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序章 “爹地,妈咪?”一个长着圆圆的脸蛋,忽闪着大眼睛,头发略显蓬乱的小女孩用着稚嫩简略的语言问及妈妈去了哪里。 躺在她身边的剪有板寸头,戴着眼镜,稍有些中年发福的男人神情倦怠,顺着女孩稚嫩的童音,憋着呵欠,一句一拍地哄着“婆婆她生病了,妈咪要去帮忙照顾婆婆,等妹妹睡醒了,妈咪就回来啦。” 此处孩子说的婆婆是外婆的意思。 “爹地,妈咪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躺在男人身旁的另一个同样剪着波子头,体型瘦瘦的小男孩,也跟着妹妹问。 “你当哥哥的也别说话了,快点睡觉。等明天太阳公公出来了,你们俩一睡醒,妈咪就会回来啦……”爸爸用差不多的话语哄着男孩。 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着,窗外面还传来许多声音“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少林少林,有多少神奇故事到处把你传扬……”;“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中年男人紧皱眉头,静悄悄地从两个孩子中间抽身,轻跑着关上窗户。低声骂道:“真他妹的缺德!都快三更半夜了,还把电视开这么大声,还让不让人睡啊?” 这边刚收住声响,微信又传来了新消息的提示声:“孩子刚入睡会满头大汗,不要太急给他们盖被子,等完全收汗了再用薄被子轻轻盖住,露出脚……晚上别睡太死,要注意孩子有没有出汗或者踢了被子……” 是中年男人的老婆发过来的信息,她照顾着老岳母还不忘两个孩子,实在是够辛苦的。他连忙打字回复:“知道了,我会照顾好两个孩子,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事。阿婶的身体好些了吗?你有时间就早些歇息吧,别熬坏了身体。” 广东有某些地方的族例里,父母担心自己的儿女养不大,为祈求健康成长。让儿女上契给观音、玉帝;而让儿女称自己为叔婶。 夫妻俩在微信上聊得几句后,中年男人从床尾去拿来汗巾,给一对儿女擦拭头上的汗,心中五味杂陈:经济低迷,公司生意不好,业务量急剧缩水得只剩下原来的一两成。公司的人员越裁越少,自己估计也快要“被下岗”了。 或许是人到中年,最近这精神状态也很差,他已经连续三天遇上了“梦中梦”。在公司午休时梦见自己就在办公室里,被电话铃声吵醒,然后这个情境重复了两次,才回到办公室的电话亦在撕心裂肺地响着的现实世界。 上网百科了一下,说是过度疲劳或者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中年男人想着,不禁哑然失笑,估计是要学会减压,或者……真得需要找个心理疏导师谈谈了。 倒腾了好一会,俩个孩子终于收了汗。男人给孩子盖好被子,自己又慢慢躺在两个孩子的中间;微信同学群里又弹出一条新消息:“各位爷,天文台预测,今晚人马座流星雨,有一起爬起来赏流星许愿的吗?” 另一条消息弹出:“狐狸,快上北侠,华山论剑快要开始啦!你身为掌门人,不上来给同门师兄弟们扑倒几个高手,能行吗?快上来啊,华山论剑完了再一起看流星雨啊……” 文字信息方显示不到几秒,同学群内又弹出一段语音;伴着绝无优美旋律,五音不全地唱着:“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群里的同学们说的“北侠”游戏,全称为“北大侠客行”。是一个以查庸所写十数本武侠小说为原型,运行二十余载的中文MUD游戏。 “北大侠客行”属于开放式沙箱游戏,玩家在游戏中通常拥有非常大的自由度。里面有数个文化各异的国家;成名的门派、帮派数十。可以投身江湖、习得武艺,他日论剑华山,成为一代宗师傲视江湖;亦可寒窗十载,一朝成名入朝为官,执宰天下;更可以投笔从戎、保家为国,位列王侯。 大学时,昵称被称为“狐狸”的中年男子就与同学们一起在机房为自己的武侠梦而在游戏里醉生梦死着。一晃眼,大学毕业不觉已有十数年,各自都从叛逆青年经历了就业、失业、再就业,结婚,生子,一步一步走至如今的不惑之年。 中年男子将手机调成静音,低声喃喃苦骂:“当家才知柴米贵,养儿方晓父母恩。三更半夜哪还有兴致上“北侠”华山论剑,看人马流星雨。都以为自个还是二十年前对着流星雨许愿的懵懂少年啊?爷有这时间还不如找周公下盘棋呢。” 借这不合时宜的消息,骂得了几句,怨气稍为舒泄。他感觉眼皮像灌了铅一样重,打算先睡一会,一会醒了再给孩子看看有没有踢被子……迷迷糊糊间,他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刹那间,在人马座前蹄的位置,一颗巨大的流星猛然划破了夜空,像是玉帝正用一杆硕大的毛笔,在天空正中大大地书写了一撇,天幕上画出几道无比奇异的光芒。这道光芒并不像其他流星那样瞬间即逝,而是在天空中停留了好一会,才一点点地融化到夜空里,极不情愿地退出了天空的舞台。 第一章 见性成佛(2) 苍泱嘉措怒指极乐子,大声申斥道:“极乐子,你下毒在前,又指使女刺客暗害于本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极乐子满脸迷惘,无辜地说道“聪慧的密宗之主、转世尊者。苍泱嘉措您适才所说的话,在下实在没能明白!大漠与吐蕃乃兄弟之邦,在下哪敢加害日光城领袖——尊贵的哲布尊丹巴呢。不若由在下替尊者把脉施药?” 苍泱嘉措见极乐子一脸无辜的表情,再听他诚恳的语气,心中有些许动摇。又见师弟罗桑守在极乐子身后,只要一出手就能制住其后背诸穴,稍稍放松心防。他沉吟一阵缓声说道“此事或许有什么误会,那就有劳极乐子先生了。”说毕反转右腕示意让极乐子进行切脉诊症。 极乐子将两边衣袖捋起,以示自己并无携带兵刃。他细观苍泱嘉措脸色,见其肤色已透现青紫色;呼出的气带有一股特殊的异味。他细问道:“尊者是否觉有腹疼症状?” 得到确切的回复后,极乐子伸出右手,用食、中、无名三指按其寸口脉上的寸、关、尺三个部位。突然他眼光一闪,悄无声息地指心用力暗运毒功。 苍泱嘉措突感手腕一紧,心知极乐子在使诈;急忙凝聚全身功力,却依然无法阻挡体内真气飞泄而出! 他大惊失色,运劲挣脱,双足一点向后倒纵丈余,跃至墙边取下挂在兵器架上的金刚降魔杵,心如刀绞;痛心地向罗桑叫道:“师弟,快制住此贼!”见其仍站立不动,心念一动说道:“罗桑你我同门学艺三十余载,情如手足。万万没想到是你联合外人加害本座。是何居心?” 罗桑诺门罕原本阴沉的脸色中现出一丝狰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苍泱嘉措,我与你在同门修习。无论佛经、武学本座都比师兄你研习得深入,凭什么你对本座呼呼喝喝几十载?凭什么由你继承哲布尊丹巴的名号?就因为你一降生就挂着的转世尊者头衔吗?多说无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本座命丧于此!” 言毕,罗桑诺门罕亦是双足一点,整个人便如大鹏展翅般疾扑向苍泱嘉措,相隔尺许便运气发出“喝”的一声,遥遥一掌按向苍泱嘉措面门,眼看就要将其立毙当场。 苍泱嘉措适才听见师弟大逆不道的话语当即大骇,尚未从震骇中回过神,已见罗桑诺门罕凌空一掌。罗桑尚在半空,掌风已迎面扑到,凛冽中有如夹杂着一股热浪,直迫的人几欲无法呼吸,忙不敢分心连忙凝神应战。 他猛挥手中金刚降魔杵,自下而上撩出一个半圈,直奔罗桑下腹丹田、气海要害而去,欲仗着兵器之利,逼罗桑回招自救将其逼退再作呼救。 哪料罗桑诺门罕亦深知苍泱嘉措乃吐蕃密宗中地位极崇高的哲布尊丹巴;虽然临来时已吩咐自己的四个弟子严守镜湖周围,不准他人靠近此镜庐佛堂。但师兄自幼苦修多年,内功造诣极高。且密宗中本有真言伏魔法门,倘若让他缓过一口气提气呼救,惊动寺内众喇嘛,饶是以他诺门罕之尊,却也担不起这谋害哲布尊丹巴的罪名。 故而罗桑见金刚降魔杵袭来,猛一咬牙脚下不退反进,加速向苍泱嘉措扑去。右臂微微向左一转,已击出的一掌便改了方向;拍向杵身中段不受力处,竟以掌力硬接这一杵,使在旁掠阵的极乐子能借机施以偷袭。 掌杵相交,顿时只听场中“蓬”得一声闷响。罗桑诺门罕身形暴退,“登登登”连退三步,身子晃了一晃方才站定。而苍泱嘉措亦是浑身一抖同时向后暴退,他原是背墙而立,这一退却是让后背重重的撞在了墙上。苍泱嘉措的脸上青黑之气更是大盛,连连摇晃几下,虽以手中金刚降魔杵支撑着勉强站稳,但行动间呼吸已是略显急促。 罗桑诺门罕见此,大喜道:“极乐子先生,他中毒已深,还请快快出手,一同料理了这老家伙,迟恐生变!”说毕蹂身而上,与苍泱嘉措战在一处。 极乐子见状也诡异一笑,也悄无声息的游走至苍泱嘉措身侧。他本是身材高大的一条大汉,出手掌法却阴柔奇诡,破空无声,掌风起处留下淡淡的一股腥甜之气,显是掌上有毒,且每每总往苍泱嘉措侧后要害击去,让苍泱嘉措顾此失彼,无法专心与罗桑相斗。 罗桑诺门罕静气凝神,面现凝重之色,一步一步缓缓而前,紧紧逼住苍泱嘉措,每进一步便自胸前平平推出一掌,面上血色便深重一分。连出数掌后,面上已是红得发紫,一双手掌也比初时涨大了近一半,掌心亦是一片赤红。一掌推出便是一股炽热劲气四散,就连身旁的极乐子亦渐感灼热难忍,不得不退开几步,从另一侧夹击苍泱嘉措。 苍泱嘉措更是只觉此时师弟已化身一轮烈日,炙热掌风未触身便似要烧了起来,前掌推来的雄浑掌力未消,后掌跟进的劲力却越发浑厚,衔接间竟然没有丝毫空隙,便如一堵火墙缓缓压来。 苍泱嘉措自知身中剧毒,见此声势不敢硬挡,退不两步,又已被逼回墙边。此时场中苍泱嘉措被二人围攻,眼见无法抽身求救,无奈之下,只好挥舞着手中金刚降魔杵,竭尽全力与二人死斗。 那金刚降魔杵本也是密宗的一件异宝,长达七尺,通体金光灿灿如同纯金铸就,杵头上镶有各色宝石美玉,沉重无比。 苍泱嘉措本是一个又瘦又矮的老头,须发皆白、面目枯瘦,看起来干瘪的如同一阵风便能吹倒一般。但他手上力道却是出奇的大,挥舞这又粗又长的宝杵变幻自在,收发由心,有如手中拿的是一根木棒似的。 面对密宗第二号人物罗桑诺门罕及极乐子这两位在《天地风云榜》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苍泱嘉措只好咬紧牙关,将手中的金刚降魔杵越挥越快。在狭小佛堂内施展此般长兵器却无任何束手束脚之感,挥舞得大开大合。杵身纵横往来间带起低沉的破空之声,阵阵刚猛内力所催逼而出的罡风随着挥舞遍布身周尺许之地,死死抵挡着罗桑与极乐子的轮番猛攻。 第一章 见性成佛(3) 苍泱嘉措虽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能,脚下步履蹒跚,口鼻处也渐渐流出黑色的血迹,可偏偏左支右绌,就是屹立不倒。无论他们如何合力猛攻,却总是无法攻破那道密不透风的重重杵墙。相持片刻,罗桑诺门罕与极乐子越打越是心惊。 打斗越久,便越有可能被人察觉,想到此关节处,罗桑诺门罕出掌越发缓慢,脸色红得已是要滴血一般,然而掌上所带的雄劲力道却越发汹涌,不让苍泱嘉措有半分开口呼叫的机会。 苍泱嘉措勉力支撑良久,渐渐毒发,愈加不支,直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心知此番难以幸免,趁二人不备,一声爆喝,双掌齐推,重重拍在金刚降魔杵上,金刚降魔杵立时“呼”的一声带着一阵恶风横砸向二人,罗桑诺门罕见机的快,急忙收势平平移出一尺,恰好躲过。而极乐子却正在一心猛攻,一时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将身微微一侧;飞至的杵头擦过其右肩,极乐子一声怪叫顺势翻身倒下,以卸其劲力。 他一个鲤鱼打挺瞬间跃起,左手已紧紧捂着已被鲜血染污的右肩,想必已是受了伤。苍泱嘉措于二人闪躲之际,双手急在胸前合拢,连番变幻出密宗种种手印,同时口唇翕动又急又快的吐出一串佛经法咒;霎时脸上便涌起一抹妖异的嫣红,将满面的青黑之气压下几分。随后双脚一错,弓腰曲背,双手成爪,左前右后,动作快如闪电地冲向罗桑诺门罕。 此时苍泱嘉措双目闪烁着精光,与方才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罗桑诺门罕见其神采奕奕,身手矫健,进招之快势如奔雷闪电,哪还有方才将死之人的样子。他实在不敢轻敌,急忙右手一圈,运足内力一掌击出不让其近身。 哪料苍泱嘉措此时面对这一掌竟是不闪不避,直直的将自己的胸膛迎了上去,手上更加快几分,左手曲指成爪带着一声尖锐呼啸直直朝着罗桑天灵盖插将下去。 不待二人再有变化,只听一声轻响,罗桑的手掌正印在苍泱嘉措心口,已经震断其心脉。而苍泱嘉措击向罗桑诺门罕的爪击却已被他另一只手挡住,眼见胜负已分。 正在此时,苍泱嘉措猛的张口,“斗!”一声大喝宛如平地惊雷,首当其冲的罗桑诺门罕只觉耳边轰轰作响,眼前也是一花。原来苍泱嘉措趁一喝之际将早已含在口中的鲜血一口喷将出来直奔他双眼而去。 此时罗桑诺门罕双手均已击出,回守不及,心念一动便欲往后急纵。一步尚未退出已觉喉头一紧,苍泱嘉措一直藏在腰间的右手已搭在了他脖颈上。 苍泱嘉措一招得手,便要运劲内扣,当场击杀了这不忠不义的逆贼。谁知一时不察,后背被躲藏在旁的极乐子借机击了一掌。他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颌下白须,浑身软绵绵的再无半分力气。 “咳咳……”苍泱嘉措一边费力喘息,一边挣扎着冷笑道,“师弟,想不到你竟已将大涅槃手练到了第十二层境界……只可惜你今日谋害本座,足见名利熏心,日后于本门武学的根本法门——大日伏魔禅经上再难有一丝一毫的进步;也……也休想……将密宗修身正心的绝学大涅槃手练至第十三层的涅槃圆满境界……” 他用力喘着气,话风一转“本座三天后于南方降生,名字同为苍泱。师弟,你若能将本座寻回日光城。今日你犯上作乱之事,本座就把这帐一笔划掉,否则……”余声未落,头一歪已气绝归天。 罗桑诺门罕一边抚摸着自己方才被扣住的喉间,一边望着与他结伴长大的师兄,已死绝在地上遗体;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不到这苍泱嘉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武功却是如此之高,心中不禁后怕不已。 今日师兄先是饮服断肠草毒在前,又被女色削弱并偷袭。仍能抵挡自己与极乐子联手围攻如此之久,最后还险些与自己同归于尽。看来平日里还是低估了这老家伙,至少刚才最后那一声大吼所蕴含的金刚禅唱所显露的内功修为便远非自己能及。若非自己有心算无心,使尽种种手段;今日胜负,犹未可知啊! 他一转头看向在危急之中出手救助自己的极乐子,两人更是相对无言。急急盘坐调息,恢复气力。二人调息约莫一炷香时间,罗桑当身站起给苍泱嘉措的尸身换上干净的僧衣,并用硫磺粉将房内的血污擦拭干净。而极乐子则将女死士的尸体及从苍泱嘉措身上扒下的血衣拖至镜庐佛堂后的松林深处掩埋好。 待一切处理完成后,暮色西沉。罗桑推开佛堂大门深吸一口气,大声宣念往生咒,声音远远向山下传去。极乐子侍立在旁,不懂咒文为何意,只听得罗桑诺门罕念诵“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不多时,大批身披红色僧裙的喇嘛从山下蜂涌而上,均跪伏在地一同诵念往生咒文“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极乐子深吸一口气,高举事前备好的卷轴朗声道:“尊贵的密宗哲布尊丹巴——苍泱嘉措坐化成佛,临行时留有法旨,授罗桑诺门罕暂行摄政,掌金印。至寻得转世尊者教导成人坐床典礼,接任呼图克图后移交。” 罗桑诺门罕单手捂目,眼泪不住地从掌边滑落。他哽咽地说:“师兄坐化前曾言将于三天后降生于南方,名字同为苍泱;请各位师兄弟务必将其寻回。” 众喇嘛齐声道:“谨遵诺门罕法旨。” 第二章 见性成佛(4) 一个年老的大喇嘛向佛堂内跪拜三下后站起,走入佛堂检视。他见苍泱嘉措法体并无异状并查看卷轴上的字迹、印鉴。至罗桑诺门罕身边合什行礼说道:“苍泱嘉措师弟已往生极乐,罗桑师弟请勿过份伤心。” 他缓缓转过身对众喇嘛道“我谨以密宗大喇嘛的名义作证,遵从哲布尊丹巴遗命,即授罗桑以嘉措之名,掌金印,摄政吐蕃国大小事务!” 罗桑诺门罕接过代表权力的金印,受众喇嘛跪拜后,昂然站立道:“苍泱嘉措师兄不幸身逝。得苍泱嘉措师兄寄予大任,罗桑不才定必勉力为之。待寻得师兄转世肉胎,当即归还金印;还望各师兄弟多加助力!” 一众喇嘛双手合什,掌心中空。将手先放在额头处,缓缓滑落至嘴处、胸口,然后双膝下跪再趴倒,以示听命! “契丹与本国交战多年,占得我交河、高昌、鄯善、伊州、青唐五城,现经营日久。本座在契丹国内留有眼线,近日传来情报——契丹大肆置办粮草意欲再兴兵事。本座计划以南山、龙羊峡谷为天堑,屯兵兴海;进可直攻青唐,退可据险而守。还望各位师兄弟坐镇日光城,替本座分忧。?”罗桑诺门罕说毕环视一周,看可有自荐。 跪伏在罗桑诺门罕前方的那位年老大喇嘛长身而起,说道:“罗桑师弟,大蕃国不可一日无主,就请由罗桑师弟亲自坐镇日光城,居中运筹。只要罗桑师弟信得过杜松多杰,督战兴海一事便交由我罢。” “师兄,兴海乃前线,怎能让您以身犯险啊。”罗桑诺门罕走前几步,与杜松多杰四手紧握,恳切说道。 “荒唐,身为密宗大喇嘛哪能贪图享乐。罗桑师弟请勿多言,我意以决!”大喇嘛杜松多杰斩钉截铁,坚定地说。 “既然师兄当仁不让,那本座现敕封杜松多杰为萨迦诺门罕,节度兴海、廊州、玛沁三地钱粮将士。”罗桑诺门罕一手牵着杜松多杰的手,一手高举金印“望杜松师兄及众位师弟与本座,戮力同心,克复盛世大蕃!” 众喇嘛闻言,再次叩首跪拜…… 第二章 旭日东升 (1) 御道东边一街之隔,正是杭州城最繁华的下瓦子。虽日落西山,下瓦子的街上仍是热闹非凡。街道两旁的摊档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华灯初上,下瓦子邻近的中和楼内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回味无穷。中和楼是杭州城首屈一指的酒楼,荟集众多江南一流名厨,以经营正宗杭菜而闻名。 楼内人声鼎沸,小二脸上尽是堆着憨厚讨好的笑意,招呼着在众多客人。 围坐在大厅上暗红色的木桌旁的有袒胸露背的脚夫,有身着儒服、头顶章甫冠的读书人,亦有路过打尖的商贩。客人们有些嚼着蚕豆米、有些品酒吃肉。 有几桌客人或因些许小事,争执得满脸涨红,正当其挽起衣袖欲要动手之时;只听一声醒木声响,众人一下子收敛起来,屏息静气面向堂中,渐渐安静下来。 堂中一几一椅,几旁站着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说书人。只见那说书人须发皆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说书人抱拳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走遍天下游遍州,人心怎比水长流。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变忧。庭前背后言长短,恩来无义反为仇。只见堂前双结义,罕有相交到白头。” 说到此处,说书人手持醒木在桌面重重一击,咬牙切齿怒道:“话说十数年前漠汗无道失德,趁我朝出兵讨伐谋反作乱的夏宁军之时;令大元帅额日敦巴日统率三军,以大将军阿纳作先锋突袭我朝故都汴京……” “漠蛮狗贼背信弃义!老子全家便是死在漠蛮子手上……”一位脚夫奋然而起,说到伤心之处,嚎啕大哭。 厅上众人亦用着各种方言骂骂咧咧,以发泄心中怨恨。 好不容易才等一众听客稍微安静,说书人接着道:“漠汗哈喇巴布定都洛京之后,某日,他假托梦境天书之名,欺世盗名,对外吹嘘——漠汗哈喇巴布该乃为官禄之主、众星之主、斗数之主的紫微星托世。紫微星有北斗七星围绕着四季旋转,漠汗身周的能臣勇将分以北斗七星授之。 北斗有七,即为一天枢、二天璇、三天玑、四天权、五玉衡、六开阳、七摇光。 天枢星贪狼号称北斗之首,其象征智慧;授于洛京府尹郑王呼和哈深。 天璇星巨门,在北斗之中为暗星,主官场是非。百官之首的中书令塔格塔自是当仁不让。 天玑星禄存,主管人间财富。赐予手握河北四州的冀王德勒黑。 天权星文曲,主管科甲名声、文雅风骚,任之漠国礼部尚书萧坤。 玉衡星廉贞,化气为囚星,为官禄主。因贪狼廉贞,一正一偏,一阴一阳。授于哈斯其其格郡主。 开阳星武曲,五行阴金,司掌勇武。以大元帅额日敦巴日冠之。瑶光星破军,乃以冲锋破敌的大将军阿纳所得。 漠蛮子觊觎我朝地大物博假以北斗星君降临之名,纠集军队东征西讨,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作。屠杀我朝百姓千万,尸横遍野,十室九空!” 未待说书人说毕,厅上的客人已在跺脚哭骂:“凭什么漠蛮子就有就有狗屁天书,劳什子星君。咱们流落北地的亲人同胞却活得如猪如狗,受尽折磨!老天不开眼啊!” 说书人见听众们情绪近乎失控;醒目一击高声道:“正当我朝存亡之际,一颗天外巨石坠于川陕四路,成都的王府内。巨石上有阴文刻就‘天府’二字。” 一众听书的客人顿时被吸引住,纷纷问询这天府是什么意思。 “天府星古称福星,主财帛、田宅。又名令星。在命盘上,天府星与北斗星主的紫微星遥遥相对;故称为南斗星主。”说书人双手抱拳向南一揖“天府巨石降世,漠蛮在大江上接连吃了几场败仗,战船俱毁!各位不需怀疑,南斗星主下凡的正是我朝继圣天子啊!” “既然陛下乃南斗星主下凡,为何仍不率军渡江北伐,匡复万里河山?” “打回江北,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厅堂上又响起各种声音。 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拖着长调,嚷嚷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的陛下便是南个什么斗星主,亦是双……双拳难敌四手,老虎也怕群狼……”尚未说罢,醉汉一头栽在桌上,已呼呼入睡。 说书人向醉汉右手平伸,扬声道:“这位客官高见呐!漠蛮子的北斗星君中有管钱财后勤,有管官员录用,有管财,有统率三军,有冲锋陷阵。我朝单凭陛下一人,想与之抗衡稍显势单。” 才将厅堂中的聒噪声压下,说书人,用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摇头晃脑说道:“紫微斗数乃为中天三星,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组成。中天三星乃太阳、太阴、紫微。南斗分别是天府司命,主掌生死爵禄。天相司禄,掌管诸官。 天梁侠义,流年太岁,大小二限得遇天梁则能逢凶化吉。天同化禄主解厄、通财善算。将星七杀,能征善战,文武兼备。天机乃智慧、计数之星;有握筹布画、运筹决策之能……” 伏桌而睡的醉汉,忽地打一激灵,张开乜斜迷糊的双眼向说书人竖起大拇指,拖着懒音道:“没想到你这糟……糟老头还懂得挺多。这……这是龙虎山或是司天监的说辞?” 说书人闻言脸色不禁微红,憨然笑道:“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那桃林书院的扬夫子便是住在城北。不论贵贱贤愚,老弱妇孺皆可到她堂前受教。” “原来是扬夫子的高足啊。敬扬夫子!”醉汉高举一坛酒,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下。 说书人抱拳向醉汉拱拱手,接着道:“北斗主杀,南斗主生。如若南斗六星君齐聚我朝,必能驱除漠蛮,拔乱反正!”讲到此处,厅堂上众位客官哄然鼓掌欢呼。说书人亦借此机会,从桌上抓起一把蚕豆米扔进嘴内大口咀嚼。只觉眼前一花,抬头瞥见适才与其对答的醉汉已快步出楼。 第二章 旭日东升 (2) 与此同时,杭州城余杭门边的北街上挤满前往庙会的行人,处处充斥着各种欢声笑语。 月暗星明,天上点点繁星一眨一眨,就像一群孩子在银河里嬉戏打闹。扬紫倚在破旧不堪的茅屋前草堆上定神地望着夜空。 明亮的紫微星北面正是散发着诡异血红色光芒的北斗七星。 扬紫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的忧伤显而易见。她口中喃喃自语道:“北斗主杀,这十数年间自称已齐集七星能臣的北朝漠国,占得我国半壁河山,已不知屠杀我朝多少无辜子民啊”。 “姐,您是爹爹常日念叨着的‘中天星主’,您就不能统率群豪为我朝驱除漠蛮,复我大好江山?”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袍的少年在话语间推开柴门步进。乍一看,他头上黑线用一条发带随意束缚着,尽带书生清秀气。 “太阳星照命,若为男子必为一方豪杰。可惜啊,你姐却是生就一副女儿身。太阳星入女命,在家夺父权,出嫁夺夫权……唉!”扬紫说着,不觉忆起种种往事,难免有些许唏嘘,泪水在她俊美的脸上冲出两道溪流。 扬紫唯恐这副软弱的样子让弟弟看见,她连忙别过身,将头高高地斜昂着。突然在南边的星空上,现出一个由六颗暗淡的星星组成的“勺”状,与北斗呈南斗相对。 南边“勺”底的位置一颗明亮的流星划破夜空,瞬间的璀灿后向着西湖方向坠落。 秀气书生猛然伸手指着远方朦胧的南斗星惊呼着:“姐,您快看!南斗星寻常不是七八月才能看见的嘛?这算不算天降异象?” “紫微斗数常言,北斗主杀,南斗主生。这南斗陨星堕落,想必是有星君下凡匡扶我皇,我朝光复有望了!小米,你快到司天监去寻宋师哥,让他派人快把星君给找出来!” 被唤作小米的绿袍书生连声应允,不顾仪态地往外狂奔。 夜空依然宁静,闪烁的点点繁星一切如旧,这颗迅速划过的流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似的。 眼前朦朦胧胧、如梦如幻,什么都看不清。男人只觉眼前不远处站有一人。 “请问这是哪?”男人小心并不失敬意地问道。 “对你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阵梵音灌入男人耳内。 男人焦急道:“我要回家!”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若能完成使命,便能回去。” “那是什么使命?我怎样才能回去?” 人影缓缓伸出右手,擎指向男人身前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路便在脚下,要靠自己去走。” 男人不加思索跨步前行,不觉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坠去。 不知过得多久,男人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 他全身疼痛、艰难地睁开眼睛。眼镜去哪呢……眼镜不在鼻梁上,却也还算看得清楚。定了定神,四周却不是熟悉的家:自己躺着的不是原来那张梛棕床垫,而是一张古式实木硬板床;身边一对可爱的儿女亦不见了影踪。 迟疑了好一会,他才从床上爬起,床侧的墙边悬着一幅地图,画着东亚形状,却不是常见的纸质;那是张巨大的牛皮,隐约都还能认出来四条腿。 上面的字写得奇形怪状,地名也不对劲:朝鲜半岛的位置成了高句丽,日本换成了和国,原来的天朝雄鸡分裂成好几大块。长江以北,大多由朱砂色的线条框着,标一大字“漠”。大概宁夏的所位置标注着“夏宁军”,西南面青藏高原标有“吐蕃”;在夏宁军、吐蕃、漠国三国之间,夹着一个始于青海湖东侧的青唐城,用褐色粗线条圈延绵向西画有一大块,标示为“契丹”。西南角位于云南附近则是“大理”,紧接着的是“安南”。 长江以南的其它部份则属于一个叫“晋”的大国。从地图上看,估计按史官的说法还能叫成“北漠南晋”。 身边的一切都不熟悉。他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托腮独自思索着:“《盗梦空间》中小李子曾经说过,‘我们做梦的时候,梦境是真实的。只有到醒来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从来都不记得梦从何而起,记得的只有梦中间的部分。’似梦非梦,亦幻亦真。最近睡眠质量相当差,莫非又是梦中梦?” 第三章 萍水相逢(1) “孩子,你没伤着吧?”身后苍老而又沉稳声音道出一句,把正在深思中的男人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男人将双手摆在胸前,攥紧拳头作出防御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转身一看,发现两位花甲古稀生相的老者,似乎是早已站在了他背后。一个长得稍为清瘦、仪表不凡,另一个微胖,稍有富态。 “嗨,您俩走路怎么不带声音的呢,把我吓得够呛。您俩咋穿成这样啦?请问,您二老是神仙嘛?”男人惊魂甫定,轻拍着胸口对两位老者问道。 两位老者轻轻地摇摇头。 “阎王,黑白无常判官?”男人神色错愕地再问。 稍作富态的老者面色尴尬,再一次摇头说道:“你这顽皮孩童,从高处坠下,竟然昏迷片刻就活动自如,还会说玩笑话呐。咦,莫非你果真是南斗星君谪落凡尘?” “我还会北斗神拳呢!”男人嗤了一声伸出指着自己胸膛说道:“都是奔四的人啦,讨了老婆还有一对儿女;您老人家说说,我哪长得像个孩童?” 清瘦老人一脸不悦,稍稍侧身,向其身后丢过一个眼神。男人顺着老人示意的方向探过头去,侧边桌上置着一块铜镜,里面模模糊糊,映着的却是自己二十余年前的模样:还是板寸头、身形瘦削,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短衫裤。鼻梁上的眼镜连印子都没了,竟然还能看得很清楚。真见鬼……这不是高中时的自己吗? 他不禁吓了一跳,慌忙向老者作揖行礼后问道:“请问老翁,这里是什么地方?您二老是怎么称呼?我怎么会在这?” 稍胖的老者还礼道:“公子现在大晋国都杭州的鸣人堂,老夫名叫李冰,也有人称老夫为李先生。”他指着身边长得稍瘦的老者介绍道说:“这位是老夫挚友姓张名杰升;与老夫被江湖朋友抬捧成江湖宿老……呵呵,仅是年青时的胡闹事,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前几日司天监宋监事曾经在早朝时提过天象有异,恐有影响皇族命数的异人出现。老夫本来是不信这些命理术说的,但适才南斗星坠落,你就从高处坠落于此处,想必你定是天上星君下凡吧……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少年一脸无奈,转身往窗边走去,轻声嘀咕:“南斗你个星君啊,莫非是玩北大侠客行,玩得自己走火入魔,又在作梦了。” 他学着电视里演的古装片的礼法,双手一拱向两位老者说道:“我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便先回了。下次倘若有缘,定必再来拜会两位老先生;有机会再和您两位喝杯茶,吃个包。”说毕,他突然跨到窗旁,呼地将两扇平开的木门窗推开,向窗外纵身鱼跃。以他的经验,在梦中只要找个高的地方跳下去,利用坠落感,一定可以使自己从梦中醒来。 耳边呼呼风声响,半空中少年手脚张开,保持着类似极限运动员跳伞的姿势,活像一只大蛤蟆似从十余丈高的楼上跌下,仍在街上夜游的行人惊呼着“有人轻生跳楼啊!”纷纷左右避让。 少年若是按这个姿势,只需瞬息必重重落在地面上;摔得五脏离位,一命呜呼。说时迟,那时快,在少年离地不到数步之际,一根软物在少年腰间缠上三圈,将他由下而上,倒抽而回。少年只觉一阵恍惚,双脚重新踏在实地。 张杰升——那之前少言寡语的瘦削老者,顺势将软鞭缠回腰间,伸手指着头顶上被砸破一个窟窿的房顶说道:“公子,请您抬头一望,我等二人并无半句谎言。” 直到此时,少年才发现头顶上被撞穿的窟窿约有一人大小。他想再走至窗边跳落一次,尝试能否回家,但那从高处坠下的离心感实在难受。那根软鞭就像是条活物般将他硬扯回来的拉力更令其脊背生寒。若非摔将下去,到的不是家,而去阴司地府那不更糟?少年不禁打个冷战,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莫非这里的人还有妖术?我都到哪了啊?”想着不禁吓得汗毛倒竖,手脚并用直往桌底躲去。 李冰挽着少年的手,将他从桌底拉了出来,在旁和颜悦色轻声劝说:“公子啊,有话好好说,切莫这般冲动,你从高处跳下,岂还有活命之理?三千大千世界,如果按公子刚才所说,你若真是入梦至此,三魂七魄被锁在此处,外间的躯体仍是熟睡之中。若公子自残,不仅不能就此醒来;恐怕会就此失去三魂七魄,只剩躯壳残活于世呐。” 少年实在憋不住气,有点崩溃地哭叫道:“您两位尊长别耍我行不行?您二位总不会想让我找齐查老先生的十几本天书,然后再和各门派的大宗师过招,将他们都打败。登上华山之颠过得劫难,我才能回去吧?” 李冰亦在一旁嘀咕:“劫难?禅宗四大劫难为成劫、住劫、坏劫、空劫;各大劫难分别有二十中劫。不知公子说的是为何种劫难?” 张杰升被少年一顿绕口令说得稍微有点迷糊“十几本天书指的又是何物?” 少年哭笑不得:“天书不就是查老先生写的那成名的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嘛。” 张杰升双掌虚压,示意少年放轻松,遥指墙上的地图说道:“公子估计是误会了些什么。这里是大晋,公子刚才所说的查先生,我等可是一概不知。” 第三章 萍水相逢 (2) 少年两眼发直,又惊又怕,双腿不听使唤像筛糠似乱抖。他惊慌失措地盯着眼前两位老者,声调偏高急切问道:“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怎么才能回去?” 李冰道:“这位公子,你先别急;我等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你送回去。” 少年听得此言,脸一下由青变紫,全身战栗;双手怒拍桌面,大吼道:“什么?您二位跟我说了这么久,原来就是为了消遣我啊?您这不是欺侮我尊老敬贤,不会打老人家的是不?看来老虎不发威,您二位还当我是病猫啊?” “什么老虎?病猫”少年语速太急,张杰升压根就没听到几个字迷茫地向李冰发问,李冰耸耸肩膀表示无奈。 少年一时失仪,将桌面上一枚象牙骰猛然震起,骰子在桌面上摇摇晃晃地转动。他狠狠地掴了自己两耳光,清脆的响声后就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忽地跪坐在地,心中一片茫然:“《盗梦空间》里好像有类似的镜头;莫非,我会不会真在自己的梦里面啊。” 李冰忙上前止住他的手,怕他再次猛拍桌面,掴自己耳光,也怕他这副失控的样子波及旁物。“公子息怒,切勿自残!凭心而论。论私斗,你肯定也不是张贤弟的对手呐。”李冰一边说,一边轻抚少年的后背让其稍作冷静。 少年略略平复,又想起那奇妙而蕴有怪力的软鞭,就算对着这两位老人家使强也是无济于事。他急得满脸通红,连说话也略带结巴:“两位……两位尊长,小的在睡梦中莫名其妙地来到贵宝地;心智未清,言语冲撞,请多多见谅!全因家中有一对未能自理的孩儿无人照料。望两位大人有大量!” 说着,少年突然向二老拜伏在地,“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上有高堂、下有妻房,万望您俩给指点条正道让我回家吧。我给您俩位老人家给跪下啦。” 李冰和张杰升各自搭着少年的一条胳膊,连忙将他扶起,李冰和言悦色好生劝着:“按你所言从异世来到此处,足已证明公子就是天选之人。” 张老同时轻拍着少年的手,转移着话题道,“看来公子一时的躁气也去了,方才公子讨教我等称呼,现在也该让我等对公子有个叫法吧?” 少年这一张口,又收了嘴;自己原来的姓名也没甚特别。而且在此世界,若是有个什么名字相近的人物,让人误会了亦是不妙。于是沉吟细想,倒不如用自己的外文译名吧——常用的外语名字化来“伊凡”两字。“我就叫伊凡;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人尹伊,凡夫俗子的凡;您二位叫我小凡就可以。” “伊凡,伊人入世,在凡非凡。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若你所言属实,那便是从异世来及此处,则乃天选之人。”李老拖着少年的手说道“小凡呐,此间对街武庙供奉大鹏金翅明王甚是灵验,今夜乃我朝夏至节庙会,要不我等领公子移步武庙祭拜下大鹏金翅王,顺带游玩散心。明晨我等领你去司天监,请宋监事帮忙另想办法让公子回家。可否?” 少年虽然心有不忿,但人在异乡举目无亲,只能既来之即安之先按二老所说,在两位老人家的带领下,先到武庙看看。 第四章 面香汤鲜 (1) 夏至夜、繁星灿烂,没有月光及灯火照明下的宫道是显得那么孤寂。宫道的尽头是连接后三殿和西六宫的一个偏门。门后通向南晋皇城后三宫的正殿选德殿,选德殿露台两侧分别立有两座有如巨人手掌的石台,台上分设两座鎏金大殿。金殿四面安设四扇隔扇门。圆形攒尖式的上层檐上建有古雅的宝顶。殿内分别供奉土神、谷神两座鎏金铜像,称作社稷金像。象征江山社稷尽皆掌握在皇帝手中。大晋继圣天子平日亦常在此、读书写字、召见官员;今夜亦并不例外,继圣天子独自一人正在房中书几的宣纸上写着些什么。 殿门被轻轻敲响,在外侍候的内侍黄门低声通传道:“陛下,司天监监事宋涛求见。” “传。”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绯红色官服,骨格不凡的中年人走进;步至继圣天子身前六尺处,行三跪九叩礼。“陛下圣安!” 继圣天子仍埋头案中,平静地说:“平身,朕仍在批阅奏章,宋监事无须多礼。” 宋涛再行一礼谢过继圣“回圣上,臣三天前在早朝上曾提过近日天象有异,恐有影响皇族命数的异人出现。适才南斗六星方位有一颗明星坠落于城西方向,臣与敝师妹的推测一致。正所谓北斗主杀,南斗主生,想必星君下得凡间来匡扶我皇。” 继圣天子低头沉吟片刻:“北斗主杀,南斗主生。当年,北朝集齐七星以武力占得我朝半壁山河。司天监以南斗天府星下凡为由,推举朕这个当时还在沃土千里的天府益州、闲散度日的旁枝王孙来接继先皇的皇位。朕从一个懵懂少年苦苦撑至如今已过而立,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来另一个星君啦。”他忽地提高声调:“来人啊!速传皇城正使老示薿、副使莫默领本班禁卫速速离宫找寻下凡星君。” 门外的内侍黄门应声而去。约莫一炷香时间,紧闭的皇城宫门大开,身着紫色锦衣的禁卫背绑配刀,跨上嘶鸣的高头大马、铁蹄铮铮鱼贯奔出。 少年被李张两位老先生一番长篇大论;心知“轻生”也不能回到自己原来世界,又找不着其它别的方法。只能抱着既来之即安之的心态,被李老拖着开始一段“异域之旅”。 从楼上的窗户往下望,鸣人堂外街上人流如鲫,街道两旁摆满小食摊,有卖麦粽、有卖角黍,更多的是在摆卖各式面食,有阳春面、干汤面、肉丝面、三鲜面、麻油凉拌面等等。 一群小孩正手捧粽食,嬉闹穿梭在闹市人群中,口中念着应节儿歌:“夏至东风摇,麦子水里捞。夏至东南风,平地把船撑。冬至始打霜,夏至干长江。冬至南风短,夏至天气旱。夏至东风摇,麦子坐水牢。” 伊凡装萌卖乖地说着:“李爷爷,您刚说今天是夏至节庙会,为何路边是摆满小食摊的呢,尤其是以面食为主?” “小凡真好学啊,一点都不像后面那个;整日都是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嘴脸,活像是全杭州的老百姓都欠他银子似的。”李冰说罢努努嘴示意,伊凡偷偷向后一瞄,只见张杰升正板着脸、严肃地跟着他俩的身后。伊凡不禁扑哧笑出,暗道这位李爷爷童心未泯,还真好玩。 李冰用力掐了伊凡小手,示意他切勿声明,以免引得张杰升不满。他提高声调稍盖过其笑声回应道:“正所谓冬至馄饨夏至面,在江南一带夏至吃面可是应节的习俗啊。” 正当李冰解释吃面风俗之时,三人经已步出鸣人堂走至大门外。路上行人见李冰、张杰升从堂内走出,纷纷顿足行礼,念道“李先生好。”“二老晚上好。”“张大人有礼……”等话语。 鸣人堂大门右侧有株数人方可合抱的槐树,槐树下摆有一个并没有食客的面摊。摊侧竖着一面小旗,上面用草体写着“大碗牛肉面,每碗十文铜钱”。摆放的桌椅已有一段年月,凹凸不平的桌面被油渍混着灰尘弄得斑斑驳驳。 伊凡打量着四周其它排满食客的食档,上面的水牌上单一碟翡翠花生米的订价都要铜钱十文。他实在想像不了这个国都的老百姓们为何挤破头也只宁肯吃贵的,实在是人傻钱多的典型。 眼见那位正蹲在面摊旁,混身酒气的店家落寞得很。伊凡不禁想:“莫不借李张二老的威名,扯虎皮、拉大旗给这位老伯拉拢些生意呢?”想及此处,伊凡轻轻扯了一下李冰的衣袖,指了一下正蹲在摊前路旁里择菜、身形蹲得极低身着已经洗得发白布衣的店家。 “小凡,你是不是饿了啊?那咱就在这凑合着吃吧。”李冰从袖笼里掏出手帕,擦拭着桌椅并朝着店家叫唤“万三弟你又喝酒了啊?小孩儿饿了,万三弟来两大碗牛肉面,一碗素的。” 三人成品字型就坐,伊凡在候餐时认真打量了在面摊中忙碌的老伯,他年过半百,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却深邃明亮;只见他从湿布盖着的木桶中取出一块面团,双手将面团反复捣、揉、抻、摔后将其放在面板上,用两手握住条的两端,反复用力摔打、拉长。 老伯突然两臂用力加速向外抻拉,面团变成数扣条细如丝的面条。将面条按每碗份量掐断盘成一小团,老伯随即手掌一翻,面条团打着旋转入侧边煮沸着的高汤锅内,并无溅起半点汤汁。揉面、拉面、落锅整个过程一丝呵成,有如欣赏杂技表演。看得伊凡不住拍手大声称好。 不多时,店家给捧上三大碗面。“来类,您两位的牛肉面。这是素面,爷您慢吃!” 伊凡一看这面条,还真像自己惯吃的兰州拉面——“汤清,萝卜白,香菜蒜苗绿,面条黄亮”。唯一不同的是汤底。兰州拉面的汤底是用牛骨熬成,而这面的汤底应该是用虾干虾壳熬成。估计此时牛比较稀缺,基本都为耕作用,故以海味干货熬汤来提升鲜味。 他大大喝上一口,真香啊!心头涌上一股从没试过的清新脱俗感觉:“牛肉鲜,明虾甜,混在一起的味道,竟然比鲟龙鱼更有过之而不及,正好比跟我老婆拍拖时为了省点餐费,在路边的拉面档时的浪漫感觉。” 想必伊凡也是饿极了,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赞不绝口道。“老伯,老伯!您怎称呼啊?这面是叫什么名字?实在太好吃啦!两位爷爷,我能再来一碗嘛?” 张杰升冷冰冰地向店家颌首,嗯了一声以示同意。 “我姓万,父辈也是卖牛肉面的,不识字。据我娘说,我是在湘西降生,所以名字叫万湘。因为这卖的便是牛肉面,乡亲们一回生、二回熟,都叫我牛肉面大伯。”大伯搓着手带着湖南口音有点腼腆地回答“不会编个什么好名字呢,这面也就叫牛肉面。我家的面条做得比较实在,就是做街坊街里生意的,料足量够一碗只卖十文。不像隔壁卖的五香花生、翡翠豆腐随便一小碟儿就得十文的。 伊凡心中盘算着古时一两银合十钱、一千文。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明知故问道:“大伯,您这面摊的生意如何?” 面摊大伯用搭在肩膀上的麻巾往头上胡乱擦拭,随即憨厚地笑道:“马马虎虎罢了,一天下来刨除本钱,大约能有半钱银盈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勉勉强强能糊口。” 第四章 面香汤鲜 (2) 伊凡对着李张二老说道:“爷爷,一碗货真价实的汤,能支撑起一碗面。面条是肉身;牛肉香菜蒜苗萝卜等是衣服。做面的师傅能赋予面条灵魂。这位大伯估计是个行家内手,要不我给出个主意。您两位看能否帮下这个大伯改善一下生意呢?”他在二人点头同意后,接着说“万大伯您以后就固定在此设档,这样会增加回头客人。水牌上的价钱要改下,净面十文、大虾、牛肉等杂料各式二十文一份。 另外咱们得先重新做一个招牌来吸引食客,不若就叫‘一碗香牛肉面’吧。小子我不会写此处的文字,不知是由李爷爷还是张爷爷代笔呢?”伊凡表现得相当成熟,说的话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 “公子,我这满份量的本来只卖十文,您看客人就没几个的,咱一下子翻着倍地涨价,会有人来吃吗?”万湘脸有难色地问。 伊凡扬手止住万大伯的话语说道“咱把招牌打响,面香不怕巷子深,我保证从今儿开始,您家面店的生意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您赚钱后只需多惦记这两位爷爷的功德便可。” 李冰乐呵呵地对着伊凡说说:“小凡乐于行善,果真心地纯良。那你出点子,爷爷定必出力,咱们帮忙让万三弟的生意做好。” 他身体稍偏转向灶头方向“万三弟,你这有没有文房四宝?”待见得万湘一脸尴尬的神色,忙把脸别过去对张老说:“此处没有笔墨纸砚的,为兄实在爱莫能助;贤弟能否勉为其难露地一手?” 张杰升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缓步走至离巨槐约一丈的位置,从腰间解开软鞭。街上行人见这位早已致仕的张大人在槐树前手持兵器,不禁立足观看。 只见张杰升右手持着鞭柄手腕轻轻一抖往后猛甩,鞭子登时卷成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圈子随即快速抽回。 啪地一声响,只见古木的树身约六尺高的位置现出个笔格遒劲、入木三分的“一”字。软鞭不住地抽响,不多时,树身上已由上至下现出“一碗香牛肉面”六字。 正当众人以为张杰升收功,正要鼓掌叫好之时。张杰升手中软鞭突然变得如长枪般笔直,又好像是一支超长的刻刀,刷刷刷地在树干上雕着落款“鸣人堂张杰升,书于继圣丁丑夏至夜。” 在乌黑的槐树皮衬托下显得张杰升笔走龙蛇的字体更为醒目。众人目睹张杰升这手绝技,不禁高声称好! 伊凡看在眼中,心中暗赞:“能将软鞭使成这样,就算是查庸小说里也难以找到一位有此等功力的。这位张杰升的武功真是世间罕见啊!” 想到此处,伊凡连忙趁热打铁地让万大伯切了些牛肉粒分予在摊位旁边玩耍的孩童;让他们到各大街唱着童谣,肆无忌惮地用鸣人堂两位老爷爷的名号打着广告: “雨过金城关,白马激霤回。几度黄河水,临流此路穷。 拉面千丝长,惟独一碗香。美味难再期,回首故乡远。 日出念真经,暮落白塔空。焚香自叹息,只盼牛肉面。 入山非五泉,养心须净空。山静涛声急,瞑思入仙境。” 街上的行人亲眼目睹着张杰升神乎其神的武功,并听着小孩们诵唱的小曲不禁一片哗然,纷纷表示要吃“一碗香”牛肉面。 “小孩,你唱的这面是在哪的啊?下瓦子行在会子库的金掌柜问着正在唱歌的孩童。 “不就是武庙前的牛肉面摊嘛。听那位穿着奇装异服的哥哥说,鸣人堂的张老先生对那牛肉面赞不绝口,特赐名为“一碗香牛肉面”,还在旁边的树上题了字呢。据店家所说那面油脂较多,李冰李老先生的岁数比较大,吃了对身体不利。就算他花钱吃也不给卖予他。弄得李老先生只能干咽口水……”孩童解释着。 “这神呐,这世道竟然还有花钱买不到的东西,得试试!”金掌柜马上吩咐店里的帮工“去给我买两碗那个什么‘一碗香’牛肉面回来!什么?吃的人太多,只能限购每个人只准吃一碗?那你排队给我买一碗回来!” “胖嫂,你赶着去哪啊?”经营杂货铺的聂老头儿问着在路上狂奔的点心摊店主。 “哎哟,聂老啊,大嫂不是去武庙万大伯那买面吃嘛,刚才听说这面条有多好吃呐!”胖嫂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说。 “哟,胖嫂家的点心在杭州可是鼎鼎大名的,据说陛下微服出宫最爱吃她做的小笼包呢。这回竟然是抢着去买面了啊,阿芸啊,就别做夜宵啦,我们都到老万那凑个热闹”。聂老头儿冲着厨房对他正准备洗菜做饭的女儿喊。 “张大娘,您知道有个啥一碗香不?” “不就是武庙前万大伯的面摊嘛,刚还听说每人只限购一碗,生意火得不得了,迟了去就卖光呐呀……” “一碗香”面摊刹时间被慕名而来的食客包围着,吵吵嚷嚷地要吃上一碗。他们“爷孙”三人付过面资告别店家走向武庙,李老不解地问“小凡,老万的面条刚才低价亦无人问津。为何适才你让张贤弟露了一手,编了首歌谣让嘻戏的孩童传唱便能扭转乾坤?” 伊凡笑道:“羊群没有领袖,平时在一起亦是盲目地左冲右撞。若是某头羊发现了一片肥沃的绿草地,并在那里吃到了青草,那后来的羊群便会一哄而上,争抢那里的青草;全然不顾前方是否有虎视眈眈的虎狼,或者旁边还有更好的青草。 万大伯的面做得本来就是一道美味,加上张爷爷这位名人所作题字、孩童的歌谣众口铄金;激发他们的从众心理导致盲从。” 李张二老听得直点头称赞:“嗯,凡儿说得甚是有理!你这孩童真是别出心裁,非同凡响。” 第五章 索命无常 (1) 杭州西湖边的武庙是一处听不见诵经念佛的庙宇净地,庙堂不大,顶上的琉璃瓦金碧辉煌,屋脊上雕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各式明王擒妖像。信徒们排着长长的队,只为在那由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像高约九尺,宽约七尺,鹰头人身,头顶如意珠,手持画戟的大鹏金翅明王像前三叩大拜,以祈求平安。 听李老介绍,伊凡才得知此大鹏金翅明王是印度禅宗八部众的迦楼罗王,是战神的化身。传说迦楼罗王每天要飞翔万里之遥,吞食五百条小蛇。大晋朝拥有数十万教徒的第一大教派叫明王宗,教义里的主神就是大鹏金翅明王。自从大晋被北方漠蛮侵占江北之后,百姓自发离弃崇尚“前世因、今世果”,为成就来生功德,隐忍过活,已成漠蛮国教的禅宗。他们改信明王宗,都希望朝廷痛定思痛,王师北上匡复河山! 伊凡听着李老所说,不禁陷入沉思之中:“在自己的世界里,武庙是供奉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岳飞被秦桧、张俊等人以“莫须有”罪名诬陷为反叛朝廷,陷害至死。他遇害后,狱卒冒着杀头的危险,背负其遗体,越过城墙,草草地葬于九曲丛祠旁。 当时朝廷禁止百姓祭拜岳飞,百姓们信奉岳飞乃大鹏金翅王转世,私奉大鹏金翅明王为圣,偷偷祭拜。直至二十余年后宋孝宗下令给岳飞昭雪,寻得其遗体厚葬于杭州栖霞岭下。他大一暑假时到杭州旅游,武庙好像亦在西湖附近,依稀记得庙内立有岳飞像,像上方悬挂岳飞手书“还我河山”的横匾。看来,这里和自己的现实世界还是有非常大的差别的。 爷孙仨晃悠一阵转至偏殿,一群乡里在围观着什么;李老猎奇心起拖着伊凡挤了进去。只见内头置放着一个盛放着细沙的木盘,侧间立有一个木架,架上绑有一支乩笔。一位身着绿袍手执玉萧,看起来风流飘逸年青人正站立在乩台旁招揽着生意“迎请紫姑,扶乩问卜。” 伊凡看着这个绿袍少年,突然想起他自小在电视剧、电影里面常常看见的香港“一代神婆”罗兰老奶奶翻着白眼扶着乩笔,口中念念有词地念道:“有请祖师显灵,起乩……”战战抖抖地推动着乩笔给信徒占字问卦的情形;他忍不住咧开嘴角,展露出笑容。 他不经意的举动顿时吸引住绿袍年青的注意,他上下打量伊凡,连忙上前“先生,您额有朝天骨,眼里有灵光,仙人转世、神仙下凡,区区终于等到您了,区区给您扶乩占上一卦可好?” “实在抱歉。我初至此地,未通世故,适才看见先生的乩台想起一位认识已久的堪舆师,绝非故意取笑。”伊凡满面歉然,学着众人的姿势拱手作揖行礼道。 “非也非也,区区只想为先生占得一卦,并无异念。” 伊凡想及此人是骗弄钱财的江湖术士,他在那身奇装异服上翻弄着口袋,尴尬地说“先生,您也看见了,我没钱。” 绿袍年青作得一揖,连忙解释:“风水佬骗你十年八年,算命佬骗你三五十年,美女骗足你一辈子。先生不用怀疑,小弟乃东海千岛湖上桃源村桃林书院陶了了。 小弟恩师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亦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小弟学艺未成,仅学得些许奇门遁甲、占卦之术,献丑给先生占一卦,哪敢提报酬二字。” 伊凡听得陶了了所说的东海千岛湖上桃源村,心中想起《射雕》里那位无所不晓,无所不精的黄老邪。口不择言道“请问先生的师父可是桃花岛上姓黄的那位药师?” “非也非也,家师姓扬,正是那位名扬天下的扬夫子。先生怎地称呼?” 伊凡笨拙地向陶了了抱拳行礼说道:“我叫伊凡,人尹伊,平凡的凡,初临贵境。烦请陶先生帮忙向神明发问,指点我一条回家的路。” “请先生稍待片刻。”说罢,小年青走回乩台前,点燃一柱紫檀香;手扶乩笔双目紧闭、口中念念:‘迎请紫姑神下凡,特请为伊凡占求回家线索’。乩笔在沙盘中缓缓颤动,不多时,沙盘现得一个约尺余大的“侠”字。 陶了了张开双眼,左手拈指念着口诀:“官星透露财星藏,粟陈贯朽富家郎。良田万倾都是命,石崇豪富数所当。正官正印财归库,平生是个大财主。谷仓两库人人借,荣华富贵享天福。 先生,紫姑神所赐这字乃应您心中所问。区区刚以星数命理占得您近日将一路向西,短时内命途多舛,但若能跨过此劫,必有时来运转。官运亨通、富贵荣华且不说,只要按着紫姑神指引,必能圆您心中所想。” 第五章 索命无常 (2) 未待伊凡细细问明,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跪拜在地喃喃叫道“拜见宗主。” “小凡,此乃明王宗羿太风羿宗主,切勿失礼。”张老在旁介绍道。 “本座才至杭州俗务缠身,并未曾拜访两位老前辈,实在失礼。不想在此有幸见得两位,明日必备上厚礼上门赔罪。”羿宗主穿过人群,来到李冰、张杰升前面抱拳行礼。 寒喧几句后,羿宗主不经意间发现乩台沙盘中写有的“侠”字,突发兴趣对着二老身旁穿着式样奇特衣物的少年说着:“乩台上的字可是为你而占的啊?能说说你心底对这个字的见解吗?” 伊凡有样学样抱拳施礼,引用梁启超先生对侠字的诠释不卑不亢说道:“见过宗主。我认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民为邻。” 羿宗主从腰间解下一件紫黑色,由上等紫檀木雕成的鹰头人身大鹏金翅明王雕饰塞至伊凡手中;正色说道:“哈哈哈哈,不计较个人安危得失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公子果真少年英侠啊;此为本座平日佩戴的饰品,经过本座加持,能使清心明神,挡煞驱邪。现赠予给你,望能谨记今日之言,实现心中所想。” 伊凡心念一动:“无事献殷勤,都不知道他是大方,还是另有什么想法的。”虽是这样想,但仍看在李张二老的份上,礼貌地将饰物双手捧住,合掌作礼“谢过宗主。” 聊得一阵,外间已响起二更更鼓之音,众人便一并离开武庙。刚走至庙门处,嗖地一支羽箭有若电掣风驰般射向羿宗主;离其面门约莫一尺的位置突然左转击向后方伊凡的右眼。李老眼明手快,左手食中指并拢成剑状,指尖忽地射出一缕罡气,将羽箭撞偏数寸擦着伊凡的耳边整根没入庙门,只露出箭翎。 “有刺客!” “保护宗主!” 一时间,街上游人受惊四处闪避,护卫们团团围住羿宗主往庙内撤。又十数支羽箭射至,张杰升抽出软鞭左右挥舞,纷纷将其击落。突然又有数团黑影袭至,张老不假思索,手中长鞭有如龙蛇狂舞;砰砰数响,来物被击爆,前方顿时一片雪白。 “是石灰粉!快紧闭双眼!”张杰升合闭双眼,手腕快速翻动。长鞭圈转向前交叉挥舞以防备敌人在前方偷袭…… 过不多时,张李二老睁开双眼之时,身后的伊凡早已被掳走,不知所踪。 卖牛肉面的万大伯今天是遇上贵人了,一个少年带着鸣人堂的两位宿老吃过他祖传的海鲜牛肉面后不仅赞不绝口,并给他重新制定售价,并帮忙招揽食客。他今晚的收入比平时摆上一个月的收入还要多,已故的父母从小教导他“饮水要思源”,领了人情就必须还。 虽已将面食售清,但他仍等在庙外。远远望见几位恩人步出武庙,正欲上前亲口向其道谢。突然十数支流箭从各个方位射至。张杰升抽出长鞭挥舞挡格,突然一片雪白,遮挡着视线。模糊间,只见那位少年公子被一名黑衣人从后制住,展开轻身功夫拔地而起,往东北方飞奔。 万湘顺手将一块面团塞入怀内,提气急追。黑衣人扛着一少年,内力消耗较大,追得两里有余,离贼人只有数步距离,只需要数个起落便能赶至。 突然,眼前数十颗寒星袭至。万湘从怀中摸出一块面团,暗运内劲将手中面团有如暴雨般激射而出。听得“突突”声响,面团与暗器相击纷纷跌落地面。 黑暗中不远处依稀有一个人影站定,语气颇为恭敬地说道:“阎帮副帮主,号称‘索命无常’的万三爷。今日一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不愧是江湖上少有的使暗器名家。” 万湘脸色一紧,大喝:“来者何人?”他气行周天,体内发出有如炒豆时的劈劈爆裂声响,随时准备上前厮杀。 黑影一边说一边缓缓步近,黑衣黑裤,脸上戴有一具诡异的人皮面具:“晚辈方星云,与万三爷平日无仇无怨,无谓争得你死我活的。万副帮主十数年前金盆洗手大隐于市已然不理江湖事,何以今日又再来趟这趟浑水呢?” “老头子的爹娘常说‘得人恩果千年记’,这位少年公子与老头子从未谋面就给出谋献计,带旺面摊生意。现他被尔等掳去,老头子哪能袖手旁观?识相的,就给老头子闪边去,否则……” “受人钱财,自然得替人消灾,这是行上的规矩。前辈与先师乃是旧相识,请受晚辈一礼再出招赐教吧。”说话间,方星云已走到万湘不足三尺的位置,重新站齐,双手抱拳,低头躬腰行礼。 突然间一支弩箭从方星云后背悄无声息地弹射而出,径直射向万湘胸膛。万湘双手扣着的面团脱手而出,飞快射向弩箭,呼地一下拔地而起,半空中一个倒翻筋斗,将内力注入余下的面团内,使其化为数十枚向前击去。 当万湘双脚着地之时,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耳边只听得夜鸮的“咕咕”叫声,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糟糕中,中计啦……”想到离开江湖这缸浑水里的时间长了,竟然被这宵小戏弄于股掌之间,万湘怒吼一声,掌心运劲狠狠地砸在身旁的树干上,深呼吸几下压抑怒火,缓缓往鸣人堂方向走去。 过不多时,枯叶萧萧、跌落在地。 第六章 紫姑神算 (1) 是夜,杭州西湖边上的鸣人堂会客室内放着一张八仙桌,桌旁品字型坐有三人。三人之中有大侠、也有漠北政权张榜通缉,生死不论的大魔头、也有不是大侠不是魔头的前公门中人。无论是哪一位,都曾冠绝一时,都有数个长长而惊心动魄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曾很深远地影响了一代江湖新人。 他们都曾经轰轰烈烈掀起满江湖的风雨,他们都已经退出江湖,他们的侠影魔踪很长时间在江湖中仍是一个传说。但是今晚,一个初来乍到的少年,竟然在他们身边被强行掳走。三人纵横江湖数十载,黑白两道哪有不给几分薄面的;今日竟然栽在此处,连对手是何方神圣都茫无头绪,这是活生生的打脸啊! 房门被轻敲两下,在得到主人许可后,有两个身穿紫色锦锻的禁卫进入。一个稍为年长的生得浓眉大眼,眉目间散发着一股剽悍气息;另一个面目俊秀,腰带上绑着两把倭刀。 二人立定行礼齐声道“后学晚辈,皇城司老示薿、莫默见过张大人、李大侠、万三爷。” 李冰、万湘站起拱手回礼,张杰升稍稍欠身,从嗓子眼里发出嗯的一声。 万大伯左手一伸,指着桌上刃口泛着蓝光的弩矢及数十把飞刀“万某刚才和贼人交过手,此人招式颇为阴损,使暗器的功力不在老头子之下。暗器的式样及所喂的毒可谓寻常,不知两位大人能否看出什么门道?” 老示薿双眉紧蹙,本就浓密的眼眉几乎连成一体,他稍尴尬说道:“回万三爷的话,我等暂时并无头绪。” 李冰接过话头:“贼人因何事掳走小凡?他至此处还不足一个时辰,不可能跟人结得仇怨呐。” 皇城副使莫默躬身回话:“回李大侠,司天监宋监事夜观星象说得‘南斗六星方位有一颗明星坠落。北斗主杀,南斗主生,想必是南斗星君下得凡间来匡扶吾皇。’。依在下猜测,估计是有内鬼传出消息,才有此次掳人事件。” 张杰升首先按捺不住,突然站起,左掌往桌上猛地一拍“这里是我大晋都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嚣张得在咱仨身边掳人。 要是个普通人被掳走也就算啦,这回被掳是司天监宋监事跟陛下口中念叨的南斗星君下凡!你们俩接掌皇城司这么久都干嘛吃的?是不是安乐茶饭吃久啦,已经忘记为师手中的毒龙鞭是怎么抽你们的?” 张杰升致仕前任职皇城使。时任的两位皇城使——老示薿,莫默均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虎虽老余威犹在,经他这样一吼,二人不免想起当日被师父操练时的情景。师父管教极严,只要稍有出错就会被那根如同活物的毒龙鞭抽打。他俩师兄弟纵使每每使出浑身解数意欲闪避,亦均被打遍体鳞伤。二人想到此处不禁打个哆嗦,出得一身冷汗。 张杰升又猛拍一下桌子,喝道:“当日怎么教你们的?谁得益最多,谁嫌疑最大!马上给老夫滚出去,追查有没有车船连夜离杭的,多带弟兄去截住。” 老、莫二人恭身应着,转身离开。李老望着两个后起之秀战战兢兢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张贤弟啊,你也把他们逼得太紧了吧。” “老哥哥,怎样教徒弟咱先别讨论。现在小凡被掳走,此事传了出去,不仅仅咱们丢脸丢到姥姥家去。重要的是,他可若真是个什么星君下凡,那是要牵涉皇家气运啊!万一被北方漠蛮给捉了,那就是国家大事了!那两个小屁孩子不靠谱,小弟也得去寻寻。” “嗯,为兄跟你一并去,多个人多个照应。”李冰说罢,转身对万湘抱拳说:“万三弟,这孩子是在我兄弟俩身边弄丢的,咱要去把他找回来。咱俩的家就麻烦你帮忙照看下,若有小凡的消息,请万三弟设法通知一下。” 第六章 紫姑神算 (2) 时至夜深,草房内摆放着一张方桌,桌面仍亮着点点灯光。桌旁坐着一个身披麻杉的中年妇人,凝目瞧着地下一根根的无数竹片。她正自潜心思索,虽听得有人进来却不抬头;冷言冷语地说:“哎呦,我就说是谁不敲个门就进来,这么没家教的。原来是万大爷呐,真是稀客。这些年您老人家吃得香,活得好啊?怎么今晚喝得满身酒臭,还认得路踩入这家门?”。 万湘未答话,自顾自坐在妇人身边,一言不发定神地看着晃晃悠悠跳动着的灯火。 妇人目光仍然没有离开竹片,继续冷言冷语地说道:“十多年了,咱们从不曾像此刻安静地相处过。” 万湘不以为仵,开口道:“嗯,是的。你还记得咱们是怎样认识的吗?” 妇女语气放软,缓缓说道:“当然记得,那天你受了重伤,是我爹爹把你救回家。或是药酒灌多了,你身上的味便像是今天,满身都是酒臭。妾身每天都要给你煎药,送到床前一勺一勺喂你吃;久而久之就相好上啦。” “那还记得咱们是怎么样成亲的吗?”万湘定定地盯着妇女的双眸,继续发问。 妇女忆起往事,脸上露出哀怨“当然记得,你伤好说帮派的事务繁多,就要走啦。那个时候,我的心就像被刀绞一般。所以我见着你就要找事儿吵架,对你动手。我记得啊,每次吵闹,你都输给我。时间长了,就觉得如果成亲了,就可以把你留下来,所以就自自然然成亲了咯。” “那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是怎样出生的嘛。” 妇人转过身来望着万大伯那双如潭的眼睛,缓缓地说:“因为成亲后,你仍然因为江湖事经常不沾家,我见着你就要找事儿吵架,对你动手。这样的时间长了,就觉得会不会咱们有了孩子,就可以把你绑在身边,那就有了狐儿……狐儿胖嘟嘟的,印堂正中有一颗痣,爹爹当时还说他是天命之人。” 万湘用力捂着自己的左胸,脸色中露出痛苦的表情。过得一阵,待得痛楚稍退后再问:“那是什么事让咱们分开的?” “狐儿出生后,你老是说帮内事多,依然不沾家。那天狐儿刚好满周岁,咱母子俩一心盼着你却久久不见回来。用过午饭,我就昏昏沉沉睡着了;醒来发现狐儿并不在身边。狐儿被绑走了,贼人留下一字条说要你放弃阎帮副帮主的职司,退出江湖。” 妇人想到伤心事,猛然站起带得桌面上的灯火在桐油中有如波涛中的孤舟,忽明忽暗地挣扎着。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五官挤成一团,整个脸庞涨成紫红色显得格外狰狞。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近乎癫狂地对万湘进行掌掴,情绪失控地大声咆哮“我在你面前哭过!跪过!求过!你终究就是不舍得放弃权位,眼睁睁的看着咱们的狐儿给别人整死啦!” 万湘被打得耳边嗡嗡直响,双颊顿时肿胀起来。他并没作出任何招架,任由着妇人在宣泄着积压多年的怒火。过得一阵,等妇人动作稍缓才张口说话:“我错了,大错特错!当日,我自以为能用武力将狐儿解救出来。谁知当我将他救出时才发现,狐儿已被贼人用重手法截断带脉。娘子啊,你精通医道又岂能不知带脉为督、冲、任三脉之源;是人体的先天之根,后天之本。带脉断了,就好比无源之水,无根之本。” 他眼眶不禁流下两行热泪,哽咽着继续说“我将自己的内气灌输给他为其续命,遍寻江浙的名医都药石无灵。狐儿精神很不好,最后几天是一直睡着,我从早到晚都抱着他。我中年得子,看着独子死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断肠处。妇人似乎感受到她夫君的情感,双手轻抚着万湘被打得泛紫肿胀的面庞;指尖轻触仍然湿热的泪痕。痛心得泪如泉涌地说“你不是因为丢了权势而怨我,这十几年都躲着我?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我?自己给躲起来啦?” 万湘久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悲戚、愧疚的神情,带着哭腔道:“我枉为人父,枉为人夫;料想你会打心底地恨我。若不能手刃仇人,实在没颜面见你。自那天起,我离开阎帮,担着面摊一直明查暗访,直至昨日才知道咱的大仇人叫龙八四,外号关西鬼王;数年前已被鸣人堂的张杰升击毙;我终究没能亲手为咱的孩儿报仇。” “唉,不如意事常八九,又岂能尽如人意。”妇人定神看着万湘,原本的一头乌发已泛起白霜,古铜色的脸上满是岁月刻上的皱褶,眼眶深陷下去;想必这些年来,他日夜备受内心的煎熬,吃了不少苦。她温柔捧起万湘那双满是老茧,粗糙无比的双手。 万湘握紧妻子的双手,细细地打量着她。相隔十多年,身材仍然是那么苗条,脸庞仍然那么漂亮,唯一有变化的那头秀发已夹杂有数根银丝。他静默了好久,突然下定决心,掷地有声地说道:“紫姑,你听我说。有一个孩子在武庙前被掳走了,此事牵连甚广,你帮我把他找出来;等此事一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被唤为紫姑的妇女正是被尊称为扬夫子的扬紫。扬紫紧盯着万湘双眼,她的泪水在眼眶打转,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一行血印,用微弱并颤抖的声音说“他是你在外面的孩儿?” “不是你想的那种!”万湘用力握住扬紫的手,高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万湘要在外面跟其它女人勾三搭四,定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六章 紫姑神算 (3) 扬紫的口气稍有松动“若不是你的孩子,你紧张什么。” “今天被掳走的少年据鸣人堂李张二老所述,乃南斗星君下凡。先不说大晋朝国运兴衰与我等有何干系。那个孩子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印堂正中亦有一颗黑痣,长得跟咱的孩儿一模一样。若是狐儿没出事,约莫也有这么大呐。自从狐儿过世后,我的心就像一直扎着根刺儿,吃不安心、睡不安稳。这少年是在我面前被绑走的,我已经有十数年活在内疚之中了,我还有多少个十数年啊?紫姑,你就当是帮我了却这桩心事吧!” 扬紫稍作沉吟,目光转向桌面上的油灯,桌上共摆放着十六盏油灯,北面七盏排成一个类似汤勺型,代表北斗七星,灯火亮得发红隐隐透出一份肃杀的气息。北斗天枢、天璇两星延长线遥指着代表着北极星,灯光昏黄如豆。 桌子南面亦摆放着六盏类似勺状排列的油灯,代表首星天府的油灯明亮耀眼。只见“勺”底外侧天机位置的油灯,火光扑朔,眼看就要马上熄灭;而其它的灯并未点亮。她合上眼喃喃说道:“是天机啊……灯灭如人死,想必他的处境并不乐观。” 万湘听得妻子道出天机二字,料想她会以天机为由不便透露,焦急地劝说道:“坊间所言紫姑神算,旁人不明就理以求能先知诸事拜祭紫姑神。殊不知,紫姑二字原指的是你本人啊。你就破一次例,勉为其难帮帮我吧!无论事情成功与否,我都会回来和你厮守终生,好吗?” 扬紫抱着万湘,良久才叹出一口气,说道“我是太阳星入女命,在家夺父权,出嫁压夫权,终究对你有碍……” 万湘用力搂着妻子,坚定地说“我就一个卖牛肉面的,哪还能有什么权势可被你碍的!只要你不嫌我这又穷又丑的老头,咱们就一起过日子!” 扬紫笑了,从心底笑了出来。她轻轻推开万湘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片,口中念念有词:“三界之上,渺渺大罗。唯有元始,浩劫之家。化生玉陛,云层峨峨。朝礼金阙,玉清大罗。道生一炁,日月分波。一如诰命,风火驿传。” 念罢,她将竹片高高抛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鬼有鬼道,神有神途。有请诸神指明天机方向。” 竹片纷纷跌落在地,扬紫看了一眼卦象,掐指细算。算得片刻,正色对万湘说道:“水洊至,习坎。意思是,贼人会通过水路将他运向北方,前方或无数艰难险阻。” 扬紫还未解释完卦象,突觉整个人双腿离地,被万湘抱起转了一圈。刚一站稳,左边脸就被大大地吻了一口,随即只觉得眼一花,屋内又只剩她一人,隐约听到“我一定会回来的!这回再也不走呐,娘子等我!”她刚用不屑的声调嗤了一声,又感觉幸福马上就要回来了,不禁用手捂着嘴像个小姑娘一般吃吃地笑, 扬紫此时笑起来的样子是多么幸福,多么动人啊。她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长长的眼睛在笑,腮上两个酒窝也在笑…… 第七章 如火燎原 (1) “有人吗?我饿!我渴!我要上厕所!” 夜已深,外间断断续续传来急速的叫声。正伏在床脚蜷着身子呼呼大睡,全身毛色青白夹杂的鬼獒突然跃起,冲至门边低沉地发出警告!与此同时,桑格老爷被鬼獒的嗥叫而惊醒。他身旁一个浑身光溜的女子哼哼几声又再迷迷糊糊睡着。 桑格老爷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坐起。用力将头颅摇晃几下使自己稍稍清醒;光着身子走至房中捧起瓷碗,灌了几口残茶。他生平最痛恨的事情便是在睡觉的时候被打扰。本已心情不佳,又苦又涩的茶味更像是在他心中怒火上浇上一勺油。他一把将瓷碗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将之砸成粉碎,激起一大片瓷碴。 “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在哪?”桑格老爷向着房门方向大喝。坐在他不远处的鬼獒,狗仗主势亦对着门外狂吠不止,将床上佳人从睡梦中骇醒,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大变,身躯蜷曲紧缩在床边不敢动弹。 “长生天在上,奴才守护在桑格老爷身旁最忠诚的狗,不知老爷有何吩咐!”门外响起一副不受控制,稍稍发抖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去让那吵吵嚷嚷的南蛮猪闭嘴!让那群看守都长点心,若是这点小事都搞不好,老爷把他们都剁了喂狗!”说着,桑格老爷把木门稍稍拉开,一脚将正伸着舌头呼呼喘气的鬼獒踢出房间。他丝毫不理鬼獒在门外的又吠又撞,淫笑地喃喃道着“美人,老爷立马就要北归,让老爷再爽一把。嘿…嘿……”说着,猛地向床上的美人扑去。 在宅园三进院内,有一片成萌的竹林。竹林旁有一个寓意“以水为财”,用作改变宅园风水的景观湖。相隔离景观湖与竹林约二十步远,院中东北角的房间内点有如豆般的烛光。少年清脆而又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饿!我渴!我要上厕所!” 家丁对这个被捆在内间的少年烦扰得实在受不住,推开房门对内问道:“怎么了啊?” “这位大叔,我在闹肚子,快拉一裤子啦。您能发发慈悲,带我上个厕所吗?” 家丁稍稍适应户内阴暗的环境,见得一瘦削的少年倒在地面上,套住脖子的绳索绕到背后反剪着双臂、双脚。这孩子估计就跟他的儿子差不多大小,家丁不由得心生恻隐。他蹲在少年身侧,见其长得不像大奸大恶之人,语气稍稍放缓问道:“哎呀,都五花大绑上啦。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犯了什么事啊?” “我叫伊凡,才到的杭州就被歹人给掳到这了。大叔您瞧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还能犯什么事啊?” 家丁闻言心想:“这个少年说得有道理,他是半个时辰前被一黑衣人带来的。桑格老爷这几天压根就没出过门,这孩子不像是开罪老爷了呀?莫非老爷私底下还干着些绑架勒索的勾当?” 伊凡见家丁不语,连声唤道:“大叔,您能带我去上个厕所吗?” 家丁的沉思被少年打断,微愣了一会,不解地说:“什么是上个厕所?” “估计这里是叫如厕、出恭、登东……”伊凡回忆着古籍里的记载,搜肠刮肚地说出好几个词,谁知他身旁这位憨汉仍是一面茫然的样子。他心中暗骂对方没文化,不顾粗俗地叫着:“我要去拉屎啊!” “俺娘常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俺这便带你去!”家丁将绑在伊凡双脚上的麻绳松开,一手拉着他身上的套索,带头便走。 刚走出大院,伊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挣扎了一阵才勉强站起。他以哀求的口吻对着家丁说:“我双腿都麻了……大叔,您能不慢点?” “使得,使得!”憨直家丁单手将少年扶着,慢步向着东面的茅厕走去。 伊凡一边偷偷张望身周的环境,一边与家丁闲聊:“大叔您真是个好人啊!大叔怎么称呼啊?” 家丁咧开嘴角,笑着说:“哎,小兄弟可别这样说。俺娘时常教俺‘今日之因,明日之果;与人为善,予己为善。’俺姓王,名字叫铁牛。” “听大叔口音,并非江南吴语,不知大哥是何方人氏?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啊?” “俺原住在中州,十数年前因战乱南逃,投靠海宁盐官王家村的太爷家。俺家上有高堂,下有妻儿。俺空有一身牛力,大字不识一个。村里的田地贫瘠,俺农闲时只在码头做些担抬搬运的杂活赚钱养家。今年风调雨顺,收成早。这里前日招收家丁护院,俺见工钱给得多就过来了。”说话间,二人已走至茅厕前。 第七章 如火燎原 (2) 一名满身酒气,长得尖嘴猴腮、穿着稍为讲究的中年男人像蛇行般从后而至。他赶在铁伊二前之前,从腰间摘下一个葫芦,拔开木塞,大大灌得几口烧酒。两片薄薄的嘴唇向上一翘,数落道:“铁牛!你带着他干什么去?叫老子一顿好找!木管家有事呼唤你呢!” “是侯护院啊。”铁牛站定向那长得人如其名的侯护院作揖行礼说:“俺正带这孩子上茅厕呢,既然木管家有要事找俺,那劳驾侯护院代铁牛看守一趟?” “去吧,去吧!不就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嘛,还能在侯二眼皮底下飞啦?”侯二打了个酒嗝,眼睛半张半合地说“铁牛你快去快回,回来时给本护院去伙房捎点酒肉!” 王铁牛应下侯护院的吩咐,附在伊凡耳边低声道:“伊小兄弟,大叔先去忙下。这位侯护院想必是喝大了,你还是多顺他一些较好。以免口舌招祸,皮肉受苦。”嘱咐一番后,铁牛向侯护院行礼告别,转身离开。 待王铁牛走远,侯护院摇摇晃晃地走到伊凡面前。他头发蓬松着,两颊通红。眼睛半睁半闭,上下打量了伊凡一番,张口喷着酒臭,含含糊糊说道:“你这小鬼细皮嫩肉的,怎么绑成这样子啦?” 侯护院口中啧啧作响,绕到伊凡身后伸手在其屁股上用力拍上两下,一脸坏笑道:“莫不是桑格老爷好上****这一味?小子啊,有你好受的啦!” 伊凡听得侯二说得如此龌龊,心中一寒,全身不由长满鸡皮疙瘩。他赔着笑对侯护院说:“这位是侯二爷吧?小子读过几年书,看得侯姓始祖乃汉字的创造者,被后人尊为中华文字始祖。侯氏世家于民有不世之功德,今日得见侯氏后人实乃三生之幸啊!” 为求脱身,伊凡将先前在工作之余看的《姓氏渊源》中对侯姓的介绍避实就虚地结合在一起,溜须拍马地全向侯护院抛去。 侯二本就对自家姓氏起源不甚了解,但听得伊凡所言,自觉脸上贴金很是满意。他一边听一边点头道:“算你这小子有见识。” “据小子所知侯姓大集结在中州、潭州。不知二爷是何方人氏?” “爷乃潭州人氏。不对,爷是哪里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少来和爷套近乎!”侯护院酒醉三分醒,突发警惕问着。 “不瞒二爷,小子适才见侯二爷满面红光,定是大贵之相。”伊凡偷眼见得侯护院满脸陶醉的样子,接着说:“小子乃西湖边鸣人堂张杰升家里七代单传的独孙——张伊凡。被贼人掳至此处,小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爷能否帮带个信儿到鸣人堂,让我家人拿钱赎回小子?自然少不了侯护院的好处。” 侯二呸的一声,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老侯昔日闯荡江湖,想必你仍穿着开裆裤呢。老侯会贪你小鬼家的赏钱?” 伊凡心想:这个侯二已是喝高了,或许自己胡诌乱说能让他放松警惕,好借机逃跑。想到此处,伊凡脸上堆笑恭维道:“想必二爷昔日在江湖之时,定是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何等威风!二爷不稀罕这些小钱,自然义薄云天!小子曾听爷爷说过一套模仿醉汉动作的拳术叫醉拳的拳谱。拳谱是这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侧目瞥得侯二一副凝神强记的模样,伊凡侧便顺势说道:“这拳打起来,外人看来就像是醉汉酒后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实际上却是醉形、醉态迷惑对手。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身形如狂似癫,步法东扯西牵忽左忽右,行踪飘忽不定。虚守实发,逢击而避,乘隙而入,指东打西。拳无拳,意无意,无拳之中是真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对方击倒。小子斗胆推断,侯二爷是在练着这传说中的醉拳?” “哈哈,你这小子果然好眼力!老侯看在你是鞭神张杰升嫡孙的份上,给你耍上几手醉拳。看好了啊!”侯二再一次从腰间摘下酒葫芦,喝上几口才摇摇晃晃地摆开套路。嘴中含糊不清地唱着在窑子里学得的淫词:“一呀摸,摸到姐姐的头发边。二呀摸,摸着姐姐嫩滑的肌肤……”一时挥拳上击,一时肘打肩撞。 伊凡忍着恶心,硬是听完侯二唱尽一曲《十八摸》,打罢一套单纯乱踢乱打、形醉意醉,步醉心醉的“醉拳”。他强挤笑意,连声喝彩:“打得真是好啊!洛学创派宗师——伊川先生曾说过‘学然后知不足。’侯二爷这十八路醉拳使得虎虎生威,小子实在佩服至极啊!”说着,伊凡将头微垂,连道可惜。 侯护院倒竖葫芦将内里装的酒全数喝尽。他醉眼惺忪、半梦半醒地问:“可惜什么?” “小子倒是觉得以侯二爷的武功,绝对能成为一代宗师。届时躺在美人怀内,品尽天下美酒,实在美哉!小子是为二爷此时的遭遇不值啊!” 侯二凑到伊凡面前,几近是鼻尖碰着鼻尖。他一本正经地说:“实话说,老侯在这当护院吃的是粗茶淡饭,喝的是劣质烧酒,实在是委屈啦!”话刚说毕,他对着伊凡打了一个酒嗝,熏得伊凡胃内一片翻滚,差点把先前在武庙前吃下的海鲜牛肉面都给吐出来。 他强忍住恶心的感觉,嘴角上扬勉强挤出笑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侯二说道:“二爷,您偷偷把小子放了。以小子爷爷的江湖地位以及人脉,二爷开山创派,指日可待。” 第七章 如火燎原 (3) “呸,你这小屁孩少来忽悠老侯。”侯二提脚往伊凡屁股踢得一脚,怒道:“老侯自个有多少斤,有多少两,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呢!” 伊凡见侯二脚步轻浮,适才那踢毫无力道。眼珠转得几圈,心中再生一计。他故意绻着腰、夹着双腿说:“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侯二爷,您忠心为主,小子是明白的。 不若这样,您给小子松绑,小子方便完了后给您写张一两银子的欠条,明儿一早您去城西西湖边上的鸣人堂去提现银可好?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尿尿;小子实在是憋得受不住!” “一两银子?你这小鬼以为老侯是等着施舍的乞丐啊?”候二再次从腰间抽出葫芦,拔开木塞,对准自己的大嘴巴倒竖着葫芦。可是葫芦里的烧酒早已被他喝光,已倒不出半滴。他低声骂道:“铁牛咋还不送酒来啊,酒虫发作馋死啦!” 过不得几息时间,侯二率先说话:“老侯看在与你这小鬼投缘的份上,你给写上五两欠条。老侯就大发善心吧。” “撒泡尿要五两?二爷,您这样不厚道喔。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二两银子!”侯二漫天要价,伊凡落地还钱般吝啬地应着。 侯二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表情,拖长声音爱理不理道:“三两,少一文钱老侯就把你小鬼逮回去。” “成交!” 话音未绝,伊凡被紧绑的双手一松,绳索已被侯二用匕首割断。伊凡并没言谢,顺着臭气根源的方向径直走至茅厕,拉开木板门,数息后听得连续而急速的水响声。 过得一阵,侯二见毫无动静,走近茅厕前对内骂骂咧咧道:“小鬼,你撒完没啊?” “小子久憋伤肾,还没尿完呢。二爷您行次方便,一次得三两纹银的辛苦钱喔,烦请您多等会!” 又过得一阵,侯二急不可耐地将木板门拉开,只见伊凡作人字状背向站立着。侯二左手用力捉住伊凡的左肩,口中喃喃“肾不好也别磨磨蹭蹭的,快出来先给老侯写了借条!” 突然,他右脚突然被重重踩了一腿。未待侯二叫出声,右下腹部又中一记肘击。他下意识后踏一步,双手半合半张刚摆出一式雪花盖顶的起手式。谁料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由裆部传至,侯二双眼发黑,晕倒在地。 不知过得多久,侯二忽感冷水扑面乍然跃起,一边骂:“小兔崽子,敢暗算老侯,看老侯不整死你。”一边用衣袖胡乱将残留在脸上的水渍擦干。 待侯二睁开眼,已发现自己已被带至五进院的厅堂之上。堂前主位的交椅上正正坐着桑格老爷,木管家站立在老爷左侧的身旁。那个叫张伊凡的小鬼被绑着,瘫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铁牛亦跪在一边。 侯二急忙跪倒在地,抢先苦诉道:“老爷,您为奴才作主啊!王铁牛私放这小鬼,被奴才发现。他们……他们竟然将奴才打倒了啊!” “老爷!俺做人,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做事,对得起朋友,对得起家人!明明是侯护院过来说是木管家招唤铁牛过去,现在怎么反过头说俺私放这位小兄弟呢?”王铁牛憨声憨气地据理力争道。 “木宛牟,此事王铁牛可知道什么?”坐在主位上的桑格老爷扯开粗犷说道。桑格咬字发音相当不准,铁牛就只听得老爷在说他的名字,其它的一个字都没听得明白。 “老爷平时教导奴才们,您没让奴才们看的,咱们不能看。没让奴才们听的咱们绝不能听。没让奴才们说的,咱们不能说。”木宛牟对着桑格老爷逢迎献媚着说。 “很好!木宛牟你这狗奴才果然听话。”桑格老爷站起,伸手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双眼扫过侯二,忽地透出凶光。他转身缓缓向内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本老爷有急事要回北面一趟,木宛牟你这狗奴才快给老爷准备好行装。还有,本老爷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你可知道怎么做?” “明白,老爷您慢走,奴才一定完成得妥妥当当。”木宛牟哈腰点头地应着,直至桑格老爷的身影走过屏风才重新直起腰。他清清嗓子,对着堂上分立两边的家丁嚷道:“老爷说的,都听清楚了吗?” 数名家丁齐声回应:“都清楚啦。” “赵大、张五你们俩着带王铁牛下去,让他收拾好东西,马上滚出宅院!”木管家右手一挥,当前两名家丁不容铁牛分辩解释,就把他拖了出去。 “木管家,您救命之恩老侯实在无以为报!老侯知道您对我家婆娘有意思,回头老侯回家,就将婆娘给您送过去啊。”侯二一脸感激地说着。 “来人啊,把侯二给绑了!”木宛牟一声暴喝。几个家丁一下子全围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将侯二绑得结结实实。 “木管家,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您要是觉得老侯家婆娘不够,老侯还可以搭上闺女啊!只要您能留住老侯的小命,老侯的屁股都可以给您啊……”未待侯二说罢,他的嘴巴已被木管家用一手帕塞住,仅能发出唔唔的声响。 “侯二啊,你那婆娘今儿就已经进了老爷房间侍寝啦。至于你的闺女嘛,本管家倒是怜香惜玉的,你就放心地去吧。”说着,木宛牟大手一挥,对家丁吩咐着“老爷的鬼獒想必是饿了,拖下去煮了喂狗吧……” 第七章 如火燎原 (4) 远方的水面平静如镜,清晰地映出蓝天白云,花红柳绿,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草香,江面上泛起层层鱼鳞般的水浪,波纹道道,有如像被风吹动翻滚着的丝缎。 初夏温暖的阳光径直地照射到伊凡的身上;哗啦哗啦的水声有如在奏着催眠曲,令人昏昏欲睡。伊凡再也无法拒绝“周公”的召唤,慢慢合上眼睛进入梦乡。 天色已经不早,妹妹在角落的毛绒玩具堆里玩;妻子已经从医院回家了,她抱着剪着波子头,刚进家门还背着乌克丽丽的儿子问:“哥哥,刚才乐队集训都练习什么啦?” 孩子看见妈妈回家了,嘴角露着笑,高兴地回答“今天我们学了《笔记》,老师让我们回来唱熟了再弹。妈妈你教我唱,好不好?” “好啊,一二三,唱”妈妈指着曲谱的歌词引着孩子清唱:“我看见天空很蓝,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温暖。生命有太多遗憾,人越成长越觉得孤单。我很想飞多远都不会累,才明白爱的越深心就会越痛。我只想飞,在我的天空飞,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伊凡看着这幅母慈子孝,温馨的画面,脸上露出一个难以抑制的笑容。心中想着:“刚才我还被狗追着呢,一下子就回家了。看来噩梦已经醒啦!”他正打算走上前亲亲妻儿,突然感觉手脚酸麻,有如千万只蚂蚁在爬行、啃咬,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睁开双眼。前方仍然是那条婉娫曲折、连绵无尽的江河,竟然只是又作了一个梦。 他艰难地晃了一下头,好让自己稍为清醒一点。无规则地摇动几下,仍旧一阵头晕脑涨、手脚酸麻感并未得以缓解,他苦笑一下,合上眼睛低头哼唱着:“回忆的画面,记录的语言,爱始终是你手中长长的线。载着我的想念,飞过了地平线,你温暖的笑脸还一如从前……” 未及伊凡唱完整段,他的胸腹间突然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不由得痛苦地呕出一口黄胆水;自昨晚在武庙前万大伯的面摊吃了碗“一碗香”牛肉面之后就再没有进食过。正当他稍回过气,又一拳带着一股浓烈得让人作呕的羊膻味猛然击至。一副粗犷却发音不准的男声在骂骂咧咧:“你们南蛮猪真他妈的娘娘腔,唱个小曲都他妈的娘娘腔!” 伊凡被连连殴打带来的疼痛激起无名怒火,他睁圆了眼睛恶狠狠瞪视着眼前的面阔,颧骨高,单眼皮穿着件华丽的丝制长袍的富家子弟,呸地吐出口内混着血丝的酸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骂道“尼玛,瞧你这头肿如猪,满身尿骚味的小样就知道你这个北蛮子真特么的不是男人!有种就把绳子给解啦,看小爷我不打死你!把小爷缠得像个耶稣受难似的当沙包打,你算个狗屁英雄好汉!” 他才骂得几句,漠蛮的拳头又再击至,呼呼拳风夹杂着咒骂声钻进伊凡的耳朵内:“你这个臭南蛮,我桑格老爷在杭州才玩了两天;就因为你又要火烧屁股般往回赶。当然得找你捱打练拳出气呐,难道还好酒好肉供着你这头蛮猪,再和你单挑放对?” 伊凡强咬着牙关硬是不发出一声呻吟,不服气地骂道:“香蕉你个芭乐的!咱大天朝那么多兵器,你这个北蛮子啥都不学,偏要学剑;上剑不学学下剑。下剑招式那么多,你就使醉剑;金剑铁剑你不耍,偏耍银剑!最后达到人剑合一的剑人,小爷我对你只能写个服字……!” “他妈的,还敢骂人?随便在市井间捉个小屁孩就说是南斗星君托世,南蛮人真是想银子想疯呐!让桑格老爷告诉你这南蛮猪,老爷的叔父就是带兵打下南朝江山的北斗星君之一的破军大元帅!你还敢在桑格老爷面前张狂,看我打死你!”桑格咒骂声继续响起,呼呼数拳又重重击在伊凡的胸腹间,打得伊凡终于承受不住折磨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伊凡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像是用鱼丝线缠着的投进江中的虫子。他想奋力拍水让自己浮出水面,但手脚皆被粗绳捆绑着,想大声呼救,口鼻却已没入水面之下。 水下好像有只无形而力大无穷的大手将他拽落水底。不断下沉的身躯向伊凡传达着死神召唤的讯息,他没法呼吸,憋气难受得很,他的肺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一般。 接连呛了几口水,伊凡感觉自己被向上稍稍拉起,勉强将头露出水面。 伊凡拼命地仰着头,让自己的口鼻尽量远离江水,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感觉自己体内的力气经已快要消磨耗尽。忽然间远处一连串的“哗哗”声越来越近,只见一点白帆正缓缓靠近…… 张杰升、李冰在皇城副使莫默陪伴下乘坐斗舰桨帆并用,顺着运河往北追赶。北上已十数个时辰,晨光初晓,斗舰经已接近长江主流。 李冰搓着手焦急地对张杰升说。“张贤弟,若是小凡被北朝漠蛮掳去,再不追上的话,咱们便没机会了。” “兄长莫急,陛下已签署封江令,由小徒老示薿率领着皇城司的弟兄们八百里加急换人换马传至应天、镇江等地,以磨练水军作战封锁运河入江为由,限令所有船只不得入江。想必应该来得及的!”张杰升紧皱着眉头毫无底气地回答道。 忽然李冰猛地一手拉着张杰升,一手遥指远处大叫道:“贤弟快看,前方有一艘沙船!” 第七章 如火燎原 (5) 约莫两柱香时间,两船距离已不足十丈。 莫默站在船头深吸一口气,提起内劲将声音远远传过去:“前方沙船上的人听着!本官乃大晋皇城副使莫默,现怀疑船上有犯禁物品,请减速让我方登船搜查。” 前方船只并无应答,继续向北往入江处驶去,这时在稍远处亦有一艘福船迎着沙船向南而至,看旗号应该是阎帮的。 莫默发报最后通牒:“前方沙船,本官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阻碍禁卫办事,杀无赦!” 但见沙船桅杆上扯起一张红色的旗帜,旗上绘有一只白色狻猊头。张杰升师徒蹬大双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李冰见得二人刹时间都傻站在原地,连忙问道:“谁能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啦?这面怪兽旗又代表什么?” “李……李大侠,这是白狻猊旗……听闻是漠国破军大将军的旗号。”莫默张口结舌地回话。 沙船传来一吐字不准且声音粗犷嘶哑的声音:“对面的南蛮小官给听好啦,我桑格老爷就是破军大将军的亲侄子。自你南朝被我国击败,曾在此江上签下那个…那个你们南蛮猪叫什么来着;对,城下之盟!见旗如见大将军,就算我桑格老爷在你们这南朝犯了什么事;你们这群鱼仔虾米亦不能捉拿老爷。好好回去找你们那个鸿胪寺哭去吧!哈哈……” 万湘当日与扬紫分别后,豁上他昔日在阎帮的情面借得资源。不惜马力,沿途换马不换人,跑了足足十二个时辰。于伊凡被掳次夜到达镇江,觅得一船顺着大运河,由北向南寻。 在船上休息近两个时辰,他上得甲板,看见长着一把够到胸口、乱糟糟的胡子,一身熏鼻的烟草臭味、正掌舵的船老大。他拱拱手“这回得麻烦都守备您啦。” 船老大咧嘴露出一口烟牙大声说:“万三哥,您说什么客气话。老都早已被华亭水师剥除军籍扫地出门,现在给阎帮运下货混口饭吃。您万三哥用得着俺都枫的,尽管吩咐便是!” 万湘再次拱手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孩童被漠蛮所掳,或许会影响到我朝国运,此行有劳都兄弟了!” “嗨,万三哥您客气了。水师的狗贪才们因俺举报他们虚报兵额,将俺赶出来;但俺好歹是大晋朝的子民,可不能因私废公呢!万三哥您看,皇城司的船在追着一艘沙船,沙船船头位置的水面上有东西在浮浮沉沉。”都枫指着前面喊道。 “找着啦,找着啦!就是那个孩子!”万湘激动地叫道。忽然间,他看见沙船升起红色旗帜,随即,听到沙船上喊的那些话:“对面的南蛮小官给听好啦……” 都枫见得万湘听得一面茫然的表情,在旁边解释说:“十数年前,西北兴州一带原为我大晋夏宁军镇守西北的藩镇;后因其值守的节度谋乱独立。 我朝抽调兵将去征讨受困在西北八百里黄沙之中。北方漠蛮见利忘义撕毁盟约,挥师南下包围我前国都汴州,守城将领贪生怕死开城投降。幸得英卫王的军队及我那死鬼父亲率襄州水师浴血勇战,将其大军阻挡于长江。我朝得以迁都杭州,一时民心思定、无力反攻;而漠蛮又急于消化新占的土地,故双方签订停战协议。” 万湘咬着牙,一拳打在船栏上“这段往事老万是知道的,但就算签了协议,这边是我大晋的领土,也由不得他嚣张啊!” 都枫翻了翻白眼,指着沙船上挂起的白色狻猊旗说:“漠蛮子的根祖自称是黑熊和白狻猊交配生出的杂种。说得真拗口,狻猊就是狮子,雌雄形态各异。雄狮图型,则就是刚才那个漠蛮子所吹嘘的北斗护国破军大将军阿纳的军旗。雌狮图型则是代表北漠地位甚高的查干阿狮兰家族。而那船挂上的明明是雌狮旗,那北蛮子就敢来鱼目混珠……” 说话间福船快要跟沙船擦肩而过,斗舰仍然只是尾随并无任何动静。都枫正色地说:“万三哥,皇城司那群没卵蛋的定是被唬住啦!那孩子快要淹死了,您是不是一定要把他给救起来?” “都老弟,皇城司担心会影响邦交不敢出手。麻烦你快把船驶近点,老万就一个人去救!”万湘检查佩戴在腰间两侧装满飞蝗石的皮袋,准备跃过沙船救人。 “胖子,你用抛石机送万三哥一程。呆子吩咐好兄弟上甲板,咱们去揍那漠蛮丫的!”都枫交待好部下后,大声对沙船吼道:“破军大元将军阿纳可在船上?襄州水战故人都枫求见。” “不知是何方贵客?我阿纳叔父正在大都练兵呢。”沙船上刚传出声音突然嘎然而止,想必是醒悟到自己说错了些什么。 “哈哈,这漠蛮猪长得就跟个木瓜似的,竟还敢扯张狗皮当大旗使?”都枫对自己略施小计骗得对方露馅相当满意,他笑着对船工们发布着一条条指令:“胖子,瞄准了打!呆子,换旗!兄弟们啊,带好钩绳,准备接舷跳帮!” 第七章 如火燎原 (6) 福船的桅杆上升起一杆赤旗,旗上画有一条黑龙。赤旗迎风飘舞,远远望去有若一条狰狞可怖的黑龙在绕着旗杆盘旋乱舞。 与此同时,一个上身赤裸泛出油光的壮汉拎着一把特大木锤狠狠砸击架在船尾抛石机前端的机梢,将蹲坐炮梢杆柄另一侧皮兜内的万湘猛地朝沙船方向抛出。 万湘在空中稍稍稳定好身形,双手各在腰袋中掏出一颗飞蝗石;拇、食、中三指紧握石块,气聚丹田,将内劲全贯于手指上,将石子自两侧向胸前斜向前方猛力击出。左手掷出的圆石有若一只扭动着肥胖身躯,在空中疾飞的蝗虫,径直击向沙船船头——那个正牵动捆绑着落水孩童身上绳索的漠国仆从眉心。 眼看仆从头骨就要被石子击碎,只见一只摊开粗糙五指的大手、掌心向外护着面门,轻轻将石子接住。仆从攥紧拳头稍稍用力一握,飞蝗石瞬间被捏成粉末,可见他练就的铁砂掌一类的硬门功夫,火候颇深。 “南蛮猪丢块石头就跟没吃饱奶一样,还有一石子给打去哪了啊?哇哈……哈哈……”仆从正狂笑间,突然感觉左侧喉结斜上方一阵酸痛,有股湿热的液体喷射而出,他下意识用右手擦拭,触及之处尽是血污。 仆从的心地扑通扑通狂跳,每跳动一下,他就感觉体内的血液往外流出更多一分,他的身体觉得更冷一分。他张大嘴巴,想要大口呼救,却只能发出吼吼的,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哀鸣。他伸出双手胡乱舞动,想要抓着些什么,可惜一切皆是徒劳。渐渐他感觉到全身冰冷、手脚失去知觉不听使唤,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学艺十数载,竟然还没照面打上一个回合,就被一块扁平带尖角的石块割断颈部大动脉罹难于此。 他心中充满着不甘,瞪圆双眼诚心祈求着长生天,多给他存活的时间,可惜最终无能为力地慢慢闭上双眼。 万湘甩出飞蝗石时,身体顺着双手的去势前翻一圈稳稳站定在沙船甲版。他一把夺过绑在船首,连系被捆绑着,丢进江里,已快被呛得半死的伊凡身上绳索。深吸一口气,万湘身体后倾借力,内劲灌注于脚上,站成弓箭步蹬地,左右开弓向后猛拽绳子。 不多时,万湘将伊凡提至甲板,双手运劲将绳索扯断,未及询问其是否受伤,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掌声和一副阴阳怪气的声音“万三哥,昔日帮里的兄弟尊称您索命无常。小弟一向都以为无常仅是作为钩魂摄魄使者的尊称。今天见您一招就击杀铁掌开山向佐,才知‘无常’乃是您的投掷手法。” 万湘猛地转身,双臂垂直放于胸前,掌心相对;指间似乎还扣着些什么。他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来者肥头大耳、脸若重枣,腰圆如鼓、手短脚粗;不禁嗤笑道:“朱面判官沈海,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软骨头甘心去当漠蛮的走狗奴才!” “哼哼,万三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可没您那份清高。我在漠国督统百户;被供着吃香喝辣的,可比在帮里贩些私盐还充什么好汉,天天为叛上作乱担惊受怕要强得多。多说无益,您请赐招吧!”朱面判官话音一落立即跃前几步与万湘近身肉搏。 突然,船身一阵晃动,沙船与福船经已接舷,福船上的水手纷纷投出钩绳绑定。听得都枫大喊“兄弟们,咱们的宗旨是什么?” 众人手持各种兵刃齐声回应“劫富不劫贫,劫恶不劫善。驱尽漠蛮,复我河山!” “杀人放火金腰带,兄弟们跟我去杀漠蛮子呐!”都枫高举狼牙棒向前挥舞,呼喝着率先带头登船。随即杀声四起,黑龙旗下水手们武功不俗,漠蛮天生彪悍,一时间局面胶着,双方战得不分上下。 沈海心知万湘暗器了得,趁其走神猛地向前跃出;他掌影上下翻飞、千变万化,拍出阵阵阴风,逼得万湘连连倒退,无暇发射暗器。忽然他全身关节啪啪作响,面如白纸,化掌为爪。无数鹰爪抓向万湘全身上下要害。瞬息之间,无数鹰爪又合而为一直往万湘的裆部抓去。 只见万湘双脚点地,全身化为一道白影,有若毫无重量的鬼魂一样,身形顺着沈海的攻势陡然退后四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招杀着。 万湘双肩微晃,左手掌心向上、中指曲起、扣在拇指之下将一颗细小的鹅卵石化作一道白光打出;速度劲急之极,力道强劲异常。 沈海刚听得“嗖”的一声,二人相距数尺,已无法左右腾挪闪避;他凝神气走膻中,将护体硬功提到巅峰状态护住各大要害部位。只觉胸前一麻,方才向左的死状历历在目,他一双粗脚微蹲,使肥胖的身形陡然下沉。 “嗖”又一声破空声响。“啊……”听得沈海用左手捂着他满是肥肉的脸面鬼哭神嚎般连声怪叫,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沈海摊开满手血污的左掌,只见他左边腮帮子的肥肉被利物划出一道无规则的血口,已然能看见皮下一团白花花的肥膏;本就极丑的容貌更显得格外狰狞。 沈海惊叫道:“打人不打脸!万湘你不讲江湖规矩,我要杀了你!”说着,他全身贴地平飞,双臂前伸,呼呼呼向万湘击出两掌。 第七章 如火燎原 (7) 虽则沈海生得五短三粗,但身形却是迅捷无比,掌力连环而至,第一掌刚完,第二掌又已快速异常地拍到,前劲未衰,后劲继至。万湘不敢硬接,只能侧身移步,如同鬼魅似的影随身动恰恰闪过了沈海凌厉攻势。“轰,轰”沙船首舷上的挡版被雷霆万钧搬的掌力击得木屑纷飞掉落江中。 适才两招杀着无效,令万湘怵然为戒。他刚打算以弹指的手法将石子击其膻中穴,令其头晕目眩之际,再使尖石割破他的左颈大动脉。 凌空打穴是一种很高深繁复的功夫,人身大穴数百、相差只是数分,认穴需要极准,劲力要穿透皮肉才能奏效。朱面判官一身肥肉,怕是将飞蝗石的稍微挪移变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石子没打中穴道,自然就没法令沈海失去抵抗的效果,朱面判官下蹲闪避。万湘右手所掷尖石切开的只能是那张顶在原来脖子部位的猪脸了。 沈海见万湘连连闪避,心中暗喜:万老头虽成名已久,但独步武林也只是暗器一项而已,只需要跟他贴身缠斗,以己所长攻敌所短,就必能稳操胜券。他“哈哈”大笑,左拳由下至上,右拳平平击出。未待拳招使尽,左拳反成了虚招,他右拳乍合乍伸瞬间变拳为指,猛地刺往万湘的眼珠。 万湘左掌自里向外划了一个圈,将来招格开。突然身体踉跄摇摇欲坠向前,顺着沈海的身体绕到后背,集全身力量于掌心,拍向沈海背门。啪地一声脆响,沈海的背上即时现出一只红得发紫的手掌印。 沈海被万湘在背门击上重重一掌,虽痛得呲牙咧嘴,但有一身肥肉卸力并未伤及要害。他看得清清楚楚,刚才万湘的闪避已快力不从心了;只要再耗上半柱香时间,必能将其就地格杀! 他狞笑道“万三哥你拿我这身肥肉没办法了吧?你这个无常的手上功夫练得不到家,今日便由我来索你的命儿。你死了后,嫂夫人就由小弟帮着照顾吧,哇哈哈!” 沈海狂妄得双手叉腰,高声狞笑,不觉中门大开,万湘立马双掌齐出拍向沈海腹部,去势虽狠却难免露出内力衰竭之象。只见沈海怪笑一声,他的大肚子突然像棉花般松软卸去掌力,同时向内深凹,紧紧地将万湘的手臂吸附着。 万湘适才这一掌有如泥牛入水,不由得心中一惊:“江湖辈有人才出,没想到自己退隐十数年,昔日帮里的小鬼竟练就早已失传的‘棉花肚’,跻身江湖一流好手行列。” “哇哈哈哈!姓万的,在帮里我对你是从来不服的!除了阎老大之外,还有四大判官才到你这无常级别。先不说范无咎、谢必安对你心服,自甘排在你后面,凭什么你这小小鬼差就能当上个副帮主?凭啥帮内当家八人,没有老沈我一席之位?”判官边说他的肚皮便同时相应收缩,将万湘的手臂吸附得越来越紧。 沈海见已缚得万湘无法出招,龇牙咧嘴地狂笑道:“哇哈哈,没想到阎帮的两位副帮主功夫亦是这样的差!在丧命前能目睹到我的‘棉花肚’神功,算你们不枉此生!” 万湘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张二哥当年被暗杀,他双手被绞断,头被打破脑浆流及一地。现在看来,是你下的毒手?” “没错,就是我干的!阎帮久踞豫陕二地,不服王化;我去劝说张广陵那个死鬼,改投我漠汗旗下。起码能混个大将军的名号光宗耀祖。那老鬼竟然出言不逊,连我祖宗十九代男男女女通通骂了个遍。既然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说话,那我就只能让他去见真的‘阎魔王’去了。”沈海的肚皮不断运劲收缩,口中仍然喋喋不休地炫耀着这件埋藏多年未有人知的秘密。 万湘催足内力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发出一声声炒豆般的响声;但仍然无法挣脱“棉花肚”的吸力。 双方僵持数息,突然沈海只觉得胸口憋屈,一阵阵感觉恶心,他的鼻腔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口内泛出一股腥味,眼前所见的影像慢慢变红。 此刻的朱面判官脸相异常渗人,数行血痕有如蜿蜒游动的红蛇自他的鼻孔、双眼、双耳、唇间涌出。 万湘一字一顿地说:“阎帮贩卖私盐、连下九流的门当都说不上。北地沦亡后,我帮中人虽奉魔道,但不堪万民被漠蛮凌辱,每每杀官造反。 朱面判官,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卖友求荣,将我帮在北地大小十三个分陀的位置、人员编制全部卖给漠蛮子,致使千余帮众被围剿杀害。暗杀张二哥,使阎帮在汴京的义军群龙无首,终被剿灭。你已犯了帮规十诫之中的第一与第二诫条:背信弃义、出卖兄弟,兄弟相残、叛逆犯上。就冲这两条,今日我老头子是必取你性命,以祭死去的众位兄弟在天之灵。” 沈海体内的真气有如山洪暴发般从气海中汹涌而出,急剧地散尽至四肢八骸。脉络有若是在狂风中脆弱的枯枝,寸寸断裂。本来他的“棉花肚”已锁住万老头的双臂,他只需要运拳左右击出,一招“钟鼓齐鸣”就可以将他击毙。为什么形势会刹那间被逆转?他万般不甘心,但败象已生,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沈海脸色发白,双唇颤抖,结结巴巴地求饶道:“万三哥,不!万…万…三爷,小的千错万错……您饶了我吧……您只要放过小的,小的定必立心改过,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一定在万三爷鞍前马后好生侍候着!” “刚才你不是在问,为何当年我一个小小无常能压过诸位兄弟当上副帮主?无常并不是单单指的是我在帮内的职司,也不单单是指我使暗器的手法。实际是形容我这内外无常,明暗无常的掌力。明劲伤人筋骨,暗劲毁人五脏;能逼得我使出这手,你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安心上路吧。”万湘说罢将手臂猛地一抽,失去外力支持的沈海向后栽倒。甲板被他七孔中溢出的血水染红,死前的执念让他的眼睛仍然大大睁着,眼底仍然吐露着满腔的不甘。 第七章 如火燎原 (8) 斗舰上观战的李冰、张杰升等人看见万湘从福船上被投石机抛至沙船上;举手投足间击杀一人救起伊凡,在数息内掌毙近年在江湖中名气飙升的朱面判官沈海。 李冰用手捋了捋胡子,赞叹道:“万三弟虽远离江湖,今日轻描淡写就将排在天地风云榜中的地榜第七十八位的沈海杀了,可见其功力更胜当年啊。” 张杰胜颌首说道:“老哥说的对极,智晓老人白林枫先生所编著的《天地风云榜》可是个新玩意。小弟近日才知是分天、地、风云三榜。天榜十位,地榜、风云榜各设一百位。以他独到的个人见解分排着江湖人士的排名。万三弟能在瞬息间地完胜能上地榜的沈海,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正当李张二人对万湘的武功称赞不已时,沙船上那把粗犷嘶哑且吐字不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你们这群南蛮猪官员真他娘的都是吃空晌、不干活的猪!没看见有人要劫桑格老爷我的船吗?再不赶紧的帮忙,小心桑格老爷回去让吾朝大汗派我叔父率领十万漠国铁骑踏平你南蛮国!” “真他娘的欺人太甚!”莫默扭过头看了看张杰升,得到师父颌首同意后,他从腰间抽出倭刀,向天高举大呼道:“皇城司的兄弟们,跟着本官登帮救人!杀尽歹人,别留下一个活的!”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有如喷发的火山使一众愤怒的禁卫有如冲跨堤坝的洪水,咆哮着、势不可挡地跃过船帮,拔出腰刀杀入战团。 本就胶着的战局因为禁卫的突然加入,胜利的天平瞬间倾向于都枫这边。 漠国桑格,他是漠国根祖的母系部族——查干阿狮兰族长的嫡子,他的叔父正是北斗护国破军大将军阿纳;此生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次偷越国境来杭州打算在这个烟花之地风流快活数月。前天有一个南蛮子经亲信介绍引见,说擒得南斗星君,他花费二百两纹银买下,立马将其乘船返回,献于陛下好混个能封妻荫子的闲职。 眼看船就要驶离运河进入长江这条天然的国界,谁知竟然遇上一群不怕死的江贼。本欲想喊几句狠话逼得南蛮小官帮忙杀敌,却又遇着“官匪一家”。从漠国重金收拢的高手,随船的打手几近全数被砍倒。他瑟瑟缩缩连滚带爬逃至船首,躲在角落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恰好看见那位全身湿透刚从江上被救起,因虚脱仍瘫坐在甲板上,号称“南斗星君”的孩童。 他马上一手将孩童拉起,掏出短刀紧紧地按在孩童的胸前,大喝道:“你们这群南蛮猪听好啦!快准备一条船让我离开,敢说个不字,小心我捅死他!” 正在厮杀的万湘听到喊话,第一时间冲至船头。他高举双手,示意自己前无携带兵刃,缓缓走近桑格“你放了这个小孩,由我来当人质。” “你这个死老鬼给桑格老爷我站住!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再过来我就把他捅上几个洞!”桑格目睹万湘掌毙沈海,心怀忌畏;边制止他上前,边拉着孩童往后退。 桑格在倒退时忽然踩着一团又软又滑的物体,一个踉跄扯着身前的孩童侧向滑倒;两人同时从船首,被沈海击破的船帮窟窿中摔落。 万湘见得伊凡摔落,连忙向前奔出几步,从船板的破洞中跃出,头下脚上跟着摔落去。他纵身跃下伸出双手意欲将其捉住;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桑格和伊凡双双落水,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张杰升远远见得数人跌落,松开腰间的毒龙鞭,提气向前急纵,右手提鞭猛旋两圈往下猛甩,在万湘离水面数尺时,鞭梢刚好缠到他的腰间,顺势绕上三圈。张杰升默运千斤坠,沉腰收鞭将万湘由下而上,倒抽而回…… 不觉日头居中,原沙船上的所有漠人均被灭口。数人各自分道扬镳,皇城司的斗舰继续向北,一是去通知应天水师解禁入江口、二是继续搜索落水孩童的下落。福船将漠国沙船拖至附近私港,销毁船只及尸体,而万湘则是独自踏上回家的路。 三天后的深夜,杭州城北运河旁的某间茅草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房内当中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十数盏油灯,仍亮着点点灯光。正在用算筹计算着的扬紫发现门被推开,抬起头看见一面倦容的万湘正站在门边,她迎上去轻轻扶着万湘,低声道:“累了吧,孩子怎样啦?” 万湘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脸,两行泪痕顺着他的掌沿从脸颊滚下来,滴在嘴角边、衣襟上再滴落在地上。老人哽咽地诉说着“我才把他给救下来,但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船上掉水里,被冲走啦……” 扬紫从侧面紧紧抱着她的夫君,轻声安慰着:“你已经尽力啦。狐儿都走了十多年了,你一直闷在心里憋着很伤身体,哭出来会舒服些的。” 她将万湘拖至桌前,指着南面勺底位置的那盏油灯说:“人死灯灭,夫君你看,烛火虽弱但还没灭呢,他还活着!利剑锋自磨砺出,就当这是一场历练吧。当他重现人间之时,定将如火燎原!” 第八章 阴魂夺魄 (1) 有如人间炼狱的太原城仍然在燃烧着;无数漠蛮子怒吼着将不愿降伏的军民们一个挨一个砍翻。乌鸦在天空中飞舞盘旋,不时扑下来叼食伏在地面上的尸体。 木宛牟望着手挺兵刃的汗蛮冲杀过来,他想逃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正拿着棍棒自发反抗的乡邻被汗蛮子们砍倒,并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垒成一座座佛塔。 他实在是怕极了,跪伏在地,口中高呼饶命…… 迷迷糊糊之间,木宛牟发觉自己带着无穷无尽蛮夷,砸开各个富户家的大门,看着他们奸淫抢掠。鲜血把脚下的泥土染成了红色,他所穿的麻布鞋也被染得如血一样。突然间,一个个无头尸体从地上爬起,挥舞着手臂向着他扑上来。佛塔上的人头仿佛又活过来似的,用着最恶毒的语言在咒骂着他,都在指责他投敌卖国;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的脖颈咬去。…… 木宛牟能感觉到自己依然躺在被窝中,感觉到前胸像被万斤大石压着。他一直对着自己说:“我是在作噩梦”。却无法睁开眼睛,让自己从鬼压床中醒过来。 他大喊大叫着“我在做梦,做梦!”终于,身体可以动了,睁开眼睛。桌上的灯台上还闪动着如豆烛光,他发觉自己赤条条的睡在床上,旁边侧躺着一个亦是全身赤裸的女人。她的身体一片青、一片淤,床单上斑斑血渍已凝干。 木宛牟挣扎地站起来,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坐在桌边举起茶壶将剩下的半壶隔夜茶全部倒进肚子里。昨夜是父母的忌辰,他心神不宁地躲进酒窑;打开一坛陈年汾酒的泥封自斟自饮。木宛牟原是太原城内的一个穷书生,汉名为万穆。十数年前的太原城被漠国攻破时大批军民被杀,他为求保住性命,不惜自愿为奴。十数日前他跟着桑格老爷来到杭州的大宅,碰巧宅子的老管家得急病辞世。木宛牟会文识算,被临时委任成管家,负责打点着大老爷在杭州的产业。他从一个查干阿狮兰族长家受尽白眼的降奴,终于爬至如今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地位。不觉间酒壮色胆生邪念,拍开了丫环春桃的房间,强行占了她的身子。 木宛牟呆坐了好一会才从梦魇所带来的惊惶中回过神来,自我安慰地驱赶着内心的不安:“桑格老爷数日前北上回国,任命自己担任杭州的别院里管家,地位最为尊崇。漠国的规矩向来是以实力为先。先帝一相情愿地以为漠国大汗遵守盟约,不管内里兵力空虚,强行发兵讨伐夏宁军逆臣。这不就让漠汗逮着机会,被其一战夺取半壁山河。 漠国千百年来没有道义上顾忌,实力强的漠国欺负实力弱的晋国,实力弱的晋国子民要么奋而反抗、要么死无葬身之所,要么摇尾乞怜成为降奴,苟且求生。老子今儿不就是偷喝了一坛子酒,占了一个小丫环的清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明早若是敢四处乱嚼舌根子,看老子不找个借口杖死她!晋国人都喜欢把道义挂在嘴边上,难道老子酒后乱性,跟个丫环睡一晚,就得被老爷施以家法来着?” 弃宗忘祖在漠国为奴十多年,为求生存,就连屁股也卖过。侍候权贵这数千个日日夜夜,木宛牟深深体会到漠国自上而下都遵从的“谁拳头硬谁就是道理”。这条金规玉律让他觉得就是天经地义般的理所当然。但此时实在不是贪睡的好时机,虽则他已然是府内的管家,但若是逗留到明晨再离开,肯定又少不了被流言斐语。为免将事情捅大,木宛牟穿好衣裤,轻手蹑脚离开位于庄园一进宅院安置下人的屋舍。 不多时,他已走到三进院子,院内中央有一个大池塘。夜深人静,约莫已四更时份,一弯新月正挂在远远的天边。木宛牟隐约有些许内急,心想:“厕房可是在一进的西南角落啊,这一来一回实在是费事。”他一面走近塘边、一面撩起长袍下摆,口中喃喃说道:“宅中挖池塘虽说是可作风水眼之用,但这群狗屁的风水师不明摆坑老爷没学问嘛。宅中纳水,水属阴,这不明摆着招惹那些阴邪之物嘛。刚巧人有三急,就让老子在此处撒上一泡,镇压诛邪呐!” 木宛牟双目微闭、口中说着胡话,解着裤带正准备解手之时。只听到塘中传来一把声调忽高忽低且发音不准的咒骂声:“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偷喝了我桑格老爷的陈年汾酒,睡了老爷看中的丫环,现在还敢用这骚尿来破老爷家的风水眼?老爷倒是想把你的狗肚子给剖开,看看你是吃了多少个豹子胆!” 听着这副像极桑格老爷的声音心中一惊,慌忙张开一双三角眼。只见从池塘中冒出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白色单衣裤的人状物体,颤颤抖抖地朝他缓步走近。木宛牟不由吓得心胆俱裂,裤还没脱下,尿已撒了一裤裆,顺着裤筒流落在地上。 他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哀求道:“黑熊般强壮,狻猊般威武的桑格老爷啊!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您大人的肚量有如海深,比天高!请桑格老爷放过奴才;长生天一定保佑您多福多寿!” 话音刚落,混身被白雾笼罩的桑格老爷已然走到木宛牟身前。一脚踩住他伏在地上的头,怒喝道:“你这个南蛮猪,老爷给你吃,给你喝。狗都懂帮忙看家护院,你还趁我不在家尽干些偷鸡摸狗、窃香偷玉的破事!你这奴才就不怕我把你剁碎喂鬼獒吗?” 第八章 阴魂夺魄 (2) 趴伏在地的木万牟,听到有一阵铃铛急响伴着粗重的喘气声、低沉而急速的吼叫声由远而近。他的身子剧抖,口中重复念叨着“桑格老爷的心胸有如草原般的宽广,请饶怒奴才这回,奴才下次一定不敢再犯!” 木万牟心知,那畜牲正是桑格老爷托人从吐蕃带来的鬼獒,毛色青白夹杂,性情凶猛至极;草原上的群狼都对此物畏惧三分。倘若主子不及时回心转意,待那头鬼獒奔至,自己定会被尖牙利爪撕碎。 “滚!没看见老爷我在教训奴才嘛!”桑格老爷一声低吼,右手一扬。那头狂奔将至的鬼獒呜然在地上打了个滚,呜呜哀鸣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就像是见鬼似的迅速离开。 木宛牟长跪合掌、五体投地,眼水鼻涕糊了一脸;口中不忘唱颂着漠国民谣:“雄鹰展翅翱翔飞在蓝天上,那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桑格老爷啊!奴才只想化成一朵白云,时刻守护着我们的桑格老爷!奴才愿做一只睿智的乌鸦,为老爷积累珠宝财富。愿成为一张厚实的毡毯,为老爷遮风挡寒……” “哼!美酒、女人,对本老爷来说只是身外之物罢。看你这个奴才也只是一时糊涂,暂饶你狗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不给点教训,你是不长这记性啦。马上给老爷站起来!”桑格老爷慢慢走到木宛牟身侧,话音未落用脚尖狠狠在他的腰间踢上一脚。 木宛牟跪在地上,突感腰身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疼得双眉紧锁,瘦小的身子伏在地上不住地卷曲发抖。他紧咬牙关,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来;深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副笑脸说:“谢老爷赏打!老爷不是乘船回漠国了嘛,怎地去而复返呢?” 桑格老爷望着在天边高悬的新月长叹一声:“船还未入大江,就遇上一拔挂着黑龙旗号的江贼。本来这区区贼人,家中所养的家丁们就能杀退,谁知跟在后面的南蛮官船和江匪是一家的。老爷我就这样摔进河里给淹死了,我死得好冤啊!呜呜呜呜……”说着,桑格老爷抱着头鬼哭狼嚎。 木宛牟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毛发冰冷地着了魔一样直立起来,茫然得不知所措。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鬼!桑格老爷的鬼魂认路寻回来啦!” “老爷我竟没被长生天召唤上天国,而是被一对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领着走。那两个的相貌老爷我看不清楚,只记得均手执脚镣手铐。一个又肥又矮的穿着黑袍,另一个又高又瘦,穿着白袍,还伸着一条长舌。” “那…那是黑白无常…”木宛牟身体抖得更厉害,说话都带颤音“这两位爷乃专接阳间死去之人前往地府的鬼差。” “那就对啦,那两个无常鬼差把我引到一地儿。正上方的横匾刻有三个南蛮字,我只认得中间的个王字。厅堂正中有一个衣着得挺威风的人在发号施令。” “想必老爷您到的地是阎王殿,见着的那位就是阎魔王;不知老爷是怎回到阳间呢?”木宛牟惊魂稍定,将自己之前所听的鬼神故事与桑格老爷的话一一印证。 “那个长得黑不溜秋,姓阎的魔王让旁边一个鬼差从袖中掏出一本像帐册的东西翻看了一下,说本老爷我阳寿未尽,又让黑白无常带我回了阳间。但本老爷的肉身已被江内的水生物啃噬得肢体不全,无法还阳。无常鬼差跟本老爷说‘若要还阳,只剩下两个方法’。” “老爷有长生天保佑,自然福泽无边。不知是哪两个方法呢?奴才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木宛牟将右手平放在头上,意味着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信誓旦旦地说。 “哎呀,木宛牟啊。刚才你在池塘边的时候,我还念你这个奴才忠心耿耿,不忍把你给拖到塘底淹死,再借尸还魂。没想到你还主动来为我分忧了啊!老爷我向你保证:往后啊,你的女人就是老爷我的女人!你要是有哪个遗腹子,我桑格老爷保证绝对不把他当狗来看!”桑格老爷兴奋得双手直搓,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什么?”木宛牟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随即跪伏在地,连连叩头求饶“老爷啊,奴才是想追随您身旁,侍候左右啊。除了这法子还有别的方法吗?” 桑格老爷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嗯,你是个忠仆啊!既然你说到这份上,那只能是从另一条法子着手了。” 木宛牟得知能保住小命,欢喜得连连叩头不住,口中继续唱颂着桑格老爷的恩德。 “你们南蛮有句叫:使鬼推磨就有钱……” “老爷,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桑格老爷有点不满,闷哼一声接着说道“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你这个狗奴才怕死贪生。老爷我今儿就大发慈悲,多留你几年活命。你快带路去钱库,取点会子钱让老爷我回地府跟一众鬼差打点一下,让他们给帮忙再找个替死鬼。” 会子也称作便钱会子,是由官办的行在会子库发行的纸币。木宛牟虽接任管家一职不久,但听得老爷吩咐实不敢再多言。他连忙沿着池塘边往钱库方向小跑。 不多时,木万牟走到五进院落东南方房间前,从兜内取出钥匙颤颤抖抖地打开锁,走进房内。 进屋之前,木万牟特地转身往后张望,后方并无老爷身影。入得钱库,轻轻将门掩上,他闭上眼睛用力将头部摇摆几下,好让自己镇定。 木万牟用桌面的火刀火石点燃烛台,打开钱柜上的锁,点出由杭州行在会子库发行,一叠共五百两银的会子钱。 第八章 阴魂夺魄 (2) 趴伏在地的木万牟,听到有一阵铃铛急响伴着粗重的喘气声、低沉而急速的吼叫声由远而近。他的身子剧抖,口中重复念叨着“桑格老爷的心胸有如草原般的宽广,请饶怒奴才这回,奴才下次一定不敢再犯!” 木万牟心知,那畜牲正是桑格老爷托人从吐蕃带来的鬼獒,毛色青白夹杂,性情凶猛至极;草原上的群狼都对此物畏惧三分。倘若主子不及时回心转意,待那头鬼獒奔至,自己定会被尖牙利爪撕碎。 “滚!没看见老爷我在教训奴才嘛!”桑格老爷一声低吼,右手一扬。那头狂奔将至的鬼獒呜然在地上打了个滚,呜呜哀鸣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就像是见鬼似的迅速离开。 木宛牟长跪合掌、五体投地,眼水鼻涕糊了一脸;口中不忘唱颂着漠国民谣:“雄鹰展翅翱翔飞在蓝天上,那正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桑格老爷啊!奴才只想化成一朵白云,时刻守护着我们的桑格老爷!奴才愿做一只睿智的乌鸦,为老爷积累珠宝财富。愿成为一张厚实的毡毯,为老爷遮风挡寒……” “哼!美酒、女人,对本老爷来说只是身外之物罢。看你这个奴才也只是一时糊涂,暂饶你狗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不给点教训,你是不长这记性啦。马上给老爷站起来!”桑格老爷慢慢走到木宛牟身侧,话音未落用脚尖狠狠在他的腰间踢上一脚。 木宛牟跪在地上,突感腰身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疼得双眉紧锁,瘦小的身子伏在地上不住地卷曲发抖。他紧咬牙关,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来;深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副笑脸说:“谢老爷赏打!老爷不是乘船回漠国了嘛,怎地去而复返呢?” 桑格老爷望着在天边高悬的新月长叹一声:“船还未入大江,就遇上一拔挂着黑龙旗号的江贼。本来这区区贼人,家中所养的家丁们就能杀退,谁知跟在后面的南蛮官船和江匪是一家的。老爷我就这样摔进河里给淹死了,我死得好冤啊!呜呜呜呜……”说着,桑格老爷抱着头鬼哭狼嚎。 木宛牟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毛发冰冷地着了魔一样直立起来,茫然得不知所措。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鬼!桑格老爷的鬼魂认路寻回来啦!” “老爷我竟没被长生天召唤上天国,而是被一对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领着走。那两个的相貌老爷我看不清楚,只记得均手执脚镣手铐。一个又肥又矮的穿着黑袍,另一个又高又瘦,穿着白袍,还伸着一条长舌。” “那…那是黑白无常…”木宛牟身体抖得更厉害,说话都带颤音“这两位爷乃专接阳间死去之人前往地府的鬼差。” “那就对啦,那两个无常鬼差把我引到一地儿。正上方的横匾刻有三个南蛮字,我只认得中间的个王字。厅堂正中有一个衣着得挺威风的人在发号施令。” “想必老爷您到的地是阎王殿,见着的那位就是阎魔王;不知老爷是怎回到阳间呢?”木宛牟惊魂稍定,将自己之前所听的鬼神故事与桑格老爷的话一一印证。 “那个长得黑不溜秋,姓阎的魔王让旁边一个鬼差从袖中掏出一本像帐册的东西翻看了一下,说本老爷我阳寿未尽,又让黑白无常带我回了阳间。但本老爷的肉身已被江内的水生物啃噬得肢体不全,无法还阳。无常鬼差跟本老爷说‘若要还阳,只剩下两个方法’。” “老爷有长生天保佑,自然福泽无边。不知是哪两个方法呢?奴才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木宛牟将右手平放在头上,意味着用自己的脑袋担保;信誓旦旦地说。 “哎呀,木宛牟啊。刚才你在池塘边的时候,我还念你这个奴才忠心耿耿,不忍把你给拖到塘底淹死,再借尸还魂。没想到你还主动来为我分忧了啊!老爷我向你保证:往后啊,你的女人就是老爷我的女人!你要是有哪个遗腹子,我桑格老爷保证绝对不把他当狗来看!”桑格老爷兴奋得双手直搓,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什么?”木宛牟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随即跪伏在地,连连叩头求饶“老爷啊,奴才是想追随您身旁,侍候左右啊。除了这法子还有别的方法吗?” 桑格老爷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嗯,你是个忠仆啊!既然你说到这份上,那只能是从另一条法子着手了。” 木宛牟得知能保住小命,欢喜得连连叩头不住,口中继续唱颂着桑格老爷的恩德。 “你们南蛮有句叫:使鬼推磨就有钱……” “老爷,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桑格老爷有点不满,闷哼一声接着说道“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你这个狗奴才怕死贪生。老爷我今儿就大发慈悲,多留你几年活命。你快带路去钱库,取点会子钱让老爷我回地府跟一众鬼差打点一下,让他们给帮忙再找个替死鬼。” 会子也称作便钱会子,是由官办的行在会子库发行的纸币。木宛牟虽接任管家一职不久,但听得老爷吩咐实不敢再多言。他连忙沿着池塘边往钱库方向小跑。 不多时,木万牟走到五进院落东南方房间前,从兜内取出钥匙颤颤抖抖地打开锁,走进房内。 进屋之前,木万牟特地转身往后张望,后方并无老爷身影。入得钱库,轻轻将门掩上,他闭上眼睛用力将头部摇摆几下,好让自己镇定。 木万牟用桌面的火刀火石点燃烛台,打开钱柜上的锁,点出由杭州行在会子库发行,一叠共五百两银的会子钱。 第八章 阴魂夺魄 (3) 忽然间,房门轰然而开,一阵怪风由外吹入,瞬间将烛台的烛火吹灭。木宛牟眼前一黑,就感觉手中的会子钱已不翼而飞;随即听到木门哐地一下又再闭合上,隐约听到桑格老爷的赞叹声“木宛牟你是大大的忠仆,等老爷我还阳回来,一定给你脱了奴籍,再送你几个美貌的南蛮女子……” 木宛牟确认桑格老爷离开后,突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后背已被汗湿,裤上的尿还未干,全身上下凉飕飕的。他回想着见鬼的经历,不禁心有余悸。大半夜的,他不敢惊动宅内的其它下人,只能自已扶着墙,慢慢地一步三颤地朝自己住处走回。 自从木万牟在三进院的池塘边遇见桑格老爷的鬼魂后,一连几日,宅子里出现着各种怪事。厨房里的酒菜会不翼而飞;喝空的酒瓶、吃剩的骨头会在池塘边出现。平日那怕热的鬼獒是最喜欢在池塘旁边竹林纳凉的,如今只敢躲在墙角远远地对着池塘怒吠。宅子中每个下人都表示腰部莫名剧痛;某几个长得稍为美貌的女奴的臀部的衣物上会无故显现一个男子手掌大小的泥印。 木宛牟这几天提心吊胆,心烦意乱,对其它事都失去兴趣。全宅子只有他知道,这是桑格老爷的阴魂在宅子内作祟。或许老爷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替死鬼,或者冥府的鬼差们收了钱,没把事情办好。眼看着宅子里越闹越凶,桑格老爷又不主动现身和他对话,他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蚱蜢般坐立不定。 宅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吆喝声“龙虎山天师道,占卜问米、风水布局,降魔伏妖!” “那个谁!快去把外面的道长给请进来!”木宛牟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让正在大堂浇水打扫的女奴外出唤人。 不多时,一位中年道长跟着女仆走了进来。 道长轻扬拂尘单掌当胸施礼,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龙虎山天师道贾焘世。云游四方,路经此处,不知施主邀贫道至此所为何事?” 木宛牟坐在八仙椅子上,端起青花瓷茶碗,轻轻拔着茶沫,斜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道长。他颌下三缕长须,头戴一顶紫金冠,身穿一件八卦道袍,手执拂尘,看上去飘飘然宛如神仙中人。木宛牟故作姿态,冷冷淡淡地说:“道长好,我就是此宅管家。龙虎山天师道,我是知道有一个张天师,不知张天师与道长是怎样称呼?” 道长向西南边作了一个礼道:“贫道乃天师道第二十九代传人,师从上代张天师;本教掌教张鸿宇张天师正是贫道师兄。”突然他抬头张望一下,突然神色一变,厉声喝道“何方小鬼,大白天的竟敢在此兴风作浪?”说罢,他右手一扬,将灵符飞出,回手从后背抽出桃木剑,大叫一声“着!”桃木剑捅中灵符,灵符瞬间现出斑斑血迹。 贾道长从剑尖取下符纸,灵符遇风自燃,火灰像是在空中起舞的蝴蝶,纷纷飘扬。过不多时,待灵符全都化为灰烬,才长出一口气。他徐徐将桃木剑收回背后的剑鞘,转过身来定神端详了木宛牟一阵子,说道:“无量天尊,贫道观施主面色发青,眼袋深陷,有精无神;应是被此妖邪吸用阳气。” 木宛牟脸色发青,慌忙地左顾右望地问“请问道长,我肉眼凡胎实在没看到什么,这只妖邪是长什么样子的啊?” “此物白衣白裤,披头散发、身材腰圆腿壮。刚在施主身后,准备吸食施主的阳气。”贾道长收好桃木剑,一本正经地回答。 木宛牟刚想站起,突然脚一软,重心不稳往前栽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贾道长连忙将木宛牟扶起,并等他坐好后继续说:“此污邪之物怨气极重,定是家中风水布局不周,让鬼怪有纳阴的场所啊!施主勿惊,贫道云游至此亦是与您有缘,定为您排忧解难。” 木宛牟挥手让其他女奴下去休息,轻声对贾焘世说:“道长,不瞒您老;这个乃我家老爷被贼人所害后的冤魂。老爷曾说,他在冥府收买鬼差,物色一个适合的肉身替死,待他借尸还魂……” 贾道长脸色一沉,厉然喝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和鬼各自分属在不同的世道。人属阳,鬼属阴,施主您怎能干此为虎作伥之事呢?正所谓尘归尘,土归土,施主更应让死者安宁,让生者解脱。” 木宛牟连忙站起赔着笑向着贾道长作揖行礼“请教道长,如何才能尘归尘,土归土?” 贾焘世轻捋长须,嘿嘿一声说道“依贫道之见,最妥当的法子就是:贫道要么帮您将他请走,要么将他打得灰飞烟灭……”他挥手制止着刚想说什么反驳话的木宛牟继续说“适才贫道已向贵宅女奴口中打听到,贵老爷并无继承子嗣。宁为鸡头,莫为凤尾,施主现只是宅院的管家,何不进一步取而代之?您不妨考虑一下,到其时这宅子、这群奴才,还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帛,珍稀古玩都是您的啦!” 木宛牟低头沉思,幻想着贾道长一剑击得桑格老爷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自己脱离奴籍,用回原来的姓名,被一群下人呼前拥后地万老爷长、万老爷短。还能抱着美人大口吃酒,大碗喝酒。想到此处,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贾道长察颜观色就知眼前这位管家已同意自己的建议,心想此时是敲竹杠的最好时机,不禁一脸严肃地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刚才我击伤冤魂的灵符乃二十载以上的上等朱砂画成。此处阴气太盛,贫道需要以这种朱砂赶制多面镇魂幡。就是…就是…”他的右手合拢,拇食中三指轻轻搓动几下。 木宛牟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会子钱,双手递上“这是头款的五两会子钱,请道长您先收着,待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贾道长嗯地一声接过会子钱,塞进袖袋,说道:“劳驾施主派人在此宅纳阴之地摆建香坛,戌时之后,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木管家一一应诺,出外与其他奴仆说明近日怪事的起因,并吩咐下人奴仆帮忙摆建香坛,再让厨娘备得酒菜送入屋内与贾焘世一同用餐,等待太阳下山,开坛作法降鬼驱邪。 第八章 阴魂夺魄 (4) 酒足饭饱,已打一更鼓。贾道长由木宛牟带领着行至三进院的池塘边。塘边已由奴仆们架设好香案,周边插满招魂幡。贾焘世整理一下衣冠,点燃三炷清香,向四方各拜三拜,然后将香插在坛上的香炉之中。然后他用针将木宛牟中指刺破,挤出一滴阳血抹在灵符上。他徐徐道:“施主请宽心,中指之血为人的心头之血。用心头阳血所画的灵符,更容易发挥效用。” 贾道长解释完后,一把抓起香坛上的桃木剑,往桌坛上的符堆挑起一张灵符。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道:“天神地尊,天师威令。日月照明,驱鬼降妖;各天仙灵,接我号令……”剑上符纸随着念咒无火自燃起来。 木宛牟在香坛旁边目睹着贾焘世的脚步越越越快,手中木剑一时上下挥舞挡格,一时向前急刺,一时回身猛劈。心想道长此时一定与桑格老爷战得难解难分,看道长脸上胸有成竹的的表情,应已稳占上风。 贾道长双手持剑高举过头,正欲挥下给予致命一击时,只听得“啪”一声脆响,桃木剑像是被什么硬物相击,断成两截,剑头往后飞出数丈跌落进池塘里。贾焘世似是见惯此等场面,一时变故并未令他心慌意乱;他右手从怀中抽出一把铜钱剑,左手捏个剑诀,横剑当胸作以守为攻之势。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还是镇静地安慰着木宛牟“此处是本宅至阴之地,冤魂以逸待劳占有少许优势击碎贫道的桃木剑。施主请勿担心,贫道还有这把由一百零八枚古铜钱,以由黑狗血浸过的红绳于六十年一甲子的午年农历午月午日穿制而成的至阳至刚神剑。平时贫道不舍将它展现人前,如今为帮施主您诛邪伏鬼,只能请动此神器了!” “道长慈悲大发神威,大事一了,我定与您共享富贵!”木宛牟惊魂未定,强作镇定高声许下诺言。 或许是钱财壮胆,贾道长将铜钱剑挥舞成一团白光,口中不住念叨法咒:“龙虎神咒,依日护身,灵台天师,月为加持。千邪万秽。逐剑而清……” 咒文尚未念颂完,铜钱剑“铛”的一声断开,铜钱散得一地。贾道长口喷鲜血向后飞出,不知生死跌落池中。 “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你竟敢串通外人谋占我的家财?你这个狗奴才死后必注定落入油锅地狱!受烫油翻炸一万年的刑罚……” “桑格老爷饶命啊”木宛牟看着一个身穿白衫白裤、混身散发着雾气、披头散发的鬼魂向他逼近,一边倒退一边哀求。突然发觉自己的胸内的腑脏有如被一只鬼手猛然用力捏紧。他用手捂着胸膛,只求减轻些许的痛楚,但剧痛感觉慢慢扩散到全身;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混身上下都被冒出的冷汗打湿。 他后悔啊,为什么会有这一时贪念呢?他躺在地上左手五指向天高举,像是向长生天哭诉什么,但长生天显然没有眷顾他,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晋人,他的名字是叫万隆。他带着不甘死去;一双三角眼仍然睁得大大望着天空…… 落日的余晖洒在宅院内池塘边的翠竹上,风吹叶响的声音有如钱塘江潮一阵一阵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一名身穿白色衣裤,一头散乱的卷发下露出棕色皮肤的外族人正站在竹树下。他典型蛮夷长相,有一个鹰勾鼻、一对蓝眼睛。 “本人身为一名正直的鬼差,我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他双手牢牢地掐着一只毛发青得发光、牛牯大小的鬼獒,义正辞严地说:“因为你平日恃主生娇、目中无人,如今又差点坏我大事。你死后将堕入蒸笼地狱,投入蒸笼蒸三千年,再重塑肉身,带入拔舌地狱;让小鬼用铁钳夹住舌头,将其拉长拔下,望你早日转生轮回。” 这位夷人陈述完绿毛狗的罪责后,就将它拖到一处草丛密布的幽暗地,一把摔在地上。鬼獒一褪往日威风、垂着脑袋发出哀求般的呜呜低鸣;两只前足并排,高高举向天空,像是求饶似的。 “爷最经不住别人跪地讨饶的,滚!再让爷再逮到,小心你的狗命。”忽地鬼獒被重重摔落地上,这只体如牛牯的畜牲得蒙大赦,原地转了个圈撒腿狂奔。 跑得数丈,哐铛数声,一条由精铁铸成的锁链后发先至,末稍的钩头将其钩住倒拖而回。夷人手持弯刀从容不迫地凌空急挥,将其割喉放血。只过一阵,鬼獒已被剥皮、去脏,架在火上烤着了。 自称为鬼差的夷人望着夕阳啜了一口酒,嗅着被烧得嗞嗞作响的肉香,饶有感悟说道:“装神扮鬼好些天,难得吃顿好的。哎呀,真香啊!正所谓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古人诚不欺我。” 第九章 封豨修蛇 (1) 七月的西子湖畔已经开始相当闷热,任湖边的晚风拂吹,也无法带走身上的暑热。武庙前的小吃摊前,游客们有吃凉粉、凉皮、凉拌面,有的在喝着冰镇酸梅汤,有的正在品尝由罗汉果、菊花、夏枯草等药物煎煮调制而成的百草茶。 众多凉食冻饮摊档前都挤满游人,唯独有一处热面摊无人问津。这个面摊摆在武庙正对面的鸣人堂大门侧的数人方可合抱的槐树下,树干上刻有深达数寸“一碗香牛肉面”六字。面摊店主万湘仍然穿着那件已经洗得发白布衣,自顾自地半蹲在摊前路旁里择菜。 不一会,两位老人来到摊前,选了一张空桌坐下,一个身着灰色长袍,腰系黑鞭,长得稍为清瘦的老者说:“万三弟,一碗素面,一碗牛肉面。” 店家抬头应了句“您二位爷稍等。”他先往火炉里塞进两根干柴;然后从湿布盖着的木桶中取出一块面团,双手将面团反复捣、揉、抻、摔后将其放在面板上,用两手握住条的两端,反复用力摔打、拉长。突然两臂用力加速向外抻拉,面团变成数扣条细如丝的面条。随即将面条按每碗份量掐断盘成两小团;随即手掌一翻,面条团打着旋转入侧边煮沸着的高汤锅内,并无溅起半点汤汁。 不一时,万湘将一碗香气四溢,铺有鲜贝、大虾、牛肉拉面及另一碗素面端上,分别放置在两位老者面前,轻声问:“冒昧打扰,请问二位爷可曾有那孩子的消息?” 前来吃面的老者正是鸣人堂的李冰、张杰升二人。张老摇头否认说:“没有,我已经飞鸽传书让扬州广陵的慕容庄主及庐州逍遥阁阁主帮忙进行搜索,但暂时未见有消息反馈回来。” 身形稍胖的李冰持起筷子夹起面条放入口内,慢嚼细尝后再咽下。过得一会,低声说:“张老弟,别怨老哥哥在沷冷水。漠国在江北散养了许多猛隼、巨雕;那鸽子能不能飞过大江还两说。再者慕容凛老兄弟病逝,若是长子慕容懋接任燕翎山庄的话,估计还能顾念你情义;无奈时下庄主是由他妹妹慕容无瑕继任,那丫头估计不会帮着什么。至于逍遥阁天地子,此人性格孤僻,我看成算不大。” 万湘用粗麻布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坐在旁边说道:“二位爷请宽心,前日内子用紫微斗数灯阵给这孩子占过一卦,烛火虽弱但还没灭呢。正谓人死灯灭,可见他还活着!内子说‘利剑刃从磨砺出。这些苦难就当作是上苍给这孩子的历练吧,当他重现人间之时,定能如火燎原!’” 张杰升颌首道:“弟妹说的甚是有理,你俩夫妻能冰释前嫌,咱老哥俩亦替你高兴啊。”正当三人正谈话间,突闻隔壁的摊档有几位吃客在讨论着什么,张老手掌轻轻下压,李,万二人会意噤声,仔细倾听。 “胖嫂,北城那间大宅那边出了大事,听说提刑司、皇城司都惊动了。你就住在北大街,是否听到什么消息,和大家伙伙说说?”一位头戴方巾身着青衣,书生打扮的后生向着包子铺方向问。 胖嫂正拿着肉刀剁着馅肉,听到问话,高举肉刀虚劈几下,骂道:“大姐我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这等大事我咋会知道呢?你这后生咋地这么多事,吃完包子便走,别占着桌子,妨碍大姐做生意。” 谁都知道胖嫂每每都是这般作状故弄玄虚;如今看见她又举刀大骂,众人不禁失声而笑。在下瓦子经营着杂货铺的聂老头儿高声说:“胖嫂家做的点心好吃,在杭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微服出宫亦对她做的小笼包赞不绝口啦。我的好大姐,好嫂子啊,您给我来几屉小笼包,让老聂先解解馋。至于故事嘛,您也别吊大伙胃口啦,哈哈!” 周围的吃客纷纷起哄,这桌要一个肉包,那桌要一笼豆沙包,把胖嫂刚做好的包子一扫而空。 忙了好一阵子,趁着包子还在竹笼里蒸着的时候,胖嫂学着说书先生的举止清清嗓门,就开讲了“咳咳,都静一静。大伙都想知道北城大宅的事,那大姐就给说说。那宅子就在北大街东面,是前工部尚书花大人的宅子。花尚书年初致仕回乡,就将宅子出售套现,宅子听说是被一个常年走私贩货到漠国的商人给置下来了。” 说到此处,胖嫂突然问众人:“大家伙干啃包子不觉口渴嘛?大姐这有刚榨的黄豆浆子,兄弟们喝了滋补肝肾、润肠通便;姐妹们喝了润肤美颜,养血增乳……” 众人又被引得一阵哄笑,胖嫂卖得几杯黄豆浆子后又继续说道:“那大宅子的主人啊,想必是在北地与漠蛮子勾结甚深,招惹了不少冤魂。所以啊,他在杭州要置买花尚书的大宅。” “招惹了冤魂跟花尚书的宅子有什么关系呐,咱们包子和浆子都没咽下去呢,你可别又卖关子了啊!”吃客们拍着桌子表示不满。 “风水先生骗你们十年八载的本事,大姐儿可学不来。大家伙听我说,花尚书的宅子不是比邻仙林寺嘛,正因为他招惹了不少冤魂,肯定就是打算用佛法镇压鬼魂的戾气。”胖嫂见众人默默点头,继续说道“可是啊,这回招惹的厉鬼啊,妖术实在是太高呐,不仅是把宅子里的人全部被吸干阳气。所闻一位龙虎山天师道的道长进宅里要驱鬼,谁知道苦战三百回合,让那只厉鬼打碎法器给整疯了。”说到此处,她可惜的神情写了一面,不住地摇头叹气。 吃客们一片哗然,最初发问的青衣书生强作镇定问道:“你又怎知道是道妖大战三百回合,厉鬼击碎法器完胜的呢?莫非你当时在现场吗” 未待胖嫂反驳,只听到人圈外一声高呼:“恶鬼,哪里跑!贫道这把由一百零八枚古铜钱,以由黑色狗牯的心头鲜血浸过的红绳;于六十年一甲子的午年农历午月午日穿制而成的至阳至刚神剑。定斩你的鬼头!” 第九章 封豨修蛇 (2) 众人应声别过身子,只见一个头发蓬乱,身穿一件带有几个破洞又绉又脏八卦道袍的道士拿着一根长树枝在乱挥乱舞,口里还念叨着“天神地尊,天师威令。日月照明,驱鬼降妖;各天仙灵,接我号令。龙虎神咒,依日护身,灵台天师,月为加持。千邪万秽。逐剑而清……” 邋遢道士突然站定,右手倒持“剑刃”,左手捏个剑诀。怪里怪气地掐紧嗓子叫道:“木宛牟……木宛牟……你这个狗奴才!你竟敢串通外人谋占桑格老爷我的家财?你这个狗奴才死后必注定落入油锅地狱!受烫油翻炸一万年的刑罚……” 一轮新月挂在黑色幕帘般的夜空之上。在黑暗中,众人全身好像冒着阵阵凉气,头皮发麻,四肢布满鸡皮疙瘩;都感觉前后左右有无数双眼睛在眼着自己。 “鬼啊!别追贫道,别追贫道!救命啊!”道士大声惊呼,往西狂奔而去…… 看着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 “胖…胖嫂…包子钱搁这,老夫有点事就先回啦。”聂老头儿放下一串铜钱,起身向大伙作揖离开。其他吃客也纷纷借故离开,庙前大街由喧嚣突然变得安静,静得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李冰稍稍坐正,低声说:“漠蛮占得我朝北面山河,不知杀伤多少军民。若有冤魂索命,漠汗早被掐死几万次了。” “李爷言之有理,不知张爷是否知道皇城司及提刑司查出了些什么?”万湘向张杰升问道。 张杰升神色阴晴不定地应着:“据皇司城的案卷记录,宅内并无财物损失,一应古玩器物俱在,钱柜里仍有一叠盖有行在会子库印鉴的会子钱。尸体腰部皆有淤痕,除一个怀疑是受惊过度而死,其他的尸身都是一张皮包着骨肉。 据闻宅子先前解雇过一位名唤王铁牛的家丁。街邻街里都说王铁牛是个老实人,被解雇后便在武林门码头做些苦力活。老夫观察过几天,铁牛一无入室杀人的时间,二无截断带脉的能耐。此案不会是铁牛所为,或许……” 万湘闻言不禁双拳紧握、指节发白,说道:“带脉在人体的腰部两侧,为督、冲、任三脉之源。按张爷所说,死者应该是被贼人用重手法截断带脉,再封住周身各穴,使其活活衰竭而死。” “当年长安飞燕镖局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满门大小上下连镖师、趟子手、仆人在内一百零三口均被用此手法杀死;此事震惊黑白两道,连皇城司都惊动了。”李冰向张杰升望了一眼接着说:“张老弟,记得此案是由你负责查破的。” 张老颌首应道“此案是关西鬼王龙八四作的,他承认劫杀飞燕镖局,还因为受人嘱托,在饭菜中下蒙汗药迷昏了万家弟妇及其家仆,掳走三弟的公子以胁逼三弟辞去阎帮副帮主。但此人因顽抗拒捕,早已死在兄弟的毒龙鞭下。”说到此处,他连忙向万湘赔礼“勾起万三弟的伤心事,实在抱歉。” 万湘摆摆手,并没有说话。他无助、无奈的神情,让人有一种失落的忧愁。李张二人不善安慰,相对无言,草草用过面条与万湘作揖告别。 杭州北城有一片老林,古木参天。因为林中有一座义庄,显得此处看上去阴森可怖,神秘莫测。时近二更,林中阴寒,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声和夜鸮的哀嚎声。 因怕沾惹邪气,很少人在此时敢到至此,小路上只有万湘孤身一人,展开轻功如同鬼魅般往运河方向疾奔。数柱香时间,他奔至运河旁边有一处茅草房前,轻轻推开木门,房内当中的长桌上面仍如往常这亮着十数盏油灯;妻子正在用算筹计算。 此时,推门的细响惊动扬紫,她回头一瞥,发现是万湘站在门边。她面露微笑站起走到门边,边轻轻拍打着夫君身上的尘土边说:“从外面回来不是才两天嘛,怎么又歇不下来啦?你身上这股味,肯定是到义庄啦?那摆放的尸首,我已全部检查过。每具的腰身都有淤痕,想必带脉已全被截断。”她从万湘身上掐出一小团鬼火,转身向灯阵一弹,忽明忽亮的淡蓝色火光停留在位于南斗六星灯群第二颗,荫星天梁的灯芯上。 扬紫从水盆中拎起一条手帕扭干,给万湘边擦脸边说:“关西鬼王龙八四被张爷击毙,他背后是谁指使的已死无对证;现在义庄里躺着的都是死于同一样的手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事儿里面定然有***君呐,财不入急门、欲速则不达,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万湘看着妻子那副娇羞的神情,心中不觉一颤,眼前的她仍是以前那般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美丽可人模样;正想将她紧紧抱住。突然,扬紫嫣然一笑,作状左手捂着嘴鼻,将万湘推出茅草房,嘴里说着“老不羞的,都一股臭味的快去洗洗吧……” 这里杭州城西里约莫两百里的天目山深处,草木大多枯黄凋敝,极是荒僻。四下幽暗寂静,山谷中微风时起,带来阵阵腥臭气味。 黄昏的光线射至荒凉的山谷,将原来阴森的的山脚照更更加幽暗。山脚的某个角落里,大堆腐烂的动物皮肉,地上还有一些零散的骨头,角,蹄。在酷暑难耐的时节,这些慢慢腐化的东西散发出阵阵恶臭。成群的苍蝇嗡嗡地在满布着蛆虫的腐肉中飞来飞去。 一名面容严肃的老者紧闭双目正调息打坐,他身材高瘦,脸颊深陷,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此人正是明王宗宗主——羿太风。 他身前数步一条身长两丈,全身斑斓五色,头作三角形,粗如人臂的大蛇正盘曲成团,昂起蛇头,吞吐血红的蛇信,嘶嘶作声。一条白身黑纹、头作三角形,头顶上高高生了一个凹凹凸凸肉瘤的巨蟒弯蜒而至。 第九章 封豨修蛇 (3) 大蛇血红的舌头一伸一缩,形状可怖,忽然张口,口中喷出一阵红雾的同时露出獠牙,疾向巨蟒咬去!巨蟒向旁斜移,避开大蛇毒牙的致命一击,身体扭卷缠住大蛇,越缠越紧再也不放。巨蟒将大蛇紧紧缠住,牢牢箍住大蛇的七寸,慢慢施力。大蛇虽然不断扭动蛇身却也无法脱困,渐渐给巨蟒缠得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大蛇已被缠得气绝,被巨蟒张开大口慢慢咽下。 羿太风仍然闭目调息,对身前发生的事置若不闻。突然他双耳微微颤动,听得嘶嘶声响迅速由远而近。只在他收功张目瞬间,蓦地腥臭迎面,一条全身体背有白环和黑环相间排列的银环蛇从旁窜出,猛然向他张口扑去!他身形微晃,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银环蛇一击不成,扭身支起猛地往他右肩卷上。 羿宗主足不点地,往旁窜开数尺,躲开蛇头;他右手环拢成拳,随心意攻出的一招直接击中毒蛇的七寸要害。“砰”地一声巨响,将其击飞了出去,只听见几声喀喀,毒蛇撞断树枝后跌落像滩软泥般瘫死在地。 他望着银环蛇的尸体,头部不经意地轻轻摆动几下,似乎对自己刚才出招不甚满意。背后又有一股腥臭夹风而至,羿宗主向前急窜,尖锐破风声直至他原来的位置。他别过头,只见一柄弯刀已将偷袭他的毒蛇钉死在地上,宗主双眉蹙起,厉声道:“明王宗教义里面的主神就是大鹏金翅明王,本宗的功法是在灭杀小龙中领悟。星云,你并未练过本宗武功,怎能擅闯这蛇谷禁地了?” 话音刚落,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方星云从上方跃下,甫一着地从怀中掏出酒葫芦在他和宗主四周团团浇了一圈。酒一落地散发着特异的臭味,羿太风鼻子轻轻制动数下,眉头不禁再度皱紧“把雄黄混酒里,实在可惜了这一壶陈年汾酒啊!” “回宗主,出大事啦!”星云将酒葫芦系回腰上说道“漠北查干阿狮兰族长嫡子桑格的船返航时,在运河被江贼截劫;桑格与那孩童落水不知所踪。因宗主闭关,为避免桑格在北城宅子的奴才们坏了宗主的大事,属下专断独行已命蜘蛛上门将其全部灭口了。” “江贼?本座倒觉得这是皇城司那群疯狗嗅到些什么,在江上杀人灭口罢了。” 方星云仿佛没有听出羿宗主语气有异,开口问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还需宗主指点迷津。” “说……”羿太风将个说字拖出长长地懒音,显然对这个不请自来、擅作主张的下属非常不耐烦。 “属下不明白为何要在杭州武庙前,从李冰、张杰升手上掳走那名孩童;编个南斗星君的头衔卖予桑格,让其北返?” “桑格恃着北斗护国破军大元帅阿纳是他亲叔父,偷偷来到杭州扯着虎皮做大旗;竟然还敢对本座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任由这个蠢材留在杭州胡作非为迟早会出事!如今这样的结局也好,一则断了漠北与本宗联系。二则转移了皇城司的视线。你命蜘蛛将庄园内上下仆从都不着痕迹地灭口,做得也很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做得很好啊,很好!”言语间,羿太风的缓缓吸一口气,脸上顿时绿气大盛,他将毒质运至右掌,左手忽指前方微微颤动的草丛“那是什么?” 星云应声腾空飞起,有如一条黑链跃入草丛;瞬间跃回。手中掐住一条头扁如勺,蛇鳞纯白,在阳光的照耀下蛇通体发亮显得格外耀眼。怪蛇的颈子两边分岔,竟然长有极是狰狞两个头,四只赤红色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还不时吐出它那鲜红而灵活的舌头。 星云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白蛇说:“恭喜宗主,此乃双头灵蛇,相传斩白蛇者必登大宝。宗主文成武就,天下教宗少说百万,宗主顺应天意振臂一呼,大事必成!” 羿太风抽出钉在地上的弯刀,从上而下将白蛇斩为两截;刀锋仅离星云鼻尖半分,若稍有偏差,星云今天就交待在蛇谷了“此乃至妖至邪之物,本座现仅仿效大鹏金翅明王除妖灭魔;现继圣天子在位,举国升平,百姓富足,本座又岂会为一己私欲挑起祸端呢。适才大逆不道的说话切莫再提,知道了吗?” “属下领命!属下是您的海东青,为您侦察敌情,为您擒获猎物。属下是您的家犬,为您守护着家财啊。”星云单膝俯首,低声颂道。 “哼,才到桑格家转了一圈,还学会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啊。桑格家的事,可留下尾巴?”羿太风铁青着脸哼声道。 “禀宗主,属下说的可是发自肺腑之言啊。属下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绝无手尾留下,另在桑格家的钱库里觅得二百两会子钱,请宗主查收。”星云双手将用油纸包裹着的一包会子钱双手递上。 羿太风并无伸手,只将袍拂轻轻一拂已将会子钱卷入袖袋。“星云,你先回去吧,宗派的杂务你自行处理,别打扰本座闭关。”说罢他双目闭合,盘脚端坐于地调息练功…… 一弯新月自东边徐徐升起,方星云借助淡淡的月光,在忽明忽暗的天目山林间中疾奔;山间的夜风将各色花瓣轻轻吹落在他身上。他的手偶尔摸着腰间所藏的三百两白银数值会子钱,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第十章 托孤寄命 (1) 日近偏西,进入川蜀群山前的蕃边土路上已是人烟寥寥,路上不多的几队商旅亦都在拼了命地驱赶牛马、呵斥脚夫,催促着向蜀地的方向急行;以图能赶在入夜前寻个宿处打尖,否则带着这大批的货物在野外露宿可不是件安全的事儿。 商队中一个看着年纪不过十六七的伙计正拿鞭子狠狠抽打着前方拉车的骡子。可这畜牲却好似浑然不觉般,依旧不疾不徐地迈着小碎步,摇头晃脑地缓缓前行着;让那伙计急得满面通红却又无计可施。 正在此时,那伙计抬手擦汗间无意一转头,却正好瞥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小黑点摇摇晃晃的移动着。起初小伙计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眯起眼望去,却看见那黑点竟是越来越近了,接着夕阳的余光,影影绰绰间好逐渐分辨得出来得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而且怀里似是还抱着什么东西。伙计急忙大声呼叫起来:“吴叔,有人!”一面用手遥遥指向了他方才观望的方向。 吴叔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披长袍马褂、满面风霜、眼神坚毅。他坐在一辆牛车上堆放的货物之中,闻言立刻在车上站起身来手搭凉棚眺望了片刻,随即便朝着一直骑着马在车队周围巡曵的几个精壮后生一挥手,立刻便冲出两人来,跃马向着小伙计指的方向跑去。 不过片刻,那两后生便策马返回,其中一人的马上还多了个怀内抱着件物事的女人。马匹一直疾驰到吴叔的车旁才停下,马背上的后生翻身下马,将女人扶了下来才向吴叔行了个礼。 吴叔在车上摆摆手示意那后生不必多礼,又看向那女人。只见她衣衫褴褛,肤色黝黑,周身只围了几块破布,赤着双脚,双手紧紧抱着个被破棉布包着的婴儿。 从发式上看她是一个蕃人,此刻面色委顿不堪,嘴唇上的皮肤都已干裂翻卷,站着也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一般。吴叔走南闯北,一眼便知这妇人怕是已赶了许久的路未曾饮食;此刻已经快要虚脱。他便在车上吆喝了几声,前后的车队都缓缓停止了前行,一位帮闲拿了毛毯、牛皮水袋和几块肉干来给予这位女人。 那女人抱着孩子跪下连连向吴叔行礼致谢,经得吴叔肯定后,将毛毯小心地裹住孩子,才接过水袋和肉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半晌她才稍稍放慢了动作,看了吴叔一眼,张开嘴唇用沙哑的嗓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蕃语。吴叔往来藏地行商多年熟稔蕃语,当下便以蕃语与那女人对答了几句,随后叹了口气,对旁边围上来的众人说道:“她说从日光城来的,我看八成是个逃出来的农奴,带着个孩子也难为她还能跑这么远。禅宗佛语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儿咱们既然是遇上了,就顺道将其带回川中吧。这样的逃奴在蕃边铁定是没有活路的…….”他在这商队中极有威望,众人听了这话,又见女人还带有婴孩,亦着实硬不下心肠纷纷点头答应。 过得约半柱香时间,吴叔见那女人吃喝已毕,便要招呼众人开始赶路。一个年轻的伙计便去搀扶那女人走向一辆牛车,正要上车时,却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怪里怪气的汉语大喝:“站住!那是我寺中私逃的奴仆,尔等不能带走她!” 众人循声望去,见得四个形貌各异的古怪喇嘛在远处的土路上如弹丸般奔腾跳跃,来势奇疾,几个纵跃便到了面前。正是罗桑诺门罕座下弟子“魑魅魍魉”四喇嘛。那为首的高瘦喇嘛站定双单掌合十并不搭话;先是扫视一圈在场诸人,随后目光盯住那妇人怀中的孩子,冷哼一声便走上前去几步。那妇人早在听到那一声大喝时就吓得面容失色,软在了地上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口中喃喃重复着几句蕃语。 吴叔在车上扫了那瘫倒在地的妇人一眼,面露不忍之色。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声叹息,没有再出声。眼见得那高瘦喇嘛走到近前,伸手向那蕃女怀中的婴儿抓去,吴叔已经不忍得闭上了眼别过脸去,他晓得蕃地逃奴被主家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蓦地,却传来一阵清朗长吟“且——慢!”初起时还在身后远方,不过片刻已是近在耳边,随后便听见四个喇嘛齐声大喝。吴叔慌忙睁眼望去,一看场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黄袍道长,此时正长身站在那妇人身前,面向四喇嘛而立。 那道长身高八尺,体格清瘦,一身葛黄道袍面料上乘,做工精致看其用料已知极为华贵。脚下却是一双八搭麻鞋,身背长剑,手执拂尘;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颌下三缕长髯随风而动。扎成道髻的头发整整齐齐,虽然已是白多黑少,却是鹤发童颜,脸上连皱纹也没有几道,面色祥和,一派飘然出尘的仙家之姿。 第十章 托孤寄命 (2) 四名喇嘛此时站在四五步远处,满面惊怒之色,相互对视一眼,仍由那高瘦的“魑”僧上前,双掌合十为礼,面色阴沉,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这道士是什么人,这是本寺中的逃奴,贫僧师兄弟四人从日光城到青海,昼夜不停地追了几天几夜才追到这里,正要惩处,你为何却阻拦我们管教家奴?” 黄衣道士也打个稽首,和声说道:“贫道张鸿宇从江西龙虎山而来,正见你们要向那襁褓中的小娃儿痛下杀手,这才出手管了这闲事。观四位亦是出家礼佛之人,本当慈悲为怀;不知这小娃儿犯下何罪,非得下此杀手?” 高瘦喇嘛厉声道:“蕃地规矩,逃奴自由主家处置,不需外人多嘴!臭道士,识相地自己退去吧,莫要让贫僧师兄弟动手!” 黄衣道人闻言,一抚三缕长髯,扬天哈哈一笑,随即面色一沉,“尔等杀心如此之重,连婴儿弱女尚不放过,枉为佛门弟子。”说道此处,已是声色俱厉,“贫道平生最不容此等持强凌弱,滥杀无辜之辈;你等再不知悔改,休怪贫道今日便要降妖伏魔!” 四喇嘛闻言大怒,齐齐双手当胸合十,高声宣唱一声佛号,随即各结密宗种种神妙手印,一齐向道人攻上。 在一旁看得都快呆了的吴叔闻言却是悚然一惊,盯着那道人上下打量不止。自大晋开国以来,代代天子皆笃信道教,历代以来对道门封赏不断,而其中犹以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处为最,年年朝廷皆有供奉,山中道士亦多有入朝伴驾者,在天下道门中最为显赫,并称为“符箓三山”。 而此三山之中,又以江西龙虎山的天师道为首。这天师道原创于恭州青城山,后再迁于龙虎山。其掌教之位向来只在张姓中传承,从不外传,在天子御前尤受恩宠。不但大晋开国天子曾特意拨出银两在龙虎山为天师道掌教修建府邸,御笔亲书“天师府”匾额赐下,而且自此之后历代天师道掌教接位时按例皆会由天子召见,钦封“天师”之号并封为天下总道官,总领天下道门,地位尊贵。 历代张天师也俱是超凡脱俗、非同凡响之辈,非但道法渊深,武功亦均是闻名天下,在民间早已传说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龙虎山一脉与朝廷瓜葛甚深,故而在武林中行事一直颇为低调。 吴叔多年来走南闯北做生意,见闻甚广。而据他所知,当代张天师道号为鸿宇真人,武功道法在民间都大大的有名,据闻其性格嫉恶如仇,又喜好云游,民间时常有其行侠仗义的故事流传。 故而前番听那道人说来自江西龙虎山的张鸿宇,又见那葛黄道袍虽式样普通,但面料做工却无不是极尽精致。腰带正中还镶嵌着一块光洁无暇的羊脂白玉,当则心中惊疑不定:“这莫非是当代的张天师么?但因何由,他如此尊贵竟孤身出现在此苦寒边塞之地,以致现下被人围攻。” 吴叔心中思忖不过一瞬功夫,场中已是动起了手。魑魅魍魉四番僧自幼一起长大,艺出同门,心意相通。两人扑上去缠住道长,另两人却左右绕开,欲直取道人背后抱着婴孩抖成一团的女人。 鸿宇真人见状,不慌不忙随手将拂尘插在领后,脚下分毫不退,只是脚尖一摆,左右微移一两步,也不拔剑,只是双臂展开一圈。企图绕开的两僧顿感罡风扑面,只觉那道长的掌力恰恰笼罩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道长的掌力隐隐约约,将发未发;只待他们再前进一步,便要吐劲发力迎头痛击。二僧无奈只得退后两步,与另两僧合为一处攻上。道长一招逼退二僧,微微一笑,脚下不退反进,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只是随意的一抬脚,轻轻巧巧的一步间就已跨到了四喇嘛面前,双掌齐发,将四喇嘛攻来的招数一一接下。 魑魅魍魉四喇嘛助上师罗桑诺门罕诛除教内反逆,稳固诺门罕摄政大权。让上师大为满意,深觉这四个徒儿忠心可嘉。故而接掌了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苍泱嘉措的金印之后,虽明知这四个徒弟根骨、悟性均有不足,却仍是悉心指点了一番他们的武功。此时猝遇强敌,正好显示出了他们近日的苦功。 蕃密中哲布尊丹巴有其转世传承之能,故而此番追杀关系极大。如今被这来路不明的老道士横加阻挠,四喇嘛已是对其动了杀心。当下师兄弟四人抖擞精神,也不管那瘫软在地的妇人和婴儿;各施全力,只一心要将这老道士立毙当场。 霎时间周遭只闻唱诵真言之声不绝,此起彼伏,声似狮虎,威势煞是不凡。一时间四种密教中具伏魔大威能的手印一齐压上,出手间风声呼啸。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如今鸿宇真人却是要以双掌硬敌四喇嘛。只见他稳稳站定,上盘不避、下盘不移,双掌展开,左出右收、右出左收。脚尖随着掌势左右微摆一半寸,竟真个将攻来的八只大手或拍或格,或托或压尽数接下。 鸿宇天师的掌势舞动似乎暗合某种莫名的轨迹,往而复来,后招无穷。招式一放一收间便将自身要害守的滴水不漏,偶尔还能顺势还上一招半式;招法圆融天成,毫无滞碍,丝毫不落下风。 如此四喇嘛仗着配合无间,轮流抢攻,道士仗着功力精深,掌法奇妙,相持过一二十招,仍是激斗不止,难解难分。再斗几招,四喇嘛渐觉不对,原只道这道士武功高深莫测,合四人之力与他周旋,让他久斗之下气力不支,自会有所疏漏,届时定可将其击毙。但如今斗得半柱香功夫,这道士仍未显露疲态,而他们师兄弟四人却越打越觉别扭。 第十章 托孤寄命 (4) 虽则张鸿宇已近知命之年、贵为天师,所学的玄门功法亦是以中正平和为基。但他内里却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最受不得激。此时听得罗桑诺门罕略带威吓的言语,即时怒火中烧:“哼,罗桑诺门罕,你身为佛门中人纵徒行凶!今日这闲事贫道是偏要管上了!”。 罗桑诺门罕一声闷哼,有如灵狐翻身,身形暴起在平地带起一阵旋风即跃至空中,直扑张天师。距其约三尺时,他催动无上功力双掌合十而又打开,手型就像是掌心聚出一朵盛开红莲;倾全身之劲向张鸿宇前胸击去。 张天师不退不让,体内玄门真气瞬间从气海疾出,顷刻间游走大周天聚于双掌,硬生生地与对方对上一记。“嗡”,土道上的泥尘被两道无形劲道激撞飘扬了起来,迅即散去。 两人均被震的退后数步,罗桑诺门罕捂着嘴唇咳了两声,想必已遭受内伤,而张天师面色却无波无澜。在旁观的外人看来,似乎已高低立判。 “诺门罕先前受过内伤?贫道从不爱占别人便宜;若有机会再见,咱们再来一决胜负。”张天师背负双手,挺直腰杆缓缓地对罗桑诺门罕说道。 罗桑诺门罕深吸几口气调匀胸内翻滚的内息拱手说道:“张天师的武艺果然高明,这场算是本座输了!今日得蒙天师手下留情,咱们后会有期。”说毕,径直带着四位互相搀扶,勉力支持的徒弟往北面的日光城方向而去。 张天师看着罗桑诺门罕及其弟子远去的身影,突觉胸中一阵烦闷,喉头一甜,赶紧抬起右手用衣袖捂在了嘴边。他与罗桑诺门罕拼掌已将内力耗尽,袖笼内的手已然不受控地轻微颤抖。 没想到罗桑诺门罕的大涅槃手已练至接近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假以时日必能独步武林。今日若非遇上罗桑诺门罕内伤未愈,自己强作镇定将其唬住,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劳驾天师您过来下;这个妇人快不行了,想跟您说句话儿。”一阵急促的声音将张鸿宇从沉思中唤醒。张天师遁声走去,蹲在妇人身旁一位已过不惑的中年,向其轻轻摇头叹息说:“小人姓吴,粗通些许蕃语;这位大嫂她说自己叫次旺拉姆,她的丈夫叫扎西丹增。” 正在此时血泊中的妇人咬着牙忍痛,声音越发越微弱,断断续续地低声说着,吴叔生怕遗留些什么连忙翻译道:“他们要捉刚出生的孩童……为了保住孩童,我们从日光城连夜逃出,是个逃奴……孩子他爹为了让咱母子多跑远一些,独自留下挡住,已经被恶喇嘛砍倒了……我马上也要追随他爹前往天国。孩子……无辜,只有大仙才能救下这个将要无父无母的孩子……不知大仙能否将他抚养成人?” 张天师竖掌正色道:“扶危济困本乃我修道之人分内之事,此事贫道应下了。不知大嫂给孩子取了姓名没?”刚说完,吴叔即译成蕃语。 妇人嘴皮轻轻动了几下,头一歪便断了气。吴叔哽咽地将其遗言译出:“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苍泱嘉措是我们蕃民的领袖,如今他魂归天国。我想孩子就叫苍泱,愿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在天保佑,为其添福添寿。” 张天师直身站起向妇人尸首一躬到底,喃喃道:“大嫂儿放心,贫道定会将你的孩儿好好抚养成人。” 经商队众人帮助,因陋就简将妇人安葬。张天师向众人竖掌行礼说道“无量天尊,为恐贼僧去而复返连累诸位,贫僧先行一步。望日后有缘相会,请了。”说毕从吴叔手上接过婴孩,向南疾驰而去。 第十章 托孤寄命 (4) 虽则张鸿宇已近知命之年、贵为天师,所学的玄门功法亦是以中正平和为基。但他内里却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最受不得激。此时听得罗桑诺门罕略带威吓的言语,即时怒火中烧:“哼,罗桑诺门罕,你身为佛门中人纵徒行凶!今日这闲事贫道是偏要管上了!”。 罗桑诺门罕一声闷哼,有如灵狐翻身,身形暴起在平地带起一阵旋风即跃至空中,直扑张天师。距其约三尺时,他催动无上功力双掌合十而又打开,手型就像是掌心聚出一朵盛开红莲;倾全身之劲向张鸿宇前胸击去。 张天师不退不让,体内玄门真气瞬间从气海疾出,顷刻间游走大周天聚于双掌,硬生生地与对方对上一记。“嗡”,土道上的泥尘被两道无形劲道激撞飘扬了起来,迅即散去。 两人均被震的退后数步,罗桑诺门罕捂着嘴唇咳了两声,想必已遭受内伤,而张天师面色却无波无澜。在旁观的外人看来,似乎已高低立判。 “诺门罕先前受过内伤?贫道从不爱占别人便宜;若有机会再见,咱们再来一决胜负。”张天师背负双手,挺直腰杆缓缓地对罗桑诺门罕说道。 罗桑诺门罕深吸几口气调匀胸内翻滚的内息拱手说道:“张天师的武艺果然高明,这场算是本座输了!今日得蒙天师手下留情,咱们后会有期。”说毕,径直带着四位互相搀扶,勉力支持的徒弟往北面的日光城方向而去。 张天师看着罗桑诺门罕及其弟子远去的身影,突觉胸中一阵烦闷,喉头一甜,赶紧抬起右手用衣袖捂在了嘴边。他与罗桑诺门罕拼掌已将内力耗尽,袖笼内的手已然不受控地轻微颤抖。 没想到罗桑诺门罕的大涅槃手已练至接近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假以时日必能独步武林。今日若非遇上罗桑诺门罕内伤未愈,自己强作镇定将其唬住,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劳驾天师您过来下;这个妇人快不行了,想跟您说句话儿。”一阵急促的声音将张鸿宇从沉思中唤醒。张天师遁声走去,蹲在妇人身旁一位已过不惑的中年,向其轻轻摇头叹息说:“小人姓吴,粗通些许蕃语;这位大嫂她说自己叫次旺拉姆,她的丈夫叫扎西丹增。” 正在此时血泊中的妇人咬着牙忍痛,声音越发越微弱,断断续续地低声说着,吴叔生怕遗留些什么连忙翻译道:“他们要捉刚出生的孩童……为了保住孩童,我们从日光城连夜逃出,是个逃奴……孩子他爹为了让咱母子多跑远一些,独自留下挡住,已经被恶喇嘛砍倒了……我马上也要追随他爹前往天国。孩子……无辜,只有大仙才能救下这个将要无父无母的孩子……不知大仙能否将他抚养成人?” 张天师竖掌正色道:“扶危济困本乃我修道之人分内之事,此事贫道应下了。不知大嫂给孩子取了姓名没?”刚说完,吴叔即译成蕃语。 妇人嘴皮轻轻动了几下,头一歪便断了气。吴叔哽咽地将其遗言译出:“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苍泱嘉措是我们蕃民的领袖,如今他魂归天国。我想孩子就叫苍泱,愿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在天保佑,为其添福添寿。” 张天师直身站起向妇人尸首一躬到底,喃喃道:“大嫂儿放心,贫道定会将你的孩儿好好抚养成人。” 经商队众人帮助,因陋就简将妇人安葬。张天师向众人竖掌行礼说道“无量天尊,为恐贼僧去而复返连累诸位,贫僧先行一步。望日后有缘相会,请了。”说毕从吴叔手上接过婴孩,向南疾驰而去。 第十一章 月明千里 (2) “咦,公子手上木雕很不寻常喔。”一个中年员外打扮说道:“公子有礼,敝人房内备有酒菜,孤身独饮实在无趣;不知公子能否赏面?” 伊凡定神一看,只见一个长得肥肉横生,身上的绸袍被撑得圆圆的员外正向他作揖行礼,员外身后还跟着一位劲装打扮、腰佩宝刀显出一股彪悍之气的汉子。伊凡不大熟练地拱手行礼“这位员外有礼。员外盛情,那就多打扰了。” 员外闻言马上堆起一脸肥肉,现出满面的亲热,将伊凡引至舱内桌旁。他的侍从在旁静静地斟酒侍候。 员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请坐,敝姓程草字万里,世居湖州,主营湖笔生意。初次相见,请饮尽此杯。” 伊凡见程员外热情招待,豪爽地捧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久闻程氏在湖州是个名门大族啊。” “对啊,敝人祖上曾经出过一个太守。来,再尽一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杯中的是甜白酒,极易入口。伊凡碍于盛情难却,又被多敬几杯。平日他滴酒不沾,再加之身子方愈,酒入胃肠,不觉已然微醺。这些天的郁闷、彷徨无助感仿佛飞至九霄云外,混身说不出的舒坦。他又饮尽杯中酒,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面上写着伊凡二字,“在下广东佛山伊凡,秋水伊人,楚楚不凡。” 程员外捧起酒杯说道:“伊公子自远方而来,敝人敬您一杯。”他一时没想明白广东佛山是在何处,补充问道“公子说的广东佛山,敝人实在是孤陋寡闻。” “广东是广南东路的简称。佛山属南海县,那一处原唤塔坡岗,有乡民在岗上掘出三尊铜佛,乡人在岗上建井取水,修建庙寺供奉三尊铜佛。因此处乃佛家之山,于是将其改名为佛山。”伊凡大着舌头向程员外说明佛山一词的来源。 “公子是广南东路南海人氏,竟然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实在难得。适才看见公子把玩的雕饰甚是精致,不知道是何宝物?” 伊凡喝得有点过度,整个人感觉飘飘然的,毫无隐瞒、敞开心扉地说:“此物是我日前与杭州城鸣人堂李张二老夜游武庙时,明王宗宗主羿太风赠予我的。说是他平日佩戴经过加持的明王像。”他言语间掏出雕饰,打量一番继续说道:“紫檀木雕成,清心明神,挡煞驱邪。” “家母是明王宗虔心信徒,敝人见您手上的木雕甚是喜欢,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此乃身外之物而已,员外出个价吧。”伊凡打着酒嗝,大着舌头说道。 “纹银二十两?”程万里小心地试探一下。 伊凡忽觉酒劲发作,一阵头痛。他捏着紫檀雕饰,轻咬下唇,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脸色阴晴不定。程员外见得他神色,抢着说:“四十两?” 伊凡头痛难忍,面有难色缓缓摇头。 程万里掏出钱袋,从里面掏出几张会子钱,咬咬牙说道“六十两?” “既然员外如此诚心,我只能割爱了。这些钱待我回杭州定将转赠给宗主,说是员外给大鹏明王重塑金身。” 二人勾肩搭背寒暄数句,钱物两讫。程员外将雕饰贴身收好。伊凡以酒后不适告辞,程万里将伊凡送回舱房后,与劲装侍从缓步走上甲板。待人轻声问道:“老爷,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老爷若是喜爱此雕饰,依属下看这娃毫无武功;三十多个弟兄都在船上了,待会夺船时把他给宰了抢过来便是,为何仍要花这大价钱买?” 程员外轻嗤一声:“黑子,今儿让老爷给你分析下。第一,鸣人堂李冰、张杰升二老是什么人物?两个江湖宿老陪一个孩童夜游武庙。第二,他敢正呼明王宗宗主本名,宗主还将随身雕饰送给他,此事实在诡异。第三,本员外以五十两酬银邀请杭州楼外楼头牌清倌花大家伙赴宴、演奏一曲。她仍借事推却,晚晚在舱内陪着此人。最后,六十两纹银,他眉头不皱一下就说捐出。 单凭这几点就得对他看重几分。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一会若事有变故,你要先把他制住。还有,把花大家伙活捉回来给我当小妾,嘿嘿……”程万里笑得几声,正色道:“船上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吗?弟兄们都有什么记认?” 黑子稍稍站正,恭敬地回答道:“查清楚了,舱底装的都是杭织丝绸、龙井茶叶。船上水手总三十人,属下已安排了弟兄分别易装改扮各色乘客,以左臂系白巾作记认。只要老爷一声令下,即可武力夺船。” 程万里低声吩咐着劲装男子,远远看见有个穿得像乞丐的老汉走近,打个眼色勿勿离开。 舱房内点燃着檀木,幽香扑面而来。房中一位约莫十来岁,长得雅淡温宛,清新可人的少女,正在弹拔身前的瑶琴。琴声时而像是小雪初融落下的叮咚作响,时而像微风缓缓吹过风铃发出的悦耳声音。她长得极美,尤其是那对眼睛,美得摄人魂魄;美得像画中的巫山神女一般。 “小娘子,您弹奏的乐曲有如阳春融雪,我感觉自己快康复了,救命之情,大恩不言谢!” 少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前日见公子落水,衣样异于我等,不知公子从何而来?”话刚出口她瞄见伊凡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心知自己说错什么;刚想转换话题。 伊凡缓缓开口,简略地说了身世,莫名其妙地来到此处更名为伊凡,直至自己失足落水的前后经过。 第十一章 月明千里 (3) 少女听着伊凡讲到:他已有妻子儿女,并不属于此处。不知道怎样就来到了这,相貌亦略有改变;吃惊得合不拢嘴巴。 伊凡失神地望在窗外的浮云自言自语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公子勿过于忧愁,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一定能找到回家的方法的。不知公子将往何处?” “在杭州武庙时,桃林书院陶先生给我占卦说‘我近日将一路向西,短时内命途多舛,但若能跨过此劫,必有官运亨通、富贵荣华之日。’现在看来,前半部份基本上是应验了。至于一路向西的,我也不知道将往哪去,船走到哪就是哪吧。”伊凡突然觉得气氛愁云惨雾,马上改变话题“多受小娘子照顾,未知小娘子芳名何许?” “奴家姓花名瑶,祖居恭州。因父母双亡,至杭州投奔亲眷。不日便是先祖忌辰,故回乡祭祀。” “提及您的伤心事,实在抱疚。”伊凡起身致歉道。 花瑶轻轻摇头以示无碍。 伊凡连忙转换话题:“在我的世界里,巫山神女瑶姬有如花朵般娇艳的美貌,对别人无私的关心。近日所见,花小娘子就有如神女瑶姬一般啊……” 突然,舱房外传来呼喝声,刀剑撞击声还有夹杂着无数惊慌的惨叫声。一阵急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砰地将房门推开。 “二小姐快跑,有江……”话还说完已脱力倒下,后背有一处刀伤,鲜血已将她的衣物染红,在地上淌了一片。伊凡认得她就是花瑶身边的丫环蓉珊,想必是担心主子安全,被贼人砍伤后不顾自己生死狂奔过来报信的。 “小贱人,怎么不跑啦?我看你还跑去哪?”一个脸黄肌瘦、长得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左手拎着杀猪尖刀站在门边,恶狠狠在蓉珊的身上踢一脚。他抬起头看见花瑶,怪声怪气地说:“这大姑娘长得多俊啊!俺把你献给老大的话,估计还能多得几吊赏钱,好下窑子找姑娘。哇哈哈哈!” 大汉跃入房内,几步迈到伊凡面前,左手高举当头一刀斩去。伊凡身体向左侧一偏恰好躲过攻势;说时迟那时快,他趁大汉倾尽全力挥刀,旧力已尽新力未到之际,插出食中两指急插他双眼,随即猛出右脚踢中瘦汉下体。 以伊凡此时十四五岁的小身板,瞬间击倒一个中年汉子谈何容易。情急之下,他神使鬼差地使出两式精妙至极的自卫术。汉子猝不及防,被踢得后退几步,手中尖刀跌落在地。 伊凡趁其退后的同时,助跑几步重心下移抱拳收肩,将全身的力量聚在肩膀上狠狠地将汉子摔倒;直接坐在汉子身上,右手一拳砸在那丑陋的脸颊上。 毕竟伊凡力微体弱,汉子虽捱得几拳,但未受多大伤害。汉子连忙用手上下挥舞,格档接连而至的拳头之余并施以还击。 人在生死关头,往往能激发体内最大的潜能。伊凡低吼一声,右拳狠狠砸中对方太阳穴,只见那贼汉子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双手软了下去。伊凡毫不停留,接连十多拳向着汉子左右脑侧打去。直至那贼人击得口吐白沫、全无还手能力,伊凡才慢慢爬起来。 房内突然弥漫着一股又酸又臭的酒气,床底下传来沙哑的声音:“江湖凶险啊,随时可能有新的敌人。杀人得省些体力,这样才能留着力气应付。老头子躲在这听听小曲还能被打扰,实在扫兴!” 伊凡闻言大惊连忙捡起地上的尖刀,护在花瑶身前;侧目一看,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已经近似花白的老者在床底下。他提着酒葫芦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酒,哈的一声,用衣袖擦擦被酒沾湿的胡子;向房门方向微伸左手食指“小子,先去解决掉贼人,再来过问老头子的事。” 伊凡顺着老者的手指往门边望去,一个生得獐头鼠须的贼人手中单刀已大开大阖向他砍至;突然贼人哎呦一声,一个踉跄。伊凡趁机本能地向右一闪恰恰避开刀锋;右手一翻,锋利的尖刀从那贼人的腹股悍戾地刺入,贼人全身一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绞!若直入直出,死的会是你自己!”老者喊道。 伊凡闻言,将刀柄使劲一扭,刀锋将贼人的肠子绞得稀烂,血水哗哗流淌,顺着他握刀的手流淌一地。贼人未及哀嚎半声已然死透,而他也同时倒瘫在地,望着染满鲜血的手不停地颤抖。 “哈哈哈,胆大、心狠、悟性高。你这小子还真是个学武的材料!”老者从床底钻出,从贼人的尸首边捡起葫芦塞;将手掌贴在伊凡背心,缓缓地将真气输入伊凡体内;过了不久,伊凡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由初时的惨白回复过来。“你尚未习武,没有内功根基,第一次杀人肯定有点不适。回头让花二娃给你弹首曲子化解暴戾之气就没事啦。” 见得老者收功,花瑶连忙上前道个万福并说道“见过裘五伯。” “花二娃子,救人要紧,叙旧的话待会再说。”老者轻轻走到蓉珊身边,用手探了探鼻息,十指叉开,拂向蓉珊背门诸穴。 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至,“裘五爷,贼人已被控制,贼首要求与您单挑放对。” “好,老头子我马上就去会会他。你快请个老妈子来,给伤者上药包扎。还有给这几个娃娃整理几间干净的舱房。小子,你来帮我掠阵。”说罢,他不容分说拉着伊凡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第十一章 月明千里 (4) 不一时,伊凡被领着走上甲板,地上横七竖八约莫铺有二十多具尸体。十数个手持利刃的船夫将程员外和另一个手持宝刀、身着劲装的男子团团围在中间。 “我飞虎帮有眼无珠栽在此处,正所谓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头人敢按江湖规矩出来跟我单挑吗?”劲装男子叫道。 裘五爷分开众人,走进人圈回话道“老头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江湖规矩。你倒是给我解说解说?” “捉单放对,尊上赢了,要杀要剐、适随尊便。若让在下侥幸胜得一式半招,那就请放我们离开。”劲装男子解释道。 “捉单放对,就是我一个打你们俩的意思啊?老头子学艺不精,多请阁下手下留情啊。”裘五爷从一名健壮的船夫手中接过一对长三尺二寸的双钩。握手处有一月牙形护手刃,钩尖锋芒逼人。互击一下,发出锵地一声脆响“咸阳裘五裘无意,一对追魂钩,漠北寒铁锻造而成。” 程员外听眼前这个糟老头说以一敌二,心中不禁一阵冷笑。他从靴筒中抽出一对长约一尺的判官笔说道“湖州程万里,精铁灌注判官笔。” “山阴七宝刀庞黑虎。”劲装男子横刀在胸,刀身上镶有七颗各色宝石,在阳光照射下,璀璨生辉。 裘五爷清清嗓子说道:“请进招。” 话音未落,程远外铁笔虚点,左手自右上角至左下角弯曲而下,劲力充沛,笔尖所划是个草书的“如”字的撇点,斜削老头右腰;左笔平推直刺,点裘五胸前的膻中穴。 庞黑虎跃步落地,双手持刃顺势向前,与程员外的攻招呈前后夹攻之势劈向裘五的后背。 只见裘五爷斜身移步,双钩一展,圆转如意,左钩将劲装男子的宝刀刀柄上轻轻一格,使其刀锋偏移。右钩倒抽,钩尖钩入劲装男子左边琵琶骨。 只听得一声惨叫,伊凡定神细看:劲装男子已受重伤,跪倒在地;他胸前膻中和右腰京门二穴皆已负伤。 “追魂钩法的‘别离’和‘弃世’?你到底是谁?”误伤侍从庞黑虎似乎丝毫并未影响到程员外。他连连抢攻,手中的铁笔有若是在描绘天上繁星,急点裘无意胸前诸穴。招式大开大合、纵横倚斜,便如是一幅泼墨山水相似。 裘五爷并未答话,身体急速斜翻,恰恰避开程万里流星般的连招,左手擎钩撑地,旋风般飞起一脚,右手挥钩倒削程员外的后脑,招式精妙绝伦,实在不可思议。 程万里左手画了八字中的一撇,格住铁钩,右手横扫向右向左斜掠,连画三个了横钩,深自收敛,笔法走绵密稳健的路子,打算以守代攻。 双方你来我往对攻了三十来招,却见裘无意的身形顺着程员外幻化不定的招式,扭身转到了程万里的身后,手腕一抖,双手铁钩翻飞快如电闪般向程员外连续击出六招。 程万里眼见铁钩攻至,连忙提气纵跃闪躲,却还是无法避开。数招之间,程万里身上被钩出六道深及见骨的可怕伤口。 六招使毕,裘五爷不再抢攻,凝神注视着负伤跪在血泊之中的程万里。 程万里混身血污忍着剧痛开口说道:“阎帮中与万湘并称索命勾魂的勾魂使者裘无意怎会是你这样的老乞丐!” “岁月如刀催人老,没认出来不是你的罪过。好歹你还能认出‘六出’这一着杀招。” “追魂钩六出纷飞,世间鲜有活口……抢您老的船……我今天怎这样不长眼!”说着,程万里狂喷鲜血,倒地不起。 “没死的都给绑好,死了的把脑袋割下来用石灰裹好,待到了恭州转送交官府处理。”裘无意将双钩一合递予手下继续说道“让厨娘给上一桌茶水糕点送到舱房内,给这几个娃娃压惊。” 不一时,在舱房内的八仙桌靠右的主位坐着花瑶和伊凡,他们身前分别放着一副三才杯,里面冲泡着毛尖、冰糖、红枣、桂圆、枸杞、核桃仁、杭菊、陈皮等混合而成的“三泡茶”。桌面上早已准备好松软清香、入口甜糯的定胜糕绿豆糕,嚼劲十足、带桂花清香味的蜂蜜芡实糕,还有口感松酥香脆、味甜微咸的千层饼等等各式江南糕点、琳琅满目摆满整整一桌。 报过名号后,伊凡,不解地问道“五爷是怎样知晓贼人发难,提前躲在床底保护我等?” “那两个匪首在甲板上商量动手事宜,提到这个花二娃子会给你这小子弹奏,他们要派人生擒花二娃。可惜,百密一疏让老头子给听到了。有心算无心,还未发动就被全干掉了。”裘无意起身致歉着“使得二娃的丫环受刀伤,亦让你们也受了惊吓;身为船主没能妥善处理,请多多包涵!来,先尝尝糕点”说着,他又举起酒葫芦,咕噜咕噜地灌着那壶又臭又腥的浊酒。“花二娃,今年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啦,大娃呢?” “谢五伯惦记,家姐在杭州处理点事,一时半阵走不开。”花瑶向裘无意递上一匣子说道“这是家姐特意为五伯准备的药物,请不要嫌寒酸。”五爷呵呵接过,道上几句客气话,接着自顾自的喝酒。 伊凡平捧着茶杯站起谢过老人的救命恩德“裘五爷,小子看着您喝酒的豪爽劲,不禁想起一首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今儿小子借花敬佛,以茶代酒谢您盛情招待。” 第十一章 月明千里 (5) 裘无意听得伊凡所说,不禁一阵苦笑“你这小子,看着别人喝口酒就能吟出一首诗,真像我那三嫂。”他叹了一口气,摇晃着手中葫芦神色凄凉地说道:“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呐,那漠蛮子背信弃义攻打我朝。正值隆冬时节,老头子刚好办完货回家,但毕竟还是迟了一步啊,老头子的村子被漠蛮子给烧了,我家满门十三口全部被杀…… 老头子虽半夜潜入军营刺杀了领头的长官,但寡不敌众仍被重伤,在雪地里昏迷数日。自始就落下风寒湿邪入体,筋脉阻塞不通的病灶子。近年访得有专治此病的药酒偏方。唉!你以为老头子乐意喝这恶心的药酒啊?” “五爷,您所说的风寒湿邪入体,筋脉阻塞不通。在中医学中,风湿痹痛指的是因风寒湿侵袭而引起的疼痛或麻木的病症。 要不您试试这个方子:用切碎的生地黄、牛磕膝、枸杞子各三升,再加切碎生牛蒡根一升用绢布包裹,置入三升的白酒内浸泡。春夏泡七日,秋冬泡半个月即可。平时煮温,外敷内服。每次三两盏;久之可驱去风湿痹痛。”伊凡边说,边用手指沾上茶水在桌面上用民间常见的俗体字写就药方。 “嗨,你这小子还通医理呐,越看越像我三嫂啊。”裘无意仔细打量伊凡,咦地一声“眉心有痣,仍是天命之相,天选之人。你这颗痣跟我家三哥三嫂死去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啊!” “五伯,您多番提起的三嫂不知是何方人物呢?之前还从未听您说过呢。”花瑶轻轻盈盈蹲了个福问道。 裘无意脸上写满了崇敬,一本正经地说“我那个三嫂啊,她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五行八卦、医卜星数,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无一不晓,无一不精。” 伊凡脑海中突然想起武庙中扶乩问卜的陶了了先生对他的师父的描述。他手沾茶水在桌上写着他识写的几个繁体字之一——“楊”,开口问道:“五爷您说的,莫非是东海千岛湖上桃源村桃林书院的杨…杨先生?” “是扬州的扬,而非杨柳的杨。我三嫂便是桃林书院扬院长的长女。”五爷一面自豪地说。 “噢,先前有一位陶了了先生曾给小子算过一卦,原来他的师父就是您的三嫂啊。请怒小子冒昧,不知道裘三爷是何等风云人物?” 裘五爷稍为得意地笑道:“我那三哥不姓裘,他曾是阎帮三当家,与我等结拜成异姓兄弟。他便是昔日威震关中的索命无常万湘!” “啊?”伊凡一声惊呼打断了裘无意的话语。只见伊凡站起来兴奋地说:“原来当日小子被漠蛮掳至船上,来救我的那位万大伯就是五爷的三哥啊!有机会回杭州的话,一定要登门拜访!” 花瑶顺着话题好奇地问“五爷,我对这些江湖奇闻轶事孤陋寡闻,您能否给讲讲桃林书院的事?” 裘五灌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桃林书院是由前大学士扬雄于汴京创立,门下有千百学生,风头堪比长安太学。因夏宁军叛乱,先皇调汴京禁卫军遥攻西北。扬院长就此事向先皇直谏:‘漠汗为奸险小人,若一意孤行,我朝危矣。’” 五爷一口气又闷了几口酒,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先皇以扬院长扰乱军心为由,将其逐出朝堂。正因先皇不听扬院长之言,被漠北占去半壁江山啊!扬院长一气之下举家搬至东海千岛湖上桃源村的祖居,另建桃林书院。” 伊凡心中嘀咕“莫非是与司马相如、班固、张衡齐名的汉赋四大家伙之一,著有《太玄经》的扬雄?但感觉又对不上号喔,估计只是同名同姓而已。”然而花瑶听到这段沉痛的历史在思潮起伏,二人均默默无言。 “五爷”门外一个船夫轻轻叫唤,打破了房内的静默。“兄弟们审仔细了。适才被您击杀的是飞虎帮首领——湖州程万里。潜伏船上的帮众死二十,伤七人,余下的跳江逃生生死未知。查获贼赃会子钱三十两、少量碎银,七宝刀在内数十把兵器;还有一本最新的《天地风云榜》……” 裘无意走至门边接过一本由蓝绸所制,十分精致的小册子,轻轻翻动浏览。口中“嗨,有意思!” “五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个《天地风云榜》是什么回事,您跟咱们说说行不?”伊凡好奇地问。 “《天地风云榜》是由久居扬州、广陵燕翎山庄的智晓老人——白林枫先生所编著。白先生以他对武功独到见解分排着江湖人士的排名,分天、地、风云三榜,天榜排十位,地榜、风云榜各排一百位。”裘五将手中册子递给花瑶,又灌了一口酒说道:“天榜,顾名思义就是江湖中最顶尖的人物了。禅宗聪明智慧四大圣僧以禅入武,以武修禅。吐蕃日光城密宗的苍泱嘉措大涅槃手一力降十会,龙虎山天师道张鸿宇缩地成寸、咫尺天涯的轻功。被誉为“神鞭”的张杰升,川西青莲剑派掌门伊雪二人的武学修为均独步天下。庐州逍遥阁天地子与大理王妃蝉媛夫人乃以施毒、炼蛊为主,江湖中人提起,无不谈虎色变。适才说的十位老前辈是江湖泰山北斗,长年占据天榜名额。” 第十一章 月明千里 (6) “不知裘五伯可有上榜吗?”花瑶眼帘忽闪忽闪的,童心未泯地吐吐舌头冲着五爷做了个鬼脸。 裘五微笑摇头“老裘的武功实在不值一提。别说是天榜的前辈,就连风云榜的江湖新人都比老头子技高一筹啊。” “不知风云榜上又有哪几个佼佼者?小子未涉江湖,请五爷讲解下。” “老头子已经好多年没在江湖上行走了,据我所知在新秀一辈里最为杰出的有青莲剑派桃夭夭、逍遥阁萧瑶、唐琅,还有燕翎山庄新任庄主慕容无瑕四人……” 茶过三巡,花瑶要看望蓉珊伤势,裘五亦告辞离开。伊凡倚在窗边望着天边一轮皎洁的圆月,想到家中的妻儿心中一阵凄凉。 在另一间舱房内,借着桌案上被夜风摇曳的烛光,蓉珊俯卧在床,亵衣染得血迹斑斑,已干的血迹和衣裳早粘成一片。花瑶与蓉珊自幼一同长大,虽为主仆,却情如姐妹。花瑶眼圈一红,不禁对船上粗手粗脚的老妈子带着哭腔低声咒骂几句。 花瑶用棉布沾了热水,将血块润开了。再缓缓用力,加倍小心地将衣服一点点往下揭。不一时,将蓉珊的身体擦洗干净,往伤口处重新撒上金创药并包扎好,换上柔软的贴身小衣时。 “二…二小姐。”不知道是疼痛难忍还是被感动,蓉珊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地说:“蓉珊是个下人,怎能弄脏您的手呢。” 花瑶伸手轻轻抚摸着蓉珊树杈般的发髻,低声安慰道:“傻丫头,想什么呐。好好养伤便是。” 蓉珊突然想到什么,不禁全身发抖,颤声道:“二小姐,离恭州愈来愈近,您的身份不会被…被咱家的大仇人发现了吧?” “此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家姐,你我知道。既然你这样说呐,本小姐先行灭口罢啦。”说罢花瑶挽起长袖,作状要给蓉珊挠痒。 “饶命啊,二小姐。”蓉珊刚想挣扎,突然牵动伤口,不禁呻吟一声。花瑶看见蓉珊痛苦的表情,连声道歉并仔细地再检查她的伤势。 不一阵,蓉珊因失血过多已迷迷糊糊地睡着。花瑶用丝巾轻轻给她拭去头上的汗珠,她偏头望着窗外远方白玉盘一样明亮的月亮,心头不禁涌起一丝忧愁的思绪…… 第十二章 张机设阱 (1) 福船顺着大江逆流而上,不日已进入恭州境内。沿岸奇峰怪石不绝入目。峰顶上峭壁间乔木丛生绵延起伏,与峰峦峭壁编织出一幅精美画图。往北眺望,江北有一仙女在群山中婷婷而立,那正是巫山十二峰中最美的神女峰。水面薄雾环绕,仙气升腾;远望神峰,如同隔着轻纱的美女,妩媚动人。 伊凡半倚船栏饶有兴致地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你这小子能少卖弄墨水嘛,连冥都的小鬼都知道舱里面那位花二娃子长得貌若神女天仙。你折腾这么一首诗出来对着姑娘家当面示爱,老头子也就忍了。你至于这么恶心地对着老头子念嘛?”裘五在旁连灌药酒,未待伊凡开口解释抢先说道“小子,你的药酒方子还真有效的,才喝了两天痹痛感已然大大减轻。尤其这味道啊,比那原先的臭馊水要强上十万八千倍!” “小子只是个文抄公,此药方乃《外台秘要方》记载的,专治各种风痛痹症。” “你这小子够谦虚,老头子真心喜欢你。”裘无意拍拍伊凡胳膊向北遥指,说道“知道不,江北那片大好山河曾经是咱们的。” “王师必能北定中原。”伊凡扭头看见裘五已然老泪纵横,扶着他的手臂说“五爷您醉啦,我送您回房歇会吧……” 数日后,福船停靠恭州西南的院子村码头。虽然只认识半旬有余,但伊凡深知在这个时代,相遇相识已是天大的缘份,以后能否相见就连天都不晓得了。 相互祝福后,伊凡与裘五、花瑶等人作揖告别。他假装洒脱,信步离开码头。院子村依山傍水而建。伊凡边欣赏风景边漫无目的地闲逛,不久来到一处集市。忽然听到一阵吆卖声“胡瓜,卖胡瓜咯,正宗西域胡瓜又香又甜,皮薄肉脆;比西瓜好吃十倍!”伊凡定眼看一下瓜摊,一下子被瓜摊旁边竖着的小旗吸引着了。旗上绣着四个大字“王婆瓜档”。卖瓜的却是一个中年汉子,正敲着锣招呼着乡邻。他长得鹰钩鼻,瞳子、须根和发根都染着一丝不寻常的淡绿色。 “贩瓜的,这瓜好不好吃啦?快给本官切几个尝尝”一个身高五尺、豹牙赤目身着青绿色官服的壮汉将人群推开大声嚷嚷,他身旁还有两个长得歪瓜裂枣凶神恶煞的帮闲。 “这位大人,您尝尝。这十乡八里的,有谁不知道咱王家种出来的正宗西域胡瓜又香又甜,皮薄肉脆;比西瓜好吃十倍啊,十倍啊!”瓜贩看见有官员亲至,笑得更为灿烂,一边纯熟地切瓜一边自夸。 “嗯,不错,果然好吃;你们两个,快来尝尝。”那名官员招呼两个帮闲大口大口吃瓜。突然间三人诡异地“嘿嘿”一声。 “你们两个,快帮本大人把瓜多捧几个。听说今儿拍卖会有杭州楼外楼那美人儿花大家伙摘录手抄的《咏春》;本大人要去拍卖会上看看热闹呢。嘿嘿”青衣官员粗俗地用衣袖擦擦嘴,带头转身就走,两个帮闲每人捧着四个瓜跟着。 “哎,这位大人;您连吃带拿了这么多瓜,怎么不留银子的呢?我这小本经营的,您高抬贵手,多少也给留点吧。”瓜贩连忙追上去哀求道。 “滚!没长狗眼啦?这是咱家涪县的知县大人,拿你这几个臭瓜破瓜,是你祖上有光;再不走,小心爷把你给逮起来!”两个帮闲把瓜贩拦着大声叱责道。 “额,大人说得极是。大人吃得这胡瓜确实是小人的福气。小人祝大人仨儿升官发财,步步登天!”瓜贩低垂头颅口中低声嘀咕着:“早死早超生,三……二……一,倒也!” 突然,帮闲和知县大人又诡异地“嘿嘿”一声,脸上现古怪笑容,突然身子瘫软俯伏在地,扭动了几下,再也一动不动了。 伊凡心中一惊:没想到在这恭州城下还能遇着敢光天白日用毒害人的啊。 只见瓜贩开始翻看尸身,从尸体里找出几块碎银,一块腰牌。将散银扔给瓜摊旁边一个颤颤抖抖的婆子“这银子当是给你的瓜钱。”然后准备离开集市。 “萧瑶,没想到这个小地方还能看到你啊。你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呢,还是打一架?现在我这边人多喔。”一队军装缓步走进市集,带头一员身披红袍内着皮甲;手持熟铜棍,生得满面浓髯、环眼豹鼻、威风凛凛。 “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叶捕头啊。涪县知县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我现在只是为民除害而已。而你身为朝廷武官穿起件红袍上来人模狗样的,不仅不除恶安民,还敢带着一群蟹将虾兵来拦我了啊?”萧瑶三分无视,七分不屑地说“叶粤寒,今儿我猜你也不敢让手下们试一下我新练的逍遥毒尸掌。不如咱就后会有期了喔,哈哈哈哈。”说完,他展开轻身功夫向人群中遁去。 “叶头,要不要追?”叶捕快身后一个亲随恭谨地问。 “这个破地方,竟然还能把逍遥阁的人给招惹过来。以你们的身手还敢追?他随便一掌一个,没两下尸横遍地啦。你们就算是只猫也不够把命填进去啊!”叶捕快一边骂一边指挥手下。“你俩!用布把手给缠住再触碰尸身,小心中毒!” 几位捕快唯唯诺诺应下,有的去找杵作,有的维持秩序,原本乱成一团的开始慢慢稳定。 第十二章 张机设阱 (2) 伊凡看着这场小闹剧,不仅看见裘五爷所说——逍遥阁成名弟子不着痕迹就害死三条人命;还看见这群军爷们这么欺善怕恶,实在是长眼界了。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知县说过,拍卖行里准备拍卖《咏春》手抄本。咏春拳在他原来的世界里由福清南少林的少林庵五枚师太禅武结合所创的外家拳,扬名于佛山。佛山有名的咏春拳宗师便有梁赞、梁璧、陈华顺、叶问等人。 想到此处,伊凡难掩兴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得去瞅瞅,若是价位合适的话便拍下来! 他向路人打听拍卖行的位置,不多时走至一座三层建筑。大门招牌上写着“黑猫典当”四字,拍卖行就建在典当行旁边,大门前放着两只集龙头、鹿角、狮眼、虎背、熊腰、蛇鳞、马蹄、牛尾于一身神兽麒麟石雕;大门上面横挂着一副牌匾“四海拍卖”。想来这两家店是同一个大当家的,当铺里断当的或是受委托的物品就在拍卖行里拍卖。 伊凡纳了竞买保证金,拿着筹牌进得拍卖会场内,拍卖已然开始了。主持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美女,她说着一口纯正的中原官腔雅言,双手托举着一个蓝色瓷瓶在说着:“各位来宾好,奴家是四海拍卖的拍卖师岳瑟。本次拍卖头两款是逍遥阁毒药,此瓶是用毒蛇、蝎子、蜈蚣、毒蟾蜍、毒蜘蛛,提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的逍遥散,无色无味,服后药发时,面露诡异的笑容全身抽搐气绝而死。” 说罢她又托起另一个暗红色的瓷瓶“断肠散乃用马陆,寡妇蜘蛛,鸡臭虫,加上蜈蚣毒汁配制而成,毒性猛烈。服吃了断肠散的人,一日之内会武功全失,筋脉逆流走火入魔,最后会肝肠寸断而死……这两款实在是杀人灭口必备毒药!” 岳瑟简单对拍卖品介绍完毕后,先后将两种逍遥阁的毒药拍卖,现场反应热烈,原起标价只是三百文铜钱一枚的毒丸,最后均拍得各有十数倍的溢价。 期间拍卖了多件物品,不外是神兵利刃、名家字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已到拍卖最后一件物品。 “最后给诸位展现的是杭州楼外楼的头牌清倌花瑶、花大家亲手抄录的《咏春诗集》,极具收藏意义;另外花大家会将本次拍得款项全数捐给恭州义塾。起拍价五百文,每次竞拍加价一百文。行善积德,福有攸归啊。各位大善人还等什么?举起你们手中的牌子吧!” 岳瑟话声一完,观众席上的气氛沸腾起来了。“六百文!”观众席前方坐着四个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其中一个身材健硕高举起了‘拾’号的筹牌。 “拾号、六百文,有没有比六百文更多的”岳瑟马上进入状态,高声叫着“捌拾柒号、八百文啊。花大家伙亲手所书《咏春诗集》,您值得拥有,还有没有超过八百文的啊?” 伊凡听到花瑶亲手抄录的《咏春诗集》,原来只是本诗集,而非武功秘笈。不觉热情尽失。 竞拍的声音不停地叫着。基本就是拾号的喇嘛和伊凡身边一位二十岁左右男子相继叫价。 十几个来回的叫价,已让喇嘛们按捺不住,当先一位瘦喇嘛呼地站起,怒目圆瞪,高声喝道:“十两白银!”。 闹哄哄的拍卖场,顿时鸦雀无声,连拍卖师岳瑟都吓懵了,瞪大双眼看着这个高举‘拾’号筹牌的喇嘛,暗暗称好。心道:“本来还觉得这玩意卖不出去,没想到竟有三倍多的溢价。今天真是发财呐!” 过了一阵,岳瑟高声叫“十两,还有没有超过十两的?十两白银一次,十两白银两次……” 拿着拾柒号筹牌的男子,拳头紧握,发出“啪啪”的轻微炒豆声。正在他下定决心正欲举牌之时,手中的木牌被紧紧压住。 “十两白银第三次!成交!”岳瑟拿着个木锤用力捶着桌面“有请‘拾’号的佛爷到后台交收拍得物。本次拍卖物已全数拍出,期待各位再次莅临。” 拍卖厅中众人缓缓散去,不一时只剩得伊凡二人。伊凡仔细打量眼前男子,只见他长得目似点漆,高大挺俊。男子手上青筋暴起,握着又长又重铜杖。他将铜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杵道:“你这小子,为何阻止大爷竞拍?若不给爷一个交待,我一掌拍死你!” 伊凡拱手行礼,处变不惊问道:“不知这位大侠高姓大名?如此巨款买此诗集,有何用途?” “逍遥阁唐琅,在下心仪的姑娘酷爱古诗,故要拍得这诗集。谁知……”唐琅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顿时绿气突现,一股杀气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伊凡心中一惊:原来眼前这位正是裘五爷所提到风云榜中后起之秀之一,方才市集上那个“瓜贩”的师弟唐琅。他强作镇定笑道“适才阻碍兄台,绝无恶意!不就是诗集嘛,兄弟好歹读过几年书。要不我念您写?” “如果你这小子敢耍花样,我让你全身流脓受尽折磨而死。”唐琅闷哼一声说着狠话走出拍卖厅,不一会带着笔墨纸砚返回。 伊凡清清嗓子开始念道:“《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周颂·良耜》畟畟良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他边念并指点着改正别字,一口气让唐琅抄录了十首。 “公子您实在是太厉害呐!适才在下鲁莽,请公子多多包涵!”唐琅将笔搁好,连忙起身赔礼“不知先生可会诗词?能否再帮在下写一首诗?” “不知姑娘名字是?”伊凡不禁皱眉,心想:我一个理工科的学生,背倒是勉强。你叫我写诗,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不过这里好像和唐宋元明清都没关系,估计可以文抄公一把。 第十二章 张机设阱 (3) “她叫明月,本名叫顾湘。请先生帮我想一首。” 伊凡眉头一皱沉思片刻,轻轻吟道:“《静夜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诗啊好诗啊!!一语双关,公子果然是读书人啊!”唐琅大声称赞道:“未知下公子的名号,公子若然身入江湖,以后望能稍加照拂。” 伊凡笑露微笑,半开玩笑地应道“在下伊凡,人尹伊,平凡的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生吃鱼虾刺身,脸不改色。江湖人送在下绰号——玉面飞狐。” “玉面飞狐伊凡?妙啊!妙啊!你这兄弟我是交定啦,这个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唐琅从靴筒抽出一柄短剑,递予伊凡“以后遇着什么山高水险,不趁手的时候就报我唐琅的名字。 伊凡恭让一番,双手接过。唰地一下将短剑从护鞘拔出。柄近刃长、剑身轻薄中间有一道血槽;刃口显着一点寒光,想必是把利刃。“唐兄,这把匕首实在太贵重了;我身无长物,没能给您回礼啊。” 唐琅轻摇方才他抄录的诗稿,笑道:“千金难买心头好,伊兄弟的诗文采斐然;这柄短刀来换诗,我还赚了呢。” 言语间,外间一阵音色明亮的唢呐声响起。唐琅收拾好诗稿,抱拳告别:“兄弟,在下还有点事儿就先告辞啦,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罢他闪身快步离开。 伊凡将匕首插回护鞘,走出拍卖行。到衣帽铺购得数套短褐衣料,连同清水干粮放进斜跨包袱。他扒拉着刚买到只有寥寥几条线并标有地名的蜀地位置图,沿着大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喊道“这位爷,小人一看就知道您是准备出游,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伊凡闻言抬头一看,这是一家马车行,店前的马车满满当当,他拱手问道“兄弟咋称呼,这附近是不是有座黄龙雪山吗?” “这位少爷,小人姓关,由于九代单传爹妈给改名为继宗。黄龙在巴蜀有好几处,一处离这儿得有上千里,路途太远一般是没车愿意过去。另一处位于恭州西北的都江附近,距此约莫好几百里。若您要包一整辆马车的话,本店商誉极佳,童叟无欺,只收纹银三两。” 关继宗眼珠一转,继续介绍道:“若您只是要往雪山游览的话,离此处西南,小村旁就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女山。仙女山上有三处绝景,一是山脚处有座小小的独峰叫菩萨坨,像极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许多游人专门来顶礼膜拜。 二是山中的仙女池,传说有仙女在澄碧如玉浆琼液般圣洁的池水在沐浴而得名。平日池水波浪不兴、静若处子,倒映着天上蓝天白云、花草树木,宛如下凡的仙女顾盼生情的一双美目。 峰顶通天塔积雪终年不化。那便是有天下第一剑派之称的青莲剑派所在。 青莲剑派创始人伊雪在十数年前武林大会上一举击败各派高手。后在仙女山雪峰顶的苦寒之地悟得青莲剑法,被誉为“天下第一剑”。 伊雪于悟剑有成之处大兴土木,创建青莲剑派。剑派的建筑传说均由青石建成,远望过去与雪山顶上的千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伊雪她老人家剑术通神。其座下有四个在江湖上响当当的弟子——桃夭夭、隋兴、徐待,还有一个叫板荡。” 伊凡闻言想起《国风·周南·桃夭》不禁拍手赞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桃夭夭这名字实在取得有诗意!板荡引申政治黑暗,人民生活贫苦,也被用来形容天下大乱,局势动荡不安。古语有句不怕生坏命,最怕改错名。这名字取得实在是没水平……” “那板姓出自古代巴人中的板循蛮,本由使用木盾得名,后遂成为族称。板循蛮哪像公子您知书识墨啊,就图叫得顺口便了。不过好像听说这个板荡的祖辈在大理从龙有功,被赐姓高。”关继宗解释一番,消除伊凡疑虑后接着说:“每日上仙女山投师学艺、切磋比武的不计其数。小人见少爷这身行头,是想上山游玩的吧?小人的家就在山上,要不您坐小人的车上山,只收您半两银子。” 伊凡初来乍到,不知道一两银能值多少钱。加之又卖了明王宗宗主赠予的紫檀雕饰,一夜暴富。他随手掏出一把碎银递给继宗说道:“那就上雪山游玩一番,有剩的就给你的赏钱。” 关继宗接过银子托在手上稍稍掂量,眉开眼笑地收好;递给伊凡一个筹牌说,伸出双手食指比个十的手势:“爷您凭这个筹牌就可以上车,车子在后面,您请坐四号马车。” 伊凡掐着标有十号的筹牌,看着后方空地一至十号的马车。对关继宗问道:“不好意思,我想确认一下,到底是四号还是十号?” “爷您看车就在最末尾呢,就是四号。”继宗指着角落处那辆破旧的马车向伊凡唠唠。 听得满头大汗的伊凡心中骂道:“你这二大爷的缺心眼啊,这四川话说的到底是四还是十啊。连小学生说的都比你强!四是四,十是十,怎么说得四十不分的。还好多个心眼看着所比的手势多问一句,单听这话实在没法分清是四还是十啊。”。 第十二章 张机设阱 (4) 在车厢中睡得一觉,日头已然慢慢西沉。伊凡探头窗外,发现日头怎么在车头反方向。按地图标示仙女山青莲剑派是在镇子的西南方,怎么现在往东北方走去? “老关,想问一下,咱不应该是向西南方向走嘛?为何现在一直向东北方向啦?”伊凡不解地问。 “公子有所不知,此处四周密林环绕,人迹罕至;若穿过密林直接进入仙女山,要是遇上什么猛兽,我俩是死得连渣也没有。咱们是先往东南走一段路然后再向西走绕过密林才是正途啊。放心放心,绝对不会讹您。”关继宗解释道。 马车西行约莫十数里,已经行至一处山脚。远远已能望见那终年不化的冰冠;这是一片宁静的林子,树是密了一些,几乎到遮天蔽日的程度。林深草密,关继宗跳下马,拉着缰绳徒步前行。放眼望去,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风中总是带了几分肃杀的味道。宁静才是不对劲的地方,林子里怎么没有兽鸣鸟叫声? “仙女密林好作案类,羊羔送上门喔……”关继宗突然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大唱着调子。 喧嚣打破林中死寂,一队人从林中狂奔而来围住马车。“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当前一个约莫是二十来岁长得尖嘴猴腮的头目叫道。 关继宗扭过头嘿嘿一笑,也从袖袋中拔出一把短刀慢悠悠地说:“少爷,小人劝您还是乖乖把钱交出来吧。” 伊凡低声嘀咕“见鬼,这回真不长眼,竟然被引进了贼窝。小命只有一条,钱还可以再赚回来;恐怕只能花钱买命了。” 他边从袖笼里掏出会子钱边强作镇定微笑道:“老关,你属狗的?这是什么狗鼻子能嗅到我身上带了钱,竟然还串通山贼拦路打劫?” 关继宗得意地仰天狂笑“咱这一行啊,见尽三教九流之人。公子虽穿短褐粗衣,但这一身细皮嫩肉就已经把您给卖呐。小人说车费半两是报了大数的,一两纹银够买快三百斤米。您给那一把碎银的车费少说值一两五钱银,还说有剩的就给小人作赏钱。嘿嘿,小人这辈子还第一次瞅见这么肥的羔崽呢。” 那群匪徒听见伊凡一出手的赏钱就一两多,眼睛都瞪大了,嘴边哈喇子流着。众人都为今天捉着一只肥羊而欣喜不已。 贼头目高呼“兄弟们听我的,快把他给做啦,咱分了钱过好日子呐。” “买路钱我给放下了,你丫的还想灭口?讲不讲江湖道义啊?小爷跟你有什么仇啊?杀你爹呐还是杀你娘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丫的有本事和我一对一单挑!”伊凡心知左右也是死,不禁抡起袖子大声邀战道。 关继宗阴阳怪气地说“兄弟们,大伙并肩子一起上啊!做掉这只肥羊后,今晚大碗酒,大口肉!” “杀!”“吼!”“上啊!”众匪徒抽出各种兵器一拥而上,有手持单刀的,有使柴刀、有拎锄头的、有抡扁担的,有拿木棍的,有持短枪的,更次的还有抬着株朽木…… “且慢,这几张会子钱还不够各位大王能逍遥快活几个月呢。若各位留兄弟一条小命,不如各位派个精明的将兄弟的信物送到我家里,让他们拿纹银千两来赎我可好?”伊凡满口胡言乱语,以图转机。 十两银就差不多够一家子人好吃好喝地花上几年,众贼人听到一千两银的赎金,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表示要留着这个小鬼性命。 “老关,我爷爷就在杭州城西鸣人堂。这个是明王宗宗主羿太风亲手送给我的紫檀木雕。你把这玩意带给我爷爷,让他给赎金。小爷我呢,就住在你们山寨当人质了啊。” 伊凡一边说大话,一边将右手伸进左袖笼,紧紧握着匕首剑柄;趁关继宗被自己糊弄得发楞之际,猛力拔出匕首向老关心窝一送,用力一绞并快速地回抽插入剑鞘。 老关还在憧憬着自己孤身前往杭州收取赎金,收得赎金后远走高飞,找个无人认识的乡镇买田置地当大财主,讨上几个婆娘天天吃香喝辣,那小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啊!正想着,不觉前胸一阵剧痛,他未及呼叫就扑倒在车厢前。 伊凡一把抢起刚放在车厢边沿的会子钱塞入怀中内袋,斜背起行李跳下马车。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人言者,十之一二。他跳车时不慎将老关撞了一下,关继宗的尸身一侧倒在地上。 不等贼人招呼,伊凡立马撒腿就跑。他人小体弱没跑上半里路就被追上。那群匪徒拖拉着手上的器具缓步向伊凡围过来。 一个手持大剑的匪徒冲到最前面,举剑当头向伊凡劈至。伊凡退无可退,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以前总以为死亡很遥远,可是随着这事情的发生,我觉得这回真是没命啦。亲爱的老婆、调皮的儿子、乖巧的女儿我怕是回不来啊;我真心的爱你们的啊!我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啊!” 正在伊凡万念俱灰之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在他的面前,双手作势上举。只见那柄大剑突然飘飘乎乎,匪徒一时把握不住去向,双臂脱臼离位,剑势一变往回劈向他自己的面门。 “啊!”一声惨叫,大剑已正正嵌在持剑匪徒的面门正中,向后仰面倒地身亡。 第二个匪徒抡着木棍打至,那人从尸身抽起大剑,展身虚步提腰跃起,剑锋一扫,将抡棍的脑袋直斩下来,尸身颈部断口处有如一血色喷泉,鲜血激喷而出…… “点子扎手,风紧扯乎!”贼首见此变故,大声呼喝同伴逃离。众山贼无心恋战,纷纷转身逃入密林。 第十二章 张机设阱 (5) 伊凡定神一看,这位救命恩公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身穿青色布衣,脚着皮靴;鼻直口方,线条分明。这位大侠适才表现的武功简直是血花丛中过,片滴不沾身。尤其是将贼人双臂打脱臼,大剑倒劈的招式。伊凡脱口而出“慕容家的星移斗转?不知恩公大名是?” “在下复姓慕容,慕容黑猫。这招乃家传的‘偷天换日’。” “兄弟知道扬州广陵有个燕翎山庄,不知道猫兄您和燕翎山庄是什么关系?”伊凡问道。 “家主无瑕是在下同父异母的小妹。”黑猫随口回答“家里要求甚高,在下天性喜好自由不愿多受约束,所以离家游历江湖。”黑猫说起自己的身世,神色不禁一阵黯然。“在下离家时仅有一黑猫相随,所以我便舍去原先的名字,以黑猫代之。” 伊凡大惊失色连忙打恭作揖道“不知猫兄仍慕容家主的长兄,失敬!失敬!” 慕容黑猫还礼说:“江湖凶险,不知公子孤身一人,打算去往何处?” 伊凡侧身对黑猫说“之前桃林书院陶先生为我占了一卦,说我一路向西必有收获;今日至此打算往仙女山青莲剑派见识一番。”。 “仙女山青莲剑派离这里还有一座密林;密林中里毒物、大虫满布,阁下这身段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想必学点武功防身比较好。”黑猫打量着伊凡的面相,从怀中端出一本古籍说道:“燕翎山庄的家传武功不能外传,小兄弟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在下有本刚高价收得的武功秘籍《四十八手》肯定派得上用场;见与阁下有缘,在下便赠予小兄弟了!” 伊凡心想:莫非这是我那个世界里面的杨氏太极拳四十八势?杨氏太极拳为杨露蝉在陈氏太极拳基础上发展而来。强调沾粘连随,外柔内刚,绵里藏针,暗含发劲,藏而不露,打人不露形。它以舍己从人,引进落空,以柔克刚,后发先制,四两拔千斤的独特技击风格,威震武坛。自己幼时曾看过一本古籍便有提到太极八诀,其中有一个乱环诀的要语是“陷敌深入乱环内,四两千斤着法成。”若是能配合秘籍,或许能练就一身好功夫喔。 想到此处,他强抑内心的兴奋说道:“猫兄,您高价购得的秘笈,兄弟怎能让您蒙受损失。这叠会子钱加起来约是四十两,您看能否将秘笈割爱让给我?” “说好赠予阁下,怎好意思收小兄弟钱银呢?”慕容黑猫连忙推辞不受。 “猫兄,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无德不受宠。您辛苦得来的武功秘笈,我怎好意思接受的呢?这些会子钱还请您收下,若不及此秘笈价值,万望猫兄见谅见谅!”伊凡双手捧着会子钱毕恭毕敬向前递出。 “喵!”突然一只黑猫从旁边跃出,死死咬住会子钱,伊凡猝不及防心中一惊,会子钱被黑猫叼走。黑猫走着猫步慢悠悠转到慕容黑猫身旁用头轻轻摩擦着主人的脚。 “既然我的小黑猫已经收了会子钱,在下也不和小兄弟矫情了。在下当是交小兄弟这个朋友啦。在下还有急事需要处理,来日方长兄弟一路保重。”说毕,慕容黑猫一手取过会子钱,一手递过秘籍,随即抱起小黑猫展开轻身功夫,不时就离开密林。 伊凡望着黑猫远去的身影,不禁感叹道:“高手就是高手啊,千里独行、来去无踪。不知何时我才能有这样的功夫呢?” 感叹了一阵子后,伊凡手中捧着这本武功秘笈;他轻轻地抚摸着书面上的《四十八手》。他掀开书皮,映入眼帘的是《江户四十八手》,心道:“怎么太极拳绕到日本江户去了?莫非猫兄卖给我的书不是‘太极拳’而是‘相扑技’?相扑也很不错啊!《水浒传》里面描述过,宋朝相扑还是很盛行的。梁山上的英雄——浪子燕青的相扑功夫就是一绝,连黑旋风也被得摔得满地找牙……” 他用手沾沾唾液再掀开一页,看见标题是第一手“岩清水”,心想:“这名字真够诗意的,著这本秘笈的一定是个文武双传的高手!” 再掀开一页,是一幅图,伊凡惊叹道:“这个作者厉害啊,还怕初学者看不懂图文并茂!让我先看看这个要怎样练先……” 不看图则已,伊凡看完图示和旁边的文字说明,满脸通红。再看下一页第二手“浮き桥”,亦配有一张图示和文字说明。下下一页第三手“しがらみ”,下下下一页……伊凡的脸色像要滴血而出一样。忽地伊凡狠狠地将“秘笈”摔在地上,仰天大骂:“慕容黑猫,我问候您家二舅佬爷啊!” 这本《江户四十八手》既非伊凡心中所想的“杨氏太极拳”拳谱,也不是“日本相扑术”,而是一本从指日本江户流传下来的四十八式房事行为的体位姿势手绘画抄本。伊凡气得一直在咒骂:“缺德啊!还自称是燕翎山庄的慕容公子呢?竟然拿本小黄书来当武功秘籍讹我钱财!” 在数里外山林,慕容黑猫在数着手中的会子钱“没想到这小子身上的钱有这么多啊!本来也只是想坑几十文铜钱买壶酒喝,没想到手了四十两。小黑猫,今儿你倒是立功呐!来,爷赏你口肉吃。”说着慕容黑猫从身旁火堆上烤得滋滋作响的羊腿上撕了一大块肉扔到小黑猫面前。小黑猫大口享受着晚餐,满意地喵喵叫。 慕容黑猫提起酒葫芦灌了一口大曲酒,自言自语地说:“四川大曲酒果然是清香醇厚、绵甜爽净,饮后头不痛、口不渴;比苏州的老黄酒有滋有味多呐!反正闲着还是闲着,可惜忘记问那小子叫啥名。早知道那小子这么上道,做个顺水人情让桃夭夭这个甜妹子收他这个弟子也不是不可以嘛。”说着他猛灌一口酒,扯着嗓子吟着“人生嘛本来就是一大场戏,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何必太过在意。什么名和利啊就好似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若梦世事难料,今生有缘自然再见,此世无缘来生再聚。啊…啊…啊…啊啊啊啾……” 慕容黑猫大大打了个喷嚏,边用手揉揉鼻子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打喷嚏呢?或许是有哪个小妞想我啦?哎呀,逢场作戏凑凑热闹嘛,这么认真作甚呢……” 第十三章 猴王争霸 (1) 伊凡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忽然想到其实也没差啊。之前那群贼人要钱又要命的,现在小命给保住了,平时无聊的时候还有一本小黄书消遣下。四十两就当是救命之恩的谢礼呗。 想及至此,伊凡心境一片开朗,他学着驾车向回走。密林中古林参天,叶茂树密,光线些许黯淡;伊凡迷失方向却全然不知。林中不时听到“咕…咕…咕咕…”的鸟类叫声,“吱吱吱…唧…”猴类的叫声,头顶的树叶“沙沙…沙沙”响。 伊凡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他打开牛皮酒袋就点水送吃了些干粮,跳下马车,在树底坐下休息了一小会。头顶又响起“沙沙”声。他无意识地抬头张望,这株树约莫是两丈高,横枝干上有几只小猴子在玩耍。树上结满差不多成人巴掌大的蟠桃。伊凡看着这些蟠桃馋涎欲滴,他心想:原以为新疆才会盛产大蟠桃,没想到在这蜀境雪山脚下还有大蟠桃。 他使尽“平生所学”爬上桃树,摘下几个大蟠桃,顺着树身跳落下来用衣袖擦净桃毛,大大咬上一口。伊凡不禁大声称赞:“真好吃啊,爽甜可口,皮薄多汁! 正当伊凡美滋滋地享受着桃子的时候。“呯”地一声闷响;只觉得面门一阵剧痛,已被一物砸中鼻梁。他用手捂着鼻子,低头一看,一个蟠桃还在地上滚动着。 伊凡对着树顶高声大叫道:“谁?快给小爷出来!想当年,小爷我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一米以下全部放倒,太平间里一跺脚喊‘不服的站起来!’没有一个敢喘气的……” “吱…吱吱…吱吱吱…”只见树顶几只小猴子惊叫着四散跳到邻近的树上。 “嘿,原来是群猴子啊…丫的敢再调皮,看小爷不把你们的脑袋瓜给敲肿!”伊凡轻轻揉着稍有红肿的鼻子,继续低头吃蟠桃。忽然“呯”地又一声闷响,后脑勺又是一阵剧痛,伊凡向前摔倒趴在地上。 “是谁?谁这么大整蛊。?就刚才说了猫兄几句坏话而已。猫兄?猫兄是您来了吗?”伊凡抬起头赔着笑脸对着树顶说。 在蟠桃树的横枝上坐着一只白毛猿猴,右手中还拿着一个蟠桃,左手虚扶树干。幸灾乐祸地吼吼怪笑着。 “嗨,算你牛!小爷今儿不跟你这只畜生计较!”伊凡指着猿猴了一句,转身离开,不理这只白毛猿猴。谁知刚走得数步,又“呯”地又一声闷响,伊凡后脑勺又是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再次趴倒在地。那只调皮的猿猴在横枝上摇头晃脑,拍手大笑,好不得意。 伊凡爬起身来,跃上桃树,打算上去教训这只顽皮的猿猴,谁知头上又“呯呯呯”地吃了几记蟠桃,摔落在树下。 “有种你就给我下来!”伊凡大怒,指着猿猴大声叫道 不知道猿猴是否已经小有人性,只见它双手各持一个蟠桃,跳下树来,冲着伊凡吼吼大笑;然后手一扬,又一个蟠桃扔过来。 伊凡眼看着猿猴抬手,他下意识向旁边一跳,刚好避开扔过来的蟠桃。“实在是欺人太甚啦!我今儿跟你拼啦!”他心中大怒,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不顾一切追打着。 猿猴很是精灵,从不往直线逃跑,时而在林间左插右穿,时而跃上枝干上兜来窜去。一人一猴不知跑了多远。伊凡已气喘如牛,筋疲力竭。继续追吧,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追了吧,内心又觉得愤愤不平。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断崖,伊凡连忙收步,差点就摔了下去。正惊魂未定,大口喘气之时,突然后背被用力一推,一个趔趄直向崖底堕落下去。 伊凡暗暗叹息道:“这样摔下去,势必粉身碎骨不可。我不想死啊!我还有老婆孩子,我还要活着回去呢!”他心念一动,激起潜在的求生本能,明知无望但仍不停的伸手乱抓。 忽然,他只觉抓住了一件物事,只是那物件十分柔脆,无法挡住他疾冲而下的身体,一冲之间,立时折断。顿觉无数柔脆之物,挡住了身子手臂,纷纷折断,但经此一挡,伊凡冲落之势,大见缓慢。再落得几尺,悬崖上有些许横枝岔出,可是他下跌的劲力太强,树枝受不住力,喀喇一声,登时应声而断; 伊凡身体掉在由厚厚的蕨类植物组成的“垫子”上,然后滚冬瓜般地沿着山势滚着。滚了好一段距离堕入崖底的潭内,瞬间被水淹没。他不停的在水中挣扎,忽然右手四指一阵剧痛,四指仿佛被大蚌夹着。勉强睁眼,只见右手被一白森森的骷髅头骨咬合着。伊凡惊呼一声,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骇人的头骨通过冰冷的潭水向他传递着死亡讯息。理智告诉伊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定要撑过这难关,才能活下去!他双手不停上下舞动,双脚像青蛙般乱蹬。 他心中坚守着“我还活着!”的信念,奋力向水面游去。不知过得多久,伊凡终于挟着包袱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地爬出水面,游至潭边。 伊凡闭眼养神休息了好一阵子,睁开眼来,四周角峰如林,刃脊纵横;峡谷深切,崖壁陡峭;枝状江源。面前是个花团锦簇的山谷,绿树红花,互相辉映。靠近湖潭边有一崖壁,崖壁旁有一只浑身长着寸许长白毛的猿猴在侧卧小憩。 仔细打量周边风景,伊凡只见四面高山环绕,偶见三两只野羊在低头吃草,不远处的树上鲜果悬枝,有七八只猿猴在跳跃玩耍。落水处原是一处清澈碧绿深潭,已随着阳光照射角度变化变幻出五彩的颜色。深潭上方有一瀑布;现已是盛夏时节,适逢枯水期,瀑布稀稀落落的。五彩幻变的水中有数十条大鲤鱼游动,正所谓春边秋鲤夏三黎,此时虽不是吃鲤鱼的大好时节,但早已饥肠辘辘的伊凡不觉已馋得口水直流。 第十三章 猴王争霸 (2) 伊凡寻得几根长树枝,用匕首剥尖。从昨天落水的包袱掏出已被水弄湿,不能吃用的干粮;将其揉碎洒在潭面,。他手持树枝静静地蹲在潭边,过得不久,几条大鲤鱼冒出水面争食干粮碎末。伊凡对准鱼群猛力投掷出树枝,不一会已有好几条鲤鱼被树枝刺中飘浮于水面上。 他用匕首将鲤鱼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取潭水调了稀泥,然后捡起一些枯草做成一个类似鸟窝形状火引。再找到几枝大小合适的枯柴和大块的树叶;用匕首将一块稍大的枯枝削成木板,再在上面开了一个小槽。 伊凡用用脚踩紧这个小木板,不让它随意移动,然后将火引放在凹槽内,开始用双手来回搓动手上的枯柴。用不了几下,木板的小洞就会开始冒烟。伊凡仍然继续来回搓动手中的枯柴,发现木板上的火引稍有火星冒起,他小心地透入将火引取出,轻轻往里吹气;只见火引内开始有通红的火星,烟越来越浓。他把火引子放地上,再往里边加入枯柴,不一阵子,一堆熊熊的烈火生成。 他将调好的稀泥抹涂鱼身,然后将泥块投入火中;再用另一支稍长的枯柴从鱼嘴插入,放在火上慢慢烧烤。过得不久,香气四溢。 香气也把白猿也吸引过来,颇有灵性地静静坐在火堆旁边。伊凡用枯柴将火里的泥块掏出,放在一边待其冷却;转身将烤鱼拆骨取肉用树叶托着。用匕首将泥块敲开,鱼鳞和泥块一并脱离,浓香四溢,伊凡又将鱼肉取出用树叶托着留待自己品尝。 烤鱼外脆内嫩,叫化鱼口感酥软,别有一番味道。“还好当时播荒野求生的真人秀时我瞄了几眼,否则还不知道今儿得咋过呢?!” 白猿双脚像人形站起走到伊凡面前双手前倾,仿佛是在作揖行礼,它一手拖住伊凡,一手指向崖壁裂缝处,口中吼吼作响。伊凡一时无法理会,只感觉白猿是想讨要食物。 突然,潭边一阵沉闷的呱啦呱啦声;周遭的猿猴,猴子也在暴躁尖叫着“唧!!唧唧!!!!”伊凡定眼一看,一只身长蓬松而茂密的毛为褐色,后背长有红毛、脸长,鲜红的鼻梁两侧有深深的纵纹,颔下一撮山羊胡子形如山鬼的怪物蹲坐在潭边。 那怪物正生啃着伊凡刚捕上来、没有处理的生鲤鱼呢。 伊凡大惊:“莫非是山魈?!传说这大家伙勇猛好战,牙齿长而尖锐,爪子也锋利,而且臂力是普通成人的数倍;能与中型的猛兽搏斗。山魈若是发起怒来,连一头小型豹子也对它们敬畏三分。没想到这谷底竟然有这么厉害的猛畜”。 山魈吃完一条鲤鱼后,人形站立起来向着白猿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以示挑战,白猿双手拄地慢慢走到火堆旁选取一条长枯枝,向山魁低吼回击。猴群开始紧张不安起来,母猴抱着小猴躲在树枝下浑身发抖,呜呜的叫声此起彼伏。 “呜”山魈像和国的相扑员一般向白猿扑去,伸出锋利的双爪向白猿展开进攻。 白猿本能地向旁一缩,手中树枝直直地的刺向山魈后腰。 山魈强行扭身反背,恰恰避开要害部位被伤;但手臂的皮肉仍被树枝刺出一道血口。 这场胜负将决定谁是此处的猴王,火堆四周已悄悄聚集了数十只各种各类的猴子、猿猴,它们都在关注这场事关自己利益的大战。 到底是白猿卫冕?抑或是山魈逼宫夺位成功呢?它们都紧紧地看着这两只为荣誉而战的“领袖”。 其中最激动的是一只年轻公猴,它边咆哮边挥动手中的柴枝,不知是在为哪一方加油助威。另外一些胆小的猴子选择远远观望,它们蹲坐在数十米以外的树顶上,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白猿闪展腾挪,跳高跃低,手中树枝如若灵蛇,每每出手都给山魈造成一定的伤害。只见它凌空跃起,借助跌落之势向下猛刺一式,山魈向前扑出,顺势一滚避开剑招。 突然扑通一声,白猿一击未中,落地时失足踩落在潭边的鲤鱼上。或许是白猿已然年老体弱、立足不稳,重重摔了一跤。 山魈趁机施以还击。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眼花缭乱间,白猿脸上现出一道血印,胸前的白毛也被扯落一块。 山魈步步进逼,白猿已多处受伤。自摔倒后,白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再没有向山魈作出过一次还击。 伊凡用力握紧手中的匕首,心中一片紧张“如果白猿失去王者之位,其它猴类会不会对他这个外来者作出一些异样的行为呢?”他明白,万物生长自有规律。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自己不能贸然出手干预这一场比试。猴王的宝座是猴类们最大的荣耀和追求。猴王可以自由的与所有的母猴子交配,选择最好的食物;它们是在单对单的撕咬拼打和相互残杀中来争夺猴王宝座。 一声惨叫打断他的思绪,伊凡定眼望去只见白猿已血肉模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而山魈已倒在地上连声狂吼,双手乱挥乱打,它的左眼已被白猿手持的枯枝刺穿,鲜血涔涔而下,神情甚是可怖。若然枯枝再深入两寸定必入脑而亡,不知是白猿有意不下杀手,又或是巧合所致。总之这次猴王争夺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白猿险胜卫冕成功。 伊凡连忙撕破衣袖过去给白猿包扎伤口,心中思潮起伏:“这剑法倒有点像查老小说中,越国放羊女阿青戳腕伤目的剑式。这白猿的‘武功’还有点深不可测啊。” 忽然,已伤重倒地的山魈一声怪叫,发狂般地提身纵跃在空中斜扑向伊凡,十指成爪状直探他的面门。 第十三章 猴王争霸 (3) “孩子,小心!”崖壁裂缝有一位身着灰色布袍干瘦,双目却炯炯有神的老者闪身而出。 老者甫一点地向前急跃,在身后坚实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脚印。人未至,他周身已散发出一股令人感到渊渟岳峙般的压迫感。 话音未落,老者已奔至山魈身前,左手从袖中翻出一把短匕在空中急画了一个弧线。电光石火之间,老者右掌回收胸前续劲以立,向山魈前胸平推而出。 只听见几声喀喀轻响,双掌被利刃齐齐削断的山魈倒飞丈余,连滚数圈仰面朝天。山魈的肋骨全数碎裂、前胸内塌,已死绝倒地! “孩子,今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江湖远比你想像的要危险,稍作不慎你将不复存在!”老者伸手轻轻摸着伊凡的骨架查看他有无受伤,语重心长地告诫。 伊凡惊魂稍定,心道:“这些天来,身周都有各种说不出的凶险。自己毫无武功,若非侥幸怕已早见黑白无常了。” 突然福至心灵,伊凡双膝跪下双手伏地向老者叩了三下,然后站起来重复了三次这个动作。诚心恳求道:“谢前辈救命之恩。小子伊凡,在此无亲无戚,望拜入前辈门下学艺。” 老者楞住,仔细端详伊凡好一阵才开口说道:“你姓伊?可是人尹伊?” 见伊凡颌首承认,老者叹了一口气道“你跟雪儿同姓,想必也是缘份。老夫只为逃避,已在此潜修十数载。本门有条规矩,只能收两个徒弟。这只白猿是老夫隐居此处时驯化的,时常跟着老夫身边偷学了一招半式,亦算老夫半个弟子。”他伸出枯瘦的手掌轻摸伊凡的头说“十数年前,老夫已收了一个误入谷中的少年为弟子。已离谷多年,听说是在杭州为官,每季仍定时派人送钱粮入谷,此事实在难办。” 伊凡听老者婉言拒绝,却固执长跪不起。良久,老者缓缓开口道:“老夫一生漂泊不定、尚未婚娶没有子嗣。百年归老只怕无人担幡买水。所谓天地君亲师,门规里对传功于子嗣并无强制。如若你不嫌弃我这老头,便叫老夫一声老爹。老夫将视你为所出,把本领都教予你。” 伊凡大喜过望,当即口中叫道:“孩儿伊凡叩谢老爹。”再次跪下再给老者叩了九个头。 “伊凡伊凡,多秀气的名字啊。”老者打趣着伸手将伊凡轻轻托起,说道“为父姓云名涛,昔日在江湖中闯荡时自问行事方方正正。本门规严令弟子‘不邪淫、不妄杀。’你入得我家门,须谨记此两点。若他日让为父发现你为非作歹,绝不姑息轻饶!” 伊凡连声答允。云涛伸手指向白猿介绍道:“它是小白,适才所说的那位师兄叫马立宇。你先给小白包扎好,为父再教你功法。” 白猿应该是累极了,经过伊凡粗略的包扎并吃过些许烤鱼肉后,就在火堆旁边呼呼入睡。 毕竟白猿是为保护自己而伤害,伊凡不禁担心地问:“老爹,白……白师兄它没事吧?” “小白它只是受了点皮肉轻伤失血衰弱罢了,不会有性命危险。”云涛在旁低声说“凡儿,你毫无武功根基,为父的功法偏刚猛一路;你一时半会都领悟不了。为父在谷外有一好友乃龙虎山上世袭天师张鸿宇。天师道的内功名为玄门正宗,学成后可顺应天地阳炁内收,化为体内阳炁贮存。今日为父传你玄门正宗的内功入门口诀,使你炼气筑基。待往后出谷,为父亲自带你上龙虎山拜师学艺。你须用心熟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镜,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伊凡用心默记入门功法,不多时已将口诀记熟。云涛见伊凡悟性尚佳,心中不由大喜。他伸手轻拍伊凡肩膀说:“凡儿资质不错,亦算是块练功的材料。为父的拳招与匕法相通。从明天起,你便随着小白练习挥击直拳吧。以挥一百拳为数,每隔一旬增加一百拳,直至一千拳为限。” “孩儿明白。老爹您要孩子练习直拳。应该是看中直拳与匕首突刺同理,最终练至人匕合一。孩儿听闻有一种拳术叫形意拳,与老爹的拳式有异曲同工之处。” “噢?你说出来让为父听听。”云涛一下来了兴致,示意伊凡坐下慢慢说。 伊凡思索一阵,将以前在形意拳的古籍记载中所提及的重点,加入个人的见解讲出:“传闻创造形意拳的宗师原来是一位军中大将,他所使的兵器是一杆大枪。他因看见同僚在点阵冲锋时失去兵器而失去性命;突发奇想,将枪术之形化为拳意。 当失去长枪便可脱枪成拳,拳发枪劲。枪怎么刺,拳就怎样打。两者从身形到动作,以及发力都是如出一辙,学得一种功法,自然连能融会贯通。” “不错,武学之道本万法不离其宗。往后凡儿可与为父多说一些,或许为父能从你讲的故事中找出能改正拳术的点子。”云涛说着缓缓站起,伸手指着崖壁下的山洞说道:“想必你也累了,到洞里歇息吧。” “不,老爹您先歇着,孩儿先将今日要挥的拳打完再休息。” 望着伊凡一面坚毅的神色,云涛心中大为欣慰。他摆摆手径直走入洞内。 从洞内往外望,月光照到潭面上映出粼粼波光,见得一个少年左右手有节奏地直线击出,直线收回;每下动作都打得毫不马虎。接连挥动近一个时辰,少年缓缓才停止动作。他脱下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在潭边将身子擦拭一遍;躺在白猿身边睡下。 云涛轻轻捋着花白的胡子,浅浅一笑;口中喃喃道:“雪儿啊,这孩子的心性跟你可真像,硬生生地挥足一千拳啊。不知你过得可安好……” 一轮圆月出现,犹如一盏明灯高高地挂在深宝蓝色的夜空中。 第十三章 猴王争霸 (4) 此时,在数千里之外的漠国大都洛京皇城乾元殿中,哭声一片,蔡哀号震天。 殿中跪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或许是长年不见阳光,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此人正是漠国皇后思兰,她身后跪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金边锦缎,相貌狰狞,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汉。 思兰皇后捂脸对着宝座痛哭道:“桑格甥儿在南朝被贼人害死,尸骨无存!他可是我查干阿狮兰家族的嫡子啊;雅布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大汗,您要为我查干阿狮兰家族报此血仇啊!” 座上坐着一位披着虎皮袍,衬得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约六十岁的老者,他正是漠国汗王程吉汗。他皱皱眉说道“雅布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汗身为你的姊婿,自然亦痛在心里。你觉得此事怎样?” “回大汗的话,臣欲征集查干阿狮兰族勇士,再借用舍弟的骁骑强渡大江,将南蛮子杀个遍,以给我儿报仇!”查干阿狮兰族族长雅布泪流满面,不住叩首道。 程吉汗气得一拍扶手,骂道:“荒唐!桑格私离洛京偷越大江,擅至南朝国都。以使中书令在杭州埋的钉子,一夜间被全数端掉。本汗体恤你老来丧子,本不打算与你计较,你还好意思敢抽调破军大将军的铁骑军报此私仇?” 虎老余威在,殿中思兰雅布姐弟一时语塞不敢辩驳,连连跪首连声饶命。 程吉汗大手一挥“桑格甥儿的仇并不是不报。我漠国大军不动则矣,强攻南朝只等一个合适时机罢了。你们退下吧。”随着二人退出,殿内回复一片死寂,程吉背着手对着墙边用兽皮绘制而成的地图默默不语,像是正在盘算着什么。 第十四章 斯须之报(1) 按云涛老爹要求,伊凡每天就是挥击直拳一千次,修习心法。背读,学习辨认药物、毒物,认穴等。绑沙袋负重练习扎马步、蹲箭步;拎着长树枝和白猿一起练习突刺的动作。在练功习武之余他就捏土烧陶制造碗碟、捕鱼捞虾烹制美味给云老爹改善饮食。 不觉秋去春来,远处的树顶新绿初现。伊凡已经来至谷中约莫半年的时间,他按照云涛老爹的指导,运气逆通十二正经之手太阴肺经及手阳明大肠经。虽只经历半年、他觉得自己与入谷前的身体对比已如脱胎换骨。全身真气流动,身轻体健,可与猿猴迢逐爬山跑跳。 某夜,伊凡睡得正香突然感觉被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推了一下,他突然惊醒。发现原来是云涛老爹和白猿来了。云涛老爹把他引到洞前,让他重新绑好沙袋;白猿从地上捡起一枝树枝,然后向他伸手示意。 伊凡还没想通白猿捡起柴枝有何用意,白猿便展开身法,手中的柴枝从天而降“啪”地一声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直接将他砸倒在地上。伊凡痛彻心扉,他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气,体内真气游荡;双手在地面一撑,双脚张开成大字形,然后左手伸直撑地。左脚用力往右脚脚跟的方向扫,右脚朝头的方向用力踢高,在这同时左脚也往白猿的方向用力踢去;这是伊凡从现代街舞中临时引用过来的攻击姿势。 白猿“吼吼”连叫。似是对伊凡的表现觉得惊奇,或是对这凌厉而又阴险的招妙着表示赞赏。“啪!”伊凡再次倒地,又再次跃起发动进攻…… 数不清被打倒了多少次,白猿“吼吼吼”地叫了几声以作安慰后,停止进攻转身离去。伊凡已累趴在地上,气喘如牛汗出如浆。 云涛看着伊凡微微一笑,将他扶坐好,伸出双掌贴在伊凡背心,运起内功缓缓地将真气输入他体内。待伊凡的脸色回复红润,云涛才收功说道:“凡儿,你早过了筑基的最好年龄。之前为父让你逆通手太阴肺经及手阳明大肠经,目的是让你增强根骨。怎么说呢,人的身体就好像这杯子,能装的水就这么点了。” 老爹拿着一个陶杯子举例说道。“之前所做的就是由内而外地增加你气海真气的容量。而每天让你负重练功,摧泥捏土,也就是让你体内的真气得到宣泄。让你与小白日夜对招,便是将真气在演练中不断压缩、沉淀;久而久之便能发出明劲、暗劲。 近二十年来,很多人都在为招式是否华丽精妙,而过份追求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为父却认为,招式华丽与否那只是微末小技。 为父觉得你无意间曾提及到的《道德经》有一句‘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以为天下正。’大有道理。 于是为父替你制定了这种练功方式,以龙虎山天师道玄门正宗的内功为根。这便是为父只注重你的基本功夫培养,而并没有教一招一式的原由。你若能练到顺其自然,率意而为,无需任何技巧击倒对手,那便算是练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