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幼幼的菱角 申时末,京城北门在夕阳下吱呀呀关了起来。 望着城门上闪闪放光的铜钉,高夫人暗叹一声,今日侄儿穆寒迟又没有回来。按书信上的日子推算,昨天他就该回来了。 北境该不会又起战乱了吧! 高夫人正准备回身上车,突然听到城门外传来连声呼喊:“等一下,等一下……” 一位身着鹅黄轻衫的少女从即将关合的城门缝里钻了进来。 “咣哐”一声,城门在少女身后严严实实地合拢,连续落下三道大铁拴。 看见少女,高夫人眼里的燃起的期望黯然而落,就像城门楼旁忽然坠落的日光。 天暗了下来。 见自家夫人还是依依不舍地盯着城门,两个大丫鬟上前一左一右挽起高夫人的手臂扶她上车。 高夫人坐进挂着淮王府漆牌的翠盖朱缨车里,忍不住掀起窗帘探头瞧那个刚进城的少女。 她觉得少女身上好似笼着一层光,看起来仙气飘飘的。如果让这个姑娘给侄儿生几个小世子,保证像太上老君身边的仙童一样灵气可人。 慈心庵有位白衣尼姑曾让她惊鸿一瞥,也似这般身上笼着仙气,可是和这少女比起来,白衣尼姑身上白亮亮的仙气可能是因为她身上白衣禅服的缘故吧。 高夫人想再多瞅两眼,那少女已经走进一间酒楼瞧不见了。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得差人打听打听去。京城里真能配得上侄儿的姑娘实在不多啊! 高夫人放下车窗帘子,又开始为侄儿的婚事发起愁来。 赵幼菱顺着香味走进路边的酒楼,一楼客满,二楼窗边有一个空位。 窗边的位置是极好的,她快步走了过去。 “客官且慢,这位置客人已经订下了。” 店小二急忙上前阻拦。 “那我坐哪里好?” 一楼已经满座,二楼唯一的空位不让坐,赵幼菱原地转了一个圈,忽闪着睫毛一脸疑惑。 酒馆进来一位美丽少女,已经引得食客们纷纷注目了,美丽少女又原地转圈,飘飞的衣衫好像翩翩飞舞的蝴蝶,引得好几桌男客抹去嘴角边滑出来的口水。 “我劝姑娘还是早点回家吧,这里不适合姑娘用饭。” 店小二打量着少女,玉一样的人儿,身后没有丫鬟随从,身上既没装钱的荷包,看模样气质像世家小姐,可该有的玉坠、步摇一样也没有。 他好心凑上前小声说话,一是想给少女提个醒,世道动乱天黑不安全;二是不想少女在店里吃白食,再引起更大的轰动。 “我肚子饿了,你说的…那什么预定的客人也没来,就让我先吃吧。我吃东西很快的,吃完就走,肯定不耽误你……那个预定的客人。” 酒馆里诱人的香气已经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赵幼菱边说边坐到了窗边,一脸认真地指着邻桌上的菜盘让小二照样来一份。 蛮不讲理的壮汉无赖见多了,这么精致貌美的少女也跟他装傻充楞。酒楼中菜品价格不便宜,遇到吃白食的,倒霉的还是他们这群小伙计。 店小二甩起搭在肩头的毛巾走上前,抬手要去抓赵幼菱的胳膊。 赵幼菱一个灵活的走位,躲开店小二的手,一脸奇怪的望着他,仿佛在奇怪这人为什么阻拦她吃东西。 赵幼菱在店小二再次抓过来的时候,往他麻穴一捏,店小二的手还没挨到少女的衣袖,手臂突然一麻,整个左半边身体好像不会动了,神情痛苦,脸挤成了苦瓜。 “我战胜了你,现在可以坐这里了吧。” 赵幼菱矜持的扬起下巴笑吟吟地说道。 “你个丫头这般横不讲理,我说这位置有公子订……” 小二的胳膊恢复了自觉,苦瓜脸还没抹甜。 “小二让她坐吧,难得有人跟我拼桌。” 楼梯口上来的人打断了小二的话。小二马上迎了上前。 “沈公子,这……” “下去准备上菜吧。” 原本喧哗的酒楼,因为沈昭的到来变得安静下来,食客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沈昭的一举一动。 镇国公府世子沈昭向来喜欢收集美人,凡被他收入府中的美人,个顶个对他死心踏地爱得死去活来。 也难怪,沈昭相貌俊朗出手阔绰,一品风流而不下流。更难得的是,他为人还谦逊低调,出门从不前呼后拥,一向轻装独行。 面前突然来了一位锦衣束冠的公子,赵幼菱估计就是那什么.预订位置的客人。 人家同意她拼桌吃饭,她无所谓,礼貌的分享刚占领的地盘。 起身款款施了一礼,目光却是落在旁桌的饭菜上。 “姑娘客气了。” 沈昭笑着抬手请赵幼菱一起落坐。 “镇国公府世子怕是看上这姑娘了……” “这么漂亮的美人搁谁谁不得看上,别流着口水说你没看上。” “沈公子能看上的姑娘那是姑娘的福气。” …… 小声议论窃窃私语声不绝。 食客们顿时将全副精神关注在窗边一对男女的动静上。 这种议论声正是他想要的。 沈昭笑着拎起南瓜紫砂壶,往面前的梅花杯里倒满,放下茶壶端起茶杯递给对面的少女。 “姑娘贵姓芳名?” 沈昭的声音优雅淡定,听在食客们的耳里自是一股风流撩人。 “赵幼菱。” 同桌吃饭不好不理人家,何况说话的人并不让人讨厌,眉目之间还有几分亲切的感觉。 赵幼菱本来在默默地听着周围的喧哗声,努力的从中汲取有用的知识,填补空白的脑袋。突然被叫到,下意识的回答了脑海中唯一属于她的名字。 随后抬起眼睛看着沈昭补充道: “是幼吾幼的幼,菱角的菱。应该是幼幼的菱角,没有长成米粒的那种。” “噗!” 沈昭没笑,周围支楞着耳朵倾听的食客们忍不住笑了。 这姑娘说话挺逗! “嗯,不错,好名字。” 沈昭面上不笑心里笑。 这么纯真可爱的姑娘真是少见。 “那你叫什么?” 来而不往非礼也。 赵幼菱扬着小巧的下巴,双手捧着梅花杯,一脸认真听讲的俏模样。 “在下沈昭,沈昭的沈,沈昭的昭。” 沈昭打算逗逗眼前的少女。 “噢,这名字平平无奇。” 赵幼菱随口说道。 “噗嗤!” 敢这么说镇国公府世子,这小妮子是不想好好享福了。食客们骚动起来,感觉今晚会有好戏看了。 第一次有人这么跟他说话,还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沈昭哑然失笑。 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出现在楼梯口,赵幼菱的眼神顿时亮了,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店小二托盘里的菜。 店小二把菜一盘一盘摆在桌上,赵幼菱伸筷子就要夹。 “这菜是沈公子的,你……” “不要紧,去把招牌菜都端上来。” 沈昭挥手,决定今晚要好好招待一下说他名字平平无奇的“小浑球”。 店小二扁了扁嘴没再说话,再多话就真是讨客人打了。 沈昭出手阔绰,可以一掷千金买下花船头牌姑娘到府里唱曲,请一个看上眼的小美人吃顿饭根本不算什么。倒显得他一个跑堂的小伙计不知道深浅,好像觉得沈公子抠搜似的。 饭菜这么香,不趁热吃出好味道都对不起厨子的好手艺。 等沈昭将目光投向赵幼菱时,她面前的饭碗里已堆满了菜,一双薄厚恰到好处的嘴唇油汪汪的,咀嚼饭菜的脸蛋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不急慢慢吃,还有菜。” “太多了吃不完浪费。” 赵幼菱咽下嘴里的饭菜开心地说道。 这时小二又端上来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的白水肉片。沈昭伸筷去夹,赵幼菱也伸筷夹去,两个人的筷子碰在一起。 沈昭收回筷子示意少女吃。 赵幼菱不客气地夹起来放进嘴里,眯目咂摸一脸陶醉。 真是一个有趣的姑娘! 看对方吃比自己吃还要感到满足,沈昭放下筷子望着赵幼菱。 “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上这样的饭菜做梦都笑醒了。” 赵幼菱见沈昭看她,抬起眼帘呵呵笑,随即又埋头专注在新上来的菜品上。神情自然模样天真没有一丝尴尬。 “你从哪里来?” 城门口的这间大酒楼一向招待的都是外来客,因为厨子手艺特别好,才引得城中食客纷纷慕名而来。沈昭来此是为了迎候他儿时好友镇北大将军穆寒迟。 城门已关,今天是迎不到穆寒迟了。十年未见,他在心里设想各种重逢的情景,却没想到莫名其妙跑来一位贪吃的少女,还如此这般有趣。 “我……” 赵幼菱迷糊了,她真想不起她是从哪里来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好像被什么将过去的记忆抹掉了,只剩下她的一个名字。 看样子少女不愿意透露来处,想必又是一个有苦衷的姑娘。沈昭的眼里透出一抹怜惜。 “那你打算往哪里去?” “我……” 沈昭又问了一个令赵幼菱不知所措的问题。赵幼菱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能吧。” 赵幼菱伤脑筋,实在想不起她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城门口,眼看着城门将要关闭,心里有个声音催她赶紧进城。 沈昭眼角含笑望着对面的少女。 “瞧见没,沈公子不吃只看着姑娘,那样就叫秀色可餐!” 探头探脑的食客们关注着沈昭。 第二章小绣娘 已经吃饱喝足,没必要再赖着人家的桌子,赵幼菱起身朝沈昭笑笑,“我吃饱了。” 然后径直下楼去,潇洒的仿佛一个久谙此道的花花公子,沈公子是个被抛弃的小可怜。 小美人吃了沈公子的饭菜就想走?应该没那么容易脱身。 一个个食客睁大眼睛等待好戏。 沈昭望着赵幼菱翩然下楼的背影,挑了挑眉毛。如果他不追上去,对不起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风流花心公子的名声。 沈昭从腰袋里取出几粒碎银扔在饭桌上,在众人的目光中潇洒地离开酒楼。 有好事的食客立刻趴到酒楼窗边瞧稀奇,希望能看到沈昭抓住轻衫少女的一幕。 可惜酒楼外高挑的红灯底下,哪还有轻衫少女的影子,就连沈昭的人影也瞧不见了。 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少女便失了踪迹。沈昭站在路口的灯影里抚额轻笑一下,又四下望了一眼方才离去。 京城十里长街比北城门处更加热闹。赵幼菱在人群里穿梭,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在一处首饰摊前,拿起一支镂空穿枝缠纹钗欢喜地在头上比划着。 “姑娘的眼光真好,这支钗是我这摊子上最金贵的首饰。我见姑娘喜欢,可以便宜点卖给你。五百文钱怎么样?” “这钗真好看。” 赵幼菱把银钗插进头发里,美滋滋地转身就走。 首饰摊主急了,做生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家抢东西。 “姑娘慢走,你还没给钱呢……那位姑娘你还没给钱!” 声到人到,摊主伸手揪住了赵幼菱的胳膊。 “给钱?给什么钱?” 听到摊主口中蹦出了一个新鲜词,一个愣神间就被扭住了胳膊。赵幼菱扑闪着大眼睛,期待着摊主的解释。 “五百文铜钱。” 首饰摊主在赵幼菱面前伸出五根手指,见赵幼菱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估计她不会给钱了。撇撇嘴,直接上手拔下赵幼菱发间的银钗,气哼哼地回到自己的摊子前,嘴里还是忍不住骂骂咧咧。 “没钱也敢拿人家东西,小姑娘的脸皮也忒厚了。” 也没什么损失,首饰摊主叨叨几句解解气又开始向路人兜售他的首饰。 围观的几个人也没看出什么热闹顷刻间散去了,剩下赵幼菱一个人在原地发懵。 “钱是什么?” 她开始观察首饰摊主,发现别人给他圆圆的铜钱,就可以把首饰带走。 街上各家摊主店主们收到圆圆的铜钱都会把东西交给客人,什么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圆圆的铜钱可以买任何东西。 圆圆铜钱是个好东西! 回想起刚刚在酒楼时,那个店小二各种暗示隐喻她没钱,赵幼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原来不是因为她武力比别人强大,才让她坐下吃东西的呀。又想到那个分享食物给她的公子,赵幼菱对起两个指尖十分纠结。 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现在得找个地方落脚。一问之下,住店也要好多铜钱。 意识到自己需要钱,赵幼菱开始捉摸能用什么东西换别人手里的铜钱。 这时经过一间绣坊,听到绣坊里面有人说人手不够,给钱都找不到好绣娘,她赶忙挑起帘子入内毛遂自荐。 绣坊老板芸娘正跟客人虚礼客套,没想到还真有人进来要给她做绣娘,还是一位小美人! “你都会绣什么?我这里都是给名门闺秀绣花样的,寻常的绣工用不着。” 芸娘客气地打量着赵幼菱一双白白净净的手,估计这样一双小酥手干不了什么绣活,想让小美人知难而退。 “我什么都会绣,你能给多少钱?” 赵幼菱赶紧把握住这个机会,根本没有注意芸娘语气的意思。 “呵呵呵……” 芸娘看向一旁的客人,镇国公府夫人王氏。 王氏正笑眯眯地看着赵幼菱,觉得这姑娘容貌精致,灵气十足的样子,倒是和自己的女儿沈容姿有几分相像。 当着镇国公府夫人的面,芸娘肯定不好和小姑娘说实话,之所以说招不到绣娘,不过是委婉拒绝镇国公夫人的要求罢了。 镇国公府太夫人六十大寿,王氏想给太夫人做一身吉祥绣服讨老人家欢心。现在离太夫人的寿辰只有十天,整个京城绣坊没人敢接她的活,绣活要求高倒是不要紧,时间要求这么紧就是难为人了。 “我们绣坊小,也请不起太贵的绣娘。姑娘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芸娘不想浪费时间了,如果这样能打发走眼前的姑娘,镇国公府夫人也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也不想揽活上身自找麻烦,给镇国公府太夫人绣吉服,搞不好不挣钱不说,可能还会掉脑袋。 听芸娘这么说赵幼菱有点失望,嘟了嘟嘴走出了绣坊。 仰脸望着浩渺无垠的星空,她又发起懵来。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我能去哪儿呢? “姑娘,你可愿意随我去府里做绣活?工钱多少都行。” 王氏从垂着青缨的凉轿小窗里探头笑问。 赵幼龄认得她,刚才在绣坊见过,看起来是位蔼可亲的夫人。 镇国公府后园。 五小姐沈容姿倚在窗边数星星,听丫鬟报夫人带回来一位模样俊俏的绣娘,她马上坐不住了。 问清绣娘安置在她闺楼不远的浣月轩,马上带着两个小丫鬟挑着灯笼朝浣月轩去。 去浣月轩要经过抚香苑,沈容姿让丫鬟把灯笼熄了,等过了抚香苑再点上。 两个小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齐齐把纱灯里的烛火熄灭。 抚香苑的月亮门紧闭着。 一阵夜风掠过,沈容姿的小脸立时变了色,屏住呼吸紧走几步才感觉浑身的汗毛服帖下来。摸了摸脸颊,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出来这一趟。 一会回来夜色更深,还要经过抚香苑,只怕心里会更加害怕。不过这时已经经过了抚香苑,再后悔也是晚了。 看出自家小姐又怕又悔又急着和绣娘见面的心思,丫鬟琴儿安慰道: “小姐不用怕的,人都去了两个月了,那院子里如今干净得很。奴婢白天还见人进去晾晒被褥呢。” “谁说咱们小姐怕了,别胡说。” 弦儿瞪起圆溜溜的眼睛,怪琴儿多嘴多舌。有些事明明知道也得搁在心里。 两个人重新点上灯笼,一左一右伴在沈容姿身边。 “我没在怕,我又没做亏心事。她要死也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总之我二哥看不上她,也不全是因她花船歌姬出身。是她自己想多了……” 沈容姿挺了挺脊背,还是感觉到脖子僵硬不敢回头看。 两个月前抚香苑发生的事,好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怎么也拔不出来。 以前她和抚香苑里住的姑娘们玩得最疯,也最了解她们的心思。可是正应了戏文里唱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情遗恨空悲怜…… 傻了巴几的美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寻死! 在心里这么骂美鸢几句,沈容姿感觉舒服多了。 浣月轩三面临湖风景极好,本来是一处赏月赏花听雨的地方。母亲把这样一处好地方给绣娘住,应该是让绣娘在这处安静雅致的地方给祖母好好绣吉服。 沈容姿在石桥边停下,看着丫鬟琴儿走过去敲浣月轩的门。 赵幼菱正踩着两把椅子把轩窗上的竹帘高高卷起,听到敲门声还没来得及应,门打开了,一个小丫鬟探头进来,看见她踩在高椅上,吓得哎哟一声扭头就跑。 “怎么回事,慌什么?” 琴儿惊慌的声音在安静的后花园显得特别刺耳,弦儿拉住琴儿翻了翻眼睛。 “那个,那个绣娘好像在上吊。” “啊,不会吧,不是才刚来?” 沈容姿看着两个小丫鬟一惊一乍的模样,再也装不了淑女了,拎起拖地翠纱百褶裙冲过桥去。 进来一个小丫鬟哎哟一声又转身跑走了,赵幼菱觉得镇国公府里的人很有趣。 卷好了竹帘子,可以将窗外美景尽收眼底。她从椅子上往下跳。 赵幼菱刚跳到地上,沈容姿推门就冲了进来。 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不过虽然没撞上,却也是条件反射想躲开对方,各自往后仰身。 扑通一声,沈容姿身娇体软一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赵幼菱站稳身子,错愕地盯着摔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沈容姿。 “小姐,小姐——” 紧随在沈容姿身后进来的琴儿弦儿,赶忙把她扶起来。两个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这要是让太夫人知道五小姐摔倒了,还不得把她们的皮给扒了。 “你们先去外面等着。” 沈容姿不想奴婢们听到她一会要和绣娘说的话,更不想连累她们挨罚。 还好后花园这个时候没有人,不然今天她摔跤这事传出去,受罚的可不仅仅是两个小丫鬟,恐怕连眼前的这位小绣娘都得跟着倒霉,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她的母亲挨祖母一顿骂。 两个丫鬟出去带上了门。 沈容姿变换了一下坐姿,抬起半边刚刚摔到的屁股,这样感觉舒服多了。 “你是我母亲找来的绣娘?” 第三章圆圆的钱 刚才人家主仆忙碌,赵幼菱一直靠窗站着,望着对面窗外的星空,这时听沈容姿和她说话,她朝沈容姿点点头。 “你肯定不知道我祖母是很挑剔的,给她绣衣服注定讨不到她欢心。” “哦。” 赵幼菱扑闪了一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容姿。 沈容姿圆圆的脸蛋说话时很生动,赵幼菱喜欢看她嘟嘴说话的样子。 “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啊,为什么呢?” “因为你肯定完不成我母亲给你安排的绣活,就算你能完成也讨不到我祖母的欢心,我祖母不高兴你不但讨不到赏钱,还可能挨板子。既然里外都不得好,当然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知道吗,我母亲派人找遍京城绣坊,都没人敢接我祖母的绣活。包括宫里的绣坊,我母亲应该也去问过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知道,就算她们绣工再好,我祖母也不会喜欢。我祖母是名门闺秀出身,寻常的绣工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何况她也不喜欢穿绣服,现下暑气这么热,她只喜欢穿净色水光缎。” 沈容姿又变换了一下坐姿,双手搁在膝上,显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气势。翻了翻眼皮,又露出一抹笑意。 打发走小绣娘是必须的。 “那我现在离开就挣不到钱了,我需要钱的。” 赵幼菱可时时不忘她的目的。 “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啊,你以为做绣活能挣多少钱?撑死能有一千文就不错了。嗯,我可以让我二哥给你。你最好连夜离开这儿,不然等明天我祖母知道了这事,你就是逃走了也会被她派人追回来,她最讨厌别人骗她。” “可是我没有骗她啊,我又不认得你祖母是谁……何况我答应了夫人要帮她做绣活,我走了就是失信于她。” 赵幼菱纠结起来。 沈容姿有些着急,没想到小绣娘还挺执着,听她这般恐吓也不知害怕。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她眼珠子一转,突然捂着胳膊很痛苦的样子。 “呜呜,你刚刚撞伤了我,你看我胳膊都瘀了,我都没跟你计较,还让丫鬟们帮你保密,而且…而且都说了会给你钱了,这么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我。我因你受伤,你得对我负责。” 沈容姿说着说着,倒真把眼泪给逼出来了,还越想越委屈。 “我会跟母亲说明原因,叫她别责怪你,你快些离开吧。如果让我祖母知道你把我撞伤了,她会打断你的腿。” 赵幼菱哪见过这阵仗,她一见面就挺喜欢这位小姐的,没想到会把人弄哭,只能没底气地答应了。 “好吧,我走,你随便给我点铜钱就好…不能少于五百文啊。” 没帮人做绣活,赵幼菱觉得不该收钱,只是一想是这位小姐搅和了她的差事,狠狠心要了五百文。 沈容姿愣了一下,没想到小绣娘才要五百文这么好打发,于是点点头,表示一会派丫鬟送钱过来。 如果母亲把吉服给祖母绣好了,那她准备了将近一年的吉服就派不上用场了。 沈容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母亲抢了她的风头。 何况母亲没有吉服当寿礼,还可以去外面采购稀罕礼物回来,一样可以给祖母贺寿。 而她为了这份贺礼把体己银子都花光了,还指着献给祖母讨赏呢。 说服了小绣娘离开,沈容姿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回闺房的脚步轻盈飞快。 快经过抚香苑时,琴儿、弦儿不等沈容姿吩咐自觉地把灯笼熄了。 主仆三人加快了脚步,突然听到身后抚香苑的月亮门吱呀一声响,好像门打开了。 沈容姿吓得伸手抓住了左右两边小丫鬟的手臂。 “五妹,这么黑你怎么不点灯笼?” 听到是二哥的声音,沈容姿拍了拍胸口镇静下来,转身露出一抹甜笑。 “二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两个丫鬟赶忙点上灯笼。 “找我?该不会又缺钱花了吧!” 沈昭嘴角泛起笑意。 “二哥最懂我,我正缺钱呢,你能给我多少?” 被哥哥猜中心思,沈容姿倒省了费神编要钱的理由了。 “你想要多少?” 沈昭手搭在腰囊上,随时准备掏银钱的样子。 沈容姿心跳微微加速。 以前找二哥要银钱可从来没这么痛快过,今天他如此大方,那绝不能狮子开小口。 “二十两银。” “哦,二十两银啊!” 沈昭语气轻松。 沈容姿眼睛发亮。 “五妹整日在闺楼上烦闷,不如数铜钱解闷,我看五百文应该够你数半日了。” 沈昭说着解开钱袋递给沈容姿。 “……” 沈容姿没接,感觉好像兜头被人淋了一盆冷水,心里拔凉拔凉的。 果然老天爷是长眼睛的,听到她答应了小绣娘的话,正正好五百文,想多要一点小钱钱补贴一下自己干瘪的荷包都被洞悉了。 “五妹不要?” 沈昭交叉双手抱肘微笑。 见小姐一脸失望,琴儿赶忙接过沈昭递来的钱袋子。 “二哥好抠!” 沈容姿撅嘴撒娇,还想再努力争取一下。 “二哥什么时候大方过?” 沈昭笑容灿烂,每天能逗一逗小妹开心,也能缓解他紧绷的心情。 “对了,你的穆寒迟哥哥快回来了。” “不认识,不想听,你走吧。” 这两天总能听到祖母和父亲议论她的婚事,父亲有意将她许给淮王府世子穆寒迟,现在二哥也提起穆寒迟,沈容姿有些恼了。 “好吧,不想听就算了。我去书房,小妹把银钱收好了,二哥的身家已悉数给你,再要可没有了。” 沈昭拂了拂衣袖咧嘴笑,然后朝林荫深处书阁走去。 沈容姿别头看到抚香苑的月亮门虚掩着,马上又心虚了。 美鸢说过,她自小在花船长大,最喜欢掌灯时分看四周花船上升起的各式灯火。 美鸢在抚香苑的时候,天刚擦黑就喜欢提着灯笼在院子里嘻闹唱曲。她喜欢沈容姿的灯笼,羡慕沈容姿有一个好出身。 她说如果有来世宁愿变成沈容姿的灯笼,也不要做花船上的花魁。 沈容姿因为找美鸢玩,没少被祖母训诫。 人去苑荒,也不知道二哥这么晚去抚香苑,是不是又要领新鲜美人进府了。 沈容姿又看一眼抚香苑的月亮门,眼神有些哀伤。 “小姐,这钱?” “你现在就送去给那个小绣娘吧,刚刚好五百文,问清她在哪家绣坊做活,以后我会去帮衬她。” 琴儿领命,提着灯笼快步往浣月轩去了。 浣月轩门前的石桥上人影绰绰。 琴儿站在暗影里等人都走远了才过去叩门。 “门开着。” 赵幼菱以为又是镇国公夫人差人来给她送东西,头也没抬,继续摆弄立在窗边的绣架。 琴儿走到近前唤她,她才发现是刚才跟沈容姿来过的小丫鬟。 琴儿把钱袋子交给赵幼菱,催她马上就走。 赵幼菱掏出钱袋里的碎银子,皱起了眉头。 “我要圆圆的铜钱,你家小姐怎么糊弄我!。” 赵幼菱说着把钱袋还给了琴儿。 “你……” 世子爷说钱袋里是五百文钱,赵幼菱抓出一把起码有十几两碎银。琴儿错愕,一时语塞。 赵幼菱继续摆弄她的新家什。 绣架旁边新搬来一张漆花长方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绣线和绣针。一个红漆嵌白玉的匣子里,两卷金丝银线更是在灯下闪闪放光。 拿起绣针那么一瞬间,赵幼菱感觉自己能绣出山河壮美天上飞仙…… “我说你真是不识好歹!这些碎银将近两万文铜钱了,你是故意回绝我们姑娘是吧?” 琴儿冷着脸。 不完成主子交给的差事,她不能回去,今晚必须得把绣娘打发走。 赵幼菱听琴儿说词,终于明白了银子和铜钱都是钱。既然她应承了沈容姿,人家送来那么多钱,她当然不能失信于人。 赵幼菱放下绣针打量一眼绣架,心里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镇国公夫人,不过手里抓着钱的感觉很踏实。 赵幼菱和琴儿一前一后走出了浣月轩。 琴儿一直把赵幼菱送出抚香苑的小角门,然后重新把门落拴锁好,急匆匆回去复命。 按照琴儿的指点,只要走出抚香苑角门后巷就能到大街上。 赵幼菱走到小巷尽头,眼前是一堵高墙。她以为方向走反了,又往回头走,走到尽头还是一堵高墙。 小巷四面高墙,她成了一只笼中鸟。 目测小巷两边的墙要矮一些,镇国公府是不能回去了,只能试试翻过另一边墙看看。 赵幼菱脚尖轻轻一点翻过围墙,轻飘飘的身影自墙边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高夫人面前的荷花池边。 只差一步,她就得掉进水里。 赵幼菱差点惊出嘤嘤嘤,好在是抱住了水池边的大柳树。 “不愧是我。” 她捋了捋身上的鹅黄裙衫,抬头看向荷花池对面。 一位夫人像被施了定身法,正盯着她看。 看见仙女从天而降,高夫人惊得一时忘了摇手里的香扇,定定地注视着小仙女,就怕一眨眼仙女就消失了。 “夫人。” 听到身后大丫鬟呼唤,高夫人恍过神。 第四章飞天大盗 不等高夫人示意,大丫鬟香秀朝赵幼菱脆生生地问道: “哪里来的姑娘,怎么翻墙跳进我们淮王府?知道擅闯官宅是死罪吗?” 如果不是念在对方是一位姑娘,擅闯进王府后花园可以杖立毙。 “抱歉抱歉,我迷路了。” 赵幼菱跳墙的时候就估计高墙内会是别人家的后宅,可没想到是王府后花园,更没想到这么晚了后花园还有人。 本来是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偷溜出去,这下可好了,被人抓个正着,不过赵幼菱没做亏心事,腰板挺得直直的。 甚至暗搓搓的在想,如果能悄无声息打晕这两个人就可以安心的找出路了。 “王府后面是窄巷,大路朝天你不走,怎么会迷路迷到咱们王府里?今天如果你解释不通,我们夫人不会饶你。” 今日夫人没接到世子回来,心情烦闷夜深无眠,坐在园子里对着一池荷花出神。被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姑娘扰了兴致,深知主子心事的香秀不依不饶。 “咦?” 高夫人认出了赵幼菱就是她傍晚在北城门看到的姑娘。 “你到这边来说话。如果真是迷了路,我叫人送你出去便是。” 高夫人瞅着赵幼菱款款走近,看着她鹅黄的衫子像披着一层雾蒙蒙的月华,果然是位灵气飘飘的女子。 待到近前观看,更是惊为天人。 “你叫什么名字?” “赵幼菱。” 赵幼菱乖巧地答道。 “你怎会在我们王府后巷迷路?” 高夫人记得王府后巷过去是镇国公府,两府的府门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分别对着不同街道。要去到另一府,坐上马车也要走上一柱香的时间。 “这话说起来有些长。” 赵幼菱觉得被镇国公夫人叫去做绣娘的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夫人。 高夫人听得有趣,特别是听说镇国公府的五小姐让赵幼菱偷偷溜走,更是乐不可支。 镇国公嫡夫人和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太夫人面前争宠,这事可真是稀奇! 不过想想也难怪,王氏娘家无靠,给镇国公做填房也只生下一子一女。太夫人给儿子纳了几位侧夫人,偏偏怀了孩子不是滑胎就是早折。 别人都以为是王氏在暗中搞的鬼,不肯让侧室们母凭子贵夺了她的宠。王氏有苦难言,为了不担这不贤不孝的罪名,也只能极力讨好太夫人了。 五小姐已到出阁年纪,讨太夫人欢心还不是为了搏一个好夫君。 最近镇国公有意和淮王府联姻,高夫人仔细斟酌了一番,觉得这桩姻缘不合适。 如果让镇国公府五小姐入门,侄儿就别想再纳妾娶侧室了。太夫人给自己的儿子多娶多纳为沈氏开支散叶可以,可要是轮到她的孙女给人做嫡妻,她是万万不会让孙女受委屈,和其他女人共侍一个夫君。 镇国公府太夫人是当朝太后的亲姐姐,前朝已故皇后和皇贵妃的亲娘,地位尊贵说一不二,谁要是娶了她的孙女,那只能供着,生多几个孩子都怕太夫人心疼。 淮王府人丁单薄只有侄儿这么一位世子,当然不可能只娶一房夫人。 高夫人始终记得王嫂临终所托,要把侄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子一般对待。她年轻守寡,搬到王府替兄长掌家,就得为王府将来计殚精竭虑。 高夫人收拢起笑容,又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这般天仙一样的美人,既然有缘来到王府,当然不能就此放走。如果留给侄儿做一房妾室,想必侄儿也会欢喜得很。 细问之下,赵幼菱既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往哪里去,这简直太合高夫人的心意了。 “姑娘若是无处可去,不如留在王府给我作伴,我断不会亏待姑娘。” 高夫人言辞恳切,赵幼菱扑闪着眼睛点头。 给王府夫人作伴肯定不会比绣花难吧,反正身上还有些钱,不如先留下来些时日。赵幼菱心里头有个预感,她得留在这里,才能知道她来自何处,要做什么。 高夫人即刻命人将凌云阁的厢房收拾出来给赵幼菱住。 香秀挂好鲛纱玲珑帐子,朝赵幼菱微一曲膝告退。 “姐姐等一下。” 赵幼菱早看出来了,高夫人说让她在凌云阁住下的时候,这位香秀姑娘就变了脸色,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也是落入了她的眼中。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莫名其妙闯进王府的姑娘转眼之间成了要她服侍的小主子,香秀心里堵得慌。说话时低眉顺眼,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奴婢身份低微,当不起姑娘姐姐相称。高夫人唤奴婢香秀。” 香秀已经提醒过高夫人,后园墙那么高,别说赵幼菱一个身娇体软的少女,就是御林军侍卫也未必翻得进来。可是高夫人偏偏相信赵幼菱的解释,顺着墙外香樟树爬到墙上,然后跳下来又抱住了水畔旁边的大柳树。 反正赵幼菱跳下来的一瞬间谁也没瞧见,注意到她时,她正理着鹅黄衫裙,好像身披月华的仙子,当时香秀也是和高夫人一样惊为天人。 现在香秀越想越不对劲。万一少女是个飞天大盗,高夫人把她安置在世子的厢房,看样子准备给世子做妾,那岂不是害了世子。 “姐姐不用虚礼,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赵幼菱上前拉香秀的手,香秀双手背到了身后,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和她划清界线。 主动示好被人拒绝,赵幼菱也不强求。她就想问问这座王府都有什么人,她平常都要注意些什么。 这些问题香秀倒是乐意回答。 淮王府由淮王的亲妹妹高夫人掌家,淮王近两年身体不好抱病在府中悠园休养,平时不让人过去打扰,她故意不提世子-即将奉旨回京的镇北大将军穆寒迟。 “王爷姓穆,他的妹妹为什么叫高夫人呢?” 赵幼菱一副困扰的神情。 “那是因为王爷的妹妹嫁给了高将军。以前京城贵夫人们也喜欢称高夫人为穆氏,自从高夫人到王府掌事以后,大家都习惯称她做高夫人了。” 香秀翻了翻眼睛,感觉赵幼菱的问话有点缺心眼。可是人家再缺心眼,谁让高夫人相中了呢! “那高夫人到王府掌事不回家,高将军没意见?” 噗! 香秀差点气歪了鼻子。十二年前高将军随淮王征战北境战死沙场,淮王妃重病在床,高夫人向公婆求情,离开夫家帮忙打理王府,转眼已经十二年了。 “高夫人辛苦了。” 赵幼菱若有所思。 “那姑娘没有别的事奴婢告退了。” “香秀。” 香秀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赵幼菱叫她,只好又回身站定。 “姐姐,这个凌云阁只有你我二人居住吗?” 进来的时候她看得清楚,这座凌云阁后面是一片茂竹,门前由石桥连到后花园。看布局和镇国公府的浣月轩有几分相像,只是房间布局更适合起居读书。 她住在侧边东厢房,香秀在她旁边的耳房随时可以侍候。正房四扇门是紧紧关着的,不像是有人住,但是经过的时候,可以闻到从屋里飘出来的香草气息,应该是时常打扫熏香,必是一处雅舍。 “暂时是的,以后会不会有人来奴婢就不知道了。” 香秀的话一语双关。 正房当然是世子回来要住的。西厢房和耳房还空着,保不准明天高夫人就能安排人住进去。 世子回来前,高夫人可是加紧在京城给世子物色陪侍佳人呢。 香秀的眉间浮起一抹轻愁,低下眸光回完赵幼菱的话,听说可以离开了,碎步匆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内一应用品都很讲究。妆台上的首饰匣里珠光宝翠,耳珰、步摇、钗环、华生……看得赵幼菱眼花缭乱。每一样拿起来看,都比十里长街上首饰摊主的东西感觉华贵值钱。 这些,应该要很多银钱吧…… 赵幼菱小心翼翼的捧着珠钗,在发间比划一下,突然想起了那位摊主不耐烦的挥手。她觉得这样不妥,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并没说是送给她的,她也没有许多银钱买下来,欣赏一下足矣。 把首饰盒摆回妆台上,准备洗漱一番上床睡觉。 这时听到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 她能分辨出香秀的脚步声,门外的脚步声是从石桥上传来的,很快走到她隔壁的耳房停下来,然后传来开门关门声。 有人到香秀房里去了,脚步声应该是个女子。 赵幼菱掩嘴打个哈欠,看到门边香秀给她打好的洗脸水,随便洗了两下脸抹干水,准备躺上床好好睡一觉。 瞅见床边的箱笼上放着一身月白的衫裤,估计是高夫人让人给她准备睡觉穿的。 今天运气可真好,两位夫人都看着那么亲切。只是不能帮镇国公夫人做绣活,还是感觉有点对不起她。以后有机会得补偿她一下,给她绣一个小荷包或者抹额吧。 赵幼菱莫名对自己的绣活挺有信心的。 换好衫裤,又拿起钱袋子数了数碎银子。现在感觉闪亮亮的碎银要比圆圆的铜钱更招人喜欢。 收好银子这才发现湛蓝织锦铜钱纹的钱袋上,绣着一个金色的“昭”字。 第五章又见面了 感觉这个昭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困意袭来她也来不及多想,把钱袋塞进褥子底下,用手摸着床褥上鼓起来的一块,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闭上了眼睛。 细碎的脚步声又从门外传来,这回还是两个人的,在她门口停住不动了。 赵幼菱才闭上眼睛,耳目依然灵觉。 “你若真怀疑她,不如天亮咱们去找沈公子报官吧?” 女子的声音细细小小,语调充满担心。没有人回她,估计对方是点头表示同意或者在思考。脚步声又起,一个往桥上去了,一个回到耳房关门。 香秀和人商量送她报官? 赵幼菱咧嘴笑,感觉这位大丫鬟的心思也太重了。 香秀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打算。她已经二十岁了,原本十八岁到出府年纪是可以由夫人配出府获得自由身。 高夫人相中她相貌灵巧心思细腻,又是王府里长大的老人知根知底,留下她和香巧几个大丫鬟,特意请宫中嬷嬷过来教导她们。 高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几个大丫鬟心里都清楚,高夫人是想栽培她们将来服侍世子,给世子做通房,为王府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可就算被世子收了房,身份也还终究是奴婢,除非能生下一个儿半女抬了身份,到底也还是不能和侧室平起平坐的。 如果让住在厢房来历不明的少女给世子做侧室,心里终究不踏实。香巧说得对,等天亮就去去镇国公府找世子沈昭查证,他肯定能查明赵幼菱的身份。 天不亮香秀就起来了,她推开房门,发现有人竟然比她起得还早。 赵幼菱站在石桥上逗弄水池里的锦鱼,一会往桥下扬一把手里的点心屑,看鱼儿争抢吃完,再扬下一把。 厢房门敞开着,香秀记得高夫人的吩咐,要服侍好赵幼菱,既然赵幼菱比她起得早,她只好进屋帮赵幼菱收拾屋子。 规整完一应物品,叠好被子收到床帐里面,感觉手心被什么给硌着了。掀开床褥拿起钱袋,看到钱袋上绣的昭字,香秀惊得心里扑通一下。 这不是镇国公府世子沈昭的钱袋吗,怎么会落入赵幼菱的手里? 啊!香巧突然恍然大悟,急忙把钱袋收入袖笼中,快步走出去,见赵幼菱还站在桥上逗鱼玩,她匆匆说一句要去回夫人话,头也不回地朝后宅去见高夫人告状去了。 手里的碎馒头屑都扔光了,赵幼菱拍了拍手。 三伏天,晨风都是热的,她解开新换的柠黄云雾烟罗衫的领襟,伸手摸了摸颈上挂着的玉牌,凉滑沁骨心生平静。 估计这时厨房也该开饭了,她整理好衣领又朝厨房走去。早上寻着炊烟她到厨房讨了一包隔夜的凉馒头,这会再来和厨房的两个婆子已经相熟了。 “赵姑娘不该在这里用饭的,高夫人安排你住凌云阁厢房,必定是当姑娘如女儿一般。” 说话的婆子嘻笑着对另一个婆子眨眼,一夜之间,王府上下都知道了,高夫人给还没回来的世子相中了一位美貌佳人,就等世子爷回来成全好事呢。 “哪里吃都一样啊,我跟你们一起吃更热闹。” 赵幼菱毫不嫌弃地坐在厨娘们中间拿起筷子,有人忙不迭地盛了米粥放到她面前。 世子两岁就被送出去学艺,十二岁回府在王妃病榻前尽孝侍奉,十四岁入北境在淮王旗下戍边作战。三年前淮王奉召回京城在朝上任职,北境安危全系在世子穆寒迟一人身上。 如今北境动乱已平,百姓安居乐业。王府上下仆从都盼着世子回来侍奉淮王,也让冷寂多年的王府多些生气。 当然更盼着世子早日娶妻,多生几个小世子,子孙多淮王高兴,病体也能康复了。 “赵姑娘,我们夫人请你去前厅用饭。” 赵幼菱正准备动筷子,厨房门口来了一位大丫鬟传话,她还想客气几句,丫鬟香巧鼓着脸说: “夫人请你用饭也有话要问你,你若不去,那夫人只好亲自来了。” 吃个早饭都要一请二请,赵幼菱觉得高夫人如此热情,哪好意思让人家亲自来请她,她放下筷子向厨娘们告辞,随手从腰间捏出一粒细小的碎银。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得给钱。 几个厨娘见赵幼菱又给她们打赏,一个个高兴得连说“早上已经赏过了,哪还好再要姑娘赏啊。” 赵幼菱已经跟在香巧身后朝王府前厅走去。 “姐姐叫什么名字?” “姑娘可不敢这么叫,奴婢贱名香巧。” “香巧姐姐,你昨夜去香秀姐姐屋里了?” “……” 香巧脚步一滞。 她特意挑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辰找香秀说话,怎么还是被赵幼菱发现了! 昨夜和香秀在赵幼菱门前说的话不知有没有被听了去。 想到这一层香巧神情变色。 “姑娘一定是搞错了,奴婢昨夜早早睡下了。” “这样啊,我听到说要报官,也不知是什么人犯了错。” 赵幼菱若有所思。 “我们王府里的人一向本人规矩,怎么可能要报官呢。” 香巧马上决定死不认帐。只要能把这位飞天大盗领到前厅去给高夫人处置,她就算交了差。 香巧加快了脚步。 赵幼菱非常肯定她认得香巧的脚步声,也识得她说话的声音,不过人家不愿意承认,她也不会坚持问。 赵幼菱和香巧走到花厅门口,早有小丫鬟进去禀明高夫人。 听闻赵幼菱到了,高夫人捏着汗巾按了按眉梢眼角,好似要拂去满腹的疑惑。 她可以肯定香秀从赵幼菱房里发现的钱袋是镇国公府世子沈昭的。 沈昭为人风流,但凡看上眼的美女都会带回府中私藏。赵幼菱年轻貌美,如果沈昭看上她带回府中并不稀奇。可是从未听说被沈昭带回府中的美人会私跑出去。 香秀和香巧都说这姑娘是飞天大盗,看样子也极有可能。 现在想想,昨夜很有可能是赵幼菱偷了沈昭的银两潜出镇国公府时,一时荒不择路翻墙落入淮王府院中。至于赵幼菱说的五小姐和王夫人为太夫人的绣服争宠,恐怕是她潜伏偷窃时偷听到的。 高夫人抬起目光,看着赵幼菱脚步生莲似地走到面前。心里暗叹,这么好看的姑娘怕是不能再留在淮王府了。 翠盖朱缨镏金车从淮王府出来经过东大街又朝南大街驶去。 赵幼菱撩起窗帘,好奇地看着外面街景。 “外头暑气大,还是关起帘子凉快些。” 高夫人摇着香扇,随手递给赵幼菱一柄团扇。 “夫人的朋友离得远吗?” 高夫人要去见朋友,她是高夫人的陪伴自然要跟着。只是她不懂,高夫人有两个大丫鬟陪伴,为什么还要她跟在身边。不过陪伴高夫人倒也是一件乐事,坐在马车里不但有点心果子吃,还可以看外面的风景。 “别急慢慢吃。” 看着赵幼菱吃糕点时眯起好看的双眸,恍惚间好像看到她还未出阁时,兄长送她的珍品狮子猫雪团儿,十分灵动可爱,高夫人实在不想把她和飞天大盗联系起来。可若是匿藏了这姑娘与侄儿做妾,将来万一被镇国公府的人知道了,怕是要结怨的,高夫人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一会到了镇国公府,如果被太夫人知道了这事,恐怕都不用把赵幼菱送去报官,直接就给杖立毙了,高夫人不希望两家之间有误会,但也不希望这么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就算这姑娘真偷了沈昭的钱袋,也罪不致死。如今天下纷争战火不休,多少人流离失所生活艰难,想必这姑娘也是可怜之人。 “夫人,你不吃一点吗?” 赵幼菱闪动着大眼睛望着高夫人。 高夫人笑着摇头。 赵幼菱从腰间捏出一粒碎银递给高夫人。 “这是给夫人的点心钱。” “啊?” “我不能白吃夫人的好东西。” 赵幼菱感觉高夫人给她吃的点心太好吃了,应该值很多银子吧。只是她早上从钱袋里只拿出三粒碎银塞在腰里,原本是为了用银子换一日三餐的。给了厨娘们两粒,现在只剩一粒能给高夫人。她也没想到银钱这么不经花。 听赵幼菱这么说,高夫人的心里又是一阵百转千回。 心里不经埋怨起香巧和香绣来了,就算发现了钱袋的事情,合该偷偷的上报给她,怎么就叫王府里那么些人都知道了,逼得她不得不将人送出去。 高夫人提前派小厮往镇国公府送过拜贴,王氏却没想到高夫人会来得这么早,她才刚用过早饭,正和沈容姿在厅里叙话。 “容姿,你且回避吧。” 王氏压了压头上的钗环,正脸朝厅门望去。 沈容姿被祖母太夫人禁足两个月,难得见到生人,这会来的又是淮王府的高夫人,她哪舍得走,故意慢着步子往外走,走到门口,迎上了进门的高夫人,还有…… 看见穿着一身新衣的赵幼菱,沈容姿的小脸顿时绿了,脚步立在原处,目光追着赵幼菱的身影,直到赵幼菱注意到她。 第六章要公平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顿时爆出一朵隐形的小火花。 听丫鬟说钱袋子里有二十两碎银都给绣娘拿走了,沈容姿肉疼了好半天。想到打发走了小绣娘,母亲该不会再想着给祖母绣吉服了,她的心才算舒坦些。没想到小绣娘又来到了府上! 赵幼菱昨晚是和王氏一同乘轿到镇国公府后宅的,今天和高夫人乘车来,并没认出这座府邸就是她昨晚到过的镇国公府,这时看到了沈容姿,她又惊又喜,伸手准备喊沈容姿,沈容姿马上低垂眼眸快步走出厅门不见了。 此时不走,等会被小绣娘认出来她就麻烦了! 沈容姿走出几步心里莫名觉得忐忑,回身叫丫鬟弦儿去厅上打探高夫人带着小绣娘来是何目的。 镇国公府五小姐假装不认识她? 赵幼菱扑闪了一下大眼睛挠了挠额角,不明白这位五小姐今儿为何如此。 高夫人已经落座,王氏正招呼婢女沏茶,这时才看清跟高夫人来的赵幼菱,马上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高夫人,这位是?” 王氏到底还是沉得住气,看见站在高夫人身后的赵幼菱虽然惊讶,却还是忍住没有直接问。赵幼菱是跟随高夫人来的,她当然得问高夫人才于礼合规。 “她叫赵幼菱。国公夫人不认得她?” 高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王氏不认得赵幼菱,那赵幼菱是真的在说谎了。 “我瞧着面熟。能让她到我跟前来说说话吗?” 高夫人示意赵幼菱到王氏跟前去。 “国公夫人。” 赵幼菱尴尬得小脸红彤彤的。昨夜她答应帮王夫人做绣活,因为撞倒了五小姐,再加上五小姐哭的可怜兮兮的要求她,她只好溜走了。这会再相见,她自知理亏。 “啊,你是那个小绣娘啊。” 王氏笑了起来,心里却是叫苦。 在没弄明白小绣娘和高夫人的关系之前,她不好直接向赵幼菱问罪。 既然答应她留在浣月轩绣活又私自离开,当她镇国公府来去自由,这罪该怎么治,都是她一句话。 “是我,我是赵幼菱。我不是有意要爽夫人的约,是五小姐让我走的,她说……她还给了我一包银钱,说会向夫人解释。” 赵幼菱不会撒谎,向王氏原原本本的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再加上她以为沈容姿跟她的母亲说过了,所以没有丝毫的掩饰,耿直得叫王夫人恨不得捂上她的嘴,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高夫人越听越高兴,掩着嘴强忍着笑。 王氏更尴尬了,按照赵幼菱的说法,自己的女儿没有规矩,私放走绣娘。 可是这不合理哟,自己女儿为什么要放走小绣娘,还要给她银子呢? “去请五小姐过来。”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啊,国公爷有意与淮王府联姻,这事又是出在嫡出的五小姐身上,绣娘出逃,本来是她占理,私下抓到人处置了便是,可牵扯到镇国公府小姐教养和颜面,就必须好好处理了。 她没有高攀淮王府的心,可也不想被淮王府给小看了,说她教女无方,又多添话柄。 “赵姑娘过来坐下说吧。” 高夫人招了招手,不想赵幼菱一直站着回王氏的话。 高夫人看赵幼菱的目光充满爱惜,王氏能看出来,高夫人明摆着是给赵幼菱做脸面。 小小一个绣娘就算容貌出众,也不至于此,说不定是给她撑腰,想留她下来给淮王世子做侍妾吧。 高夫人今天过来,表面上看是将沈昭的钱袋物归原主,可心思到底怎么想的就难说了。 难不成她想来证实沈容姿做事蛮不讲理? 王夫人一时猜不透高夫人的来意。心里苦啊,怀疑自己女儿脑子是不是被水淹了,怎么就弄成现在这局面。 王夫人差的人还没到,弦儿早就闻风回去禀报了。 母亲要她和小绣娘对质,那是打死都不能认的呀! 沈容姿打定主意不认识赵幼菱,更不知道赵幼菱所说的什么钱袋子。 钱袋子是昨晚二哥给她的,她在回闺阁的路上弄丢了,今天早起还伤心了好一会呢。 沈容姿委屈地嘟嘴向母亲说明,想到凭白无故损失二十两银子确实伤心得眼含热泪。 这件事不查清,就等于诬陷赵幼菱了。王氏犯了踌躇。 这时门口跑来一个小丫鬟传话,淮王世子回京城了。 听说侄儿回来了,高夫人腾地站起来,连向王氏告辞也忘了,匆忙跑出门外上车,叫人赶紧送她回王府。 等赵幼菱反应过来,高夫人的车已经走远了。 王氏正愁怎么才能把赵幼菱给留下来,这下好了,高夫人直接把人给丢掉了,她可以拣个便宜。 王氏朝左右使眼色,两个婆子齐齐过去把赵幼菱夹在中间。 赵幼菱本来心里对王氏还有几分愧疚,见她这个架势,心里的愧疚消了不少。 “容姿,你跟娘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送赵姑娘离府?” “没有,女儿为什么要送赵姑娘离府,女儿都不认得她是谁。昨夜在后园只瞧见二哥从抚香院出来。” 沈容姿特意把抚香苑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抚香苑是二哥收纳美人的地方,是母亲心头的烦恼结,只要成功传移母亲的烦恼,母亲就不会难为她了。 沈容姿试图说服自己母亲,不断小声暗示“小绣娘为什么要说谎呢?难道是因为拣到了二十两银钱?”“没错,一定是这样子的……” 赵幼菱的听力何其敏觉,沈容姿和王氏小声说话全听个明明白白。 “五小姐,你假装不认得我可以,但是冤枉我可不行。银钱明明是你送给我的,不对,是你叫你的丫鬟送来给我的。” 赵幼菱精致的五官都快挤成苦瓜干了,眸光满是不解,沈容姿明明是个好人,可为什么要冤枉她。 赵幼菱有着灵兽一般的直觉,她真的觉得这个小姐是个好人,以至于现在疑惑得脑壳疼。 “咳~” 当着丫鬟仆妇们的面,女儿被一个小绣娘给说得眼神凌乱心虚气短,王氏的眼神冷了冷,让丫鬟送沈容姿回闺房去。 沈容姿巴不得赶紧脱身,向王氏曲膝施礼告退,乖顺垂眸从赵幼菱身边走过。 “五小姐等等,那个你昨天穿了一条翠色的百褶裙,嗯,上面还有好看的轻纱,哦对了,你说我撞伤了你,还给我看了你的胳膊,那里青了一小块的……” 赵幼菱上前拦住了沈容姿,努力的想找出她确实见过这位小姐的证据。 沈容姿又羞愧又尴尬,悄悄瞥了母亲一眼,见她满脸怒容,又有点小埋怨。 小绣娘啊,你做个人吧,给我条活路行不行。 “大胆!怎么能对小姐无礼!” 王氏的陪嫁婢女卫妈妈高喝一声,上前一步拉住赵幼菱的胳膊,把赵幼菱吓了一跳。 沈容姿趁机赶忙走向门外,脚步比琴儿和弦儿还要快。 望着女儿火急火燎的背影,王氏暗叹摇头,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女儿的问题了。 细想下来也大概能品出女儿这么做的目的。 王夫人能怎么办,自己女儿,也只能混过去了。 不过……女儿的婚事也是时候该下定论了。 这时赵幼菱从卫妈妈的喝斥中回过神,眼看着沈容姿已经走出了门,她转头看了看王氏。 学着刚才沈容姿施礼的样子侧身微屈膝含额俯头,再站直了身子道: “我这里有礼了,烦请夫人叫刚才的小姐回来和我说话。” “无礼!” 卫妈妈已经放开了赵幼菱的手,又听她不知深浅冒犯王氏,喝斥的声音比方才又提高了八度。 “我没有无礼,我行礼了啊。” 赵幼菱又行了一个礼,随手拍开卫妈妈的手。 她已经控制了力道,还是把卫妈妈打得向后仰个趔趄差点摔倒。 “算了,不要难为她了,到底是个市井小绣娘,哪懂什么规矩。” 此时王氏已经心烦意乱,她看的出来,这小绣娘身上有些本事,想不惊动他人的处置了,怕是不行。 罢了,到底是女儿的不对,事情真相没必要再追究了。 淮王世子北境大将军穆寒迟回来了,十年未见,也不知那世子在北境长成了什么样子! 当年还只是先皇身边先锋和元帅的镇国公和淮王,玩笑话订下将来娶妻生子要结娃娃亲,两府头胎都是男丁,等到镇国公府嫡女沈容姿出世,这事才又被重提起来。 现在看来只怕这娃娃亲当真要摆上台面议婚了。 可是那高夫人独断专行,一心要为世子多娶多纳多生子女,如果女儿嫁进淮王府,哪能受得了众女共侍一夫的委屈。 一年前高夫人请宫中妈妈到淮王府训练婢女,预备给世子做妾生子。想必王府里的婢女一个个也是不好惹的,在那样的环境下,只怕女儿的性子都呆不了两日就该吵着和离了。 淮王和镇国公是当年陪先皇打下江山的八大功臣仅剩的两位。镇国公沈禄和淮王穆廷臣惺惺相惜,先皇赐的府邸又背靠背挨着。 第七章姑娘大了 如果两家真要缔结姻缘,只能百年好合,绝不许因为儿女婚事破坏两府关系。 “夫人要讲公平,不能因为她是您女儿,就只听她的话不相信我的话。钱袋是她让人塞给我的,她让我出府不要帮您做绣活。 那个送我的丫鬟还把我送入死胡同,害我只能翻墙出去,没想到墙那边也不是马路。 也没想到高夫人会把我送回来,她肯定误会我是窃贼,我才不屑偷窃的勾当。” 赵幼菱才入城,对一些市井规则一脸懵懂,可是她并不傻,谁人心里怎么想的,只要她肯用心捉摸,马上就能分析出一二来。 “咳~” 王氏急忙挥了挥手中的帕子示意婢女们出去,只留下卫妈妈照应赵幼菱,她是怕赵幼菱再一次凭空消失了。 早上婢女来报绣娘不见了,王氏很是慌张了一下。 如果不是女儿过来请安,她怕已经跑去浣月轩追查绣娘不见的原由。 还好天随人愿,高夫人又把人给送来了。虽然还连带着给她送来了一个大麻烦…… 王氏相信赵幼菱的话,不过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太夫人绣吉服。 她不能表现出她相信了赵幼菱的话,那样等于间接认定女儿沈容姿说谎。 “赵姑娘,”王氏拿起檀香扇在脸前轻轻扇着,唇齿间露出一丝微笑道: “你答应我做绣活得言而有信,十天之期你能保证完成吗?” “当然能完成。” 赵幼菱点头。 “那好,你去浣月轩绣活去吧,十天之后我给你二十两银,再让人送你出府,这回保证不送你去死胡同。” “那夫人一言为定。” 赵幼菱听出来了,王氏这是相信她所说的话了。 王氏展开笑颜,叫卫妈妈送赵幼菱去浣月轩。 “这回一定要好好照顾(看紧)赵姑娘,她若有什么闪失(万一逃跑了)拿你问罪。” 卫妈妈心领神会…… 再说刚才沈容姿脚步匆匆走出门,转过游廊往后院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听出是二哥的声音,她转过身嘟起了嘴,看着沈昭走近。 “五妹这是怎么啦?又被祖母罚了?” 沈容姿因为美鸢之死被太夫人罚在府内禁足,还害她每次经过抚香苑都胆战心惊。 沈昭深觉对不起妹妹,却也想不出怎么补偿她才好。每次见到妹妹都想哄她开心, “二哥!” 沈容姿一声二哥叫得百转柔肠。 沈昭微微一怔,何曾见过妹妹这般模样! “二哥昨夜送我的钱袋被我不小心在园子里弄丢了,被母亲叫进府里的绣娘拣了去。 那绣娘不想把钱袋交出来,非说是我送给她的。我好冤啊,母亲宁肯信外人,也不愿相信我。” 沈容姿委屈,说话时眼眶里蓄着水汽,好像随时要积成泪落下。 “好妹妹不哭,二哥替你教训那不知好歹的绣娘。拣到银钱拿去便是,何苦往我妹妹身上推脱。走,你带二哥过去找那个可恶的绣娘。” 沈昭咬牙作势要和沈容姿去找绣娘“报仇”。沈容姿急忙拦他。 “二哥不用理我的事,你这是要出门吗?” “正是!淮王府世子回来了,你可愿与我同去?” “才不要去,你要去快去。我去给祖母请安去。” 最近只要听到淮王世子几个字,沈容姿就觉得手心冒汗。 “那妹妹开心点,给二哥笑一个。” 沈昭眉目清朗,笑望沈容姿。 沈容姿咧了咧嘴,又想起白白损失的二十两银钱。吧嗒一下嘴抬起手。 “二哥,嘿嘿嘿。” “噢,二哥现在囊中空虚,呆会请你的穆寒迟哥哥还担心银钱不够。” “那二哥早去早回。” 沈容姿失望地看着沈昭的背影走远。 本来打算去祖母处请安,走到中途又转道往浣月轩去。她知道母亲肯定会让赵幼菱继续绣吉服。 在暗处等了一会,果然见卫妈妈领着赵幼菱走进了浣月轩。 沈容姿嘟起嘴央求卫妈妈,让她和里面的小绣娘说几句话。 卫妈妈是王氏的陪嫁,从小看着沈容姿长大,沈容姿朝她撒娇,她哪还好拦着。 “你们两个陪卫妈妈在门口说话解闷,可不要惹卫妈妈生气。” 沈容姿对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眨眼,那意思拖住卫妈妈,让她在里面能多说一会话。 沈容姿走进浣月轩便看见在绣架前描花样的赵幼菱,她双手背后又咳了两声示意。 知道是镇国公府五小姐来了,赵幼菱可不想搭理她。继续在锦光缎上描花样,目光一瞬不瞬。 沈容姿没有得到小绣娘的卑躬见礼,先时不太高兴,随即又换成一张笑脸,凑近赵幼菱可怜巴巴地说: “我知你气我装做不识你,其实我也是有苦衷的。如果我认了你,我母亲问起来为什么会认得你,我不知要编什么理由诓她。我都是为你好呀,不想你被我祖母骂。” 沈容姿吧嗒一下嘴,感觉赵幼菱对她的话不感兴趣。 “哇,你看你这个绣样这么难看,就算绣得再好,我祖母肯定也不会穿。你怎么会描这么一个花样子呢?” 沈容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暗暗称奇。 赵幼菱手下的牡丹仙鹤花样,姿颜逸态,在松柏绿的水光缎上活灵活现,着实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相比之下她给祖母制备的吉祥凤鸟绛紫华服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五小姐请回吧,门口有妈妈看着,我是走不掉的。银子已经还给你了,用掉的那些就当你诓我这一遭的辛苦费,我也不想走了。” 赵幼菱描完一幅衣襟,拔下绣架撑子移动水光缎,换上另一幅,拿起描线的炭笔又画了起来。 小绣娘对她不理不睬,沈容姿心里恼火,却也是没有办法。再让赵幼菱偷偷溜走是不可能了,母亲派卫妈妈守门,就算赵幼菱插上翅膀,想要飞出浣月轩也难。 卫妈妈能调动府兵,只要高呼一声,赵幼菱立刻能被弓弩射成蜂窝。 赵幼菱专心描画,十天时间要做一套绣服容不得丝豪懈怠。 如今做绣活成了她生存下去的手艺,如果能在镇国公府太夫人的寿宴上打响知名度,想必京城富户都会找她做活,以后应该不缺银子和铜钱吧。 赵幼菱知道要在京城呆下去,不能没有钱。 “银子可不是我要拿回来的,谁让你和高夫人在一起呢! 高夫人当你是贼才把你送到我家。说起来你也够倒霉的,怎么会跑进抚香苑后巷死胡同呢。 那里两个月前就封死了,琴儿竟然给忘了。你其实可以从后花园翻墙出去的。” 沈容姿扁了扁嘴,一手托肘一手托腮,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打转。 昨夜琴儿向她报说把赵幼菱送出抚香苑后门,她当时就觉得不妥,怕赵幼菱被困在后巷是死路一条。 只是当时天黑夜深,两个丫鬟也都乏了,她想让小绣娘吃吃苦头也好,谁让她贪了她二十两银呢。 等到早上她再安排人去后巷瞧,回说后巷没见到人。沈容姿心道赵幼菱也许会攀树,顺着墙边那棵大香樟树逃走了。 哎,人算不如天算啊! 沈容姿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突然道: “你肯定不知道,我祖母是不是穿牡丹图样的衣服吧?” “嗯?为什么呢。” 赵幼菱扑闪着眼睛,看不出沈容姿在说谎。 “因为我祖母有一个妹妹,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娘皇太后。我祖母寿宴皇太后肯定会凤驾亲临,依礼制皇太后的服装可以绣牡丹花样,我祖母虽然是一品诰命夫人,于礼制也是不能用皇太后独享的花样。” 沈容姿边说边点着头,为自己编得滴水不漏的说辞感到满意。 “那我已经画了一幅牡丹了,怎么办?” 描好的花样要擦去,水光缎肯定会留下痕迹,再绣什么花样都不完美了。 沈容姿伸手掩嘴,眼含遗憾表示替赵幼菱担心。 赵幼菱把绣架撑子又取下来,把刚才描画好的一幅衣襟又绷在绣架上,望着水光缎的图案,她有些出神。 估计小绣娘要为吉服的花样困扰一阵子了,沈容姿高兴地走出浣月轩。 “五小姐现在去给太夫人请安怕是已经晚了,太夫人这会子该在园子里歇凉品茶了。” 沈容姿在绣娘屋里说那么久的话,卫妈妈心里比谁都担心。就怕她的五小姐会和小绣娘打起来。 早上在厅堂上,她可是亲眼看着沈容姿和赵幼菱对质的。两个人的口径不统一,沈容姿肯定心里有气。 卫妈妈一直关注屋里的动静,倒是没听到吵嘴打斗的声音。这会见沈容姿高兴地走出来,她好心提醒,更是想让沈容姿离开这里。 夫人交待,这十日内任何人不得进入浣月轩,让小绣娘专心给太夫人绣衣裳。 “谢谢卫妈妈提醒,我知道了。我去园子里陪祖母说话。” 沈容姿决定现在就把她给祖母准备的吉服献上去,免得被母亲抢了风头。 就算小绣娘没有完成绣活,但是母亲选的衣服样式和面料颜色都比她选的好。只能抢先一步搏一搏祖母的好感了。 第八章婚姻大事 等沈容姿走远,卫妈妈急忙进入浣月轩查看,见赵幼菱坐在绣架前出神,她松了一口气。她不敢打扰赵幼菱,王夫人交待过,只有优待绣娘,绣娘才能绣出精美的花样。 卫妈妈回了两次头,见赵幼菱还坐在绣架前发呆,这样下去怎么能完成绣活呢。 “赵姑娘,你是需要什么东西吗?” 卫妈妈探身问道。 “府上太夫人是不能穿牡丹花样吗?” 赵幼菱望着水光缎上的炭笔花样突然说道。 “啊,这个……赵姑娘怎么说?” 不明所以,卫妈妈试探着问。 “刚刚五小姐说的。” 赵幼菱的目光一直盯在牡丹花样上。 “是吧,可能,也许呢。” 卫妈妈当然不能否定自己家小姐的话。 “我知道了。” 赵幼菱的眸光瞬间迸出一丝华彩,马上在水光缎上描画起来。 镇国公府后花园,开满紫藤花架底下。 沈老太太靠在藤椅上,眯眼瞅着面前一片盛开的月季花。她的目光追随着两只在花间翩飞的蝴蝶,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沈容姿远远瞧见祖母,见她靠在藤椅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她马上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嘘”声,示意琴儿和弦儿不要弄出动静。从琴儿手里拿过装吉服的匣子,轻手轻脚地朝沈老太太走去。 在沈老太太身后摇扇的丫鬟见五小姐来了,微一屈膝见礼,正准备禀老夫人,沈老太太转过头,见把孙女吓了一跳,“噗嗤”笑了。 “看看看看,想吓唬祖母反被祖母给吓了一跳。” 沈老太太乐得像个孩子。 “孙女哪敢吓唬祖母啊,孙女是怕惊了祖母的雅兴。” 沈容姿撒娇笑着,双手举起衣匣呈上送给祖母的吉服。 沈老太太开心大笑,让身后的古妈妈收好。 “五姑娘真是有心了。知道太夫人最喜欢紫色。哟,这绣工可真精致,太夫人您快瞧啊,这牡丹花绣得跟真的似的,我看放在太阳底下都能招来蝴蝶。” “快快收好,等我寿辰时穿。” 听老仆啧啧称赞,沈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拉孙女坐在旁边,一旁侍候的奴婢早把凳子摆好了。 “容容。” 沈老太太拢起沈容姿鬓边垂下的一缕柔发,目光满是慈爱。 “祖母,今儿怎么一个人逛园子呢?是有心事吗?” 沈容姿乖巧地对祖母笑着。 “祖母老了,心里已经藏不住事了。容容,你已经十六岁了,该择一良配风光大嫁出府了。” “祖母……” 沈容姿羞红了脸。 “瞧瞧我的容容还不好意思了。祖母正为你的事拿不定主意呢。” 镇国公要履行和淮王年轻时结娃娃亲的约定,把嫡女沈容姿嫁给淮王世子穆寒迟。王氏不敢当面否定丈夫的决定,只好央着沈老太太人帮忙调和。 沈老太太也深知淮王亲妹高夫人掌家的作风,肯定是要给穆寒迟多娶多纳的。 皇太后有意让沈容姿进宫做太子妃,沈老太太当即就给否了。让孙女做太子妃还不如做淮王世子妃呢。 同样的侍妾众多,起码在人品上淮王世子穆寒迟要比太子赵衍好上百倍千倍。 王氏瞧上了新科状元宋誉,沈老太太了解之下对宋誉的人品才学还算满意,只是他的家世太过普通,除了郊县的三十亩田庄再没祖上福荫,只怕嫡孙女嫁过去会受苦。 听闻长公主有意将女儿秦婉渝许给宋誉,让自己的嫡孙女和平津候嫡女争婿,恐怕会成为京城的笑话,更会加深两府已经深深的仇结。 平津候秦安攀着长公主的高枝成为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时不时地给镇国公穿小鞋出难题,如果借着女儿的婚事再做点文章出来,只怕镇国公会应付不来…… 沈老太太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玩阴的,镇国公绝对不是平津候的对手。 “孙女儿还小,不急着嫁人。” 沈容姿羞答答地低头,莺声婉转地说道。 她心里可是就盼祖母给她做主的,她可不想嫁去淮王府受高夫人的气,更不想进宫守着各种规矩没有自由。 “你觉得今科状元怎么样?” 宋誉玉树临风姿绰绝,和沈昭颇有几分相像,只是沈昭多了几分风流潇洒,宋誉更加恭谨和善。 去年秋试殿试中选之后,宋誉身披红绸坐下高头大马在京城十里长街出游,当时可以说轰动整个京城,引得各府贵女遐思不已。 沈老太太估计自己的孙女也是有想法的吧。 “祖母是说宋誉吗?” 沈老太太并没有提宋誉的名字,沈容姿却能一口答上来,正如她所料。 沈老太太眯眼笑了。 “宋誉可好?” “哎呀,全凭祖母做主嘛!只要人好,家里没有那么多事,能活得自由自在就挺好。” 沈容姿说出了心里话,羞涩的脸颊像掉进了烟脂缸里,连耳根都红彤彤的。 感觉女孩儿家说出这样的话好不害臊,沈容姿赶忙撒娇扑进祖母怀里。 沈老太太明白了孙女的心意,思谋之下还是决定成全孙女的心思。 这个孙女婿是和长公主争定了! 京城人要笑话,也得拿住她的话柄才是。如果是皇太后赐婚,谁又敢说三道四。 宋誉刚刚任职定州通判,此事宜急不宜缓。 沈老太太决定风光出府,要让平津候府的探子去向长公主告秘。自己儿子被平津候一直压着一头委屈求全,她老太婆可不是吃素的,必须得给自己孙女争一个好夫婿。 镇国公府太夫人的琉璃华盖翠帷马车经过乾元楼向宫门驶去。 一名靠在乾元楼门柱上探头探脑的青衣人,马上矮下身子转头朝平津候府跑去。 “那个探子等不及回去报信了……” 沈昭看着祖母的马车从楼下经过又走远,瞟了一眼飞奔而去的青衣人,从窗口收回目光转头望着对面的人笑道。 这是一间精舍,面积不大,两个人喝茶已是万分奢侈讲究。 “穆兄可有什么打算?” 沈昭望着对面神情淡然的人。 十年未见,穆寒迟竟然和他想像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沉稳淡定,泰山压顶处变不惊。 “暂时不宜打算。” “好,我既然能忍十年,也不急在这一刻。不过穆兄需得提防平津候府的人,他们的眼线遍布京城,大有逆我者亡的趋势。他是太子一派,又深得皇上倚重,你父王都被他逼得在朝堂不能多说一句,只好抱病在家……” “沈昭,此地不宜说话,你我还是明日约去郊外骑射再谈。” 虽然离京有十数个寒暑,穆寒迟对京城的形势却是洞若观火。 他和沈昭不同,沈昭只有一个世子虚名,他却是最能在征战中体察百姓疾苦,最能感觉帝王昏庸残暴。 “穆兄说得是。” 沈昭皱起眉,看着穆寒迟小麦色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北境的风并没有摧残他的肌肤,反而给他平添了一抹英勇神武。一双明亮的眼睛深藏精锐之气,那是刀山火海里磨砺出来的,让人一见之下不敢有丝毫隐瞒欺诈。 沈昭是在宫门口等穆寒迟进宫面圣复旨以后约来茶楼的,穆寒迟还未回王府,他也不便拖他太久。好多话在茶楼也不便说。 走出茶楼,沈昭又回身叫住正要上马的穆寒迟。 “穆兄可还记得我家五妹?”见穆寒迟若有所思,沈昭忙补充道: “啊,我估计你肯定不记得了,那时你十二岁回王府,我五妹才四岁。她那时才这么高,只到你我二人这里。” 沈昭抬手在大腿上比了一下。 “你十四岁去北境从军打仗,我五妹六岁,哭着求你不要去。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穆寒迟皱了皱眉头,好像努力在记忆里寻找,最后送给沈昭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时间是太久了,她现在都是大姑娘了,我祖母正在给她议婚呢。只怕刚才我祖母往宫里去,就是求旨赐婚的。” 沈昭笑得恣意。 在没有见到穆寒迟之前,他还不敢肯定妹妹会不会喜欢穆寒迟,见过之后,他可以放心了。 妹妹最喜欢英俊儒雅的男子,边境的风沙没有摧毁穆寒迟少时的儒雅,反而增添了一股让人炫目的野性与俊美。 天下女儿应该没有不喜欢这样的男子。 “……” 沈昭虽然没有明说,穆寒迟也能听出来他意有所指。沈太夫人去求赐婚,当然是要把沈容姿赐婚给他。 沈昭以为他不记得沈容姿,其实当年回京的点滴记忆,他都铭记在心。只是他不想让沈昭误会他对沈容姿有意。 可是这赐婚的话,就把事情变得麻烦了。他是立志今生不娶的…… 沈昭拱手告辞。 穆寒迟上马直奔淮王府。 高夫人在府门口左等侄儿也不来,右望侄儿也不见身影,双手绞着帕子正心烦意乱,突然听见身后的大丫鬟喊一句“世子回来了”。 “啊,我的侄儿终于回来了!” 望着身骑白马奔驰而来的穆寒迟,高夫人激动得眼眶红了,抬脚紧走几步迎上前。 “姑母安好。” 穆寒迟勒住马绳翻身下马向高夫人行跪拜大礼。 高夫人赶忙扶他起来。 “姑母代掌王府照顾父亲,这份恩情深如碧海侄儿永生铭记。” 穆寒迟要跪,岂是高夫人能拉起来的。 第九章赐婚 高夫人突然有种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感觉,喜得眼含泪花无声而泣。 “侄儿快些起来吧,你若再跪只怕明儿京城就都传遍了,姑母哪受得起你大将军这般跪拜。” 高夫人捏着帕子抹眼睛。 “侄儿已将大将军令符交回给皇上,姑母不需担心别人闲话。” 穆寒迟缓缓站起身,挽扶着高夫人一起进府,去悠园见父亲穆廷臣。 “兄长这下可以放心了!皇上总算感念你的功绩,让寒迟回到你的身边了。” 高夫人说话还有些激动,语音哽咽,话不成声的样子。 穆廷臣半靠在藤榻上望着儿子笑,眼里也是雾气蒙蒙的。 他没有接高夫人的话,有些事女人是不明白的,他也不能向高夫人说。 人都道他抱病在家是因为斗不过平津候秦安,殊不知他心里自有打算,一时养精蓄锐罢了。 江山更迭,看得透彻需要智慧。 “那你们父子聊,我去准备午饭。” 望着高夫人欢喜的背影转过门廊,穆廷臣的神情严肃起来。 “边关战事如何?” “孩儿已将几个烧掠边民的部族小国都平灭了。” 穆寒迟依然淡定的样子。 穆廷臣点了点头,随即又叹息一声。 攘外必先安内,可是这内却是不好安的。他空有系国系民的忠心,却时时被佞臣压制谋陷,如今儿子回来,也是时候出手救民于水火了…… “听穆雷说你见过沈昭了?” 穆廷臣抬起左手抚着下巴。 穆雷是穆廷臣自小收养的孤儿,也是他在北境带兵时的副将。 三年前穆廷臣被锋刀伤及右臂筋骨,穆雷随行护送他回京城养伤,便一直侍奉在穆廷臣的左右,相当于穆廷臣的左膀右臂和在京城的耳目。 “是的,沈昭似乎有许多话对孩儿说。” 穆寒迟望着父亲搭在藤榻上的右手,眼神微微荡过一丝内疚。父亲伤重,他却不能随在身旁照料…… 穆廷臣点头表示他知道沈昭大概会说什么话。 “他这十年来极力做出纨绔公子样,也真是够难为他了。你以后与他多亲近,不过还是要注意保持距离。 毕竟你是带职的武将,和沈昭交往过密,多少会让人怀疑你的品性。郊外的庄园一直空着,你若有秘事要谈,可以和他去那里。” “孩儿明白。父亲,您的胳膊好些了吗?” 父亲虽然书信上都交待过,现在又亲眼见了,穆寒迟还是不放心。 “三年了若还不得好,那不成老残废了!” 穆廷臣抬了抬右臂呵呵笑,又感叹一声望着穆寒迟。 “寒迟呀,镇国公坚持要履行当年我同他玩笑话订下的娃娃亲,你看这如何是好?” “孩儿不愿婚娶,还请父亲代孩儿回绝吧。” 果然回来就逃不过婚娶之事,穆寒迟在心里只能苦笑。 终于把世子给盼回来了,淮王府上下热闹起来。 高夫人在各厅各院穿梭指派仆妇们活计,笑面如花如沐春风,仿佛年轻了十岁。 高夫人的爽朗笑声听得仆妇们也都各个心生欢喜,干起活来更加利索有劲。 厨房管事谢家娘子,从蒸汽腾腾的大铁锅里取出八宝蒸饭,又把秘制猪蹄从旁边的吊罐里捞起来,她凑近油亮亮的猪蹄嗅了嗅,感觉今天超水准发挥。 如果赵姑娘还在府上的话,吃了她卤制的猪蹄肯定又要打赏银子了。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说了出来。 正巧高夫人走进厨房听到了她的话,迈进门槛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这时才想起早上去镇国公府把赵幼菱给丢下了。 这可如何是好? 高夫人转头回到正堂,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觉得赵幼菱的小脸在她眼前晃动。 赵姑娘明显没做错也没说谎,不占理的是镇国公五小姐才对。这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王氏把赵姑娘怎么样了。 王氏是个聪明人,就算为了保全她女儿的面子,应该也不会太过为难赵幼菱。 高夫人即刻命人去叫穆雷过来,她要穆雷去镇国公府打探赵幼菱的情况。 一切等情况明了再做打算。如果能在傍晚时把赵幼菱接回来,梳洗打扮一下就可以送给侄儿做侍妾了。 至于她本人愿不愿意,高夫人没想过。在她眼里,一个无依无靠又容貌绝佳的孤女给淮王世子做妾,那是莫大的光荣。 而且……高夫人暗搓搓的想,这孤女没有其他亲戚,以后还不是要仗着她的庇护在当家主母底下讨生活。 虽然高夫人也有意提拔自己的丫头,可她们一个个的不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就是被家人拖累,高夫人是想为侄子多纳妾氏,好多开枝散叶,可并不代表她想多那些个往后打着淮王府旗号的“亲戚”。 她年轻时遭遇过的,夫家伯叔妾室们的亲戚们可是把高府给闹腾得够呛,可不想让侄子也经历一遭。 高夫人与淮王父子吃罢一顿团圆午饭,连晌午觉也顾不上歇,让香秀和香巧去库房,把她早就备下的龙凤红烛、红罗帐、百子锦被、镏金红漆箱、彩绘鸳鸯盒等一应喜庆用品领取一些出来,要在落日以前把凌云阁布置出来。 香秀和香巧领命往库房去,两个人先时不敢议论,等路上再无人走动,便悄声说起了心里话。 高夫人没有明说布置凌云阁是要给世子办喜事纳什么人进来,这两天除了一位赵幼菱姑娘被高夫人看上了眼,也没听说高夫人还有中意的人。 香巧觉得高夫人让她和香秀去库房选纳娶的物件,应该是有意让她俩今夜服侍世子…… 香巧没说完香秀马上打断她,高夫人断不会同时安排她们两人同时服侍世子,就算她俩愿意,想必世子也接受不了。 十二年前世子回到王府时,每日去内宅母亲床前尽孝,从不多看她们几个小丫鬟一眼,一个人在凌云阁居住,也不要婢女侍候,好像非常避讳和婢女们接触。 “那么说……高夫人会让咱俩一个住西厢房一个住东厢房?” 香巧恍然大悟的样子,神情立刻充满期待。 “想什么糊涂心事呢你!你也不想想,咱们世子是什么人?咱们世子是镇北大将军!世子才回府,高夫人必定要给他选最好的侍妾。 娶哪个世子妃高夫人做不了主,给世子选侍妾,高夫人肯定不会马虎。你我这样的身份,只能等以后世子妃和其他侍妾身子不爽利的时候,才有机会侍候世子。” 香秀明晰一切地叹息着,眼前已看到了库房一角。 香秀和香巧点选完一应物品,库房管事早叫两个妈妈在外面候着搬运了。 两个大丫鬟以为能在凌云阁见到世子,结果把凌云阁布置好了也没瞧见世子的身影。 问过小厮才知道,世子出城到淮王府的庄子去了。 穆寒迟进城没带随从,这会把三十名候在城门外的随从安排在庄子里,给足庄子里管事妈妈银子,要她好生照顾他的副将们。 穆寒迟的三十名随从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穆寒迟奉旨回京,可以带三十名随从护卫。 三十人名额实在太少,又要考虑到北境安危不能将大将悉数带回,穆寒迟左挑右选,才选出家中有老人要尽孝的三十名年轻副将。 三年前淮王将一些良田分给农户们打理,只留下一大片草场圈起来荒芜着,正值野草疯长时节,晚风吹过如海浪连绵。 “可有把握驯出良马?” 穆寒迟站在围场边,望着绿油油的草场问身后的副将。 副将立刻应道:“必须驯出良马。” 连年战事良马紧缺,官家马场都被平津候把持,遇到战事吃紧想要朝中调派战马,常常是一请再请,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若不是将士们拼死缴获敌方战马,及时驯养补充铁骑,很难说北境还有没有今天的和平局面。 掌灯时分,穆寒迟同副将们用过晚饭便一个人骑马赶回王府。 小厮过来牵马去拴,大门外的马路上忽然传来车轿的碌碌声。 淮王府外乃是一片林荫道,道路尽头是内城护城河。来人只能是往淮王府的客人。穆寒迟停下脚步望向大门口。 “淮王世子穆寒迟接旨!” 传旨太监悠长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坐在内厅的高夫人听闻宫中传来圣旨,急忙忙跑得前厅。 太监已经宣完圣旨回宫复命去了,高夫人只在垂花门瞄到了太监的背影。 “寒迟,皇帝要给你封官了?” 穆寒迟把北境大将军的兵符上交了,就等于他现在待职中,如果皇帝看中他,必定不会让他闲着,宣旨封一个四品或者从三品的京中武官也不是不可能。 “姑母。” 一向淡定的穆寒迟此时不淡定了,眼中竟流露出几分痛楚。 高夫人见状不由得一惊,早闻皇帝喜怒无常,难道是偏听了佞臣妄言给侄儿按了什么罪名? “到底怎么了?你是要急死我吗?” 高夫人想从穆寒迟手里拿过圣旨,这时穆寒迟说道: “圣上赐婚平津候府。” “啊!” 高夫人感觉眼前一黑,差点跌坐在地上。 高夫人正满心欢喜地给侄儿安排今夜洞房,没想到皇上突然给侄儿赐婚平津候郡主。 长公主的女儿可不是一位好相处的主,以后她再想给侄儿纳妾迎侧妃,估计长公主立时就能找上门来搅事,肯定不让郡主和别人共侍一夫。 高夫人缓过神来不由得暗暗叫苦,现在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第一时间先把赵幼菱接回来和侄儿成全好事。在皇上赐婚前给穆寒迟纳的妾室,谅那长公主也挑不出理来。 高夫人急忙让人备车,晚饭也顾不上吃直奔镇国公府去接赵幼菱。 第十章单纯有趣的姑娘 赐婚的圣旨一道发去了淮王府,一道送到了平津候府。 淮王府接到和平津候府联姻的圣旨,让高夫人惊诧得差点晕倒。平津候府接到圣旨,宣旨的太监还没出门,长公主就昏过去了。 上午听说镇国公府太夫人去了宫里,长公主随后也赶了过去。 最近风闻契丹国希望求娶公主联姻,皇上的几个成年公主早已配了驸马,如果契丹国执意要娶公主,皇上必定会从宗亲里挑一个适龄郡主婚嫁。 而宗亲里适龄的姑娘除了平津候府的秦婉渝,似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长公主只有一个女儿,当然不愿女儿和亲外嫁。何况她已相中新科状元宋誉,向皇太后求了两三次,想让皇太后给外孙女秦婉渝赐婚,每次皇太后都点头应下了,却迟迟不见动静。 昨儿听说镇国公嫡夫人王氏有意将女儿沈容姿许给状元宋誉,今儿沈太夫人进宫想必是为孙女求皇太后赐婚去了。 长公主怕沈太夫人赶在她前头把状元给抢走了,马上驱车入宫。 说起来她是皇太后长女,但在皇太后心里,她这个女儿的份量肯定不如沈太夫人重。 沈太夫人是皇太后的亲长姐,她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先皇皇后,一个是先皇贵妃,沈太夫人最风光的时候,当今的皇太后还只是一个郡王的侧夫人。 长公主走进延福宫时,刚好瞧见沈太夫人离去的马车。她向皇太后再次请求给女儿秦婉渝赐婚,皇太后沉吟了一会,应承她晚点就请皇上拟旨。 如今圣旨是到了,却是把女儿赐给了最让平津候憎恨的淮王府世子…… 长公主苏醒过来,人已经躺在了床上。 “长公主可醒了,吓死老奴了。” 厉妈妈上前扶长公主起身。 听到身后动静,平津候秦安从窗边走到了床前。 “长公主不用心慌,皇上指定的婚期在半月后,事情也许能有转机。” 秦安望了长公主一眼,长眉又紧锁起来。 赐婚来得太突然,长公主心乱,连一向沉着儒雅的平津候秦安也百思莫解。 淮王穆廷臣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淮王世子穆寒迟是皇上亲封的镇北大将军,戍边北境十年百战百胜,深得边民拥戴。淮王府的风头,平津候府也得忌惮三分。 可是要把唯一的女儿嫁去仇家,平津候不想被人议论他怕了淮王,长公主更舍不得把女儿送给粗鲁武将为妻。 听说边境粮草不足时,将士们能吃人肉喝人血,各个生得如猛兽野人一般。她怎能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野兽! 何况皇上这次召穆寒迟回京收了他的兵符,等于削去了他大将军之职。穆寒迟现在只是一个空有世子称呼的闲人,按皇上重文抑武的秉性,恐怕穆寒迟很难在朝堂上立足。 淮王府生活简素,平津候府一品大丫鬟的穿着,都比淮王府掌家的高夫人穿得贵气。和他家联姻,显然对平津候府并无多大好处,更不会因为两府联姻,融洽淮王和平津候紧张的关系。 长公主一时乱了方寸。 厉妈妈提醒,圣旨上只说平津候府嫁女,并未指名排嫡女秦婉渝不可。 “你是说……” 长公主眼神一亮,斜眼看着厉妈妈。她的这位乳母有时候比她要精明算计。 厉妈妈附在长公主耳边不停抽动嘴角献计献策,听得长公主的神情阴转晴朗。 皇上给淮王府和平津候府赐婚的消息很快传进了镇国公府。 沈老太太坐在高椅上慢慢品着茶香,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等谷妈妈来传话就知道是孙儿沈昭来了。 “祖母,皇上给穆兄赐婚了!” 沈昭显得很愤怒,一改平日风流潇洒公子形象。 只有在祖母跟前,他才活成真正的自己。 “瞧你跑得这一身汗!” 沈老太太抬了抬手屏退左右,站在门口的谷妈妈也识趣地退出门外带上了门。 “祖母已经知道了?” 沈昭很意外祖母的平静。 上午他亲眼看着祖母的马车往宫里去,估计祖母进宫求皇太后给五妹沈容姿和穆寒迟赐婚。可是现在皇上给穆寒迟赐婚的是平津候府的小姐,他以为祖母该比他还要震惊才对。 “昭儿过来坐。” 沈老太太拍了拍身旁的藤椅扶手。 沈昭感觉祖母凡事了然于胸,就像当年教他如何制造纨绔风流形象自保一样。他安然坐下,等待祖母解开他的疑惑。 “皇上给穆寒迟赐婚是好事,你不用替他担心。” “可是五妹她……” “容容的婚事呀,祖母自然有更好的安排。” 沈老太太用杯盖撩着杯中旋转的茶叶,唇角带着笑。 她知道沈昭和穆寒迟亲如兄弟,一心希望妹妹能嫁给穆寒迟。可婚姻大事得考虑到方方面面,她是绝不允许小孙女嫁人受委屈的。 “祖母应该知道平津候和淮王势不两立,他们两家联姻,穆兄肯定无法接受候府小姐,想必那候府小姐也无法接受穆兄吧,他们的婚姻注定不能幸福。 皇上赐婚又不能和离,我担心淮王也会因此事影响病体。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摆明了让淮王和平津候都不痛快么!” “昭儿说的极是,皇上的用意自是如此。他就是要牵制平衡权臣,赐婚是最便利的办法。” 沈老太太放下茶杯呵呵笑。 “孙儿明白,只是可怜我穆兄了,他在北境苦守十年,回来应该娶一个知冷知热的姑娘心疼他……” 沈昭摇头叹息。 沈老太太噗嗤笑了,笑过之后,也是觉得穆寒迟可怜。 这时谷妈妈在门外报说: “淮王府的高夫人来了,只怕一会还要见太夫人。” 沈老太太觉得奇怪了,这时候高夫人不是该在府里唉声叹气,为皇上给穆寒迟赐婚而烦恼吗,怎么跑到她府上来了? “说是要接早上留在这儿的小绣娘。” “什么小绣娘?” 沈老太太高声道。 谷妈妈干脆推门进来,把早上高夫人和王氏说的话大致描述了一遍。 “哦,五妹说那位小绣娘可把她给冤枉坏了,心里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祖母可得替五妹作主……” 沈昭这时也记起了沈容姿的话。 “竟有这种事!去把小绣娘给我叫来,王氏审不清楚,我倒要问个明白。谁要诬陷我容容,我让她拿命来。” 沈老太太的脸阴沉下来。 “祖母莫生气,想必小绣娘也是一个穷苦人,得了银钱一时动了贪念。高夫人既然带她把银钱还了回来,祖母不必再动怒要她性命,让她讲明实情放出府便是。” 沈昭恭敬地端起续了水的茶杯递给祖母。 “嗯,昭儿说得是。” 沈老太太缓了缓神色,慢慢啜着茶水。 听到外面细碎的脚步声,估计人来了。她没有急着抬头,只用余光瞟着进门的那道俏丽身影。 “哦咳~” 看见进来的赵幼菱,沈昭忍不住吃惊,赶忙用咳声掩饰惊讶。 这个姑娘骗吃骗喝,竟然骗到他家里来了! 从浣月轩出来前,卫妈妈已经教导过赵幼菱一会见到太夫人的规矩了。 赵幼菱迈着细碎的步子,垂着眼眸进门,并没有看到站在一旁的沈昭。 “太夫人万福。” 可以说是非常虔诚了。 “跪下。” 沈老太太抬起眼帘,手里的茶杯噔地墩在藤椅旁的茶桌上。 卫妈妈教她给太夫人行曲膝礼万福礼,可没说让她跪下。 赵幼菱眸光划过一丝不解。 “太夫人让你跪,你还不跪下!” 老太太茶杯都拍案了,谷妈妈赶忙提醒赵幼菱。 “我有礼了啊,为什么要我跪着?” 赵幼菱被心里嘀咕了一下,这老人家的手劲还挺大呢,一只茶杯整出那么大的动静。她动了动行礼屈膝的身子,抬起头来看看沈老太太。 这一眼叫赵幼菱生出了不少的好感,座上的沈老太太自然是威严十足,不似一般老人家慈祥。 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的第一眼,赵幼菱脑海中就浮现了,此人福泽深厚,心地善良,像个菩萨一样,肯定能长命百岁的想法。 身不由己地跪地朝拜。 赵幼菱的话差点让沈昭笑出了声,他别过头深呼吸,原来在刚刚跪下的时候,赵幼菱不自觉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声来。 沈昭凝神看着,赵幼菱提起柠黄云雾纱罗裙缓缓跪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跪拜礼,说了句吉祥话,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沈老太太。 果真是极有趣的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赵幼菱,幼幼的菱角……” 赵幼菱看到了沈昭,说话顿时停住了。 她眯了一下眼睛又马上睁大,好像想起什么,脸庞顿时绽开成一朵煦阳里的花。 “沈昭,我要给你饭钱。我不能白吃你的饭菜,哦,等我做绣活挣了银钱就给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啊哈……” 沈昭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孙儿和小绣娘笑得像两缕春风,沈老太太不明所以。 本来她想给赵幼菱一个下马威,现在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笑,她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祖母还让她跪着说话吗?” “算了,起来说吧。” 看得出来沈昭和赵幼菱认识,而且沈昭对赵幼菱还颇有好感。 孙儿已经长成了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沈老太太暗叹一声,再看赵幼菱,眼里露出一丝了然。 沈老太太马上要过六十寿辰,历经三个朝代,眼神十分毒辣,很会看人,什么妖魔鬼怪、臭的香的没见过。 仅仅一个照面就可以看出,眼前的这位确实是个单纯的丫头,只是行事有些不通人情世故,藏不住事儿。不过眼神干净,不见阴霾,还挺会说吉祥话的,倒是颇为招人喜欢,何况还和她的容容有几分相像。 沈老太太腹诽,怪不得高氏想将她讨回去,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费心神,比那些一肚子小心思的姑娘好太多了。 赵幼菱俯身站起来,颈间的玲珑玉牌从衣领里滑了出来,她伸手抓起放了回去。 第十一章天书 站在近旁的谷妈妈猛然瞧见赵幼菱的玲珑玉牌,脸色微变,忍不住上前想把赵幼菱放进领口里的玉牌拿出来再确认一下。 被人欺身上前,赵幼菱很自然地向后闪开,双手一前一后横掌挡在胸前,奇怪地看着谷妈妈。 “你要做什么?不能无礼。” “嗯哼——赵姑娘莫怪,她年纪大了,有时候脑子糊涂。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安心给我绣花样吧。” 沈老太太瞟了谷妈妈一眼,谷妈妈的目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不过她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不该当着沈昭的面就去扒姑娘家的衣领。 这时门外又有人报:“高夫人要见太夫人,恳请太夫人让她把赵姑娘带回淮王府。” “叫高夫人不用来见我,赵姑娘只能留在镇国公府。她今儿晚上带不走赵姑娘,明儿后儿大后儿,以后都别想来带走赵姑娘。高夫人若是喜欢在我镇国公府吃茶,就在前厅多坐会,我年纪大了容易困乏,就不过去陪她了。” 沈老太太摆手,门外候命的大丫鬟只好快步回去复命。 “带赵姑娘出去吧,记得要好生招待着,看看她到底能给我绣出什么好看的吉服……” 沈老太太像是有些乏了,眯眼靠进藤椅里声音渐微,摆手示意谷妈妈带赵幼菱出去。 沈昭上前要扶祖母到内室休息。沈老太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没有出声,好像已经睡着了。 沈昭在旁静默了一会,等沈老太太的喉咙里发出滋滋的声音,忙又探身上前。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税利的眼神好像两道寒星划过。 “昭儿呀,是时候行动了……” “祖母您?”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 沈昭兴奋地握紧了藤椅扶手,好像手里掐着的是太子赵衍的脖子。 这如火煎熬的两个多月,他就盼着行动的这一天了。 “那孙儿这就谋划去。” 沈昭像风一样走出门。 沈老太太站了起来,神情矍铄身板挺直,眼望着大门口抿着双唇。听见谷妈妈回来的脚步声,她又转身坐回椅中,双手端放在扶手上,望着脚步慌乱进门的谷妈妈。 “回太夫人,已经把高夫人打发走了。她该不会再来讨要赵姑娘了。” “嗯甚好。” 沈老太太端起茶碗,目光落在半碗茶里。 谷妈妈赶忙上前拎起茶壶续水,放下茶壶凑近沈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道: “奴婢刚才注意到赵姑娘戴的那块玉牌……” 谷妈妈观察着太夫人的神情。跟在主子身边二十多年,有时候话不用说透,彼此自然心领神会。 “你瞧仔细了?” “老奴瞧着眼熟,还需要再看仔细些才敢确定。” 沈老太太并没有大惊小怪,谷妈妈就知道沈老太太肯定也和她一样,注意到了赵幼菱戴的玉牌。 那玉牌通体剔透玲珑,一见之下就知不是凡品,虽然没有看得仔细,也能看出上面镂刻着花纹。 “如果能确定花纹的样式,就可以肯定……” 谷妈妈矜持起来,沈老太太“嗯”了一声,那意思谷妈妈既然知道了就快去做。 谷妈妈心领神会。 “老奴这就安排赵姑娘沐浴,一定把玉牌给您拿过来看仔细。” 沈老太太没有说话,待谷妈妈出去带上了门,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眶泛红双腿一软身子佝偻起来,双手撑着椅子扶手才没有瘫软在地。 赵幼菱跟在卫妈妈身后往浣月轩去,走一步踩一下卫妈妈的被园子里宫灯拉得斜长的影子。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乐事了。现在她就好像被囚禁的小鸟,一点自由也没有。要么被关在浣月轩绣花,要么出门就由卫妈妈跟前跟后,还时不时地啰嗦她。 “太夫人找你除了问绣花样的事,还问了别的什么事没有?” 卫妈妈回头问道。 赵幼菱抬起的脚正好踩在卫妈妈被灯交映得扭成一团的身影上。 “嗯,问了你们家公子钱袋子的事。你们家太夫人知道我没有说谎,就没再问了。你们家公子也在那里,我倒是欠了他的饭钱。等我绣花挣到钱,我就还给他。” “你竟认得我们世子?” 卫妈妈显得很意外。 “认得你们家世子很难吗?” 赵幼菱踩着已经缩成一团的影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 卫妈妈被赵幼菱噎得无语。 眼前已经到了浣月轩。卫妈妈这次把赵幼菱送进屋里,不由得又上下仔细打量她。心里暗忖这个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高夫人来讨要,谷妈妈提醒太夫人让好生照顾,王氏也像得到宝似的不肯放人,就连见惯了各色风情美人的世子沈昭也打招呼不要怠慢了赵幼菱。 生得确实美,可怎么看也还是一种野性难驯的美人,动不动就挥拳擦掌要和人比划打架的样子。 “姑娘先歇着吧,晚点我安排人来给姑娘送浴汤。” “那有劳卫妈妈了,浴汤不用太烫,送过来可以直接喝。” 噗嗤! 卫妈妈忍着没笑出声,摇了摇头带上了门。 她要赶着去给王氏汇报小绣娘去见太夫人的情况。王氏没敢一口回绝高夫人来要人,太夫人直接把高夫人拒了,王氏这会肯定想知道原因。 为了一个小绣娘,今天的动静弄得有点大。淮王府和镇国公府大有僵持之势。 赵幼菱坐在绣架前,手里捏着针线,目光却望着窗外的湖水出神。 风过,碎一池月华。 赵幼菱惊觉地跳起来靠在窗边。 窗棂微微晃动一下,一道白光悠悠然从窗外飘落到了屋中央。赵幼菱捏着针线的手本来已做势飞起,看见白衣女子的身影,她又硬生生把针线给收回到了掌中。 “你是谁?” 赵幼菱盯着女子,心里莫名有种亲切温柔的感觉,好像和这女子认识许久了似的。 听见赵幼菱问她是谁,桑月梧的眸光浮起一层雾气,唇瓣抽动了一下。 “我是桑月梧。” 看着赵幼菱的眼睛,桑月梧强忍着没有让眼里的雾气凝成泪珠。 “你怎么不走门从窗子里进来了呢?你应该是府里的小姐吧?我叫赵幼菱,你找我有事,还是走错门了?” 莫名的亲切感让赵幼菱说话时走近桑月梧几步,以便更清楚地看着她的脸。 她喜欢这张脸,鹅蛋似的脸庞圣洁宁静,一身轻纱白衣好像仙子,一双灵气秀美的眼睛让人一眼难忘。 “赵幼菱,”桑月梧重复一句,唇角带笑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一下为。 “啊你怎么哭了!” 赵幼菱从袖笼里揪出一块汗巾递给桑月梧。 桑月梧接过汗巾抹去眼泪,看着赵幼菱手里捏着的针线,眉梢眼角终于绽开了笑容。 小师妹还是那个顽皮古灵精怪的小师妹,她不再记得桑隐门的一切,却还是记得在桑隐门学到的本事。 “不哭多好看!” 赵幼菱弯腰仰脸看着桑月梧,越看越觉得这张脸无比熟悉。 “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 桑月梧被赵幼菱看得不好意思了。这在她十年代掌门师姐的生涯中还不曾有过。 老掌门把刚出生的赵幼菱带回桑隐门时,是她把赵幼菱一手带大的,对这位小师妹的呵护比爱惜她自己的身体还要紧。 没想到在她闭关的几天里,赵幼菱竟然擅闯门派禁阵出山入世了…… 桑月梧把汗巾还给赵幼菱,眉心不由得皱了一下。 她想把赵幼菱带回桑隐门,又担心坏了门规。桑隐门门规,凡私自闯禁阵入世者,便自动脱离桑隐门,除修习过的武功身法,不带走关于桑隐门的一丝记忆。 如果依仗在桑隐门学到的功夫心法在世间作恶,桑隐门掌门会暗中行追杀令。桑隐门收弟严谨,过去百年间,桑隐门弟子还没有一人擅自出山。赵幼菱是个例外! “月梧姐姐,你怎么了?” “……” 桑月梧望着赵幼菱摇了摇头。她想不通赵幼菱怎么会跑到门派禁阵去玩,赵幼菱自小在桑隐门长大,不会不知道门规,更不会不知道禁阵的厉害。 老掌门在云雾山闭关多年,只有他才有能力恢复误入禁阵弟子的记忆。没有老掌门的许可,现在把小师妹带回去,可能会面临内外门弟子们的不满,让她这位修习不老童颜功的师姐代掌门就更加难以服众了。 “我有样东西给你。” 桑月梧从腰间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扁盒递给赵幼菱。 “是什么?” 赵幼菱边说边接过竹木扁盒打开。 盒子里是一册手掌大小的古书,鹅黄封面上“天书”两个金字若隐若现。 “天书,是学习什么的?” 赵幼菱不明白为什么初次见面的姐姐会送她一本古书。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翻书研究,抬起一双机灵的眼睛扑闪地望着桑月梧。 桑月梧的目光却像钉住了一样,望着竹木扁盒里的古书,吃惊地掩住口。 这时门外传来说话声,桑月梧急忙收回目光,一旋身人已到了窗边。 “记住,天书可指引你行事。” 说完,一道白影飘然已至窗外。赵幼菱趴到窗边探身向外望去,只看见一道凌波飞逝的白光隐入夜幕里。 第十二章沐浴更衣 门外的说话的声音高了两声之后,屋门推开了。就在屋门推开的一刹那,赵幼菱眼看着手里的古书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只打开的空盒,她望着竹木空盒愣神,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进来的两个大丫鬟看见赵幼菱愣神的样子,齐刷刷地回头看向谷妈妈。谷妈妈觉得赵幼菱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出声示意两个丫鬟上前请赵幼菱去沐浴。 “赵姑娘拿的是什么?”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盯着赵幼菱手里的竹木盒子,她的印象里从没往浣月轩送过这么一个东西。 “装针线的。” 赵幼菱回过神把手里的针线放进竹木盒里,搁在长桌上,这时抬头才看清来的人。 “装针线的?” 守门的小丫鬟还想再问,被谷妈妈挥手赶到一边。 “我要带赵姑娘去沐浴更衣,明儿一早太夫人要去慈心庵上香让她同去。” 没有卫妈妈撑腰,小丫鬟不敢再出声。 刚才拦着不让谷妈妈带人进来,差点被谷妈妈扇耳光。谷妈妈哪是她敢得罪的人,要带走小绣娘,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幼菱和谷妈妈前后脚走出浣月轩。 赵幼菱确实想沐浴,既然有人给她准备好了,她当然乐得享用。 浣月轩本不是住人的地方,搬来浴桶也不是不能沐浴,只是门口有人看着,进出实在惹眼。谷妈妈原想带赵幼菱去太夫人的院子,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赵幼菱只是一个小绣娘,如果太夫人对她格外恩待,势必要引起王氏的怀疑。不论赵幼菱与先皇后和皇贵妃有没有关系,此时都不宜让她过于引人注目。 抚香院的浴房经过洗涮以后散发着淡淡的芳香,两个大丫鬟在水里又洒上一层细细的花瓣,在谷妈妈的示意下,走过去帮赵幼菱宽衣。 赵幼菱已经褪去裙衫只着贴身亵衣,两个大丫鬟过来就解她的亵衣系带,她急忙揪住系带闪身躲开。 谷妈妈见状,呵呵笑着解释浴汤是太夫人让人特意调的养颜润肤汤,脱去亵衣沐浴才能达到最佳功效。 “赵姑娘放心,这处雅院没有外人,你要是害羞我让人在外面守着,等时候差不多了再进来帮你更衣。” 谷妈妈说完朝其中一个长脸的大丫鬟使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到屋外。 鼻子里的味道香香的,浴桶里的水热腾腾的,屋里屋外确实没有外人。 赵幼菱认得抚香院,上次她就是从抚香院的小门出去翻墙到了淮王府。当时就觉得这里是一处僻静的雅舍,今儿登堂入室再到浴房,更觉得这处屋舍雅致。人家都把她心里的顾虑解除了,如果再不识趣揪着亵衣系带不肯褪去,好像辜负了太夫人的一片好心。 房门“吱呀”一声,站在檐下的谷妈妈马上扭头望向率先走出来的大丫鬟筝儿。 筝儿的瘦长脸颊兴奋得好像抹了胭脂,把手里抱着的一团衣物递到谷妈妈眼前。 “赵姑娘的衣物都在这了,谷妈妈要拿哪件?” “她身上的东西都在?” 谷妈妈没有明说赵幼菱戴的那块玉牌,伸手接过衣物说话时十指不停摸索着衣物里是否藏着硬物。 “都在的,一样也不少。” 筝儿话音刚落,谷妈妈已经转身快步走了。她摸到了那块玲珑玉牌,急着拿去给太夫人鉴赏。 两个大丫鬟望着谷妈妈的背影走远,然后对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谷妈妈拿着赵姑娘的旧衣服要去做什么呢?” 筝儿自言自语,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应,她又回身望了一眼屋门。 屋门虚掩着,一抹桔黄灯光泄在门口影影绰绰的,好像屋里有人影晃动,她猛地打个机灵,扭回身看向同伴,同伴正浑身瑟瑟发抖地盯着屋檐下垂着的红灯。 两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两个月前在屋檐下吊死的歌姬美鸢,不由得相互握紧手靠在了一起。这时一道黑影从头顶划过,同时发出“呜哇”的声音,吓得两个人拔腿跑出了抚香苑。 “那个,赵姑娘应该自己能穿好衣,不如我们也回去吧。” 谷妈妈并没有叫她们把赵幼菱送回浣月轩,既然谷妈妈先走了,她们的这趟差也算结束了。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突然响起的“呜哇”声,让赵幼菱撩起水的手停在胸前,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呜哇”声再次响起,她听出那是一种夜里觅食的蓝羽鸟。 没想到城里也有这种鸟! 鸟叫声时缓时急,让她感到亲切熟悉。闭眼浸在浴水里,感受着浑身的舒适惬意。 许是太惬意了,她敏觉的感官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走进了屋里,等她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时,竟然忘了她身无寸缕,直接从浴桶里跃出拦在来人面前,口中朗朗喝道: “什么人竟大胆私闯进来!” 赵幼菱说完,发现对方闭起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她这才发现她的状况,“哎哟妈呀”嘤嘤一声闪到更衣的纱屏后面抓起一件长衫套在身上。 “你出去,快出去,再不出去我杀了你。” 赵幼菱又羞又恼又气,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却还是不忍出手伤了对方。 “姑娘莫恼,我既然看见了姑娘,必定要娶你为妻。敢问姑娘名字?” “哪个要你娶,你快出去,我换完衣服就离开这里。” 赵幼菱胡乱地把谷妈妈给她准备的衣服全套在身上,从纱屏后望去,发现那个人还站立在原处没走,不免更加恼火。 “穆兄,穆兄是你吗?” 听到沈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幼菱不敢久留,从纱屏后出来直奔后窗去,打算破窗而出。 穆寒迟这时从惊诧中回过味,不等赵幼菱去推窗,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姑娘且慢!” “你放开我!!” 赵幼菱回头恨恨地盯着穆寒迟的眼睛,穆寒迟哪见过女子这样的眼神,心里已是一片柔软,却没松手,非要让赵幼菱告诉她名字。既然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他不能没有担当。大丈夫顶天立地,该要负起责任绝不能推卸。 “我叫筝儿,你快放手吧!” “筝儿。” 穆寒迟手刚一松开,赵幼菱推开窗跃了出去,好像一片飘飞的落叶轻飘飘地不见了。 “筝儿……” “穆兄,果然是你!你说什么筝儿?” 沈昭走进来发现穆寒迟对着窗外在看什么,他探头看了看,窗外是后花园的花丛,天色昏暗并没有什么好景致。 穆寒迟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不自觉地低头咧嘴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和沈昭习惯飞鸽传书,他正准备给沈昭鸽传书时,沈昭的书信比他先一步来了。沈昭约他戌时末在抚香苑见面,他等不及见面时间,提前从后院翻墙进来了。 没想到推开虚掩的门,却是看到了一片春光…… “府上可有叫筝儿的姑娘?” “筝儿?应该有吧。我五妹的贴身小丫鬟叫琴儿、弦儿。筝儿!听名字应该是一个丫鬟,只是不知道是哪房哪院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府院比较多,穆兄怎会有此一问呢?” “先不谈这个,你叫我来有何事?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穆寒迟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结。 “我等不及明天去城郊和你会面,只好请你过府相谈。穆兄,当今皇上昏庸残暴,太子德不配位,是时候扶立一位明君了。” “太子赵衍?” “正是。他那日到我府中坐客,在后花园和我五妹偶遇,玩笑话要纳我五妹为太子妃,我五妹害怕躲到了抚香苑。那赵衍一时兴致高涨也跟到了抚香苑,然后他看到了美鸢……” 想起那天的事沈昭就激动得不能自抑,返岗这两个月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我没想到赵衍在人前端着谦逊有礼以孝为先的斯文形象,其实心思残暴好色比当今皇上更胜一筹。他恨美鸢不乖乖从他还抓伤了他的脸,糟蹋完美鸢又把她悬在门前的屋梁下吊死。对外传美鸢是为我争风吃醋不甘心自尽……我恨,恨我以前看错了人,还以为他将来会是一个好主君,天下百姓会有盼头。” 穆寒迟对太子赵衍并不熟悉,皇上昏庸残暴他倒是最清楚的,不然也不会把当年和他一起征战天下的八大将军其中的六大将军悉数斩杀灭门,只有镇国公沈禄和淮王穆廷臣有幸逃过一劫…… “这件事以你我二人之力还不足以对抗太子一党,要从长计议。沈昭,你应该知道皇上赐婚给我了吧?” “……” 皇上莫名其妙给穆寒迟赐婚,沈昭也是很无语啊。他想不到什么话安慰穆寒迟。既然暂时对抗不了太子,拿昏庸的皇上更是没有办法,不能反抗就只能忍受。 “明天一早我要进宫面圣,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如果和平津候府联姻我宁愿去死,如果皇上龙颜大怒责罚与我,请你代我照顾我的父亲。我安扎在城郊庄园里的三十位副将,你可随时调派指挥。你拿着这个,他们见到你拿这个兵符就和见到我一样。” 穆寒迟把一枚磨得发亮的木质虎符将到沈昭手上。 第十三章下等丫鬟 “穆兄既然知道皇上会发怒,为何还要冒险走一趟?” 沈昭觉得手里的木符沉甸甸的。如果穆寒迟出事了,还有谁能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 “和天下百姓比起来,婚姻大事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沈昭试图说服穆寒迟。 穆寒迟眼望着窗外花影深处,拧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看到了刚刚如落叶翩翩飞走的那道身影向南苑去了。 戍边十年,就算在夜里任何细微末节的动向都逃不过他惊人的眼力。 “筝儿。” 在心里再次确定了名字以后,穆寒迟话锋一转,如果废除了当今太子,又有谁能当起治国平天下的大任? “当然是你!” 沈昭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当年平定天下动乱穆廷臣功不可没,是他拱手让位给结拜义兄也就是先皇,先皇在位三年意外坠马驾崩。 先皇没有子嗣,皇位空悬之下,有大臣提出由穆廷臣接掌江山,遭到平津候强烈反对。 平津候推举先皇同父异母的兄弟继任皇位,才有了当今皇上的残暴酷政…… “我父亲无意执掌江山朝政,我更加心在天涯。沈昭,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你再仔细想想,皇子之中总有合适的人选。” “那好吧,我再找找。听我父亲说,好像大皇子赵恒品性才学不错,只是可惜他少年时就被送去皇寺出家带发修行了。” 沈昭有种一腔热血突然冷却的感觉,恣意潇洒的俊脸浮起一层愁容。 “可是你去面圣那么危险,留下我一个人,就算拿着你的虎符去找你的副将,也是难成大事啊。” 穆寒迟拍了拍沈昭的肩,“你放心,我去面圣自然有不惧责罚的本事,你去郊外见我的副将们,看看他们调教的马可还当用。听说突厥人下个月要进京求婚,咱们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是时候给太子出难题了。” 穆寒迟从抚香苑角门出去翻墙回府,沈昭关好角门,原想就在抚香苑歇了。突然想起刚才穆寒迟一直念叨的名字,他觉得甚是好奇,遂去后宅准备找母亲打听。 要知道穆寒迟才从北境回来,今儿也是第一次到镇国公府来,他一来就对一个丫鬟的名字念念不忘,这种状况太不寻常了。 如果不能找到筝儿,沈昭怕他今晚会无法入眠。 亥时的梆子已敲过,沈昭担心母亲这时已经安寝了,抄近路从祖母的东晓南苑穿过。 “筝儿……” 耳边突然听到筝儿两个字,沈昭急忙刹住急匆匆的脚步,回首朝传来说话声的屋舍望去,却见游廊下两个大丫鬟各自抱着一摞衣物边走边说着话。 平时除了给祖母问安早晚到南苑走一趟,沈昭不轻易涉足内宅,这时他怕突然出现会吓到丫鬟,也不好解释他为什么这时到祖母院里来。于是悄悄跟上两个丫鬟,仔细打量那个叫筝儿的姑娘。 夜深灯暗,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却也是能看出筝儿的长脸细眉丹凤眼和两片薄唇,论姿色实在看不出赏心悦目和动人,再看她走进了浣衣间,原来是府里最下等的丫鬟,想必资质也是平庸不甚伶俐。 沈昭摇了摇头,心里更加疑惑穆寒迟和这位筝儿姑娘到底是什么情况。打消了去找母亲的念头,转身往回去。 这时一道轻巧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迤迤然朝浣月轩走去了。 “幼幼的菱角!” 沈昭下意识地反应,急忙跟上了赵幼菱,看她果然朝浣月轩的石桥走去。 站在浣月轩门口焦急张望的小丫鬟看见了赵幼菱,急忙迎上前“可把奴婢给等急死了,谷妈妈怎么现在才放人。” “急什么呢,我又跑不掉,我也不想跑。” 赵幼菱赶紧进屋关上门,把身上的云裳罗裙解开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这一趟可把她给累坏了,从抚香苑跳窗出来,衣裙都没有穿好理顺,落入花间又被花枝牵绊了几下,才跌跌撞撞地跑出后花园,一时不认得路误闯到了东晓南苑太夫人的院子。 认出这座院子傍晚时跟卫妈妈来过,赵幼菱记起了从这座院子去浣月轩的路。她正要离开,这时看到谷妈妈从屋里出来。 这位妈妈刚才说派人守着门,结果放陌生男人进来。陌生男人看到了她的身子,她是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这以后要是传扬出去,她的清白算是毁了。难不成这位妈妈是故意陷害她的? 早上在淮王府厨房赵幼菱可没少听几个厨娘说教,世道险恶,像她这么单纯的姑娘很容易被人算计。 算计人她不会,对付坏人没别的,撸袖子干就完了。 赵幼菱决定抓谷妈妈过来问个明白,如果那陌生男子真是个蹬徒浪子,她就是追到天涯也要取他性命。 谷妈妈在门里探出一半身子又缩回去了,门里吧嗒落栓的声音,窗上映着的灯光忽地灭了。 看来屋里人是歇息了。 赵幼菱撸起的袖子又放下了,转身迤迤然走回浣月轩…… “赵姑娘该起了!” 感觉被什么给吵醒了,赵幼菱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发现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怕是已过辰时了。 她的心慌了一下,昨晚谷妈妈可是说过今天辰时让她跟太夫人出门。 打开门,门外的卫妈妈比赵幼菱还要慌。 “这都辰时三刻了,赵姑娘赶紧梳洗随太夫人去慈心庵上香。” 不等卫妈妈吩咐,跟进来的小丫鬟打水的打水,负责端早饭的已经摆好了碗筷,一通手忙脚乱以后,赵幼菱跟着卫妈妈急匆匆地走向府门。 谷妈妈招手然后扶着赵幼菱上了琉璃华盖翠帷马车。 “给太夫人见礼。” “不须多礼。” 车棚低矮,赵幼菱想直身行礼,被沈老太太拦住,然后拉她坐在身边。 感觉到沈老太太的手心发烫,赵幼菱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沈老太太的额头。 沈老太太没防备愣了一下,等她明白过来赵幼菱是在试她的体温,不由得莞尔笑了。 沈老太太笑得眼眶发红,双手握着赵幼菱的双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脸。 离得这样近,看得这样清晰,眼前的这张小脸越看越像她的小女儿沈云樱。 沈老太太难掩激动的心情,从昨晚看到那块玉牌开始,她就激动得整夜难眠。 如果不是为了怕惊动别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昨夜就想把赵幼菱叫到身边,认下这位外孙女。 此刻她什么话都不能说,只能借着去慈心庵的机会,进一步确认赵幼菱就是十五年前皇贵妃的女儿…… 马车“嗒嗒嗒”转出镇国公府前街驶往城外慈心庵。 王氏站在镇国公府门口目送沈太夫人的马车走远,一时还不想回府。 卫妈妈在旁悄声说: “夫人不必担心绣服的事,只要太夫人高兴就好。太夫人格外喜欢这位小绣娘,我看不如就把小绣娘留在府里给太夫人做侍女好了。” “赵姑娘是自由身,我怎好让她做侍女呢!再说高夫人那边肯定会关注着赵姑娘,昨儿她没要回赵姑娘,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继续来讨。赵姑娘早晚也是留不住的……” 王氏的话还没说完,看到街角转来一辆宫里的马车。她担心是皇太后微服出行来探望姐姐沈太夫人。 “赶紧准备迎接。” 王氏整理衣裙,卫妈妈回身叫仆妇们列队站好。 宫车到了镇国公府门前,从车里走下来一位小太监。 王氏一见是小太监,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正要开口招呼小太监。 小太监满面春风先笑道: “镇国公府接旨!” 镇国公沈禄上早朝去了,世子沈昭一早骑马去了郊外。这接圣旨的差事自然是王氏跪地接着,她心慌意乱正纳闷皇上不在朝堂上给镇国公下旨,往府里传的什么旨。 猛然听小太监念道“赐婚”两个字,惊得抬眼看向小太监。 “国公夫人收好了,皇上的意思今儿晚上就让淮王世子来娶亲。” 要把女儿嫁给淮王世子?王氏感到眼前发黑六神无主。 小太监把明黄圣旨放到她手上,蹬上车扬长而去。王氏还跪在地上额上冒汗心跳加快,双手捧着圣旨感觉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夫人可以起身了。” 卫妈妈把王氏扶了起来。 “怎么办啊,老爷还没回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昨儿不是赐婚平津候府小姐给淮王世子了吗?” 王氏喃喃自语。 “夫人您是不是糊涂了?皇上要赐婚咱们府里的筝儿给淮王世子。” “啊!” 王氏打开圣旨,眸光露出了笑容,可是转眼笑容又换成了一副疑惑。她不知道筝儿是谁。卫妈妈倒是记得府里仆妇奴婢的名册。 等王氏在前厅端坐好,卫妈妈已经叫人找来了筝儿。 “你就是筝儿?抬起头来我看看。” 下等丫鬟无缘进入内厅侍候,筝儿听说要见王氏早吓得双腿发抖,进门来垂头细步走得战战兢兢。 王氏一直关注着筝儿的一举一动,实在是想不通皇上怎么会知道镇国公府里下等丫鬟的名字,还把这丫鬟赐婚给了淮王世子。 这不是辱没了淮王世子的英名吗? 第十四章庵堂和寺庙 自从新皇登基,皇太后初一十五必去慈心庵上香。身为皇太后的长姐,除非万不得已陪皇太后去慈心庵,沈太夫人独自去兹心庵还是第一次。 镇国公府的琉璃华盖翠帷马车驶入城郊溪山脚下,迤逦华丽的仪仗在山野之间甚是令人瞩目。 万华寺门前扫地的小沙弥看见这般华丽的仪仗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推开身后的寺门朝庙里跑去。 一路上沈太夫人握着赵幼菱的手没有松开过,车里摆着瓜果点心,赵幼菱想吃也倒不出手得空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再偷瞄沈太夫人的脸。 沈老太太目光虚浮地望着车窗外,好像满腹心事,又像什么都没想,只是望着城郊的风景发呆。 手心汗涔涔的,不用用力,轻轻挪了挪身体手就从沈太夫人的手里滑了出来,赵幼菱暗暗松了一口气。 早饭匆忙只吃了个五分饱,这会早饿了。不客气地拿起一块牛舌糕送进嘴里,发现沈太夫人还再看着车窗外面。 一路上和沈太夫人说话很费精神,也不知道沈太夫人为什么要和她说那些前朝的事。对她来说,现世天下她都不知道皇帝姓甚名谁,更不知道镇国公是多大的官,连他的母亲出门都这么隆重,单是前面开路和车后跟从的护卫就有百人。 “您吃一块?” 赵幼菱又拿起一块绿豆糕,见沈太夫转回头看着她,她把绿豆糕递了过去。 沈老太太接过绿豆糕,捏在指尖细细看着,好像绿豆糕不是吃的,倒像是用来欣赏把玩的。 “这个糕真好吃,碧绿碧绿的颜色也好看,不像平时吃的绿豆糕比较干,吃了就想喝水。” “喜欢吃我叫人每日给你做。你住在浣月轩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国公夫人对我特别好,说我在府里吃住都不用钱。” 赵幼菱心满意足,笑面如花。 沈老太太把绿豆糕放回食盒里,目光闪闪地看着赵幼菱吃得香甜的模样。 两个女儿还待字闺中时就喜欢吃加了荷香的绿豆糕,进宫以后还时时惦记着家里的点心,专门让御厨到家里学艺,还是觉得家里的点心最可口。 沈老太太便天天派人送点心到宫里去,两个女儿虽然一个身为皇后一个是贵妃,但要和母亲见上一面,也不是想见就见的。她们哪里是觉得家里的绿豆糕饼最可口,实在是日日想家想念母亲啊! 车马缓缓停了下来。 谷妈妈掀开车门报: “万华寺有位小和尚要向太夫人请安。” 沈老太太就奇怪了,和尚是出家人不用拘俗礼,何必向她请安。谷妈妈看了一眼赵幼菱,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是早年在万华寺出家的大皇子赵恒……” 谷妈妈这么一说沈老太太猛然记起来了,十五年前新皇刚继位不久,便将时年八岁的长子送到万华寺出家修行,说是代他为天下百姓祈福。 “他要见我做什么?” “他说要为您祈福长命百岁,身体安康。如果太夫人不想见,我打发他就是。” “等等。” 赵恒幼时深得先皇喜欢,曾有意收他为义子,允他自由出入宫门,沈老太太进宫时也见过几次。那时赵恒生得眉眼身形英姿勃勃,也不知做了十五年和尚长成什么样了。 沈老太太的身子忍不住朝车窗外探了探。 果然见马车一旁有位垂眉双手胸前合十,手腕挂着佛珠的年轻和尚。 赵幼菱跟着沈老太太下车,目光早被身穿烟青色僧袍的和尚吸引了。一身僧衣并不能掩去和尚的俊郎丰姿,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泓。 好神气的小和尚! 赵幼菱暗叹道,突然眼前金光乍现,那本古书不知怎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甄选明君,时不我待。” 一行字在书页里闪动着,随即天书合起来消失不见了。 赵幼菱错愕地盯着刚才天书展开的位置,眼睛眨了两下才算回过神。她反复在心里念叨着刚才看到的话,目光再次落到俊朗和尚的身上。 “按天书指引行事。” 想起那晚桑月梧说过的话,她脑袋瓜突然机灵一下,难道天书指示这位和尚将是明君人选? “菱儿……” 沈老太太准备回到车上继续上山,发现赵幼菱看着赵恒的神情透着古怪,温和地叫了一声。 赵幼菱又看了一眼赵恒,翘着嘴角调皮地朝赵恒眨了眨眼,然后回身随沈老太太上车。 换作寻常男子被一个妙龄少女这般看着,心思早就猫抓狗咬地撩拨着火了,赵恒却依然神情平静,微垂眸双手合十在胸前嘴里念着为沈太夫人祈福的经文。 十五年了,终于有机会见到了信得过的人。可是沈太夫人毕竟是一介女流,是无法帮他将十五年前那桩旧案公之于众的…… 赵恒目送沈太夫人的仪仗走远,回身蹬上了万华寺门前的石阶。 沈老太太放下后窗帘子,眼睛已经看得酸了。 十五年未见,她觉得赵恒比儿时更多了一分淡定从容让人喜欢。 “菱儿,”沈老太太也不知道她改了称呼,赵幼菱却是适应了一会,笑应着。 “你觉得那和尚好?” “挺好的啊!他为什么不好?” 赵幼菱一脸莫名其妙。 “呵呵呵……” 沈老太太笑得眉眼眯了起来。女孩儿大了总会对青年男子钟情,孙女钟情于新科状元宋誉,宋誉儒雅俊美谦逊,女孩儿钟情于他理所当然。可是这个外孙女却钟情于一个和尚,这就有点与众不同了。 虽然还没有最后证实赵幼菱就是她的外孙女,这一路走来聊着聊着,沈老太太在心里已经认定赵幼菱就是她的外孙女了。 当年身为皇贵妃的沈云樱有喜,沈老太太乐得三天没合眼,差人在云南找来一块冰种玉石,由天下第一玉器大师取最通透的两片打磨成了两块玲珑玉牌,并在雕花纹路里嵌入先皇姓氏。 沈老太太把两块玉牌分别送给了两个女儿,沈云槿系在了腰上,沈云樱戴在了脖子上…… 沈老太太摸了摸腰间的玉牌,眼眶又忍不住红了。先皇坠马身亡,先皇后殉情,身怀六甲的先皇贵妃在送葬的路上失踪,至今十五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沈老太太心事重重,赵幼菱因为天书突然凭空出现的那些字也是满脑子问号。车厢里一片沉默,直到山顶慈心庵下车。 沈老太太在众人的簇拥上走进庵堂。 掩在浓荫里的庵堂面积不大,抬头可见飞流而下的瀑布,崖上奇花异草让人目不瑕接叫不上名字。 因为沈太夫人的到来,庵堂里的尼姑都回避在各处庵舍。 慈心庵主持明慧师太六十多岁,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每次沈太夫人见到明慧师太,都觉得她比从前又年轻了一些。 “师太一定是藏了可以长生不老的妙方仙药,不肯告诉我等俗人。” “太夫人又说笑了。” 明慧师太盘坐在苇草编的蒲团上,沈老太太也要了一个蒲团盘坐下来。 以前她跟皇太后来,皇太后都是要坐有靠的软垫,她也不好另类,只能跟着妹妹一样坐。 这次终于可以学着师太的样坐下,感觉身下清润冰爽的感觉,神情也清明了不少。 她挥手让随从们都退下,看了一眼跪坐在她身旁的赵幼菱,她先是一笑,然后慈爱地说: “你跟我老太婆在这里打坐肯定是坐不住的,不如去外面看风景吧。我和师太学佛理,时候应该不会短。” 赵幼菱应声出去,她也想研究一下怎么才能唤出天书。如果天书不能随她招唤,每次都冷不丁地出现,她怕她会受惊。 今天大家的视线都在那位和尚身上,应该没有人看到她的天书。万一以后被别人发现了她的天书,说不定要引起一场江湖纷争。 赵幼菱不傻,她当然知道天书是个宝贝,还不是一般的宝贝,感觉都不像世间所有的东西。 那位桑月梧姐姐一定是位仙女啊!要是能再见到她一次就好了。她好像知道我是谁,感觉她的目光能看透一切,说话却是欲言又止…… “赵姑娘,太夫人请你过去。” 赵幼菱正望着飞流直下银光水链似的瀑布出神,听到谷妈妈叫她,跟着谷妈妈重新走进庵堂内室。 “菱儿你到师太跟前去。” 沈老太太望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明慧师太,招手让赵幼菱再往前走近。 “坐下吧。” 明慧师太并没有睁开眼睛。 赵幼菱不明所已,不过能感觉到明慧师太身上让人亲近又敬仰的气息。 她乖乖跪坐在明慧师太面前。 “把右手给我。” 明慧师太闭着眼睛,却好像能看到别人的举止动作。 赵幼菱将右手伸到明慧师太眼前,明慧师太依然没有睁眼,她握住了赵幼菱的手。 就在明慧师太握住赵幼菱小手的一刹那,赵幼菱仿佛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浑身猛地战栗起来,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从明慧师太的掌心注入到了她的手心、手臂直到心口,再涌向全身四肢百脉。 第十五章了断尘缘 赵幼菱忍不住轻轻“呜哦”了一声,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好像以前经历过,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也这样给她传授功力。 明慧师太将自己的真力传给赵幼菱,在沈老太太的眼里,明慧师太握着赵幼菱的手在给她摸骨品相。 京城贵族女眷但凡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都会到慈心庵抽签问卦求教明慧大师开解。当年两个女儿拿不定主意是否入宫伴驾,是到慈心庵求签请明慧师太开解才下定的决心…… 明慧师太松开手的同时睁开了眼睛,她望着赵幼菱缓缓地说道: “我已将姑娘身体里的寒气散去,你先去禅房休息片刻,一会用过斋饭你会感觉更舒适些。” “多谢师太。” 赵幼菱暗忖,明慧师太明明是帮她打通全身经脉提高功力,却说帮她驱除体内寒气。出家人为什么要说谎呢? 赵幼菱起身时感觉全身更加轻盈,她相信如果现在再让她跃窗而去,肯定也能像桑月梧姐姐那样如凌波仙子,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跌入花丛,被乱枝勾得花容失色。 轻轻朝沈太夫人拜了拜,赵幼菱走了出去。 明慧师太目送着赵幼菱的背影,面上依然一片祥和宁静。她知道沈太夫人期待的目光一直笼罩着她,期待她能说出她想要的答案。可是她不能! “师太,这姑娘命格如何?” 沈老太太忍不住问道。 明慧师太微微笑道: “太夫人如此关心这位姑娘,她应该不是府上侍女这么简单吧?” 沈老太太被明慧师太的话给问住了。刚才她让明慧师太给赵幼菱摸骨相面,原话是说赵幼菱是她的随从。既然明慧师太点破了,想必也是看出了什么,她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先皇驾崩,宫妃私自离宫是大罪,罪可及家人甚至满门抄斩都不为过。是新皇宣旨查明先皇贵妃不甚失足坠崖追随先皇而逝,才算平息了一场风波。 外人不知道,沈老太太心里可是明镜似的,这十几年皇上一直派人暗中追查沈云樱的下落。她也一直秘密打听当年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女儿能去何方,及到近些年,沈昭常常以游历名山大川见识美女为由,也是在查找姑姑的下落。奈何大海捞针音信茫茫,时间越久希望越小。 “实不相瞒,这位姑娘是我最近才找到的。我见她模样神情与我女儿有几分相似,我那女儿当年如果顺利产子,想必现在孩子也有这么大了,所以……” 沈老太太没有明说却也等于告诉了明慧师太,她怀疑赵幼菱是她的外孙女。 慈心庵的消息有时候比京城还要灵通,贵女们在家不能说的秘密都会向明慧师太说。 “这位姑娘的骨相和令爱有八九分相似。” “真的?!” 沈老太太激动得站了起来。 明慧师太缓缓点头。 心里却在想师叔桑乙当年将刚出生的赵幼菱带回桑隐门抚养,没想到短短十五年,赵幼菱的修为她在桑隐门三十年的修习还要好。如果加以时日,桑隐门掌门之位非赵幼菱莫属,只是不明白赵幼菱怎么离开桑隐门了。桑隐门门规,一旦离开便终身不能再入门里。 “太夫人如果不累可随我到后院走走。” 十五年了,是时候让她们母女见面了,只是赵幼菱的身份还是瞒着她本人比较好。明慧师太打定主意,引着沈太夫人往后院去。 慈心庵后院浓荫如盖,已近正午,太阳光穿过树荫不但不觉得酷热,伴着轻风投下光怪6离的光点,透着丝丝清凉。 赵幼菱只在禅房歇了一会就跑到院子了。 在屋里唤不出天书,她想也许在室外空旷的地方天书才会出现。她站在树荫底下默念着“跟着天书指引行事”,希望这句话能引出天书,结果还是和刚才一样,天书就像藏起来了,根本不受她召唤。 那本古怪的书到底藏在哪里呢?那位小和尚真的是明君人选吗?我能帮他做点什么? 一个个问号让她的脑袋瓜疼,她站在树下叹气。 “小施主为何事叹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赵幼菱转身看着那位说话的白衣禅袍女子,心里莫名感到温暖。 “我没叹气。你是仙子吗?” 女子一身白神浑身好像笼在光里,一张素脸眉目如画,看起来不年轻了,却自有一种超然飘逸的风采。 女子定定地看着赵幼菱,她从沈太夫人走进慈心庵就悄悄跟着。看见沈太夫人让明慧师太给赵幼菱摸骨看相,她不由得多看了赵幼菱几眼。看清了赵幼菱的样貌,女子顿时浑身颤抖起来。 母性的直觉铺天盖地而来,她觉得赵幼菱就是她念念不忘了十五年的那个孩子…… “姑娘玩笑了,这里是庵堂,除了菩萨只有尼姑。” 女子的声音忍不住发颤,目光盈盈若水波浮动。 “那你一定是女菩萨。” 赵幼菱很肯定她的猜测,说完笑得一脸灿烂。女子痴痴地盯着赵幼菱的脸,情不自禁地走近,伸手拉住了赵幼菱的手。 被喜欢的人拉着手,赵幼菱高兴地回握,感觉到女子手心里的冰凉,她想像明慧师太一样传些功力给女子。 一道身影如惊鸿翩然而至,伸手拉住了赵幼菱将要运功的手。 明慧师太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惊得扑通扑通直跳。以赵幼菱现在的功力,别说是一个完全不会功夫的女了,就是一位修为深厚的练家大汉,也受不了她传出的功力。 沈老太太看到白衣女子先是吃惊得不能动弹,等女子看到她急忙掩面离开,她才想起高声呼唤。 “云樱,我的云樱儿!” 沈老太太三步并两步朝沈云樱奔去,沈云樱本想避开和沈老太太见面,可身子却不听她使唤,双腿像罐了铅只走了两步,身子就僵硬得不能动弹。 沈老太太拉住沈云樱,看清了对方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抱住就痛哭起来。 “她们怎么了?” “她们太激动了,一会就好,你随我来吧。” 明慧师太把赵幼菱带进近旁的禅房。聊起桑隐门,赵幼菱扑眨着眼睛一脸懵的样子。 师叔摆的禁阵果然厉害,以前门中弟子离开只是不能再回桑隐门,现在离开的弟子对桑隐门没有一丝记忆。 “赵姑娘准备在镇国公府住下吗?” 如果沈太夫人认下了赵幼菱是她的外孙女,给她名门闺秀的身份,那无疑是给镇国公府引来灭门之祸。 如果沈太夫人不能认下赵幼菱,赵幼菱只能以奴婢的身份在镇国公府生活。就算沈太夫人对赵幼菱宠爱有加,也没办法给赵幼菱一个好前程。 还可能因为太夫人对奴婢的格外恩待,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被人在京中传播开,也难保不被皇上听到传言。皇上为人多疑,如果追究起来,赵幼菱和沈云樱的身份很难再保密了…… 就在明慧师太沉吟的时候,窗口咕咕叫着飞来一只白鸽。明慧师太身形一闪之间,白鸽飞出窗外,明慧师太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明慧师太看完纸条嘴角轻笑。 “赵姑娘,你觉得身体还再发热吗?” 明慧师太边说边拉住了赵幼菱的手。 “现在没觉得发热了,多谢师太刚才传授我功力。只是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把功力传给我?” “因为你我有缘。” 明慧师太说着右手食指指尖抚过赵幼菱的手臂。 “我也觉得和师太有缘,要么我出家和师太研习功法吧。” “赵姑娘的缘份可不在慈心庵。” 明慧师太忍着笑放开了赵幼菱的手臂。 “小女子天姿愚笨,师太见笑了。” 感觉到对方委婉的拒绝,赵幼菱不好再提要到慈心庵出家。 斋饭时,沈老太太已经恢复了平静。 和女儿相认却不能带女儿回府一起生活,更加不能暴露赵幼菱的身份,绝对不能与其相认,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沈老太太比谁都清楚。一旦妇人之仁感情用事认下了赵幼菱,那引给镇国公府招来灾祸,儿子和孙儿隐忍多年要辅明君,建太平盛事的宏愿也将灰飞烟灭。 沈老太太不停给赵幼菱和沈云樱夹菜,自己却是一口也吃不进去。 亲人相见不能相认,还要时刻回避见面防止被暗探发现。今天也许是母女祖孙三代人唯一一次吃团圆饭。 明慧师太在一旁看得眼眶发酸,却也是无可奈何。 “了尘,你代我陪沈太夫人去上香吧。” 明慧师太显出困倦的样子,朝沈云樱挥了挥手。 沈云樱会意,垂目,合十双手胸前,引沈太太和赵幼菱出门。 已是晚课时间,慈心庵的尼姑都聚在大厅诵经。沈老太太红着眼眶上完了香,最后瞧一眼女儿沈云樱,然后在赵幼菱的搀扶下上车。 沈云樱也红着眼眶望着赵幼菱,怕人瞧见她一个出家人流泪,不等马车出发,急急往庵堂去了。 了尘,了断尘缘,终究还是被亲情牵绊。 “太夫人,你的眼睛好红啊。” “是吧,刚刚上香被烟火熏的。慈心庵的香火太盛了。” “那我回去给你煮些药草洗洗眼睛。太夫人,你觉得了尘师太像不像女菩萨?我第一次见她却见得好亲切,她的样子好温柔好让人亲近。” 了尘师太! 沈老太太的心里越发酸痛了。 第十六章大婚前 镇国公府后宅,王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打转。 按照婚庆吉时,淮王府迎亲的队伍就快来了。可沈太夫人去慈心庵还没回来,镇国公沈禄上过早朝以后也没回府。平时沈禄不爱交际,上过早朝就直接坐轿回府。 今天摊上了大事,家里主事的人却一个也不在! 就连儿子沈昭大清早出门也是不见人影。 “怎么是好呢?总不能真把府里下等丫鬟嫁给淮王世子做世子妃吧……” “母亲坐下来吧,再转我要头晕了。” 沈容姿讪讪地靠在高背椅上无精打彩地说道。 祖母难得独自去慈心庵上香散心,却带小绣娘赵幼菱去不带她,她可是祖母的掌中宝心尖尖。祖母肯定是被小绣娘使了什么迷魂法给迷糊涂了。 “母亲!” 见母亲还在屋里打转,沈容姿上前拉王氏坐下。 王氏哪有心情坐,挨到椅子就像被钉子扎了又站了起来。 不管皇上赐婚镇国公府哪位女子,她都得按镇国公府嫁女的规格操办。可是这半日的时间,她再能干也凑不齐十里红妆。 何况她一直也拿不准皇上赐婚的筝儿,到底是不是太夫人东晓南院的浣衣丫鬟。 “母亲不能光着急也得想想办法呀。总不会真把那个叫筝儿的下等丫鬟嫁给穆寒迟吧。” 沈容姿听说了皇上赐婚的消息,先时以为是要赐婚给她,等她打听清楚是赐婚给府里的下等丫鬟,她比母亲王氏还要吃惊。她从小把穆寒迟当成兄长,当然不希望皇上把一个丫鬟强塞给兄长做世子妃。 王氏盘问过筝儿以后,沈容姿拦住筝儿也是好一顿盘问。她可以肯定筝儿没见过穆寒迟,更不可能见过皇上。 皇上指名赐婚,一定是听皇太后提出过筝儿的名字。皇太后进出镇国公府偶尔也会小住一时半日,难免要浣衣丫鬟浆洗贴身衣物…… “难道你想让为娘抗旨不遵,连累咱们镇国公府遭罪?” “那倒是不敢!可是那个筝儿如果只是身份不好也就罢了,模样也生得不好看,让她嫁给我穆寒迟哥哥,那不是给他添堵吗?恐怕高夫人再给穆大哥纳妾,也没人愿意屈居在一个貌丑又是下等丫鬟出身的世子妃名下,淮王府到时候肯定会乱套。筝儿就算做了世子妃也是摆不上台面,只能让京城贵女们会看笑话。” “女儿说得何尝不是呢!” 王氏叹气,随手把手里的团扇扔到桌上,终于站累了瘫坐在椅子上。 沈容姿拿起母亲扔的团扇在两掌间旋转把玩,看着双面绣花的团扇突然眼前一亮。 “既然不能抗旨,那就给我穆大哥挑一个模样长得俊俏的丫头嫁过去。一定不能委屈了我穆大哥,他在北境十年太艰苦了。好不容易回来了,却闹这么一出好戏。不过淮王府和咱们府结亲,总比和平津候府结亲要好。” “那把你嫁过去吧!” 王氏翻了翻眼皮,伸手在女儿的额上点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不能把女儿嫁给穆寒迟。圣旨指名赐婚筝儿,沈容姿在京城贵女中是出了名的精明爱财,把沈容姿送去淮王府,马上全京城的人就会知道镇国公欺君。何况她也不舍得送女儿去淮王府被高夫人调教。 沈容姿伸了伸舌头。 “世子回府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沈昭大步流星走进了内堂。 “母亲,听说皇上又给穆寒迟赐婚了?” 沈昭刚进城就听说皇上收回赐婚平津候府的旨意,重新给淮王世子赐婚镇国公府筝儿。沈昭快马加鞭赶回家,直奔后堂要问明情况。 王氏苦着脸一言难尽。 沈容姿拉着沈昭让他快快想主意。 “说不定一会淮王府迎亲的花轿就到了。我猜穆大哥是拒绝了平津候小姐的婚事,皇上才生气给他赐婚咱们府的下等丫鬟。穆大哥这次肯定不能再拒绝赐婚,如果真把皇上惹恼了,他不怕没命,穆王爷也要命啊。二哥,你咋发愣呢?你快拿主意啊。” “别再摇了,二哥头昏。” 沈昭拂开沈容姿的手,一脸疑惑地在屋里转圈。 “二哥你别转了,刚才母亲转圈都把我转头晕了,你又转圈。转圈能想出法子,母亲早就想出来了。” “不愧是我儿子。” 王氏扶额苦笑。 沈昭看着地上一字排开的红挑担子锦绣箱笼,这是真要嫁女出门了。她见过筝儿,也听穆寒迟提起过筝儿,可是真要把筝儿嫁给穆寒迟,他这是觉得不般配。 “母亲可否把筝儿叫来我问几句话?” “二哥还要问什么话,我和母亲都问过好几遍了,筝儿没见过穆大哥,更回没有见过皇上。我怀疑皇上是听了皇太后的话,才知道咱们府有这么一个下等丑丫鬟。” “唉,容姿不得出口伤人。” 王氏凛了凛神情,沈容姿吐了吐舌头,自知说话确实口无遮拦。相貌出身都是爹娘给的,容不得自己选,说起来筝儿也是一个可怜人。 “要是祖母回来就好了,她肯定知道皇太后认不认得筝儿。如果皇太后不认得筝儿,咱们还可以给穆寒迟选一个俊俏的丫头送过去。好歹不能辱没了淮王世子。” 沈容姿眼巴巴地望着门口,一心盼着祖母回来好撒娇诉说她心里的不满。 王氏叫卫妈妈把筝儿叫来问话,等卫妈妈出去,王氏又愁容满面地扶额。 “筝儿带到。” 卫妈妈先走进来压着声音说道。 筝儿已经梳洗了头脸,看起来要比先前俊了两分。 “我来问你,昨晚你可是去了抚香苑?” 不等筝儿见礼,沈昭尽量淡定地问。 筝搞不明白为何今天几次三番被主子们问一些与浣衣不相干的话。刚刚婆子丫鬟把她带到绣阁给她梳洗,她才隐约知道她要嫁去淮王府。她以为是老天爷开恩,主子让她给小姐做陪嫁,将来混得好也是能机会抬身份的。 一个婆子悄悄告诉筝儿,皇上给她赐婚淮王世子要做世子妃了,筝儿开始不信,等头面梳洗完毕有人捧出嫁衣时,她才发现她的穿戴打扮都是依世子妃的礼制。 现在她既然知道了主子问话的原由,心里已然当自己是马上出嫁的淮王世子妃了。一步登天的感觉,还有比这更好的前程吗! “是的,奴婢昨晚在抚香苑。” “你在抚香苑可是见过了什么人?” 沈昭注视着筝儿的眼睛。一个人要是撒谎目光是掩饰不住的。 筝儿快速地眨动了几下眼睛,沉吟着没有说话。 “嗯……” 卫妈妈不怒而威的声音让筝儿浑身颤抖了一下,又马上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望着沈昭扭怩地说道: “奴婢没见到什么人,但是什么人见到过奴婢,奴婢就不知道了。” 凭着女孩子的直觉,筝儿觉得沈昭这么问肯定与淮王世子有关。不然不会在淮王世子即将来迎亲的时候叫她来问话。 筝儿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给她赐婚,但她非常清楚,皇上的赐婚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翻身做主子的机会。 筝儿的话让沈昭找不到漏洞。他又问: “你在抚香苑做什么?” “奴婢在抚香苑……沐浴,那里的浴桶特别大,可以放许多花瓣……” “大胆,谁让你私自跑去抚香苑沐浴?” 卫妈妈这一声怒喝是代王氏喝斥的。抚香苑三个字是王氏最忌讳的,从沈昭嘴里说出来不觉得怎样。可是从一个下等丫鬟嘴里说出来,问题可就严重了。一个下等丫鬟跑去抚香苑沐浴,这不是摆明了要勾引世子吗? “奴婢不敢,奴婢也是那边打扫,一时乏了就烧了水匆匆沐浴了一下就离开了。” 筝儿想说服侍小绣娘赵幼菱沐浴,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如果扯出别的什么美人,也许她的婚事就泡汤了。谷妈妈不在,没人会和也对质她的话,只要顺利上了花轿,她就是淮王世子妃了。以后镇国公府的小姐在她面前也要矮上一分。 筝儿说完垂下头,钗环步摇在她脸边轻轻闪动,模样娇羞,欲言又止,引人遐想。 沈昭当然记得昨夜在抚香苑浴房找到穆寒迟时的情形,当时穆寒迟就站在浴桶旁边,浴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汽,水面上浮着一层细细的花瓣…… 沈昭抹了一下脸,感觉事情已经明朗了,他也无话可说了。 以他对穆寒迟的了解,也许穆寒迟撞见了筝儿沐浴,所以才要对筝儿负责,所以才向皇上言明非筝儿不娶…… 卫妈妈把筝儿领出了门。 “昭儿可问出了什么?” “还不是跟我们问的一样!” “……” 沈韶被母亲和妹妹说得无语。 看样子这婚事只能这样了。 “太夫人回府了。” 听到祖母回来了,沈容姿激动得第一个冲出了房门。不一会沈太夫人在沈容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王氏急忙给婆婆见礼,沈昭一脸无奈给祖母作揖。 进门前沈容姿已经把皇上赐婚府里丫鬟筝儿给淮王世子的事告诉沈老太太了。 “你们都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谷妈妈,你带菱儿去容容的绣楼好好梳洗吧。” “那我去给太夫人熬洗眼睛的药水吧。” “眼药不急,菱儿先随谷妈妈去吧。” “那您的眼睛……” “后儿你再给我制眼药。我会记着的。” 赵幼菱一直惦记着沈老太太的眼睛,在车轿里就把眼药的配方写好了,这会急着让人帮忙去配药。 沈老太太朝谷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谷妈妈上前请赵幼菱出去。 人家一家人要说话,她在这里确实不太好。刚才沈容姿抢过她的手臂挽住沈老太太进门,已经对她表示不满了。 第十七章大婚大昏 赵幼菱不紧不慢地跟在谷妈妈身后,耳边总能捕捉到游廊里传来的窃窃私语。 淮王世子迎亲的队伍就快到镇国公府了,筝儿家的老祖宗肯定是显灵了,让她从一个奴婢一跃飞上枝头要做世子妃了…… 筝儿? 赵幼菱想起了筝儿的名字,昨夜她还用这个名字糊弄了那个看光她身子的男子! “嗯,哦,谷妈妈。” 赵幼菱对谷妈妈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此时不打听那个男子的消息还等什么时候打听! 谷妈妈看着赵幼菱笑她也跟着笑。 皇上的赐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太夫人知道了赵幼菱的真实身份就来了,当真是天赐良机,可以圆满了太夫人的心意了…… “赵姑娘有话尽管吩咐。” 谷妈妈抬眼望去,沈容姿的绣楼一角已被夕阳染成桔色。 “抚香苑可有年轻男子居住?” “不曾有。抚香苑除了我们世子不会有其他男子过去。” 谷妈妈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了赵幼菱一眼。 “那昨晚我在抚香苑沐浴看见的年轻男子比沈昭还要高大挺拔。如果他不是府里的公子,那就是外面来的人,如果是坏人闯进府里那得好好查查。” “……” 谷妈妈现在只想尽快完成太夫人交待的差事,哪有心思和赵幼菱分析什么陌生男子。 刚巧两个靠在廊柱上的丫鬟议论筝儿正在装扮准备出嫁的事,谷妈妈的脸色一沉,挥手叫两个丫鬟过来。 “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在这里嚼什么舌根。一会要出嫁的是赵姑娘,你们休得胡说八道。” 两个小丫鬟被谷妈妈骂得一愣一愣地看着赵幼菱,等谷妈妈领着赵幼菱上了闺楼,她俩马上朝另一边的绣阁跑去。 “赵姑娘可以进去了。” 早有仆妇收拾好了床帐和一应梳妆用品,等赵幼菱一踏进门,众人便将她围坐在妆台前,开始给她装扮。 赵幼菱这时还没有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等谷妈妈最后将流苏凤冠戴在她头上,然后眼神温热地欢喜道: “真美,比当年二小姐还要灵秀美丽几分。” “谷妈妈这是要做什么?” 赵幼菱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里外一共穿了七层,让她快要窒息了。 “恭喜赵姑娘一会出嫁。如果太夫人看见了赵姑娘的模样,一定高兴极了。” 谷妈妈恨不得把赵幼菱领到太夫人跟前去,让太夫人好好看看她的外孙女,转眼之间就要成为淮王世子妃了。 不过依规矩,新娘子出门前不能见父母家人,太夫人想见,她也不能让赵幼菱去见。 “嫁人?谷妈妈不是同我说笑吧!我是来府上绣花的,我要去浣月轩,我还要挣银子呢。” 赵幼菱说着就去摘头上的凤冠。 好不容易打扮好的新娘子要卸妆不干了,谷妈妈和一众仆妇吓得立刻上前按住赵幼菱。偏巧这时有人来报,淮王世子迎亲的仪仗到了府门前,门上小厮已经听太夫人吩咐鸣鞭放炮迎新姑父入府接新娘了。 “赵姑娘听妈妈我一句劝,太夫人是为你好,你也要为太夫人想想,如果你不嫁,太夫人就是抗旨,镇国公府上下都要被砍头。你忍心看我们几百口人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吗……” 谷妈妈说得声泪俱下。 “皇上赐婚可不能抗旨,赵姑娘救命啊,赵姑娘听谷妈妈的话吧。” 众仆妇在谷妈妈示意下齐刷刷给赵幼菱跪下,哀求赵幼菱答应蒙上盖头上花轿出嫁。 刚刚还喜气洋洋的场面顿时变成了一片悲凉凄苦。 赵幼菱懵了,她实在搞不懂她怎么就成了镇国公府人命关天的大人物。 “我不嫁人,我要离开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的命如今都握在赵姑娘的手里。赵姑娘就应下吧,那淮王世子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相公,姑娘嫁过去是享福的,太夫人不会推赵姑娘进火坑的。” “可是嫁人要做什么?嫁人有什么好?” “嫁人可以衣食无忧,也不用做什么,赵姑娘嫁过去就明白了。” 赵幼菱的心情乱七八糟的,浑身好像要冒火,恨不得从仆妇们的包围圈里凌空飞出去。可是她又担心,万一真像谷妈妈说的,如果她不管不顾地离开了,镇国公府上下都要被砍头,沈太夫人、王氏、沈昭、沈容姿都得死。她不舍他们死啊,他们让她感觉到亲切,好像她的亲人一样。 就在赵幼菱犹豫的当,谷妈妈抓起大红盖头覆在了她的头上。 楼梯响动,接亲的两个喜婆带着一众丫鬟吆喝着上来接新娘了…… 淮王府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穆寒迟在前厅拜别镇国公府各位长辈,又和沈昭四手相握,然后回身跨上了披红挂彩的枣红马。 沈昭站在大门口望着穆寒迟眼眶竟有些发酸,他急忙背过身去,怕穆寒迟看见要疑心。 祖母为了不使淮王府失了面子,用这一招移花接木冒名顶替,用美貌伶俐的赵幼菱替换掉下等丑丫鬟筝儿出嫁的计策虽好,可万一穆寒迟较起真来,非要娶筝儿可怎么好? 这时喜婆吆喝着吉时到,一众红妆婢女搀着新娘走出门来,送进了迎亲花轿。 伴着噼啪的鞭炮声,迎亲的队伍迤逦朝淮王府而去。 凤冠流苏在眼前忽闪忽闪地有些晃眼,赵幼菱被仆妇们送进了洞房。等她在红罗帐里坐定,仆妇们声声道: “给世子妃道喜啦!” 赵幼菱在床沿欠了欠身子,隔着流苏头面,看不真切给她道喜的人。 仆妇们出去带上门,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赵幼菱交握在宽袖下的双手,已是汗涔涔的。七层嫁衣实在太热了,脸颊好像被火烤着越来越烫人。 刚才上轿时,没能从轿帘缝里偷看到那位淮王世子的脸。他骑在马上的身姿挺拔伟岸,宽阔的肩膀如果穿银甲战衣一定特别神气。 谷妈妈说淮王世子是北境大将军,不知道大将军能和我过上几招,如果能大几百回合,一定会很过瘾。得明慧师太传授功力,赵幼菱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好想找个人比试比试。 正在赵幼菱胡思乱之际,门外传来婢女们道喜的声音。 门吱呀打开又合上。 一道人影走来。 来人走到床前停步,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在审视坐在红罗帐里的她。 赵幼菱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掩在宽袖里的双手互擦着掌心里渗出的汗,她担心一会出手要使几分力气才会一招致胜。 透过凤冠流苏盖头下的一道光,她注视着那道高大的身影走近。 对方走到床前。 一只宽厚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撩起她覆面的流苏。 “筝儿……” “我不是筝儿。” 穆寒迟微微皱眉,收回手。 只听得金苏哗啦一声响。 “你好好歇息吧。” 赵幼菱来不及反应,高大的身影已打开门出去,留给她一个暗沉的背影。 穆寒迟离开了洞房,早有丫鬟去禀报高夫人。 高夫人急匆匆赶到凌云阁书斋,见侄儿正展纸准备泼墨挥毫。 高夫人上前夺过穆寒迟手里的笔。 “寒迟,你怎么不在洞房陪新娘?” “没兴致。” 穆寒迟从架上又取下一支笔,饱蘸墨汁在纸上写下一个“筝”字。 就知道皇上不会听凭他毁婚平律候府,再顺利赐婚他镇国公府的筝儿。也不知为什么,他对那位筝儿姑娘一见之下便像烙在心里,皇上让他自己选意中人时,他情不自禁地说出了筝儿了名字。那时他甚至不知道筝儿在镇国公府是什么身份。 发现侄儿神情憔悴,高夫人苦思不解。 洞房花烛夜没兴致?皇上这次赐婚可是照着穆寒迟的意思,指名他相中的女子。大清早穆寒迟去见皇上请求退婚,皇上一怒之下将他关在天牢里一个时辰,后又同意收回赐婚旨意,让穆寒迟自己选定意中人。 难不成是昨晚让丫鬟香巧过来侍候,把侄儿累到了?侄儿正是血气方刚之年,初尝男女之事,定是生猛至极。侄儿这是昨夜太过尽兴,今晚意兴阑珊了! 高夫人的脑筋急转。 她扭头看了一眼跟随她来的香巧。 香巧赶忙垂眸而立,望着绣鞋上的一朵芍药花。 夫人这是又想让她侍候世子了? 香巧目光躲闪,高夫人若有所思。 自昨夜让香巧服侍侄儿以后,瞧这丫头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镇国公府的花轿进门,几个大丫鬟面上笑吟吟的,只怕各个心里都在担心,她们以后没机会服侍世子了,又错过了出府最佳年纪,为将来计,确实开心不起来。 嗯哼! 只要由我掌家一天,就得为穆家香火着想,世子可不是世子妃一个人的,通房的大丫鬟一个都不能少。 现在还闹不清皇上给侄儿赐婚的这位筝儿姑娘在镇国公府是个什么身份,想必不是镇国公府的客居贵女,即便有镇国公太夫人撑腰,也管不到我淮王府家事。 “寒迟,你写的什么?” 高夫人俯身注目。 “众里寻她千百度”。 宛若游龙,翩若惊鸿,好书法,好意境! 想不到侄儿行武出身,字迹文采也是了得。高夫人笑不拢嘴。 “随手写写。姑母,时候不早,您可安歇了。” 穆寒迟放下小羊毫,仔细端详着他的字。 “侄儿还是回房睡得舒坦些。这桩婚事是你自己选的,如果还不合你的意,今夜洞房怎么也得给新娘几分脸面。等明儿姑母给你安排一间侧房,随你喜欢怎么睡都行。 第十八章白瞎世子了 “姑母觉得好便是。” 穆寒迟不想姑母为他的事操心。 镇国公府和淮王府素来交好,镇国公府娶回来的姑娘当然不能退婚,木已成舟,也只能再另想办法兑现他娶“筝儿”的诺言了。 在廊下值夜的小丫鬟看见世子去而复返,欢喜地恭迎穆寒迟进门。 内门的婢女刚才穆寒迟进来时已经打发走了。内门虚掩,红烛从门底泄出一线碎红。 刚刚新郎官甩手而去,赵幼菱松了一口气,摘下流苏凤冠,解开金丝绣鸾鸟的华服脱掉了三层,身上总算松快了些,正在她解开第四层堆锦撒花衫时,听见门“吱呀”开了。 急转身,看见进来一个男人。 不用通报直闯内室,不是她的新郎官还能是谁! 赵幼菱来不及看仔细,赶忙转回身掩住衣襟,躲在红罗帐后。 “不用拘束,安歇吧。” 穆寒迟面色无波,就好像平日里和他的副将说话。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高几前掐灭一对红烛,只留下床头矮桌上一盏微黄的灯盏。 行军打仗,他早习惯了夜的黑沉。 灯火骤暗,赵幼菱韶暗暗心惊。故作镇静地继续解着身上的凤裙,耳边听着窸窣的脱衣声,却不是她的。她不敢回头,怕看到男人的样子。 赵幼菱手下解衣的动作更慢了。 屋内沉寂下来,只有她手指在绣服上摩擦的细微之声。。 偷偷转身瞄去,穆寒迟脱去的袍服搭在椅背上,在窗边卧榻上已是睡着了的样子。 赵幼菱钻进红罗锦帐,双手拉紧被角,目光盯着窗边那道侧卧的身姿。 那道身姿一动不动。 她欠身拉下红帐,耳边听得更鼓四声响,身心不由得一懈,目光迷离着睡了。 ***** “世子妃起了么?” “还没动静。” 丫鬟脆莺莺的声音传来。 “听说世子昨晚要睡在书房,高夫人连着过去两趟催他入洞房,他才回来歇了” “难不成世子嫌世子妃不好?” “嫌也没用,他们可是皇上御赐金婚,牵系两府的荣辱。” “听说世子妃在镇国公府是个下等丫鬟!” “唉,白瞎咱们世子爷了,怎么会娶一个丫鬟,还是下等丫鬟。……” “嘘!轻声。咱们可没那个命!” 婢女们的议论声就在窗外,赵幼菱坐在窗边卧榻上听得一清二楚。 榻上的一床丝被温滑,折叠齐整,睡在榻上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平津候府的郡主都配不上咱们世子,怎么会把镇国公府的下等丫鬟赐给咱们世子了呢?要是赐婚镇国公府的五小姐还差不多。” 虽然赵幼菱觉得沈容姿总是设计诓她,但也得承认沈容姿是位清秀佳人,国公府嫡女气派非凡,贵女配世子才是天赐良缘。 皇帝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怎么把她赐给淮王世子了呢? 不过她也不像外面婢女们说得那么差吧!怎么会白瞎世子了呢?她还一肚子委屈呢。如果不是为了拯救镇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命,她可不想结什么婚,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太别扭了。听喜婆的意思,还要和男人同床共枕生孩子,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们几个小丫头聚在一起扯什么口舌,夫人待你们太和善,一个个的皮子紧了讨打不成!” “香秀姐姐好。” 窗外顿时安静下来。 “香秀姐姐昨夜没有睡好吗?嗓子都哑了。” 小丫鬟想要讨好香秀,香秀目光凌利地横扫过去,小丫鬟们禁声不敢再多话。 香秀一直以为她才是高夫人最倚重的大丫鬟,没想到高夫人没能接回赵幼菱,晚上把香巧送去世子房里服侍。害她整夜失眠想着世子房中的风光,心里好像被刀扎了一样一阵一阵地疼。 叔伯侄儿哥哥嫂嫂都指望她飞黄腾达沾光呢,她也一直以为只要世子回来她就有机会改变命动,不求能有多风光,给世子做个通房丫鬟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也有指靠。 没想到皇上竟然给世子赐婚镇国公府的下等丫鬟做世子妃,下等丫鬟都能野鸡变凤凰,让她怎么能甘心! “香巧,你去把昨天镇国公府陪嫁来的几个侍女领来,我要带到夫人屋里头问话。你去请世子妃起身,时候不早了也该起了。世子去城外马场都回了。” 香秀嫉妒地看了香巧一眼,扭身朝高夫人房里走去。 才一天功夫,昔日的好妹妹见到她总像有仇似的。 香巧知道香秀嫉妒她服侍了世子。可前晚她根本连世子的身子都没挨着就被世子给送出去了。 她心里的苦能跟谁说去,肯定不能向高夫人禀报实情,那样只会让高夫人以为她不甚重用,不能讨世子喜欢,说不定马上就把她卖出府去。 “奴婢香巧请世子妃起身。” 听见叫门声,赵幼菱赶紧坐到梳台前。 “进来吧。” 香巧小心地给赵幼菱见过礼,便手脚麻利地服侍她更衣梳妆。赵幼菱在淮王府时,香巧并没有见过她。 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赵幼菱。她揣着小心,怕这位世子妃知道了她是世子的通房丫鬟会为难她。 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嫉妒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连香秀都对她那样的态度,更何况世子世了…… “香巧,你多大了。” 赵幼菱发现香巧小心谨慎得有些过头了,想和她说说话缓和一下屋里的气氛。 “奴婢二十岁了。” “哦。” 赵幼菱觉得奇怪,按说这个年纪的丫鬟早该婚配出府了,香巧却还是姑娘的头面。 “奴婢手笨,还请世子妃多多包涵。” 香巧手持镶玉篦子看着镜中的赵幼菱,心里好生羡慕。 天下竟有这等眉目如画的女子! 赵幼菱在镜里看香巧,见她眉眼周正,性子温和的样子。 香巧发现主子在打量她,好像被窥破心事,脸颊飞起两片桃红。 高夫人允她,服侍好世子妃,便可得好姻缘。 高夫人虽未明言香巧也明白,她的好姻缘是给世子做通房丫鬟如果能喜得贵子,会有机会给世子做妾室。 能做世子妾室香巧已经不敢奢望。世子不近女色,世子妃都受冷落。 **** 皇宫内庭。 “淮王世子穆寒迟、镇国公府筝儿,叩谢皇恩!” 太监抑扬顿挫的声音禀传进去内宫,随后走来一位白面窄脸的小公公。小公公引着穆寒迟和赵幼菱走进朱墙内门。 罩面金流苏在日光下耀眼夺目,赵幼菱只能眯着眼,跟着面前的高大身影亦步亦趋。 七层嫁衣越走越沉,宫墙夹道好像走也走不尽。 终于蹬上台阶,脚下突然虚滑,一个趔趄朝地倒去。 “小心了。” 一只大手把她稳稳抓牢。 赵幼菱惊眸抬起,垂面流苏滑落脸侧。以她的身手本不会滑倒,只是穆寒迟的动作更快,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牢牢将她扶在臂弯。 金流苏下露出的俏脸让穆寒迟愣住了。 这不就是前夜在镇国公府抚香苑落入他眼里,烙进他心里的那个人吗? “筝儿!” “我叫赵幼菱,那时不该骗你叫筝儿。” 赵幼菱也认出了穆寒迟,现在好像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嫁给眼前的这个人了。人家当时就说了要娶她。 “赵幼菱……” 穆寒迟重复一句,感觉手里好像握着一个宝贝。 赵幼菱握着穆寒迟的大手,仰脸看他,感觉他身后仿若华光万丈。他俯看她的神情关切又欣喜,让她心生感动。 “你叫什么?” “穆寒迟。” 穆寒迟的心情百感交集。 引路的小公公回头皱了皱眉,扬起手里的拂尘“嗯哼”示警。 宫规重地不可失仪。 赵幼菱从穆寒迟的臂弯里站直站稳,手却还抓在穆寒迟的掌心里。 昨夜灯下始终没有看清他的模样,这会在日光里看他,如此真切,明明白白。他是北境大将军,以为是虎狼生猛之相,没想到生得却是如此好看,还好像好香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感觉喉咙里滑过吸溜一声。 赵幼菱赶紧按下俗人的心猿意马…… “世子、世子妃回府了。” 小厮在内宅门外传话,丫鬟们立刻进去禀明高夫人。 赵幼菱从翠盖朱缨车下来,穆寒迟一直牵着她的手,这时拜见姑母也不肯放开。 赵幼菱早羞红了脸,挣了两下却是挣不开,只好由他继续牵着。 “拜见姑母。” “啊?你……怎么会是你?小绣娘!赵幼菱!!” 高夫人看见侄儿迎娶来的世子妃竟然是她一直在心里惦记的人,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惊诧、、惊喜、激动、安慰、感动,说话声都不连贯了。不等赵幼菱给她敬茶,她上前抓着赵幼菱到跟前,非要让赵幼菱给她讲讲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幼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只知道沈太夫人让谷妈妈带她梳妆,然后让她上花轿出嫁。如若不然,镇国公府就是抗旨,上下人等都要被砍头…… “啊,哈,哎哟喂……” 高夫人抚掌乐不可吱,差点笑岔了气。 “沈太夫人做事总是让人摸不清头脑,却总是能办得妥妥贴贴。” 看穆寒迟如沐春风的神情,再看他紧紧拉着赵幼菱的手,就知道他们两情相悦,皇上这次赐婚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让侄儿心愿得尝了。 第十九章各怀心事 “快快去悠园见你父亲吧,新媳妇茶该是先敬你父亲的。府里杂事众多,明儿世子妃回府以后该跟我学习理家了,等世子妃学会理家了,我就可去慈心庵斋戒几日,好好听听明慧师太讲禅开悟。” 高夫人掩嘴笑,目光在赵幼菱身上反复打量,越看越是心里欢喜。 喝过新妇奉上的茶,高夫人眉开眼笑又说了起来。开口三句不离生孩子,听得穆寒迟神情窘迫,赵幼菱羞得满脸绯红。 兑现了曾许的承诺,穆寒迟不想再纠结儿女情长。如果不是误撞了赵幼菱沐浴,如果不是皇上突然赐婚,他是万万不想成亲的。 壮志未酬,前路不明,轻装上阵才是上策。 不过既然娶来了心上人,一切行事都要更加仔细小心,必须顾念家眷安危,不使至亲一人受到伤害…… “侄儿感恩天赐良缘,让姑母操心了。姑母可还有事?” 穆寒迟侧脸看着赵幼菱羞红的脸颊,他的脸上也忍不住挂着笑。 看出侄儿心猿意马,高夫人更是笑得恣意。 “姑母啊,”高夫人摇着香扇掩嘴笑,顿了一下又说:“姑母心里的头等大事,就是盼着你们早生贵子,为穆家添丁添福。咱们王府太冷清了。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一直盼着你长大成人呢!她嘱咐我的事,我哪有一天敢忘呢……” 高夫人掩面暗然神伤了一下,复又抬头目光闪闪地在穆寒迟和赵幼菱身上来回打量。 从高夫人房里出来,穆寒迟牵着赵幼菱往悠园去见父亲穆廷臣。 穿过后花园曲径望见了凌云阁,赵幼菱站住了。 “前两天我误闯进了府里,高夫人让我在凌云阁厢房住下,当时我还想以后在淮王府陪伴高夫人能做什么,总不能白吃白喝做个闲人……” 回忆起那晚的事,好像做梦一样。没想到再回来这里,高夫人是想让她给穆家生孩子…… “以后你要跟我一样叫姑母,外人才称高夫人。” “那意思我是内人?” 赵幼菱扑闪着眼睛看向穆寒迟。 经过从皇宫回来这一路,她越发觉得和穆寒迟好像认识许久了似的,比看见沈太夫人和王氏还要多几分亲切。 “内人?嗯,没错。” 穆寒迟忍俊不禁。 “内人的意思是我只能在屋里呆着吗?” 赵幼菱突然担心起来,谷妈妈嘱咐她在淮王府谨言慎行,喜婆教导她为妇之道,都让她感觉结婚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不,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任何事。你是我的内人,我会保护你。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穆寒迟很肯定地说。 他握住赵幼菱手的一刹那,已然感觉到赵幼菱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她的身手功夫应该不在他之下。他一直没问,是怕赵幼菱会觉得他在盘问她,对她不信任。 穆寒迟和赵幼菱牵手并肩往悠园去的背影,男的俊女的俏,好像一对神仙眷侣走在画中。 游廊里,高墙下,花埔里,作活的丫鬟仆妇们,纷纷引颈观望,看着这样一对妙人,都是啧啧称羡。 王爷久病,世子戍边,王妃早逝,王爷亲妹寡居的高夫人过府代为掌家,也是整日愁眉不展。府中上下人等自是谨言慎行不敢凭添烦乱。 自打前天世子回京,昨儿新妇进门,王爷的病竟不治自愈能在悠园散步逗鸟了,高夫人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模样,昨儿喜宴后,高夫人给下人们发的大红包各个都是沉甸甸的。 “咱王府总算盼出头了。” “瞧这世子妃虽然出身低微,看面相是个好相处的。” “听厨房的谢娘子说,咱们的太子妃就是前两日被高夫人送出府的小绣娘。原来高夫人是想明正言顺风光地把小绣娘接回来。小绣娘长得美,咱们世子可欢喜得紧呢……” 仆妇们高兴的议论声不大,却是逃不过赵幼菱敏觉的耳朵。 做世子妃衣食无忧的确不错,可是生孩子就算了,她总觉得将要有大事发生。想到桑月梧的提醒,乍现天书上闪闪放光的那行字“甄选明君,时不我待”,天书暗示当今皇上是昏君,选明君就是造反,如果当真按天书指导行事,岂不是要连累了淮王府和镇国公府两府上下的人命? 赵幼菱的心突然惴惴地,呼吸也短促起来。 仆妇们的欢声笑语穆寒迟也是听得字字入耳。 大业不举,朝局不稳,天下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自家绵延子嗣只是徒增负担又有何意义。他已打定了主意,只有等到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的那一天,他才考虑夫妻同房生子,绝不想因为朝堂风云拖累了赵幼菱。 如果可能,他想把赵幼菱和姑母都送去老家安顿下来,好避开即将到来的权力纷争。 穆寒迟扭头发现赵幼菱眉头微蹙,眼含轻愁。以为她看破了他的心思,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赵幼菱急忙转脸看他,他给她一个宽厚爱怜的笑。 她还小,现在当她是小妹妹一样相待,相信她会体谅他的苦衷吧…… 不用和平津候府联姻,穆廷臣已是万分欣慰,这时见到镇国公府送来的新媳妇又是如此精灵明媚可人,他更是高兴,感叹儿子得了一桩好姻缘。虽然不能和镇国公了却儿女亲家的夙愿,但好歹赵幼菱是镇国公府出来的人,也算成全了两家联姻交好的心意。 穆寒迟和赵幼菱陪穆廷臣用过午饭正说话的当,穆雷匆匆进来抱拳要禀报事情,话到嘴边他望了一眼坐在穆寒迟身旁的赵幼菱又咽了回去。 穆寒迟会意,向父亲告辞,把赵幼菱送回房中让她歇午觉,然后又回到悠园听消息。 赵幼菱双手捧着下巴,趴在窗台上无聊地望着窗外。 窗外知了声声没有章法,好像她乱七八糟的心情。 短短三天时间,她的身份变来变去。如今成了淮王世子妃,仆妇丫鬟们见了她恭敬得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世子妃该歇午觉了。” 香巧打开门帘进来,朝赵幼菱盈盈一拜。 赵幼菱坐到床边,目光朝门外瞥着。她既想时时见到穆寒迟,又怕他在她身边陪伴时,让她感到巨大的压力,那种忍不住想亲近他,又怕亲近他的感觉特别折磨人。 “世子去郊外庄园马场了。世子妃不用等世子一起歇午觉。” 香巧看出赵幼菱的心思,温柔地说道。 “高夫人吩咐,以后由奴婢贴身服侍世子妃。镇国公府陪嫁来的丫鬟年纪都太小,高夫人担心她们做不了屋里的活计,由香秀教导着做些屋外的活。” 赵幼菱对谷妈妈给她安排的陪嫁丫鬟没见过,也不知道她们的名字。高夫人要怎样她没意见。只是高夫人安排香巧贴身服侍她,那感觉好像要时时监视她,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香巧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赵幼菱望着帐顶垂下来的一串碧色菱角香囊怎么也睡不着。 天书指引行事,她要怎么行事? “听说庄上出事了,世子赶过去处理,怕是今晚回不来了……” “啊?那明日世子妃回门世子不陪着同去?” 香巧和香秀在门口小声说话,赵幼菱侧耳细听。不知道穆寒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她能不能帮帮他。别的她不会,飞檐走壁探囊取物打听消息她还是挺在行的。 “那就不清楚了,咱们奴婢也操不了那个心。你快去瞧瞧世子妃起身了没,高夫人请她到前厅去清点明日去镇国公府的回门礼。” 高夫人叫香秀来请赵幼菱去前厅检视她明日的归宁礼。高夫人给沈太夫人准备了香珠手串,给王氏备了一匹湖水蓝的衣料。淮王府节检,她已经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想着还有五日就是沈太夫人的寿辰,高夫人又把香珠手串收回来,准备等沈太夫人寿辰时再和赵幼菱一起送过去。 “这两个玻璃花樽也是不错的,你到时候送给太夫人,就说这是西域琉璃花樽,应该会讨太夫人喜欢。” 郊外庄园马场被人给下了毒,死了不少良马,照情形看可能是平津候府的人搞的鬼。侄儿才回来就遇到平津候这么个权倾朝野的对手,高夫人忧心忡忡,和赵幼菱说话时也难掩忧色。 高夫人的好意不好推托,赵幼菱匆匆瞄了一眼谢过高夫人,赶紧回到房中等穆寒迟消息。她虽然不知道郊外庄园出了什么事,不过看高夫人的脸色也知道事情比较棘手,如果穆寒迟今夜回不来,她想去郊外找他。 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香巧一直跟在赵幼菱身后,等赵幼菱进房她便守在门口。赵幼菱叫她自去休息,不用时时候差事,她也没有什么差事给她。 “服侍世子妃是应该的,没有差事也得一直候着。这是高夫人要求的,奴婢不敢违命。” “你既然是得我的差遣,我现在叫你回房歇着,这是命令。” 赵幼菱沉下声,香巧愣了一下,抬头发现赵幼菱真是恼了的模样,她忙垂头退出门去,乖乖回自己的耳房休息。 不打发走丫鬟,一会怎么去找穆寒迟呢! 赵幼菱准备换上常服等天色再暗一些就溜出府去。这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香秀的问好声。 “世子回来了!” 第二十章想不开的丫鬟 穆寒迟回来了! 赵幼菱赶紧把常服塞进箱笼里,刚直起身,穆寒迟已经走了进来。 见香秀跟了进来,穆寒迟回身摆手让香秀去回高夫人不用担心,庄园马场的事已经解决了。 香秀应声退出门去,却在门口站着没走。高夫人的确担心穆寒迟处理庄园的事,不过没叫她在大门口迎候穆寒迟回来。 原以为世子会在郊外耽搁一晚才能回来,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想必世子新婚燕尔舍不得世子妃独守空房吧! 香秀的心里酸溜溜的。 前儿还以为小绣女赵幼菱不配给世子做妾,今儿人家就成了世子妃绝对是正经主子,在京城贵女中也是地位尊贵的。 香秀趴着门缝想偷听赵幼菱会和穆寒迟说什么,怎么觉得不近女色的世子看赵幼菱的眼神就那么宠腻呢!想必赵幼菱会撩人媚魂的本事。 香秀刚把脸贴在门缝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她怕屋里的穆寒迟听见,急忙快走几步,不想和香巧面对面,香巧还是拦住了她的去路。 “香秀,高夫人吩咐我要尽心尽力服侍世子妃,包括不许别人偷听偷看她的私秘。你以后如果再让我看见趴门缝,我一定会告诉高夫人去。” “去去去,你以为你把小绣娘服侍好了就能麻雀变凤凰啊!同人不同命,你可没有人家那个富贵命,或者你可学学她撩人的手段,说不定也能讨得世子一时欢心给你个名分。” “你……” 斗口舌香巧从来不是香秀的对手,香巧气得嘴唇发抖,眼看着香秀朝她翻了翻白眼扬长而去。 不管怎么说,起码目前来说她觉得赵幼菱对她不错,不像别人家的主子对丫鬟非打即骂没有好脸色。 她跟随高夫人出席过不少京城贵女盛宴,见多了其他贵女们的作派,没有一个人把丫鬟当人看的。特别是平津候府的郡主秦婉渝,连她的贴身丫鬟都能动手撕脸皮。听说皇上赐婚平津候府,香巧比高夫人还要紧张惊恐呢! 门吱呀开了,穆寒迟牵着赵幼菱走出来,香巧急忙上前等吩咐。穆寒迟看了香巧一眼,记起香巧是前夜姑母给他送到卧房里的那位姑娘…… “世子和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感觉到穆寒迟在皱眉看她,香巧鼻尖冒出细微汗珠。说话能缓解紧张不安。 “你是我姑母屋里的丫鬟,为何在我院子侍候?” “回世子,世子妃陪嫁来的丫鬟年纪都太小不晓事,高夫人将奴婢调派来贴身服侍世子妃。世子妃不嫌奴婢嘴拙手笨,让奴婢留下了。” 香巧紧张得说话有些结巴,她怕穆寒迟把她赶走。她已经二十岁了,能想到最好的出路也只有留在世子身边求个安稳无忧了。至于能不能让世子收她入房,她已经不敢奢求。给世子、世子妃做一辈子奴婢也好过被配给小厮佃户,又要做活计又要不停生孩子,还得为一日三餐操心好太多了。 “是我让她留下的,我什么都不懂,需要香巧姐姐帮我。” “世子妃可折杀奴婢了,奴婢侍候世子妃是应该的。” 香巧说着身子向下弯去要给赵幼菱下跪。 “既然听我吩咐就不需如此多礼了。你留在屋里打扫,我和世子有事要办。如果高夫人来问,就说我和世子外出散步了。” 赵幼菱伸手拦住香巧行跪礼,也算给香巧吃一颗定心丸,可以放心留在世子院子。 看出穆寒迟对香巧格外留意,估计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隔膜。赵幼菱没有马上问,她现在急着和穆寒迟去见沈昭。 穆寒迟在郊外庄园马场的时候,沈昭派人传口信要尽快见穆寒迟和赵幼菱有要事相商。 沈昭要见他便罢了还要见赵幼菱,穆寒迟觉出事情应该比较复杂麻烦。刚才回来进门和赵幼菱说起沈昭要见他们,赵幼菱马上说她还欠沈昭的饭钱。 赵幼菱说起和沈昭的相遇相识,穆寒迟忍不住笑,笑过以后神情方显严肃,沈昭要见赵幼菱当然不会是找他们夫妻讨要饭钱。 “可能与你我婚事有关,一会见到沈昭再做打算。” 穆寒迟说着已经带赵幼菱来到了后花园荷塘边。 他要带赵幼菱翻墙去镇国公府。 “闭上眼睛我带你过去。” 话音刚落,穆寒迟将赵幼菱紧抱在怀里跃身一跃蹬上了墙头,再轻身飘然落地。站稳脚——穆寒迟并没有松开怀抱的赵幼菱,他担心她会害怕,想等她适应一下一纵一落之间加速的心跳。 穆寒迟低头看向赵幼菱时,赵幼菱睁大眼睛正盯着他。 赵幼菱的眼神清亮喜悦含着笑。 穆寒迟愣住了,行军打仗多年,即便是士官纵高落低也会感到害怕。 “你的轻身功夫和我差不多,你在哪里学的?是不是大将军都有你这样的身手?” 赵幼菱一开口,穆寒迟听到心里扑通一声,他的双臂情不自禁地搂得更紧了,望着赵幼菱仰起的俏丽小脸,他“嗯”了一声。 “那你可以跟我比试一下吗?如果我输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如果你输了,你可以给我钱,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赵幼菱一门心思在比武挣银子上,并没有注意穆寒迟紧搂她的臂弯。 “呵,你要给我办什么事?” 穆寒迟显出兴趣。 “只要我能办到的事都可以,你不敢还是心疼银子?二十两银子也不多吧,镇国公府的五小姐只是让我离开她家就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不过那个银钱袋子是沈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容姿偷拿她哥的……” 赵幼菱认真的眼神显出担心,担心穆寒迟不肯答应她比试让她赢二十两银钱。她是有把握打赢的,没有银两傍身总少了一份安全感。就算镇国公府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她也觉得还是银钱更实惠方便。 “好,我答应你。” 穆寒迟俯下身,鼻梁几乎顶在赵幼菱的鼻梁上,双唇只差一指就能贴在赵幼菱的唇上。他忍住了冲动没有去吻那两片粉润润的唇瓣。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赵幼菱伸出小指,穆寒迟怔了一下,随即也伸出右手小指勾住赵幼菱的小指。 赵幼菱开心地笑着,下意识地从穆寒迟的怀抱里挣脱开。 耳边传来梆子声,亥时了。 抚香苑的角门虚掩着,沈昭在门边来回走动,不时仰脸望一眼月色。这时听见门响,看见穆寒迟和赵幼菱,他立刻上前握住了穆寒迟的手。 “穆兄大事不好了。” 沈昭说完又看向赵幼菱,脸上的神情复杂眼神充满焦虑。 “此地不宜说话,还是进屋去说吧。” 穆寒迟神色沉静。越是兄弟伙伴紧张,他越显出泰山压顶不为所动的泰然自若。世间无难事,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可以当被盖,积极乐观寻求解决之道。 沈昭小心地锁好门,再进屋说话时不再吞吐掩饰了。 镇国公府的下等丫鬟筝儿昨天晚上跑到护城河投河自尽了。 皇上赐婚筝儿给淮王世子,王氏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也不敢抗旨,她让人帮筝儿打扮准备吉时一到就送上花轿,结果沈太夫人回来,撇下筝儿不提,直接把赵幼菱给嫁去了淮王府。 筝儿一时受不了打击,更受不了仆妇们议论她空欢喜一场,下等丫鬟注定一辈子苦命,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趁着夜深人静独自跑出镇国公府,跳进了皇城外门前的护城河。 “啊,都怪我,不该对淮王世子谎称我是筝儿。不过这事本就不该是她的,她为什么会想不开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是更好。可惜了,生命只有一次。好傻的筝儿!” 赵幼菱听完沈昭的话遗憾地说道。 穆寒迟意识到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不然沈昭不会因为府中一个的丫鬟的死,特意派人传信请他们过来。 “筝儿特意跑到宫门前的护城河寻死,是为了揭发赵幼菱冒充筝儿?” “正是!” 沈昭说完又摇了摇头。 “我不能肯定筝儿是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她的父兄却是把事情闹大了。已经去衙门击鼓向赵幼菱冒充筝儿,欺瞒皇上和镇国公府、淮王府……” 沈昭叹了一声,继续说: “现在这件事不好办了。如果筝儿不死,我祖母这么做是不会有问题的。就算我祖母不让赵姑娘嫁去淮王府,我也不会让筝儿嫁给穆兄的。 那晚的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当时筝儿服侍赵姑娘沐浴,她并未见过穆兄,穆兄口中所说的筝儿自然不会是她。不过人已经死了,这事府衙已经立案,恐怕明天就要去淮王府找赵姑娘麻烦。我不想你们措手不及,所以先找你们过来商量……” 沈昭越说神情越严峻脸色越难看,这桩事他还没有禀报祖母,怕祖母一时气急会伤了心脉。 谁能想到一个下等丫鬟会如此决绝,不要性命也要争一个好前程。 “这件事最好的结果可能是赵姑娘被认定假冒筝儿,被判为官奴;我母亲一时糊涂将错就错,将赵姑娘错嫁给穆兄你,被褫夺一品夫人封号。” “不,这是最坏的结果。我不会让这样的结果发生。” 穆寒迟握着赵幼菱的手,深沉地说道。 第二十一章不眠夜 好兄弟能娶到娇妻美眷本来是高兴的事,沈昭也不想好事变坏事,可是筝儿父兄状告赵幼菱冒充筝儿,很明显指向镇国公府和淮王府欺君抗旨。 “筝儿的父兄都是城郊佃户,平时连京城城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筝儿一死,他们马上就跑去大理寺告状,显然背后有高人指点。我怀疑是平津候和长公主唆使筝儿父兄这么做的……” 沈昭可不像穆寒迟那么乐观,事情都发生一天了,如果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都不会惊动穆寒迟和赵幼菱过来这一趟。 人家都嫌春宵苦短,他却给他们新婚添堵。 “这件事不管有没有幕后主使,能把事情解释清楚最好。我也不想菱儿被人误会是你们府里下等丫鬟出身,我和她正大光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第一次听穆寒迟叫她菱儿,赵幼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穆寒迟说着爱怜地看着她,她明白了。 “原来你是担心我出身卑微。我虽然不是下等丫鬟,但也没有多高贵的出身。镇国公夫人请我到府里做绣娘,绣娘的身份好像也不高。” “噗!” 赵幼菱和穆寒迟说话毫不避讳,沈昭忍不住说道: “赵姑娘从我们镇国公府出嫁,该得谷妈妈教导才是。嫁夫从夫,你该叫穆兄相公或者官人。” “官人?不,我不喜欢。” 听到官人两个字赵幼菱感到牙酸。 “不要难为她,她喜欢叫我什么都好。” 穆寒迟宽厚地笑着。 “好好,算我狗拿老鼠多管闲事。不过穆兄还是不要小瞧了筝儿父兄告状之事,如果背后真是平律候搞事,少不得麻烦。 京中府衙官官相护盘根错节,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才从外面回来不了解其中厉害,这事可大可小,明天如果真把赵姑娘给拘进衙门,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穆寒迟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不用担心,如果官府找我,我跟他们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就行了。如果他们不讲理,也别怪我不客气。实在不行我就远走高飞,保证不连累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沈昭的帅气脸庞布满愁云,一脸镇静的穆寒迟心里应该也是一片狂乱。 估计事情应该很严重,赵幼菱挺了挺身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说什么傻话,你我二人是一体的。有我,谁也不敢动你。” 事情已然清楚,穆寒迟拉着赵幼菱告辞。原路来原路回。 两道身影转瞬搂在一起一纵而去,眨眼消失在围墙上面。 沈昭吃惊地盯着穆寒迟和赵幼菱消失的墙头,暗叹穆寒迟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了。想必皇宫大内高手也没有这般身手。 望一眼月色,估计祖母这时应该还没睡下,沈昭决定去找祖母救助。 筝儿之死如果不是筝儿父兄把事情闹大,王氏是不想让太夫人知道的。 此时王氏坐在沈太夫人的屋里,垂头眼神怯怯地望着脚尖,好像一个犯了等待领受责罚的小丫头。 谷妈妈站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她拿过王氏的茶碗重新泡了一杯菊花,轻轻捧到王氏面前,请她喝下消消暑气。 王氏瞥了一眼太夫人,太夫人依然眯眼仰靠在藤椅上,对她的存在和举动似乎无动于衷。 王氏没接谷妈妈递来的茶碗,谷妈妈只好把茶碗放到王氏身边的桌上。 太夫人把王氏叫来只说了两句话,就这样眯眼靠椅像上睡着了似的。谷妈妈知道太夫人这是生王氏的气,只是不便对她直接发火。故意冷落她,让她自我反省过错。 可是在皇上赐婚淮王府的事情上,王氏又有什么错呢! 王氏不过是按照赐婚的旨意直接叫筝儿准备出嫁,谁又能想到太夫人让赵幼菱顶替筝儿出嫁,筝儿会想不开投河呢! 哎! 谷妈妈不忍看着太夫人和王氏僵持着。走上前在沈老太太的耳边轻轻提醒王氏等她示下。 沈老太太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瞄向王氏。 窗外夜已深,亥时末的梆子已经响了。 再这样下去今晚就不用睡了。沈老太太本来就睡眠不好,时常夜半惊醒。好不容易昨夜睡了一个安稳觉,为找回失散的外孙女而欣慰,今儿就又惹上了麻烦事。王氏处理得不好,又不及时向她请示,沈老太太的火气哪能不大,哪那么好消。 见太夫人睁开眼睛瞅了她一眼,王氏马上直了正身子,柔声说道: “我原想筝儿的事给些银钱就可以打发了,确实没想到她父兄会去大理寺告御状。她父兄拿钱的时候也都说得好好的,哪知道转身就去告状呢!他们都是大字不识的佃户,怎么还会写那样的状纸了……” “你原想?都是你原想给闹的!” 王氏不解释还好,越解释沈老太太气越大。这个儿媳妇性格为人哪样都好,就是办事欠稳妥,总是好心办坏事,给人落话柄。 “儿媳知道错了,不该给筝儿父兄大笔银子,让他们觉得事情有蹊跷,好像是我们逼筝儿自尽似的……” 王氏越说声音越小。 沈老太太喝止住,“别说了!还是想想办法该怎么办吧。” “是,儿媳都想了一天了。可是府中上下都知道出嫁的姑娘是赵幼菱,怎么和赐婚的筝儿扯不上关系。” 王氏苦着脸,感觉人生从来没有这么难过。以前丈夫的妾室生产,她冒雨跑去陪侍,结果那妾室生了一个死胎。然后婆婆和丈夫过来探望的时候,她正抱着死胎打量…… 那感觉真是跳进黄河里也说不清楚啊! “绣娘是你找的,又是经你手嫁出去的。这事你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的。” 沈老太太端起茶碗慢慢吸着,余光看着瑟瑟发抖的王氏。 吓唬一下儿媳妇让她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不然她总还是小家碧玉的心性,往后怎么能独自掌管这么大一座镇国公府,镇住未来的孙媳妇和错综复杂的内亲外戚。 “媳妇知道错了。” 王氏感觉到眼眶里溢出了咸咸的潮气,急忙用帕子去按了按。 “世子来了。” 谷妈妈等沈昭进来赶忙避了出去。 “昭儿,你这一天可都打听清楚了。赵姑娘那边该不会有事吧。” 每次提到赵姑娘,太夫人都格外关心,王氏和儿子说话,干脆也直接问出婆婆最关心的问题。替嫁的主意是太夫人拿的,说起来这件事真与她无关。王氏这是替婆婆背锅,嘴是说知道错了,心里其实不甘呢。 沈昭给祖母和母亲见过礼,发现母亲的神色不对,估计祖母又教训母亲了。 这种场面在他儿时就经常见,倒也不觉得什么。祖母给父亲纳了几房妾室,母亲和几位姨娘之间难免有磕磕绊绊,祖母主持家事,教训谁都是应该的。 “回母亲,赵姑娘恐怕得吃官司。我刚才和穆兄已经见过了……” “哦,你见过穆寒迟了?他对菱儿可还满意?有没有说过菱儿什么情况?” 沈老太太朝椅前挪了挪,睁大了松垂的眼睛望着沈昭。 沈昭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穆寒迟和赵幼菱是一起来的。毕竟女子得遵三从四德,更何况跟随男子翻墙过院,尽管男子是她的丈夫,于礼于规也是不妥的。 “穆兄对赵姑娘很满意,看得出他很在意赵姑娘。他有把握保护赵姑娘不受刑狱之灾。不过我还是担心,穆兄毕竟才回京城,皇上也还没有召他入朝履职,他不了解大理寺都掌控在平津候的手里。祖母,如果能稳妥起见,这事能不能求皇太后出面?” “嗯,我也正有此意。明儿一早我就进宫求见皇太后,我不信这事还过不去了。就算平津候想挡道,他也得有理由。皇上赐婚淮王府,我们镇国公府要嫁谁他管不着。是筝儿还是菱儿,皇上哪搞得清。” 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豁出老脸皮不要也要保她周全。 淮王府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北院。 赵幼菱和穆寒迟从镇国府回来以后,穆寒迟让她先事休息,他要去悠园向父亲禀报郊个庄园的事情。 穆寒迟前脚刚走,香巧赶忙进来请赵幼菱去沐浴。 “夫人吩咐奴婢给世子妃准备药汤沐浴,奴婢已经煮了快一个时辰了。” “什么药汤?药汤不是用来喝的吗?” 赵幼菱很好奇,香巧笑着不解释。 一整天都汗涔涔的,沐浴清爽些也好。 浴桶就在睡房的墙角,拉起四扇锦屏,装满浴汤,不一会整个屋里都散发出一缕奇香。 “世子妃泡汤以后就可以直接上床睡了,浴汤就放在那里,奴婢明儿一早再过来收拾。” 香巧把一应用品摆在浴桶旁边,再次拉好四季锦屏,把赵幼菱要换的贴身衣物搭在屏风上。 “如果世子妃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那个,你帮我守着门吧。” 上次的经验教训让赵幼菱不敢独自泡澡,如果再有人闯进来,她可没有办法再嫁一次。 “世子妃放心,这个院子不会有外人来。奴婢就在耳房候着。” 香巧掩住嘴边的笑意,退出去将门虚掩上。 “没关严门。” 赵幼菱走过去把门拴上,再放心地回到屏风后宽衣解带迈入浴桶,舒服地浸入温度适宜的浴汤里,闭上眼睛鼻息里都是醉人的香气。 第二十一章不眠夜 好兄弟能娶到娇妻美眷本来是高兴的事,沈昭也不想好事变坏事,可是筝儿父兄状告赵幼菱冒充筝儿,很明显指向镇国公府和淮王府欺君抗旨。 “筝儿的父兄都是城郊佃户,平时连京城城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筝儿一死,他们马上就跑去大理寺告状,显然背后有高人指点。我怀疑是平津候和长公主唆使筝儿父兄这么做的……” 沈昭可不像穆寒迟那么乐观,事情都发生一天了,如果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都不会惊动穆寒迟和赵幼菱过来这一趟。 人家都嫌春宵苦短,他却给他们新婚添堵。 “这件事不管有没有幕后主使,能把事情解释清楚最好。我也不想菱儿被人误会是你们府里下等丫鬟出身,我和她正大光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第一次听穆寒迟叫她菱儿,赵幼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穆寒迟说着爱怜地看着她,她明白了。 “原来你是担心我出身卑微。我虽然不是下等丫鬟,但也没有多高贵的出身。镇国公夫人请我到府里做绣娘,绣娘的身份好像也不高。” “噗!” 赵幼菱和穆寒迟说话毫不避讳,沈昭忍不住说道: “赵姑娘从我们镇国公府出嫁,该得谷妈妈教导才是。嫁夫从夫,你该叫穆兄相公或者官人。” “官人?不,我不喜欢。” 听到官人两个字赵幼菱感到牙酸。 “不要难为她,她喜欢叫我什么都好。” 穆寒迟宽厚地笑着。 “好好,算我狗拿老鼠多管闲事。不过穆兄还是不要小瞧了筝儿父兄告状之事,如果背后真是平律候搞事,少不得麻烦。 京中府衙官官相护盘根错节,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才从外面回来不了解其中厉害,这事可大可小,明天如果真把赵姑娘给拘进衙门,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穆寒迟点头表示赞同。 “你们不用担心,如果官府找我,我跟他们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就行了。如果他们不讲理,也别怪我不客气。实在不行我就远走高飞,保证不连累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沈昭的帅气脸庞布满愁云,一脸镇静的穆寒迟心里应该也是一片狂乱。 估计事情应该很严重,赵幼菱挺了挺身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说什么傻话,你我二人是一体的。有我,谁也不敢动你。” 事情已然清楚,穆寒迟拉着赵幼菱告辞。原路来原路回。 两道身影转瞬搂在一起一纵而去,眨眼消失在围墙上面。 沈昭吃惊地盯着穆寒迟和赵幼菱消失的墙头,暗叹穆寒迟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了。想必皇宫大内高手也没有这般身手。 望一眼月色,估计祖母这时应该还没睡下,沈昭决定去找祖母救助。 筝儿之死如果不是筝儿父兄把事情闹大,王氏是不想让太夫人知道的。 此时王氏坐在沈太夫人的屋里,垂头眼神怯怯地望着脚尖,好像一个犯了等待领受责罚的小丫头。 谷妈妈站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她拿过王氏的茶碗重新泡了一杯菊花,轻轻捧到王氏面前,请她喝下消消暑气。 王氏瞥了一眼太夫人,太夫人依然眯眼仰靠在藤椅上,对她的存在和举动似乎无动于衷。 王氏没接谷妈妈递来的茶碗,谷妈妈只好把茶碗放到王氏身边的桌上。 太夫人把王氏叫来只说了两句话,就这样眯眼靠椅像上睡着了似的。谷妈妈知道太夫人这是生王氏的气,只是不便对她直接发火。故意冷落她,让她自我反省过错。 可是在皇上赐婚淮王府的事情上,王氏又有什么错呢! 王氏不过是按照赐婚的旨意直接叫筝儿准备出嫁,谁又能想到太夫人让赵幼菱顶替筝儿出嫁,筝儿会想不开投河呢! 哎! 谷妈妈不忍看着太夫人和王氏僵持着。走上前在沈老太太的耳边轻轻提醒王氏等她示下。 沈老太太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瞄向王氏。 窗外夜已深,亥时末的梆子已经响了。 再这样下去今晚就不用睡了。沈老太太本来就睡眠不好,时常夜半惊醒。好不容易昨夜睡了一个安稳觉,为找回失散的外孙女而欣慰,今儿就又惹上了麻烦事。王氏处理得不好,又不及时向她请示,沈老太太的火气哪能不大,哪那么好消。 见太夫人睁开眼睛瞅了她一眼,王氏马上直了正身子,柔声说道: “我原想筝儿的事给些银钱就可以打发了,确实没想到她父兄会去大理寺告御状。她父兄拿钱的时候也都说得好好的,哪知道转身就去告状呢!他们都是大字不识的佃户,怎么还会写那样的状纸了……” “你原想?都是你原想给闹的!” 王氏不解释还好,越解释沈老太太气越大。这个儿媳妇性格为人哪样都好,就是办事欠稳妥,总是好心办坏事,给人落话柄。 “儿媳知道错了,不该给筝儿父兄大笔银子,让他们觉得事情有蹊跷,好像是我们逼筝儿自尽似的……” 王氏越说声音越小。 沈老太太喝止住,“别说了!还是想想办法该怎么办吧。” “是,儿媳都想了一天了。可是府中上下都知道出嫁的姑娘是赵幼菱,怎么和赐婚的筝儿扯不上关系。” 王氏苦着脸,感觉人生从来没有这么难过。以前丈夫的妾室生产,她冒雨跑去陪侍,结果那妾室生了一个死胎。然后婆婆和丈夫过来探望的时候,她正抱着死胎打量…… 那感觉真是跳进黄河里也说不清楚啊! “绣娘是你找的,又是经你手嫁出去的。这事你是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的。” 沈老太太端起茶碗慢慢吸着,余光看着瑟瑟发抖的王氏。 吓唬一下儿媳妇让她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不然她总还是小家碧玉的心性,往后怎么能独自掌管这么大一座镇国公府,镇住未来的孙媳妇和错综复杂的内亲外戚。 “媳妇知道错了。” 王氏感觉到眼眶里溢出了咸咸的潮气,急忙用帕子去按了按。 “世子来了。” 谷妈妈等沈昭进来赶忙避了出去。 “昭儿,你这一天可都打听清楚了。赵姑娘那边该不会有事吧。” 每次提到赵姑娘,太夫人都格外关心,王氏和儿子说话,干脆也直接问出婆婆最关心的问题。替嫁的主意是太夫人拿的,说起来这件事真与她无关。王氏这是替婆婆背锅,嘴是说知道错了,心里其实不甘呢。 沈昭给祖母和母亲见过礼,发现母亲的神色不对,估计祖母又教训母亲了。 这种场面在他儿时就经常见,倒也不觉得什么。祖母给父亲纳了几房妾室,母亲和几位姨娘之间难免有磕磕绊绊,祖母主持家事,教训谁都是应该的。 “回母亲,赵姑娘恐怕得吃官司。我刚才和穆兄已经见过了……” “哦,你见过穆寒迟了?他对菱儿可还满意?有没有说过菱儿什么情况?” 沈老太太朝椅前挪了挪,睁大了松垂的眼睛望着沈昭。 沈昭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穆寒迟和赵幼菱是一起来的。毕竟女子得遵三从四德,更何况跟随男子翻墙过院,尽管男子是她的丈夫,于礼于规也是不妥的。 “穆兄对赵姑娘很满意,看得出他很在意赵姑娘。他有把握保护赵姑娘不受刑狱之灾。不过我还是担心,穆兄毕竟才回京城,皇上也还没有召他入朝履职,他不了解大理寺都掌控在平津候的手里。祖母,如果能稳妥起见,这事能不能求皇太后出面?” “嗯,我也正有此意。明儿一早我就进宫求见皇太后,我不信这事还过不去了。就算平津候想挡道,他也得有理由。皇上赐婚淮王府,我们镇国公府要嫁谁他管不着。是筝儿还是菱儿,皇上哪搞得清。” 为了自己的外孙女,豁出老脸皮不要也要保她周全。 淮王府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北院。 赵幼菱和穆寒迟从镇国府回来以后,穆寒迟让她先事休息,他要去悠园向父亲禀报郊个庄园的事情。 穆寒迟前脚刚走,香巧赶忙进来请赵幼菱去沐浴。 “夫人吩咐奴婢给世子妃准备药汤沐浴,奴婢已经煮了快一个时辰了。” “什么药汤?药汤不是用来喝的吗?” 赵幼菱很好奇,香巧笑着不解释。 一整天都汗涔涔的,沐浴清爽些也好。 浴桶就在睡房的墙角,拉起四扇锦屏,装满浴汤,不一会整个屋里都散发出一缕奇香。 “世子妃泡汤以后就可以直接上床睡了,浴汤就放在那里,奴婢明儿一早再过来收拾。” 香巧把一应用品摆在浴桶旁边,再次拉好四季锦屏,把赵幼菱要换的贴身衣物搭在屏风上。 “如果世子妃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那个,你帮我守着门吧。” 上次的经验教训让赵幼菱不敢独自泡澡,如果再有人闯进来,她可没有办法再嫁一次。 “世子妃放心,这个院子不会有外人来。奴婢就在耳房候着。” 香巧掩住嘴边的笑意,退出去将门虚掩上。 “没关严门。” 赵幼菱走过去把门拴上,再放心地回到屏风后宽衣解带迈入浴桶,舒服地浸入温度适宜的浴汤里,闭上眼睛鼻息里都是醉人的香气。 第二十二章案情交错复杂 “红花、赤芍、香附、旱莲草……” 赵幼菱抓起浴桶里飘着的药草包,很自然地在鼻下闻了闻,马上分辨出各类药草的名称。 “不得了,这浴汤竟然是助孕的!” 难怪只浸了一会就从脚底往头顶涌来一阵阵暖流,心跳也跟着微微加快,鼻尖额头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烛火微微跳了一下,耳边传来脚步声。香巧向穆寒迟问好声,随即又发出惊讶声,“屋门怎么从里面拴起来了?” “世子妃在泡浴,恐怕还得一会。” 香巧犹豫着要不要叩门请穆寒迟入内,穆寒迟制止了她。 “让世子妃好好歇息吧,我也正要去凌云阁办事。明日一早我再来同她一起用早饭。” 穆寒迟对着门里说道,然后转身朝凌云阁去。 他估计赵幼菱在内室肯定能听到他的话,他想让她安心,不用为任何事烦心。 香巧急忙追上几步问道: “世子今夜不和世子妃一起歇息吗?” 穆寒迟摆了摆手,人已消失在树影之间。 穆寒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穿门而入。赵幼菱听得清清楚楚,刚刚紧张的心马上放松下来。 啊太好了!他不在这里睡,不用那么紧张了。 一时大意,没想到淮王府竟然会有这种助孕助兴的药草浴汤,万一再泡多一刻,那后果简直不敢想像。 想到浑身火烧火燎媚色撩人地望着穆寒迟的模样,赵幼菱惊得猛地从泡浴汤里跳了出来。 那还不得羞死人了! 擦干身上的药汤,取下衣裳展袖伸臂,无意中瞥见手臂上有一点腥红。 以前好像手臂上没有这么个红点啊! 虽然对前尘往事没什么记忆,但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挺了解的。 靠近灯下,手肘内侧靠近小臂一指的位置,白晰的肌肤上一点腥红的印子更加明显了。 好像有人用朱砂特意点在她手臂上的,伸手抹了抹,那点腥红却是从肌肤里透出来的,单凭手上用力是抹不掉的。 守宫砂?不像啊! 点了守宫砂会影响女子血脉运行,影响身手功夫。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躺上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手臂上的那点腥红,在暗影里,那点腥红好像在放光。 回想起这两日与她接触过的人,猛然想起在城郊溪山慈心庵,明慧师太曾握着她的手臂传授给她功力…… 难道是明慧师太在我身上做的记号,以便证明她曾传授功力给我? 好像突然想通了,赵幼菱莞尔一笑。 等找时间去见明慧师太请教,一日传授功力等于终身是她的师傅,她得带上礼物好好表示一下感谢。 买礼物需要钱,等明天把大理寺的官司了了,就马上和穆寒迟比武,赢二十两银子应该可以给明慧师太准备一份不错的礼物…… “世子妃起身了。” 香巧在门外叫了两声不见屋里有动静,她抬手用力叩门,门开了。 门里没落拴,赵幼菱不在。 “世子妃不见了。” 香巧惊出一身冷汗,她一直在耳房候着,如果有人进出院子都得从她房门前经过,如果赵幼菱出门,她不可能不知道。 香巧急匆匆朝凌云阁去找穆寒迟禀报。还没到凌云阁的石桥,隐隐听见空中传来女子娇喝声。 赵幼菱纵身一跳,伸手抓住两株翠竹,双脚稳稳地踏在两竹之上,再反转身子像堂前掠过的飞燕,轻飘飘地朝穆寒迟俯冲过去。 想着穆寒迟会飞身躲开,赵幼菱暗藏后手,紧盯着穆寒迟的动向,随时准备封住他的退路。 不知是不是想着要和穆寒迟比试功夫,不能轻敌,卯时初她就起身了。 这几日都没有操练,她一时技痒。 拳不离手才是练家的本份。 感觉在自己院子施展不开,想到淮王府唯一宽阔的场地就是后花园的那片竹林边了。 竹林边有人在练功,穆寒迟竟然比赵幼菱起得还要早。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在此撞见了,赵幼菱提议现在就比试一下。 穆寒迟欣然应战,提出只守不攻,让赵幼菱全力攻他。 如果不是为了稳赢二十两银钱,赵幼菱是不会答应穆寒迟只守不攻应战的,被人门缝里瞧扁的滋味可是很伤自尊。 此时瞅准穆寒迟的防守空档,她是抱着一击即中必胜的决心。 双手十指隐隐带风,挥向穆寒迟时一双柔白手掌化作两把刀锋。 穆寒迟稳稳地站定,像欣赏凌空而降的小仙女一样看着赵幼菱带着锋芒的双掌朝他的面颊劈来。 “为什么不躲啊!” 感觉到手臂的功势收不住了,赵幼菱急喊出声,身形凌空飞向穆寒迟。 穆寒迟的头微微一偏,双手硬生生将赵幼菱抱个满怀,肩头实打实地挨了赵幼菱两掌,喉咙里发生一声轻哼,脸上却是笑容洋溢,望着赵幼菱的惊恐的眼神,然后缓缓将她放下。 “啊世子受伤了!” 香巧看到这一幕,吓得扶着身旁的墙壁尖叫起来,双腿不听使唤地朝穆寒迟走去。 “你为什么不躲?” 感觉到自己的双掌用了差不多十分的力道,这要是一般人挨一下,肩膀准保废了。 赵幼菱担心去摸穆寒迟的肩膀。 穆寒迟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 “你赢了,随我去拿银子。” “不可能,你会没受伤?” 赵幼菱扯着穆寒迟非要让她看看肩膀的伤情。 这时香巧也走到了近前,瞧见赵幼菱不管不顾地扯开穆寒迟的衣襟去摸他的肩膀,香巧赶忙回避背过身。 穆寒迟的肩头只有一块微微变色的红印,肩骨肌肤都没有一点受伤。 赵幼菱难以置信地盯着穆寒迟的肩头,心里已经明白这场比试她输了。不过一想到那二十两银子,她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你是世子还是北境大将军,怎么这么傻,挨巴掌也不躲!” 知道穆寒迟是故意让她赢的,赵幼菱的心里甜滋滋的。 “别人的巴掌肯定没有机会挨着我,你的巴掌我愿意挨。” “那我的巴掌还得再练厉害些,让你哪天挨不住。” 赵幼菱说着帮穆寒迟整理衣襟,目光落在他胸口的一道伤疤上,眼神便挪不开了。 她抚着那道伤疤,好像在感受穆寒迟经受这样一道伤时的疼痛。 “已经过去很久了,这道伤不算什么。” 穆寒迟拉起衣襟,抬起赵幼菱的下巴,看着她黯然的神情,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一定很惊心动魄吧?” 赵幼菱是指穆寒迟受伤时的情景。 穆寒迟眼神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两岁时心口受的刀伤,他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刚吃罢早饭,门口小厮来报,大理寺衙差在门外要带赵幼菱去问话。 “大理寺要带赵幼菱,问话?” 高夫人以为她听错了。大理寺是审理重案的地方,无论如何和赵幼菱不沾边。何况赵幼菱如今是淮王府的世子妃,虽然还没有封品级,那诰命夫人的封号也是早晚的事。 “寒迟,大理寺怎么会找上幼菱?你还跟她一起去?” 不等小厮回话,穆寒迟起身准备和赵幼菱一起出去。高夫人更加懵了,估计侄儿有事瞒她,她拉着赵幼菱不放手,非要让穆寒迟把话说清楚。 “如果大理寺胡乱带人,我第一个和他们拼命。我一个寡妇无牵无挂的,不怕把事情闹大。” “姑母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菱儿。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淮王府的任何人。” “姑母放心吧,我和穆大哥去大理寺瞧瞧热闹也挺好的。” 听见赵幼菱叫他穆大哥,穆寒迟皱眉勾了勾下巴,随即又放开释然地笑了一下。 是他让赵幼菱随便喜欢叫他什么,既然赵幼菱叫他大哥,那他也乐得当她是小妹一样珍爱。 “大理寺也是好随便瞧瞧的地方么?” 高夫人站在门口眼望着穆寒迟和赵幼菱坐上了大理寺派来的玄色马车。 大理寺派车接人去问话,礼数上也很客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到底是什么事呢? 高夫人才回屋里坐下,门口小厮来报镇国公夫人到访。 “这大清早的王氏来做什么?对哦,今天应该是侄儿和侄媳妇新婚回门,侄儿该到镇国公府拜见王氏……大理寺这事闹的,真是添乱。” 王氏不是一个人来了,她和女儿沈容姿相携着走进门。 “国公夫人来得不巧,寒迟和幼菱刚刚被大理寺接去问话,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幼菱的回门礼我都已经备下了,等他们一回来,我让他们马上去你们镇国公府。哟,容姿姑娘出落得越发灵秀了……” 高夫人说着说着,发现王氏的脸色不对,沈容姿的神情也是蔫嗒嗒的,两个人看样子都像昨夜没有睡好似的。 “高夫人不用客气,实不相瞒我是来报信的。” 王氏的嗓子抽紧发干,高夫人急忙将香秀刚泡的茶递到她面前。 王氏润过喉咙以后,说话声音是滋润了,神情却是比刚才更加难看。 “大事不好了,昨夜筝儿的父兄被人给杀了。” “什么筝儿的父兄?到底怎么回事?” 王氏急火攻心一时说不上话,沈容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高夫人应该记得皇上赐婚我们府的丫鬟筝儿和淮王世子成婚,因为赵姑娘顶替筝儿出嫁,筝儿投河自尽了。她的父兄将赵姑娘告到了大理寺。然后昨夜筝儿的父兄被人发现横死街头。我二哥还有穆大哥被怀疑是凶手……” 第二十三章铁证如山 往大理寺去的街道两边浓荫蔽日,已经辰时三刻了,路边却基本看不见什么人。除了灰白高墙也看不出什么景致,赵幼菱从车窗缩回头,又靠在了穆寒迟肩头。 “还有多久能到呢?” “走过这道灰墙就到了。” 穆寒迟望了一眼车窗外。 十二岁回京的那两年,他对京城的道路布局印象深刻,十年以后,一切还是和他印象中一样。 玄色车门帘子随着颠簸不时忽闪一下,一丝风吹来,脸颊感觉凉爽了不少。 车箱很窄,仅能容两个人并肩而坐。驾车的老马走得很吃力,速度渐行渐缓,不时听见衙差吆喝挥鞭驱使老马快走。 按官职规制,这辆玄色马车应该是大理寺丞的坐驾。 今天破格用车马来接他们,想必是看在父亲穆廷臣的面子。如果没记错,父亲有一位旧部军师叫郑易的,去年调任大理寺丞。 “吁~” 马车停了下来。 穆寒迟先下车,然后扶赵幼菱下车,两个人转头看向大理寺门口。 一位身穿大理寺丞官服的清瘦男子,看见穆寒迟和赵幼菱,马上从门廊快步走来。 “大将军一向安好,下官郑易。借一步说话。” 事发突然,除了在门前相见的时机能说说话,恐怕再难有机会给穆寒迟递话。 筝儿的父兄昨夜被人当街砍死,死者胸口插有一把刻着穆字的短刃,现场还找到一个湛蓝织锦铜钱纹的钱袋,钱袋上绣着一个“昭”字…… 郑易紧锁眉头一脸愁容,他虽感念淮王多年来的提携,却也无力回天铁证如山的人命要案。 说起来筝儿一家出身卑微,就算出了人命案也不会惊动朝庭,实在是筝儿之死关系到皇上赐婚的镇国公府和淮王府,筝儿父兄被害现场又留有镇国公世子和淮王世子的证物,兹事体大,已然轰动朝野。 京城百姓也都传开了,王孙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再低贱也是人命关天,关系皇权稳固。 早朝时平津候秦安奏本,筝儿一家命案理应三司会审,要严查彻查给百姓一个交待。皇上下旨三日内审结此案。 “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和我们大理寺卿三位大人已经领旨办案,恐怕这时已经去镇国公府拿世子沈昭了。大将军既然自己来了,他们就少跑一趟了……我请去世子妃过来,原是想将筝儿投河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又闹出了人命案。哎,大将军莫怪,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郑易的意思是穆寒迟自己来投案了,他也只能尽到说明一切厉害的本份,至于三司会审的结果,他一个小小的寺丞是没有发言权的。 穆寒迟一直默默听着,神情始终泰然自若。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没有做过害人的事,也不怕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是有一把刻有“穆”字的短刃,是先皇当年赐给父亲穆廷臣的宝刃。父亲从北境回京养伤,便将短刃赠与他傍身,他自北境回来以后便一直搁在凌云阁的书架上。昨夜在书房写字时,还看见那枚短刃插在刻花刀鞘里,在灯下微微放光。 至于沈昭的钱袋子,那就更好做假了。哪个绣娘缝不出一只绣个“昭”字的钱袋子。 所谓的铁证不过是别人的栽脏陷害。 在京城想要陷害镇国公府和淮王府的,除了平津候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大人过虑了。我和菱儿会自证清白,不存在抗旨欺君。至于凶杀案,那应该与菱儿无关,希望大人问完话送菱儿回淮王府。” 穆寒迟心里清楚,皇上既然下旨要三司会审,应该不会让他轻易离开大理寺。现下他只想让赵幼菱能平安回府。 “这个自然。” 赵幼菱冒名顶替筝儿出嫁一案倒是归郑易审理,虽然上司明里暗里敲打他要治赵幼菱的欺君之罪,郑易表面不敢违背上司的意思,暗地里自有他的打算。 很明显如果治了赵幼菱的罪,就等于间接证实了镇国公府和淮王府欺君,赵幼菱一个弱女子,不可能自己想嫁去淮王府就能嫁进去的,当然是镇国公府安排的,然后即成事实以后淮王府也没有说破,镇国公和淮王、淮王世子都有罪。 大理寺卿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与平津侯交好受平津候控制,郑易一个孤家寡人可不想站任何人的派系,做全凭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司法公正。 穆寒迟与赵幼菱相识时,记错了她的名字,误以为她叫筝儿,请求皇上赐婚筝儿,如果再将错就错就当真是欺君。镇国公府知道了事情原由,及时将穆寒迟喜欢的赵幼菱送嫁,也算是亡羊补牢及时纠正的错误,圆满了皇上让臣子指名赐婚得到幸福的初衷…… 郑易正要让赵幼菱在审结的状纸上签字画押,门外有人报传皇太后的懿旨。 郑易微微一愣,心想皇太后的触角怎么伸到大理寺来了。听完宣旨,郑易的神情阴转晴,皇太后赐赵幼菱为镇国公府王氏义女,赐名筝儿。 皇太后这一道赐名的懿旨,直接把赵幼菱冒名筝儿出嫁的事给抹没了。 玄色马车在淮王府停下,赵幼菱下了车却没急着进府门,她望着玄色马车离开直到在街巷转弯不见了踪影。 穆寒迟要留在大理寺候审,赵幼菱非常替他担心。听郑易的意思,三司会审的大人物都是平律候的人,平津候和淮王不合,肯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对穆寒迟非常不利,如果找不到证人和新证据,真要治穆寒迟一个重罪也不是不可能。 功高盖主,皇上一直忌惮淮王父子,这次就算高夫人不请皇太后帮忙调穆寒迟回来,恐怕皇上也要调他回来削他兵权。 与其担心受怕,不如亲自出马找出真凶替穆寒迟平冤。 “世子妃回来了。” 香秀在门口通报声刚落,赵幼菱迈进门。 高夫人忽匆匆迎向赵幼菱,发现她只有一个人回来,正要开口问。赵幼菱马上说穆寒迟还在大理寺,皇上下旨三司会审,恐怕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你们都先下去忙吧。” 赵幼菱朝婢女们摆了摆手。 香秀愣着没动。 赵幼菱喊了一声“香秀”,香秀明白了赵幼菱连她也要赶出去,想必是要和高夫人说要紧的事。 “奴婢告退。” 身为高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香秀几乎寸步不离高夫人左右,这会却被赵幼菱赶出去,高夫人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她感到的心口隐隐发疼,垂退出门外。 这时香巧听说赵幼菱回来了,快步赶回来要服侍主子,被香秀拦在游廊下。 “世子妃在和高夫人说话,连我都赶出来了,你要去撞她不痛快吗?” “那我过去门口等着。世子妃去了一趟大理寺,肯定受了不少惊吓,我得想想什么法子给她压压惊。” “省省吧你!用得着你压惊,也不看你是什么身份。” 香秀斜眼看着香巧,总觉得香巧好像得了赵幼菱的好处,在她面前不再像从前那么温驯和善服从她的话了。 “香秀你最近怎么说话总是火气那么大?高夫人派我服侍世子妃,我当然要尽心尽力为她着想。” 香巧回了香秀一个白眼,匆匆朝高夫人的门口走去。 香秀气黑了脸,双手插叉想了一下,扭头朝凌云阁走去。 高夫人让她住在凌云阁,能不能让穆寒迟喜欢她收了她,全看她的本事。 昨夜穆寒迟没有和赵幼菱同住新婚小院,夜半时分来到了凌云阁看书写字,近水楼台这么好的便利,她却只能在窗外看着穆寒迟,无法近身服侍他。 趁着给穆寒迟端茶送夜宵的机会,香秀往穆寒迟的身前靠去,特意将抹了花草香的脖子探到他的鼻前,想引他一丝兴趣。结果还没等她把茶点放到桌上,穆寒迟已经走去了书架前…… 人已去,房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 “如果得不到他就毁了他!” 香秀站在凌云阁的书架前,伸手拿起刻花的短刃刀鞘,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房里只剩下她和赵幼菱两个人,高夫人说话不再顾及。 “皇帝老儿也不知搞的什么鬼,寒迟在北境出生入死杀敌无数才保他江山安稳,他竟然相信寒迟会出手杀两个平头百姓。他那个猪脑子怎么能当皇帝,宁信奸臣妄言不听忠良苦口。如果寒迟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把京城给他闹翻了天。” 高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姑母不要生气,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案情大概我已经了解,要还穆大哥清白,得另想办法。” 赵幼菱轻抚着高夫人簌簌颤动的背部轻声说道。 “幼菱啊,你是不知道,寒迟心里肯定也觉得委屈,所以才不为自己申辩。他希望皇上能还他清白,可他哪里知道皇上老儿巴不得治他死罪,好拔掉他的眼中刺。不然你以为皇帝老儿为什么要把平津候府的小姐赐给寒迟?那是想时时刻刻监视他,再断了咱们穆家的香火永绝后患。 “这话从何说起?” “那得从十五年前说起。啊,寒迟才回来,还没来得及生下一儿半女呢,他绝对不能死。不行,我得找兄长商量商量去。” 王氏到访以后高夫人一直处于六神无主之中,这时大脑才清醒起来。 第二十四章义不容辞 知君莫若臣! 穆廷臣虽然不是最了解皇上心思的臣子,却也能大致猜透皇上的用意。 皇上下旨三司会审筝儿父兄命案,一来是采纳平津侯秦安的进谏,给足秦安面子;二来是要再给穆寒迟一个下马威,试试他的忠心。 “杀人案与忠心有什么关系呢?” 高夫人满脸忧愁,来找兄长穆廷臣拿主意,看兄长的意思好像并不着急。 “皇上的心思不容臣子乱猜。不过在这件事情上,皇上更希望寒迟就是杀人凶手。如果寒迟认下了反倒对他有好处……” 穆廷臣摸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思。 高夫人急得团团转,穆廷臣却不再和她深说,还让她稍安勿燥,穆寒迟和沈昭都不会有事。 “怎么能稍安勿燥!” 高夫人嘟囔着走出悠园。 “姑母。” 赵幼菱跟随高夫人到悠园门前看她进去并没有走,一直等她出来想问问情况。 高夫人当然知道赵幼菱站在太阳底下等她的目的。 可是她从淮王那里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穆廷臣的淡定只会让她觉得兄长老了不堪用了。 “寒迟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和沈昭没杀人,管他哪个司会审都不敢冤枉他们。 唉,今天该是你回门的日子,寒迟不在,我让穆雷送你去镇国公府走走吧。你去见见沈太夫人,听听她有什么好主意。只要能洗脱寒迟的罪名,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高夫人仰脸望天长叹一声,这一声听得赵幼菱的心里一紧。 既然穆寒迟的父亲都没有主意帮他洗脱罪名,现在就只能靠她一个人想办法了。 镇国公府还是要去走一趟的,她能和穆寒迟成亲,还得拜谢沈太夫人和王氏。 淮王府的翠盖朱缨车缓缓驶出街巷,隔着轻薄纱帘,可以看见一道青衣身影在墙角忽闪一下奔走而去。 凭直觉,那是一个盯着淮王府的探子。 “穆雷,什么人会盯着咱们淮王府?” 赵幼菱对策马跟在车边的穆雷说道。 穆雷刚刚也注意到了那个青衣人,知道是平津侯府的探子。按照淮王的意思,对平津侯府的探子一概视而不见。 不怕他们盯着淮王府,就怕他们不盯着。 盯着表示他们还忌惮淮王府有所动作,不盯着说明他们的阴谋已经得逞,不需要再顾及任何势力任何人了。 穆雷如实汇报,平津侯府的探子时时盯着淮王府和镇国公府的动静,淮王已经见怪不怪了。 赵幼菱好奇这位平津侯为何对淮王府和镇国公府如此“厚爱”,府里要养多少探子才够盯着两府那么多人。 “平津侯府的探子大概有二十余人。因为淮王足不出户,以前派在淮王府门前的探子只有两人。最近世子归来,平津侯加派了十余人轮番盯着淮王府出入的人。就连高夫人身边出来的丫鬟都会有探子盯着。世子妃走这一趟,恐怕他们得派四五个人在各个路口跟进传递消息。” 穆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盯着我做什么?” “因为您是淮王府世子妃,与世子息息相关。” “……” 看来平津侯府有这么多闲人没事干!等我找机会把这些探子都收拾了。 赵幼菱腹诽,这时听见车夫吆喝停车,已经到了镇国公府。 通报的人才去不大一会,从镇国公府门出来一乘轻罗小轿。 卫妈妈扶着赵幼菱上轿,穆雷和两个随从把从淮王府带来的礼品抬进前院,便在偏厅吃茶候着。 轻罗小轿很快到了东晓南苑。 赵幼菱下轿才发现来到的是沈太夫人的院子,因为是卫妈妈迎的她,她还以为是到王氏的院里呢。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一会再求见太夫人了。 “菱儿小姐到了。” 谷妈妈大声说道,想缓和一下屋里压抑的气氛。 王氏去淮王府走了一趟,回来时听说太夫人也从宫里回来了,她马上赶到太夫人的屋里,呜呜地求沈太夫人救沈昭的性命。 眼看着儿子被衙差从家里带走,镇国公上早朝还未回来,沈太夫人去宫里找皇太后也不在,王氏情急之下带着女儿跑去淮王府打听消息。 哪知道淮王府比她的消息还要滞后,那时大理寺的人把穆寒迟和赵幼菱都给带走了,高夫人还不知道穆寒迟是涉了人命案。 “啊!快快,快跟我说说大理寺的情况。” 王氏上前抓住赵幼菱,一脸急切地打听消息。 沈太夫人“唉”了一声,那意思让赵幼菱坐下歇息再慢慢说话。 王氏松开了手,泪眼婆娑地望着赵幼菱。 “我没有见到沈昭公子,听那位大理寺丞郑易的意思,皇上下旨三司会审,要彻查这件案子。还说铁证如山,现场找到的证物对穆寒迟和沈昭非常不利。” “天啊……” 听了赵幼菱的话王氏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双腿站立不稳就要瘫倒在地。 赵幼菱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卫妈妈和谷妈妈惊得双双抢上前去搀扶王氏。 “扶她到我的榻上躺着,再去慈心庵请明慧师太来一趟。” 沈老太太盯着谷妈妈和卫妈妈扶王氏进内室睡榻歇下,伸手摸着镶着碧玉的抹额,等谷妈妈出来领命去请明慧师太,她眯眼点头,让谷妈妈把镇国公府的状况都向明慧师太说清楚。 “明慧师太是得道高人,通常不愿为俗事缠身。你若不说清楚,我怕她会不来。” “老奴明白。” 谷妈妈快步出门,卫妈妈在内室给王氏打扇。屋里只有赵幼菱和沈老太太。 “菱儿过来坐。”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身边的坐椅,平时这张坐椅都是留给沈昭坐的。 “太夫人有话尽管问。” “还叫我太夫人?皇太后今早赐你为我镇国公府小姐,你要称我为祖母。” “祖母好,菱儿给祖母见礼。” 赵幼菱心思灵巧,马上反应过来,连着叫了两声祖母并盈盈下拜。 听着外孙女亲热地叫她,沈老太太眼圈泛红,脸颊颤动。此时虽不能认下这个亲外孙女,听她叫她祖母也是心里安慰了。 什么时候才能祖孙三人团聚,明正言顺地彼此称呼母亲女儿孙女啊! 沈老太太唏嘘着,眼角不由得滑出泪水。 “祖母不用担心,沈昭不会有事的。我想亲自查案,还他们清白。” “啊,你说什么?” 沈老太太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赵幼菱。 “如果大理寺只信什么铁证如山,不能还沈昭和穆寒迟清白,我要亲自行动。坏人做事布置得再周密也有百密一疏,我肯定能查明真相。” “孩子,你是不是糊涂了?你是女儿家怎么能查案!你知道凶案的背后会藏着什么阴谋鬼祟,那会要了你的命!我不答应,你不许再有这个念头。” “祖母,女儿家为什么不能查案?女儿和男儿一样有本事,我相信我有那个能力。” 赵幼菱可不是自以为是,从大理寺回淮王府的路上,天书再次出现,“顺其自然,揭开真相。”一行金光闪闪的字映入她的眼中,随后又悄然无踪。她当时坐在玄色马车里,意识到天书在指引她行事。 此时她更加确定,查明真相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女儿家要相夫教子,你帮淮王府打理好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了。其他的事自由男人承当。” “祖母此言差矣!女儿一样可以挂帅带兵打仗,一样可以做捕头办案追凶,一样可以登基做皇帝……” “莫要胡说了!” 沈老太太感到心口疼,今天竟然辩驳说不过孙女的话。她按着胸口皱着眉,脸色异常惨白,赵幼菱吓得不敢再和她顶撞。 “查案的事自会有镇国公和淮王出面,这件事我等一会向明慧师太求教再做打算。三司会审还有三天,时间紧是紧了点,应该也来得及。你一个人回门就算别急着回去,在这里住下,等穆寒迟和沈昭有消息了,再回淮王府不迟。我让人去通知高夫人。” “听祖母安排。” 赵幼菱乖巧地垂下眼帘。 住在淮王府和镇国公府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只要想出去随时可以从后院墙翻过去。经过这两次翻墙越府,出入两府之间比走正门还要来去自由。 穆雷带随从回去向高夫人禀报,高夫人一心牵挂穆寒迟,也无瑕理会赵幼菱回门留宿与礼数不合的细节。 沈老太太让人收拾出偏房给赵幼菱住下,又让人去沈容姿闺楼取几套新衣裳供赵幼菱换洗。 望着打开的箱笼,沈容姿左挑右拣,终于拣出三套夏衣放在衣匣里,见丫鬟端着衣匣要走,她又叫住,取过衣匣打量着,把一套牙白的羽纱衣裙拿出来又放回箱笼,再取出一套樱草色的衣裙放进衣匣。 “等一下,我亲自给祖母送过去。” 沈容姿示意丫鬟琴儿接过衣匣,蹬蹬走下闺楼去找祖母。 二哥被大理寺带走,家里乱成一团,这个时候赵幼菱竟然被赐给母亲做义女,从小绣娘变成了她的义妹,还要穿她的衣裳。 做世子妃还不够,还想做镇国公府的小姐! 祖母为什么对赵幼菱如此偏爱,赵幼菱到底给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二十三章铁证如山 往大理寺去的街道两边浓荫蔽日,已经辰时三刻了,路边却基本看不见什么人。除了灰白高墙也看不出什么景致,赵幼菱从车窗缩回头,又靠在了穆寒迟肩头。 “还有多久能到呢?” “走过这道灰墙就到了。” 穆寒迟望了一眼车窗外。 十二岁回京的那两年,他对京城的道路布局印象深刻,十年以后,一切还是和他印象中一样。 玄色车门帘子随着颠簸不时忽闪一下,一丝风吹来,脸颊感觉凉爽了不少。 车箱很窄,仅能容两个人并肩而坐。驾车的老马走得很吃力,速度渐行渐缓,不时听见衙差吆喝挥鞭驱使老马快走。 按官职规制,这辆玄色马车应该是大理寺丞的坐驾。 今天破格用车马来接他们,想必是看在父亲穆廷臣的面子。如果没记错,父亲有一位旧部军师叫郑易的,去年调任大理寺丞。 “吁~” 马车停了下来。 穆寒迟先下车,然后扶赵幼菱下车,两个人转头看向大理寺门口。 一位身穿大理寺丞官服的清瘦男子,看见穆寒迟和赵幼菱,马上从门廊快步走来。 “大将军一向安好,下官郑易。借一步说话。” 事发突然,除了在门前相见的时机能说说话,恐怕再难有机会给穆寒迟递话。 筝儿的父兄昨夜被人当街砍死,死者胸口插有一把刻着穆字的短刃,现场还找到一个湛蓝织锦铜钱纹的钱袋,钱袋上绣着一个“昭”字…… 郑易紧锁眉头一脸愁容,他虽感念淮王多年来的提携,却也无力回天铁证如山的人命要案。 说起来筝儿一家出身卑微,就算出了人命案也不会惊动朝庭,实在是筝儿之死关系到皇上赐婚的镇国公府和淮王府,筝儿父兄被害现场又留有镇国公世子和淮王世子的证物,兹事体大,已然轰动朝野。 京城百姓也都传开了,王孙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再低贱也是人命关天,关系皇权稳固。 早朝时平津候秦安奏本,筝儿一家命案理应三司会审,要严查彻查给百姓一个交待。皇上下旨三日内审结此案。 “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和我们大理寺卿三位大人已经领旨办案,恐怕这时已经去镇国公府拿世子沈昭了。大将军既然自己来了,他们就少跑一趟了……我请去世子妃过来,原是想将筝儿投河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又闹出了人命案。哎,大将军莫怪,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郑易的意思是穆寒迟自己来投案了,他也只能尽到说明一切厉害的本份,至于三司会审的结果,他一个小小的寺丞是没有发言权的。 穆寒迟一直默默听着,神情始终泰然自若。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没有做过害人的事,也不怕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他是有一把刻有“穆”字的短刃,是先皇当年赐给父亲穆廷臣的宝刃。父亲从北境回京养伤,便将短刃赠与他傍身,他自北境回来以后便一直搁在凌云阁的书架上。昨夜在书房写字时,还看见那枚短刃插在刻花刀鞘里,在灯下微微放光。 至于沈昭的钱袋子,那就更好做假了。哪个绣娘缝不出一只绣个“昭”字的钱袋子。 所谓的铁证不过是别人的栽脏陷害。 在京城想要陷害镇国公府和淮王府的,除了平津候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大人过虑了。我和菱儿会自证清白,不存在抗旨欺君。至于凶杀案,那应该与菱儿无关,希望大人问完话送菱儿回淮王府。” 穆寒迟心里清楚,皇上既然下旨要三司会审,应该不会让他轻易离开大理寺。现下他只想让赵幼菱能平安回府。 “这个自然。” 赵幼菱冒名顶替筝儿出嫁一案倒是归郑易审理,虽然上司明里暗里敲打他要治赵幼菱的欺君之罪,郑易表面不敢违背上司的意思,暗地里自有他的打算。 很明显如果治了赵幼菱的罪,就等于间接证实了镇国公府和淮王府欺君,赵幼菱一个弱女子,不可能自己想嫁去淮王府就能嫁进去的,当然是镇国公府安排的,然后即成事实以后淮王府也没有说破,镇国公和淮王、淮王世子都有罪。 大理寺卿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与平津侯交好受平津候控制,郑易一个孤家寡人可不想站任何人的派系,做全凭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司法公正。 穆寒迟与赵幼菱相识时,记错了她的名字,误以为她叫筝儿,请求皇上赐婚筝儿,如果再将错就错就当真是欺君。镇国公府知道了事情原由,及时将穆寒迟喜欢的赵幼菱送嫁,也算是亡羊补牢及时纠正的错误,圆满了皇上让臣子指名赐婚得到幸福的初衷…… 郑易正要让赵幼菱在审结的状纸上签字画押,门外有人报传皇太后的懿旨。 郑易微微一愣,心想皇太后的触角怎么伸到大理寺来了。听完宣旨,郑易的神情阴转晴,皇太后赐赵幼菱为镇国公府王氏义女,赐名筝儿。 皇太后这一道赐名的懿旨,直接把赵幼菱冒名筝儿出嫁的事给抹没了。 玄色马车在淮王府停下,赵幼菱下了车却没急着进府门,她望着玄色马车离开直到在街巷转弯不见了踪影。 穆寒迟要留在大理寺候审,赵幼菱非常替他担心。听郑易的意思,三司会审的大人物都是平律候的人,平津候和淮王不合,肯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对穆寒迟非常不利,如果找不到证人和新证据,真要治穆寒迟一个重罪也不是不可能。 功高盖主,皇上一直忌惮淮王父子,这次就算高夫人不请皇太后帮忙调穆寒迟回来,恐怕皇上也要调他回来削他兵权。 与其担心受怕,不如亲自出马找出真凶替穆寒迟平冤。 “世子妃回来了。” 香秀在门口通报声刚落,赵幼菱迈进门。 高夫人忽匆匆迎向赵幼菱,发现她只有一个人回来,正要开口问。赵幼菱马上说穆寒迟还在大理寺,皇上下旨三司会审,恐怕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你们都先下去忙吧。” 赵幼菱朝婢女们摆了摆手。 香秀愣着没动。 赵幼菱喊了一声“香秀”,香秀明白了赵幼菱连她也要赶出去,想必是要和高夫人说要紧的事。 “奴婢告退。” 身为高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香秀几乎寸步不离高夫人左右,这会却被赵幼菱赶出去,高夫人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她感到的心口隐隐发疼,垂退出门外。 这时香巧听说赵幼菱回来了,快步赶回来要服侍主子,被香秀拦在游廊下。 “世子妃在和高夫人说话,连我都赶出来了,你要去撞她不痛快吗?” “那我过去门口等着。世子妃去了一趟大理寺,肯定受了不少惊吓,我得想想什么法子给她压压惊。” “省省吧你!用得着你压惊,也不看你是什么身份。” 香秀斜眼看着香巧,总觉得香巧好像得了赵幼菱的好处,在她面前不再像从前那么温驯和善服从她的话了。 “香秀你最近怎么说话总是火气那么大?高夫人派我服侍世子妃,我当然要尽心尽力为她着想。” 香巧回了香秀一个白眼,匆匆朝高夫人的门口走去。 香秀气黑了脸,双手插叉想了一下,扭头朝凌云阁走去。 高夫人让她住在凌云阁,能不能让穆寒迟喜欢她收了她,全看她的本事。 昨夜穆寒迟没有和赵幼菱同住新婚小院,夜半时分来到了凌云阁看书写字,近水楼台这么好的便利,她却只能在窗外看着穆寒迟,无法近身服侍他。 趁着给穆寒迟端茶送夜宵的机会,香秀往穆寒迟的身前靠去,特意将抹了花草香的脖子探到他的鼻前,想引他一丝兴趣。结果还没等她把茶点放到桌上,穆寒迟已经走去了书架前…… 人已去,房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 “如果得不到他就毁了他!” 香秀站在凌云阁的书架前,伸手拿起刻花的短刃刀鞘,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房里只剩下她和赵幼菱两个人,高夫人说话不再顾及。 “皇帝老儿也不知搞的什么鬼,寒迟在北境出生入死杀敌无数才保他江山安稳,他竟然相信寒迟会出手杀两个平头百姓。他那个猪脑子怎么能当皇帝,宁信奸臣妄言不听忠良苦口。如果寒迟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把京城给他闹翻了天。” 高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姑母不要生气,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案情大概我已经了解,要还穆大哥清白,得另想办法。” 赵幼菱轻抚着高夫人簌簌颤动的背部轻声说道。 “幼菱啊,你是不知道,寒迟心里肯定也觉得委屈,所以才不为自己申辩。他希望皇上能还他清白,可他哪里知道皇上老儿巴不得治他死罪,好拔掉他的眼中刺。不然你以为皇帝老儿为什么要把平津候府的小姐赐给寒迟?那是想时时刻刻监视他,再断了咱们穆家的香火永绝后患。 “这话从何说起?” “那得从十五年前说起。啊,寒迟才回来,还没来得及生下一儿半女呢,他绝对不能死。不行,我得找兄长商量商量去。” 王氏到访以后高夫人一直处于六神无主之中,这时大脑才清醒起来。 第二十六章找线索 “官人……还是叫穆大哥比较合适。” 赵幼菱感到脸上发烫,扭过头不再看已经走远的马车。 “穆大哥是我叫的才对,你们都成亲三天了,竟然跟我一样叫穆大哥,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容姿吧嗒一下嘴,目光一直追随着祖母的马车消失在街头,回头看时赵幼菱已经走进了绣坊。 芸娘收拾好铺子准备关门回后院带孩子,听见门帘子吧嗒一声响,抬起头看见赵幼菱走进来,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那天王氏从绣坊出门以后把赵幼菱带走了,芸娘站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她还想这姑娘准是外地来的不知给沈太夫人做活的风险。这几天偶尔她还会想起赵幼菱在镇国公府不知怎么样了,眼瞅着沈太夫人的寿辰就到了,万一绣出不来活,那以后就别想在京城呆下去了。 芸娘抬头看着赵幼菱一身华丽的打扮,再看见出现在她身后的沈容姿,惊得赶忙上前见礼,说话也格外陪着小心。 “你这有什么好看的花样和料子都拿出来给我们挑,我们打算做几身衣裳。她的四季衣裳都要做,你瞧着办吧。” 沈容姿一口一个我们,显然不把赵幼菱当下人。 芸娘那是见多识广的人,马上明白了沈容姿的意思。热情地连连应承着,翻箱子倒柜把最好的时兴衣服花样都找出来,摆在柜台上请沈容姿和赵幼菱挑选。 给沈太夫人绣衣服那是棘手的活,给小姐贵女们做衣裳那可是美差,只要样式好一传出去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肥活找上门。 “这个花样不错!应该更适合我,你已经贵为世子妃,穿着要稳重些。其实我送给你的三身衣裳不太适合你。不过也没关系,我既然送给你了也不会要回来,你贵为世子妃应该也不会占我便宜吧,照价给我补给我几身衣裳或者银子都行。” 赵幼菱随手拿起一块衣料样子,沈容姿马上抢了过去说道,还把赵幼菱给挤到一边。 赵幼菱无声地笑了一下,她原本对新衣裳也没有多少兴趣,不过是借着和沈容姿出府来探探路。毕竟她对京城的地形不太熟悉。 “世子妃?!哦我的天,恕民女不识贵人。” “不用客气,我还是喜欢做绣娘多些。” 赵幼菱对芸娘笑笑,走到门口打起门帘看向走来的卫妈妈和跟来的四名高大护卫。赵幼菱和沈容姿坐着小轿来的,卫妈妈不想让人看见镇国公府的两顶小轿停在绣坊门前,特意让轿夫到旁边的小巷等着。 这一条街集中了不少绣坊和绸缎庄,等沈容姿和赵幼菱逛完吉祥绣坊可以继续逛,就不用再挪轿子了。 怎么才能甩掉这些人呢! 赵幼菱放下门帘眼神扑闪着拿不定主意。如果是她自己倒是很方便,只要溜出去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要带上沈容姿目标就太大了。 甩掉沈容姿独自去案发现场调查的想法不断在赵幼菱的心里冒头,瞧向沈容姿,沈容姿正兴趣盎然地拉着一匹华绸往身上比着。 出府之前她答应沈容姿要带她一起去查案,不能失信于人。刚才沈容姿也再次和她确认不许说谎。 谁让她贪上这么一位小姐姐呢!赵幼菱暗暗叹气。 卫妈妈走进来很自然地站在了沈容姿的身边,沈容姿看了一眼卫妈妈,这才想起来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衣裳什么时候都可以做,查找筝儿父兄被杀案的线索才是最要紧的。 “芸娘,你这里可有金丝绣线?” 沈容姿放下衣料,伸手摆弄着案上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绣线。 赵幼菱明白沈容姿的意思,有人伪造沈昭的钱袋扔在凶杀现场栽赃沈昭。只要找到买沈昭钱袋同样的布料和绣线的人,就可以查到线索。 沈昭的钱袋最难伪造的是绣“昭”字的样式和金丝绣线。金绣线不但贵重更难买到,就是王氏让赵幼菱给沈太夫人绣吉服的金线,都是从苏杭专制御用贡品的绸庄费力采买来的。 “五小姐说笑了,民女这种小绣坊哪会有缂丝金线呢,如果五小姐想在花样中加入金线,那得另找地方采购,我倒是会金线绣工。” “那你知道京城哪家有卖吗?” 沈容姿不气馁,还想继续打听。 芸娘摇头苦笑,感觉到手的大生意要黄,神情透出不舍和祈望。 “五小姐,那我们再去别家找找吧。” 卫妈妈有些不耐烦。平常她都在府里跟着王氏左右,管理全府奴婢仆妇,这几天王氏派给她的差都是不见功夫不讨好的。 “卫妈妈不急,我看五小姐非常喜欢这里的绣花样子还有那两匹布料,不如让五小姐仔细量体裁衣,确定好大后天吉时穿上新衣给太夫人拜寿。” 赵幼菱朝沈容姿眨眨眼,沈容姿马上附和着。 “这里没有金绣线,不如卫妈妈帮我去别处看看。我就在这里订衣裳吧,省得再往别处跑着人眼目,这样咱们也能快些回去,我怕祖母等久了担心。” 沈容姿说的有理,卫妈妈应声出去寻找金丝线。让四个侍卫在绣坊门口守着,确保小姐们安全。 芸娘忙着画图量尺确定花样。沈容姿让她不要急慢慢来,她和赵幼菱先出去找些小吃,过会再来。 芸娘知道小姐们偶尔会顽皮不想拘束,便自顾低头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吉祥绣坊后院小门出去,转出巷子是京城著名的青楼寻芳阁。筝儿的父兄就是在寻芳阁门前被害的。 昨晚门前发生的人命案丝毫不影响寻芳阁灯红酒绿的热闹。 正是掌灯时分,一串串高挑的粉红灯笼将两层楼的群芳阁装饰得流光溢彩。楼上倚栏美人娇笑唱曲,不时朝街上探头望来的人们招手摇着艳丽的纱扇。 站在门前迎客的姑娘们莺声燕语地揽住寻芳客,将一位位豪气不凡的客人拥入群芳阁内。 高门大户府邸热闹的盛宴见识过不少,可沈容姿还从没见过这般香艳热烈的场面。她吸着鼻子,感觉寻芳阁的香气特别萦心,看着一个个妙龄女子被腰粗肚圆的客人拥在怀里,她又忍不住嗤鼻鄙视。 “喂,你说她们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卖笑啊?” 沈容姿盯着寻芳阁门口说道,没有听到赵幼菱答她,她转回头,发现赵幼菱蹲在地上,对着地上两摊泛黑的印子出神。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二哥肯定不会杀人。不过要说他去寻芳阁倒是有可能,我二哥一向喜欢美人,我看这个寻芳阁美人不少啊。也不知我二哥看上了哪个……我二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带美人回府了。” 赵幼菱依然盯着地上的印子不理沈容姿的话,沈容姿自讨没趣,跟着蹲下查看,突然见赵幼菱伸手在那两个黑印子上抹了一下,又把手指放进了嘴里。 “我的天!你做什么?好恶心。” 赵幼菱在大街上吃土,惊得沈容姿掩嘴嫌弃地看着她。 “走吧,这里不是凶案现场。对了,你说你二哥经常到寻芳阁来?” 赵幼菱站了起来。 “我没说,我只是说我二哥喜欢美人,寻芳阁有这么多美人,他肯定会来看美人。不然也对不起他京城花花公子的名声。” 沈容姿也不知道花花公子的名声对沈昭是好是坏,她只觉得她的二哥长得好看,京城贵公子无人能及。就算京城贵女人人都夸的那个新科状元宋誉,如果真要和沈昭比起来,那相貌气质也是弱了三分。 “那你想不想去寻芳阁看美人?” “啊!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听说寻芳阁不接待女客。他们不会让咱们进去的。” 沈容姿既动心又担心,看着赵幼菱的眼神充满渴望。 “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我跟你一起试试。” 沈容姿的脸上显出兴奋,拉着赵幼菱的袖隐在她的身侧小心地四下张望。 赵幼菱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还是算了,万一他们不给咱们进去,再暴露了咱们的身份就麻烦了。” “哦……” 沈容姿扭头最后看了一眼寻芳阁,不情不愿地跟着赵幼菱又回到了吉祥绣坊。 凶案发生地的血迹不是人血,如果想找到更多的线索必须得找人打听。寻芳阁门前的人命案必定会引得姑娘们各种八卦猜测,只有深入寻芳阁才能打听出更有价值的线索。 带着沈容姿去寻芳阁当然不妥,沈容姿是京城贵女,就算她不认识别人,认识她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赵幼菱不想急在一时冒险,她打算回到镇国公府以后,再一个人乔装改扮夜探寻芳阁,再入大理寺。 只有查明两样铁证是别人伪造的,才有机会帮穆寒迟和沈昭洗脱罪名。 沈太夫人的房里只剩下一盏微光,估计她已经睡熟了。 赵幼菱把从沈昭房里偷来的男子常服穿上身,对着铜镜理好鬓发,确保别人看不出她是女儿身。然后轻手轻脚打开后窗,身子轻轻一纵飞了出去。 镇国公府有府兵不便从前门出入,她从抚香苑后门轻车熟路跃入淮王府,再从淮王府侧门溜出去,很快来到了寻芳阁。 第二十七章得民心得天下 更深夜重,与街铺关门闭户相比,寻芳阁门前却是车水马龙更加热闹了。 赵幼菱学着男子的步态走近寻芳阁。 守在寻芳阁门口的一位上了年岁的红衣女子,马上热情地招呼赵幼菱进去享乐。 “公子大可以放心进去玩耍,寻芳阁一向替客人的身份保密。” 红衣女子扭身喊莺莺燕燕出来服侍赵幼菱,马上有两个梳着流云髻的姑娘出来,一左一右将赵幼菱的手臂挽住,朝内间走去。 “好好服侍公子,你们的好机会来了……” 红衣女子对着赵幼菱的背影扬起手里的绢帕高声笑道。以她的经验一眼便看出赵幼菱的身份不一般,不说穿着打扮,单一那一双目光流盼的眼神就不是一般寻芳客能有的。 寻芳阁能屹立京城几十年不倒,第一条的规矩就是不许打听客人的身份,进到寻芳阁的都是高贵的客人,都要一视同仁。 当然了,寻芳阁对客人是一视同仁,但是招待的规格还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等贵客入二楼雅间,听寻芳阁的头牌姑娘弹琴唱曲温酒煮茶床席欢愉;一般客人在一楼大厅或坐或卧,和姑娘们把酒言欢调笑歌舞。 “公子是想去二楼雅间单独听曲,还是想在一楼和众位客人一起喝酒看歌舞?” 对于第一次来的客人,姑娘们总是格外热心地介绍寻芳阁的业务。 赵幼菱一眼扫过一楼厅堂里满坐的客人,耳边充斥着各种男女调笑的声音。这样的场合显然不适合打探消息。 “请给我准备一个二楼雅间。” “公子可有相熟或者闻名想见的姑娘?” 听说赵幼菱要到楼上雅间消费,莺莺、燕燕的眼睛放光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 雅间消费不说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那也至少要几百银的花销。她们两个把贵客引上楼,自然会得到二楼花魁们的打赏。 “……” 赵幼菱后悔没事先做功课,竟然不知道寻芳阁有什么绝色。一时被两个引客的姑娘给问住,只好沉吟不语。 估计是个雏! 莺莺和燕燕相互对望,满眼窃笑,挽着赵幼菱的胳膊忍不住往自己的怀里拉,故意让自己的脸脯磨蹭赵幼菱的手臂。 “不瞒公子说,咱们寻芳阁一共有四位花魁姑娘,她们都有固定的客人。如果公子和她们不相熟,想要见她们是要提前递贴子排队的。” “哦,还有这么难见的姑娘?” “那当然了。” 感觉到两边手臂被不停地柔软夹击,赵幼菱微一用力,两股力道有如钢鞭猛然朝两女的脸前袭去。两个人顿时感觉胸口发麻,不由得松脱了手。 摆脱了束缚赵幼菱径直蹬上二楼楼梯。 “公子等一下。” 如果能把贵客介绍给要好的姑娘得到的打赏当然更丰厚。莺莺燕燕追上赵幼菱,满脸赔笑将她引入近旁的一间雅室。 “苏儿姑娘是寻芳阁头牌,模样不比几位花魁差。相信下月的花魁大会她一定能雀屏中选,今天公子可是来得巧,苏儿姑娘有空呢!” 双扇门被推开,莺莺、燕燕几乎是推着赵幼菱进去的。 找哪位姑娘都不重要,苏儿姑娘就苏儿姑娘好了。赵幼菱没有抵抗两个姑娘推她的力道,缓缓走进内室。 一道悬垂的水晶珠帘随着窗外拂进的夜风轻轻摇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墙上挂着几幅姿态各异的水彩荷花的画轴,屋中央摆着一张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方桌上立着一只镂花金色的香炉,香炉里正燃着一炉香屑,袅袅白烟从金炉镂花间升起飘散,满室芳香,让人想说室雅何须大。 “人呢?” 赵幼菱进得房内打量了个遍,却没见到即将要中选花魁的姑娘苏儿,正自纳闷,这时听见一缕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公子走错房间了吗?” “……” 赵幼菱急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珠帘后面。 “苏儿已经无法见客。妈妈们应该是知道的……公子请去找其他姑娘吧。” 一声微弱叹息透着无限忧伤,却让人心里猛地揪起无法释怀。 珠帘后没有点灯,所以赵幼菱刚才并没有注意到珠帘后有人。 “苏儿姑娘可有什么难事可以说给我听听?我既然来了,又被她们带进你的屋子也是一种缘份。我不听曲,只要和姑娘说说话就好。” 赵幼菱盯着珠帘后那一抹轻飘飘显得虚幻的身影。 沉默,漫长的沉默! 有一夜的时间可以在此逗留打探,赵幼菱倒是不急。 赵幼菱在明亮处,苏儿在帘后可以将她看得一清二楚。看得出赵幼菱不是寻常来寻欢的客人,是真心想听听她的难事。 苏儿撩起珠帘走了出来。 “苏儿姑娘!” 赵幼菱行了一个男子的抱拳礼。 看见苏儿姑娘出来的一刹那,她已经明白苏儿为什么要说无法见客了…… “公子还要坚持和苏儿说话吗?” 苏儿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是涩涩的。想必一天时间都没有说过许多话了。 “当然,乐意之至。” 赵幼菱笑着说完很自然地坐到方桌边。 苏儿见她的模样不但没有把贵公子惊吓走,对方还坐下一副愿意和她深谈的姿态。她的眼眶不免有些发酸,定定地站了一下,然后款款走到赵幼菱对面坐下。 苏儿的年紀應該不過十六七歲,臉色卻像老嫗一樣沒有一絲光澤滋潤。她垂著眼簾,不願與趙幼菱對視。 “公子見笑了,前天我還不是這個樣子,想必鶯鶯燕燕並不知道我的容顏已毀,才會引公子到我房裡吧。” “可以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赵幼菱有一种预感,苏儿的故事也许与筝儿父兄被杀案有关。 “如果公子愿意听,苏儿自然不会隐瞒公子。只是公子得答应苏儿,这件事听过就罢了,一定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向外人传讲。那会给公子招来杀身之祸,也可能会让公子府上跟着受牵连。” 说起昨晚的事,苏儿还心有余悸。想起那个男子的脸,她就浑身不由得颤抖。 “他自己跟我说他是太子,会抬我去太子府做侧妃。我原是不相信的,寻芳阁有规矩,不可打听客人身份。后来他拿出了他的太子印鉴,那方碧玉印鉴上面刻着赵衍……” 苏儿本来是清倌人,只陪客人唱曲弹琴。昨夜是她初次接待客人的日子,集中在大厅的客人们纷纷出价争苏儿的初夜陪侍。 一位出手阔绰的年轻男子最终投中了苏儿的陪侍权,兴致勃勃地到二楼苏儿房间,先是一起饮酒,随后苏儿给他弹曲。两个人眉来眼去热络起来,男子上前抱住了苏儿,正要往苏儿的脸颊凑上嘴唇,屋门猛地撞开了。 赵衍闯了进来。 被人撞了好事男子当然怒火中烧,上前让赵衍离开。赵衍二话不说一脚将男子踹翻在地,他身后跟来的两个随从将男子拉出门外,关紧了房门…… “你是说赵衍将那个男子拖出去以后给在街上杀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赵衍杀的。今天一早我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想叫大夫给我开些药,在门前看见衙差办案,那个被杀的人就是昨天晚上投中我的那个男子。” 苏儿抱住自己的双肩浑身发冷的样子。 赵幼菱抓起近旁的一方薄毯披在苏儿身上。 苏儿感激地侧头看着赵幼菱的脸,又继续说: “那位闯进来的公子,嗯,赵衍,他说京城所有清倌人只能由他**,其他男人谁若染指谁得拿命来换。我开始不从他,他就灌我喝一种奇怪的药,又把我的双手双脚绑在床上,一直折磨我到天亮……” “天,这么嚣张!看来他真的是太子。只是这样的太子如果当了皇帝,那百姓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现在的皇帝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苏儿抬起双眼,目光透出两道寒意,松开抱肩的双手,咬着嘴唇好像极力压抑着心里的痛苦。 “姑娘有话尽管说,难道当今天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娘的事吗?” “他杀了我全族的人!我能侥幸逃命,是因为我邻居大婶一时好心将我抱走藏了起来。后来她又见财起意,把我卖进青楼。我八岁就在寻芳阁生活,每一天都想去死。可是真要寻死的时候,我又想起我全族人的仇恨。我不能死,我要杀了狗皇帝和狗太子。” 苏儿幽幽地叹息着。 “可是我一个薄命的女儿身,连自己的身子都不能由自己作主,拿什么去杀皇帝和太子,为我的族人报仇……我也不怕公子报官,我已经是一个半死的人了,真要死了也一了百了。现在我的这身子就是死了,也没脸见我的家人。被仇人污了身子,活着和死没有分别。” 苏儿摸着干瘪的脸颊,突然痛哭起来。女子的容貌和身子比生命更珍贵,她全都失去了,感觉生不如死。 “苏儿姑娘不要哭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要相信得人心者得天下,既然当今皇上和太子不得人心,必然有收拾他们的人,也必然有顶替他们治理天下的明君。” “可能吗?我族人的仇可以报了?你,你是什么人?” 苏儿止住哭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幼菱。 赵幼菱抬起苏儿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脸。 “我?呵呵……我是可以治好你的脸,还你花容月貌的人。” 第二十八章他们都是坏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用打听就得到了命案的线索,赵幼菱显得很兴奋,一张俏丽的脸庞像在放光,看着苏儿的眼神满满都是兴奋。 自昨夜苏儿被赵衍祸害了身子和容貌,寻芳阁的老鸨正打算把苏儿卖去柳巷妓馆,多少还能卖些钱。寻芳阁从来不养闲人,苏儿自知更加悲惨的命运在等着她,没想到今夜得遇贵人,不但愿意听她诉说不堪的过往,还愿意帮她恢复容貌。 苏儿一把抱住了赵幼菱,感激地扑到她怀里。 这下赵幼菱身手敏捷跳开了。 “姑娘莫急,容我这两天得空再来找你,答应帮你恢复容貌绝不食言。” 被人差点袭胸,赵幼菱逃似的离开苏儿的房间奔下楼。 “公子怎么不多呆会就走?” 红衣妈妈堵住门口,拿眼示意莺莺燕燕留住赵幼菱。煮熟的鸭子不能飞了,雁过都要拔毛,招来的贵公子不留下银子,当然不能让其离开。 三个女人堵在门口上前就要拉扯,赵幼菱可不想再招惹麻烦,灵巧地旋身避开,扬声对红衣妈妈说道: “你们如此手段留客等于赶客,今夜小爷没空在此过多逗留,改日再来找苏儿姑娘说话。” 赵幼菱说着从腰囊里取出一串铜钱甩给红衣妈妈,不等红衣妈妈接住铜钱,她已经脚不沾地出了寻芳阁,转身折进一旁的巷道,纵身跃上屋顶,把锦袍前襟撩起塞进束带,身上顿时轻松许多。在屋顶上轻点轻纵,很快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前院只有一个偏厅亮着灯光,影影绰绰的人影映在窗上,大概估计屋里有四个人。赵幼菱倒挂金钩在屋檐下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探探屋里人在做什么,再去监牢见穆寒迟和沈昭。 “……那个穆寒迟一言不发,这案子不好办呢!” 精瘦黑须的大理寺卿抚额一脸为难状。 “不好办也得办,皇上下旨,咱们不把事情办好就等着掉脑袋吧。” 白圆脸略有些虚胖的御史大夫唉声叹气,说完扭脸望向正襟危坐在靠墙高椅上的男子。 秦安低眉垂眼正端着手里的茶杯嗅着香气发,好像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嗅得茶香合意,才慢慢啜了一口。 “平津候,属下实在不知要怎么审这个案子啊……” 坐在屋角一直沉默的刑部侍郎哑着嗓子说道。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难道还要请皇上下旨,再让我也参与你们审案吗?” “那不敢!” “卑职不敢!” “属下不敢!” 三位负责审穆寒迟和沈昭案的大人几乎异口同声,齐刷刷的目光都聚在秦安的身上。 “你们是不敢得罪淮王和镇国公吧?” “……” 秦安的声音不轻不重,他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剑直击三位大人的心口。三个人集体沉默着,垂头互相望了望,皱眉眯眼大气不敢喘一下。 “铁证如山的案子你们却说不好审,那不是因为案犯的身份还能是什么?要知道京城百姓已经传开了,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如果审不好此案,不用皇上斥责你们,单是京城百姓的口水都能把你们给淹了。怎么审案,难道还真要我给你出主意?” 秦安放下茶杯,伸出食指在唇齿间捻出一片茶叶,他盯着那片茶叶嘴角挂着笑说道。 “平津候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想痛快审结此案,实在是两位案犯的身份过于特殊,皇上的意思应该也不是要至他们于死地。” 御史大夫坐得离秦安最近,在朝中地位也比其他两位要有份量,说话便也不用和秦安藏着掖着。 “李大人,你是想揣摸圣意么?” 秦安对御史大夫笑着,那笑容却让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感到心惊。 “卑职不敢擅自揣度圣意,不过皇上只是下旨让我们审明筝儿父兄被杀案,并没有说审明案情以后要如何处置。 想那穆寒迟身为北境大将军战功赫赫,他若真要杀人,该不会使鸡鸣狗盗的手段,把人杀死以后再移尸长街。沈昭就更不可能杀筝儿父兄了,如果硬要说沈昭和筝儿兄长争宠寻芳楼的花魁,一怒之杀了人,那也和穆寒迟扯不上关系。京城人都知道沈昭酷爱收藏美人,他看上看不上的姑娘都争着想要入他的抚香苑。 他和人争宠一个青楼姑娘显然太过离谱。别说寻芳楼的花魁了,就是老夫我也不会放着风流倜傥的沈昭不要,偏偏看上筝儿的兄长-泥腿子还没洗净的乡下汉子。” “李大人说得正是下官的想法。穆寒迟和沈昭怎么可能联合起来杀害筝儿父兄呢!筝儿不过是镇国公府的一个下等丫鬟,穆寒迟向皇上要求赐婚,那也只是对筝儿一个人有好感,和她住在乡下的父兄扯不上关系……” “吁,大人此话差矣!皇上赐婚筝儿给穆寒迟之事已然澄清了,彼筝儿非此筝儿,镇国公府送嫁的筝儿就是穆寒迟请皇上赐婚的正主,不存在什么冒名顶替之说。所以这个案子发生得太离奇,要治沈昭和穆寒迟的罪名也实在是牵强。” 刑部侍郎补充修正御史大夫的话。大理寺卿马上说: “那两件证物也是古怪得很。穆寒迟的短刀上虽然有血迹,可死者身上的伤口却是利剑所伤。另外那个绣着“昭”字的钱袋子,要证明沈昭是杀人凶手就更加站不住脚了……” “砰!” 秦安单手抓起茶杯又猛地摔在桌上。他骤然变了神色,眼底露出的精光让人见之不免胆颤心寒。 “几位大人既然言词铿锵有力,那大可以审明案情还穆寒迟和沈昭清白。他们二位还禁在后院雅室,你们随时可以升堂问案。” “……” 屋里一阵沉默,大家都不敢再说话。平津候深夜到访,原不是想听他们帮穆寒迟和沈昭说话的。平津候的目光是淮王和镇国公。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相信三位大人会在三日之内审清此案,恕我先行告辞。各位不必远送,在此好好想想你们的能力是不是配得上你们的官位。” 秦安说完缓缓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袖,冷哼一声走出门去。 赵幼菱潜在屋檐下盯着秦安的背影,眼看着秦安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消失在夜色里。 平津候秦安…… 这个名字赵幼菱听大理寺丞郑易说起过,知道秦安和淮王是死对头,想借筝儿父兄案兴风作浪打击淮王和镇国公。 平津候秦安是坏人! 不能让坏人欺负好人! 还有太子和皇上也是坏人! 就因为苏儿的父亲叔伯作文章时提到了皇权富贵,皇上便将苏儿全族的人都杀了,这等残暴的人不配做皇上。 太子赵衍把苏儿欺负成那样,如果不是苏儿的身体底子好,恐怕那个赵衍离开她身体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铲除坏人拥立明君,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赵幼菱的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此刻方才理解透彻天书上的指示。 在屋檐下又探听了一会,三位大人凑在一起也没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他们不想得罪平津候,也不想一步做错被皇上暗记在心,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单凭两样证物就治穆寒迟和沈昭的罪,显然会败坏掉他们三司的名声。 再也听不出什么线索,赵幼菱一个鲤鱼打挺跃上屋顶,猫腰俯身看清方位朝大理寺后院奔去。 屋瓦传来细微的响动。 穆寒迟依然闭目盘坐在床边,耳朵却更加敏捷地捕捉屋顶上的动静。 能在大理寺屋顶上行走,这人武功高强身手敏捷。 是个女的?赵幼菱! 这个念头猛然在他脑海里闪过。穆寒迟睁开眼睛的同时从床边跃向了窗前。 “那些人说穆寒迟和沈昭被关在后院,这么多房间,他们住在哪一间呢?” 赵幼菱的心里直打鼓,望着后院漆黑的一片屋舍,头大眼晕,一时无法判断刚才听到的话是不是真的。犯人不是应该关在天牢吗? 她是不怕去天牢找穆寒迟的,任何建筑只要有屋顶和窗子,她都有本事溜进去找到她想要的。 正当赵幼菱四下打量屋舍的情况,突然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看清脚腕上的牵绊,身子突然一轻,整个人像被什么抱住,然后轻飘飘地落地。 “你,穆大哥!” 穆寒迟将赵幼菱放在地上站稳,赵幼菱惊奇地盯着穆寒迟在黑暗里闪亮的眼睛,又疑惑地望了望窗口。 两扇窗已经关严,看不清刚才穆寒迟飞身出去纵上屋顶,再将赵幼菱抱进屋里。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穆寒迟不知该责备赵幼菱还是该心疼她。 一个女孩子夜闯进大理寺,万一被侍卫发现一通乱箭射死,他都不敢想那后果。 “我想看看你是否平安。” 赵幼菱的声音都能听出来窘迫。 “我很好,你不用惦记。我送你出去,你回去告诉我姑母和父亲,让他们不用为我操心。我会平安无事回去。” “啊!你既然能来去自由,为何还要在此受罪?” “我在此是等候案情大白,如果出去就是负罪潜逃。你可能不懂,不过没关系,你只要在家安心等我回去就好。” 穆寒迟握住了赵幼菱的手。 “那,那沈昭呢?他怎样了?他好像不会功夫。” 感觉到手心有一股热流涌向心口,赵幼菱扑闪着眼睛,呼吸急促地问。 第二十九章迷雾重重 “沈昭不会有事。如果他有事我会第一个救他,你可以放心。” 穆寒迟松开了手。 手心突然被松开,顿时感觉凉嗖嗖的。赵幼菱注视着穆寒迟的眼睛,感觉他的态度和刚才有些不同。 “你是生气了吗?是怪我问沈昭吗?沈昭与我有一餐饭之恩,我不能不牵挂他。如果你因为我关心他而生气,说明你心眼忒小了,不是大丈夫所为,更不是大将军该有的风范。” “……” 穆寒迟没想到赵幼菱会因为他松开了她的手有这么一顿长篇大论。他不过想腾出手观察形势。大理寺进来容易出去难,院里可是布了阵法的,就算在屋顶上行走,也会受阵法影响,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掉入阵眼伤了性命。 “那,那我错怪你了,我道歉,你要生我的气。” 意识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幼菱窘得脸上发烫,伸手摸着滚烫的脸蛋,不敢对视穆寒迟的眼睛。 “小傻瓜,我怎会生你的气。” 穆寒迟拉开天窗,回头压低声音对赵幼菱说道: “你跟在我身后,不许离开半步。大理寺后院布置了锁阳阵,如果不留神就会掉入阵中受伤。” “啊,那我进来时没感觉呢?” 赵幼菱微微一惊。她也曾钻研过奇门阵法,锁阳阵倒是第一次听说。 “锁阳阵是高人所布,进得来出不去。你只要记住跟紧我就好。” “嗒,嗒,嗒-” 夜漏梆声远远传来,事不宜迟,穆寒迟飞身跃上了屋顶,赵幼菱随后跟上轻飘飘落在屋瓦上。 穆寒迟伸手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声。意思自此时开始不能再开口说话。赵幼菱会意,紧紧跑着穆寒迟朝外墙纵去。穆寒迟的双掌不时变幻招式,不时传来破空的凌厉掌风。 与来时不同,此时身体换了一个方向,再看院中,隐隐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雾气中央好像煮开的水不断向四周奔涌起层层雾浪。雾气升腾不散,将四周的房舍也都包围起来。穆寒迟的掌风过处雾气顿时消散无影,留出一道朗朗月色映照着的灰白屋脊。 原来这就是锁阳阵,好厉害的样子! 难怪没见到几个大理寺守卫,有这样的阵仗,一般人根本无法逃脱出去。 穆寒迟突然回身把赵幼菱拉进怀里,然后纵身跃下高墙稳稳站住。 “你赶快回府去吧。记住以后不要再踏足大理寺,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穆寒迟紧紧拥抱了一下赵幼菱又放开,伸手推她快快离去。 “你确定那几个坏人不会为难你?我听他们的意思,是那个平津侯要治你的罪,他们只是还没有更有利的证据。” 赵幼菱很想穆寒迟跟她一起回家。 “乖乖听话。我说不会有事肯定不会有事。皇上只是想试探我和沈昭有没有异心,我们只要做好我们的本分,皇上应该就会放心了。此时不宜把我和沈昭的关系过多暴露。他是花花公子,我是不苟言笑不解风情的莽夫武将。” 穆寒迟想得透彻,只有把话和赵幼菱说明白,赵幼菱才会死心不再设法来搭救他。 赵幼菱走出几步忍不住回身看去,穆寒迟已经不见了。 “动作还真快!说让我不要回头看他一直往前走,他也不看看我离去的背影。” 赵幼菱嘟囔着,把塞在腰间的袍襟扯下抖了抖,迅速朝淮王府走去。 来时是从淮王府出来的,回去自然也从淮王府翻墙去镇国公府。 就快到淮王府侧门院墙边时,冷不丁从巷子里蹿出一只黑猫。黑猫叫得凄惨,走路一瘸一拐,好像被什么给打伤了腿。 淮王府侧门供奴婢们进出,此时侧门已锁小巷不该有人。 赵幼菱多了个心眼,贴墙隐着身形朝小巷走去,没走几步果然看见两道黑影鬼鬼祟祟从小巷深处走了过来。 穆雷说过平津侯府的探子时时盯着淮王府动静,现在都夜深人静了,这些探子们还潜伏在淮王府外打探消息,如果不除了他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丫头应该不会再拿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吧?” 一个探子说话的声音像牛哼。 “也难说。长公主给的价钱不低,如果是我,就算没有东西也要弄出点东西出来。反正也没人知道那些是不是穆寒迟的东西。” 另一个探子咂嘴声音充满羡慕。 “你们说穆寒迟什么?” 赵幼菱以迅雷之势飞身冲向前,一手揪住一个探子问道。 “哦,我,我们没说什么。你是哪位?” 两个探子衣领被封住脖子无法转动,只能和赵幼菱对视,昏暗里赵幼菱的目光好像两道寒剑,不怒而威让人不寒而栗。 “痛快说,不然你们两个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平津侯也救不了你们。” 赵幼菱发自丹田的声音深沉有力,不容拒绝。 被人拆穿了身份底细,两个探子慌了神。平时他们只负责打听消息,从不与人交手。 这次一时大意栽了跟头心里叫苦不迭。眼见着如果不说点什么怕是逃不掉了,只好现编瞎话。 “长公主说穆寒迟好色,把镇国色府的丫鬟给睡了才要娶她。结果事后又觉得那个丫鬟丑,让镇国公世子把一个绝色的小绣娘嫁给他。” 探子说得磕磕巴巴,赵幼菱手里用劲,他顿时呼吸困难连喊“公子放开手”。 “公子想必与淮王世子认识……” “闭嘴,你只管说我要你说的话。” 死到临头了,两个探子还想打探她的身份,赵幼菱气急了。 “我说,是淮王府的一个大丫鬟把穆寒迟随身的佩刀拿给了长公主。长公主给了她不少银子,今天让那个大丫鬟再找些穆寒迟的贴身物。那个大丫鬟一直没有出府来,我们这就准备回去向长公主报……” 趁赵幼菱手劲松懈的一瞬间,两个探子马上挣脱开飞身逃跑。 到手的证人哪能让他们跑掉。赵幼菱奋进直追。 探子的腿脚功夫最是厉害,冲出小巷奔向街道,两个人分头逃去,赵幼菱只能追赶其中一个。 赵幼菱离探子只有几步之遥,探子被追得急了,知道这次如果再被赵幼菱抓到,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听到赵幼菱喝斥他站住,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一个鹞子翻身随手朝赵幼菱抛出一团迷烟。 迷烟有如一团褐色烟雾顿时将赵幼菱包围了。鼻息嗅到丹毒的那一刻,赵幼菱马上屏住呼吸,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她的身子晃了几晃,直挺挺地朝地上倒去…… 床边的妇人又开始嘤嘤抽泣了。已经三天了,赵幼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猛地坐起身,瞧着床畔哭泣的妇人。 “莫哭了,我死不了呢。” “啊,姑娘你终于醒了!” 赵幼菱昏死三天又活过来了。云娘又惊又喜地盯着她。三天衣不解带地照顾赵幼菱,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把赵幼菱给救活过来了。 “我真的没事。芸娘,你去休息吧。” 赵幼菱伸脚下地穿鞋走出郁闷的绣坊。 这三天辟谷修心,此时身轻如燕仿佛可以腾云驾雾。 “姑娘才醒来还是在屋里好好歇歇,我可以帮姑娘带话,让你的家人来接你。” 芸娘小心地说道。上次赵幼菱和镇国公府五小姐一起来,沈容姿称呼赵幼菱世子妃。芸娘以为赵幼菱是镇国公府世子妃,打听过后才知道镇国公世子并未娶妻。 一时不知道赵幼菱的身份,又没办法去镇国公府查问。镇国公府可不是她能随便进去的。 芸娘只好留赵幼菱在她绣坊养病,也实在不得已而为之。总不能把赵幼菱扔在街上,任这么一个如花娇俏的女子面临危险吧。 “家人?哦,我可以自己回去。” 在这个世界上能称得上她的家人,也只有穆寒迟和他的姑母和父亲吧。 穆寒迟外出不在京城,是得尽快回去告诉高夫人和淮王,以免他们为穆寒迟担心。 赵幼菱低头扯着她身上的衣裳,月白的细棉睡褂裤,脚上的绣鞋绣工精美,只是颜色略旧了些,想必已经是芸娘最好的衣物了。 “姑娘府上在哪儿,我可以陪姑娘回去。你才刚好,走路可能还不稳当。万一再病倒可就不好了。” 芸娘把手里的鸭青窄衣花领长袍披在赵幼菱身上。 天边落日,周围好像突然黑了。 一位提着灯笼的小丫鬟,脚不点地地穿过曲折游廊,来到华厅前,朝正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嬷嬷禀道: “吉祥绣坊的那位姑娘刚刚起身了。” 厉妈妈摆了摆手,转身进入内堂。 内堂高椅上,长公主扶额掩面,让人看不到她的愁容。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她立正身子,手指捏着帕子,神情端庄肃然。 “吉祥绣坊的那位醒了……” 厉妈妈恭敬垂手。 “她竟然能醒过来?” 长公主垂眸理着手中绢巾。 “是,前两日芸娘请郎中过去看过一次,说是那位熬不过三天。没想到竟然醒了!” 厉妈妈显得有些后悔。 长公主抬眼,眸子里浮起一道冷光。 “哼!该死却没死!只怕有后患……” “那老奴现在就去办。保证做得人不知神不觉,就好像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厉妈妈是长公主的乳娘,随长公主嫁给平津候。长公主的心思肚肠自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第二十八章他们都是坏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用打听就得到了命案的线索,赵幼菱显得很兴奋,一张俏丽的脸庞像在放光,看着苏儿的眼神满满都是兴奋。 自昨夜苏儿被赵衍祸害了身子和容貌,寻芳阁的老鸨正打算把苏儿卖去柳巷妓馆,多少还能卖些钱。寻芳阁从来不养闲人,苏儿自知更加悲惨的命运在等着她,没想到今夜得遇贵人,不但愿意听她诉说不堪的过往,还愿意帮她恢复容貌。 苏儿一把抱住了赵幼菱,感激地扑到她怀里。 这下赵幼菱身手敏捷跳开了。 “姑娘莫急,容我这两天得空再来找你,答应帮你恢复容貌绝不食言。” 被人差点袭胸,赵幼菱逃似的离开苏儿的房间奔下楼。 “公子怎么不多呆会就走?” 红衣妈妈堵住门口,拿眼示意莺莺燕燕留住赵幼菱。煮熟的鸭子不能飞了,雁过都要拔毛,招来的贵公子不留下银子,当然不能让其离开。 三个女人堵在门口上前就要拉扯,赵幼菱可不想再招惹麻烦,灵巧地旋身避开,扬声对红衣妈妈说道: “你们如此手段留客等于赶客,今夜小爷没空在此过多逗留,改日再来找苏儿姑娘说话。” 赵幼菱说着从腰囊里取出一串铜钱甩给红衣妈妈,不等红衣妈妈接住铜钱,她已经脚不沾地出了寻芳阁,转身折进一旁的巷道,纵身跃上屋顶,把锦袍前襟撩起塞进束带,身上顿时轻松许多。在屋顶上轻点轻纵,很快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前院只有一个偏厅亮着灯光,影影绰绰的人影映在窗上,大概估计屋里有四个人。赵幼菱倒挂金钩在屋檐下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探探屋里人在做什么,再去监牢见穆寒迟和沈昭。 “……那个穆寒迟一言不发,这案子不好办呢!” 精瘦黑须的大理寺卿抚额一脸为难状。 “不好办也得办,皇上下旨,咱们不把事情办好就等着掉脑袋吧。” 白圆脸略有些虚胖的御史大夫唉声叹气,说完扭脸望向正襟危坐在靠墙高椅上的男子。 秦安低眉垂眼正端着手里的茶杯嗅着香气发,好像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嗅得茶香合意,才慢慢啜了一口。 “平津候,属下实在不知要怎么审这个案子啊……” 坐在屋角一直沉默的刑部侍郎哑着嗓子说道。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难道还要请皇上下旨,再让我也参与你们审案吗?” “那不敢!” “卑职不敢!” “属下不敢!” 三位负责审穆寒迟和沈昭案的大人几乎异口同声,齐刷刷的目光都聚在秦安的身上。 “你们是不敢得罪淮王和镇国公吧?” “……” 秦安的声音不轻不重,他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剑直击三位大人的心口。三个人集体沉默着,垂头互相望了望,皱眉眯眼大气不敢喘一下。 “铁证如山的案子你们却说不好审,那不是因为案犯的身份还能是什么?要知道京城百姓已经传开了,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如果审不好此案,不用皇上斥责你们,单是京城百姓的口水都能把你们给淹了。怎么审案,难道还真要我给你出主意?” 秦安放下茶杯,伸出食指在唇齿间捻出一片茶叶,他盯着那片茶叶嘴角挂着笑说道。 “平津候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想痛快审结此案,实在是两位案犯的身份过于特殊,皇上的意思应该也不是要至他们于死地。” 御史大夫坐得离秦安最近,在朝中地位也比其他两位要有份量,说话便也不用和秦安藏着掖着。 “李大人,你是想揣摸圣意么?” 秦安对御史大夫笑着,那笑容却让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感到心惊。 “卑职不敢擅自揣度圣意,不过皇上只是下旨让我们审明筝儿父兄被杀案,并没有说审明案情以后要如何处置。 想那穆寒迟身为北境大将军战功赫赫,他若真要杀人,该不会使鸡鸣狗盗的手段,把人杀死以后再移尸长街。沈昭就更不可能杀筝儿父兄了,如果硬要说沈昭和筝儿兄长争宠寻芳楼的花魁,一怒之杀了人,那也和穆寒迟扯不上关系。京城人都知道沈昭酷爱收藏美人,他看上看不上的姑娘都争着想要入他的抚香苑。 他和人争宠一个青楼姑娘显然太过离谱。别说寻芳楼的花魁了,就是老夫我也不会放着风流倜傥的沈昭不要,偏偏看上筝儿的兄长-泥腿子还没洗净的乡下汉子。” “李大人说得正是下官的想法。穆寒迟和沈昭怎么可能联合起来杀害筝儿父兄呢!筝儿不过是镇国公府的一个下等丫鬟,穆寒迟向皇上要求赐婚,那也只是对筝儿一个人有好感,和她住在乡下的父兄扯不上关系……” “吁,大人此话差矣!皇上赐婚筝儿给穆寒迟之事已然澄清了,彼筝儿非此筝儿,镇国公府送嫁的筝儿就是穆寒迟请皇上赐婚的正主,不存在什么冒名顶替之说。所以这个案子发生得太离奇,要治沈昭和穆寒迟的罪名也实在是牵强。” 刑部侍郎补充修正御史大夫的话。大理寺卿马上说: “那两件证物也是古怪得很。穆寒迟的短刀上虽然有血迹,可死者身上的伤口却是利剑所伤。另外那个绣着“昭”字的钱袋子,要证明沈昭是杀人凶手就更加站不住脚了……” “砰!” 秦安单手抓起茶杯又猛地摔在桌上。他骤然变了神色,眼底露出的精光让人见之不免胆颤心寒。 “几位大人既然言词铿锵有力,那大可以审明案情还穆寒迟和沈昭清白。他们二位还禁在后院雅室,你们随时可以升堂问案。” “……” 屋里一阵沉默,大家都不敢再说话。平津候深夜到访,原不是想听他们帮穆寒迟和沈昭说话的。平津候的目光是淮王和镇国公。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相信三位大人会在三日之内审清此案,恕我先行告辞。各位不必远送,在此好好想想你们的能力是不是配得上你们的官位。” 秦安说完缓缓站了起来,拂了拂衣袖,冷哼一声走出门去。 赵幼菱潜在屋檐下盯着秦安的背影,眼看着秦安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消失在夜色里。 平津候秦安…… 这个名字赵幼菱听大理寺丞郑易说起过,知道秦安和淮王是死对头,想借筝儿父兄案兴风作浪打击淮王和镇国公。 平津候秦安是坏人! 不能让坏人欺负好人! 还有太子和皇上也是坏人! 就因为苏儿的父亲叔伯作文章时提到了皇权富贵,皇上便将苏儿全族的人都杀了,这等残暴的人不配做皇上。 太子赵衍把苏儿欺负成那样,如果不是苏儿的身体底子好,恐怕那个赵衍离开她身体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铲除坏人拥立明君,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赵幼菱的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此刻方才理解透彻天书上的指示。 在屋檐下又探听了一会,三位大人凑在一起也没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他们不想得罪平津候,也不想一步做错被皇上暗记在心,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单凭两样证物就治穆寒迟和沈昭的罪,显然会败坏掉他们三司的名声。 再也听不出什么线索,赵幼菱一个鲤鱼打挺跃上屋顶,猫腰俯身看清方位朝大理寺后院奔去。 屋瓦传来细微的响动。 穆寒迟依然闭目盘坐在床边,耳朵却更加敏捷地捕捉屋顶上的动静。 能在大理寺屋顶上行走,这人武功高强身手敏捷。 是个女的?赵幼菱! 这个念头猛然在他脑海里闪过。穆寒迟睁开眼睛的同时从床边跃向了窗前。 “那些人说穆寒迟和沈昭被关在后院,这么多房间,他们住在哪一间呢?” 赵幼菱的心里直打鼓,望着后院漆黑的一片屋舍,头大眼晕,一时无法判断刚才听到的话是不是真的。犯人不是应该关在天牢吗? 她是不怕去天牢找穆寒迟的,任何建筑只要有屋顶和窗子,她都有本事溜进去找到她想要的。 正当赵幼菱四下打量屋舍的情况,突然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看清脚腕上的牵绊,身子突然一轻,整个人像被什么抱住,然后轻飘飘地落地。 “你,穆大哥!” 穆寒迟将赵幼菱放在地上站稳,赵幼菱惊奇地盯着穆寒迟在黑暗里闪亮的眼睛,又疑惑地望了望窗口。 两扇窗已经关严,看不清刚才穆寒迟飞身出去纵上屋顶,再将赵幼菱抱进屋里。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穆寒迟不知该责备赵幼菱还是该心疼她。 一个女孩子夜闯进大理寺,万一被侍卫发现一通乱箭射死,他都不敢想那后果。 “我想看看你是否平安。” 赵幼菱的声音都能听出来窘迫。 “我很好,你不用惦记。我送你出去,你回去告诉我姑母和父亲,让他们不用为我操心。我会平安无事回去。” “啊!你既然能来去自由,为何还要在此受罪?” “我在此是等候案情大白,如果出去就是负罪潜逃。你可能不懂,不过没关系,你只要在家安心等我回去就好。” 穆寒迟握住了赵幼菱的手。 “那,那沈昭呢?他怎样了?他好像不会功夫。” 感觉到手心有一股热流涌向心口,赵幼菱扑闪着眼睛,呼吸急促地问。 第二十九章迷雾重重 “沈昭不会有事。如果他有事我会第一个救他,你可以放心。” 穆寒迟松开了手。 手心突然被松开,顿时感觉凉嗖嗖的。赵幼菱注视着穆寒迟的眼睛,感觉他的态度和刚才有些不同。 “你是生气了吗?是怪我问沈昭吗?沈昭与我有一餐饭之恩,我不能不牵挂他。如果你因为我关心他而生气,说明你心眼忒小了,不是大丈夫所为,更不是大将军该有的风范。” “……” 穆寒迟没想到赵幼菱会因为他松开了她的手有这么一顿长篇大论。他不过想腾出手观察形势。大理寺进来容易出去难,院里可是布了阵法的,就算在屋顶上行走,也会受阵法影响,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掉入阵眼伤了性命。 “那,那我错怪你了,我道歉,你要生我的气。” 意识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幼菱窘得脸上发烫,伸手摸着滚烫的脸蛋,不敢对视穆寒迟的眼睛。 “小傻瓜,我怎会生你的气。” 穆寒迟拉开天窗,回头压低声音对赵幼菱说道: “你跟在我身后,不许离开半步。大理寺后院布置了锁阳阵,如果不留神就会掉入阵中受伤。” “啊,那我进来时没感觉呢?” 赵幼菱微微一惊。她也曾钻研过奇门阵法,锁阳阵倒是第一次听说。 “锁阳阵是高人所布,进得来出不去。你只要记住跟紧我就好。” “嗒,嗒,嗒-” 夜漏梆声远远传来,事不宜迟,穆寒迟飞身跃上了屋顶,赵幼菱随后跟上轻飘飘落在屋瓦上。 穆寒迟伸手在唇边比了一个嘘声。意思自此时开始不能再开口说话。赵幼菱会意,紧紧跑着穆寒迟朝外墙纵去。穆寒迟的双掌不时变幻招式,不时传来破空的凌厉掌风。 与来时不同,此时身体换了一个方向,再看院中,隐隐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雾气中央好像煮开的水不断向四周奔涌起层层雾浪。雾气升腾不散,将四周的房舍也都包围起来。穆寒迟的掌风过处雾气顿时消散无影,留出一道朗朗月色映照着的灰白屋脊。 原来这就是锁阳阵,好厉害的样子! 难怪没见到几个大理寺守卫,有这样的阵仗,一般人根本无法逃脱出去。 穆寒迟突然回身把赵幼菱拉进怀里,然后纵身跃下高墙稳稳站住。 “你赶快回府去吧。记住以后不要再踏足大理寺,不要让我为你担心。” 穆寒迟紧紧拥抱了一下赵幼菱又放开,伸手推她快快离去。 “你确定那几个坏人不会为难你?我听他们的意思,是那个平津侯要治你的罪,他们只是还没有更有利的证据。” 赵幼菱很想穆寒迟跟她一起回家。 “乖乖听话。我说不会有事肯定不会有事。皇上只是想试探我和沈昭有没有异心,我们只要做好我们的本分,皇上应该就会放心了。此时不宜把我和沈昭的关系过多暴露。他是花花公子,我是不苟言笑不解风情的莽夫武将。” 穆寒迟想得透彻,只有把话和赵幼菱说明白,赵幼菱才会死心不再设法来搭救他。 赵幼菱走出几步忍不住回身看去,穆寒迟已经不见了。 “动作还真快!说让我不要回头看他一直往前走,他也不看看我离去的背影。” 赵幼菱嘟囔着,把塞在腰间的袍襟扯下抖了抖,迅速朝淮王府走去。 来时是从淮王府出来的,回去自然也从淮王府翻墙去镇国公府。 就快到淮王府侧门院墙边时,冷不丁从巷子里蹿出一只黑猫。黑猫叫得凄惨,走路一瘸一拐,好像被什么给打伤了腿。 淮王府侧门供奴婢们进出,此时侧门已锁小巷不该有人。 赵幼菱多了个心眼,贴墙隐着身形朝小巷走去,没走几步果然看见两道黑影鬼鬼祟祟从小巷深处走了过来。 穆雷说过平津侯府的探子时时盯着淮王府动静,现在都夜深人静了,这些探子们还潜伏在淮王府外打探消息,如果不除了他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丫头应该不会再拿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吧?” 一个探子说话的声音像牛哼。 “也难说。长公主给的价钱不低,如果是我,就算没有东西也要弄出点东西出来。反正也没人知道那些是不是穆寒迟的东西。” 另一个探子咂嘴声音充满羡慕。 “你们说穆寒迟什么?” 赵幼菱以迅雷之势飞身冲向前,一手揪住一个探子问道。 “哦,我,我们没说什么。你是哪位?” 两个探子衣领被封住脖子无法转动,只能和赵幼菱对视,昏暗里赵幼菱的目光好像两道寒剑,不怒而威让人不寒而栗。 “痛快说,不然你们两个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平津侯也救不了你们。” 赵幼菱发自丹田的声音深沉有力,不容拒绝。 被人拆穿了身份底细,两个探子慌了神。平时他们只负责打听消息,从不与人交手。 这次一时大意栽了跟头心里叫苦不迭。眼见着如果不说点什么怕是逃不掉了,只好现编瞎话。 “长公主说穆寒迟好色,把镇国色府的丫鬟给睡了才要娶她。结果事后又觉得那个丫鬟丑,让镇国公世子把一个绝色的小绣娘嫁给他。” 探子说得磕磕巴巴,赵幼菱手里用劲,他顿时呼吸困难连喊“公子放开手”。 “公子想必与淮王世子认识……” “闭嘴,你只管说我要你说的话。” 死到临头了,两个探子还想打探她的身份,赵幼菱气急了。 “我说,是淮王府的一个大丫鬟把穆寒迟随身的佩刀拿给了长公主。长公主给了她不少银子,今天让那个大丫鬟再找些穆寒迟的贴身物。那个大丫鬟一直没有出府来,我们这就准备回去向长公主报……” 趁赵幼菱手劲松懈的一瞬间,两个探子马上挣脱开飞身逃跑。 到手的证人哪能让他们跑掉。赵幼菱奋进直追。 探子的腿脚功夫最是厉害,冲出小巷奔向街道,两个人分头逃去,赵幼菱只能追赶其中一个。 赵幼菱离探子只有几步之遥,探子被追得急了,知道这次如果再被赵幼菱抓到,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听到赵幼菱喝斥他站住,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一个鹞子翻身随手朝赵幼菱抛出一团迷烟。 迷烟有如一团褐色烟雾顿时将赵幼菱包围了。鼻息嗅到丹毒的那一刻,赵幼菱马上屏住呼吸,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她的身子晃了几晃,直挺挺地朝地上倒去…… 床边的妇人又开始嘤嘤抽泣了。已经三天了,赵幼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猛地坐起身,瞧着床畔哭泣的妇人。 “莫哭了,我死不了呢。” “啊,姑娘你终于醒了!” 赵幼菱昏死三天又活过来了。云娘又惊又喜地盯着她。三天衣不解带地照顾赵幼菱,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把赵幼菱给救活过来了。 “我真的没事。芸娘,你去休息吧。” 赵幼菱伸脚下地穿鞋走出郁闷的绣坊。 这三天辟谷修心,此时身轻如燕仿佛可以腾云驾雾。 “姑娘才醒来还是在屋里好好歇歇,我可以帮姑娘带话,让你的家人来接你。” 芸娘小心地说道。上次赵幼菱和镇国公府五小姐一起来,沈容姿称呼赵幼菱世子妃。芸娘以为赵幼菱是镇国公府世子妃,打听过后才知道镇国公世子并未娶妻。 一时不知道赵幼菱的身份,又没办法去镇国公府查问。镇国公府可不是她能随便进去的。 芸娘只好留赵幼菱在她绣坊养病,也实在不得已而为之。总不能把赵幼菱扔在街上,任这么一个如花娇俏的女子面临危险吧。 “家人?哦,我可以自己回去。” 在这个世界上能称得上她的家人,也只有穆寒迟和他的姑母和父亲吧。 穆寒迟外出不在京城,是得尽快回去告诉高夫人和淮王,以免他们为穆寒迟担心。 赵幼菱低头扯着她身上的衣裳,月白的细棉睡褂裤,脚上的绣鞋绣工精美,只是颜色略旧了些,想必已经是芸娘最好的衣物了。 “姑娘府上在哪儿,我可以陪姑娘回去。你才刚好,走路可能还不稳当。万一再病倒可就不好了。” 芸娘把手里的鸭青窄衣花领长袍披在赵幼菱身上。 天边落日,周围好像突然黑了。 一位提着灯笼的小丫鬟,脚不点地地穿过曲折游廊,来到华厅前,朝正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嬷嬷禀道: “吉祥绣坊的那位姑娘刚刚起身了。” 厉妈妈摆了摆手,转身进入内堂。 内堂高椅上,长公主扶额掩面,让人看不到她的愁容。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她立正身子,手指捏着帕子,神情端庄肃然。 “吉祥绣坊的那位醒了……” 厉妈妈恭敬垂手。 “她竟然能醒过来?” 长公主垂眸理着手中绢巾。 “是,前两日芸娘请郎中过去看过一次,说是那位熬不过三天。没想到竟然醒了!” 厉妈妈显得有些后悔。 长公主抬眼,眸子里浮起一道冷光。 “哼!该死却没死!只怕有后患……” “那老奴现在就去办。保证做得人不知神不觉,就好像这世上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厉妈妈是长公主的乳娘,随长公主嫁给平津候。长公主的心思肚肠自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第三十章郡主失踪 镇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一辆辆华车在门前停下,由丫鬟扶着各自的主子下车,再坐上镇国公府里迎候的轻罗小轿,由引导仆妇往镇国公府后院去拜见太夫人。 今日是镇国公府太夫人寿宴,京中贵女几乎都到齐了。 王氏勉强打起精神招呼客人。 贵女们好像事先约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提沈昭。沈昭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可他长相英俊风流,贵女们平日里没少拿沈昭的风流艳事做谈资。今天在沈太夫人的寿宴上齐齐闭嘴,也是怕哪句话没说好,再被什么人给听了去传出去,得罪了镇国公府太夫人或者平津侯府的长公主,那以后别想在京城好好过日子了。 见客人到得差不多了,王氏让女儿沈容姿去请太夫人。 少顷,沈容姿扶着沈太夫人缓缓走进宴客厅。 沈容姿穿着一身烟霞紫刻丝泥金如意衫和缕金挑线纱裙,云鬓插着金步摇,花容月貌高雅贵气,乍一出现在宴客厅门口,就引得众位贵女齐刷刷侧目惊艳,心里暗忖数月没见,沈容姿简直是脱胎换骨好像变了一个人。 “给太夫人祝寿……” 厅上众女纷纷上前给沈太夫人祝寿并自报送来的贺礼。沈太夫人面容一片祥和,不时和贺寿的贵女说上两句,以示感谢和对对方的关心。 献礼结束,王氏请示过太夫人宣布开席。王氏和京城几位一品夫人同坐,大家一时不知道该提什么话头,大眼瞪小眼相互尬笑着,王氏略显疲惫地垂着眼睛,此时让她尬笑她都觉得为难。 皇上圣旨交办三司会审沈昭和穆寒迟杀人案,今天刚好是第三天,大理寺传来消息,案件要到今晚子时才能审结。 王氏心里忐忑不安,实在无法像太夫人一样沉稳慈和。 “太夫人今天穿的衣裳真好看!你们瞧,那两只吉祥凤鸟造型华丽流畅,绣工精致入微,不像是寻常绣娘能做的活计。” 礼部侍郎夫人率先打破沉默,望着沈太夫人一脸羡慕的样子。 她身旁的兵部侍郎夫人附和着夸赞,其他夫人也跟着望身沈太夫人,大家终于摆脱了席面上的尴尬。 “听说镇国公夫人新得了一位小绣娘,太夫人的吉服是那位小绣娘的手艺?我可听说那位小绣娘不但人长得好,手艺更是好得不得了。她的绣针都比一般的绣娘要细巧精致,如果没有一双巧手,连那样的绣针都拿捏不住,更别说用那么细巧的绣针做活了……” 不知哪位夫人高声说了一句,引得邻座的两位未出阁的贵女掩嘴娇笑。 现在京城谁不知道镇国公夫人在街上找了一个小绣女回家,随后又把小绣娘嫁给了淮王府世子,又把小绣娘认作了义女,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国公夫人有那么好的绣娘,难怪五小姐的穿着也与往日不同。国公夫人能否请小绣娘出来一见,我也想请她过府做活……” “唉,难道你们不知道国公府的小绣娘如今已经是淮王世子妃、镇国公夫人的义女吗?” “哦,这样啊!” 席上又是一阵沉默,夫人们的眼神互相探来探去,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王氏不敢在太夫人的寿宴上苦脸皱眉,只能保持两耳不闻其他人的议论,转头望着女儿沈容姿,她觉得今晚女儿有些古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平津侯府长公主给太夫人贺寿!” 门外传来高声贺寿辞,声音未落,两名壮实的仆妇抬着寿礼走了进来。 “好大份寿礼。” 别人的寿礼都装在锦盒里,唯独长公主送来的贺礼要两个人抬着。 掀去蒙在礼物上的红绸,原来是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 人人们都献上金银珠宝玉器玛瑙做寿礼,长公主却送来一块大石头。 堂上的贵女们一时摸不着头脑。 两位仆妇给沈太夫人拜寿,沈太夫人让身后的谷妈妈打赏,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谷妈妈会意,让两位仆妇回去代为致谢,太夫人很喜欢长公主送来的寿礼。 仆妇躬身退下。大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大石头上。大石立面如刀削一般平整如镜,上面隐约有天然的深色暗纹,不等大家看明白大石上暗纹的图样。谷妈妈挥手让人把大石抬了出去。 寿宴进行到一半外面下起了雨。 寿宴结束时雨声渐急,贵女们有丫鬟随从撑伞步行上车,一个个还是略显狼狈。 镇国公府门前终于安静下来。 雨越来越大,砸着半开的镂花格窗,溅在窗旁长公主的脸上。 长公主似不觉察,任雨滴在脸上纵横。 “长公主,姑爷来了。” 厉妈妈挑起门帘。 秦安在门口抖落浑身的雨水,把雨披递给厉妈妈。 听见身后动静,长公主抹去脸上的雨水,回身望向秦安。隔着潮湿的眼帘,她牵了牵嘴角。 “侯爷怎么有空有来了?” 长公主的声音干涩,笑容牵强。秦安微微一笑。 “我刚好经过,见你的窗半开着,就来瞧瞧。” 秦安让厉妈妈去煮些姜茶来,“冬吃萝卜夏吃姜,长公主身子弱,不宜临雨,大暑天气,雨水一样有寒气。” “不必了,我喝不惯姜茶的辛辣。” 长公主笑得勉强,很想秦安快点离开。她的思绪很乱,她要好好想一想。 “那就泡个热水脚再睡吧,热水里也可加些姜,驱除寒气也很有效。” “好,多谢侯爷提醒。” 长公主礼貌客气,客气得能拒秦安于千里之外。 “那我不打扰了,长公主早点歇着。” 秦安重新披好雨披出门。 望着秦安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长公主的肩膀微微发抖。 秦安有外室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 那个女人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秦安却对她若获至宝。 “长公主该歇息了。” 厉妈妈走到近旁柔声说道。 “你觉得我今晚能睡得着吗?” “……” 厉妈妈垂头双手在裙缝里搓了搓。 “老奴已经派人四下打探,暂时还没有那位姑娘的下落。不过长公主大可不必为此烦心。” “我不烦心难道要我装做顺心顺意的样子吗?” “老奴不是那个意思,老奴只是希望长公主不必为琐事烦恼。那位绣花姑娘实在不值一提。她能逃得了这次,也逃不了下次。只要她回淮王府,继续做淮王世子妃,她就是咱们随时可取可割的菜。” “你倒是心大!快到子时了吧?” 长公主望着窗外,手掌按着胸口。同床共枕十七年,秦安时时都处在她的监管之下,平时应酬的零用钱都要找她讨要。 秦安到底是什么时候收了外室的呢? “还有两刻钟。长公主放心,那个小娘子保证活不过今晚。” “……” 长公主沉吟着。 “子时大理寺该有动静了吧?” “侯爷已往大理寺去了。” 厉妈妈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丫鬟来报郡主不见了。 “傍晚时郡主还嚷着要去参加镇国公府太夫人的寿宴,长公主不准郡主去,郡主好大不高兴。后来在园子里逛了逛就回房卸妆休息了。可是刚才奴婢进去给郡主送香熏驱蚊,发生郡主不在屋里。屋里屋外都找遍了,一直没找见,奴婢只好来报长公主,这么晚了……” “郡主不见了你们才来报?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长公主不管不顾地冲出屋去,厉妈妈急忙撑了油纸伞追上去。 天黑得像打翻了浓墨,天边不时划过闪电,由远及近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响。 无边的黑暗里,秦婉渝呜呜叫着,眼睛上蒙着黑布带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嘴里塞着棉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耳边是哗哗大雨,感觉好像置身在什么屋檐下。 直到此刻秦婉渝才意识到,她被人绑架了。她绝望地想,如果绑她的是山匪强盗或者乞丐色鬼,那还不如让惊雷把她劈死,她已生无可望,绝不能让人给糟蹋了清白…… 恍恍惚惚半梦半醒,眼前感到了一丝光亮。 “差官办案,闲人回避,如有阻者,乱杖无眼。” 耳边隐隐传来呼喝声。 “啊有官差!” 秦婉渝心里一阵激动,她使劲挣扎着试图往官差呼喝处走去,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移动。 好在嘴里的棉团已经去除了,她试试喊了一嗓子,声音暗哑破音,不过这不影响她第二声发出更响亮的声音。 “官爷救我!官爷救我……” 为首的差官大声呼喝,街人行人纷纷避让。 街上人声嘈杂。当秦婉渝呼喊的声音终于被人听到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叹声。 “这里有个,有个姑娘!” “天啊,这姑娘该不是被人给糟蹋了吧?快快让官爷看看。” 人们自动闪避开,让缩在墙脚的秦婉渝映入官差们的眼中。 “尔等休要胡言乱语,如有再妄自非议者,杖立毙!” 为首在官差看见了秦婉渝,马上冲上前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将秦婉渝包住,随后跟上的两个官差急忙将一顶轻便软轿摆正,迅速将秦婉渝塞进软轿里。 街上人群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幕。 第三十一章花花太子 人群中一道玄色人影默默注视着秦婉渝远去的小轿,伸手将玄纱帽檐拉得更低,转身朝一旁的巷子走去。 人们只顾着议论猜测被官差抬走女子的身份,没人注意到赵幼菱远去的背影。 赵幼菱脱掉一身玄服换上樱草黄罗裙,耳边传来丫鬟禀报,沈容姿来了。 沈容姿显然没睡好,即便穿着胭脂粉的绮纱云裳也显得困顿疲惫。 沈容姿进门看见赵幼菱,双眼不由得为之一亮,唇角跟着飞扬,快步上前拉住赵幼菱。 “你总算回来了,昨夜我担心极了,就怕你被那些人给抓进狼窝……” 沈容姿说着眼里有些湿润。赵幼菱拍拍沈容姿的手背,努嘴示意她不要哭,随即让门口候着的丫鬟去准备早饭,她有些饿了,然后朝沈容姿眨眨眼。 “瞧我一时高兴竟然忘了避讳旁人。” 沈容姿望向门口,确定屋里只有她和赵幼菱两个人,嘟嘴嘤嘤说道。 昨天傍晚沈容姿让琴儿和弦儿去吉祥绣坊取她新做的衣裳,不等琴儿和弦儿出门,她又决定亲自去一趟,顺便想去淮王府找赵幼菱说道说道。 两天没见到赵幼菱的人影,镇国公府的人都以为赵幼菱没招呼离开了镇国公府,包括沈太夫人也觉得赵幼菱不懂规矩,不向她禀报一声直接回去淮王府了。 大家都知道赵幼菱惦记着穆寒迟,在镇国公府呆不住一时心急溜回去也情有可原。可沈容姿觉得赵幼菱辜负了太夫人的一片好意,更辜负了她送过去的三身华服。 趁着母亲忙碌祖母的寿宴,沈容姿只带了两个小丫鬟偷偷从侧门出府,坐着卫妈妈平日出去采买的乌漆平头马车去往淮王府。 淮王府大门紧闭,丫鬟叩开门说明来意,不一会门童回话,赵幼菱不在府里,高夫人昨日急火攻心今日卧床不起,已经派人把给沈太夫人的寿礼送过去了…… 沈容姿相信高夫人没必要瞒她,赵幼菱还能去哪儿呢?坐在平头马车里左思右想没有头绪,马车已经来到了吉祥绣坊前。 两个丫鬟进去取衣裳,沈容姿坐在马车里寻思着赵幼菱会不会去给沈太夫人拜寿。突然车帘子吧嗒一声响,一道人影跃上马车,不等她看清楚来人的容貌,马车奔跑起来。 马儿像是受惊一样奔跑,车厢剧烈摇晃。沈容姿被惯性带得朝前冲去,刚好冲到来人的怀里。被对方一把搂住,兜头盖脸被来人罩在衣袍里。 沈容姿吓得连声呼喊,一只大手隔着衣袍捂住了她的嘴。窒息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阵阵眩晕,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容姿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一张脸让她吃惊地张大嘴想叫。赵幼菱伸手压在她的唇上。 “你刚才中了迷香,不宜心情激动。两个丫鬟在等你,你赶紧过去吧。” 赵幼菱指了指一旁的路口。琴儿、弦儿手里抱着衣匣,正站在路口形容紧张地东张西望。 沈容姿从赵幼菱的怀抱里站直了身体,头重脚轻步履蹒跚。走了几步她回头望去,只看见一抹玄色身影在巷子里忽地不见了。 “赵幼菱,昨晚我忘了问你,是什么人迷晕了我?我当时坐在车上没看清那人长相。但可以肯定那人衣着非常华贵,隔着衣袍都能闻到他身上染的脂粉香。” “是太子赵衍。” “怎么可能!太子为什么要对我使用迷香。他以前常来我家,和我二哥讨论诗词歌赋。他应该是认得我的。” 沈容姿掩着嘴,回味着昨晚被那人捂嘴的感觉。 奔波了一夜,赵幼菱此时终于感觉到累了,她抓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摇头,又马上点点头。 “太子迷晕你时并不知道你是镇国公府小姐,他把你掳到梨香苑以后应该都没有认出你。我怀疑他被人下了烈药,那时只想让身上痛快,也不管抓来的女子是美是丑是好是坏,或者是不是京中贵女……” “天啊,还有这种事!谁会给太子下药?再说太子怎么不在太子宫,要跑到街上用迷香抓女子,太子宫中从不缺美人。” 沈容姿边说边翻白眼,如果昨天不是赵幼菱及时救她出来,恐怕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幸过的人。被太子宠幸可不是一件好事。 沈容姿不免心有余悸,望着赵幼菱又充满疑惑。赵幼菱比她还要小几个月,怎么能不怕太子的迷香,还能从太子寻乐听曲的梨香苑救她出来。 “我正好路过撞见你被驮进了梨香苑,咱们也算义姐妹,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小时候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对付那位太子还是轻而易举的。如果他真厉害,就不会使用旁门左道使用迷香了。” 赵幼菱轻描淡写地说道,心里却是为昨晚的经历而感到担惊受怕。 如果不是得明慧师太传授功力,又有前两天被迷烟迷倒的经历,才能够迅速闭气躲过迷香,不然倒在太子身下的人就该是她了。 有些话是不能跟沈容姿说的。如果沈容姿知道她把平津侯府的郡主扔进了梨香苑,秦婉渝被太子辣手摧花……恐怕沈容姿得吓死。 秦婉渝是长公主的心尖尖,长公主一直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这次如果不是因为突厥王子要来求婚,她恐怕还不会给秦婉渝议婚。 看着失了魂一样的女儿,长公主不停地抹泪。 厉妈妈进来请示,要怎么处理给秦婉渝瞧病的大夫。 长公主止住泪,望着女儿失血苍白的脸,神情凛了凛,咬牙哼一声。 厉妈妈马上会意。 平津侯府郡主被摧残失身,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秦婉渝没脸见人了,就是长公主也没脸在京城立足。不说被京中贵女们看笑话,就是百姓的口水都能淹死她们母女了。 恐怕到时平津侯会大义灭亲,把女儿送去浸猪笼都有可能。再给她按一个教导女儿无方的罪名,休了她迎娶新人进门都未偿不可。她虽贵为长公主,可在皇权夫权面前,她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和摆设罢了。 长公主越想心越惊。 “记着要做干净些,不要让一个人知道那位大夫到过平津侯府。” “老奴明白,长公主放心。” 长公主没有回头,目光一直盯在秦婉渝的脸上。 这张脸此时像昏死了一般,原本娇嫩的脸蛋上布满了一道道咬痕,纤细的脖劲上一个清晰可辨深红牙印让人触目惊心。那道深深的牙印如果再用力一分,恐怕秦婉渝的脖子就得断了。 长公主不敢往女儿的身下看。刚刚大夫才说了一句秦婉渝被迷香伤了心脉,身上大大小小遍布各种被蹂躏的痕迹,长公主就受不住了。 “婉渝,你乖乖养着,什么都不要想。等你的伤养好了,为娘一定给你将宋誉领进门。” 也不知女儿能不能听见她的话,长公主握着秦婉渝的手垂泪缓缓说道。 秦婉渝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皮跳动了一下终究没有睁开眼睛。她怕看见母亲,怕看见任何人。昨夜好像做了一场恶梦,梦突然醒了,她突然成了一个不贞洁的姑娘…… 镇国公府后宅。 赵幼菱和沈容姿双双向沈老太太问安,沈老太太眯眼笑着招呼两个孙女坐到她身边。赵幼菱和沈容姿刚刚坐定,谷妈妈匆忙进来报沈昭回府了。 “世子回府了!世子完好无缺,正在前厅和国公爷说话。” 谷妈妈高兴得眼里闪着泪花。 “昭儿回来得好,我还给他留了琥珀琼浆,今儿中午就让他好好品尝。” 沈老太太压抑着心里的激动,脸上平静地笑着,好像沈昭不是从大理寺结案回府,而是远游归来。 沈容姿可坐不住了,她马上拉上赵幼菱去前厅找沈昭。 “我二哥能平安回来,那你的穆大哥应该也平安无事的吧?” 沈容姿边走边说。 赵幼菱笑而不语。昨夜子时她潜到大理寺偷听三司结案,已经知道穆寒迟和沈昭平安无事了。 正如淮王说的那样,此案顺其自然,皇上不过是用沈昭和穆寒迟试探淮王和镇国公对他的忠心,是否在朝中结党营私。 既然淮王和镇国公对自己的儿子涉凶案,都是一副袖手旁观任凭法规律例处置的态度,皇上当然不会动杀机。朝中大臣需要三足鼎立权力制衡,淮王、镇国公和平津侯哪一方倒下,都会影响到皇权稳固。 沈容姿看见沈昭,马上奔去围着沈昭转圈打量。 “二哥消瘦了许多!一定是吃了许多苦,大理寺好人进去都会脱层皮,二哥,你一定不要放过那些为难你的人。” “呵,五妹这是要让二哥再去大理寺报到么?” 沈昭一本正经道。 “难道二哥就甘愿受这种委屈。大理寺用一个不知哪弄来的钱袋子就诬陷你是杀人凶手,哪有这般草率办案的。谷妈妈还说二哥完好无缺回来了,我看二哥是缺了一样东西。” 沈容姿嘟起嘴不高兴了。 “哦,五妹说我缺了哪样东西?” “二哥缺了骨气!” “哈哈哈……” 沈昭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才发现一直站在沈容姿身后不远月亮门边的赵幼菱。他抬手向赵幼菱招呼报喜,穆寒迟已经平安回府了。 “要不要我安排马车送你回淮王府?” “先不急,太夫人要我中午陪她吃酒。” 赵幼菱笑盈盈地说。 第三十二章镇国公府家宴 沈昭平安归来,镇国公府一派喜气洋洋。 王氏正在张罗午饭给沈昭压惊驱晦气,这时谷妈妈来传话,太夫人准许沈禄的侍妾们今天一起同桌用午饭。王氏马上让近前的丫鬟去请几位姐妹,少顷,五位姐妹前后脚到来,喜洋洋地给王氏行礼。 王氏高兴,今儿看见五位共侍一夫的姐妹好像比平时更顺眼了,她眉开眼笑地让大家不必拘束,太夫人为人慈和,同桌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够哄太夫人开心就好。 王氏话虽说得轻松,几位侍妾可是深知太夫人脾气的。昨日太夫人寿宴,她们都没有机会登堂入室给太夫人拜寿,今儿太夫人不会无故叫她们同桌吃饭,必定是有什么事要问她们。 几位侍妾相互对望了几眼以后,马上机灵地抢着帮王氏张罗布置饭桌,丫鬟端菜才走到门厅,她们争着过去端到饭桌上。 平时王氏和这些姐妹只是晨昏问好照个面,除此之外甚少交集。和别人分享夫君心里哪能不妒忌,少见面可以缓解心中嫉妒,也能避免内宅争斗。 今儿五位姐妹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故意穿着旧衣不饰华丽钗环步摇。沈老太太在沈容姿和赵幼菱搀扶下走进来时,一时竟然没有看出正在忙碌上菜的侍妾们。 猛然看见太夫人进来,几们侍妾齐刷刷行跪拜大礼,沈老太太伸手示意她们不需多礼,特意拉着近前的柳氏,笑眯眯地问她为何穿得如此简素。 柳氏在侍妾中年纪最小,是沈禄自己相中的人。沈老太太差人打听了柳氏的身世背景,准许沈禄纳入府中为妾,可终究不是她亲自选的人,几乎没和柳氏说过两句话。 被太夫人拉着手以示亲热,柳氏整个人显得有些激动,脸色涨得红红的,眼神都不知道要看向哪里。拂过众姐妹嫉妒的目光,柳氏下意识地抽回手。 “都坐吧,不用拘着。今儿家宴,给昭儿压惊。” 沈老太太落座以后示意大家各自坐好。这时沈昭和沈禄走进来,侍妾们赶忙站起来给沈禄施礼。沈禄先给母亲行礼问好,再回身让众侍妾起身免礼。 在镇国公府呆了两日赵幼菱也是学了规矩的人,等众侍妾平身,她给沈禄和王氏行礼。 “这位姑娘是?” 大家各就各位,柳氏望着坐在太夫人身旁的赵幼菱轻声问道。她并没有特意要问谁,只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情不自禁地说出声。 “王氏,你该把菱儿介绍给各位姨娘。” 沈老太太笑眯眯地望着赵幼菱。 沈容姿马上帮腔,让母亲赶紧介绍赵幼菱是镇国公府的义女。 昨天如果不是得赵幼菱相救,沈容姿差点失了清白,现在她对赵幼菱再无嫌隙,看赵幼菱的眼神都透着喜爱崇拜。 “恭喜国公爷和夫人得收义女。” 能被皇太后赐给镇国公府做义女,侍妾们不免对赵幼菱刮目相看。 沈昭也是才知此事,马上提议母亲得送义妹一件礼物。 家里的奇珍异宝也有一些,可那些都是太夫人掌管的,王氏身边可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赵幼菱。王氏一时骑虎难下,沈禄看出王氏的窘迫,从腰下摘下玉佩递给王氏,王氏松了一口气,笑着将玉佩送给赵幼菱当作礼物,亲自给赵幼菱系在腰上。 赵幼菱谢过王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按说她是义女,该给王氏和沈禄尽一份孝心才是。 沈老太太见多识广最会惴摩人心,她提议赵幼菱以茶代酒,敬王氏和沈禄,以后要多到府里走动以示孝心。 赵幼菱欣然遵命。 宴席进行到一半,沈昭突然问,府里都有哪些人会做绣活。王氏愣了一下,沈老太太靠向椅内,眯眼好像在思量沈昭的问题。 沈容姿朝赵幼菱眨眨眼,赵幼菱不动声色。她俩知道沈昭问话的目的…… “府中女子皆会绣活,只是绣活的好坏不一样。不然也不会去绣坊找绣娘做衣裳。” 王氏一脸狐疑地看着儿子。 “我的钱袋破了,想尽快绣一个。” 沈昭取出一只破角的钱袋。 赵幼菱看着沈昭手里破了一角的湛蓝织锦铜钱纹的袋子,举手示意她可以做绣活。 她是王氏请到府里的小绣娘,这身份没法瞒人,不如先发制人。 “唉,你可是皇太后赐给我的义妹,哪能让义妹给我做活。” 沈昭笑着摇了摇手里的钱袋子。 “你的钱袋是前年在城北玲珑绣坊做的,要么一会让卫妈妈去给你再订做两只。” 王氏觉得儿子不应该为这种女人们该操心的事烦恼,话音刚落卫妈妈近前要拿沈昭手里的破钱袋。 沈昭转开手臂,卫妈妈擎着的双手又缩回去了。 “如果一只小小的钱袋还要请外面绣坊做,那咱们镇国公府的女子是不是太没用了。” 沈昭的话沈禄掩嘴咳了一声。 沈禄最喜欢柳氏,却也不能日日宿在柳氏房中。太夫人放话,几位侍妾必须得雨露均沾,轮流侍寝,沈禄只能遵命。 现在沈昭怀疑柳氏仿造钱袋子,嫁祸他是杀人凶手,沈禄虽然不相信,可为了查明事情真相,也只能按下心里不舍,让沈昭寻找线索。 “一只钱袋确实不需要外头绣坊做,以前也是给你裁衣裳才去玲珑绣坊,顺便用你那块做锦袍多出的衣裳料子做的钱袋子。” 王氏下意识地看向柳氏,柳氏正穿着湛蓝织锦的凤尾裙。 皇太后送给太夫人的两匹湛蓝织锦缎,太夫人觉得颜色料子更适合男装,让王氏给沈禄和沈昭做衣裳,沈禄知道柳氏喜欢蓝色,便让王氏把料子给了柳氏。 “如果夫人和世子不嫌弃,贱妾愿意给世子做一个钱袋。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做好,我可以现在就去。” 柳氏垂眸看着身上的湛蓝织锦凤尾裙,心里暗暗叫苦,其他姐妹说要穿旧衣见太夫人,不能挡了王氏的风头,她一时着急换下新罗裙,随手拿起旧裙穿上,却是和沈昭的钱袋子撞了面料。 “那有劳姨娘了。” 沈昭把破角的钱袋子递给柳氏,柳氏看着钱袋上绣的“昭”字,目光微微有些异样。 第三十三章谁是内鬼 钱袋上绣的昭字被刮掉了几条金丝线显得残破不全。 沈昭不好意思地解释和人玩耍的时候钱袋子被扯破了,金丝线也被勾掉了。 “这样啊……” 柳氏捏着钱袋尴尬地笑。 京城都传沈昭风流喜好美色,和美人戏闹时言行无状。柳氏心想沈昭的钱袋子必是被哪个美人扯破的。钱袋属于近身之物,沈昭的美人应该争着给他绣呀,这活落到她手里似乎不妥。 柳氏望向沈禄,沈禄低头吃酒并没注目她。 “难道姨娘为难吗?” “柳妹妹怎么会为难呢!” 王氏接过沈昭的话,“柳氏,你就尽快给昭儿绣吧。你也算他的长辈,长辈给小辈做绣活也讨个吉利。” 王氏打消了柳氏的念头,柳氏点头将沈昭的破钱袋收了起来。 五位妾氏在席间不敢多话,沈太夫人今天话也不多,怕席间冷场,王氏不停打话题。一会问赵幼菱是否吃过午饭就回淮王府,一会又问女儿沈容姿,新做的几身衣裳是否合适,还要不要再打几副首饰…… 提到新做的衣裳,沈容姿的脸色就不好了,清白差点被好色太子给毁了,记忆太不美好了。除了给祖母拜寿穿了一套新衣,其他的新衣她都锁进箱笼里,怕再看见又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 “不用了,我以后要和菱儿妹妹一样穿着打扮,简单清爽好看又舒服。” 王氏并没有注意到沈容姿殃殃不快的神情,又挑起话题问沈禄早朝可有什么新闻。沈昭和穆寒迟的案子到底是怎么结的,真凶找到了没有,会不会斩立决,皇上亲自督办的案子,大臣们不能不尽力…… 沈禄盯着王氏看了一下,那神情分明嫌弃她话多。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被丈夫盯住的神情让王氏打住了话题,讪讪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叫卫妈妈赶紧把饭后点心准备好,太夫人饭后要去后园凉亭赏花。 “大中午的花都蔫巴了,能好看吗?” 入府最久的周氏不加思索地说道。周氏话音未落,其他几位妾氏马上看向她,各个眼神里怪她多嘴。这种场合哪轮得着妾氏说话。何况刚才沈禄责备地盯着王氏看,王氏的面子已经挂不住了。如果沈禄不责备周氏,王氏怕是会多心她在府中的地位不如从前。 “一年四季,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花儿都有不同的鲜颜姿态,太夫人欣赏自会赏出花儿的美妙。” 沈禄的白眼仁多过黑眼珠地瞟了周氏一眼。 周氏呵呵笑着说: “贱妾粗人一个,哪像太夫人出身高贵,最懂一花一世界的美妙。” 周氏原是沈太夫人娘家的家生奴婢,模样周正性格温和。王氏入府一年没有怀胎,沈太夫人便把周氏给沈禄做了侍妾。 周氏曾经怀过两胎,一胎是个男孩,是沈禄的第一个儿子,生下来还未满月就夭折了。第二胎生下的女孩比沈昭小两个月,可惜长到一岁也得病没了。这时沈太夫人给儿子找的第二房侍妾杨氏入府,没过多久杨氏怀了一胎女孩,刚出生没几天长了一身水豆也死了。 自此以后周氏、杨氏没在怀胎。后来进门的侍妾也没有身孕,倒是王氏又生下了女儿沈容姿。 周氏自觉生过两胎,说话要比其他侍妾直接些。 “太夫人还会写字画画读书唱词,画的花儿比真的还要真。” 众侍妾齐声附和周氏的话。 沈老太太听得眯眼哈哈笑,放下酒杯起身,在赵幼菱和沈容姿的挽扶下准备去后园凉亭。 “昭儿也一起来吧,祖母今天想听昭儿吟些花儿朵儿的诗词。” 沈老太太朝沈昭招手,沈昭欣然应允,向父母告辞离席,又再次提醒柳氏他晚上就要用新钱袋。 “今晚寻芳阁要选出参加京城花魁大赛的美人,怎么少了我经投出的一票。” 沈昭朝柳氏眨眨眼,然后潇洒转身追上祖母往后园去了。 柳氏仿佛被沈昭暗送的“秋波”给电晕了,懵了一会才想起现在最好开工,以便赶在掌灯前给沈昭拿去。 后园凉亭,沈老太太靠在凉亭的木栏杆上,眼望着午后的花园,眯起的眼睛只有一道缝,看起来似睡非睡的样子。 赵幼菱、沈容姿和沈昭怕打扰了沈老太太的清静,都不敢出声,默默陪在沈老太太身旁,彼此只能用眼神交流。 沈容姿朝沈昭扬了扬下巴,又转身看向赵幼菱系在腰间的玉佩。 沈昭明白沈容姿的意思,父亲把祖母赐的宝贝玉佩送给了赵幼菱,这有些出乎意料。 当年祖母得了两块玉石毛坯,其中一块不起眼的石坯破开来里面竟然是千年玉髓。祖母找京城名匠精雕细刻费时月余制成三样玉件,其中两个玉牌分别送去宫中给了两位姑母,一个云纹玉佩给了父亲。 义女的待遇比他们兄妹还要好,沈容姿觉得她不该嫉妒赵幼菱,赵幼菱是她的恩人,可是看着赵幼菱腰间的玉佩,还是忍不住羡慕嫉妒。 她从小就喜欢坐在父亲膝头,把玩父亲腰间的玉佩,曾经也开口向父亲要过玉佩,结果父亲说他系的玉佩是男人之物,转天送她一块合适女孩子戴的玉件。结果父亲今天竟然眼睛不眨一下地解下佩戴了十几年的玉佩送给了赵幼菱…… 意难平啊! “你们不要打哑谜了,有话就说出声吧,我还没老糊涂,随便在哪里都能睡觉。” 沈老太太睁开眼睛望着赵幼菱腰间的玉佩,伸手拉过沈容姿,问她是不是妒忌父亲将玉佩送给赵幼菱了。 沈容姿连忙否认。 “容容什么时候心口不一了?” “孙女不敢,父亲为什么要送菱儿妹妹男人佩戴之物?” 沈容姿扁了扁嘴。 “这个玉佩戴在菱儿身上倒也相配呢!昭儿你说是不是呢?” “祖母说得极是。” 沈昭急忙拱手表示赞同。 “祖母,您真觉得咱们府里有内鬼吗?那个钱袋是玲珑绣坊出品,他们要复制一个也不难吧。至于那块布料,也许京城现在也有卖同样的。” “坏人做坏事必然有他的一套理由,玲珑绣坊没有理由为难你。咱们府里倒是有人嫌你碍事的……菱儿一会回淮王府,也要用心查一查,我怀疑淮王府的内鬼不简单,能把穆寒迟的随身佩刀拿出府,在淮王府的地位应该不低。” 沈老太太说完又眯起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掌控一切 沈老太太哪里是真赏花,她是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如果计算不错,一个时辰之内就可以揪出镇国公府里的内鬼。 沈老太太掌家几十年,自认为明察秋毫洞悉府中一切。沈昭这次被人栽赃陷害,证明府里还有她不了解底细的人。必须不把这个人揪出来惩处,才能保家宅平安。 “祖母,太阳越来越烈了,不如让五妹扶你回去歇息吧。” 沈昭知道祖母在此的用意,不过他担心烈日灼心祖母万一中暑。祖母的六十大寿都因为他的原因没有办好,他很内疚,却也没办法补偿。只想尽心尽力守护祖母安康。 沈老太太靠着扶栏没有动。 沈容姿放下给祖母摇的芭蕉扇,俯下身轻轻拍了拍沈老太太的手臂。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好像如梦方醒的样子。 “瞧我这觉说来就来,果然人老不中用了……” 沈老太太呵呵笑着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望着沈容姿和赵幼菱又说: “你们两个都各自回房去吧,太阳大,别晒黑了。这里有沈昭陪我就好,一会谷妈妈过来我就回去歇午觉。” 沈老太太说完“哦”了一声,她记起穆寒迟这时已经回了淮王府,是时候该让赵幼菱淮王府了。心里再想和这个外孙女多呆一会,也得考虑外孙女已经嫁人了。 当时她急中生智想着让赵幼菱嫁去淮王府能有一个好身份,以后过府和她见面也会方便很多。至于高夫人会不会为难赵幼菱,她倒是不担心。 只要高夫人敢给侄儿纳妾欺负赵幼菱,那她第一个去找高夫人算帐,就算拼上老命也要给赵幼菱幸福。这会想到淮王府有人要陷害她的外孙女婿穆寒迟,她难免忧心忡忡。 “菱儿,你先等一下。” 沈老太太叫住准备和沈容姿离开的赵幼菱。 “太夫人。” “又叫太夫人!” “祖母……” 赵幼菱的一声祖母把沈老太太叫得乐开了花。 祖母只叫赵幼菱没叫她,沈容姿只好独自离去。走了几步回头看,祖母已经拉着赵幼菱的手在亲热的说话。 沈容姿嘟了嘟嘴,随手把芭蕉扇扔了出去,快步走进游廊,一阵风似地从丫鬟琴儿、弦儿身边经过。 琴儿、弦儿后知后觉,等沈容姿走出几步远了才匆忙跟上。发现小姐手里的芭蕉扇不见了,琴儿又折身回去找。 一辆平顶马车从镇国公府侧门驶出来,车上只有一个戴着尖顶草帽遮阳的车夫。 负责监视镇国公府的探子瞅着不起眼的马车朝前面大街上驶去,本想跟过去,抬眼瞅了瞅炙人的太阳,又缩回屋檐下的阴影里靠墙抱臂闭目养神。 马车不时摇晃一下,车帘子随着掀开一道缝。 透过竹车帘的缝隙,可以看见沈昭驾车的姿势有些笨拙。赵幼菱忍不住想笑,又怕沈昭听见会感到窘迫,只好忍着笑意转头望向大街边的人流。 此时街上人不多,开门的铺子里也没有几个人,树木花草被烈阳晒得蔫嗒嗒的,一切都显得懒洋洋的少了一丝生气。 “唉?” “怎么了?” 沈昭疑惑的声音不大,但赵幼菱离得近还是听到了。 “没什么,一会再说。” 沈昭没有回头,他一身车夫打扮,就是不想暴露身份。如果此刻他回身和赵幼菱说话,只怕有平津侯府的密探发现他和赵幼菱的身份。 沈昭如此谨慎,赵幼菱也不敢大意,她坐进车轿深处,不让外人看到她的影子。为避人耳目,她坐着的是卫妈妈平常出门采买的车辆。 平顶马车从淮王府侧门驶入。 马车还未停稳,沈昭先跳下车,将手里的马鞭递给迎上前的小厮,径直朝穆寒迟的书房奔去。 赵幼菱心里着急想先去见穆寒迟,可是身为晚辈女眷又出府数日,必须得先去给高夫人请安。 高夫人本来只是伤风头痛,这时牙疼病又犯了,正在床上辗转反侧哼啊哎呀地叫着。 赵幼菱行了问安礼。 高夫人只能摆手示意赵幼菱免礼,实在没有心情和赵幼菱说话。 侄儿平安归来高夫人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她也想和穆寒迟说说话,问问大理寺审案的情况,可是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疼得只剩半条命了,大夫人来了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她给开了一些缓解疼痛的方子。 现在喝了止疼药汤也是于事无补,高夫人眼泪汪汪地再次摆手示意赵幼菱不必理会她,快去见穆寒迟吧。 医者父母心,赵幼菱再想去见穆寒迟,也不能放下高夫人不管。 “姑母可以给我瞧瞧。” 她上前俯身说道。 “……” 高夫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刚一张嘴,就觉得风吹得牙齿钻心地疼,舌头挨到牙齿都疼得浑身一阵发颤。 “张开嘴,不用紧张。” 赵幼菱从床头的汤碗里取出银勺压在高夫人的嘴里,看清了高夫人牙痛的原因,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高夫人的牙龈红肿发黑,好像中毒之症。 “世子妃会瞧牙病?高夫人昨日感染了风寒,今天又牙疼,奴婢都慌了手脚,请来的大人也治不好。” 一直站在高夫人床边的香秀这时探身过来,说完望向赵幼菱手里的银勺。 “我学过一些医术,其他的毛病不敢说会治,头疼脑热牙齿疼痛的小毛病还是挺在行的。” 赵幼菱放下勺子挽起了袖子,让香秀去准备薄荷叶、香灰…… 香秀瞪着眼睛听着。 赵幼菱说完见香秀还站在床边不走,马上提醒她快去药材铺找。 “香灰我来办,你快去快回,牙疼耽误不得。” 香秀不敢相信赵幼菱会瞧病,不过此时她已不在乎高夫人的死活,哪还管赵幼菱是不是真能治好高夫人的病。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出府去透透气,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么打算。 穆寒迟能平安归来太让香秀感到意外了,她还以为以平津侯的能力,这次不说能把穆寒迟以杀人凶手处死,怎么着也能发配出京城。只要穆寒迟不在淮王府了,以后她就能掌控淮王府的一切。 第三十五章难以平静 “世子妃您可算回来了!” 赵幼菱正坐在高夫人床头摆弄着一炉刚燃尽的香灰,听见说话声扭头看向走进来的香巧。 香巧说完,激动的神情还难以平静。 高夫人这时又“哎哟”疼痛地叫着。香巧不敢再大声说话,走到赵幼菱跟前悄声说: “奴婢是世子妃的贴身丫鬟,世子妃出门却从不带上奴婢。奴婢自知蠢笨,若是世子妃嫌弃奴婢在跟前碍事,奴婢愿意去干粗活,请高夫人找一个世子妃喜欢的丫鬟近身服侍……” 香巧委屈地说道。 “香巧不许胡说!我怎会嫌你笨?再说你也不笨不蠢。对了,高夫人的日常起居饮食是谁负责的?” “是香秀。香秀贴身服侍高夫人最久,高夫人什么事都放心交给她做。” 世子妃已经娶进门,高夫人还把香秀放在凌云阁住,香巧心里替赵幼菱担心。香秀是什么人香巧很清楚,她更世子和世子妃虽然拜堂成亲,却是一直没有圆房。 世子大婚当夜,是她过去铺的婚床,高夫人特意交待在婚床上铺一面白绫,以便检验新妇的贞洁。第二天她去收拾新房床铺的时候,白绫依然洁净如新,为了向高夫人交差,她偷偷将自己的经血抹在白绫上呈给高夫人检验,这才算帮赵幼绫过了新婚头一关。 “香秀会说话也会做事,高夫人最喜欢她,这是其他奴婢们比不了的。” 香巧有种和赵幼菱同仇敌忾的心里。 有小丫鬟跟她说过,看见前几天晚上香秀跑进世子房间呆了好一会才出来。至于香秀和世子做了什么,她不敢猜测,但是香秀有心做世子的侧妃,这是全府奴婢们都知道的秘密。 “我觉得你可以和她比一比。” 赵幼菱听了香巧的话呵呵笑道。 香巧的话外之音还是有些妒忌香秀的。香秀的模样确实长得好,在淮王府的丫鬟们中间特别惹人注目。香秀又擅长打扮,虽然身为丫鬟穿着简素,香秀却总能在发间染上花香,衣角绣上一朵桃花,处处透出奇巧心思。 “奴婢不敢,奴婢只想尽心尽力服侍好世子妃。” 香巧当然不敢有香秀的野心,一个丫鬟能被主子看上当一个通房丫鬟已是万分荣幸了,还妄想要想当上世子侧妃,就算祖坟冒烟老祖宗显灵,也比黄鼠狼修练成仙还要难。 “啊哟!” 高夫人疼痛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赵幼菱急忙走到床边,让香巧扶高夫人起身。赵幼菱将香灰抹在指尖,然后让高夫人张大嘴,快速地将香灰涂抹在高夫人的牙龈上。 “是什么东西?” 高夫人含混不清地问道。痛得脑壳疼,她还是不放心别人放她嘴里塞东西。 “香……” 香巧刚要回答,赵幼菱抢先说: “是治牙疼的药沫,只要一柱香的时间我保证姑母的牙就不会疼了。” “那就好!” 高夫人有气无力地躺回床上。 赵幼菱让香巧马上去厨房煮金银花水过来。 高夫人连续喝了八大杯金银花水以后,脸色涨得通红开始急尿了。香巧扶高夫人去小解了三趟,高夫人终于安稳地躺到了床上。 “真灵,我的牙不疼了,伤风好像也好了。” 感觉到头脑清醒浑身爽快,高夫人开心地说道。 “侄媳妇,你当真有法子治我的病,我看你家一定是行医的!你年纪这么轻就有这本事,如果不是祖父辈所传,那是不可能的。” “姑母猜测的也有可能,不过我真的不记得了。” 高夫人的病总算没有危险了,赵幼菱心里还惦记着沈昭和穆寒迟说话,和高夫人又聊了几句,随后赶往凌云阁。 香巧想跟在赵幼菱身后,赵幼菱让香巧留下服侍高夫人。高夫人这时才想起香秀去了半日竟然还没有回来。出府不远的街市上就有药铺,她担心香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香秀不会出事的,她为人那么精明,又有小厮跟她一起去,她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了。” 香巧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香秀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串牛皮纸包的草药,看见高夫人已经坐起身,她错愕地盯着高夫人。 “香秀,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高夫人看着香秀汗湿的衣衫皱起眉毛说道。 “奴婢在附近的药房没买到世子妃说的药草,又往远处去找,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夫人您的牙不疼了?” 香秀走上前,高夫人不自觉地朝后靠了靠。 香秀跑得一身汗味,不似她平日里鬓地染香可人的模样。 不过想到香秀可能是着急她的病痛,高夫人又笑了笑说: “你先下去洗换一下衣裳吧。这里先让香巧侍候,对了,世子那边新调拨过去的两小丫鬟,你得注意些,看看她们可还好用。” 香秀应着退下,走出门外才发现手上还拎着草药包。 香秀靠在廊下瞥着高夫人的房门,终于等到香巧出来,她马上拉住香巧问高夫人的病痛是怎么好的。 香巧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香秀又问是不是世子妃给高夫人治好了毛病,香巧摊手表示一无所知,她过来的时候高夫人就已经谈笑自如了。 “那世子妃去哪了?” “应该回房休息了吧,世子妃在镇国公府歇了两晚,肯定不如睡自己的床舒服。” 香巧说完不再理香秀的问话,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以前对她俯首帖耳的香巧,就因为被高夫人调去侍候了世子妃,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说话的语气眼神都充满傲气,香秀气得咬牙,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把草药包用力摔在地上。走出几步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又回头拣起草药包拎着朝后厨走去。 凌云阁。 赵幼菱穿过石桥抬眼望去,沈昭正和穆寒迟站在门口说话,看样子沈昭要告辞离开。 赵幼菱穿着一身樱草色的衣裳站在石桥上,在周围绿树的映衬下显得俏生生的。穆寒迟先看见了赵幼菱,目光顿时被赵幼菱牵住,眼里满是惊喜。 见穆寒迟如此神情沈昭转头也看见了赵幼菱,他呵呵笑了。 “我没想到她竟然能忍住这半天才过来看你!” 沈昭拍了拍穆寒尺的背膀,继续说:“我不打扰你们新婚燕尔甜蜜蜜了。等我回府以后就应该知道事情真相了,到时飞鸽传书给你。告辞!” 沈昭不等穆寒迟说话,快步走向石桥,向赵幼菱抱了抱拳头,潇洒地说道:“义妹,后会有期。” “什么后会有期,我明天就要找你。” 赵幼菱朝沈昭扑闪了一下眼睛,马上像小鸟一样朝穆寒迟扑去。 第三十六章被偷走的刀 看着穆寒迟满脸笑意地张开了双臂,赵幼菱快到近前时双脚猛地顿住了。脑袋里有个声音提醒她:女孩子要矜持,你来到此地可不是为了嫁人生子的,天书将指引你行事…… “菱儿,”穆寒迟迎上来拉住赵幼菱奇怪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怎么突然愣住了?” “穆大哥,我有事要跟你说,咱们进屋里说吧。” 赵幼菱收住澎湃的心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她是第一次到穆寒迟的书房,进门以后四下打量,目光顿时被书架上的一把短刀鞘给吸引住了。 “难道就是这把刀鞘里的刀?” 赵幼菱没有明说,穆寒迟知道她指的是大理寺在凶案现场发现的那把刀。 穆寒迟点了点头,关于大理寺的案子他想先听完赵幼菱的事情以后再提。 “刀鞘在刀却不见了,果然像沈太夫人所说的,淮王府的内鬼更凶险一些。” “府中有内鬼,我会尽快查明。你先说说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穆寒迟扶赵幼菱坐在他的座椅上,他站在书桌边一副认真听见的样子。 “难道姑母中毒也与内鬼有关?” 听完赵幼菱的话穆寒迟吃了一惊。在赵幼菱面前,他不需要故作镇静,事关亲人生死,他不能不格外重视。 “姑母可能是食物中毒引起的牙龈肿痛,这个不能肯定是有人故意下毒,比如有些鱼如果处理不好吃上几口就会中毒。这事可以找厨娘们问问,我现在还不好叫府里的人问话……” 赵幼菱显得很为难。 她嫁入淮王府没几天,高夫人还没让她参与府中事务。她不想和府里的仆妇们正面发生矛盾。不管她能不能问出高夫人食物中毒事件,都会让仆妇们觉得她越俎代庖想在府中立威。 穆寒迟马上叫来穆雷,让他去后厨查明今天厨娘们都处理了什么食材,是否做了鱼,送给高夫人用餐时有没有经过其他人的手传递。 穆雷很快回来报告,高夫人感染风寒胃口不好,昨晚粒米未进,今日早饭时香秀特意叫厨房准备鱼蓉粥给高夫人送去,高夫人喝了粥以后不一刻就开始牙痛。 “做鱼蓉用的材料我已经尽数拿来,是不是要找大夫检验一下?” 穆雷捧着一个布袋,布袋口散发着一丝淡淡的鱼腥气。 “不用去外面找大夫,给我看看就行。” 赵幼菱拿过布袋端坐在桌前,掏出食材一样一样在鼻下闻了闻,又移到眼前仔细打量。 “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穆雷抱拳准备离开。 “你去东来顺大街那家晟记药房瞧瞧,速去速回。” 穆寒迟扬了扬下巴,穆雷应了一声,人已经翩然室外。 赵幼菱放下手里的一片小鱼干,奇怪地问穆寒迟为什么还要让穆雷去药房。 “难道你信不过我的判断?” 赵幼菱清亮的眼睛盯着穆寒迟,必须得让他给她一个说法。为人处事不能说一套做一套,明明她已经说了她可以判断食材的毒性,穆寒迟还要叫穆雷去外面药房。 “菱儿你不要误会,我叫穆雷去药房是有别的事。我也正要和你说……” 沈昭在来淮王府的路上,发现东来顺大街那家晟记药房里有平津侯府的人出没,那些人形迹可疑,沈昭担心平津侯府的人又要作妖犯事。让穆雷去瞧瞧以便安心,沈昭目标太大,不可单独前往。 “难怪我和沈昭过来时,他看着大街上的一间铺子显得很好奇,原来是担心平津侯府的人干坏事。为了避开平津侯府的耳目,沈昭还要乔装成车夫,可真够难为他的。 平津侯府的人也忒讨厌了,如果他们是坏人,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处置了?你和沈昭被冤枉杀人,也是平津侯在幕后主使的,那天晚上我在大理寺听见他训斥审你们的官老爷了。他为什么要害你和沈昭呢?你们又没得罪他们。” 赵幼菱愤愤不平,放下手里的小鱼干,撸起袖子恨不得这时就跟平津侯府的人打一架。 穆寒迟哭笑不得,这时才发现他的新娘子是一个“好斗又充满正义感”的女子。 “怎么样,发现食材有毒吗?” 穆寒迟拿起桌上的小鱼干在指尖轻轻弹了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些食材都没有毒。不过做鱼蓉粥应该用新鲜的鱼,不知厨娘为何要用小鱼干磨碎了做粥,这样粥的口感要柴一些没有新鲜鱼蓉好吃。” 赵幼菱又从布袋里取出一片鱼干,“咦”了一声。 “这只鱼干有毒,你瞧它的鱼腹上有黑线,这种黑线如果融在粥水里,如果人吃了就会轻微中毒,不过这种鱼的毒性不强烈,健康人中毒只会觉得嘴里发麻没滋味,过一两个时辰就会自动解毒了。 估计是姑母伤风体弱,多喝了两口粥毒性发作便厉害许多。不过怎么说这种毒都不会要人性命,只会让人牙疼难忍无法正常做事吧。” 能发现高夫人中毒的原因,赵幼菱显得很兴奋。随即心情平静下来,又和穆寒迟猜测府里的内鬼会是谁。 “会不会是香秀?她住在凌云阁。” “香秀?” 香秀确实到他的凌云阁两次,他从北境回府当夜香秀就要陪床侍候他,被他给请了出去。新婚第二房他在凌云阁看书写字,香秀又进来给她送茶点,也被他给打发出去了。难道那时香秀偷拿了他的短刀? 从北境回京就被皇上赐婚给搞得焦头烂额,二次赐婚又引出人命案,穆寒迟已经记不清他的短刀是何时不见的。从大理寺在凶案现场发现他的短刀时间来看,那时他应该在悠园和父亲谈事。 穆寒迟摇了摇头,他不愿相信偷他短刀的是香秀。、 十二年前香秀就在淮王府跟在高夫人身边,她是高夫人最信得过的婢女。 “她只是晚上才到凌云阁耳房歇息,平日里都在姑母房里做事。她应该不会陷害我。要说住在凌云阁的丫鬟也不止她一个,随你陪嫁来的四个小丫鬟都住在凌云阁东厢房。” “那好吧,你觉得不会是她便不会是她。不过沈太夫人说了,如果内鬼不揪出来除掉,淮王府就别想得到安宁。以后可能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赵幼菱正说话着话,窗外传来咕咕声,一只白羽信鸽穿窗而入,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书桌上。 第三十七章 奴婢(求首订) 沈昭飞鸽传书,镇国公府的内鬼找到了。 柳氏不甘心永远做小,发现自己怀孕以后她没有声张,一边悄悄保胎,一边想法子怎么除掉沈昭以便打击王氏。 只有把王氏打倒,她才有机会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母凭子贵坐上正妻之位。 前几日柳氏外出遇上了平津侯府的丫鬟蜜禾,蜜禾让柳氏找一样沈昭的贴身之物,最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沈昭的东西。 柳氏恰好见过沈昭的钱袋子,于是便复制了一个交给了蜜禾。她没问蜜禾要沈昭贴身之物何用,不过她心里清楚,平津侯府这是要对付沈昭了。 柳氏和蜜禾是远房表亲,只怕这次没能扳倒王氏和沈昭,以后还会继续为害…… “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坏!也不知道沈太夫人会怎么处理她。” 赵幼菱恨柳氏平白诬陷沈昭,又念在柳氏怀有身孕,担心沈太夫人把柳氏送官府问罪。串通他人提供假证陷害人肯定是大罪。 穆寒迟摇头表示这件事沈太夫人不会惊动官府。 如果将柳氏送官揭穿平津侯设计了这次事件,那将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最终结果可能是平津侯府把全部罪责推给蜜禾,说是柳氏和蜜禾二人谋害沈昭。 没有真凭实据,很难把平津侯怎样,反倒会让镇国公府受影响,说不定皇上一怒之下治镇国公治家不严后宅不安之罪,再责王氏管理内眷无能,褫夺她一品夫人的封号。 “又是皇帝一怒,这位皇帝就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是非对错吗?” 这样的话听多了,赵幼菱对当朝皇帝越来越有看法了。 上次她和穆寒迟进宫谢皇上赐婚之恩,隔着两道门三跪九叩之后,皇上淡淡地说了一句“平身吧”就把她和穆寒迟打发了。皇上既然对穆寒迟毫无爱材惜材之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给穆寒迟赐婚。 赵幼菱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天书的内容,难道天书指引选明君,是要改朝换代造反了?造反有理! “……” “皇上不仁义,太子更差劲。” 赵幼菱说起太子赵衍在寻芳阁的所作所为,突然意识到太子才是杀死筝儿父兄的真凶,她希望穆寒迟能还原事情真相,给百姓主持公道。 穆寒迟惊奇地看着赵幼菱,他没想到赵幼菱身为一个女子会有如此胆识。 “大理寺找了两个杀人抢劫的山匪,认定为筝儿父兄案的真凶,匆匆了结了此案。应该也是皇上的意思,不想再深究这桩案子背后的真相。” 穆寒迟陷入了沉思。这世上太多真相牵连着利益被有权有势者掩盖。 城郊马场被平津侯派人捣毁,这事只能暂时忍着,在不具备对付平津侯的实力以前,忍为上策。 镇国公府的内鬼是揪出来了,淮王府的内鬼也得尽快揪出来才行。 穆寒迟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凌云阁的门窗,确定外人不可能进来。那就只有可以自由出入凌云阁的四个小丫鬟和香秀香巧了。 随赵幼菱陪嫁来的四个小丫鬟跪在游廊的地上听香秀问话,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看香秀。 此时黄昏,香秀的身影映在墙璧地斜长纤瘦有些变形。她双手抱臂,神情带着一丝笑意,说话时有嘶嘶的尾音。 一个小丫鬟不敢抬头看香秀,她盯着墙壁上香秀的影子,感觉那道身影好像一条蛇。 “你们说吧,谁和外人串通偷了世子的短刀。不说连坐,一个也别想活!” 香秀突然甩开手指向丫鬟们。 吓得四个丫鬟浑身簌簌发抖连声求饶。 “奴婢们才到淮王府,各门各院还没熟悉,至今也没踏出淮王府半步,哪敢和外人串通……” “哦,原来就你会说话呀。” 说话的是一直盯着墙壁上香秀的影子瞧的,梳着双垂髻的小丫鬟,模样和赵幼菱有几分相像。香秀早瞧她不顺眼了,说完上前朝小丫鬟飞起一脚。 香秀使了十二分力气踢出的一脚,顿时把小丫鬟踢翻在地疼得嘤嘤哭了起来。 “闭嘴!像你这样嘴尖牙利的丫头就该卖去青楼让客人折磨。你给我起来好好跪着。” 小丫鬟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按着胸口一时不能动弹。 别人哭都是一脸丑相,小丫鬟哭起来的模样却更加好看让人怜爱,香秀心底又涌起一阵嫉妒眼,上前拎起小丫鬟的后衣领要拉她跪起来。 “香秀姐姐放过锦瑟吧,锦瑟还再生病,她不是故意说话惹您生气的……” 挨着锦瑟跪着的小丫鬟丝乐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香秀的手腕,想请香秀手下留情。 “锦瑟?哼,就你也配叫锦瑟?我让你嘚瑟……还有你!” 香秀踹了锦瑟几脚又朝丝乐身上踢去。这时有人从石桥走来,远远朝香秀传话,高夫人让香秀去前厅问话。 香秀放下挽起的袖子又整理了一下裙脚,让四个小丫鬟乖乖呆在凌云阁,她快步朝石桥走去。 这时该是高夫人用饭时间,有厨娘们侍候着,她叫我有什么话要问? 香秀带着满腹狐疑走到正厅门口,探头朝里望去,发现穆廷臣、穆寒迟和赵幼菱也坐在堂中,不由得吃了一惊。 近三年穆廷臣只在悠园起居,是什么风把他吹到前院正堂了! “跪下!” 高夫人朝走进来的香秀高声喝道。 香秀惊得浑身打个机灵。她自幼跟在高夫人身边,还是第一次见高夫人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香秀扑通跪地。 “奴婢犯了什么错?” 香秀委屈地扁着嘴。 “你干的什么事你会不知道?” 高夫人大病才好,高声说话显得有些气喘,额上也渗也了汗珠,双手抓紧椅子扶手,俯看着眼前的香秀。 在这之前,高夫人对香秀是多么信任和倚重,如果不是因为最近发现香秀娘家时常来找香秀要钱要物,她是有意让香秀将来管理淮王府的。 高夫人心里清楚不论侄儿娶了哪家贵女做世子妃,将来接替她管里内务家事的活还是需要自己信任的人来做比较好。 高夫人也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她毕竟不是淮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兄长侄儿对她再好,许她在淮王府终老,也有照顾不到后宅的时候。 “奴婢,真不知道……” 香秀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夫人,又望向赵幼菱。 赵幼菱盯着香秀神情变化不定的脸,目光闪闪如寒星。香秀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给高夫人下毒的事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