠吗?” “黑木云冠?”彩灵儿摇摇头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他?” “哼,我白木与黑木两族本是世交,我自幼与云冠哥哥一起长大,他该娶得原本是我!”烟萝目光含恨,手中长刀指向彩灵儿,“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云冠哥哥!” “那样一个不着调的公子哥,亏你还念念不忘。”彩灵儿缓缓提起手中的短刃,眸中淡然,“我是决计不可能嫁给他的,他所想的,无非也是为了侵吞我青木的势力。” 烟萝娇喝一声,提刀再度向着彩灵儿攻去:“今日天赐良机,任你如何辩解我也定要杀你,永除后患!” “那就来试试吧。”彩灵儿身姿轻灵,飞速后撤,避开了烟萝一刀,反身欺近,短刃向着烟萝斩去。 两女一时间又战在一起,陈明夜站在不远处的一处树梢上,看着两女的交锋,一时间有些踌躇。 彩灵儿很明显的处在劣势,之前她那道灵力炼成的青芒被烟萝强行劈碎,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此刻整个人的身姿仍是不乏灵动,但神情之间却已是显出疲态。 彩灵儿手中短刃连挥,间有青色灵气隐没其中:“烟萝,若今日你杀我被发现,为避免青木白木必然交恶,六族联盟受到影响,你必会被严重处置。你我本无大仇,不妨就此停手当做无事发生过如何?” “小灵儿,若是此地是你青木山寨周围,你说此话我还有可能停手,”烟萝格挡开彩灵儿的短刃,目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说道,“但你跑到此地,很明显是私自外出,我在此动手,神不知鬼不觉,你说我有何停手的必要?” “哼,我不过是贪玩出来,族长爷爷安排保护我的两个伯伯马上就回到这里。”彩灵儿美眸微闪,却是镇定自若的模样。 “你这话哄那蠢蛋还行,”烟萝嘲讽的目光从不远处陈明夜的身上一扫而过,“想要骗我是万万不可能的。” 陈明夜嘴角微微上翘,对于烟萝的嘲讽毫不在意。 “是不是哄你,你试试就知道了!”彩灵儿小脸镇静,手中的短刃主动向着烟萝攻了过去。 烟萝捂嘴呵呵一笑:“本姑娘正求之不得,那就试试吧。” 陈明夜站在树梢上向着远处眺望了一下,狭长的眸子眯成一道细缝。而后,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没有办法了,这个法子就姑且试试吧。” 第五章 连环陷阱 彩灵儿一刀逼退烟萝,单膝跪地,重重喘息,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烟萝却也不急着继续进攻,反倒是驻刀于地,袖手抱胸悠哉悠哉的模样:“怎么,盛名在外,天赋异禀的灵儿小姐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彩灵儿瞪大眼睛,气呼呼地说道:“你以大欺小,有什么好得意的!” “呵呵,灵儿小姐不必装单纯哄我放松警惕,你的小心思我知晓得一清二楚。”烟萝笑道:“我承认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的确不如你,但抱歉哦,你已经没有再成长的机会了。” 言罢,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女子下一刻拔刀便向着少女猛然砍去。 劲风大作,刀势如虹。 彩灵儿仓促间一个翻身,险险躲过这一刀,只是原本干净艳丽的彩裙却也因此被泥沙玷污,好不狼狈。 烟萝得势不饶人,持刀继续追击,彩灵儿一退再退,匆忙间身上的衣衫也被刀风划破,泄出不少的春光。 烟萝弯着眼眉,打量了少女一番:“果然是生的不错,怪不得云冠哥哥想要娶你。” “你说话真让人讨厌!”彩灵儿娇喝一声,手持短刃,如蝶翩跹。 “你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听到了。”烟萝目光转而阴狠,手中长刀一震,整个人长吸一口气,飞身向着彩灵儿斩去。 武道强者,但凭气血之力壮大己身,曾有武道九品的强者夸言,但须一口雄浑气,横扫千军立阵中。虽是夸口之言,但也从侧面说明了气息对武道之人的重要性。 此刻,烟萝长吸一口气便是调动了全身的气血之力,这一刀,便是她全力而出的一刀,以彩灵儿此刻的状态,万没有躲开的可能! 彩灵儿看着迎面劈来的刀锋,轻轻叹息了一声,认命般闭上了双目。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细绳准确地绕在了彩灵儿的身上,在刀锋劈落之前将她拽离了危险。 “谁?”本以为必中的一击成空,巨大的力道反噬让烟萝吐出一口血来,她登时双目喷火,向着绳索来源的方向望了过去。 此处没有他人,自然是陈明夜。 他嘿嘿一笑道:“找你小爷我有什么事?” “臭小子,找死!”烟萝怒喝一声,提刀几个纵身,便向着他快速逼近过来。 陈明夜顺手将拽来的少女背在背上,向着一个方向飞速窜逃。 被他拽来的彩灵儿此刻眸子却是异光连连,轻启丹唇道:“大胡子,你原来不是哑巴啊!” 这个关头跑的一口气都喘不过来,陈明夜懒得理她。 “大胡子你真是笨蛋啊,那个时候我没空管你,你怎么不逃跑呢?”彩灵儿轻声喃喃道。 陈明夜继续蒙头狂奔。 后面烟萝紧跟而来,一路狂笑:“你们跑不掉的,临死做一对落难鸳鸯倒也不错,可惜不能给云冠哥哥看到,不然他肯定会彻彻底底对你死心的。” “大胡子,别白费力气了,她说的不错,你才武道三品,甩不掉她的。”彩灵儿被他一路狂颠,一直压制的伤势再也抑制不住,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来。 陈明夜低吼了一声:“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彩灵儿听话的不再开口,她性子本是骄傲的,此刻陈明夜这般凶她,她竟没有半分气恼,却生出点点的心安来。 武道相差两品,体现在行进距离上就是一瞬近一丈的距离。 短短片刻,原本相差近二十丈的距离便被迅速拉近,烟萝冷笑着抬刀,准备在下个瞬间就向着陈明夜劈出去。 而在她没有见到的角度,原本应该慌不择路的陈明夜此刻却在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中!”他喃喃一句。 一时间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陈明夜身上,原本举刀欲砍的烟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根寸长的木制长枪迎面就向她刺了过来。这长枪做的极为粗糙,仅是梢头削成了尖,以她武道五品的底子,便是硬抗也受不了什么伤害。 “雕虫小技。”烟萝冷笑一声,料定是那臭小子临时做成的陷阱想要暗算自己,当下便脚步轻扭,轻松写意地将这根粗制滥造的长枪躲了过去。 “再中!”趁着烟萝躲避的这片刻功夫,陈明夜略微拉开了原本已经触手可及的距离。 烟萝略微扭身,刚欲继续追击,却不料脚步落处,竟又踩下一处机关。只听得“哗啦”一声,一个巨大的藤绳网兜从树上掉落从上而下向着她迎头罩来。 “可笑,这种陷阱再来百种,也不能伤我分毫!”烟萝长笑一声,网兜覆盖面颇大,她刚扭身而来身姿转动不易,干脆便不再躲避,纵身提刀便向着那网兜斩去。 本以为能一刀而破的网兜竟是颇为坚韧,烟萝随手一刀非但未能斩断,反倒是被网兜落下缠住了身子。 “不好!”武道强者的警觉性在这一刻终于提起,烟萝此刻行动不便,只好下意识地一个向前扑地,躲开了从背后突兀射出的利箭。 烟萝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接二连三地中了这些粗制滥造的陷阱,浪费了她不少时间,前面陈明夜的背影已经快要看不到了。 她怒斥一声:“臭小子!” 为了节省时间,她刚要提起一口气崩断身上缠着的网兜,却不料甫一使劲,脚下的地面竟然“哗啦”一声猛然下陷。 “混蛋!”烟萝怒吼一声,一口气提了一半生生落下,整个人不由得在半空中吐出一口血来,然后重重地摔进了坑中。 而背着彩灵儿飞速前进的陈明夜此刻却不敢有半分停歇,他很清楚,自己短时间内做的这些陷阱,根本不可能伤到烟萝的根本,只怕她调息片刻后便又要追过来。 彩灵儿此刻虽是气息萎靡,反倒是睁大了双目,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 “大胡子,你好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吃这么大的亏。” 陈明夜继续狂奔,没空回应彩灵儿。要想彻底摆脱烟萝的追踪,要么拉开距离隐瞒踪迹,要么速度足够快,快到她追不上! 而之前他站在树上就已经打量过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远处的那条一直通往山林深处的溪流。 “大胡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让她一直都中你的陷阱的?”彩灵儿却是不折不挠地追问道。 “她运气不好。”陈明夜只好随口糊弄。 彩灵儿却也不恼,只是奇道:“那么大个坑你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 “找的。”陈明夜觉得这个少女可爱归可爱,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啰嗦。 “找的?”彩灵儿眼珠一转,冰雪聪明的她自然很快就明白了陈明夜话中的意思。 在山中,经常会有猎户挖一些猎坑捕猎野兽,这里是白木村寨的附近,自然也会有一些兽坑。这些陷阱旁边一般都会有一些提示,防止误伤到人。想来陈明夜是刚好发现了一个这样的兽坑,刚好可以利用起来。 “这样话那女人跌下去岂不是很惨!”少女想到这里不由得“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清脆悦耳,宛若铜铃。 兽坑通常挖得颇深,以防野兽轻易脱坑而出,兽坑底部通常也会设置很多木刺,野兽跌落其中很容易就被穿体而过,流血而亡。饶是烟萝是武道五品的高手,怕也要受不轻的伤。 陈明夜虽也知道这些,但为保彻底脱离,他背着彩灵儿一路狂奔,到了这条林中的长溪,方才换下一口气来。 “你且坐下稍等片刻,”陈明夜将少女从背上放下来,打算去找些木头藤条做个简单的小筏往下漂流。 不料少女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你去哪?” 陈明夜一愣,转而回过神来:“找些木头做个木筏,我们顺着这条溪走。” 彩灵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似是在打探他是否在说谎,片刻后方才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小手,轻轻道:“好,那我在这等你回来。” 陈明夜默默地起身,也不走远,就近找些木料,准备动手做木筏。 少女坐在他打扫出来的一片空地上,默默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陈明夜忙活回来,却是哭笑不得的看到,少女竟然手撑着脑袋向着他在的方向,坐着睡着了。 “你还真放心我啊,不怕我跑了?”陈明夜嘴角微掀,眸眼深邃。 第六章 吃鱼的条件 陈明夜带着少女坐上木筏,沿溪顺流而下。 烟萝来袭之时本已接近日暮,一番缠斗后,此刻已是月明星出的时分了。 陈明夜抱着少女坐上木筏才发现,自己丹田的那道灵气,不知何时已经散了。这让他看着怀中酣睡的少女老一会儿,方才移开了目光。 溪水淙淙,流速却是不快。 此番经历,虽是脱出生天,往后却是天罗地网,整个浩明境内,怕都要对自己进行通缉。 忍住掐一掐少女小脸的冲动,陈明夜目眺远方,盘算着接下来的方向。 父亲临走前交给自己的信封毫无疑问是要第一考虑的。 南疆十万山,一湖玄清潭,鸿雁十万里,咫尺亲揽观。 他又忍不住把信上的几个字看了一遍。 玄清潭?或许问一下彩灵儿,她会知道些什么。 翌日天明,顺着溪流飘了一夜,竟是汇入了一条大河之中。河势平缓,水面如镜,头顶之上天光浩荡,眼前景象一片辽阔。 彩灵儿一夜好梦,终是悠悠转醒。少女睁眼,对上的便是陈明夜的双目。 “啊!”似是略微一惊,彩灵儿猛地坐起,这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我们现在在哪里啊大胡子?”她这么说着,红着脸悄悄地从陈明夜的怀中退了出来。 陈明夜也不计较她的小动作,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一个南疆人问我在哪里吗?” 彩灵儿不开心瞥了他一眼:“哼!”转而环顾四周,黑黢黢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看来你伤的倒也不重。”陈明夜伸手拿起竹篙,撑着船往岸边靠去。 “你个武夫懂什么,我体内有灵气运转,休息调理自然是轻轻松松!”少女眉飞色舞地炫耀道。 “怪不得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搬了半天动也不动。”陈明夜随口打趣。 少女的脸却是猛地一下变得通红,想要开口辩驳,却终究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片刻后,她才像是恍然地说道:“大胡子你可太坏了,之前竟然跟我装哑巴!” 陈明夜继续撑篙。 “你你你……”少女瞪着他,只是半点作用也没有。于是她只好气鼓鼓地狠狠瞪了陈明夜一眼,看着河水生闷气。 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大胡子,你撑着木筏靠岸干什么啊?” “吃东西,你不饿我都饿了。”陈明夜扫了她一眼,动作不停。 “我不……”少女刚要开口,肚子却是不争气的“咕噜”叫了一声,她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两人寻了一处水流浅缓之地上岸,放好竹筏后寻了些柴火生起火堆来。 “吃什么呀?”彩灵儿睁大眼睛,满怀期冀地看着陈明夜。 陈明夜却是拿出两根串好了鱼的树枝,施施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你哪来的鱼?”彩灵儿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好奇。 陈明夜随口回道:“抓的。” 少女继续好奇地追问:“你刚刚明明在撑船啊?” “你睡觉的时候无聊抓的。” “哼!”彩灵儿不开心地哼了一声,但看着陈明夜手中的烤鱼,还是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难得的静了一会,只有烤鱼发出的“滋啦滋啦”的油炸声不时响起。 “好了。”陈明夜将烤好的一条直接递了过来。 少女犹豫了下,接了过来,然后低声地说了句“谢谢”。 “不用客气,想吃就吃,我可是你的俘虏啊。”陈明夜淡淡笑道。 少女张嘴要说什么,大眼睛一转还是没有出口,却是狠狠一口咬在了烤鱼上面。 “呀,烫烫烫!”少女惊呼出声。 陈明夜无奈摇头:“笨蛋!” “你说谁是笨蛋?”少女不服气道。 “谁回答谁是笨蛋。” “哼!”不开心的少女又是一口咬在烤鱼上,打算狠狠撒气。 结果自然是…… “呀,烫烫烫烫烫!” 餐饱饭足,彩灵儿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看了眼陈明夜说道:“没想到啊大胡子,你烤鱼还是蛮有一手的嘛!” 陈明夜淡淡道:“还行吧。” “不经夸,一点也不谦虚!”少女嘟嘟嘴。 “好了,我知道你只是利用我作为你出逃的借口,你也清楚我现在的情况,”陈明夜拍拍手收拾好自己,“这样你救我出来,我也算救你一命,我们就互相扯平了吧。以后你去哪我管不着,我去哪呢你也不用拦着我,我们各走各的。” “……”彩灵儿被他说的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后,大眼睛瞪着他狠狠出声道,“不行,你得跟着我走出南疆才行!” 陈明夜莫名其妙:“你走你的,强拉着我干嘛?” “我我,我不管!”少女双手叉腰,气势十足,“你打不过我,就得听我的!” 陈明夜第二次发誓自己以后要是能翻身,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少女按在大腿上打她屁股! “行,你要出南疆我可以陪着,但你能不能搞清现在我们在哪里了?”陈明夜表面若无其事道。 “哼,”彩灵儿得意的一扬脑袋,“白木寨附近的溪流很多,但大多数都会汇集到这唯一的一条大河中来,所以毫无疑问,我们现在在木水河沿岸。” “木水河?这条河多长?” “嘻嘻,木水河贯穿大半个南疆,是我们的母亲河。” 陈明夜问道:“所以你还是不清楚我们到哪了?” “哼!”彩灵儿的扭头很清楚的告诉了他答案。 彩灵儿看了他一会说道:“大胡子,其实你若是想的是关于那封信的事,我劝你不用费心思了。” 陈明夜一惊:“你知道?” “本姑娘当然知道了,或者说整个南疆的人都知道。”彩灵儿理所当然道。 陈明夜紧紧盯着她追问道:“你真的知道这封信的意思?” 彩灵儿撇了撇嘴道:“大胡子你也别激动,我知道是知道,但知道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陈明夜沉默了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彩灵儿将小手别到身后,脚步轻点:“那,我有啥好处呢?” “我陪你走出南疆便是。”陈明夜生硬道。 “那是你本来就要做的,”彩灵儿摇摇头,“换个好处。” 陈明夜吸了口气,说道:“晚上给你吃两条鱼。” 彩灵儿一愣,继而摇了摇头。 陈明夜叹息了一声,却见到少女笑嘻嘻地冲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我要吃三条!” 陈明夜笑了笑:“管饱。” 第七章 青玄十万山 南疆十万山,山山皆高险。 据传,自千年前,南疆群山之中便有修道之士,纵天地变换,日月轮转,山中岁月始如常。此脉传承本隐蔽难窥,直到百年前南疆之乱,有一队军队误闯山门,方才将这一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修道门派带到了世人的眼前。 山名青玄,道统千年,巍巍屹立,如抵天神柱立于万山之间。 青玄山将那队人安全地请下了山,至此便再度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而下山的军队之人也全部退出了战争,回乡颐养天年,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活过了古稀之龄。而至死所有人都对青玄山讳莫如深,只留下一句不一而同的话。 若是有缘人,便可寻得青玄,求证天道机缘。 于是,南疆数百年来无数人孜孜不倦地寻找隐没在大山中的青玄,图求修道长生。然而,除了少数几个幸运儿有幸被青玄山的人主动接走,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青玄山的山门。 彩灵儿说到这里便笑嘻嘻的看着陈明夜。 “你说的青玄山和我有什么关系?”陈明夜听完反问道。 “你的信,应该指向的就是青玄山。”彩灵儿说道。 陈明夜看着少女的眼睛,说道:“解释。” 于是少女就凑过来伸手去他的胸口就要掏。 “你干嘛?”陈明夜一个后退,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彩灵儿理所当然道:“你的那封信呢,拿出来我跟你说啊。” 陈明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解她是年纪尚小天真无邪,还是聪慧狡黠故作如此,只是把信从怀中掏出,递给了她。 少女信手接过,伸出葱白的纤指指着信上的几个小字,说道:“你看,前十个字是不是提到了青玄山几个字?” “……”陈明夜扯了扯嘴角,单从字面上确是写到了。 少女没理会他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再看后面的字,表面看是从远方寄来信让收信人亲自手下,但实际上只写了三个字。” “什么字?” “亲揽观。” “那又如何?” “据传啊,”这时候少女又背过手来,故意卖关子的模样,“青玄山有好多的峰头,其他的不知道,但是主峰的名字却是泄露出来的。” 陈明夜不解:“主峰叫亲揽观?” “大胡子果然还是笨蛋,”少女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主峰啊,叫做揽清峰。” 陈明夜一愣:“所以你是说,我爹写这封信还特意跟我玩了个颠三倒四的文字游戏?” 彩灵儿笑嘻嘻道:“没想到你这么笨而已嘛。” “那么据你所说,我找不到它,只能等它来找我?”陈明夜没理她的嬉笑,反问道。 彩灵儿点点头:“对,南疆所有的人都在找它,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我爹让我来,那便是一定有理由的。”陈明夜语气笃定。 “行行行,那这样你总可以放心跟着我走了吧,”少女吐了吐舌头,“反正上青玄山靠的是机缘,要找是永远找不到的。” 陈明夜说道:“行,但你要告诉我一件事。” 听到他终于肯主动答应下来,少女顿时雀跃起来:“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陈明夜直视着少女的双目问道:“你且告诉我,为何出逃?又为何强拉着我?” “哼,我就想出来玩不可以吗?”少女吐了吐舌头。 “说实话。”陈明夜直接拆穿。 “唔,”少女嘟了嘟嘴,犹豫了片刻,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一副委屈模样地看着陈明夜,“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说吧。”陈明夜淡淡道。 “其实是因为那个黑木族的少主过了今年的火把节就要娶我,我才逃出来的。”少女恨恨道,“他们黑木族势大,就逼着爷爷答应他们的要求,其实也是为了侵吞我们青木的势力。” 陈明夜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有些诧异:“你逃婚?那你拉着我干嘛?” “我……”少女摇了摇下唇,“我要是直接逃跑黑木会迁怒到青木头上的,我还在发愁呢,就听到了那两个衙役押着一个流放犯过来的消息。” “所以你就特意拉着我一起走,目的就是伪装成我挟持你逃跑的样子?”陈明夜眯起狭长的眼眉,声音转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或者被抓回去,我是什么后果?” “对不起。”一向活泼狡黠的少女脸色竟一下变得苍白,有些仓皇地向他道歉。 “所以即便已经逃出来了,你还是始终不肯放我离开,就是因为担心若是我们分开被抓回去,你的谋划就不攻自破了?”陈明夜反问道。 “我原本是想着你若是个普通的流浪犯,我绝对逃出来了就放你走,这样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忙,我也就不欠你的了。”少女信誓旦旦的模样。 陈明夜却是失笑:“你知不知道流放的犯人逃跑是什么后果?这样也算是帮我?” “我看过那些从很远的地方发配来南疆流浪犯,没有一个能够熬到期满回乡的,我就想着,与其看你坐以待毙,倒不如带着你逃出去,这样我们也就互不相欠了。”彩灵儿有些怯懦道。 陈明夜奇道:“那你说说,我怎么就不是普通的流放犯了?” “因为我刚好看到了你的那封信。”少女指了指他还拿在手上的信笺。 “信?”陈明夜一愣。 “我一看到就知道你是和青玄山有缘法的人,在这一整个南疆境内,你肯定都不会出事的。”少女说道。 “还有这种说法?” “南疆传说里,青玄山在十万山中茫茫不可见,也有一种说法是,南疆十万山其实就是青玄十万山,每一座山都可以是青玄山。”少女说道,“所以,青玄山选中的人,只要在南疆,就不会出事,之所以还没有来找你,是因为他们在等一个机缘。” 陈明夜有些了然了:“所以你就希望我陪着你一直出了南疆,这样才肯放我走?” “嗯,因为你在的话,我就多了一张护身符嘛。”少女嬉笑道,讨好地看了他一眼,“我都说了,你不生气总行了吧。” 陈明夜对少女无赖的样子有些无奈:“所以你的灵气也是唬我的?其实根本不敢伤我?” “谁说我不敢的,”少女嘴硬道,“你要是不听我的,我随随便便揍你,只要不伤你性命不就好了。” “你现在都告诉我了,不怕我扭头就走?”陈明夜看着她说道。 少女却是一脸灿烂的模样:“嘻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嘛,肯定会言而有信的。” “……”陈明夜扯了扯嘴角,怪不得她要自己先答应条件再告诉自己这些,原来还是在挖坑,“好了,那你便安分些,我陪你出南疆便是,沿途切不可惹事。” “知道了。”少女雀跃地小跳了一下,彩裙在微风中荡漾开来,如同一朵缓缓盛开的芙蕖。 两岸依旧是险峻高山,木水河流势平缓,两人继续乘着竹筏沿河而行。头顶青天白云悠悠,四面绿水青山环绕,到生出些闲逸的雅兴来。 一直远眺前方的少女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陈明夜说道:“对了,大胡子,你之前一直都在装哑巴,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陈明夜。”他随口应道。 “陈明夜?”少女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道,“这个名字不好听,我还是叫你大胡子顺口些。” “随你吧。”他本是无所谓的。 少女凑到他面前:“嘻嘻,大胡子,我叫做彩灵儿,你要记好了呦!” “三个字也不难记。”陈明夜答道。 “哼,”少女看他不咸不淡的模样,跺了跺脚,走到筏头伸手去玩水。 陈明夜撑着竹篙,倒也轻松:“你可知这木水河是什么流向?” “你什么你,人家没有名字的吗?”少女头也不回,愤愤的语气。 陈明夜失笑:“那个,彩灵儿……” 话音出口,却又被少女打断了:“不许加那个!” 他只好顺着少女的脾气:“彩灵儿,你知道这木水河是往哪流的吗?” “我青木一族位于南疆西南之地,是木水河的上游,下游则是玄木铁木两族的地方,位于南疆的东北之地。”少女似乎还是不大开心的模样,一边用纤手玩着水一边说道。 “东北么?也好。”陈明夜明点点头,倒也凑巧,他此行流放的终点,便在南疆东北域的安顺城。 彩灵儿手撑着下巴喃喃说道:“不知道爷爷派出来找我的人到哪里了。” “你还是担心担心那黑木的少爷会不会借此为难你们青木吧。” “他们黑木虽然在南疆联盟中势大,却也不敢明显直接就做出欺压**的事来。”彩灵儿撇撇嘴。 “你们六族所建的联盟不过是为了对抗浩明的临时组织,短短二十年,根本没什么牢固的根基,内里还是各顾各的,不过表面做出同气连枝的样子罢了。”陈明夜笑道。 “哼,你威风得意些什么,浩明再厉害,不还是把你流放了。”少女愤愤道。 “我没有得意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罢了。”陈明夜淡淡道。 陈氏先祖陈说,起于微末,四海征战,匡扶太祖打下偌大江山。然而帝心难测,本朝天子初登宝座,猜忌陈家势大,便设下通敌的名头害了父亲。 堂堂侯府,一朝乌有。 浩明?不过好命罢了。 他冷笑一声,这个世上,没有谁,能一直好命的。 第八章 铁卦算仙 太宗永熙十一年三月十一日,举国齐哀。 上柱国、岐国公、镇远大将军陈说于今日逝世。 这一日,太宗皇帝亲自宣诏,追封陈说“忠武”谥号,诏曰:浩明建国,起于围险。卿随先帝,几经征伐,横扫一统,方成大业。三救主于危难,七陷阵于敌前,危身奉上、险不辞难曰忠,威强敌德、折冲御侮曰武。故谥曰忠武,配享太祖庙庭。 整个京城也似静了一般,往日追风般最喜骑马在京都大道上狂奔的陈府少爷,今日跪于灵前,痛苦流泪。 也是这一日,十一岁年纪的陈明夜在爷爷的灵前向自己的父亲发誓,即日起刻苦学武,不负爷爷临终前的期望。 于是三年三品,名震京华。 只是太宗驾崩,本朝天子初即位后,便有人举报陈说之子陈白暗通北漠,重重审查竟查出了种种实证。 灭顶之灾于是从天而降,偌大门庭顿作灰飞,忠武候逝世不过三年,其子便被赐死,其孙陈明夜——那个闻名京华的少年,念及其先辈遗泽,留其血脉,虽未被处死,却也遭流放十年的重判。 “十年……这十年又岂会让我平平安安再回去,”依旧是一身褴褛的他手撑着竹篙,目光深邃地远眺着前方,“十年过去,还有谁记得陈家,便是我死透了,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如此,先逃出来被通缉与坐以待毙的确没什么两样。前者还能多掌握些主动权。 陈明夜露出一丝自嘲的笑,转头看坐在木筏上无精打采的少女:“怎么了,没吃饱?” “吃吃吃就知道吃!”彩灵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想着这还有多远啊,我屁股都要坐出疮来啦!” 陈明夜无奈:“我们一连漂流了数日,也应该是不远了,你若熬不住,我们就上岸找附近的人家先问问。” “好呀,”彩灵儿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那我们就上岸去问问吧。” 陈明夜料得她会如此,于是便撑着竹筏一路往岸边靠去了。 “我们先烤点鱼吃吧。”来到岸上,少女却是一脸期冀地看向了他。 “刚才是谁说的吃吃吃就知道吃?”陈明夜玩味地看了她一眼。 结果彩灵儿立马连珠炮似的说道:“大胡子,求求你了,你最好了,我饿啦!” “……你身怀灵气,尚不能辟谷?”陈明夜打量了她一眼。 “不能不能就是不能!”少女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脸上却有得色,“我的灵气是我自己学会的,虽然很厉害啦,但饭还是要吃的。” 陈明夜闻言,伸手用力摸了摸她的脑袋。 “干嘛干嘛,头发都乱了!”少女不开心地嘟嘴。 他嘴角上扬起一抹弧线:“是挺聪明的,就是个子矮了些,的确要多吃点长高才行。” “你才矮!”彩灵儿听了小脸涨的通红,双手叉腰瞪着他说道,“我只是年纪还小,等我跟你一样大了,一定那个会超过你的!” “你多大了?” “哼,不告诉你。”少女倔强地一扭头。 陈明夜扫了她一眼:“你都说了那黑木族的少爷要娶你了,想来也是不小了。” “那是他强‘娶’豪夺!”彩灵儿听到这里更生气了,“所以我说他就是个混蛋!我明明还没有及笄。” “看出来了,”陈明夜呵呵一笑,转身愉快地去找木柴建火堆去了。 “大胡子!大骗子!大坏蛋!”少女意识到自己好像泄露了什么,插着腰生气地冲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喊道。 陈明夜嘴角含笑,不理不睬。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三年来,他是第一次这样露出轻松的微笑。 南疆多山,群山之中却也有平原沃野之地。两人行了一路,终是远远的见得前方升起了袅袅炊烟。 “看来是有人家了。”彩灵儿雀跃道。 “还是小心点好,我现在可是逃犯,而你是逃婚的。”陈明夜连忙拉住身旁那个快要一溜烟冲出去的人儿。 “我知道,我不会轻易过去的,”少女看着自己被他拉住的小手,咬了咬下唇,“你松开我啦。” 陈明夜笑道:“你鬼灵精怪的很,我若是松开,你用那灵气冲出去,我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少女得意洋洋地横了他一眼,继而不开心道,“我彩灵儿在你心里就这么莽撞吗?” “那倒不是,不仅不莽撞还蔫坏得紧。”陈明夜瞥了她一眼,却见少女气鼓鼓瞪着自己的样子,随即收敛笑意道,“不过有的时候也蛮可爱的。” 彩灵儿低下头,轻声说道:“你放手啦,我不乱跑就是了。” 陈明夜也不逗她了,松开手正色道:“我们悄悄过去,若是发现有盘查审核的人,远远绕开便是了。” “好。”彩灵儿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两人便一路小心地往炊烟处靠了过去,谁知靠近了才发现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在烤东西吃。 “原来不是村子,只是一个人而已。”彩灵儿悻悻道。 “无妨,问个路而已,一样的。”陈明夜宽慰了一句,“我们且观察一番,看他如何。” 然而彩灵儿的关注点已经到了别的上面:“他的烤鸡看上去好好吃啊!” “……”陈明夜默默又伸出手拉住了她,“我去,你别去。” “凭什么啊!”彩灵儿愤愤道,“你还打不过我呢!” “……”陈明夜瞪了她一眼,“他若是歹人,见你娇俏,便生妄心,徒增麻烦。我们还是少惹些麻烦的好,给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少女听到“歹人”二字,被他拉住的手悄然收紧,“大胡子,你武道修为才三品,会不会太危险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我若出事,你藏着也算是后手,刚好照应。” “嗯嗯。”彩灵儿连忙点了点头。 陈明夜这才算是放心地从藏身之处出来,迎面向着那道人走去。 “道长,萍水相逢,幸会幸会!”他特意朗声,以示光明。 道人满脸疑惑地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脸色微变,匆忙啃了几口手中的烤鸡,含糊着说道:“幸会幸会。” “道长这是……”陈明夜说着话的时候对方如风卷残云般将手中的烤鸡狂啃一通,等他走到道人面前,对方手中的烤鸡已经只剩骨架了。 道人这才施施然放下手中的烤鸡,目光镇定地看了眼陈明夜,嘴角含笑,如出世外:“少年郎,你的说什么,老道刚刚没有听清。” “额,没什么,”陈明夜见他这幅模样,有些无奈道,“不知道长可是本地人氏?” “非也非也,老道云游四方,自然是四海为家,又岂会归于一方焉。”道人说着话的时候偷偷伸手将嘴角的油渍抹掉,顺便一甩拂尘,擦了擦手。 “如若这般,道长想来是颇有阅历之人,晚辈……”陈明夜刚要开口。 “缪赞繆赞啦,”老道呵呵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老道游历江湖多年,阅历谈不上丰富,多少却也有点见识。” “那……”陈明夜刚要开口,又被打断了。 “老道行走江湖,凭的不是别的,不过一手算卦的本事而已。少年郎心中若有疑惑,不妨就让老道为你算上一卦如何?”道人呵呵一笑,一副出尘的模样,却是顺手将原本倒在脚边的一个布幌子给默默竖了起来。 “……”陈明夜总算明白老道为何一直不让自己说话了,原来问问题是要收钱的…… 他扫了一眼老道手中的布幌子,只见那幌子红底黄字,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铁卦算仙,啥都能算! “道长,我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关键是他现在身无分文,算个屁啊。 “打听世间消息,算尽凡尘机缘,统统十文起。”老道瞥了他一眼,闭着眼睛老神叨叨的模样。 “道长你看,我这副模样……”陈明夜刚打算哭穷,就又被打断了。 “老道向来看人行事,一眼便可看出少年郎你乃是人中龙凤,岂会在意这区区十文钱,不讲价不讲价。”老道连着摆手。 “原来如此,”陈明夜笑道,“不知道长算卦可准?若是算错了,又该当如何?” 老道一听,立马睁开了眼,持着手中的旗帜往地上狠狠一插:“我铁卦算仙,算尽天下事,啥都能算,怎么可能算错!” “不如这样,道长猜一下我是何方人士,如若猜对了我便付钱算上一卦,若不对道长就让我打听一件事,如何?” “这个不成,我猜对了你要是不认账怎么行。”老道连忙摇头,“我可不做亏本生意。” “那你猜猜我的年纪。”陈明夜改口道。 “这不还是你说了算。”老道继续摇头。 “那我随手拔一把草,你猜猜有几根,这样如何?” “嗯……”老道迟疑了片刻,一拍大腿,“行。” 老道却是没有注意到,陈明夜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第九章 夜哥与小灵 “道长,你看好了啊,”陈明夜走远了些,冲着道人喊了一声,顺手就从地上拔了一把杂草出来,“好了,道长请吧。” 老道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迟疑道:“你走近点。” “就这么猜吧道长,”陈明夜嘴角含笑,“想来道长卦术惊人,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拈来。” “我老了,没看清,你且走近点,”老道冲他招了招手。 “也行,我不过随手抓了一把,自己也不清楚多少根,道长猜便是了,”陈明夜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冲他挥了挥手,只是手心紧攥,根本看不清抓了多少。 老道却是转了转眼珠:“你小子,不会跟我耍诈,实际上一根草没拔吧?” “道长此言差矣,我并非阴险狡诈之徒,只是想看看道长算卦的能力,又怎会耍诈呢,我却是实实在在伸手拔了一把的。”陈明夜摇了摇头。 “这……”老道伸手捻了捻长须,“那你待老道算上一算。” 那老道便双目一闭,手指微拈,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等了片刻,陈明夜露出些不耐烦的模样道:“好了么道长?” “莫急莫急。”老道眼也不睁,安然端坐。 真是磨叽磨叽。陈明夜找了块石头,施施然坐了下来。 “有了!”岂料他刚坐下,那边老道就睁开了眼,信心十足的模样。 陈明夜问道:“道长算的如何?” “简单之极,你小子一直说自己拔了一把不过是想要诈我老道,”老道嘿嘿一笑,“老道算毕,料定你小子只拔了一根草!” 陈明夜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长好算法,只差了一点。” 言罢,他张开一直握紧的手掌,掌中赫然是两根草。 “咦?不可能啊。”老道盯着他的手心,一脸疑惑,片刻后脸色一变,“好你个小子,还真跟我耍诈。” “非也非也,这草一直在我掌中,我并未做任何耍诈之事。”陈明夜学着老道说道。 “哼,”老道气呼呼地指着陈明夜手中的两根杂草,“这两根草只有一根有尖,想来本是一根,被你折断成了两根而已。” 陈明夜也不做辩解:“道长可认?” “我铁卦算仙纵横江湖,一言九鼎,言出必行,谁不夸……”老道吹胡子瞪眼。 陈明夜连忙打断了他:“那行,我便向道长打听一件事。” 老道瞥了他一眼:“你说吧。” 陈明夜问道:“道长可知道那安顺城在何方?” “安顺城?”老道念叨了下,“在往北走个十来里地差不多就到了。” 陈明夜点了点头:“多谢道长了,如此,小子就不多打扰了。” “哎,你小子等等。”老道有些急了,连忙叫住他,“你就不想算点啥?” “不想。”陈明夜转身欲走。 “小子,老夫看在和你有缘的份上,给你打个九折!”身后传来老道心痛的声音。 “多谢道长了,不过不用。”陈明夜头也不回。 “八折!” 陈明夜脚步不停。 “七折成不成?好歹给老道一个面子啊?” “哎哎哎,六折。” “实在不行五折老道我给你算一卦。” …… 眼看陈明夜越走越远,老道急得跳脚道:“你他娘的好歹是个侯府的嫡子,怎么这般小气!” 陈明夜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去了。 老道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一改咬牙切齿的模样,反倒是安安然坐了下来,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倒也还算聪明。” 陈明夜待走得远了,方才匿起身形,潜回了彩灵儿所待之地。 彩灵儿见到他回来开心道:“嘻嘻,大胡子,算你有良心,没有偷偷跑掉。” 陈明夜失笑道:“我偷跑做什么?要跑也是光明正大地跑。” “哼,你敢跑我就揍你!”彩灵儿冲着他挥了挥小拳头,“有没有问到什么啊?” 陈明夜回道:“我们离安顺城不远了,再往北走就行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易个容啥的?”彩灵儿想了想说道。 陈明夜诧异道:“你会吗?” “嘻嘻,这个简单哦。”彩灵儿冲他伸出纤指,轻松地晃了晃。 片刻后,彩灵儿看着陈明夜的模样嘻嘻一笑:“大胡子,这下你连胡子都没有咯。” 陈明夜脸上肆意横长了两年多的须髯被剔尽,又被她用泥巴和水在脸上捣鼓了一通,竟是模样大改,他自己照水看去也是颇为恍惚。 陈明夜颇为满意,冲她比划了下:“厉害。” “这是最粗糙的画法了,你若是有衣裳换换就更好了。”彩灵儿撇了撇嘴,“那我自己也稍微改变一下吧。” 少女背过身鼓捣了一阵,再转过来倒把陈明夜吓了一跳,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竟赫然是一个清秀小生。 “你的裙子不换换吗?”陈明夜觉得有点怪异。 彩灵儿摊了摊手:“暂时没那条件,看情况吧。” 于是模样大改的两人相视一笑,一路往北而行。 南疆本为六族之地,名义上附属浩明之后,浩明便设交州以作统辖,而安顺城则是这一州的首府所在。 安顺城地处平原,是南疆第一繁华之所。不仅有浩明铺设的百里直道通达,每隔十里便设有驿站传信。 两人在城外寻地换了身衣裳,便一路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看来是我们从水路走得快,通缉我的消息还没有发出。”陈明夜转头看了眼彩灵儿,少女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蓝灰色的布袍,配上英俊的小脸,倒真成一个翩翩少年的模样了。 “兄台如何称呼啊。”彩灵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连声线都改变了。 “叫我夜哥便可,你呢?” “叫我灵哥吧。” “好,我便唤你作小灵子。”陈明夜调笑道。 “……哼,随你喜欢吧。”彩灵儿懒得理他。 两人一路走得轻快,没多久彩灵儿就喊饿要去酒楼吃东西。 “我身上可没有银钱。”陈明夜耸耸肩。 “我有我有总行了吧。”彩灵儿撇撇嘴,“穷鬼一个,看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你小子,怎么尊重大哥的?”陈明夜伸手掐了下她的脸,入手却如玉脂凝膏,他竟是有点舍不得撒手了。 “什么大哥,我不认!”彩灵儿愤愤地拍掉他的手。 陈明夜暗道可惜,顺手便指了指前方的一块招牌:“我看那望江楼不错,就那家吧。” “哼,听到我付钱你就主动起来了,”彩灵儿嘟嘴道,转而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做这个表情似乎不太妥当,立马收敛起来接着说道,“我可说好了,我只请你这一顿,你可别想着一直蹭我的。”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道:“小气。” 彩灵儿立马气呼呼地大声反驳:“谁小气了,我还要攒钱娶媳妇呢。” 陈明夜呆了下,周遭听到的路人却是哄笑起来:“这少年意向倒是挺高,小小年纪就惦记着娶媳妇了。” 更有大妈看彩灵儿生的俊俏,干脆就半真半假地调戏道:“你那少年郎,我家有闺女年方二八,正正好配你。” 彩灵儿本是故意气陈明夜的,哪料得这般情况,当下面颊通透,整个人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陈明夜见她连白皙的修颈都染上了红霞,知道她羞得不轻,当下连忙冲着四方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家抬爱,舍弟年纪尚小,他刚刚不过与我逗趣,诸位莫要当真。” 岂料他这话一出,那先出声的大妈却是笑道:“你这少年却也有趣,你说你弟的年纪小,莫不是你年纪够了想要自己来?倒也好,我那闺女配你也是不错的啊!” 周遭闻言登时都哄笑起来。 陈明夜笑道:“小子多谢抬爱,只是家中早已定下婚配,可惜只能错失良缘了。” 两人本是不想招摇,这般闹腾下去却是不利的,便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往酒楼里去了。 街角处一个道人却是乐呵呵地笑道:“叫你小子阴我。” 望江楼乃是安顺城鼎鼎有名的酒楼之一,地处城东,楼高数十丈,远眺可见木水河雄浑的奔腾之景,故有望江楼之称。 两个寻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下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安顺城地处南疆东北,你若要出南疆,买匹快马,顺着直道狂奔两三日也就出了。”陈明夜扫了眼对面撑着下巴看呆的少年说道。 “哼,”彩灵儿根本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出门游历本是图个新鲜,你小小年纪孤身在外还需格外当心才是。” “吃你的菜吧。”彩灵儿闷闷道。 陈明夜笑意玩味道:“马上就可以脱离樊笼,天高任鸟飞了,你不高兴了?” “不高兴!”彩灵儿猛地将手中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几朵红霞爬上她白皙的面庞,显出比桃花还要灿烂的模样来。 陈明夜将她还欲再倒的酒杯一把拿了过来:“你小小年纪喝酒怎么这么猛。” “要你管!”彩灵儿冲着他嚷嚷道。 “我是你大哥,怎么不能管。”彩灵儿的声音有些太大了,吸引到了一些人的注意,陈明夜立马接口说道。 酒楼醉酒、熙攘嘈杂却是常事,有心人扫了一眼也就没有额外关注了。 彩灵儿伸手要来夺回酒杯:“你是什么大哥,你还打不过我呢!” 陈明夜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压低声音道:“你闹什么?我们早就说好了,我送你出南疆,你自由,我也自由,不是挺好么。” 彩灵儿低头沉默不语。 “你救我出来,虽说是我不情也不愿,但也是不得不感谢你的。”陈明夜叹息了一声,“不过我只是一个逃犯,身无分文,居无定所,随时还要面临整个浩明境内的通缉,只好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你吧。” “我不要你什么报答,我本身的命也是你救的,”彩灵儿忽然抬头,却是美目通红,宛若平静的湖面坠入巨石,激起涟漪阵阵,久久不能平息,“我,我只是……” 彩灵儿话音未出,却是被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好巧啊小友!” 第十章 我有一问 彩灵儿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老道站在他们身后。 陈明夜见他也愣是了下,然后装作迷茫道:“道长,不知你在和谁说话。” 这道人自然便是他问路的那个铁卦算仙,只是不知为何这老道也跟来了安顺城。陈明夜心下存疑,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他此刻易了容,想来并不会被轻易认出。 道人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说道:“老夫今日屈指一算,算到和你有缘,如今果然是得以再见啊。” “小子不太明白道长的意思。”他选择继续装糊涂。 老道把手中的布幌子一招,呵呵笑道:“公子心里明白便好,我老道行走江湖几十载,最擅长的便是这看相之术和占卜之法。” “……”陈明夜有些无奈。 道人摆出老神在在的模样道:“公子可知这画皮容易,画骨却难,老道看人,说是看相,实则看的是骨。” “道长也是来望江楼吃饭的?”一旁的彩灵儿似是忽然回了神,突然插嘴问道。 “可不是,”老道扫了一眼两人还未怎么开动的桌面,乐呵呵的一笑,“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小友,如此我们不妨就一起吃上一顿吧。” 言罢,他也不待两人做出反应,将手中的布幌子往长凳边上一放,很自觉的就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乐愣在那里的两人一眼说道:“都愣着干嘛,坐啊。” 陈明夜年少贪玩,自诩风流恶少,皮厚焉坏,但眼下相比起这道人来,是自愧远远不如的。 彩灵儿倒似是不在意这些,看向老道问道:“道长,你会算卦不?” “怎么不会!”老道一拍大腿,满脸激动,“我铁卦算仙算尽天下事,没啥不能算的!” “嘻嘻,那好,那我要请道长算一卦。”彩灵儿的眉眼虽仍是蹙着,却是悄然舒展开了些。 “好说好说,”老道一听有生意顿时眉开眼笑,同时手也没闲着,眼看没有碗筷随手拿了块牛肉塞进了嘴里,同时吼了一声,“小二!” 店小二肩头搭了块白毛巾,一溜烟跑了过来:“来嘞客官,您有啥要点的?” 老道张口就来:“加一副碗筷,再来壶上好的桂花村!” “好嘞,客官好眼光,这桂花村乃是我们望江楼的一绝,您去别家酒楼啊都喝不到!”小二兴致冲冲地介绍道。 “再来盘烤鸡,砂锅……” 老道张口还要再点,被陈明夜无情打断了:“好了可以了,小二,加壶桂花村就行。” “额……”老道原本兴奋的表情凝固住了,转过头来瞪大眼狠狠地盯着陈明夜。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应了声,飞速跑开了。 “道长,这饭我们请了,你算卦就不收钱了吧?”陈明夜不轻不重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铁卦算仙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来没给人算过免费的卦,”老道吹胡子瞪眼道。 彩灵儿立马说道:“道长,你给我算卦就行,我给你钱也可以的。” 陈明夜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果然上道,”老道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又是一块牛肉,“你要算什么,我保证给你一算一个准,不准不要……额,不准不可能!” 彩灵儿小脸通红,却是缓缓出声道:“不瞒道长,我想算个姻缘。” “哟,你小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啦?”老道打量了他一眼,“模样倒是挺清秀。” 彩灵儿头更低了:“道长莫要打趣了,小子不过略有些好奇罢了。” 老道哈哈一笑:“你小子扭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若有喜欢的人只说便是了,老道给你算上一算。” “是要说名姓、生辰八字之类吗?” “统统不用,你且把手伸出来我看看。”老道一摆手道。 彩灵儿伸出手来,却见根根纤指纤柔如玉,雪白皓腕若凝霜雪。 老道轻咦了一声,细看过去说道:“你这小子的手也太嫩了些,简直生的比女子还要好看些。” “道长莫要说笑了,还请看吧。”彩灵儿摊开手掌道。 老道便仔细端详起来,片刻后方才“啧啧”道:“你小子莫不是男身女相,偏还生得一副莲花道骨,真真是奇也怪哉!” “什么是莲花道骨?”彩灵儿问道。 “就是说你悟性不错,”老道摆了摆手含糊过去,“至于你问的姻缘么……” 老道说到这里特意卖了个关子,顺手又丢了块牛肉进嘴里,很是舒服地抚了抚长须。 彩灵儿立马很是急切地追问道:“怎么样?” “姻缘本天定,老道偶算之。我看你姻缘线曲折绵长,注定你那姻缘虽有波澜但能和对方长相厮守啊。”老道淡淡笑道。 “道长能否算得详细些,”彩灵儿追问道,“比如,姻缘何时来到,所遇又是何人?” “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问何时啊。”老道摆了摆手。 “道长说的明白些可好?”彩灵儿还要再问。 老道却是伸手接过了小二急急忙忙递来地碗筷,笑呵呵道:“不急不急,静心守己便好。” 小二以为是跟他说笑,当下回道:“道长是清闲人,小的可是比不上您呐。您慢用,小的还是先忙去了。” 老道点点头,自己斟了一杯,仰头喝下:“呀,痛快啊。” 彩灵儿撑着头不言不语,似乎是在思考老道的话。 陈明夜看不下去了,插话道:“道长,我有一问,可为我算上一卦?” “给钱给钱。”老道又喝一杯,摇头晃脑起来。 “这壶酒莫非还抵不上一卦算钱?”陈明夜反问道。 道人冲他摇头:“老道喝得是那少年郎的酒,你小子凑过来捡什么便宜?” 陈明夜也不回他,一把夺过了酒壶道:“你我都是吃人嘴短,不如听听我这我小兄弟怎么说。” 彩灵儿闻言抬头扫了陈明夜一眼,掏出一锭碎银来对着老道说道:“道长,劳驾了。” “嘿,小公子太客气啦。”老道双眼一亮,伸手连忙接了过来,“老道这里祝小公子早日求得佳偶。” 陈明夜扫了眼笑呵呵的老道,说道:“如此可是满意了?” “满意满意,这次公子要算什么都可以的,百算百灵!”老道眉开眼笑,就差拿手拍着胸脯保证了。 “我就算一卦,你若算的出,我保你大大的赏赐如何?”陈明夜嘴角微翘。 “够了够了,哪还有什么赏赐。”老道摆摆手。 陈明夜淡淡道:“那不成,你若算出来了,不要也的要。” “也行也行哈哈,这却之也不恭嘛。”老道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公子究竟是要算什么啊?”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道:“还烦请道长靠近些好说话。” “怎么这么麻烦。”老道咕哝了一声,还是将身子倾了过来,“有啥要算的你直说不就行了。” 陈明夜凑近了,压低声音淡笑道:“我是想请道长算算,这浩明国运,还有几夕?” 第十一章 青玄之位 “公子啊,这有些玩笑可不能乱开的啊!”老道像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带着话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道长之前可是号称铁卦算仙啥都能算的,”陈明夜嘴角勾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道长的布幌子上应该还写着这几个字呢。” 老道连忙摆着手说道:“公子莫要再逗老道了,老道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种玩笑。” “那道长是想算些别的?”陈明夜伸手敲了敲桌面。 “算些别的算些别的。”老道连连点头。 陈明夜问道:“那道长可能算出南疆青玄山的所在?” “青玄山?”老道愣了下说道,“公子又是说笑了,青玄山那些都是仙人,又哪里是我们凡人能算到的。” “哦?”陈明夜目光微闪,“道长怎么知道青玄山都是仙人?” “呵呵,老道云游四方,却也是听闻了不少传说的,”道人轻抚长须笑道,“相传这青玄山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月,其中修道的人都是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而且容貌不改不老不死,这不是仙人是什么。” 陈明夜淡淡道:“我倒是听说也有咱们这种凡俗之人能够被选中进入青玄山的。” “想来公子也是有这个想法才会问我青玄山所在吧,”老道露出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说实话,老道这些年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人尽心竭力地在找那虚无缥缈的仙山,只是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人有所收获。” 说到这里,道人做出了叹气的模样,手却是极快的夹了筷肉放进了嘴里,然后“吧唧”着嘴,含含糊糊地说道:“老道说一句老成之言,修仙长生便如那水中之月,看似美好却遥不可及也,公子不如做些实际的打算,莫要荒废了大好年华才是。” “我的年华早被搅得一团糟了,”陈明夜冷笑一声,“道长不知具体方位也行,便帮我算上一卦,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吧。” “公子若一心执意如此,也行吧。”老道点点头,喝了口酒,“那待饭后老道就为公子算卦。”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彩灵儿坐在那边撑着下巴想了半天,忽而莞尔笑道:“大胡子,我决定了。” “你决定什么了?”陈明夜问道。 “我决定也去找一找那青玄山在哪。”彩灵儿笑嘻嘻道。 老道悠悠然喝了口酒,舔了舔嘴颇为享受的模样:“妙哉妙哉。” “你找青玄山做什么?”陈明夜一愣。 “你管我!”彩灵儿哼了一声,美滋滋地小咪了一口酒;“谁还不想修道长生啊。” “你是不是借此想不实现诺言了?”陈明夜反问,“我可都送你送到这安顺城了。” “哼,那我们吃完这顿饭各走各的呗,我不管着你就是了。”彩灵儿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 “随你吧。”陈明夜无奈。 老道摇头晃脑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饭菜一顿清理,竟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陈明夜看他吃的痛快了,缓缓开口道:“道长,即已餐毕,可否为我算上一卦了?” “可以,你再给我三文钱。”老道冲着他一伸手。 “不是说了不收钱吗?”陈明夜理也不想理他。 “我算个卦。”老道笑道,“公子也莫要太过小气了。” “道长倒是好算计,”陈明夜也是一摊手,“奈何我是浑身上下一文钱也没有啊。” 一边彩灵儿翻了个白眼,随手丢出了点碎银道:“两个穷鬼,我没铜钱,银子也一样吧。” 老道连忙接过去笑道:“一样的一样的。” 言罢,却见他偷摸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钱,双手合十,往桌上一丢。 陈明夜调侃道:“道长也算是修道之人,怎的这般市侩贪财。” “修道修道,修的是道又不是肚皮,修道不要吃饭的么?”老道立马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看看,我这边算着卦呢,别乱插话,一会儿不灵了可怪不得我。” 陈明夜便袖手坐着,旁观道人的动作。 只见老道双手合十丢那铜钱连着丢了几次,次次都用指甲在桌面上划拉一下,由下至上连着划了许多的杠。片刻后方才长吁一口气道:“公子,老道有结果了。只是这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明夜双眼微微眯起,声音淡淡道:“道长但说无妨。” “公子可知卦有吉凶,天有定数?”老道这么说着,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写了几画。 陈明夜细看了过去,一笔一划记牢了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道长指点。” 老道得意一笑,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我也吃饱了,两位小兄弟就慢慢闲聊罢,老道还要继续去俗世修行呐。” “道长且慢。”陈明夜却是出声叫住了他。 老道问道:“哦?公子还有何事啊?” “道长刚才说的银钱不过算卦之用,此刻即已卦毕,可否将银钱还给我们。毕竟这出门在外,身上的盘缠也甚是不足啊。”陈明夜叹了口气。 “你小子,”老道伸手点了点他,貌似无奈地伸手往兜里掏去,却是趁着两人一愣神的功夫,迈开步子一溜烟往酒楼下跑去了。 “道长,你跑什么啊?”陈明夜在后面特意扯开嗓子喊了一句。 那老道却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老人家看上去一把年纪了,身子骨倒是颇为硬朗。”彩灵儿感慨道,似乎对于她不翼而飞的银两并不在意。 “他这种啊,不是硬朗,是活得贼啊。”陈明夜笑道。 彩灵儿做出不经意间的模样,随口问道:“道长跟你比划了什么?你知道青玄山需得往哪去了?” “东西南北,天下之大,哪不能去?”陈明夜笑着反问。 “哼,又卖关子。”彩灵儿不开心道,“你走吧,我说了以后不管你了。” 陈明夜点点头,嘴角上扬:“行,那我走了哦。” “走吧走吧,看着烦心。”彩灵儿往外连着挥手,巴不得他走的模样。 陈明夜于是施施然下楼,后边彩灵儿喊了声“小二结账”,他屁股一拍赶紧开溜。 安顺城虽是这南疆交州的首府,整体占地却是不大的,不过这也不妨碍它成为南疆最为繁华的城市。 城中充斥着各式的贩夫走卒,叫卖声此起彼伏。陈明夜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却不时地打量着四周。深思沉静间,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停在了一家铺子前。 “公子,可是有看中的,想买些什么?”小贩连忙一脸热情地问道。 陈明夜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卖杂货的小摊,他便就势蹲下,随手拿起一个泥塑的娃娃问道:“老板,我且问你,那个城中的庙是什么庙?” “城隍庙啊。”小贩毫不犹豫道。 “原来如此,却不知这城隍庙为何立于城中?” “公子莫非是第一次来这安顺城?前朝南疆未定的时候,是南楚一位将军帮忙平定了战事,为大家带来了久违的和平,所以我们才建了这么一座庙,希望他在天之灵能保卫这安顺城代代平安啊。” “这样啊。”陈明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公子既然是初来安顺城,不如买个将军的泥人做个留念吧。”小贩热情满满地继续介绍道,“这是我特别用心做的,公子买一个吧。” 陈明夜轻轻放下,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谢谢老板。” “哎哎哎,公子?”小贩还要在做些挽留,陈明夜却是起身扭头就走。 开玩笑,他身上可是真的一文钱都没有啊。 片刻后,一个个子瘦小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走到了这个小摊的面前。 这少年面目清秀,只是眸光却是处于一种飘荡的状态:“老板,前面那个人他跟你说什么了?” 小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位公子问了下城隍庙的事,并没有什么。” “城隍庙?”少年低低喃喃了一句。 小贩连忙又推销起来:“小公子,要不要买点泥人?或者是这个木剑如何,我是按照咱南疆的苗刀做的,你看看,多逼真!” “多谢老板,东西就不用了。”少年随手丢了些碎银,又是鬼鬼祟祟地小跑开了。 “嘿,真是个怪人。”小贩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年的背影,转而又是喜滋滋地捡起了少年丢下的碎银,“好歹今天有了收获,等会喝酒去!” 第十二章 罗雀城 这瘦小的少年自然便是彩灵儿,她自然是出了酒楼就一路跟踪着陈明夜。好在陈明夜走路晃晃悠悠地并不快,她偷摸着身形东躲西藏的,倒也跟的并不吃力。 “去城隍庙干什么呢?”她边走边思量喃喃自语,没留神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陈明夜笑眯眯地看着撞到自己怀里的少女,开口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谁……谁跟着你了!”彩灵儿抬头看到是他,顿时有点慌了神,“安顺城就这么大,我随便走走,哪知道就撞上你了。” “我刚刚可是听到某人在念叨着城隍庙哦?”陈明夜笑意不减。 彩灵儿答得很有底气的模样:“对啊,我还是很小的时候来的这安顺城,好久没去城隍庙看过了,我这叫故地重游。” “哦,这么凑巧,我是也刚好想要去,”陈明夜点点了头,“不如顺道一起,你刚好也给我介绍介绍?” “也行吧,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一下吧。”彩灵儿骄傲地一仰脖子。 陈明夜道:“如此就多谢小公子了。” 彩灵儿摆摆手:“客气客气。” 于是说好分道扬镳的两人刚分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合在一块往城隍庙去。 城隍庙地处城中,是守卫一方的城池之神所在。安顺城的供奉主神是之前稳定南疆和平的将军,城内民众对此颇为崇信,因此算得上是香火鼎盛。 进门过了仪门便是正殿,正门上悬着“城隍庙”的匾额,两边是黑底金字的上下联。陈明夜抬眼看去,上联是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下联是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两人进得殿内,大殿正中央供奉的便该是南楚那位将军的塑像,左右各有文武判官坐镇,浩大威仪。 陈明夜细细打量:“倒是做的颇为精致。” “哼,”彩灵儿却是冷哼一声,“他虽是平了南疆战事,却也算是杀了我不少青木的族人。” “你不喜他?”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不过听爷爷他们说过当年的事而已,心里略有些不舒服罢了。”彩灵儿摇摇头道,“他配这城隍之位,却是正当其位。” 陈明夜点点头,迈着步子在殿内随意逛了几圈,出了殿门,仍是见到有民众正三三两两地虔诚焚香向着主神位的塑像拜祭祈求。 “香火鼎盛啊。”陈明夜叹息了一声,“守卫是福业,绵延美名,攻杀便是造业,子孙不存。” 彩灵儿见他神色落寞,也不插话,默默跟着。 正殿东西各是财神殿和慈航殿。陈明夜逛了一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你来这城隍庙究竟是做什么的?”良久,彩灵儿终是忍不住问道。 陈明夜摊了摊手:“我也不知。” “又骗人!”彩灵儿撇了撇嘴。 “且等等吧。”陈明夜淡淡道。 彩灵儿问道:“又等什么?” “等该来的人。” 彩灵儿无趣地背起手沿着地板的青砖蹦蹦跳跳,她没说自己何时走,而陈明夜也没有问。 ———————————————— 浩明北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浩渺。 浩渺雪原之上,偌大的罗雀城,远观却只如如沧海中的一粟,似有风雪稍加,便有倾覆之险。 然罗雀城自浩明立国之日起便为北方边陲重镇,初名阳守关的小城,自开朝太祖御笔钦赐下“罗雀城”三字后,便历经数十年重重打造,前后三任封疆大吏苦心经营,方才创下如今的规模。 罗雀二字,磅礴野心跃然纸上,乃是自喻猛虎,欲将北漠侵吞之意。 可惜浩明太祖文治武功鼎盛之时,持横扫中原一统天下之威欲将北漠一鼓拿下,三路大军初本一路顺畅,但深入北漠之后却横遭伏击,大军重创,太祖本人也身负箭伤,一路仓皇回京不久便溘然长逝。 此后先帝和当朝的天子都是谨遵太祖遗嘱,不忘吞并北漠、一统天下之志,只是先帝手里失了燕云十三城,当今天子亦是并无寸功张进,不过罗雀城确实在重兵囤积下打造了起来。 当今罗雀城主,亦是北州的边疆大员之一,朝堂之上谈之色变,人称“刽子手城主”的杨坚,此刻却是颇为滑稽的瘫在椅上,面带苦色的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 “我说女儿啊,咱就真的非要去招惹那个臭小子吗?” “爹,”女子咬了咬牙,“您若是不愿放我去找他,我就自己孤身前去了!” “你这丫头又说什么胡话,你让一队护卫陪你去南疆那种苦寒之地,我怎么可能答应!”杨坚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我就不懂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 “我懂就行!”女子横了他一眼,“我杨紫嫣在此作誓,今生非他陈明夜不嫁!” 杨坚闻言登时勃然大怒:“胡说!你再敢说一句,我打断你的腿!” “我偏要说,偏要说偏要说!”自称做杨紫嫣的女子,却是耍起了蛮横性子,丝毫不让,步步紧逼。 “你!”杨坚怒而起身,抬手便作势欲打。 “你打!”杨紫嫣不躲不闪,梗着脖子对视着他。 杨坚看着面前女子倔强的模样,原本抬起的手却是迟迟不能落下。 杨紫嫣瞪着他,清丽的小脸此刻有些涨红。 “哎,”那只曾握刀千屠依旧稳定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颤抖。终于,杨坚叹息了一声,放下了举着的手,重又摊回到了椅上,“我早已打不得你了。” “爹,”杨紫嫣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粗糙厚重,掌心满是老茧,“我知道您一直都宠我,这一次真的是女儿最后一次任性了。” 杨坚反手握住女儿,虎目却有些黯然,“嫣儿,你知道那陈明夜是什么人吗?” “前任北州州牧之子,如今的流放之徒,我喜欢他,不会因为他身份的变化有任何的改变。”杨紫嫣坚定道。 “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北州州牧之子啦,”杨坚缓缓抬起头,似在追忆,“如今,该称作罪人之后了。” 杨紫嫣急道:“陈伯伯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 “我清楚有什么用,”杨坚摇摇头,声音沉缓,“通敌叛国是陛下下的旨,定的罪啊!” “那是被人冤枉的!”杨紫嫣愤愤道。 杨坚猛地握紧女儿的手:“慎言!” “爹你就是因为这个不让我肯让我去找他吗?” 杨坚叹了口气:“这个还不够吗?你想一家老小都被你牵连吗?” 杨紫嫣摇摇头:“不会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想是陛下不会再追究了。” 杨坚松开了握着的女儿的手,站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空,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继而说道:“那我也不允,我不可能用全家老小的性命让你去尝试。” 杨紫嫣甩开他的手:“是不是只要女儿和您脱离关系,不再影响到这个杨府就没事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杨紫嫣神色坚定道:“我没有胡说,我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做的。” “这些年真是太娇惯你了!”杨坚看了她一眼,一挥手,“来人,把小姐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让她走出房间半步,直到她肯悔改为止。” 杨紫嫣不发一言,只是颤抖着的握紧的双拳显露出此刻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杨坚看着女儿倔强的背影,默然无声。 许久,似是倦了,他挥了挥手,让下人都下去了,自己拎起壶倒了杯茶,端着沉思。 整个厅堂只余他一人坐着,空旷得有些寂寥。 “陈白兄,”杨坚苦笑着,默默叹了一句,“希望你别让我白等。” 第十三章 城隍之会 陈明夜与彩灵儿两人是吃了午饭闲晃了小半个下午到的城隍庙,如今日暮西垂,夜色将近,两人却是傻傻地枯坐对视,宛如石雕一般。 彩灵儿闷闷地嘟着嘴:“大胡子,我真的快要疯掉了。” “说了叫我夜哥啊小灵子。”陈明夜随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不!”彩灵儿不开心地甩掉他的手,“大胡子你快告诉我到底在等什么吧。” “别急,”陈明夜轻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大门所在的方向,“你看,他这不是来了。” 彩灵儿转头看去,却是恰好看到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男人进入了门内。 “我们等半天就是为了等他?”彩灵儿好奇的打量着中年男子,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也许吧。”陈明夜答道。 那灰袍男子模样颇为方正,只是身形有些瘦小,他进门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很快就将目光定在了院内槐树下的两个少年身上。 “你姓陈?”他倒是不闪不避,径直就走了过来,开门见山道。 “是我。”陈明夜点点头,“阁下何人?” “我姓姜,想来你是不认得我的。”灰袍男子淡笑道。 陈明夜思索了下:“我不过第一次来南疆,自然是不认得阁下的。” “呵呵,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小子你可知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灰袍男子凝目盯着他, “阁下想着约我前来,想来应是有什么办法可以相助?”陈明夜不慌不忙道。 “相助?我凭什么相助你?何况一个逃犯,我能有什么办法。”灰袍男子似笑非笑道。 一旁安静听两人谈话的彩灵儿眸光在这一刻猛然收紧。 陈明夜却是依旧淡然:“我记得,这安顺城的城主,好像便是姓姜吧。” 一旁的彩灵儿却是扫了他一眼道:“他怎么可能是安顺城主姜河川?我听爷爷说,姜河川是武道九品的顶尖高手,整个南疆无人可出其右,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瘦小大叔?” “哈哈哈,”灰袍男子抚掌大笑,“你这小子说话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小灵子,不得无礼,这位应该的确就是姜城主。” “你怎么知道?”彩灵儿撇撇嘴,显然是不信。 “你试试能不能感应到他的气息。”陈明夜说道。 彩灵儿秀眉微蹙,默默感应了片刻,继而有些讶异道:“我的灵气刚一至他周身,竟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 陈明夜点点头:“整个南疆能透彻掌握我的每一步行踪且还有这份修为的,除了姜城主我还真想不到别的人。” “你小子果然聪明,不枉我那时候还想招你做我的便宜女婿。”灰袍男子显然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陈明夜愣了下,“莫非姜城主早在很久之前就见过我?” “我和你父亲是结义兄弟,我进京考核的那一年,你刚好出生,”姜河川笑道,“我不仅见过你,还抱过你哩。” 陈明夜这下彻底愣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和这位姜城主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原来是这样,那小子见过姜叔。” “你不怕我唬你?” “我陈家家印,非嫡系不识,在酒楼那道士能画出,我就知道约我来的人不会害我。”陈明夜淡淡道。 姜河川点点头:“那位道长是我祖父的一个好友,不过顺手帮我个忙而已。” “姜叔的祖父?莫非……”陈明夜心中震惊,不仅是猜到了些许这南疆的密辛,更是对那道人身份深深的疑惑。 姜河川点点头道:“不错,这城隍庙内供奉的,便是我的祖父。” “……”陈明夜默然。 彩灵儿却是激动了起来:“那位南楚的将军是你的祖父?” “他平定南疆之乱,聚集了南疆的民心,也让南楚再也没有了南疆之忧,从此可以腾出手来专注北方,防备浩明和离汉的进攻。”姜河川说道,“只是,浩明有陈说前辈那样一位猛将,横扫天下,最终帮助浩明一统八荒。虽说当时身处不同阵营,祖父对陈说前辈却是神交已久的。” “所以浩明一统中原后,鉴于姜氏在南疆的威望,为了稳定着想,便让姜氏世代镇守南疆之地?”陈明夜心中有了猜测,这些事情,是从来没有在史书上见过的。 “不错。” 陈明夜疑惑道:“既然如此,京城里的那位怎么会放我来南疆?” 姜河川道:“陈姜两家从来并无交集,我和你父亲当年是在京城中偶然相识的,这一层关系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原来如此,那小子在安顺城接下来的几年,还要多靠姜叔照顾了。”姜河川是父亲至交好友,陈明夜自是不客气。 “呵呵,你小子倒是一点不客气,”姜河川手捻长须笑骂道,“那两个押送你的衙役,之前已经进城要求四处通缉你了,我已经派人把他们押进牢了。想来一路没少折腾你,你想怎么处置。” 陈明夜叹了口气:“放出去又是祸事,不仅害我也是害了姜叔,如此,便杀了吧。” 灰袍男子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未经杀伐我还怕你不够果断,却是我想多了。” “既如此,姜叔我们就共同参拜下将军吧。” “正有此意。” 彩灵儿犹豫了下说道:“我就不去了吧。” 陈明夜知道她心有症结,点了点头,便和灰袍男子一并入殿内做了参拜。 “那个应该就是青木的丫头吧。”参拜完毕出来,姜城主扫了眼安安静静待在槐树下的小少年,笑了笑道。 “姜叔知道?” “呵呵,她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少。黑木一族借着这个由头挑衅青木,说自家的聘礼已经交出,新娘却不见了,偏偏青木还拿不出要退的聘礼。”说到这里,姜河川的眼睛微微眯起。 “南疆六族有联盟约束,应该不会闹得太大吧?”陈明夜试探着问道。 姜城主摇了摇头:“黑木蓄势已久,这一次恐怕刚好找到了借口。六族里隐木一族常年不见踪迹,玄木铁木保持中立,黑木白木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只剩下青木恐怕这次要遭到打击。联盟,在真正的战争面前,不过一个笑话而已。” 陈明夜眸光渐渐沉下:“南疆才平安多久,他们又想把南疆搞乱吗?” 姜河川轻轻叹息道:“权利和利益,是可以让人迷恋到疯狂东西。” “浩明这边会插手吗?” “大局不能乱,小事不插手。”姜城主摇了摇头,“浩明在南疆的力量实在有限,不过是处于明面上的统辖地位而已。” 陈明夜点点头,伸出掏出了信笺:“小子还有一事想请教姜叔。” 姜城主伸手接过来,细细看过去:“是子偃的笔迹,看来,他是想让你去青玄山。” 陈明夜点了点头,父亲的字便是子偃,姜河川如此称呼倒也正常。他开口问道:“姜叔有什么指点吗?” “不用担心,青玄山讲究机缘二字,刻意寻之反而不美。”姜城主宽慰道,“你且安心待着,只要是南疆姜叔保你平安,届时只需十年期满,无论是青玄山还是哪里,天下之大便可任意去得。” “多谢姜叔。”陈明夜诚挚道谢。 姜河川扫了他一眼:“谢什么谢,不多说了,到我府上先吃个饭吧,我们边吃边谈。” “好,那小子就叨扰了。” 姜河川打趣道:“听说你小子从小顽劣得很,怎么如今倒是这般文质彬彬的模样了。” “年少不经事,让姜叔见笑了。” “好了,谁还没个年少风流的时候……”姜河川哈哈一笑。 三人边走边谈,城主府同样位于安顺城的城中,离城隍庙并不远,三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大人!”看门的守卫瞥见三人回来,连忙行了礼。 “辛苦了。”姜河川随口招呼了一句,一只脚刚迈进府内,便听得一声娇喝:“姜河川,吃我一剑!” 人未至,声已到。 姜城主淡淡一笑,前踏一步便迎了出去。 陈明夜只见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手持长剑,长发纷飞,宛若谪仙,却是招式凶狠,利剑当先,冲着姜城主就刺了过来。 “气势不错,就是这力道还是差了些。”姜城主伸出手,轻轻松松就用两指夹住那迅猛刺来的剑锋。 “哼!”女子却是丝毫没有气馁,娇叱道,“吃我梨花剑法!” 女子剑刃一绞,逼得姜城主松开双指,随手舞了一个剑花,剑势忽而灵动起来,对着姜城主左突右刺。 姜城主嘴角浮现一抹坏笑,双手一揽,挥出一道劲风击在女子的空出,将她的剑势生生带歪,竟是向着毫无防备的陈明夜狠狠刺了过去! 第十四章 莹心剑魄 陈明夜原本正在看戏,不料女子的剑锋竟突然向着自己刺了过来,吃惊之下连忙抬手想要做出抵挡。 女子也是惊叫一声,急急忙忙收了剑势,但整个人的身子却是去势难止,就这么直冲冲地撞进了陈明夜刚好伸出的两手之中。 一时间,整个前院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陈明夜觉得自己的双手似乎按在了一片柔软之上,入手感觉比若羊脂暖玉,却又纤柔弹性,陈明夜双手抓的舒服,五指又是下意识地忍不住动了动。 “啊!!!”原本突兀安静下来的前院陡然间又被尖叫声狠狠划破,红霞在一瞬间又爬满了女子的面颊,她猛地推开了还愣在那里的陈明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持着剑飞也似的走回了内院当中。 陈明夜虽然是被推开,但手中的娇柔似乎余韵犹在,他忍不住握了握手掌想要回味一下。 完完整整看到了这一幕的彩灵儿此刻也是俏脸通红,原本以她的角度一时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此刻陈明夜下意识地动作却是昭然若揭了。她狠狠地瞪着陈明夜道:“流氓!” 姜河川却是依旧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这个罪魁祸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姜叔,刚才那个女子是……”毕竟是姜家的府邸,陈明夜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贤侄啊,那女子你觉得如何啊?”姜河川却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他,陈明夜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莫名地暧昧眼神。 “额,小子不太明白,但觉得以她的年纪,有这样的剑锋气势却已然是极佳的了。”算了,装傻充愣吧,陈明夜无奈地回道。 “你个臭小子,我是问你,觉得她漂不漂亮?”姜河川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 “确是人间绝色,叫人见之沉醉。” “哈哈哈,说得好!”姜河川得意洋洋道,“走,我们去吃饭,一会儿我跟你介绍她。” 陈明夜叹了口气,姜叔,你这表情都写在脸上了,还用介绍吗? 身后的彩灵儿却是紧紧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夜色初降,姜府中已是火烛齐亮。 宴厅之中,姜河川豪放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厅堂。 “贤侄啊,这两年你吃了不少苦啊!” “苦心志,劳筋骨,方可磨心性,是祸灾,却未尝不也是一种磨砺。”陈明夜答道。 “说得好!”姜河川连连点头,一伸手把一个小厮叫了过来,“去把小姐叫出来用餐了。” “老爷,之前去叫的时候小姐就回了‘不想吃’,这番功夫叫了三四次了,小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小厮弯了弯腰答道。 “哼,我是平时太惯着她了,你去跟她说,再不来我亲自把她拖过来。”姜河川冷哼一声威严十足,压低了声音转而却是讨好的语气,“告诉小姐,今天有外人在,给我一个面子嘛,算我欠她一招。” “好嘞。”小厮听到这句话立马眉开眼笑起来,“有您这句话我就好办了。”言罢,一溜烟便出了宴厅。 姜河川转过头来,方正的脸上立马又是笑意满满:“贤侄啊,我这闺女平日里骄纵惯了,还莫要见笑才好啊。” “不会,”陈明夜笑道,“姜叔的千金自然是难见一面的,能有相识的机会是小子的荣幸。” “哈哈哈,你可得记好你这句话!”姜河川听得高兴,声音都阔朗了几分。 片刻后,那小厮便回来禀报。 “老爷,小姐来了。” 陈明夜闻声抬头看去,恰恰好对上从帘后走出的女子的眼眸。 那是一双明媚却又满是忧郁的眸子,像是蕴含着潮旋的平静水面,矛盾却又和谐。秀眉微蹙粉面冷漠,偏生得几分英气,叫人不觉疏远却生亲近之心。 陈明夜微叹,姜河川的女儿果然就是那个入府时持剑袭击的白衣女子。 “你叫我?”女子淡淡开口道,根本不像是一对父女间的对话。 “快坐下,爹跟你介绍介绍今天的两个客人,”姜河川却是丝毫不以为忤的样子,依旧是笑容满面,向着陈明夜介绍道,“明夜啊,这就是姜叔的女儿姜莹,你们认识一下。” 女子扫了两人一眼,淡淡道:“不用客气,自己随便吃便好。”她的目光略过陈明夜并没有多做停留,似乎对白日的事已经不太在意了。 “莹儿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你介绍介绍,”姜河川怪了一句,依旧是笑呵呵的,“这就是爹经常跟你提起的那个陈叔的儿子陈明夜,这是他的一个义弟小灵子。” 姜莹闻言,原本随意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她站在那,目光落在陈明夜的身上,不言不语。 陈明夜有点莫名其妙,按理说自己应该是和她第一次见面吧,怎么她的眼神这么奇怪。 彩灵儿注意到姜莹的异样,有些不开心地嘟了嘟嘴。 “你是陈明夜?”姜莹黑亮的眸子盯着他,檀口轻启道。 “没错。”陈明夜同样抬眸回望,眼前的女子白衣胜雪,飘然出尘的模样真实让人不忍亵渎。 “那便与我比试一场。”姜莹直截了当道。 陈明夜听出她口中的不喜,愣了下,继而笑道:“也好,那就劳烦指教了。” “我用剑,你可有兵刃?”姜莹随手便从背后掏出一把长剑来。 “莹儿,你这样子,像什么话!”姜河川再也忍不住,出声呵斥道。 “你知我意,不必多言。”姜莹没有半句废话,冷冽剑光随着她拔出剑刃,一瞬间寒冷了整个厅堂。 陈明夜冲着姜河川拱了拱手道:“既是姑娘是想要考校我,姜叔不必太过担忧。” 姜河川怔了下,继而抚须笑道:“也好。” 陈明夜目光扫了一眼大厅,目光终究还是落在了姜河川的身上:“姜叔,可有佩剑暂借一下。” “拿去。”姜河川信手一挥,腰间有剑随之出鞘,剑鸣铮铮,宛若有神,“剑名寒霜,借你小子用用吧。” “多谢姜叔了。”陈明夜伸手接过长剑,但见剑锋锐利,隐有寒光,知道是把好剑,当下不再多言,下了厅堂冲着姜莹微一拱手道,“如此,便请多指教了。” 姜莹见他准备已毕,更不多言,持剑轻挥,抬手便向着他刺了过去。 陈明夜心中一个机警,单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刺,便可看出眼前这秀丽女子的不俗。 剑势迅捷,来势如虹,却又隐有余力留待变招。 他抬手提剑,同出一剑,却是没有半分抵挡的意味,径直以更狠厉的气势向着姜莹刺了过去。 一边姜河川见此情景,轻松地笑意缓缓凝住,眸中透出点点的慎重来。 彩灵儿原本是受支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厅下的对决,眼见此景,也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心中惊诧。 只因陈明夜此时刺出的一剑,分明便是搏命的路子,有进而无退,置死而后生。 姜莹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是微讶,她那一剑本有余力,自然不可能真的和陈明夜拼命,当下便换了剑势,皓腕翻飞间舞出一团剑花,轻描淡写地将陈明夜的剑锋格挡开去。 陈明夜自然不会轻易作罢,攻势一变,手中剑招愈发狠厉,宛若眼前的女子不是刚刚认识,而是结有大恨的仇敌一般。 原本是姜莹先出的剑招,此刻却是一招不慎竟被陈明夜压得只能连连防守,没有半点进攻的机会。 陈明夜却是心知眼前的局势走向,姜莹虽是明面上被自己压制,但防守起来信手而已,并无压力,可见若是让她缓过气来,到时顶不住的一定是自己了。 凡夫练武,不过是强身健体,走的是气血壮大己身的路子。一招一式,每个动作,都是气血之力供给而来,若是胸中一口气耗尽,便算是招尽之时。 陈明夜比拼之前强提一口气,气势凶猛,招招搏命,目的便是速战速决,打乱姜莹的那口气血之力,以求胜势。 奈何姜莹面对他的搏命之态,只要起先露出了些许的惊讶,之后便如老僧坐定,剑招稳固,丝毫不乱。 念及此处,陈明夜逼出胸腔间的最后一口气来,手中寒霜剑登时如有冰结,整个剑身隐隐散出幽蓝的光芒。他轻喝一声,剑在前,人在后,若虹飞隙,没有丝毫花哨地向着姜莹刺了过去。 姜莹黛眉微蹙,手中长剑犹豫了下,终是没有抬起,只以纤指凝出剑印,长剑随身摆出守势,抵住陈明夜汹汹而至的剑气。 莲步轻点,一连退后。 一退再退,一连退出一十三步,已是从厅堂的一侧退至了另一端。 而陈明夜手中的寒霜剑也终于在此刻散去了那道隐隐的光芒。 深吸一口气,陈明夜放下长剑,望着对面近在咫尺的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输了。” 第十五章 旧帝轶事 “好,打得不错。”陈明夜话刚出口,那边姜河川就已经“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彩灵儿犹豫了下,嘟着嘴也跟着拍了几下小手。 陈明夜开口认输,面上却是没有半分沮丧的神色,反而是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厉害!” 姜莹皱了皱眉,刚要开口,扫了眼他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剑插回剑鞘道:“吃饭吧。” 姜河川闻言顿时喜上眉梢,以一个姜莹不注意的角度偷偷冲着陈明夜比了个大拇指,笑呵呵道:“对对对,吃饭吃饭,你看看,菜都要凉了。” 一顿饭下来,大多是姜河川喜滋滋地在给三个人夹菜。陈明夜还能跟他聊上两句,彩灵儿根本就是埋头扒饭,姜莹则是根本没有吃上几口。 “我好了。”姜莹放下碗筷,刚要起身,就被姜河川急急忙忙打断了。 “那个莹儿啊,明天爹去江平港那边巡查一下,哦不对,连夜就要动身,明夜和小灵子就由你负责招待吧。” 姜河川说完这句话,扫了一眼三人,然后根本没给三人反应的机会,一溜烟就跑掉了。 姜莹登时愣在那里,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老爹已经无赖到了这个程度。 陈明夜望着姜河川急急忙忙离去、已经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不由得无奈苦笑,这个姜叔啊。 彩灵儿则是气哼哼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大眼睛巴眨巴眨地盯着姜莹,小虎牙磨得蹬亮。 姜莹默默地看着两人,片刻后方才道:“府里有厢房,你们问下管家吧,随意挑选即可。” “多谢,不知明日可有安排?”陈明夜点点头,然后问道。 “……我要去城防营巡查,你们随意吧,”姜莹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不知去何处想要跟来,也行吧。” “好,那恐怕明日我和舍弟就要麻烦莹姐了。”陈明夜笑道。 姜莹咬了咬红唇,扫了眼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开心了吧。”彩灵儿撑着下巴,闷闷不乐。 “带你出去玩还不好吗?”陈明夜扭头看她,“你不就是因为在寨子里太闷才跑出来的吗。” “谁稀罕跟着她玩什么。”彩灵儿嘟嘟嘴,“我现在只想要找到青玄山。” “所谓缘分天注定,不能强求啊。”陈明夜安慰道。 “你去跟着她吧,我可不想当跟屁虫。”彩灵儿哼了一声,背起手走了几步,又回头又偷偷瞥了他一眼,“我要出去看看安顺城的夜市,上次来这里玩还是很小的时候了。” 陈明夜走上前去道:“那边一道吧,我恰巧也未曾见过这南疆的夜景。” “哼,你个大穷鬼,肯定是身上没有钱,才想着和本姑娘一起逛夜市的。”彩灵儿没好气道。 陈明夜悠悠说道:“古语有云,乐善好施者必然容颜上佳,所谓心善则面善便是这个道理。” 彩灵儿撇了撇嘴:“骗人。” “小灵子不信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很好看?” “油嘴滑舌。”少女还是不以为然的模样,只是话音中却悄然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雀跃。 “怪不得黑木云冠想着法要打你的主意。” “哼,大胡子,我不许你提他!” …… 安顺城内繁星满天。 作为南疆的第一大城,安顺城内的人流还是颇为密集的。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可谓是真实写照。 陈明夜陪着彩灵儿出府,饶是他见惯了京都的繁华,也不由得颇醉于这夜市的热闹。 彩灵儿一路行来,凡是中意的小吃大都要买上一份,此刻无论是她手中还是陈明夜的手中,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小吃了。 “来来来,南疆特有的荔枝膏,想不想尝尝?”闲逛着的少女突然眼前一亮,兴冲冲地拉着陈明夜的手走到一家铺子前,指着摊上的一样小吃献宝道。 陈明夜苦笑道:“这南疆小吃怕有百种,如今手上还有不少,实在是吃不下了,且就算了吧。” “哼,大胡子这是不会享受,”依旧作少年打扮的彩灵儿不满地嘟了嘟嘴,“你不吃我自己吃。” “逛了这么久要不要休息会?” “你自己累了吧?”彩灵儿斜睨了他一眼。 陈明夜装作没有看见,指了指前方的一家茶馆道:“去那里坐坐吧。” “也好,本公子要好好整理一下今晚的收获。”彩灵儿得意地挑了挑眉。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茶馆,入耳便是一阵齐声的喝彩。 “好!”“讲得好!”…… 陈明夜扫了一眼,茶馆中央一个说书的老头正拍了下醒木,显然是刚刚讲完一段故事。 彩灵儿找了个略微偏僻的桌子坐下,一个小二兴致冲冲地过来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两壶眉儿尖。”彩灵儿随手摆了下,止住应声就要走的小二,“小二,我且问你,刚刚这说书的讲了个什么故事?” “唉,咱爱听的无非也就那几样,”小二顿了顿,接下来眉飞色舞道,“今儿客官你可有福了,这黄老头今儿讲的是前朝南楚那个亡国妃子的故事。” “南楚?”彩灵儿皱了皱眉,“我还真没听过,这讲到哪了?” “刚刚讲到那南楚皇帝为了逗那妃子开心,作伶人打扮唱戏呢!”小二说得有声有色。 旁边一桌的客人开口招呼了一声:“小二,再添壶茶!” “好嘞,您稍等!”小二朗声应道,然后笑嘻嘻冲着两人道,“两位客官稍作,小的这就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彩灵儿挥了挥手,转而把亮闪闪的目光移到了陈明夜的身上,“大胡子,你听过南楚皇帝的故事吗?” “那位写词唱曲作画的皇帝?”陈明夜嘴角勾了勾,“他若生的平常还好,偏可惜他生的是个皇帝。” “你知道?”彩灵儿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先听听那位先生怎么说的吧。”陈明夜向着茶馆中央扬了扬头。 “好吧。”彩灵儿一口气把手上拿着的小吃全都堆到了桌上,喜滋滋地拿起一样丢进了嘴里,光洁如玉的小耳朵却是高高竖起,显然还挺用心地听着台中央说书人的故事。 “……那皇帝亲手剥了颗荔枝喂到秦贵妃的嘴里,贵妃不情不愿地吃进去,眼睛却是看也不看他……” “当时浩明的镇远大将军陈说亲率了二十万大军分三路进攻南楚,一路那是势如破竹,直到那昌武城,南楚也是聚集了十八万的大军,这才算是两国间的第一次正式会战……” “为什么到了昌武城南楚才反击呢?”台下立马有人询问道。 “嘿,你们是不知道,”说书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悠悠然道,“这昌武城一来是南楚旧都的门户所在,有南江的天险,易守难攻;二来浩明攻势迅猛,南楚选在这里决战恐怕也有避其锋芒的意思;这三来嘛……” 说到这里,说书人捻了捻胡须,笑眯眯地望着台下:“这三来……” “三来什么呀?你快说啊!”台下有心急的立马催道。 说书人往一边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二立马站了出来,手中拿了个托盘吆喝道:“诸位,咱们黄先生说了这么久口都干了,这是不是应该赏点茶钱。咱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鼓点掌可好啊!” “好!”台下立马又是一片应和,几个等不及的已经随手掏了几文钱出来,继续催促,“先生茶也喝好了,就快些讲吧。” “也好,”说书人黄先生扫了眼托盘里的收入,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这三来啊就是防守这昌武城的便是咱们南楚有名的大将,姜远!” “原来是姜大将军!”台下立马有人高兴地叫起来。 “有姜大将军在,南楚怎么会输呢!”立马有人不服气道,“黄先生是不是说错了?” “哈哈哈,诸位莫急,诸位莫急,”说书人不急不缓道,“这守将原本是姜远没错,他一开始主持了防守战事,整整半个月浩明没有寸进,只可惜啊……” 说到这里黄先生特意一顿。扫了眼台下见众人都是聚精会神的模样,这才继续说道:“只可惜,发生了一件事。” “先生就别卖关子了!”“就是啊……”“先生快说吧!”…… “只可惜,南楚皇帝知晓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痛不欲生,同时也为南楚的亡国埋下了伏笔。”说到这里,黄先生也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陈明夜皱了皱眉头,姜远便是姜河川的那位祖父,没想到南楚皇帝和他贵妃的风流韵事竟然还会牵涉到了这位在南疆境内声望颇著的将军。 “这个秘密就是,”黄先生一拍醒木,扫视全场,“南楚皇帝最宠爱的秦贵妃竟然早在进宫前就已和姜远大将军私定终身!” 黄先生此语一出,满堂皆惊!一时间,堂下也是议论纷纷起来。 “黄先生,你这故事可不能乱编啊!” “南楚虽然亡了国,毕竟也是皇家之事,这事万万不能乱说啊!” “姜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终生只曾娶过一位夫人,怎么可能会和什么秦贵妃有染!” “诸位莫急,”黄先生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这件事本为密辛,秦贵妃与姜远乃是青梅竹马,后来秦贵妃进宫,姜远也就断了念头,再无非分之想。只可惜这件事不知为何竟被浩明探听到了,特意在阵前散布流言,以此离间南楚君臣。” “南楚皇帝当下就撤了姜远的官职,将他调离前线发配南疆,这才有后来姜远稳定南疆的事,所以这先前之事,史家未载,大家不知也属正常。” “姜远一走,昌武城的主心骨就没了,防线顿时乱成一团,不到十天就被浩明攻破,陈说携胜势一鼓作气横渡南江,之后旧都自然便是再无力抵抗,南楚就此亡了国。所以说啊,这红颜祸水,自古的道理,没有错啊。” 黄先生说到这里,一拍醒木,也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陈明夜低头沉思,这件事史书并无记载,却也实在不好说是这说书先生随口胡诌,还是确有其事。只是不知,这种事一个普通的说书先生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第十六章 亲卫 彩灵儿转过头看着陈明夜沉思的模样,伸手拿过一块雪花冰元子递给他。 陈明夜冲她笑了笑,接过来张嘴尝了一口。 “怎么样?”彩灵儿一脸期待道。 “挺甜的,”陈明夜回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彩灵儿这次没有躲开,扑闪着大眼睛轻轻道:“好。” 翌日。 姜莹早早就在庭前练完了一套剑法,回头一看却见陈明夜正于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好剑法!”陈明夜见她修习完毕,方才出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堂下的女子依旧是一身素装,不过今日并非长裙,而是一套干净简练的军装,却是丝毫不影响她容颜的俏丽,反倒是更称出几分英气来。 “你起了。”姜莹扫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等会就去巡防营,你们若想跟来,用完早餐后便一起吧。” “好,舍弟还没起就不去了,我一会跟你去看看吧。”昨天回来稍微晚了些,彩灵儿嗜睡,陈明夜刚才去敲了敲门,至今还没有响应。 “随你,一起用膳去吧。”姜莹收好剑,瞥了眼还站在那的陈明夜,转身过了长廊,往膳厅去了。 陈明夜漫步跟着,随意打量这姜府的摆饰。 府内格局并不算大,只是处处装点着奇异花卉,倒是颇为别致精巧。 “你很喜欢花?”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姜莹问道。 “不喜欢,那都是老头子自己搞的。”姜莹头也不回道。 “……姜叔的爱好还挺别致。” “花鸟鱼虫,各有趣味。”姜莹这么说着,脚步顿了下来。 “怎么了?”陈明夜一愣。 “到了。”姜莹说完却没有进厅,反倒是转过身来盯着他,“你的剑很有意思,跟谁学的?” “挺多的,京都的武道教头,我爹,北州的几个校尉,却也说不清了,算是博采众长吧。”陈明夜笑笑。 姜莹深深看了他一眼,进厅去了。 陈明夜抬手摸了摸鼻子,咧了咧嘴,跟了进去。 膳厅里吃食早已摆放妥当,陈明夜在姜莹对面坐下,看了眼桌上的各色小吃,埋头边吃。 姜莹则是不急不缓地吃着,两人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一边如狼似虎风卷残云,一边轻描淡写轻挑慢捡,画面很诡异,气氛倒很和谐。 饭后有下人过来收走了碗筷,姜莹也不多做停留,起身径直出门去了。 陈明夜犹豫了下,招呼一个下人过来吩咐道:“等会若是和我同来的小公子醒了,你们告诉他不要乱走动,我过会就回来的。” “好的。”下人应了一声。 陈明夜这才转身跟上了姜莹。 姜府位于安顺城城中,距离城北的巡防营并不算远。姜然给陈明夜同样备了马匹,因此不过堪堪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就抵达了城头附近。 “副统领好!” 见到姜莹下马,站岗的军士都是纷纷行礼招呼。 陈明夜不禁有些讶异,姜莹似乎颇受这些军士的尊敬,而且不是那种因为她城主女儿身份的尊敬,而是对她个人的尊敬。 “顾统领人现在在哪里?”姜莹开口问道。 “顾统领正在城墙上巡防呢。”军士答道。 “好,你们守好这里,我过去看看。” “是!” 陈明夜一路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一路行来,诸多军士见到姜莹都是纷纷问候,言辞亲切,看得出来姜莹在军中的威望真的很高。 同时很多人对跟在姜莹身后的陈明夜也有些诧异,嘀嘀咕咕地都在讨论他的身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城楼上,一眼就看到一个身披黑甲的将军在和几个站岗的士兵对话。 似乎是那几个士兵说了什么,原本背对着这边的将军转过身来,望了一眼这边,然后目光就紧紧地锁在了姜莹的身上。 “莹儿,你来了!”那将军快步便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姜莹皱了皱眉头,声音清脆干练道:“顾统领,我说了很多次,巡防如沙场,不可有儿戏,你怎么还是喊我莹儿。” “好好好,姜副统领,我错了还不好吗。”黑甲将军笑嘻嘻地立马改了话头,目光一扫就注意到了跟在姜莹身后的陈明夜,“姜副统领,不跟我介绍介绍你身后的这位吗?” 姜莹犹豫了下,说道:“他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弟。” 陈明夜主动上前道:“我叫陈夜,不知将军名讳?” “顾剑,安顺城巡防营统领。”黑甲将军硬邦邦地回应道,转头看向姜莹语气却是格外柔和,“姜副统领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一个远房表弟啊?” “他之前并非南疆人氏,这次不过家里遭了灾前来投奔,你不知道也属正常。”姜莹淡淡道,“顾统领还是和我说说今日巡防的事吧。” “也好。”顾剑点了点头。 陈明夜有点意外,没想到姜莹还特意为自己掩饰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姜莹说这么多的话。 接下来顾剑、姜莹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姜莹说了不必避讳陈明夜,加之并无什么军事机密,陈明夜便得以跟在两人后头,随意打量着四周。 将城头大致巡防了一遍,姜莹见他无聊,便转头对他道:“你若是觉得无聊,自行离去便可,不必一直跟着我。” “不妨事。”陈明夜摆摆手,“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做,跟在后面多学学也是好的。” 顾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军防大事岂同儿戏,你若非姜副统领的表弟,我早将你轰下去了。” “顾统领认为我没资格站在这里?”陈明夜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 姜莹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顾剑见状心头一喜,义正言辞道:“当然,你并非军中人士,城头布防事关重大,你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原来如此,”陈明夜明了模样地点了点头,继而反问道,“那若是我已是军中之人,便可于此地立足是吗?” 顾剑不屑道:“你连站都站不稳,浑身上下无半点军旅之人的肃杀之气,也敢称军中人士?” “是不是当然不是你说了算的,”陈明夜笑了笑,转头望向姜莹道,“莹儿,你说呢?” “……”姜莹淡淡的回望了他一眼,片刻后方才开口缓缓说道,“他如今算是我的亲卫。” 顾剑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明夜,他方才有些僵硬地对着姜莹笑了笑:“这样看来倒是我误会了,姜副统领,日近正午,一会我请你一起吃饭如何?” “多谢顾统领好意了,家中已备了午膳,就不劳烦了。”姜莹平静道。 “也好,也好,”顾剑笑了笑,眸中一道冷光却是一闪而过,“不过姜副统领这个表弟,能否胜任亲卫的职务,我是不太放心啊。” “顾统领是不放心我的实力吗?”姜莹冷冷道。 顾剑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姜副统领误会了,我不过是想看看这个亲卫的本事。” “也好。”陈明夜耸了耸肩,“顾统领想怎么看?” 顾剑瞥了他一眼,嘲讽道:“你接的下我三招,这个亲卫的身份,我便认了。” 陈明夜笑了笑,这么明显的激将,是怕他看不出来吗? “好,我应了。”陈明夜顺道配合地做出激愤的模样。 姜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站到城墙边扭头去看城外的风景去了。 第十七章 三招比斗 “我顾剑,七岁启蒙武道修为,十岁正式入门登临武道一品,十四岁二品,十九岁三品,二十五岁四品,于今二十七,可谓在四品修为中站稳脚跟,”黑甲将军淡淡笑道,分外自信,“你若真是接的下我三掌,别说亲兵,让你做个小队的队长也是绰绰有余了。” 陈明夜笑了笑,“顾将军好底子,陈某自愧不如。”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无妨,我也就测测你,不用过于紧张。”顾剑扫了他一眼。 “如此便先谢过顾将军了。”陈明夜说道。 “废话不用多说,”顾剑猛地抽出长剑,“准备好了么?” “心理上是准备好了,可惜尚无趁手兵刃,”陈明夜耸了耸肩。 “这个无妨,”顾剑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亲兵,“把你的剑……” “用我的吧。”根本没有看这边的姜莹却是突兀地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将随身的佩剑丢了过来。 陈明夜连忙接住,回头看顾剑,总觉得他的脸好像又黑了几分。 “准备好了我就开始了!”顾剑厉喝一声。 “来吧。”陈明夜拔剑,严阵以待的模样。 顾剑嗤笑一声:“武道修为的差距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弥补的。” 按常理而言,顾剑说得并没有错。 武道修为的提升,靠的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并不是可以急于求成的。顾剑的经历,就是很典型的武道提升路径,甚至可以说,顾剑本身的资质在常人中已经算得上是足够优秀了。 在顾剑看来,十多岁的陈明夜撑死也就武道二品的修为,与自己的四品修为可谓是天沟地堑。 奈何,陈明夜的资质有些好,好到名震京华的地步,三年三品,不是说说的概念而已。 所以顾剑的第一剑其实出得相当随意,他也怕自己出力过重直接把对方废了,毕竟还是姜莹的远房表弟嘛。 不过再随意毕竟也是四品强者的出手,陈明夜提剑抬手,迎锋而上。 大道至简,反映到两人的过招上来看,则纯粹就是武道修为、气血之力的比拼。 顾剑出剑出的随意,陈明夜挡得也就还算轻松。两人一触及分,并未有多余的招数。 “底子不错。”顾剑扫了他一眼,“刚才的一剑我就出了五分的力道,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留手了。”显然,他也明白自己有些轻视陈明夜了。 “顾将军请吧。”陈明夜提剑遥指对方。 “倒是不客气。”顾剑冷笑一声,纵跃而来,剑势汹汹。 陈明夜知晓对方这一次必然是全力以赴,当下也不敢怠慢,手中剑握稳,心中志坚定。 “铛”的一声脆响,力与力的对拼中,陈明夜显然占不到好处。 心神震荡间,他猛退了几步,口中溢出一丝血来。 “还有一招,”顾剑嘴角笑意扩散开来,手中剑势不停,再度进攻而来。 陈明夜看似受伤,却是没有丝毫退后,竟是向着顾剑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回去,似乎是打算用以攻对攻的方式来接下顾剑的第三剑。 “不知死活。”顾剑原本打算第三剑击败他便罢了,当下见他如此,浑身气血之力顿时灌注到手中剑上,整个人的势头愈发凶猛。 原本站在城墙边背对着两人的姜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来,看着两人的战局,她的蛾眉微蹙,杏眼中划过一丝担忧。 陈明夜看了眼汹汹而来的顾剑,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突然大改,脚步微错,手中剑招改攻为守,身子轻灵地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锋刃,手中长剑借了一个巧劲将顾剑的剑荡到了一边。 顾剑冷笑一声:“早料到你小子会耍花招。”当下便借着擦身的时机,沉肩堕肘,猛地向着陈明夜撞了过去。 武道四品修为的高手,身子便如经炉火淬炼的钢铁,坚韧而有力,这一撞若是撞得实了,所受的伤势怕是不亚于受这一剑之力。 好狠辣的手段。陈明夜眼瞳微缩,心中再无犹豫,当下脚步倏然灵动,整个人宛若一道飘零的幻影,竟是险而又险地将顾剑这一足以致命的攻势躲了开去。 “原来你有这样的底牌。”顾剑冷冷地看着她,“这三招算你过了,只是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会让你做这个亲兵。” 陈明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迫用出那样的身法,他的身份再无掩饰的可能。 一旁的姜莹抿了抿嘴,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身的情况。 顾剑挥手让一直跟着自己的几个亲兵都先避退,方才开口问道:“你和罪臣陈氏是何关系?” 陈明夜对他的举动微微有些诧异,只是淡淡道:“不知顾将军说得是哪个罪臣?” “前岐国公陈白。”顾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的身法,我没有认错的话,应该就是陈家闻名天下的游龙身法。” 陈明夜摇了摇头,一脸平静:“虽然我也是姓陈,却跟岐国公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个身法也是我临机一动,并不是什么游龙身法。” 顾剑嗤笑道:“你是在怀疑我的剑法?若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身法都能躲开我的剑,我还是自裁算了。” “……”陈明夜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昨日我听说牢里死了两个衙役,我还正奇怪呢,现在看到你,我心头的疑惑倒算是解开了。”顾剑笑眯眯道,“你说,我要是把这个消息报上去,这个安顺城主的位置会不会改一改呢?” “顾剑!”姜莹的眸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莹儿你终于肯喊我的名字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顾剑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我的为人,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吗?我若是有什么心思,又何须当面与你们说开?又何须屏退左右?” “顾大哥……”姜莹轻咬下唇。 “自我十九岁那年与你初遇,便一直寄心于你,你是知道的,”顾剑缓步走到城墙边,与姜莹并肩而立,“我从未隐藏过自己的心意,从来都只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你。” 姜莹叹了口气:“顾大哥,我知道你对我真的很好,但我只是把你当我的亲大哥一样。” “让我说完吧,”顾剑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英气挺拔,如盛开于空谷的幽兰,傲然自生。 “我没想得到额外的什么,能够每天想这样见到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顾剑轻轻笑了笑,“这个小子,我知道不是你的什么表弟,但你既然说是你的亲兵,那他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所以我才会试试他。” “嗯,”姜莹点点头,“我就代他多谢顾大哥的手下留情了。” “我没留情,他的步法,对得起那个名头。”顾剑回头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陈明夜,“让他注意点吧,我不说,难保不会有什么嘴碎有想法的人。” “多谢顾大哥的提醒。”姜莹点点头,轻展一个笑颜。 顾剑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用午膳了,顾大哥要一起吗?”姜莹转过身,漫步向着陈明夜走去。 “我跟兄弟们一起吃就行了,”顾剑摇摇头道。 “那好,我们先走了。”姜莹点点头,迈步欲行。 “莹儿,你以后别喊什么顾统领了,就喊我顾大哥好不好?” “……巡防之外,方有公私。”姜莹犹豫了下回道。 “等下莹儿,那个小子,真的只是你的亲卫?”顾剑咬了咬牙问道。 姜莹脚步微顿,却是没有答话,只是接过了陈明夜递来的长剑,下城头去了。 身后,顾剑默默地握紧了拳头。良久,却只是一声深深地叹息。 第十八章 暗刺 “给你惹麻烦了,抱歉。” 一路无言,下了城头,姜莹方才开口道。 陈明夜摆了摆手:“是我自己要来的,你又何必道歉。” “不是因为我的话,顾剑不会为难你的,你也不会因此暴露身世。”姜莹看着他道,“我是真心致歉,不如我请你和你弟去望江楼吃一桌吧。” “我们这是来投奔的,哪有还要给我们请客的道理。”陈明夜笑容玩味,“莹儿莫不是想和我多呆一会?” 姜莹扫了他一眼:“你胆子倒是挺大,今天还没吃够苦头?” 陈明夜耸了耸肩,笑的轻松。 两人一路回了姜府,陈明夜一问才知道彩灵儿竟然一大早就出去了,而且就在自己出门没多久。 “这小子,”陈明夜冲姜莹笑了笑,“他一向野惯了,不必管他。” 姜莹扫了他一眼:“我是无所谓,不过你倒是很担心的样子。” 陈明夜耸了耸肩:“他那么笨,总归还是不太放心的。” 陈明夜话音刚落,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就适时地响起了。 “大胡子,你说谁笨?” 彩灵儿穿着一身长衫,风度翩翩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姜莹看了她一眼,莫名的笑了笑。 彩灵儿注视着姜莹问道:“莹姐这是觉得小子很可笑?” “小公子英气笔挺,教人倾心,何来可笑一说?”姜莹竟是淡淡地调笑起来。 陈明夜的目光登时也变得趣味起来。 “莹姐缪赞了,小子身无长处,还要多向莹姐学习。”彩灵儿眨眨眼睛道。 陈明夜想起自己被身材娇小的她双手举起的场景,不由得有些头疼。 “倒也可以,”姜莹目光流转间,轻声道,“你若是也愿来我身边做个亲卫,我到可以好好教教你。” “也?”心思细腻的彩灵儿很敏锐地抓住了姜莹话中的关键词,狐疑地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陈明夜,“我这个不成器的大哥莫非是答应了做莹姐的亲卫?” “算吧,今日事出突然,却也算的上是正名了,”姜莹点点头道。 陈明夜揉了揉眉头,无奈道:“那个,两位,要不我们进屋一边吃饭一边说吧,何必在这边干站着呢?” “是我失礼了,父亲今日不在,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你们不要见怪。”姜莹言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彩灵儿一马当先,狠狠地剐了一眼陈明夜,率先走进了内厅之中。 陈明夜笑了笑,回头对着姜莹道:“小莹儿不必客气,我虽是初见,我对姜叔却是极感亲切的,你自是也不用将我当什么尊贵的客人,当个不成器的弟弟就好。” 姜莹扫了他一眼:“你这个弟弟可是厉害的很,我怕是没有当你姐姐的福分。” 陈明夜耸了耸肩,果然,还是小少年在这位美人哪里吃香些。 三人吃了午饭,并无多言。彩灵儿依旧是自顾自地随意游玩去了,陈明夜出于好心本想嘱咐了两句,结果对上的是彩灵儿恶狠狠瞪得滚圆的双眼,登时知趣地闭嘴。 姜莹午后的任务是巡查郊外的一个地界,陈明夜想看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毕竟他初来这安顺城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在南疆这边待上许久,趁这个机会跟着姜莹好好认认路也是不错的。 两个人两匹马一前一后出了城,姜莹一身军旅劲装,英姿飒爽,眉宇间颇有英气,一眼看去便是军旅中人。 陈明夜则依旧是一身长袍打扮,不过脸上的装饰已然尽去了,此刻顶着的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本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公子,北州头号的风流少帅,少习马而修武道,自有翩翩的风流。奈何姜莹根本看也懒得看他,真把他当做贴身的亲卫一般。 “小莹儿,你原先的亲卫呢?”陈明夜双腿一夹马肚,赶上了前面的姜莹。 “我没有亲卫。”姜莹似是根本不在乎他的轻佻模样,只是握着缰绳,专心看路。 陈明夜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成了莹儿的贴身护卫了?” “为了应付顾剑的临时之词,你不必当真,你想去哪里随意便是。”姜莹淡淡道。 “男人做了承诺,自然便要负责到底。”陈明夜继续笑道,“尤其承诺的对象是一位美人的时候。” 姜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猛地一挥马鞭:“驾!” 陈明夜看着她曼妙挺拔的身姿,嘀咕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气烈了些,这冰山雪莲不该是淡雅清香吗?” 两人的目的地是城郊的一座营地,驻扎在附近的子桑山上,离城约莫是十里路。 两人行了大半炷香的时间,沿着山间行路一路往上疾驰,营地已是遥遥在望了。 陈明夜自是一路冲着姜莹打趣,姜莹则是根本懒得搭理他。 “莹儿,你们这南疆地界,可有什么特色的小吃可以介绍?”陈明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道。 “城东小吃街样式多得是,你哪天带上小灵去看看吧。”姜莹随口回道。 “你倒是蛮关心我那个弟弟的。”陈明夜嘴角勾了勾,刚要继续说话,脸色却是猛然间一变,惊呼出声,“小心!” 而就在陈明夜惊呼出声的瞬间,地上猛地升起一道绊绳,将两匹马狠狠地绊倒在地。 绊绳升起的刹那,姜莹已是猛地从马上一跃而起,人在空中已然拔出了插在剑鞘中的长剑。 陈明夜的反应一点也不慢,提醒姜莹的同时他同样是高高跃起,只是他身上暂时还是没有佩剑,故此只好谨慎落地打量四周。 两人身处明处,并不知道偷袭究竟来源于何处,只好背靠背结成一个防守的姿态。 “这次刺杀应该是冲我来的,”陈明夜观察着四周,低声道,“若是不敌,我会为你拖住他们,你尽管跑就是,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追你的。” 姜莹一声不吭,只是持剑立着,蛾眉微蹙间,似有思虑。 “我没有开玩笑,你听到了吗?”陈明夜抽空扫了她一眼,却依旧是没有得到回答。 两匹马狠狠摔到在地,绊绳上似有钩刺,使得马腿受伤难以起身。密林之中,除了马儿间歇响起的嘶鸣,空气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来了。”突然,姜莹朱唇微张,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与此同时,一道劲风呼啸着狠狠向着她射了过去。 陈明夜的瞳孔微缩,这一次刺杀的目标,竟然是姜莹。 第十九章 三尺清气 对上迎面而来的锋矢,姜莹的眼中依旧是千年不化的寒冰般没有丝毫的惊慌出现,袖手出剑,宛若花舞。 但挡掉一箭,往后是更多绵延而至的利箭。 陈明夜未作犹豫,脚步重重往地上一踏,扬起泥尘无数,整个人向着箭来之处迅猛地冲了出去。 他手上并无兵刃,一寸短一寸险,唯有近身强取方可占得胜势。 前方未知,未知便意味着莫大的惊险。陈明夜却没有丝毫退却的念头,整个人宛若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无匹。 只是他甫一动身,前冲数步,迎面便是数把利剑向着他直挺挺地刺了过去。 姜莹眼波流转间扫到他的境地,不由心惊道:“小心!” 陈明夜镇定自若,信手划出劲风,将刺来的剑锋全部带偏,整个人迅速欺身上前,沉肩狠狠地撞了出去,将刚刚冲出的三个黑衣刺杀者全部撞飞了出去。 武道三品的强者,对上普通的刺杀者,便是摧枯拉朽般的碾压优势。 陈明夜顺手捞起一柄长剑,没有丝毫犹豫,纵身猛刺了出去,轻而易举了结了三人。 北州,顾名思义地处浩明北方,常年应对北漠的骚扰,作为整个北州的少帅,陈明夜即便是再纨绔,却也不是寻常世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将府侯门出身,他年少便被父亲亲带上过真正的战场,自有杀伐意气。 “想不到这个亲卫还有点本事。”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黑衣人从阴暗里走出桀桀笑道,“去几个武道高手了结了他,速战速决。” 姜莹目光一闪,持剑便向着陈明夜靠了过来。 黑衣人则猛地冲出:“姜家大小姐,你的对手在这里!” “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来刺杀我!”姜莹冷冷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你这女娃说话到真实可笑,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来找你作甚哈哈哈哈,”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自顾自地得意狂笑起来,“在这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纵使你那老子是九品武道高手又能奈我何?” “大言不惭!”姜莹某种闪过一丝冷光,再不言语,持剑便向着黑衣人猛刺了过去。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的女娃子。”黑衣人啧啧道,信手拔出腰间的长刀,挥劈而出。 两人很快战成一团,余下的几个黑衣人则是将陈明夜团团围住,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来吧,不来我跑了啊。”陈明夜扫了一眼四周,还真是围得跟铁桶死的,没有一点缝隙。 周围一个黑衣人冷哼了一声:“动手。” 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一齐出手。 诸多武道之人一起向他进攻,确是必死之局。陈明夜叹了口气,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闭上了双眼。 那张非迫不得已不能使用的底牌,终于到了翻开的时刻。 陈明夜一念既出,便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从自己的丹田处,缓缓升起了一丝淡若无色的细微气流。 灵气,来自天地间,飘渺不可寻。灵气入体,化而可用,是谓灵力。 陈明夜的资质之好,可以说整个京都都知道。三年三品,未所闻也,却也不是太过惊世骇俗之事!毕竟武道修为再高,也只是人间武夫,并非是什么翻天覆地之能。 但从来没有人知道,陈明夜身怀灵力。 纵是那日彩灵儿以灵气入他丹田,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原因无他,只因陈明夜的这道灵力,不是常规的天地灵气入体,而是来自于凡铁所筑的利器——剑。 剑气,常见于沙场之上,两军对垒之际,剑气纵横,乃是杀伐之气。 陈家纵横沙场,得以封侯,所赖无非是两项闻名天下的绝技。 一项便是那日顾剑口中的游龙身法,另一项便是陨星剑法。两项绝技一攻一守,方才使得陈家能够在那场六国的春秋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陈家嫡系,七岁修武的年龄便需开始修习这两项绝技,举头并进,相辅相成,不可懈怠。 陈明夜亦是七岁那年就是开始习武,而并非是世人常知的十三岁,只是那年的一场意外,让他再也不能如常人般习武。 意外无他,正是这一道剑气。 七岁那年,陈明夜学习好陨星剑法的总诀,第一次握住了陈家世代供奉的祖剑。 也就是在那一刻,异变突生。 祖剑之内竟有一道剑气,窜入了陈明夜体内。 七岁稚童,如何忍受得了这般杀伐惊人的剑气,当下整个人的身子如被万千刀刃割过一般,浑身浴血,奄奄一息。 好在陈说亲自以气血之力帮助他镇压了整整七天七夜,方才将剑气镇于他的体内,又请来无数名医,方才将陈明夜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这件事整个陈家都秘不外宣,陈明夜自此每月都需要陈说以气血之力帮助他调息镇压剑气,他身子脆弱的像一张纸,自此便再无修武的机会。 陈说临去之前将毕生修为输入他的体内帮他镇压那道剑气,陈明夜这才稳定好体内的气息,开始正式的修道之行。 方才有三年三品的耀眼夺目。 陈明夜却从不认为那是什么骄傲的事,毕竟,那是爷爷用毕生修为帮他博来的未来。 剑气虽在体内被封印,却像是一根缰绳在不断地催促着他。只有他自身的气血之力足够强大,才不用担心未来某日封印不稳之时他会被万剑穿体而死。 此刻,面对这必死之境,他却是再也没有任何的选择。 三尺青锋手中握,千里河山肩上扛。 如此,便解封吧。 他在口中默念完祖父当年亲口说过的这两句话,只觉得丹田处似乎有一道枷锁被打开了。 一道尘封许久的剑气汹涌而出,锋锐无匹,在被他气血之力包围的丹田之中,宛若一位君王,只一刹那竟将他用以稳定的气血给震得烟消云散。 “去!”陈明夜耗尽所有心力,将那道剑气引出体外,只是这剑气所过一路,却也是将他的经脉给摧毁得一干二净。 剑气外放,是剑气本源的体现,却并不能让剑气脱离他的身体。 剑气陡一出现在空气中,锋锐之气,竟引得陈明夜周身的空气都陷入了破碎的趋势。 “这这是什么?”周遭的黑衣人似乎都惊住了。 “装神弄鬼!”有的还在怒斥以壮声势。 “上!”领头的一个确实没有再迟疑,挥剑再度打算冲上来。 只是还不待他们做出下一个动作,剑气已是惊鸿般划过空气。 “哧”、“哧”、“哧” …… 所有黑衣人的动作全部停格在那里,眼睛瞪的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全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浑身已是鲜血的陈明夜咧了咧嘴,还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啊。 他还想动用那道剑气去帮助姜莹解围,只是潮水般汹汹而至的疲倦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双眼一闭,径直晕了过去。 第二十章 幽谷 头疼欲裂,全身麻木,这是陈明夜从昏睡中恢复意识的唯一感受。 吃力地睁开眼,宛若沉重的黑幕被打开,他终于见到了一丝光的色彩。 我还没死吗?这是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 全身因为经脉的断裂已经完全陷入了瘫痪的地步,好在武道强者的体魄强健,自身的气血之力在一定程度上的自愈防止了躯体的完全坏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这沉重的黑暗里,宛若来自一道黎明的曙光。 陈明夜吃力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俏颜。 姜莹,她也受伤了吗?陈明夜心中想着,张口想要说话,却连一丝张开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他苦笑。果然,强开封印,不死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此刻,丹田中一片寂静,陈明夜不知道是那道剑气自主陷入了安静还是封印再度起了效果,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只有油尽灯枯四个字可以形容。 只是他一眼看过去就发现,姜莹的状态恐怕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原本柔顺的青丝湿淋淋地搭在头上,面目苍白得像一张纸,整个人没有一点血色。 毕竟,带着他从那个黑衣人头领手下逃生,想来她也是拼尽了全力。 “还能睁眼,看来还有救。”这种状态下,姜莹竟然轻声笑了笑。 “要喝水吗,要的话就眨眨眼。”似乎是明白他此刻的境地,姜莹轻声问道。 姜莹这么一说,刚才初醒来全身只有隐约的痛感和完全的麻木,此刻细查陈明夜才感受到自己整个身体如在**般的干涸状况。血流了满身,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像在喊着缺水。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 姜莹像是早就猜到他的状态,晃悠悠地站起身,去临近的河流里取水。 陈明夜这才注意到,他们竟然是在一条河流的岸边。 “喝吧,”姜莹取水回来,将随身的军用水壶放在他的嘴边,缓缓倾下。 久旱逢甘霖,这是陈明夜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清凉的河水从口中流入胃里,一路流淌,便像一路唤起了身体的生机。 一壶水很快饮毕,不够,还是不够!陈明夜吃力地继续冲着姜莹眨眼。 “别急。”姜莹轻声安慰他,拿起水壶,颤颤悠悠地重又往河边走去。 许是河边路滑,又或许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姜莹脚下一滑,竟然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陈明夜的心猛地一颤。 姜莹的状态明显是极差的,应该先调息好才是。只是自己醒来,她竟然放弃了调息,拖着衰败无力的身躯来照顾自己。 姜莹。这两个字,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被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刚才的水像是给了自己些微的力量,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竭尽所能的压榨能量给他动力。 长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进入肺里,像是补充了身体能量最后的一点缺陷,陈明夜动了动手指,第一次觉得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原本已经麻木的身体却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而发出了撕裂般的疼痛。 陈明夜咧了咧嘴,疼痛入髓,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歇。伸手,撑地,向着姜莹缓缓地爬过去。 “姜莹,姜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喊姜莹名字,他想确保姜莹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而不会睡过去。 有太多精疲力尽的人一旦倒下,就再也没有醒来。 陈明夜可以猜到了,姜莹带着自己逃到这里,防备四周守护自己,恐怕一刻也没有闭眼过。 但是现在,她真的不能睡过去。 陈明夜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爬到姜莹的身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力气,也没去管已经疼痛到麻木的躯体,以及因为剧烈动作而再度崩裂的血痂。 他只是吃力地爬到姜莹身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姜莹的身子。 “姜莹,快醒醒!姜莹,快醒醒……” 他扯起嗓子,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喊那几个字。 这一刻,他声嘶力竭,像极了那个三年前从京都大街一路驰骋回府的少年。 “水……” 兴许是他的呼喊起了效果,姜莹干枯的唇中竟然冒出了微弱的声音。 水?对,水! 姜莹难道一直守着自己水都没有喝过?就连刚才用水壶取来的水,也全部都是给了自己。 陈明夜默默地取过了姜莹手中的水壶,吃力地爬到河边,取了一整壶的水,却是感到连拿这一壶水都是额外的吃力。 “水来了,张嘴。”陈明夜挣扎着回到姜莹身边,自己先是吃力地坐起,这才缓缓地扶起了姜莹。 姜莹倒在他的怀里,却是没有半点的动静。 半分娇柔半分怜,鬓云欲度香腮雪。佳人在怀,陈明夜却是没有半点歪腻心思,只是用手指轻轻的撬开了姜莹的娇唇。 娇唇柔软,皓齿莹白,加之指尖偶触到的软糯丁香小舌,虽都是触之即分,但擦过手指的美妙触感着实让他欲罢不能。 心神镇定,他强迫自己冷静,缓缓抽离手指,手中的水壶倾倒,将水缓缓喂下。 一阵冷风吹过,纵是初夏时节,陈明夜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湿透了,姜莹的状况也差不多,原本穿着的盔甲被她晾在一边的石头上,现在浑身上下不过一件薄薄的内衬。 陈明夜叹了口气,从姜莹曼妙的娇躯上移开目光,观察四周才发现周身似乎是一片黑暗,只有头顶有些许的光亮透下来。 他们似乎正处在一处峡谷之内,身旁的河流从峡谷里穿行而过,奔涌向不知名的远方。 莫非,姜莹当时敌不过那黑衣人,带着自己从上面的崖上跳了下来? 也幸亏这里有一条河,两人应该是顺着河水飘了一阵,姜莹方才拖着他上了岸。 不知道黑衣人追过来,陈明夜皱了皱眉,看向怀中的姜莹。 一壶水下去,姜莹虽然依旧闭目不醒,但气息似乎稳定了许多。武道强者的体魄在自主修复她的身体,陈明夜确认了她不会出事,那么此刻休息对疲惫不堪的她而言就是最重要的恢复手段。 陈明夜想了想,自己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带着她走到哪里去,别说是黑衣人,路上随便碰到的一只野兽都可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没有死于搏杀,大难逃生却葬于兽口,那可真是太冤了。 陈明夜思量已毕,原地休息了片刻,再取了水喂给姜莹,自己也喝好后,就开始坐地调息起来。 幽荡荡的空谷中常有冷风穿过,陈明夜皱了皱眉,湿淋淋的衣服在身上是在不舒服。初夏倒也不算太冷,他干脆吧衣服都脱下来丢在一边。 气血在丹田中缓缓恢复,武道强者虽说是体魄强健,但气血却还是需要靠摄取食物来养成,陈明夜的伤势很重,并不是简单的调休就能过恢复好的。 陈明夜甚至感到,自己经脉的碎裂,恐怕要修复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毕竟他七岁那年的事故后,爷爷日日帮他温养经脉,也是花了足足数年才调养恢复好。如今虽是自身体魄强健了不少,但还是远远不够抵挡那道剑气的锋锐的。 他静心调休了一段时间,好歹恢复了些许的力气,只是却还是做不了什么太剧烈的动作。担忧寒气入体,整个身子会更加虚弱,陈明夜就去附近找了些杂草枯枝,堆成一堆,费力生了火,带来点点暖意,驱散了河边湿润的寒气。 日光很快下去了,夜幕降临,整个空谷内被黑暗笼罩,只余下火堆升腾起的点点光辉。 姜莹从沉睡中醒来,她受的伤其实比陈明夜还要轻一些,只是带着陈明夜一路奔逃,又没日没夜守着他,一直没有闭眼休息,这才会在跌倒后径直晕了过去。 “醒了?”陈明夜扫了她一眼,开口招呼道。 摇曳的火光映照在她的俏颜之上,称出几分红霞,显得格外的娇艳。 “谢谢。”姜莹犹豫了下,轻咬了咬红唇开口道。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陈明夜耸耸肩,“你不把我拖走,估计我已经没机会在这跟你讲话了。” 姜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是谢谢你在我遇袭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我可是你的亲卫,”陈明夜咧了咧嘴笑道,“本公子答应了的事肯定得负责啊。” 姜莹无言,盯着火堆有些出神。 “你的伤还好吗?”陈明夜出声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 “没有大碍,”姜莹回过神来,伸手拿过一只树枝,拨了拨火堆,声音还是有些虚弱。 “我们怎么逃到这的?”陈明夜问道。 “那个黑衣人是武道五品的,我打不过,又没地方跑了,就带着你跳崖了。运气好,没死。” 姜莹说得轻描淡写,陈明夜却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危险程度。 他不禁失笑:“你不知道山崖下面有河?” “知道,子桑山是安顺城附近常年训练营地,但是山势很高,我和你的伤势都很重,运气不好就是跳进河也会死。”姜莹说得好像完全是一个别人的故事。 “唉,来南疆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陈明夜叹了口气,“不知道大难不死,我的后福什么时候过来。” 姜莹轻咳了一声,夜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父亲不是说你被青玄山选中了吗?放心,你的福缘深厚得很。” “指望他们,我早已经死透了。”陈明夜看了她一眼,关切道,“你受寒了?” “没事,习武之人,哪怕什么寒气。”姜莹轻声说道,脸上却是浮现起一抹不健康的潮红。 “笨蛋,现在是逞强的时候吗?”陈明夜颤颤地站起身,走到她旁边走下,“你现在受了重伤,身子虚得很,若是再染风寒,岂不是雪上加霜。” 姜莹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你安心调息便好,我自己能处理的。” “真是倔强,”陈明夜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手给我。” 姜莹琉璃般干净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他,继而伸出左手递给了他。 纤纤素手如葱白,皓腕陈明夜伸手握住,轻声道:“别动。” 姜莹轻咬了咬下唇,紧紧盯着他。 陈明夜深吸一口气,开始将体内刚刚积蓄了一点的气血之力传导过去。 “你……”姜莹察觉到了他的用意,想要开口却被陈明夜用眼神制止了。 “我这一点气血根本没有办法修复伤势,不如把力量集中在一块,你调息好了再带我出去,”陈明夜咧了咧嘴,“这下子我可是把责任都给你了。” 姜莹欲言又止,却终是再也没有多言。 夜渐深,两人各自调息,陈明夜觉得自己出了浑身虚弱无力外,更是深深的空腹感。 “我睡了几天?”他叹了口气,开口问道。 “一天一夜。”姜莹似有所觉,“你饿了?” “又不是修仙的,还能辟谷不成?”陈明夜没好气道,“仙女姐姐你不吃饭可以,我是真饿了,能不能帮帮忙啊?” 姜莹失笑:“好在临近河边,我去抓两条鱼吧。” “我不挑食。”陈明夜促狭道,“好像当个伤兵也还不错,可以让别人去干活。” 姜莹向来冰寒的俏颜悄然绽放:“那陈大公子就好好休息吧。” 陈明夜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砸了咂嘴:“笑起来不是蛮好看的嘛。” 第二十一章 倾心 姜莹在军旅中的经验似乎颇为丰富,连带烤鱼的手艺也很不错,至少陈明夜是自愧不如的,不知道彩灵儿那个小吃货尝到了会不会立马想要和姜莹搞好关系。 食物入腹,陈明夜觉得自己总算是换过了一口劲来,体内的气血好歹是可以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缓缓修复身体的伤势。 “能猜到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吗?”陈明夜放下手中挑火的树枝,开口问道。 姜莹想了想,然后淡淡道:“应该是南疆那些部族,我们姜氏一族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抓住我,要挟我爹,他们应该是打的这个算盘。” 陈明夜皱了皱眉:“如果你能猜到是他们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什么?”姜莹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是南疆部族做的,无论这次行动成与不成,他们将面临的都是来自浩明官方的怒火,”陈明夜摩挲着指腹,缓缓道,“他们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拖入战乱的火坑之中。” 姜莹眸光一闪:“他们或许以为,抓住我就能要挟父亲。” “要挟什么呢?浩明的势力屈服他们?”陈明夜反问道,继而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他们这样行动,无论如何只会有一个后果。” “什么后果?”姜莹蹙眉道。 “激发与安顺城为代表的浩明之间的矛盾,”陈明夜淡淡道,“除非他们刚好想要这样的一场战争,否则我想不出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难道幕后黑手另有他人?”姜莹疑惑道。 “南疆若是陷入乱战,谁又将得利呢?”陈明夜嘴角玩味。 “双方都有损失,不会有人得利的,战争,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姜莹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南疆得来不易的和平,我想因我而消失。” 陈明夜淡淡道:“你小看了权利对人的诱惑,” 姜莹沉默。 “我们消失了一天一夜,今日该是第二夜了吧。”陈明夜说道。 “子桑山的这条河也是汇入木水河的,我背着你沿河漂流了大半日,”姜莹淡淡道。 “……”陈明夜捏了捏眉心,“如此怕是搜寻的范围时间都要长一些,但姜叔肯定会派人找我们的。” 姜莹却是面无表情道:“对他来说,还是这个南疆的治安比较重要,我的死活从来不是他关心的。” 陈明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莹儿,你是不是对姜叔有什么误会?” 姜莹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多言。 火堆摇曳着火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彼此间静默无言,偶有爆裂的火星传出丁点声响。 陈明夜闭眼调息了一会,睁眼却是径直对上了姜莹的目光。 “愿意听个故事吗?”她缓缓开口,夜色下,第一次褪去了那坚强冰冷的外壳,像个落寞孤单的孩子。 陈明夜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女人带着她的孩子从山林里穿行而过,想要回到城中见他思念已久的丈夫。但在路上她们遭遇了刺杀,护卫拼死帮助母女俩突围出了一条路,只是山林繁茂,路途迢迢,女人带着孩子在南疆的林中生活了整整三天,才终于等来了她思念已久的丈夫。可是那时候她把所有的食物都给了孩子,丈夫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她本有痼疾,身子虚弱,因此回城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后来丈夫才说,南疆有族趁机叛乱,本想调虎离山让他去救妻儿,可是他毅然选择了带兵去镇压叛乱。” “丈夫跪在妻子床前,恳求她的原谅。女人却说自己从来没有恨过他,嫁给他,一直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事。” “可是……为什么呀?”姜莹抬起头,陈明夜这才注意到,她的眼中竟然早已满是泪水。 “为什么那么好的女人不能一直幸福的下去,为什么她的丈夫放下了她,选择去平叛她连一点责怪都没有,为什么她那么幸福地和那个男人说话却那么狠心地丢下了自己的孩子一个人走?” 陈明夜伸手将这个终于卸下了所有坚强的女子轻轻拥入怀中,女子特有的淡淡幽香扑鼻而来,他沙哑着声音道:“在他的心中,你们肯定是第一位的。但作为南疆的守护者,他不得不选择保卫他的人民,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一点同样也之于你们。他是爱你们的,只是,爱的有些笨罢了。” 姜莹沉默,将头埋入他的胸口,鼻息轻微,泪水浸染出一朵淡淡的小花。 “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陈明夜看着火光,瞳孔里又些许的微亮,“很小的时候我就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又母亲可以去撒娇和依赖,但我也很庆幸,我有一个待我严厉又宠爱的父亲,只是如今,却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要懂得珍惜,那些默默看着你的人啊。” 姜莹忽而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还无以为报呢,只能……”陈明夜故意打趣道。 姜莹扫了他一眼,“噗嗤”一笑:“你恐怕不知道,你早就和我有婚约吧。” “啊???”陈明夜呆了下。 “我爹和你父亲当初结义之后,两个人一顿酒后就把这娃娃亲给定了,这是他后来亲口告诉我的。”姜莹这么说着,俏脸却是红了起来。 “……怪不得姜叔一直急着把你介绍给我认识。”陈明夜升起一丝明悟,默默地抚了抚额,“所以你一见我就直接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姜莹把偷偷溢出的笑意收回,故意板起脸道:“哼,谁知道你是不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官宦纨绔。” “那现在知道了?”陈明夜嘴角一勾,“小莹儿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笨蛋加色狼,”姜莹扫了他一眼,芊芊素手抵在他的胸口,“你先告诉我,你那个小灵子弟弟到底是谁?” “义弟。”陈明夜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咬定。 “撒谎。”姜莹葱白的手指在他的胸口戳了一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孩?” “……”陈明夜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我说我是半道上被她劫走的你信不信?”陈明夜试探道。 姜莹流转的眸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嘴角是似笑非笑的浅浅笑意,良久才道:“我信。” “其实她的身份,很好猜,”姜莹歪了歪脑袋笑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青木族的老爷子已经急的快要派人把整个南疆翻过来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她古灵精怪的,我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 “不应该吧,”姜莹继续说道,“黑木族的少主因此声言青木背弃婚约,联合白木族共同向青木声讨。” “我爹说是去巡查,其实就是代表浩明官方去对三族进行安抚了。” 陈明夜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中间似乎出了什么差错。 火光明灭,他的脸上同样呈现出阴晴不定的颜色。 “你觉不觉得……”他突然缓缓开口,脸色凝重。 “什么?”姜莹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和你口中的那个故事很像?” “……”姜莹一时间愣在那里。 “我一直在奇怪他们刺杀你的目的,如果是调虎离山或者说是作势要挟,似乎更合情理一些。” “这次的刺杀中,我这个所谓的亲兵是唯一的变数,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已经落在黑衣人的手中了,再结合下目前的局势,你猜会发生什么?” 姜莹的眸光瞬间冷冻。 “在他们的计划中,应该是为了调离姜叔的关注点,这次刺杀成功是最好的,但如果没有成功,他们肯定还有第二套的方案。”陈明夜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但南疆,肯定要有大事发生了。” “那我们最好快点赶回去。”姜莹握起长剑,猛地站起了身。 陈明夜苦笑:“你还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不过我的状态恐怕还不太行。” “他,答应了我,只要我胜过他三招,这天下之大就任我去闯,”姜莹目光迷蒙,低声喃喃道,她抬头看向陈明夜,语带期冀,“他会守诺的对吧?” 陈明夜叹了口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相信姜叔不会忘了对一个女儿的承诺。” 夜色寂寥,姜莹咬了咬牙,默默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陈明夜看了她一会,伸手拨了拨火堆,眸子里泛出回忆的神色。 父亲,那个背影如山岳的男人啊。 第二十二章 同归 武道修行之人,皆以气血壮己身,气血若失,实力也就丢了大半。 陈明夜解封强行释放剑气,后果就是几乎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搅碎,更遑论体内脆弱的经脉。好在丹田是剑气封印的源头所在,方才得以保存,否则丹田若是被毁,陈明夜的武道修行之路也就走到了尽头。 但因为经脉尽毁,导致陈明夜的气血之力在体内难以流通,身体的修复也就相当缓慢了。 好在一夜无事,陈明夜体外的伤势大都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整个衣衫却是被血染得通红。 “你身体怎么样?”姜莹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算是能走路了吧,就是虚了点。”陈明夜笑了笑。 姜莹白了他一眼,犹豫了下伸出纤手道:“我牵着你走吧,不要勉强自己。” “勉强什么,求之不得。”陈明夜一点不客气地就握住了伸过来的那只小手。 触之如凝脂柔软,小手中的些许的温热湿润让他笑了笑:“走吧。” “嗯。”姜莹将娇靥转向他处,躲着不敢跟他对视。 清晨的日光还不算浓烈,斑驳的碎影透过头顶的树叶洒下来,两人相携一步一步地走着,走下去很远。 ———————————— 安顺城子桑山的军营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被急的冒火的顾剑统领给翻了个底朝天,士兵们也相当配合,因为那个他们一向敬重的姜副统领竟然在来巡查的路上失踪了。 军营的士兵除了日常留守的人,其余的都被编成了一只只的小队,发动起来去寻找姜副统领的踪迹。 而山间的血迹和黑衣人尸体早就被发现,众人寻着踪迹一路追寻,甚至追下了山崖沿着河一路搜寻过去,却始终是没有见到任何的目标。 顾剑紧皱着眉头,骑在马上默默思考着。 忽而,一骑从远处疾驰而来,临近面前,那士兵翻身下马,抱拳道:“顾将军,前方河岸处发现了有火堆的痕迹,应该是最近刚有人经过。” 顾剑的头猛地抬起,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看看看。” “是。”士兵领命,准备重新上马带路。 “等下,”顾剑一挥手,将身旁的亲卫叫过来,“你去安排一个小队,以前方的河岸为中心扩散搜寻,有任何的发现立马向我禀报。” “是。”亲卫领命而去。 顾剑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前方的军士:“走吧。” 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火堆之处,顾剑用手捻了些灰烬,在指腹上微微摩梭,抬头道:“应该是昨晚点的火,如果是莹儿他们的话,应该会往南方走,传令下去,南边是重点搜查方向。” “顾将军,姜统领失踪的事要不要飞鸽告诉城主?”身旁一个亲卫低声道。 “不必,城主至今未归,想必是六族联盟谈得激烈,此刻切不可打扰到他。”顾剑摇了摇头,握了握拳,“我一定会把莹儿找回来的。” “对了,今晚的夜行庆典防务筹备得如何了?”顾剑问道。 “禀告将军,兄弟们往年都是经验老手了,前两天就已经布防分配完毕了,保管不会出什么岔子。”手下的部将回道。 顾剑点点头道:“那就好,最近有点不太平,还是告诉兄弟们注意点。” “是,将军放心吧。” “报,将军,前方发现有人的踪迹。”又是一骑飞奔而至。 “我们过去!”顾剑当机立断,轻喝一声,一夹马肚,当先冲了出去。 陈明夜和姜莹行了小半日,总算是听到了从前方传来的“咚咚”的马蹄声,他不禁轻笑道:“小莹儿,我们总算是得救了啊。” “你怎么知道来的不是敌人?”姜莹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直觉。”陈明夜笑了笑,伸手轻捏了捏姜莹的小手。 “哼,”姜莹轻哼了一声,却是没有抽开被他握住的手。她心里默念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报答一下他的救命之恩,照顾一下他的不便,总之不跟伤残人士计较。 陈明夜得寸进尺道:“你说姜叔看到你这么乖会不会很高兴?” 姜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高不高兴我不知道,不过你好像很高兴?” “哈哈哈。”陈明夜开怀大笑。 迎面来的顾剑一眼就看到了前方的两人,他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了姜莹的身上,不过见到和姜莹说笑自然的陈明夜,他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纵马到两人身前一勒缰绳,顾剑一抬手,身后的军士齐刷刷地拨马停下。 “莹儿,我终于找到你了。”顾剑翻身下马,走到两人身前,目光扫到了陈明夜握着姜莹小手的一幕,脸色更黑了几分,“莹儿,你没事吧,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我没什么事,多谢顾大哥的关心,”姜莹淡淡道,瞥了眼身旁的陈明夜,说道,“多亏我的这个亲卫拼死保护,不过他的状况不太好。” 顾剑握了握拳,紧紧地盯着陈明夜,继而冲着他猛一抱拳道:“多谢兄弟照顾莹儿,我为之前的唐突向你道歉,你这个亲卫很有担当,我顾剑认你了。” “我守卫姜副统领本就是分内之事,顾将军何必言谢,”陈明夜扫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 “你们两人受伤都很严重,既如此还是上马速速回城找大夫看一看比较好。”顾剑提议道,“不如我骑马带着莹儿,陈兄弟就由我的亲卫负责照顾如何?”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姜莹淡淡道,“给我一匹马就行。” “……”顾剑有些僵硬道,“也行,三儿,把你的马给姜副统领。” 被叫做三儿的军士立马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将马交给了姜莹。 “多谢。”姜莹倒也干脆,接了缰绳过来,顺手把陈明夜也推给了三儿,“这个人也交给你们带着了。” 陈明夜无奈,他分明看到姜莹把自己推出去时嘴角偷偷溢出的一丝笑意。 顾剑也不废话,陈明夜如何他根本不在意,姜莹无事便让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一行人换好坐骑,便沿路返程。 “莹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顾剑皱着眉问道。 “有人暗杀,我怀疑跟六族联盟有关。”姜莹面带寒霜。 “怎么可能,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顾剑疑惑道,“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嫁祸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也不清楚,”姜莹摇了摇头,转眼看他问道,“我爹,他回来了吗?” “城主尚未回来,不过往来六族联盟需要一些时日,时间倒也算正常。”顾剑回道。 姜莹皱了皱眉,回头扫了眼身后的陈明夜,说道:“先回城再说吧。” “还有,”顾剑犹豫了下,然后说道,“今晚的夜行庆典,就让我负责巡防吧,你往年负责的那部分,我让三儿来做,你好好养伤就行。” 姜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剑目光闪了闪,说道:“每年的夜行人流众多,巡防治安一晚很累的,兄弟们都有经验了,你放心就好了,还是先把伤养好最重要。” 姜莹轻声笑了笑:“顾大哥,我相信你,你不必说这么多。” 顾剑看得一呆,回过神时姜莹已经转过了头,只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他微微嗫嚅,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陈明夜看着这一幕,饶有兴趣地摸了摸鼻头,轻声一笑。 第二十三章 夜行庆典 安顺城的夜行庆典源于人民自发对那位城隍将军的祭奠,后来逐步形成规模,于是约定俗成的在将军的诞辰之夜,人们相聚同欢,向城隍的将军祈祷南疆的和平与家庭的和睦。 是夜,星光璀璨。 陈明夜回到姜府,这才发现彩灵儿竟然也是早在三天前就出了府,一直都没有回来。 “不会有什么事吧?”姜莹问道。 “那小丫头鬼精得很,”陈明夜耸了耸肩,“没事的,估计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真的没事?”姜莹不放心道,“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她啊。” 陈明夜无奈道:“她擅长易容之术,若是不想被人找到,一般是很难找到她的。” 早在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的时候,整个安顺城就已经陷入了微微的躁动之中。而当星出月明,整座城内逐渐亮起了各式的灯火,夜行庆典之夜的序幕,才缓缓拉开。 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少女都是早早地约好了自己的闺中密友,一起出来看花灯、吃小吃、赏烟火。 小贩们也趁着今日难得的热闹,早已准备好了各式的商品,准备好好做一笔生意。 城隍面的香火更是没有断过,即便已是夜幕时分,依旧是灯火明亮,人们大都是手持香烛,入内虔诚参拜,向着这个保卫了南疆和平的将军许下心愿。 每年庆典的事物向来都是有城防营主持和维护。顾剑站在城头,居高临下,扫视四周。 “顾统领,已是戌时了。”一个手下的军士过来禀报道。 “好,今日城主不在,小姐受伤了不方便出面,便由我父亲代为宣告庆典之事吧。”顾剑点点头。 “这,会不会有点冒失……”手下有些迟疑。 “无妨,这并非什么大事,我也已经征得小姐的同意。”顾剑一挥手,“就这么办吧。” “是!”手下的人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 游行的人群在城内的大街小巷穿梭,人们各自享受着这个非凡的夜晚。 万树有花灯闪耀,夜空被红霞照亮,脸带笑意的女子轻轻放飞手中的彩灯,蹦跳的孩子缠着父亲要小吃摊上的糖果,茶馆里的老人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 “感谢大家始终能够记得这个节日!”一个身子挺拔的中年***在城头,朗声向着下方说道,武道强者的雄浑之气将声音远远传开。 整个城市内微微一静。 “我是姜城主的副将顾明,近日城主外出,就由我为大家主持今日的夜行庆典。”男子脸露一丝笑容,“下面我宣布,今夜的……” 突然间,一声倏忽而至的尖锐破空之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男子一个迅猛地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箭矢,“咔”地一声,那箭径直射入他身后的立柱,入木三分。 “有刺客!”亲卫立马高喝一声,纷纷拔出了手中的长刀,守卫在男子的身边。 “啊!”城头下原本正聚集的人群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叫。 “杀人啦!” “啊……血!是血!” 人群中传来恐慌的尖叫,整个人群突然间乱作一团,一时间有好几人躺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夜幕下的热闹氛围突然间就因为这一箭和女子的尖叫快速地冷却了下去。 同时间,就离城头不远处的一家酒楼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烘亮了整个夜幕,竟是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人群一时间更加混乱,所有人再顾不上什么庆典节日,纷纷夺路而逃。 一时间踩踏推搡叫骂一起闹哄起来,整个安顺城仿佛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城头上的男子眉头一皱,凝视了一眼身旁射入柱子的箭,沉声道:“巡防营统领何在?” “末将顾剑在此。”顾剑立马从旁走出,抱拳单膝跪地。 “速去救火,带着你的人尽量维持好城内秩序。” “是!”顾剑领命去了。 “镇南军统领何在?” “末将王山在此。” “带着你的人,跟上我,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今晚捣乱!”男子目露狠厉道。 “是!” 顾剑带着自己的人匆匆忙忙地往失火处去了,只是他们刚到酒楼,立马有人满脸熏黑地过来禀报:“不好了,顾统领,城东城南都有各类大小的商铺失火了,并且我们还发现有人趁着黑夜在四处捣乱甚至杀人!” “混蛋!”顾剑的眉头紧紧绞到一起,他猛地想起了姜莹对刺杀事件的猜测,心狠狠地颤抖了下。 不好!他扫了眼跟着自己的几个亲卫:“你们各自带一队人分头去救火,其他的人跟着我。” “是!”几个亲卫领命各自带走了一对人马,顾剑扫了一下,城防营跟着自己的还不到二十人。 他翻身上马,并无任何的犹豫,带着人向着城主府疾驰而去。 城主府位于城南,由于今晚是安顺夜行的庆典,因此城主府也分了一点人手帮忙维持附近街道的秩序,整个府的守卫状态也相对比较松懈。 陈明夜此刻躺在厢房内正在养伤,回来后姜莹特意找了城内的大夫帮他敷好了药,他此刻悠悠然已是处于半睡的状态了。 “砰砰砰,”房门却是在此刻突然被粗暴的敲响。 “谁啊?”陈明夜懒得睁眼,语带不耐。 “你穿衣服了吗?”门外竟然是姜莹的声音。 陈明夜笑道:“小莹儿你也太急了吧,大晚上的就急急忙忙来敲我的门……” 只是姜莹根本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已经粗暴地直接推开了房门。 “来不及多说了,快跟我走!”姜莹扫了他一眼,有些匆忙道。 “发生了什么?”陈明夜猛地睁开了眼,姜莹脸上虽还是那副冰冷的样子,但眉眼透出的些许焦急却是假不了的。 “府里进了人,府兵们挡不住了。”姜莹这么说着,已经是纤手伸出,径直抓住全身敷了药还瘫软在床上的陈明夜,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独属于处子的淡淡幽香扑鼻而来,陈明夜伸手环住她的***:“小莹儿是特意来带我走的嘛?” “哼,你再放肆我直接把你丢下来。”姜莹冷哼道。 “小莹儿是不是才洗完澡?”陈明夜却是没有丝毫松手的打算,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玩味起来。 佳人肌肤滑腻白皙,教人即便是看上一眼都难以再移开,偏偏还挨着他,陈明夜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手中那柔软小腰肌肤的灼热温度。 “你再说废话,我把你的嘴封起来。”姜莹确定他抱牢了,俏脸微微升起一片红霞,动作却是没有迟缓,出了房门便向着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我们去哪?”陈明夜看着她的侧脸,平时冰冷的模样不见了,入眼是最柔软的弧线。 “府内有暗道。”姜莹脚步轻盈,平静道。 陈明夜顺道扫了眼四周,整个府宅内竟然静悄悄的,静的有些吓人。 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府兵守卫莫非全部遭殃了? “小心。”他轻声说道。 姜莹却是直视着前方,默默停下了脚步。 “姜大小姐,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啊?”一个声音好整以暇地响起接着一个黑影从阴暗处慢慢走了出来,“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你是什么人?”姜莹单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杀你的人啊哈哈哈~”那黑衣之人像是讲了一个笑话,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姜莹根本没有再多说,一言不发地提剑便刺了过去。 “不自量力。”黑衣人冷笑一声,竟是不用兵刃,单以肉掌向着姜莹的剑刃劈了过去。 陈明夜的瞳孔猛地紧缩,这个黑衣人的气势之强大,远非姜莹可以比拟的。 “快躲开!”他忍不住低吼道。 “晚了。”黑衣人狞笑道,竟是一掌劈开剑锋,整个人欺身而上,伸手向着姜莹径直抓了过去。 姜莹眸中闪过一丝慎重,脚下连点,整个人如飘飞的柳叶般飞速后退。 黑衣人自然穷追不舍,姜莹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正要提剑强行迎上,却是突然从旁内窜出了一人,一剑狠狠地刺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一惊,一个狼狈地翻滚躲过了这突兀出现的一剑。 “顾大哥!”姜莹看清来人,顿时惊喜地出声道。 “抱歉莹儿,我来晚了。”顾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目光扫了眼姜莹背上的陈明夜,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了。 “小子,这不是你能多管的闲事,我劝你不要为了当英雄把命丢在这里。”黑衣人桀桀笑道,目光中透出一丝威胁之意。 “我顾剑,早就发过誓,要保护莹儿一辈子,”顾剑冲着身旁的女子笑了笑,“这个誓言,终身有效。” 第二十四章 九死未悔 “小的时候,你说过长大了要当我的新娘子,我说我会保护你一辈子,”顾剑像是回忆到了此生最幸福的画面,嘴角带笑,“莹儿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顾大哥,那都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姜莹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心甘情愿。”顾剑笑了笑,扫了眼陈明夜,“那个小子,记住你说的话,当亲兵就一定要负好相应的责任,守卫好她。” 陈明夜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守诺,那巧得很,我这个人也很守诺,真要死的话,我肯定死在她的前面,” 姜莹目光流转,竟一时无言。 “好!莹儿,你们先走,我来断后。”顾剑横剑在身前,语气平静。 姜莹轻咬下唇:“顾大哥,我与你联手对敌。” “笨蛋,你的伤根本没有调息好,背后还有一个累赘,留下来反而会让我分心,”顾剑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快走吧,我只是断后又不是拼命。怎么,不相信你顾大哥的能力吗?” “不是,顾大哥……”姜莹秀眉紧紧蹙在一起,眸中隐隐有闪光。 “走吧,我们留着,是拖累他。”陈明夜叹了口气。 他四肢完全麻木,根本使不出一点力道,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陈明夜真的很无力。 姜莹咬了咬牙:“顾大哥,你坚持住,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定会去城防大营找到人来接应你的。” “好!”顾剑点点头,眸光平静。 “顾大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姜莹再不犹豫,背好陈明夜,飞一般地掠了出去。 顾剑扫了眼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姜莹离去,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 “你拦不住我的。”他看着眼前的顾剑,饶有兴趣道。 “我知道。”顾剑目光没有任何的波澜,“但在我死之前,你别想离开这里半步。” “你知道你会死?”黑衣人似乎很不满他的平静,眸中一抹阴沉覆盖了下来。 “我知道。”顾剑依旧平静。 “哼,死到临头了还在这装什么英雄,”黑衣人顿时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手掌成刀,狠狠地向着他劈了过去,“在死亡的恐惧中颤抖吧!哈哈哈哈!” “只要是关于她的事,都会让我足够勇敢。”顾剑缓缓提起剑,眸中决然,“心之所向,九死未悔。” 府宅静默,灯火阑珊,唯余一抹奋不顾身的剑光划破黑夜。 陈明夜沉默看着奋力前行的姜莹,叹了口气。 整个安顺城已是乱作一团,大多数人家都已是闭户不出,街道上只有军士骑着马奔驰而过。 四遭是滚滚的浓烟,很多房屋都陷入了火海之中,照亮了黑夜下的天空。 姜莹拔剑拦下一队军士,冷声道:“你们的马给我一匹。” “姜大小姐!”军士愣了下,连忙下马道,“您怎么在这里。” “找些弟兄们进城主府接应顾统领,注意有个黑衣人武道修为极高,你们切记小心。”姜莹翻身上马,看着军士说了句,一挥马鞭急冲了出去。 “是!” 陈明夜问道:“怎么不带着他们直接进去接应。” “没用的,那个黑衣人修为气息恐怕在六品以上,普通士兵过去只是送死,我让他们过去,也只是想壮一壮声势罢了。”姜莹皱眉道,“只有找城防营的那几个将军才行。” 顾明,安顺城镇南军的实际掌权将军,此刻,整个城内虽是火光四起,他的面目却依旧是一片平静。 “城内的局势有没有控制住?”他看了眼身旁的参将,淡淡问道。 “总体都控制住了,所有城防口都已经换上了咱们的人,那几个老顽固的府内已经被咱们的人混入了,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动手。” “现在就等六族联盟那边的消息了,希望他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顾明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还真是星光璀璨呢。” 参将连忙道:“末将就先祝愿将军一切谋划尽皆顺利了。” 顾明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顾剑人呢?我特意安排他带人去灭火,他没搞什么事吧?” “这……”参将犹豫了下,然后禀报道,“我的人说,顾剑统领让亲兵分散去灭火,自己带了几个人往城主府去了。” “什么!”顾明一惊,“这个混蛋,他这个时候去城主府干什么!那边的刺客可都是那边派去的武道高手,府内之人格杀勿论的,” “小统领这点应该是知道的,进去恐怕还是为了那姜大小姐,但想来一旦不敌就会退走,不会有性命之忧。”参将猜测道。 “真是鼠目寸光,拿下安顺城,那姜莹还不是任他揉捏,”顾明皱了皱眉,“让王山派一队人马去把他带回来。” “是!”参将刚应下,却有一个军士急匆匆的进来禀报。 “报,姜莹大小姐带着一个人说要来见将军!” “姜莹?”顾明一愣,“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在这里的话,顾剑是不是也跟来了?” 堂下军士立马回道:“并未见到顾统领。” “什么!”顾明眉头大皱,“随我去见见那个丫头。” “将军,我们要不要……”参将默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行,六族那边还没给消息,万一他们失败了,让姜河川回来,我们可真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顾剑摇了摇头,还是谨慎道,“算了,去看看她来是要做什么的。” 看着眼前缓步而来的顾明,早已迫不及待地姜莹连忙上前道:“顾伯伯,快救救顾剑。” “发生了什么!”顾明皱眉,双目扫过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有人前往城主府刺杀,顾剑为我们断后,尚未脱身,恳请顾伯伯派人前去相助!”姜莹急道。 顾明一怔,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如若虎噬,当即便猛喝出口:“镇南军一营,立刻集合,随我出发。” 大军随着一声令下即刻集结,顾明一骑当先冲了出去,随后大军浩浩荡荡跟了出去。 “我们也走。”姜莹咬了咬牙,一挥马鞭,同样紧随其后。 原本热闹的街道早已冷清,大军沉默着呼啸过长街,带起一丝肃杀的凉风。 顾明本身便是安顺城仅次于姜河川的武道高手,纵马飞奔,面上表情格外冷峻。 了解他的参将知道,这位顾将军恐怕已经动了杀心,若是顾剑出了事,今夜恐怕还要有更大的乱子。 “小心些。”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明夜贴着姜莹轻声道。 “……”姜莹却是根本没有理会他,只顾一个劲的纵马狂奔。 “你不觉得安顺夜行这么热闹的庆典夜晚,镇南军却是枕戈待旦,一声令下随时开战的模样很奇怪吗?”陈明夜自顾自的继续道。 “你想说什么?”姜莹平静开口,语带冰寒。 “安顺城今夜虽乱象四起,却都非什么大事,根本无需精锐的镇南军保持战时状态,”陈明夜眸中透过一丝沉思,“反倒是这热闹与混乱的夜晚,最适合浑水摸鱼。你猜猜,是不是只有城主府遭到了刺杀呢?” “你认为是顾伯伯的安排?但是他担心顾剑的表情不会说谎。”姜莹远远看了眼前方那个威猛将军的背影。 “顾剑的出现,单纯是因为你,”陈明夜轻笑,伸手捻一根佳人的青丝,“如果这是一个意外呢?” “……”姜莹一语不发,陈明夜却可以清晰地感到她体内散出的冰寒之意。 “不妨悄悄隐去身形,观察今夜究竟事态会如何发展吧,”陈明夜说道,“毕竟,你的身份太敏感了。” 姜莹平静道:“我要去救顾剑。” “当然,我这条命也算是他救的,当然要去,”陈明夜点点头,“但我们可以换个更合适一点的方式。” 姜莹拨马停住,看了眼身旁浩浩荡荡的军队,杏眼微微颤抖:“好。” 陈明夜抬头看了看夜空,轻声道:“今夜,才刚刚过半呢。” 第二十五章 六族 南疆群山之中,六族联盟所在之处。 整个竹寨中央的一个屋子外面围满了人群,显然这里是守卫的中心所在。 姜河川安然端坐于屋内,目光淡淡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人,朗声道:“你们真的是打算置南疆的和平于不顾,又或者是刻意想要挑起与浩明的矛盾吗?” “姜城主言重了,我们只是请你来做一个见证,又何来于浩明的矛盾一说?”对面一个身材干枯的老者笑道。 姜河川冷哼道:“你黑木联合白木想要侵吞青木,虽说是你们六族内事,但联盟既存,那么这些事都需要经过浩明的首肯才行。” “呵呵,既知是我六族内事,姜城主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那黑木族的老者依旧是笑笑。 “多谢姜城主仗义执言。”另一个身子微微有些佝偻的老者却是说道,此刻若是陈明夜在场,便该一眼认出,这个老头便是当日代替两个衙役关押他,那位青木族的族长。 “今日六族联盟会议,为何隐木族的人没有到场?”姜河川扫了一眼对面的几个老头问道。 “隐木一族乃是我六族的守护家族,向来不管这些琐事,姜城主又何必明知故问。”一个脸色红润的微胖老头说道。 “白木族长倒是安稳的很,就是不知玄木、铁木两族是什么态度?”姜河川扫了一眼对面,黑木的老头阴狠张狂,很明显是这次会议的主导者;白木族长表面笑呵呵的一脸平和,但却是黑木的有力支持者;玄木族长是一个满脸皱纹老妪,铁木族长是一个面目沉稳的中年汉子,两人皆是沉默寡言。而身子佝偻的青木族长则是一副愁云笼罩的模样,似乎真就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他素知玄木、铁木常年保持中立,因此自己只需代表浩明支持青木对抗黑木白木,便可维持联盟内部的力量平衡。 岂料一向旁观的玄木的老妪竟是扫了他一眼,突然面目表情地开口道:“黑木白木青木三族的事我不管,但姜城主想要强行插手我们六族的内部事务,我却是不答应的。” 姜河川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 “玄木,你们!”青木族长顿时有些着急起来,玄木说不支持黑木,但抵制姜河川与支持黑木又有何异? “我铁木也是这个观点。”铁木族长用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敲了敲桌子。 姜河川眉头大皱,却也只能苦笑了笑,看来,黑木这一步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既如此,我无话可说。”姜河川扫了一眼对面的几人,“我会把此事禀告陛下,等待陛下圣裁。” “禀告就算了吧,”黑木族长笑呵呵地站起身,而随着他的动作,其余三族的族长也都纷纷起身,唯余青木族长还默默地坐着。 “怎么?”姜河川看着对面的几人,目光镇静,“你们还想要强留我不成?” “呵呵,姜城主说笑了,我们是觉得姜城主还是留下再吃顿饭才好,也省的叫人说我六族不知礼数啊。”黑木族长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 姜河川眯起眼,冷冷道:“如果我执意要走呢?” “所谓客随主便,姜城主若是一意孤行,”黑木族长呵呵一笑,“我们也只好做一些失礼之事了。” 青木族长猛地站起:“黑木,你们疯了吗?” “哈哈哈,我早就说青木是心甘情愿做浩明的一条狗,各位这下可看清楚了,”黑木族长嗤笑一声。 姜河川眉头紧紧皱起,话至此地,已是无法善了了。 “看来你们今日是执意要看留下我了。”姜河川目光平静道。 青木族长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黑木族长目带冰寒:“青木老头,你毕竟还算是六族之人,我给你一个机会,先滚到一边去。” 青木族长沉默没有应答。 “好一个六族联盟,”姜河川平静道,“既然你们执意挑衅,那就让我来看看你们的手段吧。” 黑木族长冷笑一声:“姜河川,你真以为自己号称南疆九品第一人,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来人,列阵!”黑木族长一声怒喝,全身劲气透出,衣衫无风自动,整张长桌瞬间崩裂,竟是显出桌下一个透着莹光的阵法。 白木族长同一时间站起,与他并肩而立,气血之力涌动,眸中一片冰寒。 玄木铁木两族族长并未有动作,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一边青木族长的身上。 而随着黑木族长的一声令下,大队的人马鱼贯而入进入了屋内,将姜河川团团围住。 “怎么,想用人海战术?”姜河川眯了眯眼,“武道九品高手杀这些人如折草芥,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呵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黑木族长淡淡一笑,“姜河川,我不怕告诉你,这里站着的是九位八品和二十七位七品的武道修者。” 姜河川的瞳孔猛然紧缩。很显然,这已经不是黑白两族所能动用的力量,那两位看似中立的玄木铁木必然也派出了人手。 人群依着阵法快速转动,地上的阵法逐渐发出越来越亮的光芒。 姜河川再无犹豫,衣衫一震,整个人闪电般向着屋外掠去。 “现在想走?晚了!”黑木族长一声冷笑,早已在等待着姜河川的动作的他同样飞身而起,拦在了姜河川的身前。 “拦我者死!” 姜河川长啸一声,随身的寒霜剑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剑光。 “那我倒要试试看了。”黑木族长桀桀一笑,竟是没有丝毫的退却闪避之意。 白木族长也是随着黑木族长的动作一齐向着姜河川迎了过去。 让青木族长惊诧的是,玄木族的老妪竟然也是跟着冲了过去。而一边的铁木族长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任何的惊奇展露。 “你们……真的联手了?”青木族长嘴角微微颤抖,“你们说好的中立呢?” 铁木族长好整以暇地扫了他一眼:“六族联盟同气连枝,对内中立,对外必须齐心协力,浩明已经欺压我们太久了。” “……”青木族长一时无言。 “你想好该如何做了吗?”铁木族长冷冷地看着他。 “呵呵,黑木想要吞并我青木你们无人质疑,现在难道还想要我联手来对付想帮我的人?”青木族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我青木,不齿与你们同盟!” “执迷不悟!”铁木族长摇了摇头,“你老实待着吧,等我们料理完了姜河川,自然会回过头来处理你这边的事。现在和我们联手,你青木也许还能让黑木满意一些。” “无耻之尤,隐木作为六族联盟的守护者,不会任由你们残杀同族的。”青木族长气得华影都有些颤抖。 “愚蠢,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更何况隐木再强,还能对抗我们四族的决定吗?”铁木族长不以为意,“而且,隐木那个老头虽说是九品圆满想要更进一步,却是已经十年没出现过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大限已到,早就不在了也说不定。” 青木族长佝偻着背沉默无言,这一刻似乎格外苍老。 另一边,随着玄木老妪的加入,三个人将姜河川围住,姜河川的一剑被轻松化解,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波澜。 姜河川南疆九品第一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九品是武道凡夫的极限,同为九品,亦有初、中、高以及巅峰、圆满的小境界区别。姜河川毫无疑问是九品圆满的高手,但这几位族长对手却也不是善茬,同样都有九品高阶的修为。姜河川纵然境界高出,以一敌三,却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 姜河川目光慎重,周身三族的族长如今结成阵势,配以九名八品、二十七名七品高手的气血之力支持,如今每个人单独面对他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吃力。而他需要以一人之力抵挡三人的合围攻击,怕只需几个回合就要落败。 “姜城主,其实老朽一向敬佩你的为人,并非是非杀你不可,”黑木族长胜券在握,笑呵呵道,“若是你肯服下蚀骨蛊,我可以放你安全离去。” “黑木,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姜河川嗤笑道,“服下蚀骨蛊当你的傀儡,和死有什么区别?” “姜城主一代豪杰,自然是不惧生死,不过不知姜城主担不担心自己那个唯一的女儿呢?”黑木族长不慌不忙继续道。 “你敢!”姜河川怒目圆瞪,浑身气血之力勃发,手中寒霜剑剑鸣铮铮,似要随时脱手而出。 “我敢不敢,姜城主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吗?”黑木族长对着姜河川轻轻弹了弹手指,竟是丝毫没有把对方的威胁放在眼里,“我的人早已在路上了,这会应该已经得手,不知姜城主作何感想呢?” “呵!”姜河川怒极而笑,手中的寒霜剑缓缓凝聚气血之力,发出冰蓝色的莹光。 他目光傲然地扫过围住自己的众人,眼中没有丝毫的退意,语气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就来吧。” 第二十六章 宗师 龙有逆鳞不可触,人有底线不可犯。 这个唯一的女儿,毫无疑问便是姜河川的心头血。 姜河川不动则已,动则如山崩,攻势连绵如江河滔滔,竟是以一人之力压得三人连带法阵中数十个传导气血之力的六族之士都喘不过气来。 青木族长看得一呆:“一人之力竟可强悍至斯。” 铁木族长却是丝毫没有在意地冷笑:“不过一时意气罢了,凡夫气血有限,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他必败。” 随着姜河川大开大合的动作,逸散的气力冲撞向四周,竟是将整座屋子都“哄”的一声给炸裂了开来。 一时间烟尘四散,青木族长一个闪身,老迈的身子竟是格外灵动地冲了出去。 铁木族长轻哼一声,身子随之而动,朗声笑道:“青木族长急匆匆地是要往哪里去啊?” “怎么,他姜河川不能走,连我也不能走了吗?”青木族长停也不停继续前奔。 “此间事了,自不会再阻拦。”铁木族长说道,“再不停下我可要出手让你强制停下了。” 青木族长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速度反而愈加加快了一份。 “不识时务,”铁木族长从背后拔出一杆长枪,猛地向着前方的老者掷了出去。 青木族长感知到背后的劲风,不得不停下前冲的脚步,向左避了开来。 铁木族长趁机赶上,手掌成刀,毫不留情地劈了出去。 两人顿时战作一团,周围的族人远远看着,不敢掺和这两位九品高手之间的争斗。 而在六族联盟的寨子中央,人群一圈一圈地将空地团团围住。 原本颇为宏伟的寨子早已经被打斗的余波炸成了一片空地,姜河川持剑以锋锐之气虽是无可匹敌,然黑木以首的阵法却维持的异常稳固,始终没有被他冲破。 黑木族长手中刀势迅猛,白木族长手中长棍生风,玄木族长则是铁扇万变,三人配合默契,用牵制的打法抵制住姜河川的锐气,显然是打了消耗战的目的。 姜河川身材一般,骨子里却仿佛蕴含了莫大的力道。气血之力如潮汐拍岸,带动他每一次攻击都带有连绵意味,藏着引而不发的暗劲。 他抽空扫了一眼周身,带来的一队精锐亲卫早已被六族隐藏的人一拥而上屠戮殆尽,鲜血流了满地,连带空气之中隐隐有血腥气息流转。 “你们,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和平。”姜河川叹了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也是我忘了,和平从来不是靠谈判得来的,而是靠暴力来维持的。” “呵呵,姜城主明白得晚了些,”黑木族长面露得意,“我都没想到你竟然真敢一个人带着这点兵就来我们六族联盟的核心地赴约。” 姜河川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寒霜剑缓缓停止划动,默默地指向前方的几人。 他想起父亲颤抖着手将南疆和平委托给自己时的苍老模样。 想起妻子临走时依然紧握自己不肯松开的手和嘴角的温柔。 想起女儿那个时候畏缩在他怀里伤心哭喊红了的眼眶。 想起安顺城那些默默守护着城头日夜轮守的将士。 想起那家从小吃到大的都不会腻的豆腐小店里的慈祥妇人。 想起至今还常常忙里偷闲去茶馆里听那个白胡子老头说的评书。 …… 人间烟火,真是绝景啊。 他微微叹息,这一刻,由他的周身突然散出磅礴的无形劲气,将围着的所有人都蛮横地震飞了出去。 天地之间,隐有风雷聚集。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宛若身处无形风暴中心的姜河川,感觉连带自己体内的气血之力都在颤抖。 黑木族长脸上阴晴不定,惊疑道:“他难道踏出了那一步?” 白木族长脸色苍白:“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 玄木老妪叹了口气:“这世间武道宗师,莫非又再添一人?” 不远处,青木族长看着天地间的风雷异象,皱了皱眉,语带试探:“宗师?” 铁木族长停下手中的争斗,沉默不言。 世间凡夫武道,九为至臻,有无数武道强者想要破境走出新的境界。但有史记载以来,唯有寥寥数人成功踏出了那一步,但不过如灵感乍现,最终却都没有维持住境界。 先行者将凡夫武道境之上触之即灭的境界,称作宗师境。 宗师之力如昙花一现,可遇而不可求。武道之人探究其因,终有共识。 人体为桎梏,气血之力有限,宗师之力勾动天地,浩大的气机所耗的气血根本不可能长久维持,唯有自退境界方可免去气血榨干直至躯体崩灭的后果。 而有机缘踏足这一境界的无一例外都在找寻能稳定进入宗师境的方法。 时至今日,能稳定踏入宗师境的,整个神州大地,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 姜河川一念破境,遂成宗师。 宗师与凡夫,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世人皆知修道者可以飞天遁地,动用天地灵气,一招一式都有莫大威能。因而高山仰止,不敢敌也。 故而武道宗师初出,为正威名,曾与修道者交手,过程撼天震地,结果两人僵持不下,终究是各退一步,无论胜败。 宗师之名因此响彻神州。 黑木惊疑不定间,眸中闪过一丝狠辣:“事已至此,脸皮都撕破了那就再无退路,倒不如一鼓作气杀了他!” “那可是宗师。”玄木老妪眼神有些游移,似已萌生退意。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神弄鬼,就算真是宗师,我不信以我们现在的阵容还敌不过他一个人刚刚晋升的宗师!现在正是他境界未稳的好机会,趁他病,要他命!”白木族长狠狠地咬了咬牙。 “好!”老妪思虑片刻,重重点头。 三人长啸一声,竟是不守反攻,脚步围转阵法,向着姜河川攻了过去。 姜河川冷眼扫过诸人,手中寒霜剑缓缓抬起,似有千钧,斜指苍天。 众人眼前一花,天地之间,似有一道闪电划过。 那一瞬间,没人知道那是剑光,还是电光。 天地之威,非人力所能挡。 于是下一瞬间,原本严阵以待的三个族长,运转不息的莹光法阵,踏地紧跟的九名八品、二十七位七品武道高手,外围层层围住的六族之人,全部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 一时间,围在姜河川周身的所有武道强者无论境界,直如天花乱坠般全都狠狠砸在了地上。 半数的人倒地再无动弹,剩余的个个惨叫,口中气息微弱的宛若一丝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 三位族长全部脸色惨白,饶是以他们的境界都是浑身浴血,如同一瞬间被万剑穿身。 一剑,破阵。 远观这一幕的铁木族长眼中满是惊恐,嘴角颤抖不已。 青木族长却是一声叹息,此役过后,六族联盟顶尖战力怕是损耗过半,对整个联盟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挥出一剑后的姜河川默然冷视周身,下一刻却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长剑脱手跌落,连带整个人都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七章 袍泽 安顺城。 喧闹的街道因为今晚的意外变得异常冷清,镇南军的马蹄落在石板路上,“咚咚咚”地震颤着每一个藏在门后的心跳。 顾明抵达城主府的时候,入眼是一片倒地的尸体。来的杀手没有留情,军士一路行去没有发现任何的活口。 顾明的脸色格外阴沉,待行至偏厅的院落,他终于停步驻足,不再往前。他停步,身后所有跟着的军士自然也是全部停下。 整个府内忽而一片静谧,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院内,有一个身影持剑单膝跪地,一动不动。 “剑儿……” 夜色浓重,府内的灯笼烛火早已被打斗逸散的余波全部毁灭,周身唯有军士手秉火把的些微光亮。但顾明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前方的那个身影,正是自己的儿子,顾剑。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迈出了一步。 一步,又是一步,走得缓慢如负千斤,走得沉重如背山岳。 他本是武道九品的强者,数丈距离,一步便可跨越。现如今,却像一个迟暮的老朽,走向一个黑暗的恐惧。 是的,以他的修为,一进院落便已察觉,眼前的那个身影,早已没有了气息。 他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顾明的儿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那个身影的面前,缓缓蹲下,看着那张年轻的熟悉面容,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顾剑怒目圆睁,持剑跪地,至死不倒。 只有胸口有一道穿心而过的剑痕。 “剑儿……”顾明颤抖着伸出手,缓缓合上顾剑的双目。 他默默蹲了片刻,整个院落便没有一丝声息。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身子甚至有些摇晃,参将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伸手拒绝。 “传令,所有人,动手!” “将军,现在就动手吗,会不会太匆忙?”参将上前抱拳问道。 “动手。”顾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生硬的字。 “是!” 顾明缓缓伸出手,抱住身前那个早已冰凉的身躯,低哑着声音:“爹给你报仇!” 天空的星光闪耀依旧,安顺城的夜晚漫长得无边无际。 陈明夜看了眼身旁垂眼低眸的女子,月光下,点点晶莹在她的眸中散逸。 “小莹儿,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两人恰才从旁窥探,自然也是看到了顾剑身死的画面。 姜莹抬眸,陈明夜对上那双如水的眼眸,像探进了一湖澄净透彻的清泉,像月满心间的温柔画卷。 扫了眼街道四处井然有序的镇南军向各个府宅进发,陈明夜明白自己猜想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顾明此时已然处于疯狂边缘,整个安顺城今夜都将动乱不息。”陈明夜说道,想了想添了一句话,“姜叔还未归来,此刻我们万万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姜莹默默咬了咬朱唇,横眸看了他一眼:“我们走。” 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就抵达了城门处。 “开门!我有急事需要出城。”姜莹勒马,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军士冷冷道。 “原来是姜副统领。”守城的将士笑呵呵地看着她,“今夜乃是非常时分,顾将军特意嘱咐了任何人今夜不得出城,实在是抱歉了。” “我命令你,现在开门,我有急事需要出城。”姜莹蹙眉道。 “上有军令,我不敢不从,况且今夜姜副统领并不在守卫序列,还请不要为难末将了。”军士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这安顺城城主,究竟是姓顾还是姓姜?”陈明夜冷笑道。 “大胆!竟敢胡乱诋毁将军!”军士脸色一变,看向陈明夜的目光格外凶狠,狠狠斥责道。 “我最后说一遍,开门。”姜莹缓缓拔出随身的长剑,指向面对的守将,目光冰寒。 军士缓缓后退,嘴角浮现一抹狞笑:“姜大小姐,今日别说是你,就是姜城主亲自来了,我们也不可能开门的! “大胆!”姜莹娇叱一声,再无犹豫,提剑便刺。 那军士一个狼狈的滚地翻躲了过去,气急败坏地冲着手下吼道:“都还愣着干嘛,顾将军早就发布了命令,今夜无论是谁想要强行出城,全部格杀勿论,你们还不动手?” 手下的士兵面面相觑,依旧有些迟疑。 姜莹叹了口气,对面的这些守城士卒中,都算是她的同袍,曾经都很敬重自己。只是如今他们并不知晓,今夜的安顺城将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顾将军有令,姜莹联通外族谋逆,发现姜莹踪迹者奖励黄金十两!取其首级或者活捉,皆可赏金百两!”有一骑从远处奔来,高声冲着城头这边怒吼。 “糟了!”陈明夜叹了一口气,顾明果然再不隐藏了,他这一通告显然已经表明他和姜家闹翻了。 显然,丧子之痛让他急于报仇,迫不及待想要把姜莹抓回去,甚至是活捉到手中作为筹码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现在唯一迫不及待的,就是想要姜莹死!毕竟,死人带回去比活捉要简单得多。 姜莹眸光中略微的迟疑,随着这一声传令,彻底的冰冷下来。 人性的贪婪,她了解得并不少。 不会有人在乎所谓的谋逆是真是假,他们在乎的是,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付这个曾经的城主之女,可以顺理成章地去争夺这货真价实的百两黄金。 “给我杀!”守城的小队长大吼一声,提刀向着姜莹一指。 大半的守门士卒随着他这一声吼亢奋起来,紧跟着就冲了上去。少数几个目光中仍旧是充满矛盾,握刀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小队长嘴角一抹冷笑,他是顾明手下的嫡系,今日特意调来镇守城门,防的就是有人逃走。 眼看手下的士卒向着姜莹冲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金子在向自己招手。 姜莹手持长剑,眸中寒光凛冽。 岂料原本向着她浩浩荡荡冲过来的士兵竟然分作两队极为默契地直接绕过了她,却是径直将后面匆匆赶来的传令兵拽下了马。而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士卒则是趁着小队长不备,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八绑,押到了姜莹的面前。 陈明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 “巡防营小队周大建参见副统领!” “巡防营小队李三得参见副统领!” “巡防营小队韩水参见副统领!” …… 一个个士卒抱拳行礼,一声声呼喊敬意十足! “你们……”姜莹一时语塞。 城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嘎吱吱”地打开,第一个抱拳叫做周大建的汉子上前一步道:“周大建,嘉佑元年参军,新兵训练成绩不达标,被罚一天一夜不能吃饭,是副统领偷偷把自己的军粮分给了我。” “李三得,嘉佑二年木水河洪灾,我陷进潮旋,是副统领下水拉我上岸!” “马东,永熙十一年参军,南疆剿匪时重伤,是姜城主亲自背我出的战壕!” “韩水,永熙十三年灾荒,是姜城主下令开仓放粮,救我全家性命!” “王空空,嘉佑元年与副统领共同巡防二百五十多个日夜,未曾懈怠!” …… 所有人一句话报完名姓,正如他们当初参军加入小队时的第一次相识。 “多谢兄弟们拔刀相助!”姜莹下马抱拳,之前面对所有人刀锋所向都没有颤抖的手,此刻竟然微微晃动。 “副统领,时间不多,快走吧!”周大建站在队伍的前列,朗声说道。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姜莹目露迟疑。 “今夜,这里没有人见到过副统领的踪迹。”周大建回道。 “好,”姜莹的视线默默扫过被士卒们押着的小队长和传令兵,翻身上马,“话不多说,再次感谢兄弟们的相助,他日再有机会,我请你们一人一壶上好的杏花村!” “好!”士卒们齐喝一声。 “兄弟们,改日再会!”姜莹再不犹豫,自己多留一刻,便也是给这帮兄弟多一份麻烦,她手中长鞭一扬,纵马冲了出去。 身后,站立的士卒们遥遥抱拳。 “恭送副统领!” 第二十八章 彩衣如虹 姜莹策马狂奔,身后陈明夜默默调息,抓紧每一刻恢复自己的状态。 日日颠沛,夜夜流离,陈明夜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看着女子倔强的背影,他莫名地想起了还在北州的那个丫头。 紫嫣。人如其名,姹紫嫣红,芳华灿烂。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回想起来是那般的美好,美好的让他感觉是那般的遥远。 当年自己离开北州时她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哭哭啼啼地追在自己后面不肯离开,现在分别三年,她如今又该是何模样了呢? 姜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安顺城,第一次觉得从小就生活至今的城市是那么陌生,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匆忙地离开,却是她第一次以如此狼狈的姿态逃离。 两个人一路沉默,夜色浓郁得像散不开的雾霾。 忽而,自远处有一道光影飞速袭来。 姜莹本便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当下立即反应过来,猛一勒缰绳,烈马长嘶,人立而起,差点将坐在后面的陈明夜甩飞出去。 那光影原本是绕开他们直冲安顺城去的,见到这边的异常顿了下,然后竟然改换了方向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姜莹美目冰寒,手中的长剑已然默默出鞘。 “大胡子,莹儿姐姐!” 光影未至,娇俏的声音已入黄鹂般侵入了两人的心间,连带这黑夜的浓雾似乎都被驱散了许多。 “小灵儿?”陈明夜一愣。 姜莹看清来者的身份,微微松了口气。 彩衣如虹,转瞬便至两人的眼前。换回彩裙的彩灵儿纵使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下,依然俏丽得像一个小小的精灵。 陈明夜原本眸含笑意,转而却是目光一凝,彩灵儿竟然背着一个人。 而一旁的姜莹比他更早反应过来,甚至第一时间就已经脚步轻点,冲向了彩灵儿。 “爹!”音随身至,姜莹冲到彩灵儿的身前,将少女背上的那个人轻轻扶了下来。 陈明夜一愣,这才借着淡淡的月色看清,那个人竟然是原本应该正在六族联盟议事的姜河川。 “小灵儿,发生了什么,我爹他是怎么了?”姜莹向来淡泊如水的神色早已不见,此刻脸上满是焦急。 陈明夜也是微微一夹马肚向着他们行去,皱眉细思中,心里已然有了猜测。 “六族设下陷阱,姜叔叔破阵之后受了重伤,爷爷让我带他回安顺城主持大局!”彩灵儿神色疲惫,眸中氤氲着蒙蒙的雾气。 姜莹默默握紧了双手,看着闭目不醒的姜河川,脸色苍白。 陈明夜叹了口气:“你怎么会去六族联盟?” “我当日在城中闲逛的时候听说了黑木想借我出逃的契机为难爷爷,我不放心,就偷偷跟在姜叔叔的后面去了六族联盟,”彩灵儿嘟了嘟嘴,大眼睛里满是哀伤,“结果姜叔叔和他们打了起来,虽然破阵但人也昏迷了,爷爷也被铁木族的族长打伤了。” “我一心急就冲了出去,结果爷爷让我带着姜叔叔先走,他……他一个人留下来断后了。”彩灵儿微微嗫嚅,大眼睛扑闪着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贪玩偷偷跑出来,青木不会有事,爷爷不会有事,大家都会是好好的。” 姜莹抱着父亲,眸中是一片迷茫的空白。 陈明夜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翻身下马,走到彩灵儿的身边,轻轻抱住眼前的少女,轻抚她的小脑袋:“不怪你,该怪的,是这个世道上人心的贪婪。” 他抬头看向夜空,像凝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陈明夜轻抱了会少女,早已疲惫不堪的少女微微嘟哝着,眼角的泪痕都没有擦干,就在他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怕惊醒怀里的少女,忍着浑身的剧痛,陈明夜愣是没有动作分毫,只是轻声看向姜莹问道:“姜叔怎么样了?” “体内气血亏空,按小灵儿的描述应该是破阵之时耗干了气血,身体过于虚弱才会晕倒的,”姜莹轻声回道,“我一会帮他输一些气血之力,帮助他先醒过来,那样恢复就可以快得多了。” “好,你也是刚刚恢复不久,自己注意些。”陈明夜点了点头,轻声嘱咐道。 姜莹将姜河川坐起扶好,默默地开始向他传输气血之力。 陈明夜也是就近盘坐,默默调息。怀中的彩灵儿似乎做了一个噩梦,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 良久,漫长的夜终于临近将息。 天空泛白,星辰的光芒逐渐隐去,远方的天空一抹通红的曙光缓缓升起。 姜莹收回一直紧贴在姜河川背后的手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而她的身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盘坐着的姜河川也终于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在哪?”刚醒来的姜河川伸手要动,全身却是撕裂般的疼痛,强忍着浑身的不适,他转头打量了眼四周。 却是恰恰对上身后女儿的眼眸。 原本清凉水润的眸子,此刻竟满是血丝,透着浓浓的疲倦。 “莹儿,你怎么在这里……”姜河川话一出后,才发觉自己的嗓子竟然干枯得快哑了。 “爹,你在破阵时昏到了,是小灵儿把你带回来的。”姜莹犹豫了下,暂时还是没有把安顺城的情况说出来。 陈明夜也从调息中恢复过来,看到姜河川醒来他也是微微兴奋,掏出随身的水囊递了过去:“姜叔,喝口水吧。” “好,”姜河川接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喉咙却仍旧如火烧一般,他实在是太渴了。 “还要吗?”姜莹一伸手,把自己的水囊也递了过来。 姜河川很明显地愣了下,然后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好”。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受到过女儿的关心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壶水,简直让他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们现在在哪里?”姜河川略微调息,便开口问道。 姜莹微微犹豫,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安顺城城郊,昨夜,顾明叛乱,我和陈明夜是趁夜逃出来的。” “呵呵,猜到了。”姜河川淡淡一笑,“我就说黑木那个老家伙哪来这么大的底气,原来真是有内应!” “爹我们应该……怎么办?”姜莹忧心忡忡,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尚还有些苍白的男人。 “没事,爹在这,什么事都不用怕。”姜河川伸手想要去摸女儿的头,在他看来,眼前的丫头还是当年那个扑在自己怀里只会哭鼻子的孩子。 姜莹犹豫了下,并没有躲开。 她和姜河川赌气这么多年,跑去参军是证明自己,三招之约是为了能够离开这个家。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要有机会离开,就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可是此刻,她分明感到了自己内心对父亲那满满的信赖,仿佛只要有他在,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用去担忧。 姜河川也是愣了下,他以为姜莹应该会闪开自己的手,没想到丫头今天竟然这么乖,当下心情大好,默认是这几天女儿受到了良好的熏陶,赞许的看了一眼陈明夜:“等一会,咱们就把安顺城给夺回来!毕竟你爹这个城主可是陛下亲封的,他顾明算个什么东西。” “好!”姜莹点点头,父亲的话,第一次让她这样想要无条件的信任。 陈明夜则是莫名其妙,姜叔看自己那饱含深意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姜叔,你的身体还好吧?”陈明夜总觉得姜河川的气息好像比之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嗯,之前强行破阵,气血之力被耗干了,现在一路修养调息,已经好多了。”姜河川摆摆手示意无事,同时认真的看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彩灵儿,“小姑娘,这一路多谢你了。” 彩灵儿此刻还是乖乖地依偎在陈明夜的怀里,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此刻贸然被姜河川注视着,连忙红着脸摆摆手,有些小结巴道:“姜大叔你客气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我之前虽然晕过去了,但模糊中还有一些意识,”姜河川犹豫了下,问道,“你爷爷他……” 彩灵儿默默咬了咬下唇,眼中隐约又有点点水汽升腾起来。 “唉,六族毕竟算是同族,青木族长为人亲和,人缘深厚,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姜河川只好安慰道。 陈明夜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小丫头的脑袋,平日子狡黠张扬的小姑娘此刻却软软糯糯的,安静得像一只盘在丝绒里不想动弹的小猫。 “姜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陈明夜问道。 “顾明趁着夜色混乱中动手,说明他的人手并不是非常充裕,应该只是靠嫡系暂时控制住了场面,”姜河川微微捻须沉思道,“如今天色初明,倒算得上是动手的一个极好时机。” “现在?”陈明夜一惊,“可是姜叔你的身子刚刚恢复一点……” 姜莹一语不发,却也是眸中饱含担忧,向着他深深地看了过去。 姜河川淡淡一笑。 “就现在吧。” 第二十九章 千骑 安顺城的这个清晨比往常要来得要安静得多。 通常这个点,街上各式卖早点的小贩早已经出来做生意了,各种摊点酒楼的吆喝声,往往一喊开便充斥了清晨的一整个街道。 只是今晨的安顺城内,门户从昨晚起便一直紧闭,街道上残留的血迹至今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那些平日里高门大户的府宅,更是静的可怕,仿佛偌大的门户内没有一点生气。 顾明端坐在城防营的中帐,听着手下一项项的汇报,依旧是一脸阴沉。 “还是没有姜莹的踪迹?”他忽然开口,打断了下方一个将领的汇报。 “是,没有发现踪迹。”参将上前一步抱拳回道。 “一群废物!”顾明怒斥一声,“就这么大一个安顺城,她还能飞了不成?” 参将疑惑道:“将军,她会不会在城内某个地方躲起来了?” “哼,我让你们发的通告你们都在全城喊遍了吗?我不信有人会不要这唾手可得的黄金!”顾明冷笑道,“你刚才说的什么,重说一遍!” 帐下被他用手指着的军士回道:“回禀将军,镇南军姜氏一脉所有嫡系已经被我们全部控制住,城防营内原本就已经被顾剑统领控制了大半的力量,其余各大官宦的府宅昨晚都被一股黑衣人袭击过,一些反对我们的人都已经被除去了,我们暂时还没有查到是哪边的势力。” 顾明骤闻顾剑这两个字,眼中一抹红光闪过,袖手一掀将堂下还在汇报的军士径直扇飞出去,冷冷吐出两个字:“斩了。” “这……”一旁的参将犹豫了下,还是没敢上前求情。 “六族联盟那边有消息过来了吗?”顾明转头扫了他一眼。 “暂时还没有。”参将战战兢兢地回道。 顾明嘲讽道:“真是一群废物,那么多人对付一个姜河川都还没有搞定?” “按原计划,今日我们应该宣布姜河川意外身死的消息,然后由您暂代城主之位,这如今……”参军露出一个询问的神色。 “想来姜河川是没有通天本事再回来了,按原计划不变。”顾明拍板道。 “好!”参将点了点头。 “报!”两人这边刚商议好,就有一个士卒急匆匆地抵达了帐外。 “进!”顾明虎目微凝,紧紧盯着快步走进来的士卒,开口问道:“什么事?” 士卒进帐单膝跪地,立马抱拳说道:“启禀将军,城外有人让您出去见一面。” 顾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见。” “这……”士卒闻言一脸为难。 “怎么,有什么人我还非见不可吗?”顾明盯着堂下之人威严道。 “是……是姜河川。”士卒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哼,”顾明闻言竟是莫名的冷笑了一声,“这南疆六族,果然是个废物,竟然还真让他逃回来了。” “将军,这……这姜河川回来了可如何是好!”参将一脸焦急的模样。 “废物,枉你跟了我那么多年,真是一点胆子都没有,”顾明扫了他一眼,喝骂一声,“我手下有精兵数万,还怕他姜河川一人不成?” “将军,若是那些士兵见到姜河川还活着,恐怕会有异心啊!”参将劝谏道。 “哼,”顾明皱了皱眉,“镇南军我有嫡系一千骑,皆为精锐,纵使他为武道九品的极品高手,我不信还敌不过他一人!” 言罢他猛一挥手,目光狠厉:“传令,铁枪骑即刻集结,随我出城!” “是!” 安顺城外,姜河川让陈明夜三人远远隔着,自己一人默默地站在城门之外。 城头之上,守城的士卒皆是面露惊惧,游移不定地看着这位姜城主,不敢有丝毫的妄动。 姜河川凝视了一眼手中的寒霜剑,缓缓闭上了双目。 宗师之境,踏步之后,眼观世间,都有别种意味出来。 可惜,他嘴角一丝苦笑,他第一次破境乃是强取,气血耗空,若是能够好好修养,非但不会伤及根基,反而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好好掌握住踏步宗师的机缘。 只是如今却没有时间给他好好修养。 他闭目叹息,南疆,不能因为因为一些人的私欲而陷入混乱。 他需要及时稳住安顺城,才能抵住六族随时可能到来的疯狂反扑。 “咚咚咚”大地微微颤动,由远及近,姜河川缓缓抬头,向着城门的方向。 随着“嘎吱吱”的声响,老旧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一支声势浩大的黑甲烈马军队迅猛的从城内疾驰而出,卷起滚滚烟尘,在清晨的阳光下飘飞肆意。 领头的将军一抬手,所有骑兵齐齐勒马,整支军队由动至静,不过一瞬间就完成了转换,像一只汹汹而至的猛兽收拾好利爪蓄势待发,静静伫立在城池之前,与对面那孤身站立的男人默默对峙。 “姜河川,我没想到你还敢一个人回来。”领头的将军揭开铁甲下的面罩,正是顾明。 “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不敢回来。”姜河川这时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脸平静道。 “真是一如既往的张狂,在南疆,你姜家是不是从来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顾明一脸嘲讽道,“不过你没有想到吧,如今的安顺城,早已不姓姜了。” “安顺城不是我一个人,是生活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百姓的。”姜河川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顾明,你我共事数十年,非要闹到这一步吗?” “别他妈废话!姜河川,就因为你女儿,我的剑儿没了!”顾明突然两眼通红怒吼道,“我今天,也要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姜河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但这些混蛋事,不要牵涉到我的莹儿。” “放屁!”顾明猛地拔出长刀指向他,“姜河川,你姜家凭什么能够世代在南**享尊荣,你问心无愧吗?还不是靠着我们这帮老兄弟给你打的江山!” “我自问,当其位谋其政,无愧先父,无愧百姓,无愧曾经的那帮兄弟。”姜河川说到这里顿了顿,淡淡开口,“唯二有愧的,是爱我的那个女人和我的孩子。” “呵呵,真是大义凛然,我顾明今日倒要看看你这左无愧右无愧的底气是什么!”顾明微微眯起虎目,眼中狰狞闪现,“铁枪骑,冲阵阵势,给我杀!” 整整千骑,黑压压的一片,铁甲长枪,齐露锋芒,头盔下的目光是只蕴有冰冷的杀意。 这是顾明整整数十年的嫡系,整个镇南军都威名赫赫的骑兵营,今日,却把长枪的枪尖对准了他们曾经的统帅。 千骑冲阵! 没有武道修者相斗时的剑气纵横,激烈比拼,没有招招热血的交手往来,只有沉默中越来越迅猛的冲锋,单纯为了杀戮的冲锋。 骑兵,整个浩明能够踏平五国一统中原的根基。每一州真正的精锐骑兵,从来没有超过万人。这样的骑兵冲锋,是两国交锋时都足以撕开战线的利爪尖牙,是一位统帅手中最为关键的一张底牌。 顾明越是了解姜河川,就越想除掉姜河川,而越想除掉姜河川他就越是谨慎,谨慎到将他最嫡系精锐的部队拉上了这一场力量根本不成对比的战斗之中。 整片大地似乎都在颤抖,颤抖着这一支汹涌而至的钢铁洪流,这一支早已食遍了鲜血的战场猛兽! 姜河川看着迎面而来的千骑,眼神却淡泊得像一汪波澜不惊的清泉。 第三十章 父女 铁骑突出刀枪鸣。 顾明一骑当先,他亦是武道九品中阶的顶尖高手,自认虽差姜河川几步,却并非不可弥补的差距。 “来的好!”姜河川终于动了,他猛地纵身跃起,那一瞬间浑身上下气机暴涨,如同一块磁石,将周身的空气都吸附得出现了无形的扭曲波澜。 清晨尚不浓烈的阳光,似乎也由此黯然了几分。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十步。武道高手的倾力出手,声势自然惊人。 一剑破甲数十余人。 武道九品圆满,如此已然是巅峰战力。 但相比千骑,这一剑远远不够。 黑甲覆面的铁枪骑看不清任何表情,一轮冲杀后整齐地调转马头,冰冷地长枪寒光依旧,再度向着姜河川冲去。 姜河川浑身上下中了十余枪,血流如注。整个人如同飙血的破布袋,一眼看去惨不忍睹。 一人之力硬撼千骑,螳臂当车不外如是。 远处旁观战局的姜莹早已是泪眼朦胧,若不是陈明夜一直拉着她,恐怕早已经冲了出去。 顾明默默地看着那个孤单的身影,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色。 姜河川丝毫没有在意身上的伤势,反而凝神看着对面再度冲锋而至的铁骑,眸光平静。 宗师之境,非机缘不可入。他想求的,便是那唯一的契机。 生死一线。 刀枪已至眼前,然而他眸中浮现的却是一张笑颜。 雨萱。他张张口,却喊不出那两个字。 脑海中一瞬间划过了一幕幕的画面,似水流年转眼而逝。 有人与他比肩看隔岸的灯火,,映照着头顶的月光一齐洒满了江面。 有人在雨檐下与他煮酒手谈,言笑晏晏间便温暖了初春的寒意。 有人在书案旁为他研磨添香,一颦一笑都让他心神荡漾。 …… 原来你从未离开啊,记忆若在,你便一直在我的身旁。 姜河川轻声笑了笑,记忆深处那张笑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郁结多年的心结不知何时悄然松解。 与此同时,那道深藏体内的无形禁锢不知何时已经如初雪般消融不见。 姜河川畅然大笑,第一次笑得如此的开怀,开怀得像是忘却了尘世的一切烦恼,开怀的像是回到了弱冠时初遇她的那副景象。 那时候,夕阳如血映照着天际,天边的云彩散发着七彩的红光,初春的微微寒风掠过少年的鬓发,也掠过了那一树的桃花,掠过了树下那淡然轻笑的少女。 现在看去似乎已经是太过遥远的岁月了啊,连她都已经不在,又如何看清那娇颜上蝉翼般的眉睫。原来不知觉里时间就过去了,唯有她还在心间罢了。 但只要她若在,他便从未觉得自己老过,想来她也不愿看到自己垂垂年暮的样子吧。 他轻笑,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口中之言宛若呢喃:“世间烟火千万,又哪及你半分璀璨。” 全身气机灌注入手中的寒霜剑,一气倾吐,如泄江河,他随手向着迎面而来的骑兵阵营,挥出一剑。 安顺城下,千骑阵前,姜河川一念再入宗师。 挥出的剑气浩荡如江河,沛然莫能御之。纵是千骑,在自然的伟力前面依旧是那般渺小。 冲锋的铁枪骑如同迎面撞上无形的气墙。 人仰马翻。 无形的剑气波纹切过暴露而出的马肚,切过厚重的铠甲,切过坚实的筋骨。 如碎草芥。 后世所载,武道宗师对上军队最出名的战役,莫过于安顺城下,姜河川一剑破千骑。 这个如流星般划过武道天空的宗师,短暂一瞬却闪耀了半壁星辰。 顾明呆呆地看着那个持剑而立身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姜河川持剑慢慢踱步走到他的身前,没有胜利的微笑,却是带着复杂的深刻眸光。 “这些,本该是守卫南疆的英雄,你却没有让他们归属相应的战场。”姜河川脸色苍白,语气轻得像没有声息。 顾明依旧一动不动。 姜河川叹了口气,颤抖着伸手覆上了他还圆睁着的双眸。 “爹!”远处,一直被严令不得靠近的姜莹终于再也忍不住,飞快的冲了过来。 “爹,你怎么样?”姜莹伸手扶住父亲的身子,这才发现他衣衫的下摆早已经被血液染得尽湿。 “爹没事,”姜河川看着女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却是突兀地又吐出一口鲜血,“莹儿没事,就好。” “爹,你别说话了,我给你疗伤。”姜莹杏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 “不用啦,”姜河川笑了笑,明明浑身上下十余处的枪伤,他看着女儿的神色中却没有任何的痛苦,“以后要是只有一个人了,怕不怕?” “爹,你快别胡说了,”姜莹慌忙地伸出纤手,贴在父亲的后背,竭尽全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气血之力渡过去。 默默来到父女俩身边的陈明夜和彩灵儿都没有吭声,只是一声轻微的叹息。 姜河川重伤未愈,强行破境再入宗师,虽然一时间可以借破境之势压榨潜能补充气机,但却是属于竭泽而渔的做法。体内的气血之力一旦耗尽,便是油尽灯枯的地步。纵有气血之力补充,被耗尽潜能的所有器官都已然破碎,再无修复可能。 “莹儿,若是觉得太累,就自在地出去闯荡天地吧,不要被姜家束缚了,爹其实一直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最好。” “爹,你胡说什么,我还等着胜过你三招呢。”姜莹话音颤抖,语带哭腔。 “呵呵,爹老啦,打不过你咯。”姜河川费力地露出一个微笑,“以后啊,爹是管不住你咯。” “还记得以前你小的时候啊,总是喜欢让爹背着你去城西的小吃摊吃东西,尤其是糖葫芦啊你最喜欢了,你娘说啊不能那样惯着你,糖吃多了掉牙齿。结果你一闹啊,小眼睛一红,爹就忍不住,只好偷偷带你去……” 姜河川笑着,像回忆起了最美好的画面,轻轻地说着,话音却越来越轻,直到最后默默地闭上了双目,话音也渐渐地再没有了声息。 姜莹紧紧抿着嘴,却是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布满脸颊,脆弱得如同暴雨下的清莲,风雨摇摆中叫人格外心疼。 陈明夜向着躺倒在姜莹怀里的姜河川默默地深鞠了一躬。 一路好走,姜叔。 姜莹抱住父亲呆坐了好久,身后是铁枪骑整整一营的尸骨,血流满地,重重叠叠的尸体铺满了城下。 安顺城头的守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既没人敢攻击近在城下的几人,也没人敢去将大开的城门关上。 “我们带姜叔回城吧,这里是他一生都在守卫的地方。”陈明夜轻声道。 姜莹默默点头,将父亲横抱而起,默默地前行。 “莹儿,让我来吧。”陈明夜张口道。 姜莹却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抱着父亲,一步一步向城门走去。 城头的守将面面相觑,城门处的守将也没有一个动作。 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将城门口缓慢前进的几人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姜莹抱着父亲一步步临近城门,没有任何的停歇,也丝毫没有理会周身守将惊惧的眼神。 “恭迎姜城主回城!” 城门之前,姜莹张口朗声道,声脆清雅,却如同一个久别王座的君王,重临天下。 陈明夜立马大声应和:“恭迎姜城主回城!” 周围的守将对视了一眼,微微犹豫,还是跟着喊道:“恭迎姜城主回城!” “恭迎姜城主回城!” “恭迎姜城主回城!” …… 一声一声的呼喊随之传开,城头上,城墙下,及至城内,这一声声呼喊越来越大,甚至像是覆盖了安顺城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紧闭的门户一扇扇打开,原本空荡的街道逐渐有人流涌出,原本阴霾的城池在清晨的光照下逐渐明朗起来。 在这样山呼海啸的呼喊中,在人群自发涌出围满了街道却让出的一条空路中,在所有人虔诚的目光下,姜莹带着父亲,一步一步地穿过城门,穿过安顺城的主道,穿过人流,像迎着前方铺洒而来的曙光,坚定地向前。 陈明夜默默地看着安顺城内的这一幕,轻叹了口气。 这一对父女啊。 第三十一章 隐木 安顺夜行庆典的翌日,迎来的竟是姜城主去世的消息。 一时间,城内诸多的百姓自发为这位受人尊敬的城主带上了白布。 而就在丧事正行之时,城头的警防突然大作。 六族联盟带兵攻城的消息传来,如若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时间城内百姓议论纷纷。 “六族这是疯了吗?” “南疆数十年的和平,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吗?” “他们是趁了老城主刚走的机会,想来欺负我们安顺城!” 所谓老城主,指的自然是姜河川,而姜莹,已然是刚刚就位的新城主。 姜莹本为城防营副统领,不过浩明编制内六品的小官。不过姜氏一族世代镇守南疆,自有浩明侯爵的封敕。姜河川膝下并无男丁,姜莹自然可代为继承。 安顺城中央,城主府内尽飘白布。 主厅灵堂内,姜莹默默跪地,正在守孝。 门外忽有人急报,姜莹复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出了灵堂,往别厅去听汇报。 “禀报城主,城外发现大量军队,且有六族之人在城外叫嚣疑,让老城主……出去受死……”斥候说到这里默默低下头,却没有等来狂风暴雨的斥责,他默默抬头,只看到一张挂满冰寒的俏颜。 “知道了,再探。” “是!”斥候长舒了一口气,快步退下了。 在一边早已听得清晰的陈明夜问道:“看来六族果然是忍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姜莹冷冷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六族忘了当年他们是如何被浩明狠狠征服的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让他们再想起来。” 陈明夜皱了皱眉:“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确定我们可以守住?” 姜莹扫了眼一边的彩灵儿:“你忘了小灵儿说过,我爹破阵之时至少灭了六族半数的高端战力,现在的他们,同样是势力大损。” 陈明夜闻言反而更是皱起了眉头:“安顺城不是完好状态,但是六族的战力明显也有缺陷,他们为何如此急切的想要开战?仅仅是为了复仇的话,六族的族长可真是太急躁了。” 姜莹平静道:“无论你在怀疑什么,我们都不可能选择躲避。” “我知道,”陈明夜叹了口气,姜叔离开后,姜莹就强迫着自己把情感冰封了起来,冰冷严肃,整个人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他知道她是想要更好地当好这个城主,可是一切对于她来说,还是太早了、太沉重了。 “来人,召集各部将领速来此处开会,限时一炷香,迟到者以军法处置。”姜莹一拍桌子,朗声道。 “是!”堂下立马有人应了匆匆传信去了。 “莹儿姐姐,”彩灵儿也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姜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彩灵儿的小脸:“小灵儿不是也在担心你爷爷的情况吗,我们刚好等会出去看看。” 彩灵儿闻言顿时眸中浮现一抹焦急,立马重重点了点头:“好!” 陈明夜扶额,看来与六族之间的战争,果然还是不能避免了。 其实安顺城整体的战力并没有折损多少,最主要的是昨天一整晚的动乱导致的军心涣散,以及今早姜河川逝世导致的全城民心低落。 彩灵儿待了一会觉得无趣,也并不想听接下来一帮大老爷们开的军事会议,同两人招呼了一声,一溜烟出去了。 陈明夜默默扫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却是看到姜莹竟然也在默默地看着他。 “小莹儿,怕不怕?”陈明夜刻意想逗逗她。 “怕啊,我怕自己对不起了姜氏一代的声誉,我怕安顺城因为我得不到安宁,我怕我在乎的人无法幸福安康,我怕……”姜莹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她,终只是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没有再说下去。 此刻的姜莹,一身素缟,却如叶称花红,显得格外清丽。 陈明夜轻声笑了笑:“我可是你的亲卫,不用怕,我一定会好好辅佐你的。” 姜莹深深看了他一眼:“亲卫什么的,不过是临时的推托之词……”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明夜故意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小姑娘你是信不过我吗?” “哼,”姜莹冷哼一声,头转往了别处,冰冻的俏脸却在不知觉中微微多了一丝神采。 安顺城外,六族之人列好阵势,声势汹汹。 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衣老者走到阵前,桀桀一笑道:“快叫姜河川出来,我六族要找他好好讨个公道。” 城头之上,一个将士高声回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黑衣老者不屑的扫了他一眼:“你没资格跟我说话,让你家城主给我出来,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他若是不愿出来,我们就自己进去了!” “你们六族之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守将怒吼道。 “放肆?哈哈哈,你们安顺城还真把自己当南疆的主宰了不成?”黑衣老者奚落道。 “浩明本是神州的主宰,安顺城为浩明官方定下的一州首府,南疆之地归属安顺城管辖又有何不对?”一个清脆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宛若盛夏迎面而来的清风,干净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黑衣老者抬起头看了出现在城头的女子,桀桀一笑:“你这女娃子真是会吹牛,怎么,这安顺城连个带把的男人都没有了,让一个女娃子出来跟老夫说话不成?” “朗朗乾坤,阁下若是真心想要谈判,何不摘下兜帽显出真面目和我安顺城详谈呢?”女子没有因为老者的话语出现丝毫恼怒的神情,依旧是一连平静道。 黑衣老者摆了摆手,话音中满满的不屑:“老夫早就说了,你们没有资格和我说话,早些让姜河川出来便是。” “不知阁下是何人,又如何有与我安顺城主谈话的资格。”女子目光丝毫不退,淡淡道。 “哼,我代表六族联盟而来,难道还没有与你安顺城谈话的资格?”黑衣老者枯哑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小丫头,话还是不要乱说,免得惹祸上身的好。” “放肆!”一边的守卫终于忍不下去,出声呵斥道:“这是我安顺城的新任城主,岂容你言语诋毁!” “哦?黑衣老者愣了一下,继而放声大笑:“新任城主?哈哈哈哈哈!诸位你们听到了吗,安顺城有新任城主了!” 从黑衣老者的身后缓缓站出几个身影,满怀仇恨地看着高大的城墙,眸中却是挡也挡不住的喜色。 “哈哈哈,天道好轮回,那个恶魔看来也死了! “是啊,恶人果然自有天收!” “我们六族要趁这个机会好好报仇,一雪前耻!” …… 而城墙上的自然便是姜莹为首的几人。 彩灵儿一眼就看出了站立在阵前几人的身份,连忙用手指道:“莹儿姐姐,你快看,左边那个穿着麻布黑袍的是黑木的族长,他旁边的脸圆圆的那个就是白木族长,还有那个老太婆就是玄木族长,最右边的精壮男人就是铁木族长。”彩灵儿伸出纤指,一一指点出来。 城头的姜莹点了点头,目光凝重:“除了小灵儿的爷爷,四族族长都在这里,难道那个黑袍老头就是隐木的族长?” 陈明夜点了点头:“很有可能,他们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想要赶来报仇!” “怪不得四族伤筋动骨还敢过来,原来是隐木出山支持他们,给了他们胆子。”姜莹一脸冰寒,“他们设计想要暗害我爹,如今竟然还想倒打一耙找我们的麻烦,真是用心险恶!” 陈明夜早已默默观察了城下许久,这才开口道:“我观察那几个族长的气息极其不稳定。且神色中除了对我们的仇恨似乎更多的是慌张!” “你是说?”姜莹眸中也是一道光芒闪过。 “四族似乎是受到了隐木的牵制,这一次,与其说是六族联盟想要与我安顺城开战,倒不如说是隐木在向我们挑衅。”陈明夜看着城下,默默握紧了拳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黑袍老者抬头扫了他一眼,却并未多做停留,像是简单地看过了一只蝼蚁一般。 陈明夜的双拳却愈发握紧。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老者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的笑。 第三十二章 安顺之围 “姜河川既已不在,那么你们安顺城的所有人就都来代替他抵债吧!”黑衣老者抬起手指,优哉游哉地指向了城头上的姜莹,“女娃娃,等会可别吓哭了哦哈哈哈哈!” 六族势大,根据彩灵儿的描述,每一族都有一万左右的常备军。现在一眼看过去,除了青木。六族可谓是主力部队尽出,以一族一万兵力计算的话,此处六族联军也足足有五万的人。而安顺城内的兵力只有两万不到,很明显,这场战争将异常艰难。 陈明夜看了眼俏脸微微有些苍白得姜莹,叹了口气,甫一接受城主之位,她就要接受这样严酷的战争,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些。 姜莹看着城下缓缓推进的六族战士,朗声道:“镇南军左将军于进何在?” “末将在此。”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立马上前应道。 “给你五千人马,带着你的人给我守好北门。” “是!” “城防营周达何在?” “末将在此。” “三千人马,带着你的人去守东门。” “是!” “镇南军右将军何碧德何在?” “末将在此。” “三千人马,带着你的人去守西门。” “是!” …… 作战计划早在之前城主的会议就已经全部拟好,姜莹如今只是按部就班地分配任务,虽是心中已有预料,却仍是觉得手中的兵力实在是捉襟见肘,难以布防。 “可有人敢突围求援?”姜莹扫视了一眼堂下,低声问道。 堂下却无一人应答。 最近的求援处是相近的源城,作为南疆为数不多的浩明势力,源城的兵力只有几千,根本不可能对战局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六族对安顺城的宣战实质已经是对浩明的反叛,真正能派兵救援的是相邻的荆州和扬州。 远水解不了近火,若是想等到两州的援兵到,只怕安顺城早已失陷多时了。 整个城头上只有沉重的叹息。整个安顺城的士气其实都很低落,人人都抱着悲观的情绪,对于赢下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并不抱有希望。 城下,一千铁枪骑的尸骨虽然已经被下令收敛,但血色的土地依旧是那般刺目,昭示着安顺城不断衰败的凝聚之心。 黑衣老者桀桀一笑:“今日,便是我六族重新夺回南疆主权的日子。” “六族的战士啊,随我一起开启这场荣耀之战,光复我们失去已久的土地。” “杀!”喊声震天,六族气势汹汹,士气如虹,向着安顺城狠狠地冲了过来。 城头的将士看着这一幕,一时脸色都有些发白。 南疆已经平和了太久,很多的将士早已经忘了沙场的残酷。因此当六族带着血腥的杀戮之气向着他们迎面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很多人吓得连握紧手中兵刃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处于颤抖的状态。 子桑山训练大营至今无人来报,想来已经被六族的大军合而围歼了。 安顺城真正的精锐只有经常外出巡防剿匪的几千精锐士卒,而顾明作乱直接导致了最精锐铁枪骑的葬灭,可以说,安顺城失去了最主要的支撑战力。 陈明夜咧了咧嘴,突然开口朗声道:“诸位,我不求你们为了什么浩明的荣耀而战,但请你们想想你们身后,是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若是退了,可以想到后果是什么吗?” 整个城头一片安静。 “六族视我们为仇敌,那我们就不要有任何妄想苟且的念头,拿好自己的兵刃,信任自己的袍泽,为我们自己的家园而战吧!” 陈明夜振臂一呼:“兄弟们,为了我们的家园!” “为了家园!” “为了家园!” …… 呼喊声此起彼伏,本已失去信心的将士随着一声声的呼喊似乎重新唤回了信心,逐渐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昂扬着抬起了头颅。 是啊,为了自己的家园!后退,就是家破人亡!他们哪有后退的余地?难道要让老弱妇孺出来迎敌吗? 死不可怕,可是毫不抵抗屈辱地死去才是最可怕的,不能守卫该守卫的人就死去才是最可怕的! 城头一直观察着敌军的斥候大声吼道:“两百步!” 两百步的距离,箭矢能达到的较远射程,但杀伤力会大大减弱。 “一百步!” “五十步!” 姜莹依旧是头缠白布,默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个身影,转而眼神坚定的看向城外汹汹而来的敌军,纤指紧握,将腰间的长剑猛地拔出,大喊道:“放箭!” 一时间,箭射如蝗,六族之士多覆藤甲,对飞矢的抵抗性极强,因此伤亡者并不多。 鲜血反倒是激发了他们的凶性,一时间前冲的态势愈发迅猛,很多受伤之人口中都发出野兽般的嗷叫,激出藏于血脉的杀戮之气。 陈明夜眉头大皱:“藤甲防护性极佳,快让人准备火油进行火攻!” 与六族周旋多年,安顺城对六族的手段早已透彻。 姜莹命人抬出准备好的火油,一声令下,顿时火箭如飞,射于藤甲之上,干柴烈火碰触,立马燃起熊熊大火。 一时间,城下原本气势汹汹前冲的六族顿时惨叫连连,整支军队的士气大手挫折。 “谁都不许退,他们的箭射完就没了,到时候没人能砍进你们的藤甲,都给我强攻!”黑衣老者大吼一声,随手将几个意图后退的士兵击毙当场,目露凶光。 四族族长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六族之士皆是畏惧地看了黑袍老者一眼,只好嗷嗷叫地又向着安顺城墙冲了过去。 一直观察着这边情况的陈明夜摸了摸下巴,眸中闪烁起几道细微的光亮。 “巨石油桶给我砸!” 眼看六族士兵已经攻至城下,搭起长梯攀向城头,姜莹手一挥,发动了准备已久的攻势。 一时间,又是惨叫连连,安顺城下简直如同人间炼狱,浓烟滚滚,尸横遍野,血洒满地。 黑袍老头愤怒道:“混蛋!几位族长,带上家老,和我一起为将士们开道吧!” “是!”四位族长竟是一脸言听计从的模样,分别带着自家的几位族老,身影如飞,当先冲了出去。 黑袍老者嘴角翘起,却也是随后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武道强者参战,自然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抵挡的。 四族族长如同最为锋锐的利刃,一路前行,轻松地登上了城头,安顺城这边靠近的士兵纷纷倒在了血泊当中。 “给我杀!”既然已经在城墙撕开了一道裂口,黑袍老者猛一挥手,六族士卒一个个皆是蜂拥向前。 姜莹看着登上城头的几个武道高手,蹙起秀眉。 安顺城的几位武道高手都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城门处坐镇,此处的尖端战力,唯有两人而已。 “周大叔、徐大哥,麻烦你们了,请随我一起出战吧!”姜莹叹了口气,身为城主,明知不敌,她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强上了。 周杨、徐严艺,此处唯二的两位武道八品高手。 “誓死不退!”两人站出,齐齐抱拳,语音镇定,没有一丝的犹豫。 两人都是跟随姜河川超过十年的老将,对姜莹有很深的感情。 “城主,大军还需要你坐镇,我和老徐一起去就行了。”周扬劝诫道。 “敌人都攻上城头近在眼前了,哪还有坐镇不坐镇的。”姜莹平静道,“这里,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 第三十三章 抬指折剑 冲上城头的那几个六族武道高手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姜莹自然再也忍不住,一声令下,周扬和徐严艺一起冲了出去。 只是两人刚一冲出,却被四位族长共同出手给狠狠地打了回来。 “等你们许久了。”黑木族长桀桀一笑,“虽是受迫于人被逼无奈,但若是真能攻下这安顺城,感觉倒也不错。” “杀吧!”面目圆润的白木族长手中血气之力大放,正面迎上了再度提刀猛劈过来的周扬。 一直并未出手的黑袍老者悠然地立于城头之上,目光四扫,平静地宛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 只不过片刻功夫,安顺城的守军已是节节败退,攻城的六族之士士气大振,怒吼声再度冲上了一个高度。 周扬和徐严艺纵是拼死相搏,也是处于狼狈招架的地步,丝毫没有还手反打的机会。 陈明夜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在彩灵儿的描述中,四族的族长应该都至少是九品中阶的修为,此刻却没有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周徐两人,反观周徐两人虽是防守得格外狼狈,却一时并没有性命之虞。 城头毕竟还是他们这边的兵力占据优势,相随而来的家老被城头的卫兵结阵围攻,虽是连续攻杀了好几批守军,一时却也不能确立胜势。 “真是废物。”黑袍老者冷冷的出声,双脚一点,竟是径直向着姜莹这边急速而来。 不好!陈明夜大惊,想要动作,全身的经脉却迟缓得像是负上了千斤的重担,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任何的反应。 姜莹的目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黑袍老者,见他向着自己快速袭来,竟是不闪不避,默默地拔出了寒霜剑,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笨蛋,快躲开,你不是他的对手!”陈明夜急吼道,一时间声音都有些变形。 姜莹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只是轻笑了笑,握紧了姜河川遗留给她的唯一之物,像握紧了自己的信仰与光芒。 “不自量力!”黑袍老者不屑一笑,随手一挥。 姜莹同时间凝聚全身的气血之力灌注于寒霜剑中,剑身隐约发出莹莹的光芒,她再无犹豫,一剑劈出。 老者随手挥出的劲风竟似有莫大之市势,姜莹凝聚全力的一击撞到劲风上,犹如雨坠湖面,只在起初泛起了几圈涟漪,然后便被吞没湖面,再无丝毫动静。 这劲风之力消融了姜莹的剑势之威却没有任何的停歇,依旧是直冲冲地猛飞而出,撞击在了一口气尽、再无防备的姜莹身上。 姜莹倒飞出数丈,重重跌落,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黑袍老者嘴角一抹邪笑,没有丝毫的收手,手中的长剑再度狠狠地刺出,向着已然无力抵抗的女子发出了致命的攻势。 关键时刻,陈明夜默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忍受着全身经脉断裂般的剧痛飞身而出,将姜莹撞离了位置,但自己,却再也没有了丝毫躲避的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两根手指突然从他的身边伸出,轻巧地夹住了刺来的剑刃,再微微一转,灌注了九品高手气血之力的长剑竟然就这么崩断了。 “隐木苍松,好久不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你是谁?”黑袍老者一脸惊惧,抬头看去,折断自己剑刃的竟然是一个身披白袍的老道。 “青玄山,铁卦真人。”老道笑问道,“不记得我了?当年我好像给过你糖吃呐。” “……”陈明夜无语地看着这突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老道,一眼认出分明就是那个无赖贪吃的铁挂算仙。 “……”隐木苍松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就是当年让六族和姜远妥协的老道?” “嘿,没想到你小子还记得啊。”老道嘿嘿一笑,“这样就更好了,我也算是你长辈,你乖乖听我话,退回去别闹了好不好?” 隐木苍松眼皮跳了跳:“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你怎么长大的我确实没关心,”老道随手抚了抚长须,“但是小孩子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 陈明夜忍不住要笑出来,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好几个士兵很明显都很想笑,但碍于严肃的气氛都忍得很辛苦。 “混蛋!”隐木苍松大怒,果断舍弃了只剩下剑柄的长剑,竟是抽出一柄藏于腰间的短刃,整个人气机暴涨至巅峰,连带手中的短刃都随着气血之力的灌注,都似有轻啸之声从中传出。 不带丝毫犹豫,他提刀向着老道狠狠刺了过去。 九品高手全力出手,陈明夜只觉得眼前一花,风声大作间尚未及反应过来,却见老道已是平平淡淡的一拂尘甩出。 隐木苍松顿时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 九品巅峰的武道高手竟然在修道之人面前孩童,被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 “把解药都给他们吧。”老道叹了口气。 隐木苍松颤颤巍巍地撑地爬起,却是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顿时支撑不住,复又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你休想,我隐木谋划多时才有今日的成果,岂能因为你一人而前功尽弃!”隐木苍松怒吼一声,强撑着又站了起来。 老道依旧是一连平淡的模样:“说实话,我是蛮佩服你的毅力的,只是可惜,你的水平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空有野心可是不成的哦!” “你根本不懂我六族的感受,我们明明是南疆之主,这些年来却一直要受浩明的掣肘,寄人篱下的感觉你永远不懂!”隐木苍松怒视着他。 “别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了,百姓只想要和平,而只有你想挑起战争,”老道又是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我看,六族联盟的其他几族也都是被你逼迫着来参战的吧。” “哼,他们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只好亲自动手了。”黑衣老者阴沉地笑道,“姜河川果然是个人才,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他能够突破九品抵达宗师境。不过这样更好,四族全部伤亡惨重,我隐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控制六族联盟,省了我老大的力气。” “至于那个顾明,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空头承诺,他就立马翻身反叛,看来是积怨的久了啊哈哈哈!没想到姜河川最后还真被他耗死了,这样一来我要拿下这安顺城,简直易如反掌。” 陈明夜叹了口气,果然,一切的幕后黑手应该就是这个隐木的族长了。 教唆黑木白木侵吞青木,并暗中派人刺杀姜莹,由此激化六族与安顺城方面的矛盾,从而形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一直宣称隐世不出的隐木再彻底掌控住六族的局面,并以此攻打已经经历了动乱士气衰败的安顺城。 如果没有意外,隐木苍松的确应该已经真的成功了。 可惜啊,世事岂能总如愿。 陈明夜嘴角微微勾起,他虽是早在之前相遇的时候就已猜到这算卦老道的身份并不简单,但一直没有想通其中的关键。 如今看来,姜莹和彩灵儿曾经都提到过的机缘,恐怕就是在此刻了。 第三十四章 人间武夫修道仙人 轻松震飞了隐木苍松,老道煞有其事地抚了抚自己的长须。 “小子,怎么样,是不是被老夫吓傻了?”老道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明夜。 陈明夜看着他一脸平静:“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老道摊开了手:“嘿,你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陈明夜指向城头那些将士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看戏,安顺城葬生了多少将士!甚至连姜叔……” “修道修的是长生,又不是修的真能弹指搬山!”老道没好气道,“你真当我能万人敌不成?” “千人敌也可以啊,你若是真愿相助,姜叔也不会因此……”陈明夜叹息道。 “哼,你小子,口气还真大,姜河川一气斩千骑,可谓是尽显宗师风流了,老道自认傲气,也不敢说做得比他更好。”老道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白了他一眼。 陈明夜哂笑,显然是不信:“姜叔不过初入宗师,您看上去修道多久了,才这点水平?” “你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老道气得直吹胡子。 “我告诉你,修道无非也是一步步来的水磨工夫。比如你们武道的凡夫境,其实在修道中就称作洞天境,唯一的区别其实就是你们练的气血之力,我们修的是天地灵气。” “武道凡夫境之上是宗师境,修道洞天境之上则是长生境,两者真要说起来战力各有优劣,却并不是说修炼时间长就厉害的。还有你以为再突破有那么容易吗?你以为我是李祖?”老道恨恨道,一副咬牙的模样。 “李祖是谁?”陈明夜插嘴问道。 “孤陋寡闻,小灵儿,告诉他。”老道故作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站在一旁的彩灵儿眨了眨大眼睛说道:“李祖是南疆传说里飞升成仙的人,相传他在木水河入海的飞鹤楼大醉一场,题了一首诗,当场就脚踏黄鹤飞升成仙了。” 犹豫了下,她又接着对着老道说道:“道长,求求你救救我爷爷好不好!” “放心,其他五族的族长应该都是被隐木苍松喂了他们六族控制人身的蚀骨蛊,解药应该就在他的身上。”老道冲着少女宽慰地笑了笑。 彩灵儿依然一副紧张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行吧行吧,我去看看,”老道无奈,一甩拂尘,大踏步往隐木苍松走去。 城头之上,竟是无一人敢动,也或者是几族的族长根本不想动。 隐木苍松静静地看着向他大步走来的老道,没有半分挣扎的意思。 “青玄早已承诺不插手凡俗事务,你想重蹈当年的覆辙吗?”隐木苍松看着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前的老道,冷冷笑道。 “非也非也,”老道悠悠哉地摇了摇头,“我乃是救我青玄门徒而来,何来插手凡俗事物之说?” “可笑,这几个人哪个会是你青玄山门徒?”隐木苍松嘴角一抹哂笑。 “喏,这小子,身上有推荐信的。”老道冲着陈明夜努了努嘴。 陈明夜立马配合地把一直藏在身边的信掏出了对着隐木苍松挥了挥,老道笑呵呵的冲他比了个拇指。 “冠冕堂皇之词,”隐木苍松冷笑道,“你青玄也不过是藏在南疆的一条狗,装什么大尾巴狼。” 老道丝毫不以为忤,脸上依旧是笑呵呵,手却已经飞快地伸向了无力跌坐在地的苍松。 “死吧!”隐木苍松脸上突现一抹狰狞,整个人飞快上前,竟是双手慢蕴气血之力向着老道狠狠拍了过去。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几乎都被这猝然一幕惊呆了。 老道淡淡地扫了一眼对面狠狠袭来的进攻,淡定地抬起拂尘后发先至在隐木苍松的手背上点了一下。 “呃啊啊啊……”隐木老头发出一声剧痛的呼喊,凝于手中的气血之力被老道的一点郁而不发,竟是回流经脉,造成了经脉一时间竟是径直被撑得崩坏了开来。 伤上加伤,隐木苍松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竟然径直昏了过去。 武道凡夫与修道长生之间的差距,可见一斑。 “学什么不好,学人搞偷袭。”老道叹了口气,伸出的手没有停歇,轻轻松松伸进再无力抵抗的隐木老头的胸口,将几颗包浆的药丸掏了出来。 “青木族长在哪?”老道微微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药丸,扫视了四周的几个族长一眼,张口问道。 “军营后帐之中。”玄木的老妪死死盯着他手中的药丸,立马张口回道。 “回的到挺快,”老道瞥了她一眼,随手丢出一颗药丸。 老妪立马欣喜若狂地接了过去,然后没有丝毫迟疑的吞了下去:“多谢道长!” “你也不怕他在这药丸里耍诈?”老道耸了耸肩。 “命本来就在他手里,哪还有什么怕不怕的。”老妪叹了口气。只是片刻,她的脸上便呈现了一抹喜色,“多谢道长,果然有效。” “有效就好,”老道似有若无地扫了剩下的几个族长一眼,“那这仗,你们还打吗?” “南疆本就和平,我们实乃受制于人不得不挑起战争,若是可以双方停息调调解,自然再好不过。”铁木族长立马回道。 “行吧!”老道笑了笑,冲着彩灵儿招了招手,“小丫头,走,我们找你爷爷去。” “好!”彩灵儿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看向陈明夜的水润眸子里是满满的激动,“大胡子,我跟道长离开一会哦!” “一起吧,”陈明夜不放心道。 彩灵儿此刻终于摆脱了几日来的愁眉苦脸,小脸儿绽出灿烂的花来,看了眼惊魂甫定的姜莹轻声对陈明夜道:“有道长在没事啦,反倒是莹儿姐姐她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帮忙,你留下来安慰安慰她吧。” “好,万事小心!”虽说是被老道救的性命,陈明夜对这个不靠谱的老道却始终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走吧,前面带路吧。”老道看俩人叙述毕了,一甩拂尘,冲着几个族长说道。 “仙长您请吧。”敦厚汉子铁木族长显得格外的热切。 黑木族长、白木族长则依旧是一脸阴沉,一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而随着几位族长以及家老从城头的离开,六族的将士似乎也是受到了命令,不一而同的击退了安顺守军的攻势,纷纷后撤。 姜莹这边也是下令不要追击,第一时间照顾伤者。于是,本以为将会格外惨烈的战争就以这样虎头蛇尾的方式草草收场了。 陈明夜默默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一行人,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实在没有想通这种怪异的感觉倒底出在哪里。 而在战场的角落,一个黑影也是旁观了一切之后悄然隐去了身形,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十五章 迷梦呢喃 六族联军如约退军,如同遮盖于天空的阴霾散去,安顺城的所有人虽是抱着决战必死之心,此刻却也都是长舒一口气,感觉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姜莹井井有条地安排战后伤员的治疗和城头防护及修复工作,陈明夜则是默默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一时间有些迷茫。 青玄山的机缘终于出现了,他心中负重已久的巨石缓缓落下,却又隐约有些许的茫然。 城主府内,姜莹处理完几个紧急的事件,一抬头注意到他有些失神的样子,于是起身轻轻地走了过去,开口问道:“我的亲卫大人这是怎么了?” 陈明夜回过神来,嘴角一勾:“想你想到失神了。” “油嘴滑舌,”姜莹轻啐了一口,斜睨了他一眼,“心里是不是在偷笑?” “偷笑什么?”陈明夜莫名其妙。 “你等待已久的青玄山机缘啊。”姜莹目光流转,藏在背后的柔荑微微勾起。 “早晚的事,有什么好高兴的。”陈明夜耸耸肩,无奈笑道,“那老头当初我真的是一看就有问题。” 姜莹却又是一声轻轻的低语,低不可闻却又偏偏盈绕于他的耳边:“谢谢你。” “怎么谢?”陈明夜一步上前,整个人几乎就要贴在她的身上。 姜莹的目光微微迷离,却是轻咬了咬朱唇,纤手搭在他的胸口,一使劲将他远远地推了出去,咳了咳喉咙娇声道:“先赏你一月的俸禄,你这亲卫若是当得好,本城主还有额外赏赐。” “那就先谢过我的小莹儿啦。”陈明夜揉了揉推搡中微微疼痛的手臂,想了想道,“小莹儿我问你,如果你也可以去青玄的话,你会去吗?” 姜莹怔怔看了他一眼,良久,方才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留在安顺城。” 陈明夜叹了口气:“你还很年轻,没与必要早早把那样的责任自己一个人扛下。” 姜莹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于檐下,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这是姜氏的责任,虽然还是不理解当年他做的那个决定,但我还是逐渐有些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的一些事。” 陈明夜看向身旁英姿挺拔的女子,微叹道:“姜叔最希望的其实是让你能够永远幸福和快乐,不用太压抑自己,毕竟还有我呢。” “你?”姜莹撇了撇嘴。 “忘了我也是北州曾经的少帅吗?”陈明夜眯起眼,看着头顶那轮闪耀着无数光芒的太阳,轻声笑道,“我那个父亲给我留下的摊子,可一点也不比你的少啊。” “想过以后怎么办吗?”姜莹水晶般的眸子里满满的是他的身影。 “走一步看一步吧,”陈明夜耸耸肩,“还不知道我那个老爹早早就安排好我来青玄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没有见过陈伯伯,但我知道他应该都是为了你好,你跟那个道长去了可一定要听话一点。” 陈明夜听得似笑非笑:“你这是把我当什么身份在这嘱咐呢?” 姜莹一时语塞,一向冰寒的俏脸上竟是缓缓升起一抹红霞:“小弟弟呗……” “小弟弟?”陈明夜嘴角勾起,“小莹儿这是在羞辱我吗?” “哼,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姜莹轻轻一咬朱唇,狠狠瞪了他一眼,“爹肯定是被你给骗了。” 这一瞪非但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反倒是显得格外的风情。饶是陈明夜的厚脸皮也是一时挺不住,不由得摸了摸鼻头来缓解尴尬。 “我要是真的走了,会不会想我?”陈明夜转头看向一身素衣素缟的女子,调笑道。 姜莹依旧是默默抬头看着天空,不发一言。 “真是无情啊小莹儿。”陈明夜知道她素来偏冷的性子,轻笑了笑,转身背手往庭外去了。 姜莹微启檀口,却终是未吐一词。 姜河川的头七之日,偏是阴雨日子。全城百姓自带素缟送行。姜莹手扶棺椁,眸中寒光凛然。 陈明夜同行相随,默默行于姜莹身侧。 墓地选择在城外一处水草丰茂之地,依照姜莹的命令,并未讲究什么复杂的葬礼仪式,只是一切从简。 这是一位生时为了南疆而战的显赫将军,却也是一位简简单单死后葬于故土的归人。 堂堂勋爵,三品大员,一方巨擎,却是拣了一处山水景致颇佳之所为魂归之处。 人潮在喧闹后退去,姜莹保持着跪于坟前的姿势,一直没有起身。 陈明夜也是默默相随,彩灵儿随着老道去了六族,应是同归了青木,暂时没有消息。因此,此地只余两人默默相对,好在风物别致,若非绵绵阴雨,倒是颇为赏心之所。 陈明夜举着黑伞为姜莹挡雨。 “姜叔泉下有知,见到你将安顺城治理得这么好,肯定会很欣慰的。”陈明夜看着身穿白衣的女子轻声道。 “谢谢你。”姜莹看着身前的墓碑,青丝垂落,身形瘦弱得仿佛风吹即倒。 “我爹很早就告诉过我,以后他走了,一定要和娘葬在一起。”姜莹伸手理了理碑前那些在雨中有些飘零的小花,“只是,终究有些简陋了。” “姜叔所愿,如此便挺好的。”陈明夜安慰道。 “他终究还是没有遵守约定。”姜莹低声喃喃,“他曾经答应过我的,一定会等到我胜过他三招的。” “他还说过,一定要等到我出嫁的那天,要亲手把我交给他最满意的女婿。” “他还说,以后有了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一定好好读书,我们姜家不能都是武夫,他都计划好了要怎样培养小孙儿。”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身穿白衣的女子声音喑哑,风雨中宛若脆弱的小花。 “他走在前面,为我们开辟了平坦的道路。从此我们走得每一步,都烙印上了他的足迹,只要我们还在前进,他便永远不会消失。”陈明夜看着那方矮矮的墓碑,缓缓说道,“小莹儿,姜叔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活得开心,活得自在。从此以后,你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遗留的血脉,你要用自己的双眼,替他去看这世上的万千精彩,你开心他便开心,你难过他便会伤心。” “答应我,以后永远不要把负担一个人扛,不要把不开心闷在心里,要选择你最开心的方式去生活,好不好?” 姜莹怔怔的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了?”感觉到她突然投来的凄滟眸光,陈明夜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姜莹却是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吐出一词。 “大胡子!”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陈明夜闻言转身,一眼便见到了已经换回彩衣的少女,正一脸娇俏地看着自己。她的身旁,老道依旧是那一身老旧的道服,没有半分修道高人的超然模样。 “你们回来啦?青木族长没事吧?”他起身开口问道。 “嗯嗯,”彩灵儿显然心情很不错,“爷爷还答应我这次可以自己出来玩!” “什么出来玩!”老道却是突然伸手在少女的头上轻敲了一下,“说好了跟我去青玄,你爷爷才答应放你出来的,怎么就成了出来玩了?” “痛痛痛!”少女捂着脑袋气鼓鼓的盯着老道,然后可怜巴巴地将水润眸子投向了陈明夜,“大胡子,他他他欺负我!” 陈明夜干笑,这小妮子找我干嘛,这老道可是能把九品高手吊起来锤的狠人。 眼见陈明夜的不作为,彩灵儿顿时不开心的一撇嘴,气哼哼的扭头不看他了。 “小子,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老道看着陈明夜,似笑非笑。 “有什么好准备的,除了那封信,我本就算是空手来的南疆。”陈明夜耸耸肩,双手一摊。 “呵呵,”老道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姜莹,捋了捋长须道,“小姜城主,那这两人我都带走了哦。” 姜莹微微抬眸,翦水秋瞳映照着陈明夜的身影,她轻轻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又仿佛带着些微的颤抖:“麻烦道长了。” 陈明夜深深看了一眼依旧跪于坟前的佳人,微微叹息:“照顾好自己。” 彩灵儿冲她挥挥手:“再见啦姐姐。” 陈明夜转身,却听到身后一声轻微如迷梦般的呢喃。 “我等你回来!” 第三十六章 青玄十三峰 群山之中,老道带着两人立于拂尘之上,如一道虹光般划过天空。 “哇,道长你好厉害,竟然会飞!”彩灵儿兴奋地拍着手,小脸儿红彤彤的。 “一般般的小手段,以后好好在门派学着,这些都不在话下。”老道呵呵一笑,有点小得意。他自从知道了彩灵儿自学通灵的天赋,当下就起了爱才之心,只可惜当时时机不允呐,而且莲花根骨的话……想到这里,他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长,我还记得之前你说的莲花道骨,如今是否可以告知了?”陈明夜插嘴问道。 老道眼珠滴溜溜一转,摆了摆手道:“这个再说,再说。” 陈明夜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道长,青玄山究竟在哪里啊?”彩灵儿好奇地问道。 “呵呵,自然就在这群山之中。”老道笑眯眯道。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有人呢找到山门呢?”彩灵儿歪了歪脑袋。 “这天地万物,皆可算的,只需十文……”老道随口答道,说了一半察觉到两人怪异的目光,连忙改口道,“咳咳,我是说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 陈明夜也是将注意力移了过来,看着老道等他的答案。 “山门当初被发现后,特意又设下了有一座入门大阵,大多数不小心误入阵中的人都会被引导出去,运气好真有能通过大阵的,守门弟子会直接送出的。”老道笑了笑,“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手法。” 彩灵儿若有所思道:“哦,我知道了,怪不得之前有好多人都说莫名其妙在山林里迷了路,来回打转,最后却都幸运地走出来了,原来都是你们搞的鬼。” 老道叹了口气:“情非所愿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明夜感到好笑:“偌大青玄,竟出此言?” 老道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话语。 陈明夜一愣,莫名觉得心虚是怎么回事。 三人飞了一段时间,老道便缓缓下降。 彩灵儿环视了四周一圈,问道:“到了吗?” “没有,容老道缓缓。” “……” 之后三人再度起航,飞了一段路,老道又降到了地面。 “又要缓缓?”彩灵儿皱起琼鼻。 “不是,到山门大阵了,这里禁空,只能步行上山。”老道无奈道。 陈明夜笑道:“也好,你那飞空,飞的我心惊胆战地。” “你小子,皮痒了是吧?”老道气得直吹胡子。 “大胡子你快跟道长道歉,他气量小,被你气坏了就不好了。”彩灵儿黑黢黢的眼珠一转,狡黠笑道。 陈明夜闻言哈哈大笑。 老道顿时气苦,看着娇俏的小人儿,还真是只能无奈地笑笑。 老道在前面引路,步子轻盈,手上还拿着那个“铁卦算仙”的布幌子。 “道长,到这就不用做掩饰了吧?”陈明夜扫了他一眼说道。 “什么掩饰,这叫用双手挣钱,你以为修道就不要钱吃饭的啊?”老道径直冲他翻了个白眼。 “……” 山路崎岖,加之因为阵法的原因这里更是鲜有人迹,因此即使有老道开路,彩灵儿一路扶持,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气血之力的陈明夜还是走得格外艰辛。 好在路途并不是特别长,老道回看了他一眼,似是受不了他慢吞吞的速度,干脆提气轻身,一手提住他一手提住彩灵儿,径直向山上去了。 许是觉得一路无聊,老道自顾自地就介绍开了,“青玄山共有十三峰,主峰揽清峰,为山门所在,其次有天柱、地阙、莲花、紫竹、香炉、五青、小青、巨峰、龙虎、玉京、玉华、烟霞十二峰。” “道长你是那一座峰的啊?”彩灵儿颇为好奇道。 “这个再说,再说。”老道尴尬地笑了笑。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老道怎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三人于是这么一路闲谈,很快也就到达了山门所在。 陈明夜抬头望去,入眼是庞大的高达十余丈的巨大牌匾,上书无他,唯有二字,是为青玄。 数名弟子身着白衣,正在值守,眼见三人过来,正要过来询问。一眼扫见走在前面的老道,连忙一个个俯身作揖:“参见铁师叔。” “不用客气,你们辛苦了。”老道笑呵呵地拍了拍前头几个弟子的肩头,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最近掌教有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消息传出来啊?” “额……”前头领班的弟子一脸为难的模样,“铁师叔,您是知道的,掌教早就发了手谕,谁看到您都要第一时间通报,不然都要重重处罚。您就不要为难弟子了。” “去去去,修道的风骨呢?怎么就怕成这样!”老道挥挥手,目光却依然四处打量,身形不由自主的猥琐起来。 “这两人是……”白衣弟子问道。 “刚领进门的新人,根骨都不错,我说我这又发展两个新人,俸例是不是该涨涨了。”老道嘀咕道。 白衣弟子挠了挠头:“俸例涨不涨弟子不知,应该去问丹元堂的长老才行,不过听掌教说,铁师叔那次偷走的两壶丹药抵得上您未来十年的俸例。” “去去去,死板!”老道恨恨地骂了一句,“我这师兄也贼小气,不行,我这不能直接回去啊。” 想到这里老道眼珠一转,放在白衣弟子肩膀上的手猛然握紧:“你小子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弟子小青峰肖斩。” “很好,我看你悟性不错,你把这两个弟子该给掌教师兄,记得一定要把名额记在我的名下,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忙去了啊。” “……铁师叔,我这边正在值守,不能随便离开啊。”自称肖斩的弟子愁眉苦脸道。 “死板!灵活变通懂不懂,我可是堂堂长老,你听我的有谁敢找你麻烦!”老道瞪了他一眼,装作不经意地摆了摆道袍,将腰间那枚令牌甩来甩去。 “……弟子谨遵长老谕令。”肖斩无奈应道。 “嗯,这才是孺子可教啊,辛苦了啊!”老道呵呵一笑,颇为赞赏地再拍了拍他的肩,然后一个闪身,眨眼就不见了。 目睹了一切的陈明夜和彩灵儿站在一边一脸发懵。 肖斩颇为同情地看了两人一眼,说道:“唉,两位,跟我走吧。” 看了刚才的一切以及肖斩的神情,陈明夜顿觉不妙,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们称道长叫师叔,他的身份应该是尊贵吧?” 肖斩有些苦扰地挠了挠头说道:“按理说的确是如此,咱们青玄一共十三峰,也只有各峰的峰主和寥寥几位长老算是和掌教同辈,铁长老的确称得上是师叔,应该说是很尊贵的。只是……” “只是什么?”彩灵儿也有些而焦急起来。 “只是,铁师叔他有些不太一样。”肖斩微微迟疑,但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是不放心他们还蒙在鼓里,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铁师叔喜欢算卦赌博,把自己的身家都输光了,另外还欠了一屁股外债,所以他在青玄的风评不怎么行。你们是他带回来的,按理他可以涨一定的俸例,而且你们获得的门派贡献点他一律要抽成一成的。” “靠!”陈明夜和彩灵儿异口同声道。 “怎么会有这么坑的条例?”陈明夜无语道。 “这也是为了促进青玄山积极发展,毕竟之前门派内人丁不旺,修者实在太少了,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促进大家以老带新,挖掘优质新人入门修道。”肖斩挠挠头说道。 彩灵儿杏眼圆瞪,一脸惊诧:“……你们不知道山下有多少人想要进入青玄吗?你们还在这担忧人不够?” “但是入门是有门槛的,并不是随意的人就能够通过入门测试的。”肖斩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青玄的傲气了吧,宁缺毋滥。” 陈明夜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边走边说吧,我带你们去资质堂做个测试,通过测试你们就算是正式入门了。”说到这里肖斩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回头似乎是怕他们误会,连忙补充道,“你们别误会,虽然你们是铁师叔带进门的,但规矩不可废。” “我们懂。”陈明夜冲他微微一笑。 第三十七章 测灵 “这里就是我青玄的主峰,揽清峰,乃是十三峰中山势最高的,居中受十二峰拱卫。” 肖斩一边介绍,一边带着两人从低至高拾阶而上,“我们要去的乃是资质堂,位于主殿揽清殿的左侧。” 三人行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抵得资质堂前。 陈明夜抬头看去,殿宇整体装饰偏于简谱,不似京都殿宇的极尽奢华,自然也比不上陈氏侯府的雄伟高大,却是自有一股奇异的道蕴气息。 “方师兄。”肖斩带了两人进殿,入眼见到一个同穿白衣的弟子,微微作了一揖。 “原来是肖师弟,今日不是你轮值山门么,怎么有空来我这了?”那人扫了他一眼,笑呵呵道。 “铁师叔带回来两个新人,让我带过来测试一下好入门。”肖斩答道。 “原来如此,”方师兄点点头,扫了一眼陈明夜,目光却是没有停留,径直落在了彩灵儿的身上。 当下眸光一亮,脸上笑意更盛,对着彩灵儿说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彩灵儿乖巧应声:“方师兄你好,我叫彩灵儿。” “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啊,”方师兄呵呵一笑,“那就你先来测试吧。” “好!”彩灵儿点点头,睁大眼睛看着对方,“方师兄,请问我要怎么做呢?” “不用紧张,你往前来,走到这块石头这,对,然后把手放上去就行了。”方师兄一步步指导着彩灵儿把手靠在了殿中央的一块有一人高的玄青色石柱上。 玄青石柱原本厚重如墨石,随着彩灵儿将手靠上后,竟然突兀地闪过了一道光芒。 “有灵根。”方师兄满意地点了点头。 肖斩也是满怀期待地紧盯着石柱,顺口给陈明夜解释道:“这块石柱便是资质堂专门用来测试灵根的契灵石,原本是玄青色,但一旦遇到灵根,就会发生一些颜色的变化,比如若是五行灵根,金木水火土对应的就是金、青、蓝、红、黄色。” “你们这石头倒也挺有意思,那小灵儿这个粉红色是属于是什么?”陈明夜笑了笑,冲着契灵石柱努了努嘴。 “啊?”肖斩一愣,这才注意到刚刚闪过的那道光芒竟然已经凝固了下来,呈现的赫然是鲜艳的粉红色。 “咦?”负责测试的方师兄也是愣了下,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满脸羡慕的看着彩灵儿道,“恭喜这位小师妹了,你应该是稀有灵根。” “稀有灵根?”彩灵儿喃喃了下,转而亮晶晶的眸子里透出些欣喜出来。 “对对对,毕竟这种情况也比较少,我给你查查啊,”方师兄尴尬地笑了笑,随身掏出一本书瘫在桌面上飞速地翻了起来。 陈明夜在他掏出书的时候就飞速的扫了一眼,清晰地看到了“灵根大全”这几个字。 “修道界的灵根很多吗?”陈明夜有些怪异道。 “是挺多的,除了常规的五行灵根,还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灵根,就前几年有弟子入门的时候测试出来的就是是竹剑灵根,另一个跟他一起的是辉石灵根,其实这些都算是常规五行灵根的变种,比如竹剑就是木灵根的变种,辉石就是土灵根的变种。” “这种变种的稀有灵根是不是比常规灵根更厉害?”陈明夜问道。 肖斩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一般来说的确会加强了一些特质,但有的时候也会多一些明显的弱点。比如竹剑灵根与一般木灵根的修行者相比,灵气会显得更尖锐,特别适合当剑修,但相应的就缺少了木属性那种自愈恢复的特性。” 翻了好一会的方师兄一拍桌子道:“找到了,找到了,这个应该是莲花灵根。” “啊?”彩灵儿经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想起了在安顺城望江楼时老道的无心之言。 陈明夜也是摸了摸下巴,这个老道是有点厉害啊。 “这位小师妹,师兄建议你以后可以选择加入莲花峰。”方师兄认真道,“不仅名字跟你灵根契合,最关键的是,莲花峰首任峰主就是跟你一模一样的灵根。” 彩灵儿听了顿时眸子闪闪发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这灵根按品阶来说绝对属于上品灵根,加入莲花峰肯定能得到大力培养,日后前途无限啊!小师妹以后发达了别忘记师兄就好!” “好嘞,”彩灵儿笑颜初绽,如娇蕊盛开,虽是新妍,偏生得无限风华出来。 “对了师兄你叫啥?”彩灵儿歪了歪小脑袋。 “方正!”方师兄一挺胸膛,一脸正气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么方正师兄是哪一峰的呢?”彩灵儿继续问道。 “揽清峰啊,没看见我在这干活呢嘛!”方正默默地合上了书。 “修行也要额外干活的吗?” “当然啊!这些事总要有弟子去做的,大家轮值呗。其实我们修习之余,觉得这些小活都算是一种放松啊。”方正扩了扩胸,做了几个简单的运动动作,“当然大家干活都是有门派贡献点的,这也是硬通货啊。” 陈明夜听得挑了挑眉。 “那边的小子,别发愣了,到你了。”方正扫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陈明夜,冲着他招了招手。 彩灵儿开心地蹦蹦跳跳到了他的身边,冲着他嘻嘻一笑:“看好你哦大胡子!” 陈明夜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棒。 “喂!”彩灵儿嘟着嘴生气地拍掉了他的手,“我可是莲花灵根,大胡子你要尊重我哦!” “呦呦呦,小丫头你还飘了。”陈明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哼,就算不说这个,之前你本来也打不过本姑娘。”彩灵儿双手叉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陈明夜扶额,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算了,跟小姑娘计较什么,他还是决定先去跟那根契灵石柱掰掰手腕再说。 感受到周身几人的注视,陈明夜笑了笑,随手把手掌按在了身前的石柱之上。 然后堂内是持续了许久的沉默。 彩灵儿愣愣的看着那根石柱,脆声道:“大胡子你酝酿啥呢,快把手按上去啊。” 陈明夜沉默了下,然后干笑了笑:“我一直按着呢啊。” 第三十八章 青玄第一小仙女 陈明夜很平静地看着面前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契灵石柱,后面三人也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持续了片刻,饶是他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好像差了那么一点意味。” “额,这位兄弟也不用沮丧,没灵根的话也是可以回去继续武道修炼的,两者殊途同归,毕竟宗师之名也不输我们长生境的长老。”方正似乎也是见怪不怪了,非常熟练地安慰道。 陈明夜耸了耸肩,果然,剑气在体内被封印了,契灵石碑同样感应不到。 “大胡子,不用伤心哦,以后大不了我罩你,”彩灵儿似乎是怕他不开心,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手。 “我伤心什么,你忘了我是过来找人的了,又不是过来修道的。”陈明夜淡淡道,有些好笑的看着少女。 彩灵儿很明显的愣了下,水润的眸子点点疑惑浮起:“你不是说你父亲让你带着信来青玄的吗?” “是没错,但只是找人,没让我待在这修道啊,而且我刚好也不是那快块料,”陈明夜自嘲地笑了笑。 “哼,”彩灵儿撇了撇嘴,“你要是不在这的话,我也不待了。” “怎么这么任性,”陈明夜无奈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还指望你以后修成长生境的大高手,带着我遨游天下呢。” “唔……”彩灵儿听了有些犹豫。 “两位,测试的话这边算是结束了,接下来你们就可以去主殿报到了。”方正干咳了一声,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如此多谢师兄了。”陈明夜冲着他微一拱手。 “客气客气,本来就是分内之事。”方正摆了摆手。 “那师兄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改日再来拜访。”肖斩打了声招呼,带头出殿门去了。 “慢走啊。”方正热情地冲你着他们挥了挥手。 眼见三人走出了殿门,方正却又是匆匆忙忙地掏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陈明夜恰巧回头一瞥,看到了书名,顿时笑容又变得趣味起来。 这青玄之人,就目前看来,以一个个倒是颇有趣味,并非印象中的古板无聊之辈。 “接下来我带你们去正殿报道,正殿内主要负责人都是长老,有的时候掌教和各峰的峰主也会偶尔有一些会议,你们都注意点啊。”肖斩认认真真地向着两人叮嘱相关事宜。 陈明夜煞有其事地重重点了点头,彩灵儿的眼睛里则满是激动的小星星,肖斩摸了摸脑袋,虽然两人答应得爽快,可他总觉得这两人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正殿的规模较之侧殿显然巍峨了不少,山顶之上被开凿出的辽阔广场,巍巍殿宇高约数十丈,远观如琼楼参天,不过殿宇半身便可见云雾缭绕,抬头仰观似教人有赴仙界之浩瀚。飞檐画樑,虽无金雕玉刻的奢美纹饰,却也有极尽工巧的镂刻装点,似有道蕴深藏,偏生肃静。殿高云深之处,隐有鹤唳仙姿,翩若惊鸿。 复行白玉石阶,级级而上,一步步似有登临仙境殿宇之感。 饶是见惯了沙场厮杀、战鼓齐鸣的辽阔场面,陈明夜也不由的微吸了口气。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惊,我当初第一次登临揽清殿也是被吓了一跳呢。”肖斩笑呵呵的转过头来,却见到陈明夜依旧是一脸淡然的模样,彩灵儿却还是那副左右打探的模样,眸子里的趣味没有少过,却也没有增加多少讶异。 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肖斩继续带路,恰巧对上一个青衫的男子向着他们迎面走了过来。 “肖斩,这本是值守时间,你怎么到这来了?”青衫男子瞥了他一眼,目光已然落向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人。 “回禀王执事,我乃是受铁长老之托,带这两人入门测验,稍后便回山门值守。”肖斩微微躬身道。 “既如此,这两人可测过资质?”青衫男子张口问道,目光却是**裸地落在了彩灵儿的身上。 肖斩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回复道:“回禀执事,只有这女孩一人身怀灵根。” “哦?”青衫男子的目光顿时炽热起来,“这样,你也不必往主殿去了,直接随我去派分阁把这女孩领到我座下,我给你五十贡献点如何?” 肖斩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一旁的陈明夜却是听得一愣,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彩灵儿却是言笑晏晏的模样:“道长你好,你是想当我的师傅吗?” “没错,我看你根骨不错,不如就入我的座下吧。”青衫男子笑道,注视着彩灵儿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彩灵儿一脸懵懂模样:“可是……资质堂的师兄说我最好能进入莲花峰啊?” “哈哈哈,”王执事长笑一声,“小丫头你这就不懂了,我出身天柱峰,天柱峰的综合实力远胜莲花峰,我乃是天柱峰第一执事,你想想,跟着我以后前途还能有差?” “王执事,这个女孩乃是莲花灵根……”肖斩默默地插了一句。 王执事像是突然间被噎了一下,整张脸涨得通红,片刻后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肖斩:“不早说。” 言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下台阶去了。 “咦,”彩灵儿撇了撇嘴,不开心地看着肖斩道,“肖师兄,你怎么把他吓走了。” “……”肖斩觉得自己有点头疼。 “走吧。”陈明夜回头看了眼远去的王执事的背影,微眯了眯眸子,轻声说了一句。 “肖师兄,为什么他一听我是莲花灵根,立马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啊?”彩灵儿巴眨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肖斩问道。 “你这种稀有灵根,几乎是必入内门的,而且大概率会是长老甚至峰主的亲传弟子,他哪敢还有多的想法。”肖斩回道。 “嘻嘻,”彩灵儿笑眯眯地攀住陈明夜的手臂,“大胡子,羡不羡慕?” 陈明夜抬手一个小顶呱,笑道:“羡慕!” “哼,”彩灵儿揉了揉脑袋,骄傲地一扬脖子,“我彩灵儿说话算话,以后肯定罩你。” “好好好,那我正式宣布,你以后就是青玄第一小仙女了!”陈明夜笑意温醇。 肖斩脸色一直很黑,走得飞快,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身后的这对男女给甩开。 第三十九章 掌教 “到了!” 随着肖斩停下了脚步,三人终于来到了主殿的殿前。 殿前的守卫弟子皆着白袍,身姿笔挺,道蕴自然。眼见三人到来,领头的弟子当先一步迈出,向着肖斩问道:“肖师弟,缘由何事前来揽清殿?” 肖斩简略叙述完毕,那人的目光飞速扫过陈明夜和彩灵儿,问道:“测试没有灵根者按理只需往丹元阁领一枚驻颜丹即可下山离去,怎么带来主殿了?” “他身上有信物。”肖斩回道。 “可否容我一见?” 陈明夜随手掏出信,给他看了一眼。 “确有灵息,如此便可入殿内了。”言罢,那弟子再不多言,让开一条路来。 “多谢师兄!”肖斩微微一揖,领着两人进入了殿内。 踏步殿内,视野陡然开阔。数根支天般的立柱高逾数丈,两边高台之上,数名蓝袍的道人正在高座上商讨事宜。大殿正中,一个身着紫袍的老道闭目正襟危坐,似是陷入了深层的调息之中。 “殿下何人?”三人甫一入殿,左手边高位上的一个蓝袍老者突然厉喝一声。 彩灵儿吓了一跳,一脸不满地看着对面的老头。 肖斩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微微欠身作揖道:“弟子肖斩,带着新入门弟子前来参见,请长老安排。” “好了,知道了,”蓝袍老者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你们这一个月一共就带了五个新人入门,前面三个都是最普通的五行杂灵根,这两个又是什么情况啊?” “回禀雷长老,女孩乃是莲花灵根,男孩虽无灵根却有推荐信。”肖斩连忙回禀道。 “啥?”雷长老明显愣了下,“莲花灵根?还有推荐信?” 一边原本一个淡然坐着的美妇道人几乎在肖斩话音出口的瞬间就已经蹦了起来,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彩灵儿的面前,飞速伸手拉住了彩灵儿的小手,微微试探,脸上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掌教师兄,真的是莲花灵根!真的是莲花灵根!” 大殿中央原本闭目调息的掌教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却不是落在彩灵儿的身上,而是径直落在了陈明夜的身上。 “柳师妹,恭喜了。”掌教淡淡开口,手一挥道,“他俩人留下,你暂且退下吧!” “是!”肖斩一躬身,正要退后,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铁长老说这两人是他带回来的,名额得记在他下面。” 话刚出口,肖斩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到一向慈眉善目的掌教脸色好像黑了一分,一旁丹元阁的刘长老好像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好在掌教只是微微挥手:“知道了。” 肖斩这才心惊胆战地退下了。 陈明夜默默看着这一幕,想起刚才掌教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突然觉得怀里的那份推荐信好像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棘手之物。 “掌教师兄,这女娃我要了!”柳长老自打拉着彩灵儿后压根就没有松开手,亲昵得仿佛是自家闺女一般。此刻信誓旦旦地宣称,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 陈明夜看得好笑,却见彩灵儿愣愣的模样,像是微微有些呆住了。 青玄掌教点了点头,环视殿内,缓缓出声道:“柳师妹替莲花峰要人了,大家有异议吗?” “柳师妹我先说一下,我没什么异议啊,就是想问问,这个女娃娃你们要回去给谁教?”雷长老开口问道。 “哼,这是我们莲花峰的事,你们惊雷峰还想插手吗?”柳长老不满道。 “师妹,你这说话太不客气了,我这不是也关心关心小辈吗?”雷长老面露尴尬之色。 “那我说了,我准备让她直接当峰主的亲传门弟子,如何?”柳长老斩钉截铁道。 “这……会不会太草率了?”另一个蓝袍的长老劝诫道。 “我莲花峰做决定,你们还要插手不成?”柳长老黛眉倒竖,狠狠扫过在场的几个道人,连带青玄掌教都没有例外。 “柳师妹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给澹台师妹当弟子,会不会太草率了?不如由你亲自教导,这样一来还是更为妥当些!”那名长老叹了口气道。 “……”柳长老似乎愣了愣,语气一时间竟然弱了不少,“你这是对师姐有偏见,她好歹是我们莲花峰的一峰之主,怎么说也是比我强的。” “是,她修为高打架厉害是没错,但她好像从未收过徒,似乎是脾气太大,不大会教人吧……” 掌教叹了口气:“柳师妹,这女娃娃丢给澹台师妹的话我也不太放心,不如还是你操操心,亲自收做弟子吧。” “也好!”柳长老点了点头,转而就喜不自胜的转过头蹲下来看着身前的彩灵儿,“小丫头,你叫什么?” “彩灵儿。”彩灵儿看着眼前的美妇人,大眼睛似乎微微有水汽氤氲出来。 “以后我就是你师傅啦,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师傅,师傅给你好好的欺负回来!”柳长老开心地抱住身前的少女,一脸开怀。 彩灵儿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划过面庞,沾湿了美妇人的肩膀。 “小灵儿,怎么哭了?难道当我的徒弟不开心嘛?要是师傅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告诉师傅师傅改好不好?”美妇人察觉到了她的泪水,连忙手忙脚乱地想要替她擦掉眼泪,岂料那泪珠子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越擦越多,宛若决堤。 陈明夜旁观着这原本凶悍的妇人竟然笨拙得手忙脚乱得模样,微微叹了口气劝诫道:“柳长老,不用担心,小灵儿这是高兴!” “高兴?”柳长老愣在了那里。 “她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说明这个您师傅,她认了。”陈明夜淡淡道。 “真的吗?”柳长老转而露出开心的笑容,轻轻抱住怀里的少女,“小灵儿,是真的吗?” “嗯,”彩灵儿破涕为笑,“我觉得师傅好像妈妈。” “傻丫头,随便你叫我什么都行,你把我当妈妈的话,我就更开心了。”柳长老嘴角含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头。 彩灵儿依偎在她的怀里,满面泪痕,嘴角却带着满满的笑意。 陈明夜默默叹息,彩灵儿身世看来也是很悲惨,青木族长应该是她在世的唯一亲人,如今突然受到一个陌生人如此温暖的关怀,感性而发倒也正常。即便这种关怀起因于那虚无缥缈的灵根,但这阔别已久、温暖心扉的关切也足够一个孤独的少女满怀欣喜了。 整个殿内一片寂静,所有的紫袍长老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真的是柳师妹吗?”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柳师妹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青玄掌教叹了口气,目光却是一直都默默地留在陈明夜的身上。 终于,他缓缓开口:“堂下少年,可是姓陈?” 第四十章 长生仙人亦低眉 青玄主峰,高耸入云,宛若通天。 峰巅之上,揽清主殿,高阁耸立。 辽阔殿内,中央首座上的青玄掌教,凝聚着苍老的双目,静静的看着殿下的陈明夜。 随着掌教出声,原本因为柳长老稍显混乱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陈明夜镇定对视,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平静开口:“北州,陈明夜。” 他的话音一出口,登时间,整个殿内的所有紫袍道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就连一直关注着彩灵儿的柳长老也投来了一缕目光。 饶是陈明夜表面依旧镇定,一时间却觉得头皮发麻,身上汗毛几乎根根竖起。 掌教点了点头:“贫道清微,恬为青玄掌教。” “见过掌教真人!”陈明夜抱拳道。 “既来此处,可有信物?”清微掌教开口问道。 陈明夜掏出一直贴身收着的信笺,递了过去:“家父早已修书一封,还请掌教过目。” “好。”清微伸手一招,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信笺径直收揽了过去。 陈明夜见识过彩灵儿隔空控刀搏杀的场面,自然知道这便是灵气的妙用。 清微扫了一眼信封,点了点头:“确有灵息无疑。” “师兄可看出是谁留下的灵息?”左侧一个蓝袍道人开口问道,脸上却是满满的担忧之色。 清微微微闭目,淡淡道:“是我当年所留。” 堂下顿时又是肃然一静。 “数十年前,我曾与你祖父有一面之缘,想不到今日能见到他的后人。”清微掌教微微一笑,看向陈明夜的目光淡泊如水,“多大年纪了?” 陈明夜答得干脆:“一十九。” “略微早了些,却也算是时候了。”清微真人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迈步而下。 陈明夜愣愣地看着这位身着紫袍的青玄掌教就这么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师兄!”高位上一个蓝袍道人忍不住出声道。 “无妨,早有约定之事,了却了也早点省心。”清微摆了摆手,示意莫再多言,只是看了一眼身前的陈明夜,“跟我走吧。” 陈明夜点点头,一回头却看到彩灵儿正巴眨着大眼睛紧紧看着自己,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陈明夜转身跟上了清微真人的步子。 “师傅,大胡子他不会有事吧?”彩灵儿抬起略微泛起红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美妇人。 “没事,对他来说,或许会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机缘吧。”柳长老看着自己那位掌教师兄的背影,微微一声叹息。 陈明夜跟着清微真人走至大殿左侧,才发现有一道向上的阶梯。 “真人,我还以为你们上楼都是直接飞上去的。” “青玄诸峰有大阵运转,不可飞行。”清微真人走在前头,一步一步异常坚实。 “你们也太奇怪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山门大阵,镇守之用,不方便一点,又算什么。” 陈明夜不可思议道:“你们堂堂青玄,难道还有谁敢来欺负你们吗?” 清微却是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小子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啊。” 陈明夜干笑了两声,若有所思。 两人一步一步拾阶而上,陈明夜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开口问道:“真人,莫非早已预料到我要来?” “是,”清微没有回头,反是踏步一停。 陈明夜这才注意到,自己跟着这位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一个空旷的平台。四面透风,冷风阵阵,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清微转过身来看着他淡淡道:“这里是揽清殿的最高处,灵气浓郁,乃是我平日里的修习之处。” “风景不错。”陈明夜看下去,周身云雾缭绕,根本看不真切。 “坐吧。”清微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走到平台的一座凉亭下坐了下来。 凉亭内唯有两席,陈明夜自然就坐在了这位掌教真人的对面。 “喝茶吗?”清微伸手拎起桌上茶壶问道。 “喝,青玄掌教的茶当然要讨要一杯的。”陈明夜笑呵呵道。 清微替他沏好茶,慢慢放下茶壶,目中澄净:“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单独带你来这里?” “应该是和我陈氏祖上有关吧。”陈明夜拿起杯子,微呷一口。 清微眼中透出透出回忆的神色:“我青玄欠你祖父一个人情。” “?”陈明夜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浩明中原一统后携不败之势横扫南疆,我青玄又如何能幸免。”清微叹了口气。 “长生仙人不敌凡夫?”陈明夜嘴角玩味。 清微看了他一眼,眸光深邃:“纵借天地之力,拼死一搏不过堪堪抵抗千百人的攻势,浩明数十万铁骑,马踏河山,又岂是所谓的长生仙人就能挡得住的。” “所以他放过了你们,你们那就欠了他一个人情?”陈明夜摸了摸下巴,“所以我现在可以跟你随便开条件呗?” “你陈氏祖剑,锋锐无匹,为一统五国作了莫大的贡献,却也杀伐过度,内藏剑气,伤人也伤己。”清微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淡淡道,“那道剑气被你解开了一次封印,已如脱缰之马,现在不过在积蕴气势力图完全崩解封印,以你目前的情况若再不加以控制,一年之内必死。” 陈明夜默然。 片刻后,他抬起头,无奈地耸了耸肩:“真人你别吓我啊。” 清微一直在看着他,突然手捋长须笑了笑:“少年,陪我下局棋吧。” 陈明夜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两人执子博弈,落子飞快,往来厮杀,棋盘之上一片惨烈。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清微真人笑着投子于盘中:“我输了,再来。” “好。”陈明夜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却也没有拒绝。 又是一局博弈,这一次清微明显稳重了很多,落子慢上了不少,陈明夜则是一如既往的下法,步步紧逼,战况依旧惨烈。 不久清微再度投子认输:“略输一目,再来。” 陈明夜无奈,心道这位老道修道多年这棋艺也一般啊。 第三局清微更为持重,陈明夜因为不耐的原因稍显急躁,棋至中盘,已显劣势。行至收官,陈明夜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看着清微坦然道:“我输了。” “挺好,”清微笑了笑,“这是我二十岁、四十岁和八十岁的下棋方式,可有什么领悟?” 陈明夜默默地看了他一会,说道:“不能跟一个人死磕,占了便宜就得跑。” 清微抚掌而笑:“善。” 第四十一章 玉龙灌我顶 山顶寒风烈烈,吹动了相对两人的衣摆。 “你虽无灵根,却有剑气,杀伐之气虽不及天地灵气浩瀚,却有斩尽一切的锋锐,”清微真人缓缓说道,“我可助你镇压此气,从此真正为你所用,如何?” 陈明夜难以置信道:“当真?” 清微无奈道:“当真,再怎么说我也是青玄掌教,说话还是算数的。” “有条件?”陈明夜试探道。 “当然有条件,”清微一脸严肃的顿了一顿,“条件就是你不能乱动。” “……” “我帮你镇压的过程中可能会有点疼,总之你不能乱动更不能反抗知道吗?” “知道了。” “那开始吧。”清微真人长吸一口气,缓缓伸出了双掌贴在了看他的后背之上。 陈明夜低声应道:“辛苦真人了。” 一时间,亭内的云气被陡然排空,显出一个莫大的以二人为中心的真空漩涡。 清微低喝一声,掌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汇聚入陈明夜的体内,并在他的操纵下小心翼翼的向着丹田深处的那道剑气靠了过去。 “嘶——”陈明夜痛的长吸一口冷气。 剑气似乎是感受到了灵气的靠近,陡然间变得狂暴无比,竟是不管不顾,径直在陈明夜的体内左冲右突起来。好在陈说当年以毕生气血凝成的封印尚在,否则陈明夜此刻恐怕早已爆体而亡了。 清微见到此景,不敢有半分懈怠,低喝一声道:“静心守己,不可妄动!” 陈明夜心中痛骂了一句清微,这是一点疼?恐怕全身经脉全断都没有此刻丹田被乱绞的疼痛!饶是如此,他却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哼声都没有再发出一句。 清微见此,方才继续输送灵气。 灵气源自天地,此处为揽清峰山巅,为灵深之处,故而更利于清微直接化用。 如果有人旁观,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浩大的灵气潮流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由上至下,径直向着陈明夜的头顶灌了下去。 随着气机的加深,无数的灵气旋逐渐被吸附而来,凝聚万千,竟是汇成了一条玉白巨龙,须发怒张,眸含神采,以陈明夜为中心盘旋而上,张牙舞爪,目睨四方。 “玉龙灌顶,气运加身,于这天下,又是福是祸?”清微看着这一幕怔怔喃喃,似乎眼前的一幕连他都没有想到。 长长叹息一声,清微终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向着陈明夜输入这方天地最为精粹的灵气。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都已石化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两人周身的风息渐缓,整个亭内重归平静。 清微却仍旧没有收回手掌,反倒是张开双目默默地看了一会身前的少年,俄尔是一声叹息,催完掌中最后一丝灵气,缓缓收回了手掌。 远处是初升的红日,浩大的光芒透过云层照过来,驱散了清晨的晨雾,带来一丝微微的暖意。 清微真人负手站起,静观眼前的云海翻涌,霞光万千。 “醒了还不睁眼,在我这睡觉呢?”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陈明夜,清微淡淡道。 陈明夜睁开眼讪笑道:“我这不是占了便宜不太好意思嘛。”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清微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快下去吧,省得在这我看了烦心。” 陈明夜一溜烟跑到了长阶边,回头看着这位青玄的掌教认真道:“多谢真人。” “谢什么谢,我青玄跟你陈家算是扯平了,别以为占到便宜了,九道封印有的折腾你。”清微懒得看他。 陈明夜默默地冲着背对他的老人躬身一揖,方才离去。 无他,那位原本气息醇厚、满头黑发如同中年的道人,此刻竟是气息微弱似游丝,一夕之间白发满头,颤颤巍巍仿若风烛残年的普通老头。 纵是为青玄,亦让他敬服万千。 一路下行,虽是漫步,陈明夜却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有了一种莫名的变化。 就好比原先空荡荡的体内,突然多出了一种莫名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偏偏又可以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陈明夜知道,这就是灵气。 他虽然可以感受到灵气,但因为自身没有灵根,因此并不能将灵气化为己用。 清微帮他洗涤了体内的淤塞,修复好了破损的经脉,却终是不能无中生有,帮助他凭空生出灵根来。 他继续感受,却发现原本暗不可探的丹田竟然清晰可见。 陈明夜猜到是爷爷设下的封印尽去的缘故,安耐不住好奇心,继续探了下去。 丹田之中,有一柄通天般的长剑笔直地插在其中,占据了丹田内绝大部分的空间。而长剑从剑柄至埋入土地的剑身之上,足足有八根锁链,左右对称,将这根通天般的巨剑牢牢困住。 这难道就是那道剑气和清微设下的封印? 心中有了猜测,陈明夜细细打量巨剑。只见那剑身之上雕刻这万千的诡异纹饰,只有十个大字可以清晰识得。 一剑封诸天,一剑开天门。 浩然磅礴,声势惊天!这一剑所指,似有颠覆整个天下的气概。 对此剑本身而言,也的确对得上这几个字。陈氏凭此剑为刃,剑斩天下,横断五国,匡扶太祖,一统中原,确可言荣耀满身。 而剑身之上所缠的根根锁链,亦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其上流转。 “八根锁链,九道封印?”陈明夜细细观察了一番,笑了笑,“这老头,打哑谜就算了,怎么解封都不说。” 他一边观察着自己的变化一边凝思着下行,冷不防从下面冲上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避开,一大一小两个人登时就撞在了一起。 “哎呦。”那个娇小的身影一下就被他撞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娇呼。 陈明夜一愣,看过去才发现对面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小丫头正揉着屁股,一脸气鼓鼓地盯着他。 这青玄山揽清殿重地,哪来的小丫头?难道是清微那个老头的私生女?陈明夜莫名地想笑。 “大坏蛋,撞了人竟然还笑!”对面的小丫头更生气了,伸出葱白的纤指愤愤地指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坏蛋?” 陈明夜扫了她一眼,一伸手抓住了她指着自己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嘴角却满是坏坏的邪笑。 第四十二章 小红袍 “你你你大胆,你是哪个峰的弟子!”小女孩有点慌乱,狠狠一甩手,连忙挣脱开了陈明夜的手掌。 “不告诉你,”陈明夜笑了笑,“除非你先告诉我你是那个峰的小丫头。” “哼,连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才入门的弟子?”小女孩瞪圆了大眼睛,冲着他龇了龇小虎牙。 “小丫头口气倒挺大,”陈明夜扫了她一眼,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算了还是给个面子,当下决定还是先溜为妙。 “你给我站住!”后面女孩气哼哼地冲着他喊道。 陈明夜脚步根本停也不停,反而愈加走快了几步。 岂料小女孩竟然“蹬蹬蹬”地踏着小步子追了上来,小手一勾就向着他拍了过来。 陈明夜虽是武道修习日短,陈氏所传的陨星剑法熟练度并不算高,但游龙身法却是自小就练就的。 当下一个轻微的闪身,轻飘飘地将女孩的手掌避了开来。 “咦?”小女孩微愣了下,眸子却是陡然放光,似乎对陈明夜更加有兴趣了起来,“你到底是哪一峰的弟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陈明夜又看了一眼个头只到自己腰的小丫头,想起之前柳长老的话,不由得灵机一动道:“我是莲花峰的弟子,乃是澹台峰主座下的弟子。” “……”女孩愣了下,眼神有些怪异地盯着他。 “怎么了?”陈明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蠢的决定。 “嘻嘻,原来如此,”小女孩此时却是忽展笑颜,笑眯眯的看着他问道,“这么说来大哥哥你的灵根一定很厉害了吧,毕竟你可是峰主的弟子呢。” “一般般吧,也就是稀有灵根而已。”陈明夜呵呵,决定还是趁早开溜,“小妹妹,没什么事的话大哥哥就要先去忙了哦。” “等等啊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有空我可以去找你玩哦。”小女孩笑嘻嘻的模样。 陈明夜耸了耸肩,此间事了,他都准备下山了,于是便无所谓道:“陈明夜,你可以叫我夜哥。” 小女孩认真的点了点头:“好的夜哥,小红会记得你的。” 看她一脸认真的神色,陈明夜觉得还挺可爱,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想来是作为掌教的私生女,平日里太娇惯了,陈明夜坏笑着想到。 “好嘞,那小红我就先走了哦!”陈明夜冲她摆了摆手,“以后走路不能冲得太快哦!” “哼,”小女孩气哼哼地盯了他一眼,倒是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明夜长舒一口气,这才快步下了长阶。 一入殿内才发现原本几个蓝袍的长老大都数仍旧位于原地修习打坐,仿佛丝毫都没有移动过一样。 就连彩灵儿也是乖乖坐在那美妇柳长老的身边,看到他下来,大眼睛立马巴扎巴扎地盯住了他,同时也是颇为开心地冲着他挥起手来。 随着陈明夜走进大殿,原本正在静修的长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竟然都纷纷睁开了眼,将目光聚在了他的身上。 “这,这果真是玄庭经的气息,气息还如此浓郁,师兄莫不是耗去了九成的灵力。”左手边一个上座的蓝袍真人慨然长叹。 “唉,师兄这又是何苦……” “倒是便宜这小子了,可惜他还没有灵根,否则师兄灌注时的灵力波动足以帮助寻常弟子连破好几道关隘啊!”又是一声长叹。 整个殿内虽仍是静谧的状态,却隐隐约约的响起了一片唏嘘。 陈明夜听了几句便明白几位老头话中的意思,那位青玄掌教,几乎是将毕生的修为都给了自己。而自己没有灵根,最多的好处也就是洗精伐髓而已,并不能因此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但只有陈明夜知道,清微老头的修为可没有浪费,那些灵力化为了九重封印层层刻在自己体内,帮助他镇压那道凶狠无匹的剑气。 “小灵儿,我回来啦。”陈明夜漫步走到了彩灵儿的身边,随意地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嘻嘻,恭喜大胡子咯。”彩灵儿仰起脑袋,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有点暴殄天物了,”陈明夜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是大胡子应得的,师傅说了,了却因果,对青玄也是有好处的。”彩灵儿摇了摇头,认真道。 一边的柳长老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会,终是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的波动,只好微微一叹问道:“小子,我那师兄呢?” 陈明夜答道:“真人应该是有些累了吧,或许要调息一会。” “谁说老道累了。”岂料陈明夜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却随之在殿内响起。 陈明夜抬头看去,却见清微真人一步一步从殿外走了出来。只是不同于适才在殿顶时的气息萎靡,此刻的清微竟然显得格外有生气,原本已然花白的头发也重现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陈明夜有些诧异,莫非自己看错了不成。 清微扫了他一眼:“两人即已入得揽清殿内,便算我青玄中人。这个小姑娘已被柳师妹收徒了,至于这个小子,诸位师弟师妹,可有人愿意收此下?” 一言问去,无人应答。 陈明夜尴尬地挠了挠头,合着自己这么差劲的吗?不过他原也未打算在这青玄正儿八经的修道,只待这机缘了却,下山去便是了。 清微尴尬道:“咳咳,此子虽无灵根,却有灵气,我已授其玄庭真经,算是半个弟子,师弟师妹们要是不愿收他的话,老道也只好……” “师兄,不如把他交给我吧。” 一个娇媚的女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突兀地在殿间响起,轻柔似飘絮,偏又缠绵心间,久久不散。 然后陈明夜就很清楚的看到,清微的神情竟然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澹台师妹?”清微对着前方的空气试探着问了一声。 “是我,”女声妩媚依旧,话音却是格外的平淡,其中又透着些许的霸道意味,“这小子我要了。” 一边蓝袍的雷长老忍不住隔空插嘴问道:“师妹,你们莲花峰,不是从来不收男弟子的吗?” “你也知道是我莲花峰?”女声媚意横生,语气却是格外的冷淡,“我的规矩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不行吗?” 淡淡的反问,却让整个殿内沉默了一片。 陈明夜挠了挠头,这个莲花峰的峰主,好像有些不大一般啊。 第四十三章 初临 陈明夜看了眼身旁的柳长老,她出自莲花峰,必然对这位峰主有相当的了解。 岂料这美妇女道却也是一脸惊诧的模样。 难道连他们莲花峰自己人都不了解这位峰主的吗? 陈明夜觉得自己有点脑袋疼,莫非自己之前骗那红袍小姑娘的话还真要应验了? 清微真人略一迟疑道:“澹台师妹,你从未收过徒弟,可否告知我此次突然开口的缘由?” “师兄,我的事,你也要染指吗?”女声淡淡道,丝毫没有给这个掌教面子。 清微默默捋了捋长须,干脆闭口不言。 “无人异议,那这小子就归我吧。”女声极为干脆的霸道宣言。 殿内一片缄默。 陈明夜张了张口,其实他很有异议。奈何形势比人强,虽然他很不想留在青玄山,但此刻还真没办法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来。 “那好,小子,限你日落之前来莲花峰玉虚宫见我。”女声言毕,便如一阵香风吹过殿宇,转而消散不见,唯余下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大胡子,你这个师傅,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彩灵儿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 陈明夜扶额,不是很厉害,是太生猛啊。连掌教都被怼得说不出话来,能不猛么? “既如此,你二人都归属莲花峰,便由柳长老带你二人一起去吧。”清微这么说着,冲着陈明夜微微颔首。 陈明夜无奈的点了点头。 “嘻嘻,大胡子,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在一座峰上,以后就能一起修炼啦!”彩灵儿笑嘻嘻的高兴道。 柳长老看了他一眼:“既然峰主要求日落之前赶到玉虚宫,我们也不要拖延,现在就走吧。” 陈明夜无奈应下,只是有些头痛,这实在是峰回路转得莫名其妙啊…… 柳长老起身作揖道:“诸位师兄,我就先行一步了。” 诸位蓝袍长老分分还礼:“柳师妹慢走!” 柳长老带着二人一路疾行,山风猎猎,吹开盛夏的炎热气息,倒也让人颇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 下得揽清峰,复行山路不久,便是莲花峰的地界。 眼见莲花峰近在眼前,把守山门的是两个身着白衣的女弟子,不施粉黛,却又偏生得出尘气质,长剑佩于身侧,无半点女子的柔弱之态。 陈明夜却是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猛然想起适才揽清殿内雷长老和那个便宜师傅的对话,又想起自己骗小红时自己是莲花峰弟子她那微微有些诧异的眼神。 原来澹台峰主从未收徒,而且这似乎是青玄皆知的常识,那小红为何不当面揭穿? 百思不得其解,陈明夜干脆懒得去想,默默欣赏起莲花峰的风景来。 据柳长老沿途的顺口介绍,莲花峰有其名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初代莲花峰主是莲花道骨,方才有了此名。 莲花峰距离揽清峰不远,景致相差自然不大,陈明夜扫了没多久,就失了兴致。倒是柳长老见两人无趣,轻笑一声继续介绍道:“莲花峰共有三宫,分别是峰主所在的玉虚宫,外门弟子所在的玉泉宫,内门弟子所在的玉清宫。” 陈明夜摸了摸下巴,看向走在前面的那个丰腴身影问道:“柳长老,莫非我和小灵儿都算是内门弟子了?” “明知故问,”柳长老牵起彩灵儿的手,轻笑道,“灵儿乃是同峰主相同的灵根,况且归于我的门下,自然是内门弟子。” 仿佛是有意的停顿,柳长老刻意扫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至于你小子,运气好被澹台师姐看中了,自然也算是内门弟子的身份。不过你小子别高兴得太早,作为师叔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惹你师傅不开心。” “……”陈明夜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只要不傻,看这么多长老和掌教的态度,他也可以知道自己的这个便宜师傅实在是不好惹。 莫非是面目狰狞的中年大婶?陈明夜摇了摇头,消去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毕竟是修道的仙子,又岂是凡俗妇人可比较的。倘若面貌差了点,气质应该还是有的。 陈明夜自我安慰地点了点头,却是被彩灵儿注意到了他的怪异动作,便伸出纤手拉了拉他道:“大胡子,你想什么呢?” “我想我这么一个没有灵根的废柴该如何讨我那个尚未谋面的便宜师傅喜欢。”陈明夜耸了耸肩,自我嘲讽道。 “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柳长老眸中闪过一道诧异,“未见你之前,我还以为凡间你们这些功勋世族出来的人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狂妄之徒,没想到你还算明一点事理。” “柳长老谬赞了,要不是家道中落,落得如此凄凉境地,小子恐怕还有得荒唐。”陈明夜笑了笑,语气轻松,眸中却闪过一丝深深的阴沉。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柳长老叹了口气,“世间气运,循环往复,谁又说得清楚。” 三人一路拾阶而上,依柳长老所言,玉泉、玉清、玉虚三宫依次排列,因此想要抵达玉虚宫,须得接连穿过前面两宫才行。 一路上,众多弟子纷纷向着柳长老行礼,只是不同于之前揽清峰的是,弟子们行礼完后的目光不再是集中在了彩灵儿的身上,而是纷纷飘到了一旁的陈明夜的身上。 无他,一路行来,清一色的女弟子罢了。 整整一峰的女弟子,忽见得一个男子跟在柳长老身后大摇大摆地穿过宫门,自然不免心生诧异。 “心里觉得如何?”柳长老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陈明夜,“我们这莲花峰可是多少年没有男弟子走过玉泉宫的宫门了。” “平时莫非没有其他峰的弟子往来?”陈明夜奇道。 “山门外候着,哪有他们随便踏足莲花峰的机会。”柳长老轻哼一声,“这可是峰主亲传的谕令,就连掌教师兄都默许了。” 陈明夜扶额,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师傅不好对付了。 恐怕不仅仅是脾气暴躁这么简单,貌似行事也有些不拘一格。之前揽清殿一众长老明显在商量什么事宜,只有她想说什么是直接大喇喇地传音而至。 想到这里陈明夜扫了一眼身旁的柳长老,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适才殿上,其他峰的长老很明显三三两两分派而坐,唯有柳长老是孤身一人,想来并非是莲花峰无人,而很可能是自己这个便宜师傅懒得去参加这种长老会议而已。 “玉虚宫到了。”柳长老淡淡开口。瞥了一眼明显还在走神的陈明夜,红唇勾起淡淡的笑意,“你小子,准备好了么?” 陈明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前竟然是一座雕栏玉砌的宏伟宫殿。他一路思绪都处于飘飞状态,没注意竟是已经走到了玉虚宫之前。 “还能准备什么?”陈明夜苦笑一下,“反正也跑不掉,来呗。” 第四十四章 莲池 陈明夜看着眼前的巍巍殿宇眯了眯眼,黄绿相间的琉璃飞檐,将整座玉虚宫的轮廓在天空中勾画出来。檐牙高啄,勾心斗角,殿上重楼,复又重楼,直入云霄。 “大胡子别看啦,进去吧。”彩灵儿看着他促狭一笑。 陈明夜扫了眼殿外守卫的几个女道,竟是问也不问他们,直直的站在那,目不转睛如同石像一般。 “这几个师姐,话也不说,动都不动,被施了什么定身咒吗?”彩灵儿也是疑惑地看着他们,转头看向柳长老问道。 柳长老却同样是一脸的严肃:“噤声。” 彩灵儿立马乖乖的闭上了小嘴。 陈明夜眉头一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这情况,那澹台峰主得凶成什么样啊? 三人缓步走入宫内,却见大殿之内一个个女修都是闭目调息,整个殿内静得简直针落可闻。 柳长老扫了一眼,轻声道:“跟我来。” 言罢便引着两人踏上了殿内盘旋而上的长阶。 上得三层,柳长老却是停下了脚步,对着陈明夜道:“我与灵儿就于此地调息,若寻你师尊,你自行上去便是了。” 陈明夜环视一圈,三层也是偌大的一层空间,此时却不见任何的人影。他不由得斜了柳长老一眼,堂堂一个长老都这么怕么? 似乎是读懂了他心中所想,柳长老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别傻站着了,我提醒你,师姐耐心不太好,可别让她等久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对上彩灵儿微微有些担忧地眸子,冲她一笑,踏着长阶漫步向上去了。 再往上,似有冰意流转,整个殿内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四层依旧是空旷的一片,陈明夜继续上行,上得五层方才至长阶末端。迈步走出,入眼竟是盛开得满目繁华的莲池。 莲花峰主宫殿顶竟是一片莲池,有意思。 满眼红莲,清涟荡漾,仿若此处是一年四季的盛夏时节,满池芙蕖长开不败。偏偏怪在整个池畔的温度极低,让陈明夜不由得怀疑,这一池的莲花莫非皆是幻景? “澹台峰主,弟子陈明夜求见。”站于这辽阔池边,陈明夜拱手朗声道。 无人应答。 莫非不在?陈明夜试探着走上莲池中央唯一的一条水榭长廊,向着池心的亭子走了过去。 “小师弟,你再往前走的话,可是会被师傅打屁股的哦!”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娇憨的童音。 陈明夜愣愣的转身,竟然看到了刚刚在揽清宫尚未分别的小红。 “小红?小师弟?”陈明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叫我小师弟?” “对啊,不是你自己说你是澹台峰主的弟子,我听到后就跟师傅建议了啊。”小红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陈明夜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师傅就是澹台峰主?”陈明夜怀疑道。 “对啊。”小红点点头。 “不可能啊,我记得之前在揽清殿内,长老似乎说过澹台峰主从未收过徒。”陈明夜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红沉默了一会,然后跺了跺脚不开心道,“我说是就是,我是师傅偷偷收的不行吗?” 陈明夜扶额,果然不能与女子讲道理,尤其是当对面还是一个小女子的时候。 “你是来找师傅的吗?”小红突然又看着他笑嘻嘻的问道。 “对啊,澹台峰主亲口说要我在日落前到玉虚宫找她,可现在也不见人影啊。”陈明夜皱了皱眉,看向小红,眸中略微有些狐疑的神色。 “师傅应该是在前面睡着了吧,”小红一脸了然的神色,“师傅睡觉最恨被别人打扰了,所以我才让你不要靠近的,怎么样是不是救了你一次,小师弟要好好感谢一下师姐呢?” 说完,小红一脸得意地看着陈明夜。 陈明夜叹了口气:“感谢可以,能不能别叫我小师弟。” “好的小师弟。”小红从善如流,认真的点了点头。 算了,陈明夜苦笑道:“那我就在等等澹台峰主吧。” 小红冲他眨了眨眼,贼兮兮道:“师傅最喜欢听笛声了,你要是会吹笛,我保证她一听到就醒啦!” 陈明夜愣了下,吹笛?他不由得摊了摊手道:“就算我会,这里也没有笛子啊。” “我有我有!”小红连忙兴致勃勃地应和,然后变戏法般的从小红袍里掏了一根笛子出来。 陈明夜神色怪异地看向她,竟是对上了一双睁得大大的的满含期待的眼眸。 陈明夜无奈接过长笛,入手冰凉,通体白玉,剔透晶莹。 “来吧来吧。”小红拍拍小手掌,算是给他鼓劲了。 陈明夜少时风流,琴棋书画这类声色玩意倒是学了个一应俱全,只是大多浅涉,并不精通。当下只好横笛于唇,兴口吹奏起来。 随性而已,吹得自然不算多好。 小红却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模样。 “喂,这样行了吧?”陈明夜放下长笛,开口问道。 小红默默看了他一会,方才点点头道:“勉强还行吧。” “那澹台峰主是不是醒了?”陈明夜道。 “你别急,我去看看啊。”小红轻启红唇道,让他原地待着,自己却是踩着小脚丫一路“咚咚咚”地跑进了池心的亭中。 陈明夜端详着手中的长笛,通体简单,并无丝毫的雕刻造型,却让他只觉得有些微怪异的感觉萦于心头。冰凉的触感也随着体温逐渐适缓,隐有淡淡暖意回馈过来。 片刻后,小红跑出亭阁,远远冲着他挥了挥手。 一时间,满池清莲,竟不如那一席红袍的鲜艳。风中飞舞的红色映照远观如同映照着天空的云彩,点染了一片红霞。 “快过来吧小师弟!”远远传来的还有少女的娇憨呼声。 陈明夜于是起步,踏上长廊,向着亭心走了过去。 “且止步。”忽而,一个淡漠的女声如风般穿过了整个莲池,连带起满池荡漾的波纹。 陈明夜默默停下了步子,抬着头静静看向池心的亭阁。 “给我带一朵开得最好的莲花进来。”女声再度飘过,妩媚却偏疏离,似千娇百媚的佳人披着一身长袍,不见半点身姿曼妙,却又教人心生涟漪,浮想联翩。 “好。”陈明夜点了点头。 第四十五章 不愿 陈明夜脸色怪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亭阁,开得最好的莲花?这莫非还是一种测试不成? 只是这满池的荷花,多是盛开的灿烂模样,哪有什么明显的差异。 陈明夜咧了咧嘴,伸手一捞,将临近长廊的一朵荷花径直摘了下来,然后便是大踏步想着亭阁走了过去。 小红将小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看着他:“师傅在等你呢,快进去吧。” 陈明夜抬头看了眼亭上的题字,方方正正的三个大字,观莲阁。 倒简单,陈明夜笑了笑,抬步进了阁内。 亭分二层,内置香案蒲团,简单却又处处透着精致,朴素而舒适。只一入阁内,除了入眼所见的摆饰,便是一阵奇异的幽香。不同于传统的脂粉香,也算是纵情过声色的陈明夜一下便闻出,这分明便是女子本身自带的体香。 未见面目,而令人心生摇曳,陈明夜不由得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起来,这个脾气分明吓人的峰主莫非还是一位翩翩佳人? 陈明夜踏步木阶,上了二层的亭阁。 首入眼帘的便是一位同样身披红袍的女子,惺忪睡眼,迷蒙如画,微一横眸,便似勾魂夺魄一般。粉黛不施而媚意横生,一颦一笑间仿佛都有万千风华。红衣本该鲜艳耀目,却偏偏被那霞光满面的俏脸夺去了所有光彩,朱唇不见半点点染,却是娇若烈焰蕴满芳华。 金钗银簪点缀于青丝间,不见半点累赘,却似锦上添花,更生娇艳。红袍鲜艳,细看却可以看到似有万千符箓闪烁于其中,渐隐生辉,玄奥莫测。 女子横卧于塌上,见他上得亭来,娇靥微抬,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只这一眼,却似有绵软缠丝绕于心间,一层一层,圈圈转转,挥之不去。陈明夜连忙低头静心,再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一席红袍不似道,却如仙子降人间。 “小子陈明夜见过澹台峰主。”陈明夜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点沙哑。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女子却是转过头,将眸光集中到了他手中的那支莲花之上,红唇微启轻念一句小诗。 陈明夜立马知趣地将那支莲花递了出去。 女子却并未抬手接过,只是微微抬眸,对上了他的眸光。 风乍起,吹动一池清莲。 “倒是有趣,”片刻,女子轻轻移开眸光,红唇微抿,“以后别叫峰主了,该称师尊了。” “……”陈明夜沉默。 “不愿?”女子竟似不恼,声音依旧淡然,只是蝉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你是觉得我没那个资格?” 陈明夜干脆答道:“不是,只是我并无意在此潜心修道,此番前来青玄,不过为了完成一个嘱托罢了。” 女子微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便在这玉虚宫暂住,四层无人,便赐给你暂用吧,哪天要走了,跟小红儿说一声便是了。” “多谢澹台峰主。”陈明夜微一躬身,拱手道谢。 “去吧。”女子摆摆手,再不看他,似是倦了。 陈明夜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芙蕖轻轻插进了案几上空着的的花瓶,转身离去。 那位身着红衣的澹台峰主,却是默默抬起臻首,看着案上的那支芙蕖,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出得亭来,小红立马蹦蹦跳跳了过来:“怎么样了小师弟,师傅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四层借我暂住。”陈明夜答道。 “暂住?”小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笑嘻嘻道,“好呀,那你闲来没事的话一定要记得来找我玩哦。” “好。”陈明夜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来路走至岸边,隐约似乎感觉到了一缕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池心的亭阁,却是不见任何人。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小红感觉到他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转过了头。 “没什么。”陈明夜摇了摇头,“走吧,给我介绍介绍这玉虚宫吧。” “好呀,”小红似乎很开心,笑靥如花的模样。 玉虚宫整体的规模相比揽清宫其实小了不少,饶是如此,整整一层却也是太过空旷了。 “这一层有好多房间,这边是小红以前住的地方啦,然后那个地方以前是师尊住的,还有那个房间……咦,小红怎么一下记不得了?”小红的小手左指右指,非常积极地给陈明夜介绍起来在,只是指到最东边的一个房间时,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想不起来就算了,”陈明夜安慰道,顺口转移了个话题,“澹台峰主以前也住在这吗?那为何又住在那池阁中了?” “我也不知道,这里一直就只有小红和师尊啊。”小红挠了挠头,“后来师尊说太冷清了,不如登阁莲花了,然后小红就跟着师尊一起啦。” 也好,陈明夜点了点头。 “师尊每天都要检查修习的,小师弟你可不能偷懒哦。”小红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我要先回去修习啦,有事就来找我玩哦。” “不能偷懒哦。”陈明夜看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嘴角忍不住也勾了起来。 “哼,小红可乖了,才不会偷懒呢,”小红嘟了嘟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一个月就是十三峰的小比啦,小师弟也要努力修习哦!” “十三峰小比?”陈明夜一愣。 “对啊,我们是峰主的关门弟子,是必须要出战的哦。” “……”陈明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早点离开青玄才行,他不禁有些头疼道,“像我这种才来青玄的也需要参加?” “对啊,你可是师尊的亲传弟子!” “那小红呢?” 小丫头双手叉腰,冲着他吐了吐舌头:“都说了小红是偷偷拜师的,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去参加小比呢?” “为何不能公之于众?”陈明夜狐疑道。 “因为小红的身份比较特殊啦。”小红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 “身份?”陈明夜面色怪异,“我都是流放犯了,你还能比我惨吗?” 小红哼了一声,干脆不睬他了。 “算了,小丫头才多大就这么心思。”陈明夜无奈道,“我知道了。” “好耶,”上一秒还愁眉苦脸的小红立马展开了笑颜,“那小师弟你要努力了哦!” 陈明夜看着蹦跳着离去的小丫头,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原本是打算找借口离开的吧,怎么反倒是逐渐卷入了什么莫名的小比之中。 陈明夜叹了口气,就目前的水平,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决定还是放下这些心思,好好研究青玄掌教给自己带来的变化吧。 第四十六章 师尊 青玄山规定,新入门的弟子三年内需得潜心静修,届时会有考核,以此奖励一定的门派贡献点,帮助弟子更好的提升。 只是彩灵儿和陈明夜明显都对这门派贡献点不太看重。彩灵儿是因为自家的师傅是一峰长老,资源优势得天独厚。陈明夜则是单纯的因为不在乎……当然要比起师尊的话,按理讲他的师尊也是独树一帜的。 近日彩灵儿都在柳长老的悉心指导下静心潜修,进步飞快。 她原走的是自我摸索出来的野路子,此次有人从旁指点,自然更是进步神速。 陈明夜则是闲来无事四处逛游,很快就发现这青玄的日常修道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些。值勤轮班,完毕就是静坐潜修,或者前往各殿听从长老的指教,至于荟萃了诸多前辈心得、法诀的藏经阁也是众多弟子日常去的最勤的修习之地。 藏经阁位于揽清主殿的东侧,入内并不需要额外的门派贡献点,因此往往是整座青玄弟子汇集最多的地方。 比之京都的太学倒也相差不多,陈明夜耸了耸肩,当初老爹也曾想让老陈家多点书香气,逼着他去太学待过一段时间。奈何陈明夜自认不是提笔风云的人物,学问没学到多少,倒是结识了一帮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勾栏瓦肆给认了个遍。 体内的厚重锁链古朴玄奥,陈明夜研究了半天没有一点头绪,无奈只好徒步往揽清峰去请教清微老头。 没想到刚走到揽清殿,就被门口守卫值勤的弟子拦下,跟他解释说是掌教正在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搅。 陈明夜无奈,只好原路折返,想了想准备想柳长老请教一番。 玉虚宫规模不大,奈何人烟更是稀少,一副冷清模样。 门口的几个执勤师姐似乎都被告知过他的身份,任他来去,从未阻拦过问。 陈明夜一路无趣,踏上三层,方才看到柳长老正安然端坐,似乎正在静心调息。 “柳长老,弟子有事求见。”陈明夜微微躬身作揖,朗声道。 柳长老睁开双目,平和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何事?” 陈明夜说道:“弟子有事请教。” 柳长老张口道:“可是修行困惑?” “算是,”陈明夜回道。 谁料得柳长老竟是直接摇了摇头:“既有师尊,何必请教我。” “……”陈明夜没想到柳长老师是这种回答,难道是因为怕得罪那澹台峰主? “师傅,你就帮帮大胡子吧,一定是峰主太凶了,他才不敢去请教的。”彩灵儿不知从何处悄悄溜了过来,附到柳长老的耳边小声说道。 “休得胡言!”柳长老连忙轻叱一声。 “师傅,你人这么好,帮帮大胡子也没事啦。”彩灵儿不依不饶地抓住了美妇人的手,轻轻摇晃道。 “还敢多言,”柳长老面色一肃,“罚你去把净莲清心咒抄上三遍,现在就去,不抄完不准吃饭!” “呜……”彩灵儿可怜兮兮地看了眼一向宠爱自己的师傅,满怀歉意地看了眼陈明夜,低着头不开心的走开了。 陈明夜叹了口气,自己这个挂名师傅还真是厉害啊。 “柳长老,是我思量不周,就不要罚小灵儿了,”陈明夜再作一揖,“弟子这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柳长老黛眉轻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依旧闭目调息。 陈明夜悄然撤步退下,站于玉虚宫的莹白石阶上,默默凝思了片刻,终是洒然一笑,重新迈开了步子。 复上玉虚宫顶,入眼依旧是那番似乎从未变过的景象。 满池红莲开遍,映照天空的红霞,仿若置身红色的世界。 陈明夜踏上长廊水榭,冲着池心的亭阁遥遥一拱手:“弟子陈明夜求见。” “不是说了无心修道,怎么又来了?”一个慵懒的女声缓缓响起,隐约中带着些哂笑的意味。 陈明夜长吸一口气:“弟子心有疑惑,还望澹台峰主能相助解答。” “我又不是你师尊,帮忙有好处吗?”女声宛转悠扬,语带调笑。 “……”陈明夜愣了愣,“弟子日后愿以千金相赠。” “哼,空口画饼。”女声轻哼一声,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 “这……澹台峰主若有所求,在能力范围内之事弟子一定尽力完成。”陈明夜内视丹田的那些个锁链,只好咬咬牙说道。 女声似笑非笑道:“说得这么悲壮,我不是说了,若我是你的师尊自然一切好说。” 陈明夜耸了耸肩,回得相当干脆:“师尊好。” “乖徒弟,”女声似乎相当满意陈明夜这一声问好,“过来吧。” 陈明夜一脸平静地走了过去,在门口却看到小红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 “小师弟,你来啦?”盯着他看了几眼,小红很快就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 “是啊,这不是日常请安么,”陈明夜回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好嘞,那我要继续修炼咯,师傅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做完呢,等我做好了就找你玩哦。”小红煞有其事地坐好,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师姐可告诉你,一定要听师尊的话哦。” “知道了我的小师姐,”陈明夜无奈。 “什么小师姐,我可是师尊座下的第一弟子,你应该叫我大师姐!”小红非常顺理成章的的得寸进尺。 “好的小红儿。”陈明夜嘴角一勾,不理会后面小丫头冲着他咋咋呼呼张牙舞爪的模样,径直登上阶梯往上去了。 甫一登楼,扑鼻而来的便是阵阵异香。佳人依旧是侧卧姿势,轻缕薄纱,一双光洁如玉的白皙长腿根本无法遮掩,从大红的长袍中泄出春霞阵阵。 妙目如水,湿润透彻,仿若一眼便可以看到他的心底。 陈明夜连忙低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乖徒儿,怎么,很怕我吗?”女声与他明明相隔数步之遥,那娇媚女声偏偏似近在耳畔,陈明夜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吐气如兰的清微呼吸。 “弟子自然是尊敬师尊的。”陈明夜默默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那你再上前几步。”女子轻笑一声,冲他招了招手。 陈明夜微微犹豫,终是挪步上前。 佳人卧于眼前,陈明夜低着头却是恰恰好从上至下对上了那双似水含媚的眼眸。 那双眸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水翦双眸烟波媚,却是无情也动人。 陈明夜只好把视线再放得低些,入眼却是一片莹润的雪白。 饶是他是风月场上的纵横人物,当年京都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此刻仍是觉得鼻中似有一腔热血汹汹而动。 “好看吗?”一个轻盈的的声音在耳畔悄然响起。 陈明夜不答话,眸中的神色却隐隐有些空洞迷茫,变得愈发放肆起来。 “唉,”女子一声叹息,轻抚衣袖,在他面前划过一道鲜艳的霞光。 陈明夜只觉得眼前一花,却只看到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正一脸平静地端坐于自己的眼前,依旧是红衣,却是**肃穆的大红。 他不由得一愣,却只听到依旧是那酥媚入骨的声音响起。 “这样是不是更好看?” 第四十七章 洞天九境 “师尊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看的。”陈明夜微微回过神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应道。 “油嘴滑舌,”女子嗔了一句,嘴角却似有点点笑意晕染开来,“昨日还是铁骨铮铮的不屈模样,怎么今日就赶着来拜师了?” 陈明夜很清楚她是在借机调笑自己,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弟子幡然悔悟,有师尊领路,比自己摸黑瞎碰不知好上多少。” “满口谎话,我瞧着你是怕死吧?”女子丝毫不留情面的拆穿,娇颜却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陈明夜无奈,果然这位澹台峰主应该对自己的情况是相当清楚的,应该是之前在揽清峰收自己为徒时就已经向清微老头问清楚的,所以昨天本就已经吃定了自己。 不过这倒也算是好事,自己也不算是急病乱投医了。 女子伸出纤指,向他虚点一下道:“帮你也简单,不过有个条件。” “……师尊,之前您似乎是说我认您为师,便可以相助的。”陈明夜有点头痛。 “没错啊,拜我为师是前提条件,你不拜师我怎么教你,但要我教你你还是要答应条件的啊,我这可是无上秘籍,不能轻易传授的。”女子嘴角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啊。陈明夜叹了口气:“师尊有令,弟子自然谨遵执行。” “那好,你答应我,不破五层封印,不得离开青玄。”女子轻吐几个字,紧紧盯着他说道。 “……”陈明夜有些头疼,这是强制让人学习的意思啊,“那么请问师尊,破五层大概需要多久?” “对我而言,一日。”女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对我而言呢?”陈明夜只好继续请教。 “你?”女子红唇忽然划过一度莫名上翘的弧度,“看你听不听话咯,听话的话也就一年,不听话的日子就长咯。” “还望师尊不吝赐教。”陈明夜拱手道。 “那我就当你是答应我的条件咯。”女子笑眯眯道。 陈明夜默然。 “清微老头给你体内的剑气设下了九道封印,其实也就象征了洞天境的九重境界,你一旦突破了洞天进入了长生境,封印也就彻底解开了,长生境的浩然灵气足够你抵御剑气的侵蚀。”女子伸出纤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串葡萄,“小叶子,吃不吃?” 陈明夜没有在意女子的称呼,反倒是默默思索起了她所言之语,然后陡然抬头道:“那你就是让我突破洞天五境才能下山的意思?” “怎么样,是不是太轻松了没有什么压力?”女子自顾自地吃起葡萄来,动作随意,偏是生得如画般的写意模样。 “师尊太过高看我了。”陈明夜叹了口气。 “不忙不忙,你师尊耐性很好的,我们慢慢来,”女子眸生潋滟轻笑道,“记得要跟你和小红儿说的一样,每日过来和师尊请安哦!” “……师尊,诸峰小比,我也要去吗?”陈明夜干脆地转移话题。 “当然,你可是我名义上的第一个亲传弟子,要是丢我面子我可是会一刀咔嚓了你的哦。”女子冲着他笑眯眯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陈明夜突然觉得胯下生风,阵阵阴冷。 “师尊,弟子不过刚刚入门而已。”他苦着脸。 “无妨,为师会亲自慢慢**你。”女子红唇微抿,丹凤眼微微眯起,漾起圈圈媚意。 陈明夜连忙长吸一口冷气,却不提防阵阵香风涌入肺腑,一时间竟被刺激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陷入了晕晕乎乎的状态。 “来,坐下,为师教你引气入体。”女子纤手招揽,径直将他按在了身前的一个蒲团上,然后纤纤柔荑就按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陈明夜模糊中只记得雕栏之外火烧般的云彩,以及那双媚眼如丝般的水润眼眸。 他从昏睡中渐渐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一声轻轻的呢喃,再无任何的娇媚,却是有淡淡的哀伤意味。 “这满池的红莲你可喜欢……” 陈明夜睁开双目,入眼依旧是那个并不太大的亭阁,摆设简单精致,却是处处透露着机巧的心思。 身上是一件蚕丝织就的芙蕖锦缎,他缓缓起身,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师尊的卧榻之上。身旁是黄花梨制的小柜,上摆了白玉杯盏,隐有阵阵茶香从中传出。 环顾四周,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立于窗边的曼妙身影。 “师尊……”他张口,愕然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格外沙哑。 “醒了?自己好好回去体悟下灵气入体的感受,清微老头给你开拓好了砂壶,你现在只管往里面装水就是了。”女子并未转身,语音淡淡。 “弟子……” “先下去吧。”格外冷淡的口吻。 “是。”陈明夜叹了口气,微微躬身作揖,默默退了下去。 女子立于窗边,却是宛若冰塑一般,许久未动。 陈明夜下得阶梯来,才发现小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找了一圈也未见人影,便独自踱步往四层去了。 岂料刚从阶梯上下来,却看到了正在一张石凳上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玩弄手指的彩灵儿。 “小灵儿你怎么来了?”陈明夜走过去,顺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我今天的修习任务完成啦,师傅允许我自由活动一会,我就来找你玩啦!”少女回头看到他,眸中绽放出点点神采,巧笑嫣然道。 “修习得怎么样了?”陈明夜走到她对面的石凳坐了下来。 彩灵儿却是蹙起秀眉,疑惑地向着他靠了过来,然后琼鼻微微皱起,在他身上嗅了起来。 “怎么了?”陈明夜大汗。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香味?”彩灵儿似乎有点生气,连带着原本娇俏可爱的嗓音都大了起来。 “……我刚刚是向师尊请教去了。”陈明夜无奈道,“小丫头你这是想什么呢?” “我不管,”彩灵儿俏颜微微一红,复又梗着脖子大声道,“我,我是替莹儿姐姐看着你呢,大胡子一点都不乖,这莲花峰都是女修,谁知道你会做什么坏事!” “你小小年纪,怎么脑子里净是这些,还替莹儿看着我,”陈明夜伸手要去弹她的小脑瓜。 “你你你敢欺负我,我要叫师傅啦!”彩灵儿鼓起腮帮不满地看着他,似乎全然忘了她能将现在的陈明夜吊打的事实。 “行吧行吧,”本便是吓唬她的动作,陈明夜干脆地罢手,“你现在修行到什么程度了,也是灵气入体么?” “灵气入体?”彩灵儿巴眨着大眼睛疑惑地看向他,“大胡子你忘了我早就洞天三境了吗,那时候在青木寨里我误打误撞地就会啦,师傅现在天天让我背什么净莲清心咒,说是打好基础什么的。” “也挺好的。”陈明夜非常果决地决定结束这段让他尴尬的对话,但想起自己一路来的体验,终还是叹了口气问道,“小灵儿还记得灵气入体时的感受吗?” “记得啊,那个时候我还是自己不小心接触到了灵气,然后误打误撞引入到了体内,就是顺着经脉流通到丹田,但是一进丹田我就觉得脑子像被谁敲了一下一样,整个人都蒙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丹田里多了一道青色的灵气啦。”彩灵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特意将过程说得格外详细。 “原来是这样,”陈明夜点了点头,可惜的是他回来的路上早已检查过很多遍丹田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 “大胡子也尝试了吗?”彩灵儿问道。 “对,直接晕了。”陈明夜倒也坦然。 “这是正常的,师傅说是灵冲现象,一般人丹田第一次受到灵气的冲击,承受不住都会晕过去的,只要多尝试几次,适应了之后就可以成功灵气入体啦!”彩灵儿小心翼翼地宽慰他道。 “那,你怎么一次就成功了?”陈明夜脸色怪异地看向眼前的娇俏少女。 “我也不知道,”彩灵儿被她盯得双指微微缠绕在一起,似乎有些害羞。 “还有,你的灵根测试是粉色,为何灵气使用起来是青色的?”陈明夜追问道。 “师傅说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尝试过将灵气与自身的灵根融合运转,全凭灵根自身与天地的灵力契合性修炼,不但拖慢了修行的进度,而且缺少了灵根属性,威力也大打的折扣。”彩灵儿恨恨的挥了挥小拳头,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不然那个时候我肯定就能把烟萝打得落花流水了。” “原来如此,”陈明夜若有所思,“柳长老有没有说修道洞天境对上凡夫武者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 “嗯,师傅说啦!”彩灵儿颇为用力地点了点头吧,“洞天九境,平均战力相对比凡夫武者要高出一个大境界的!” “大境界?”陈明夜眉头一挑,要知道武道九境又可以三品一划分为初中高三大境界,九品境界又可细分初中高圆满巅峰五小境界。若是洞天境修道者与武道境凡夫相差一个大境界的战力,还是颇为惊人的。 “嗯,就是说洞天六境就能堪比武道九品初阶的武者啦!”彩灵儿认真地掰了掰手指头,“然后后面的武道九品各境界差距就和洞天境差不多啦。” “我记得铁卦老头说武道宗师境水平和修道长生境水平差不多啊?”陈明夜有些疑惑道。 彩灵儿笑眯眯道:“嘻嘻,因为大家到了这一境界都是借用天地灵气,神仙打架,比的就是各自手段啦,大境界是没啥差别的咯!” “神仙打架!”陈明夜叹了口气,“纵是神仙手段,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万人之力,哪来的神仙之说。” 彩灵儿知道他又想起姜河川一剑冲阵千骑的场面,轻轻地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世间的仙,从来都不是仰仗匹夫之力留名久远,而是生民信仰虔诚祈祷,方才得以亘古长存。”彩灵儿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轻声道。 “南疆,会记得姜氏的。” 第四十八章 解封 陈明夜的日常很快就变成了向师尊请安,然后静心潜修,这期间甚至连小红的身影都很少见到了。 他的进度相当缓慢,至今没有成功灵气入体,按照彩灵儿的描述,应该是没有灵根导致他对灵气的适应性实在太差的缘故。 好在他那个便宜师尊很有耐心,持之以恒地帮助他灌注灵气,对他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苛求。 反倒他自己一时间有些气馁。 又是如常的修习之日,陈明夜再度登临观莲阁,已算是熟门熟路。 “十三峰小比还有一月左右的时间,弟子至今尚未灵气入体,恐怕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了。”陈明夜登上阁楼,便看到自家便宜师尊依旧是优哉游哉坐在栏边赏花的模样,不由得看着身前的大红袍无奈说道。 “急什么。”得到的依旧是淡漠如水的回复,“我澹台静音的弟子,可不应该说自己不行啊。” 明明是平淡无比的口吻,陈明夜偏偏觉得这位便宜师尊是在挑逗自己。 澹台静音?对了,她自称澹台静音? 这还是陈明夜入青玄近半个月以来第一次知道眼前女子的名字,名字于她,倒是颇为贴切。 “我倒是不急,这不是怕丢了师尊你的脸面么,”陈明夜恬着脸笑道,“师尊是不是有什么提升的秘法啊?” “基础都没打牢就想速成!”澹台静音轻斥一声,“罚你过来给为师捏捏肩。” “……”陈明夜无奈地走过去,将手放在了师尊那莹润的肩头,即便是隔着一层淡薄的衣莎,陈明夜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指腹划过光洁肌肤时的那种曼妙感受。 好吧,虽然近半个月来他几乎天天被罚给自己这位师尊做各种按摩,却非但没有习以为常,反而更加有点火焚内心的煎熬。 “没吃饭?”澹台静音一声娇柔的轻哼,婉转话音从微启的檀口中幽幽飘了出来。 “……”陈明夜居高临下,若有若现的纤细锁骨和丰盈雪腻的饱满不断刺激眼球,一时间竟有些手颤。 京都***有名的头牌雪莺儿也曾投怀送抱于他,多年守身如玉的清倌人紫檀儿更是明言寄心于他,更有风月场上无数的红颜在他三年三品的名动之后甘愿自贴嫁妆委身与他……然而一切一切,都没有眼前的片刻来得销魂夺魄。 真是个妖精啊! 陈明夜隐约有些明白那些个肃穆道长和掌教为何都有些惧怕自家的师尊了,怕道心不稳呐!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澹台静音在外,从来都是淡漠到懒得多说一句的性子。 澹台静音悄然伸出纤手,握住了他还在揉捏的手:“唉,罢了,你去坐下吧,为师今日再帮你试试。” 小手微微冰凉,虽是轻触即分,陈明夜分明感受到了柔弱无骨的美妙体验。 他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双手,盘膝坐好。 澹台静音红唇微微翘起一抹弧度:“准备好了?” 陈明夜感受到身后的香风阵阵,默默点了点头。 下一瞬便是如洪流般奔腾而至的灵力潮流。 陈明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灵力在自己经脉里流动的过程,以后背师尊的掌心为起始点,以自己的丹田为终点,形成循环往复的轨迹。 只是在丹田内一个难以察觉的角落,陈明夜第一次察觉到,那里似乎有一道牢固的壁垒,正在逐渐的松动。 整个人的意识似乎都在随着庞大的灵力潮流不断地起伏,往来重复,他觉得自己又要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守住意识!”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个莫名威严的声音,引导着他操纵着灵力向着丹田内的一个角落浩浩荡荡的冲撞了过去。 汹汹潮水不可阻挡,可那道明明不可见却厚如实质的墙壁硬生生地将这汹汹的攻势阻挡了下来。 “再来!”又是一声厉喝。 陈明夜咬紧牙关,强忍着昏沉的意识继续发起了冲击。 依旧没有成功,不需要那个声音再喊,他凝聚全部的精神再次向着那道无形的壁垒发起了冲击。 没有目标还好,这次既然感受到了壁垒的松动,那么就趁热打铁,一鼓作气破开吧! 陈明夜咧了咧嘴,丹田内翻涌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依旧是平淡的微笑,唯有被牙齿咬破的下唇彰显了他此刻正在进行怎样激烈的冲击。 一次两次三次……冲击冲击再冲击! 浩大的灵力潮流之上,是高悬如天日般的巨大长剑,虽被八道刻入山崖的锁链牢牢锁住,却依旧散发着滔天的张狂气焰。 随着下方灵潮的冲击,可以隐约的看到,八道锁链中的一道竟然在发出微微的额颤抖。 “给我破!”随着内心一声嘶吼,陈明夜的双眸都隐约泛过一丝红光,而灵潮也终于随着他的爆吼掀起了直抵高崖的浪潮,然后回落向着那道壁垒再度狠狠拍下。 力有千钧,莫过于此! 坚硬的壁垒随着这一次冲击终于应声而破,一时间,如同响起了穿云裂石的惊雷,陈明夜的整个丹田似乎都是晃荡了一下,高悬的利剑之上,一道坚固无比的锁链竟然也崩断了。 一瞬间逸散而出的锋锐剑气直接透体而出,将陈明夜的小腹处扎出了一个拇指大的透明窟窿。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终于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层次的黑暗当中。 澹台静音微蹙黛眉,纤指微点,将这道逸散的剑气化为无形,没有一丝丝的余波蕴出,然后玉臂轻挥,一连数道无形的淡色灵气凝于掌心,她细细观察了一番陈明夜的伤口,方才将掌心的灵气轻轻地按了上去。 “真是麻烦。”她看了眼昏迷过去的陈明夜,伸手将一颗莹白的莲子喂入他的口中,葱白的纤指轻轻划过他的面颊,嘴角却是轻含一道笑意,“不过总算是成功了。” 纤指划过男子的面颊,她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竟是用指腹轻轻地摩挲起他的肌肤,擦出一阵阵隐约的暧昧火花:“还是睡着的时候最乖啊。” “是不是太过分了,”片刻,她轻笑一声,终于放开了手,提起白玉雕花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罢了。”轻放下玉杯,澹台静音起身,脚步轻点,径直飞出了亭阁。 佳人远去,唯余一缕久久不曾散去的幽香盘桓,诉说曾于此的绝色留存。 第四十九章 修者洞天 陈明夜从昏睡中醒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周身的异常。 原本对天地灵气闭塞的他竟然已经可以隐约感受到空气中一丝丝淡薄无色的灵力气息,要知道这里可是玉虚宫顶阁,整座莲花峰灵气最为充足的地方,可在这之前他之前却是一丝灵气都感应不到的。 除此之外,对他而言最大的变化便是丹田内那突然多出的一个洞口,虽然深不见底,他却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灵气以其为中心,与四肢百骸不断的发生着交汇。 换言之,依靠着这个丹田内多出的这个洞口,原本察觉不到天地灵气的陈明夜现在不仅可以感受到灵气的存在,更可以以此为中心吸收灵气,并在体内保持一定的存量为己所用。 修道的最初境界便是洞天境,这个名字想来便是由此而来了 洞天之内深不见底,但陈明夜可以感受到其内的容量远远没有达到充足的地步。他不由得猜测,填满这个洞天或许便是下一步进阶的关键。 陈明夜只觉诸多疑惑困扰于心,只是他环顾阁楼一圈,却是丝毫没有发现自己那个便宜师尊的身影。 走了?他不由得愣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师尊不在这观莲亭之内。 他坐起身,身体有些微微的发胀感,似乎有一种无穷的力道需要发泄出去的错觉。 看来是初入洞天境,灵气入体造成自己身体还没有适应。 他皱了皱眉,突然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那柄惊天长剑的剑身上,竟然只余下了七道锁链。 果然是如她所言。 陈明夜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道少了这一道封印,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借用少许的剑气之力了。 不过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最后昏迷之前,那道剑气破体而出的锋锐,依旧是有些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尝试。 想到这里,他默默检查了下周身,却是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伤口,不由得心中生疑。 “醒了?”此时,却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而在下一瞬间,一个身影便从栏外飞入,如蝶蹁跹般落在了他的身前。 “师尊,”陈明夜看清来人,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精神倒还不错,”澹台静音轻声一笑,随手丢过来一个莲蓬,陈明夜连忙接住。 “这是?”他一脸疑惑的看过去。 “自己把莲子吃了,然后好好调休,”澹台静音淡淡道,“从今日起,你就在观莲亭修习,一直到十三峰小比都不许懈怠。” “……”陈明夜眸子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家师尊的红袍之上,不由地干干的问道,“那师尊住在哪里?” “呵,”澹台静音臻首微转扫了他一眼,莫名一声轻笑,“你在指望什么?” 陈明夜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静心潜修,别忘了我之前说的,小比丢了我的脸的话……”澹台静音说到这里,美目从他的身上轻轻扫过,额外在他的腿部停留了片刻。 “……”陈明夜果断闭口不言。 风起穿堂,红袍翻飞,却如惊鸿掠影,眨眼便消失不见。 陈明夜望向栏杆外,漫池红莲映照天边晚霞,仿若水天一色,红透了整个世界,唯独却不见了那一席红衣的身影。 青玄揽清峰。 一席红袍从山脚缓步而行,看着远处巍巍山门,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又该找清微老头下棋了呢。” 山门处,原本面目轻松的值守弟子远远看到了这一席红衣,一个个立马肃穆直立,目不斜视,僵硬得如同石雕一般。 一路无阻。 整座揽清峰似乎都随着这一席红衣的到来安静了下来。 揽清殿内,各个长老面露异色,相顾无言,最后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大殿中央的清微掌教。 “我来吧。”清微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拿好拂尘,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殿前的台阶。 “澹台师妹,别来无恙。”远远看到那席红袍,他笑了笑,“师妹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是啊老头,你都快老死了,我再不来看你一眼,只怕都没机会见到你了。”红袍淡淡道,说出的话却简直要让一旁的弟子吓死。 光明正大咒掌教真人死的,除了这一席红袍的女子,青玄山上怕是别无旁人了。 “呵呵,老道的身子骨再撑几年还是没问题的,师妹若是想我了,随时都可以来。”清微真人却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丝毫不以为忤。 红袍微扬,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音,便再无踪迹。 “别废话了,我去老地方等你。” 周围的弟子一个个面面相觑,满脸疑惑,青玄山不是禁空的吗? 清微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红日,目光扫过殿前那一个个的弟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他缓缓转身,一步步踏上了阶梯,向着揽清殿顶而去。 一众长老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言。 揽清殿顶,云深之处,隐有飞鹤轻吟,带来阵阵自在浩瀚的阔达感受。 红袍坐在那方石凳上,静静地看着一步步走上来的清微,哂笑道:“你从来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身子都亏空成这样了,表面还要这般道骨仙风的。” “师妹看得透彻,师兄自愧不如。”清微捋了捋长须,踱步到了她的身前,缓缓坐下。 “把自己弄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责怪你了,”红袍扫了一眼身前颤颤巍巍的老者。 清微长吸一口气,方才说道:“你是为他讨玄庭经而来?” “不然呢,找你喝茶吗?”澹台静音这么说着,手已经毫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 “师妹,你明知这玄庭经非青玄掌教不得外传,又何苦来为难我。”清微摇了摇头说道。 “你连九成的灵力都尽数给他了,还舍不得这一本书?”澹台静音水润双眸扫过他,妩媚却带着浓重的威严气息。 “舍不得。”清微淡淡道。 “有条件?”澹台静音红唇微勾,似是早有预料。 清微闭口不言。 “怎么,还要我来猜?” 清微叹息了一声说道:“除非你接任掌教,玄庭经传给你,那你如何处置,我都管不了了。” “……”澹台静音沉默了片刻,忽而嗤笑一声,“青玄这是无人可用了?” “何须藏拙呢师妹?”清微笑笑,“青玄近百年,无人天赋可与你比较,我当年从师傅手中接手这掌教之位,也不过是因为虚长你们些岁数罢了。” “呵,多谢掌教师兄抬举,”澹台静音背过身去看殿外的万里云霞,眸中一片冷漠,“但你们当初做的那些事,不会以为我真忘了吧。” “……”清微长吸一口气,声音却是格外的虚弱,“青玄交到你手上,便算是任你处置了,你只需保留着祖宗的这份基业,我便是谢你的。” “怎么一下悲观到这个地步?”澹台静音蹙起黛眉,“当初陈说的二十万浩明铁骑都没把你吓成这样。” “铁师兄,来找过我了。”清微言罢,默然闭上了双眸。 “那个老不正经的,他说什么了?” 清微叹了口气。 “灾厄将至。” 第五十章 莲心 倏忽一月转瞬便过,青玄山也迎来了数年一度的小比之日。 一十三峰小比,正是对所有弟子的一次检验,也是众多默默无闻的弟子能够一朝鹊起的时机。 彩灵儿已经很多日没有见过陈明夜了,要不是师傅告诉她陈明夜在闭关,恐怕她早已经忍不住冲上玉虚宫的顶层去找他了。 而今日天一亮,少女就已经眼巴巴地看着玉白大理石筑成的石梯,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师傅,今天小比,峰主们的亲传弟子应该都要出战的吧?”彩灵儿睁大水润的眸子,再次向自己的师傅确认道。 柳长老无奈地苦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是是,小灵儿紧张吗?” “不紧张!我以后还要罩着大胡子呢,我要努力地当上大姐头!”彩灵儿用力地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柳长老失笑道:“志气倒不小!” 彩灵儿得意地扬起了脖子。 柳长老爱怜地看着少女道:“你能在一个月稳定好之前的三层基础并依靠强大的底子一路突破到洞天五境,为师很为你骄傲!但是啊咱们青玄藏龙卧虎,可不能轻视每一个对手啊。” 彩灵儿点了点头:“弟子知道了。” “小灵儿,久等了。” 师徒俩这边正说着话,那边一个声音就悠悠地传了过来。 “大胡子!”彩灵儿惊喜地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柳长老。”陈明夜先是向着一旁的美妇道人行了一礼,方才抱住了急匆匆冲过来的少女,低声调笑道,“小灵儿原来这么想我吗?” “哼!”彩灵儿气哼哼地瞪了他眼,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唐突了,连忙从他的怀中撤了出来,却不丁防红霞早已布满了脸庞。 “师姐她,还次小比还是不愿出亭吗?”柳长老向着陈明夜问道。 陈明夜愣了一下:“出亭?” “是啊,澹台师姐已经有数百年未离开过观莲亭了,”柳长老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然而二十多日前,她竟然亲自出亭,踏上了揽清峰!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惊住了,以为青玄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师尊数百年不离观莲亭?陈明夜可是清晰地记得,这大半个月的时间,观莲亭可是一直是被自己鸠占鹊巢的,根本没有师尊的踪影,这么看来师尊对自己似乎也太好了吧。 “师尊她上揽清峰做什么了?”陈明夜皱了皱眉,想起了其中的关键。还有搅乱是什么意思?青玄这么怕自己的这位便宜师尊? “不知道,”岂料柳长老只是摇了摇头,“师姐和掌教师兄上得揽清殿殿顶,约有小半日才离去。其中细谈详情,并不为人所知晓。” “柳长老,为何你们都如此畏惧师尊?”陈明夜不理解道。 “师姐性子向来淡漠,不苟言笑,她的天赋青玄无人可出其右,若是惹恼了她定会狠狠教训对方,”柳长老叹了口气,“偏她又生得无限娇媚,一言一行都有风华无限,搞的很多人道心不稳,吃尽苦头,最后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了。” 陈明夜想起那一身红袍,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所谓的无限娇媚他是见识过了,还好没有体会到吃尽苦头的滋味。 “不多说了,小比开始在即,我们这就出发吧。”柳长老冲着两人说道。 小比需往主峰集合,陈明夜与彩灵儿相随在其身后,复行下山。 莲花峰今日一路上莺莺燕燕,诸多女修一个个蝶舞翩跹,多是把目光汇集在了这个自从上山还从未下山的少年身上。 陈明夜也是还以目光,觉察这些个女修虽是妆容朴素,但一个个容貌皆是妍丽非常,反衬出出尘仙子的道蕴仙姿来。 只是刚出得玉虚宫的大殿,整座莲花峰突兀划过一道含有淡淡威严的女音:“小比在即,正心肃穆,不得名次者,后山崖自省半月。” 一时间,整座峰头都陷入了静默之中。 陈明夜挠了挠头,自己这位师尊的脾气,好像的确有些大啊。 于是接下来陈明夜一路看去,所有的人都是默默低头前行,正如他初次登临莲花峰时的模样。 “师尊她,一直都这般严厉吗?”陈明夜压低着声音问道。 柳长老扫了他一眼:“严不严你自己不知道?” “……”陈明夜想说师尊脾气还是很好的,但看了看周遭沉默的氛围,想想还是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所谓名次,即进入前五百名的测试资格,十三峰参比的弟子不出千人,并不算是太严苛的要求。”似乎是怕两人被吓到了,柳长老出言安慰道。 陈明夜看向身旁的少女,开口问道:“潜修大个月,成效怎么样?” “嘻嘻,我已经洞天五境了哦,师傅说我是厚积薄发呢,”彩灵儿眉飞色舞的模样。 陈明夜眉头一挑:“可以啊,不愧是青玄第一小仙女。” 彩灵儿伸出纤纤柔荑,拉住他的袖子,歪了歪小脑袋问道:“大胡子修习得怎么样了呢?” 陈明夜淡淡一笑,冲着她伸出三根手指。 “三境了?”彩灵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眸子里有淡淡的光彩流过。 柳长老也是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陈明夜耸了耸肩,笑道:“运气好而已。” 柳长老皱了皱眉头,突然有些严肃道:“修行之道,贵在稳重,不可贪功于一时冒进,师姐没有教导你这些吗?” “柳长老你误会了,”陈明夜有些好笑道,“我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修习而来的。” 那一道道封印铁索,是最为坚固的壁垒,根本不可能给他丝毫投机取巧的机会。 “一月三境,纵是你师尊当年也稍逊你一筹,”柳长老摇了摇头,依旧是一脸的不信。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是正好说明我师尊教导有方么。”陈明夜笑道。 “这种事玩笑不得,把你的手给我,”柳长老听了他的解释,非但没有丝毫放松,神情反而更为严肃起来。 陈明夜知道这位长老也是为了自己好,只好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 柳长老覆手探去,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再然后便是一脸惊诧:“基础这么牢固,这哪是修行一个月的样子,你小子说修行十年了我都信。” 陈明夜叹了口气:“柳长老莫不是忘了玄庭经?” “玄庭……”柳长老一时愣在那里,转而默默结束了这个话头,却是抬起眸子,深深看了一眼莲花峰的云深之处。 师姐,为了这个小子,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陈明夜不知,她又岂会不知,玄庭经灵力浑厚中和,基础牢实可固本源,但若妄图以此快速破境,却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想要快速破境还没有副作用的方法,已知的不过只有那几个罢了。 莲花峰,玉虚宫顶,满池芙蕖,万颗莲心,皆为不世瑰宝。 只是每一株芙蕖,却都是她的本源之力所化啊。花开花落花可折,不过往来变迁,于本源并无害处。 而其中莲心,更是每朵芙蕖的精华荟萃而成。精纯灵力虽可助人无碍吸收快速积攒灵力,满池清莲却终有尽时,直取莲子便如竭泽而渔,再无恢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