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多事之秋。 料峭的寒风纠缠上窗棂,舞起叶的涟漪。叶影飘飞。片刻的华彩过后,归逝于尘嚣烟土之中。 无数挟着泥水的履下,沉寂的灵魂在呜咽: 腐朽的城啊,浮华之下泛着铜臭的土地啊,你的主何时再归来? 那是发自肺腑的悲鸣。 是啊,凝安城啊,他们的归期,是何时呢?凝风书院的说书人这么想。 只能等啊。 等啊。 蓦然垂首间,有什么在脑海中嗡鸣。呱呱呱。是蛙声。 又有声音。小弟弟,你好啊。 嗯?他抬头,再低头。 面前的人儿个子不高。青布褂,碧影屐,笑靥如兰声如莺。 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来干什么呀? 小人儿一怔,忽得抬首,一双清亮的眸对上他弯垂皱缩的眼角: 你不记得了吗? 我是“凝”,我来找“风”。 他噤了声。斑白的鬓翘起来。 来了,他们回来了。 书院外,凝安城静得不能再静。 大地震颤,沉寂的灵魂苏醒了。 吾名凝语 1 冷凝语从不知道她有个哥哥。 她更不知道,这竟是一切的缘起。 她在雨中近乎癫狂地笑着。如墨的青丝颓然搭在肩上,衬得湿透贴在玉肤上的青布褂碧得愈发深沉。 夜深,城寂。 腕上的绷带呻吟着溢出血水。 方口扣襟儿布鞋托着一对儿如柴的腿。它们在动。动得那么慢,甚至未有一星和了血的水花飞起。 留下的,唯有泥洼中喷胀的一朵朵血花儿。 血水滴落,晕染了渐渐拂开的雾霭。 甜腥的血雾糅合了腐臭的泥水。 她的喉间却未有一丝反胃。 仿佛,是习惯了这味道。 凄美的血花儿在绽放,冗长的号角在吹响。雾霭进击着,将鲜血与号声吞噬在浑白的迷障中。 号声愈发圆滑、悠长,诡秘地回荡在她的耳廓。 雾霭里,还埋藏着多少隐秘的往事呢?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2 日暮,繁忙的街头,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古巷口,本就颀长的影子被拖得更长。 她不知走了多久。 鎏金般厚重质朴的阳光,被无边的雾霭吞噬。迷蒙之中,泛出挣扎着妄想破茧而出的几股顽强的金灰线条。 雾霭肆意饕餮着一切正面的情感。一路前进、吞并。 一张象牙般苍白的面庞。 战无不胜的雾霭停住了。 因为,它知道: 她的心中, 没有正面的情感啊。 可她似乎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径直冲入了浓白的雾水之中。 及目可见,唯有那一双紧攥的拳,影影绰绰地顶出霭云织浣的纱衣,似是要抨击在谁的心口上。 她在一片白影中闭上眼。 回忆。 半晌,颀长的影子彻底消失了。 日暮,繁忙的街头,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一切,似乎没有变过。 不是吗? 3 冷凝语从不受人待见。 冥冥之中,一切似已注定。 凝语出生,凶兆升腾。 子时整,凝语降世。同日,其兄凌言,“十二神徒”之首,大陆第一门派清虚派掌门关门弟子入幽灵秘境历练,于兽潮中失踪,从此杳无音讯。一日后,其母心力交瘁,亡故于凝语出生之室。凝语洗三之日,其父离奇亡于书桌前,死因至今未明。她十周岁生日上,她唯一的亲人——奶奶在乱葬岗遭人活埋而死。 “扫把星!” “没人要的一条狗!” “快走快走,莫沾染上了煞气!” “你的未婚夫呢?前几天还在这里的呢。是被你吓跑了还是死了?” 未婚夫? 跳梁小丑罢了。 “来,小语,吃糖。” “还有三日我们便要堂堂正正成亲了!” “呵,成亲,你这扫把星好天真啊。不杀你,还不是看在清虚派老妖精和你那挂名哥哥的面子上。现在那老头闭死关了,还有谁会来管你这个煞星?” 沾染了血水的青布褂悲鸣着,上下蹬着的碧影屐哀嚎着。 有时候,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一铲,一铲。 浓稠的血浆渗透了雨中浑浊的泥污,搅拌着灌塞进她的眼睑、鼻腔。她似是陶醉地眯着眼,闭着被脏毛巾塞住的嘴,指尖在被麻绳缠绕的手腕上轻柔地画圈。 她的动作很轻盈,却给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她没有反抗。一丝一毫也无。 风雨欲来。 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还有啊,其实你那敬爱的奶奶,是我杀的哦!她的下场,和你一样呢。” 奶奶! “看来,你等不及了呢。” 她的瞳孔中忽得迸发出红色的光芒。麻绳随即崩裂。那么轻松。她拍拍手,吐掉嘴中的毛巾。腕上的绷带因用力过度而炸裂开来,血星飞溅。她熟视无睹。 她的唇线愈发柔和。 她浑身杀戮的气息一敛,轻柔地把住他手里那布满铜臭的铁铲。 他惊愕。自己根本不敢反抗。 她邪魅一笑。那是一件艺术品。 眼中划过一丝微寒的光华,她柔和地抚着铁铲的木柄。这么精美的艺术品,真是浪费了啊。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想说的是:看来,你等不及......想死了呢。” “饶了——” “哧扑——” “第一百三十四个。” “记住了,吾名凝语,杀你的人。下一世,记得找我报仇。我等着。” 她抬手、偏头。眼里浮现一缕若有若无的忧伤。 她曾爱过他。可他......不给自己机会啊。 这座城,容不下她了。 腕上的绷带颓废地垂着。她甩甩沾满泥污的发,抬眼,舌尖伸出,舔过伤处凝固的血块。 恍若死神降世。 4 她倏得睁开眼。 迷蒙的光雾照得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呵呵。往事,终究还是忘不掉啊。” 眼前的光雾忽得消失殆尽。黑灰的残影揉进了她的眼眶。 腕上传来迟来的痛楚。 伤口,又裂开了么? 黑暗,无尽的黑暗。 壹 吾名凝语 1 冷凝语从不知道她有个哥哥。 她更不知道,这竟是一切的缘起。 她在雨中近乎癫狂地笑着。如墨的青丝颓然搭在肩上,衬得湿透贴在玉肤上的青布褂碧得愈发深沉。 夜深,城寂。 腕上的绷带呻吟着溢出血水。 方口扣襟儿布鞋托着一对儿如柴的腿。它们在动。动得那么慢,甚至未有一星和了血的水花飞起。 留下的,唯有泥洼中喷胀的一朵朵血花儿。 血水滴落,晕染了渐渐拂开的雾霭。 甜腥的血雾糅合了腐臭的泥水。 她的喉间却未有一丝反胃。 仿佛,是习惯了这味道。 凄美的血花儿在绽放,冗长的号角在吹响。雾霭进击着,将鲜血与号声吞噬在浑白的迷障中。 号声愈发圆滑、悠长,诡秘地回荡在她的耳廓。 雾霭里,还埋藏着多少隐秘的往事呢?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 2 日暮,符街,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铜锣巷口,本就颀长的影子被拖得更长。 她不知走了多久。 鎏金般厚重质朴的阳光,被无边的雾霭吞噬。迷蒙之中,泛出挣扎着妄想破茧而出的几股顽强的金灰线条。 雾霭肆意饕餮着一切正面的情感。一路前进、吞并。 一张象牙般苍白的面庞。 战无不胜的雾霭停住了。 因为,它知道: 她的心中, 没有正面的情感啊。 可她似乎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径直冲入了浓白的雾水之中。 及目可见,唯有那一双紧攥的拳,影影绰绰地顶出霭云织浣的纱衣,似是要抨击在谁的心口上。 她在一片白影中闭上眼。 回忆。 半晌,颀长的影子彻底消失了。 日暮,符街,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 一切,似乎没有变过。 不是吗? 3 冷凝语从不受人待见。 冥冥之中,一切似已注定。 凝语出生,凶兆升腾。 子时整,凝语降世。同日,其兄凌言,“十二神徒”之首,大陆第一门派清虚派掌门关门弟子入幽灵秘境历练,于兽潮中失踪,从此杳无音讯。一日后,其母心力交瘁,亡故于凝语出生之室。凝语洗三之日,其父离奇亡于书桌前,死因至今未明。她十周岁生日上,她唯一的亲人——奶奶在乱葬岗遭人活埋而死。 “扫把星!” “没人要的一条狗!” “快走快走,莫沾染上了煞气!” “你的未婚夫呢?前几天还在这里的呢。是被你吓跑了还是死了?” 未婚夫? 跳梁小丑罢了。 “来,小语,吃糖。” “还有三日我们便要堂堂正正成亲了!” “呵,成亲,你这扫把星好天真啊。不杀你,还不是看在清虚派老妖精和你那挂名哥哥的面子上。现在那老头闭死关了,还有谁会来管你这个煞星?” 沾染了血水的青布褂悲鸣着,上下蹬着的碧影屐哀嚎着。 有时候,事情不能只看表象。 一铲,一铲。 浓稠的血浆渗透了雨中浑浊的泥污,搅拌着灌塞进她的眼睑、鼻腔。她似是陶醉地眯着眼,闭着被脏毛巾塞住的嘴,指尖在被麻绳缠绕的手腕上轻柔地画圈。 她的动作很轻盈,却给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她没有反抗。一丝一毫也无。 风雨欲来。 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 “还有啊,其实你那敬爱的奶奶,是我杀的哦!她的下场,和你一样呢。” 奶奶! “抵一点东西。” 她的瞳孔中忽得迸发出红色的光芒。麻绳随即崩裂。那么轻松。她拍拍手,吐掉嘴中的毛巾。腕上的绷带因用力过度而炸裂开来,血星飞溅。她熟视无睹。 她的唇线愈发柔和。 她浑身杀戮的气息一敛,轻柔地把住他手里那布满铜臭的铁铲。 他惊愕。自己根本不敢反抗。 她邪魅一笑。那是一件艺术品。 眼中划过一丝微寒的光华,她柔和地抚着铁铲的木柄。这么精美的艺术品,真是浪费了啊。 “抵你的命吧。” “饶了——” “哧扑——” “一百三十四。” “记住了,吾名凝语,杀你的人。下一世,记得找我报仇。我等着。” 她抬手、偏头。眼里浮现一缕若有若无的忧伤。 这座城,容不下她了。 腕上的绷带颓废地垂着。她甩甩沾满泥污的发,抬眼,舌尖伸出,舔过伤处凝固的血块。 恍若死神降世。 4 她倏得睁开眼。 迷蒙的光雾照得她看不清前方的路。 “呵呵。往事,终究还是忘不掉啊。” 眼前的光雾忽得消失殆尽。黑灰的残影揉进了她的眼眶。 腕上传来迟来的痛楚。 伤口,又裂开了么? 黑暗,无尽的黑暗。 贰 初识灵瑜 1 “这位小友?” “这位小友!” 睫毛紧闭、颤动、微张。 冷凝语醒了。她在哪里? 她眼里霎时间迸发出蓬勃的杀意。一时间,空气似被血腥的气息凝结。 涟漓一怔。面前的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这样的眼神.....却让她感觉到彻骨的凉意。恍若死神。 冷凝语如雷般将头从木枕上抬起,整个身子猛的向上弹去。 一张笑靥盈过来。 冷凝语定睛一看: 只见来人肤若凝脂,乌发袭肩,朱砂轻点柳眉间;杏眼微瞪,朱唇柔启,巧笑倩兮若游蝶。一袭白青薄纱素裙,脚蹬一双湖蓝翘头便鞋。 却是一个标志的妙人儿。 “小友可醒啦。”来人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玉肩垂下来,“你可是昏睡了三天两夜呢。” 冷凝语一愣,睫毛闪动,似是无辜至极:“姐姐,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那人秀眉一棱,随即若有若无地一叹,“也对。现在的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她的声音忽得止了。眸光流转,瞳中划过一丝黑灰的残影。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冷凝语也噤了声。 她知道,每个人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个无法触及的角落。稍一翻动,痛意也可伤至心灵。 一时间,思绪飘得远了。她抬首凝望,眼中一阵怅然波动。 “我们这儿,是灵瑜阁。” 灵瑜阁! 曾经拥有三百六十二座云中岛的下大陆第一门派灵瑜阁!她未婚夫死前曾说过,她哥哥入秘境时,便是和四个灵瑜阁的弟子组队,最终哥哥失踪,另四人安然归来。 再望望自己醒来的这座简陋的房间,黑灰落漆的瓦墙,破损腐朽的窗檐,嘎吱作响的木床—— 变故。定是有什么发生了。 “来,喝茶。” “自从五年前掌门师爷逝去后,门派便从《下大陆门派手册》上被剔除了,成为了不成文的散派。” 冷凝语也知道。门派分甲、乙、丙级和民间散派。而但凡能登上《下大陆门派手册》的门派,必然是下大陆门派前二十名。 云中岛,更是百年一更新的《门派手册》榜首的奖品。凌空立于云端灵气充裕处,可谓修炼胜地。 “而小友你,是被刚出关的在下之师所救。家师经常闭关。说来奇怪,今日他老人家刚出关便说要去符街铜锣巷口的符具摊子采购接下来闭关的必需品,不到须臾却把小友你带回来了。可把我们师兄妹几个吃了一惊。这不,从街上回来他又两袖一笼,入密室闭关了。” 冷凝语眉心簇起。 这么说,这位的师傅是“特意”出关来救我的?他是有什么企图,还是恰好路过?第二种可能——似乎也太巧了些。 无论如何,这浑水是必须要趟一趟了。 “姐姐,我想加入你们的门派。” 2 “我叫涟漓。” “冷凝语。” 两手相触。 左右手拇指根部均有茧结,主使双剑。左手三指指腹中间位置有水泡,同样精通箭术。左手食指指腹前端皮肤发红,刚刚倒茶时被烫,个人习惯将左手食指扣住杯沿,其余手指握住杯身。左利手。 这说不定是她这样恶毒的人的本性吧。冷凝语嘲讽地扬起嘴角。 “现在,我先带你去见我的三个师弟,和他们一起监督你进行入学考试。我们门派虽已衰落,规矩却不能少。” ...... “司徒汵。” “常扬。” “我叫林丹。欢迎啊。” 司徒汵,右手虎口有长竖痕,手型微斜,手腕向右下弯曲,使弯刀。 常扬,右手食指二指节有几道较短伤痕,使暗器。有数道伤痕痕迹较深,在短时间内被伤到两回,故暗器多为回旋镖。 林丹,喜欢随心所欲地畅谈,性格外向,爱好与人搭讪。如今精神萎靡,灵力消耗大,应为炼丹师。 “诸位好。” “我们去测灵盘那里。” “好啊好啊,时隔多年终于有新鲜血液注入我们门派了。”冷凝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位聒噪的林丹师兄在喧哗。 “用过测灵盘吗?” “没有。” 冷凝语的心颤动了半秒。 小城里,她无数次坐在全城仅有的测灵广场旁小店的台阶下,憧憬着将指尖触上那精巧玲珑的盘面,抚摸细洁的盘身,将每一根永远在玫瑰色的阳光下鎏金的纹路镌刻在心底,化作心脏的支流,融入骨血。她等待着七彩神光的沐浴。数年的等待。 哪怕只在那光中停留一瞬。 阳光永远高照。永远可憎地照在盘上。鎏金的纹路化作无尽的、铺天盖地的蛛网。盘中央的灵石如蜘蛛,吐出黏稠的白液将她裹在稠密令人窒息的灰白中。 她觉得恶心。她憎恶那渐渐灰白的灵石,那徐徐消失的纹路。 她拼尽全力在蛛网中蠕动着,妄想挣脱出来。她想,总有一天她会的。 她燃烧着生命的火焰。 网束缚得愈发紧。 火焰在绝望黯淡中死去了,消散成虚无,飘渺在孤城腐朽的夜空,溶于用鲜血灌溉的肥沃黝黑的土地。 可是她仍在等。认真地等。 但她从未去过。从未抚摸过。从未停留过。是啊。她反问自己。怎么可能去过呢? 一切只是泡影。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不只是测灵盘。 无数同龄的孩子啊,沉醉、敬畏、惊喜、失落、私塾、讲堂,正常孩子的路—— 她何曾踏上过一步呢? 我,生而为人。 却活得不像人。 像通往阴间的桥上,麻木的亡魂。 像白骨累累的沙漠深处,嗜血的鹫鹰。 真是可笑啊。 叁 初来乍到 1 金光。纹路。灵石。 欢喜。靠近。退却。 冷凝语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 她盯着那只金盘。 它比城里的测灵盘大了数倍。直径约一丈,厚达两寸。盘面上,八个符文围成圆环,分别射出八根如今黯淡的镀金丝线,注入圆环中央的菱形灵石。 司徒汵几步上前,双手摊开,手掌内侧向贴向前推进。霎时,冷凝语只觉眼前点点光晕绘染眼眶,拼成一对双指修长的素手,纤纤擢出,拉开浓雾,与不知多远处平铺弥漫的云气颈背相融。 紧眯的眼里迷蒙消融,面前金盘上的符文随着低沉的音符响起挨个点亮,引导着相连的镀金丝线如圣眼般徐徐睁开。半晌,中间的菱形灵石萦绕着涟漪般的晕环—— 彻耳的轰鸣。 再睁眼时,符文、金线、灵石,均已悬空。须臾之间,符文连着金线,围绕灵石开始高速旋转。 加速,再加速...... 一时间,空气中唯而回响着虚空撕裂的爆破声。当那声音震耳到令冷凝语心颤时,灵石与符文开始虚化、融和,最终凝汇成白色空洞,无底、神圣。 冷凝语心中惊叹。 忽得,白色空洞猛得塌陷。虚空中,已消失不见的空洞平铺开来,消散又汇聚成一块盘盂般大小的圆柱体虚影。 “小妹妹,还等什么,把手放上去吧。” 冷凝语愣了几秒,蓦然抬头,抽出僵硬而被汗水盈满的右手,忙乱地在褂子上上下蹭着。 她,平生第二次,慌了。 她似是激动又犹豫地将手伸出,轻微地用指尖颤抖地摩擦那虚影的表面—— 忽得,指尖轻点处泛起涟漪般的圆晕,一圈圈向外扩散,扩散了一寸便似碰壁般退却,与后面的圆晕碰撞,共同消散成虚无。圆晕碰撞处,泛起细碎的金光,飘渺得让人想将其抓在手心。 冷凝语痴醉了。她伸出左手,努力够着那虚幻的光影。光影似是存心要捉弄她,飘逸、虚实不定,在她指间穿梭。 可是,那点点金光忽然凝聚成光束,灵巧盈动的身姿闪转腾挪,“倏——”冲进冷凝语眉间。 冷凝语只觉得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雄厚力量携着毁灭的气息强硬地灌塞入她的大脑,且还在慢慢沿着大脑向下蔓延,似是要毁了她的还未开辟的丹田。她脑中血液翻腾,思绪无章,整个人仿佛要闭过气来。 她试图与这股力量抗争。她强迫自己想着“把它赶出去”,扶着腰伏下身子,弓着背轻拍胸膛喘息着。她浑身上下爆发出蓬勃的杀意。 旁边,涟漓他们各怀心思地地旁观着。 “想当年我测灵时,还是师傅亲自打开的测灵盘呢。” “我当时与这股力量抗争时,全身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差点儿死在那天。” “以前我排了五个时辰的队才轮到呢。” “哎。现在新人十几年都难来一个。” 惟有心思细腻的涟漓注意到了冷凝语眼里那让人看一眼便心思胆寒的杀意。她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华。 “这小姑娘,很不平常呢。” “真巧,我们也是。” 2 洪荒上古,上、下大陆初生,八大神明执掌万物,坐镇神界。后来,神明创造吞吸天地灵气,凝聚灵神、灵元的灵根修炼法。其中再分以各个神明灵号所命名的八大修炼体系:惊雷神体(雷灵根)、青风圣体(风灵根)、椽榆古体(木灵根)、篪焰灵体(火灵根)、天灵体(云灵根)、琉璃灵体(冰灵根)、萧酃神体(水灵根)与乾坤圣体(土灵根)。每种修炼体系,对应灵根者可修。达到一定境界,便可根据体系指引,依次开辟上、中、下丹田,凝聚灵神、灵魂、灵元。 “啊——”冷凝语痛苦不堪,不禁嘶吼出声。细密的汗珠滴落。她从小就吃苦受累。这点痛算什么?她内心咆哮。 忽得,她眉一沉。身体有种缥缈虚无的感觉。她无法控制自己麻木的手脚了。 面前的圆柱体刹那间融入金盘之中。 金盘中央,缓缓浮现一行让人一瞥便觉得威压袭来的鎏金字体: 冷凝语,十三岁,中等冰灵根,琉璃灵体。 心沉下来。 旁边的四人也轻叹。 灵根品质分下、中、上等与超凡。而她的资质,只能算是普通偏上,足以泯没在人海当中,一丝波澜也无。 而灵瑜阁内门弟子,灵根品质不得小于上等。 她,失败了吗? 沉默。 “既然测灵盘未通过,我们就自动进入实战考核环节。以前这是人人都要进行的。可是门派衰败,这遍成为一项‘复活环节’。”司徒汵一笑,不紧不慢的背着双手,逐字逐句道。 “只要你能打赢这柄掌门师爷生前制作的飞剑……” 悠远的玉笛声回荡,生生打断了司徒汵的话。远处,影影绰绰有一尾尖细的笛影飞快飞向此处。 几人脸色突变。 是门派的通灵飞笛。 有人进犯灵瑜阁。 肆 独斩乱麻 1 一抹深紫缓缓渗入浑白的雾影,将天地之间染成紫意驰骋的乐园。 风吹得绿树疯狂地婆娑摇曳。树影斑驳,不觉中已被漆成了深紫。 冷凝语鼻翼耸动,鼻尖微微翘起。须臾,她闪电般从袖间抽出一抹香帕,将其迅速团成一圈捂住口鼻。 是毒瘴。 她本想着要提醒其他人。一双秀眼转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一凛: 只见涟漓从背后不急不忙抽出双剑,右手微提,中丹田有磅礴气势散开。她双手在中丹田上方柔腕一点,将存积的灵血注入剑中。双剑摆成十字挡在面前,剑上有浅浅五道光圈环绕。她神情自若,眉舒展开,身姿挺拔,仿佛仙鹤展翅。 司徒汵一刀向紫色迷瘴劈去,从容、冷静,动作纯熟而夹带一丝缥缈的意境。虚空摩擦、破裂。顿时,眼前的毒瘴被割裂的虚空分割成两半。他信步踏入两半中间虚空之中,身体被数层纤白的光影吞噬。虚空将破空声揉捏成悠长的咏叹调,不绝于耳。想必他在不断劈开虚空,在深层虚空寻找容身之所。冷凝语这么想。 常扬右眼向上一瞥,眼里迸发一丝冷意,随即身体周围浮现一圈若有若无的虚幻光障。天阳灵障。 林丹从袖中掏出一个搪瓷小瓶,把木塞拧开,将两颗不同颜色的什么东西倒在手心,脖子一梗,吞服下去,再递给她两颗,扭过头:“小妹妹,这批外来者就当作你的实战考核吧。对方一共三人,都是灵师。不借助外力,不论手段,打败他们,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妹了!但记住,如果赢了,要留个活口。” 听罢,冷凝语手一抬,两颗丹药下肚,微微抿起的唇角转而勾起:“好啊。” 2 一抹倩影伫立在一片紫色的迷蒙之中。交织牵扯的光影在她周身徘徊,揉擦她的发梢;鳞次栉比的光柱投射在灿烂炽白的云间,捅破厚重得令人窒息的云层,留下一片飘飞的残絮。 “灵瑜阁的人都死光了吗?怎的派一个入门都不是的新人来应付?”执绔松散的声音。技艺境界之下,境界之上者可随意探查(除非有法宝隔绝探查)。他能精准地捕捉到隐隐有一丝测灵盘的气息在冷凝语周身五寸飘荡。那力量令人心颤,却扩散着阵阵圣洁的微光,丝毫不构成威胁。 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显得格外谨慎:“师兄,小心有诈,对方数次隐藏实力,听说清水师弟都吃了亏。” “嘘——”成熟稳重的气息。 几人霎时噤了声。 侧耳,知道对面并无声响,冷凝语再一望,林丹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踌躇了一下,偏过头,唇瓣开合:“我在这里呢。” 她转过身,右臂摆动,向旁边摇曳的绿树奋力一勾的同时,挥开胶着的浓雾—— 一张摄人心魂的容颜。眉眼浅笑,身姿娉婷。周身没有半点冷厉的气息,反而披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冷凝语一眯眼,透过右臂挥开浓雾,雾色浅化的空隙,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雾中央三片戒备的身影。 对面三人看着她,神色一凝,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警惕。 “唰——” “开始吧。” 应声,三人抬头望去,只见:冷凝语已经动手。手中树枝一晃,她右脚后踏一步,后腿蓄力,忽然眼中寒意一闪,猛戾一蹬,后腿落地后迅速弹起前推,前腿一个横踢,紧握树枝的手顺势裹着呼呼风声指向前方,凌空向前方三人逼近。 那执绔之人后跨一步,右手在中丹田急遽一点,一团杯口般大的蓝色水团倏得从指尖凝集、飞出,直冲冷凝语门面而去。另两人指尖也划过忽闪的柱状光线,如风般飘荡,呈直线状破开纠缠的雾霭,冲到蓝色水团下,裹挟着它不断加速着横冲而去。冷凝语转头一瞥,三人阵型却是丝毫未动,呈三角形,每人负责一角,目视前方。 灵力!这是她一个普通人没有的。呵呵,欺负人呢。冷凝语蹙眉。 她手中树枝右划,用尽全身气力讲枝尖融入灵力团中央,在它核心狠狠搅动,随即抽出手臂,手肘顺势左拐,带动后腿收回蜷起,前腿竖直贴紧前者,全身一转。她一定要躲开它。 可是,灵力团的威力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即使她竭力躲避,它仍旋转着猛力击中她的右肩。过了半晌,钻心的痛楚姗姗而来,她的右肩传来“咔咔”两声。是什么破碎的声音。她不自觉地如碎絮般落地。右肩渐渐从痛苦到麻木。 “唰唰——”她又一阵踉跄,双膝被击中。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倒下。 实力差距终究太大。 对方三人看着她。不屑、挖苦、讽刺。 这些表情,她真熟悉呀。 她仿佛看到城里人看见她时那一张张写满了厌恶与恶心的面孔。他们百般躲避她。 可她,渐渐习惯了。 冷凝语冷笑,单手捂肩,另一只手从上向前握着树枝划过一道弧线,目的显然是要用树枝击打敌方。 那三人低低一笑,不约而同去寻找目标的位置,灵力即将脱离指尖的束缚,他们抬头去寻找猎物的身影—— “来得好。”冷凝语手中有五片绿影飞出,尖啸着划过虚空,扶摇直上,朝着她后上方飞去。 “砰砰砰砰砰!”它们带着劲风毫不用力得击穿了脆弱的雾膜。 玫瑰般厚重的鎏金光柱渲染了雾间的一切。 对方三人下意识得抬肘去挡在额上—- 冷凝语拇指三指优美地一弹。 耀目的绿光,在三人眉心轻轻一点,随即轻巧地弹走。 三人应声倒地,指间萦绕的灵力发出最后一击,在她脖上划出三道血痕。 她无力再挡了。 冷凝语颤抖着用玉手堵住蠕动的唇。 “任务......完成。” 手颓废地落下来,仿佛雾外的灿烂落霞。 她闭上眼,栽倒在地。 血液从口中无声地淌下来。滴落在这本就沾满鲜血的污秽的土地上。 阳光渐渐被锲而不舍进击的雾霭杀死了。在这片土地上。 就如十三年前,几个少年的心一样,永远干涸了。 伍 神兵入囊 1 冷凝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真的是梦吗?她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梦中的世界一片混沌。虚空内有袅绕的黑色雾气在不断涌动。那雾气黑得深邃。它的颜色并非像平常的雾霭那样如波光般恍惚。它黑得实、暗,实得如同黑墨翻倒在最深沉的夜的天幕,暗得如同远空的星。 无穷无尽的黑色渗入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将凉意裹挟着自她耳畔掠过。那凉意却似轻薄的浣纱,轻柔地揉擦她娇嫩的耳垂,仿佛四月的鸳鸯缠绵悱恻的呢喃,呓语着将她向黑雾中心牵引。 她能感知到她的意志在下意识地抗拒那黑影中的东西。她用尽全力将徐徐翘起、前触的指尖压下。双眼艰难地聚焦在指尖旋转、流淌的一抹黑色雾气。 一袭青袖飘荡,她不自禁将手抬起去触碰面前的黑雾。微微垂首,再抬起时,点漆般的瞳已化为一片空洞。 双脚僵硬地向前挪动。她的意志迸发出无数个反抗的念头,却在念头生发的那一刹那便被无尽的黑暗撕裂成菱形的碎片。诡谲的是,那碎片却是化为实体,自她百会穴飘出,不断压缩、拉扯,充盈了深沉的黑雾。 雾气愈来愈密,她的脚步被操控着倏然加快。全身不得动弹。 诡异的寂静。 拼命牵扯僵硬的脖颈,她浑身冰凉地发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狞笑—— 一声,一声。 那是什么? 好奇的欲望霸占了心底,在黑雾的笼罩下愈演愈烈。好似是感知到了她胸腔中那股蓬勃的好奇心,一股疯狂的劲头使劲将她向狞笑声回荡的地方拖去。 她的双脚被拖拽得麻木,整个身子近乎要融于黑雾之中。但那东西的狞笑再未出现。她甚至都在怀疑那声音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忽然,那熟悉的狞笑擦过她的耳畔。 她浑身一个战栗,心中一注不安的情绪忽的在脑中癫狂地嗡鸣起来。她的身体本能地迫使自己向后疾退一步。 可是,已经迟了。 随着狞笑声渐渐彻耳,她颤抖着看到,在面前涌动的黑色暗流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张面庞—— 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庞。 那面庞下徐徐出现与面庞相连的细长纤细的脖颈与一双修长的手。 蓦然,那双手紧紧扼住脖颈。惨长的指甲猛地捅塞进丰盈的皮肉。红得发黑的鲜血喷薄而出,浓稠的血浆涌溅在她不知何时已冰得彻骨的脸上。 那张脸庞渐渐青紫,可那模糊的五官却越来越清晰—— 那张脸的五官,与她的面孔一模一样。 颊上有濡湿的液体滑落。她后背凉意陡升,麻木的指尖触上渐渐开裂的嘴角。 有血顺着嘴角淌下来。那是属于她的殷红的鲜血。 她绝美的面庞变得青紫。 丧失意识前,她只听见耳边响起梦呓般的细语。那声音轻柔得令人发指:“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混沌。 2 冷凝语醒在清晨。 “小师妹醒啦!”涟漓眉眼弯弯,一如既往的得体,“恭喜你,通过入门考核,正式成为灵瑜阁内门弟子。” “师姐!”冷凝语双眼眨巴两下,清清静静的笑意荡漾,“这段时间,承蒙师姐照顾了。” 涟漓唇角一勾:“客气什么。”裙摆微微飘动,她款款转身,将凉了不久的开水稳稳地递到冷凝语手中。 “谢谢。”冷凝语接过茶杯,樱唇微张,轻抿一口。轻软的茶香流转在唇舌之间。 涟漓为自己接了水,顺势一掀裙摆,亭亭而坐:“师妹,初入门派的新人,皆要入门派的神兵窟挑选合适的后天武器。还要去灵功楼挑选自己修炼体系中合适的修炼功法。技艺境界每增一层,功法便换一门。因为师傅闭关,只能委屈你大部分功法自学了。当然,遇到修炼上的难题,也欢迎你随时来问我和你的几位师兄。” “好,辛苦师姐了。”冷凝语平和地凝视着对方的一双杏眸,唇瓣一抿。 “不客气。”涟漓嘴角一抹得体的弧度牵起,连连摆手,“师妹,等你休整一时,我们便动身去神兵窟。” 3 一座古朴的洞窟。 “神兵窟”三个大字矗立在洞窟左面的石壁上。爬山虎玲珑的翠意零星点缀在石壁之上,一抹抹绿意葱茏,将“神兵窟”梳拢在中央。石壁旁,洞窟散发出阵阵雄浑而令人心悸的力量。一道简朴的石门掩住了洞口,将一切神秘隔绝在喧嚣之外。 一行几人立于石窟正前方。 涟漓伸手,示意众人停步。她单脚后跨,重心后倾,两指自袖间甩出一张灵符,上有一繁复古朴的结印。那灵符转瞬便抛飞在空中,飞到石门前一寸处却急停,浮动于虚空,随着习风微微在自身周围半寸内晃摆。 顷刻,石门中心飞出一缕炽白耀目的光芒,呈螺旋状朝灵符方向急速赶去。它在灵符前滞了一秒,不久便钻入其中心。一时间,石门中传出一声悠长的钟鸣,灵符四周瞬间出现微弱的光晕,随即光晕不断变亮、增进,当那光亮得不能再亮时—— 只听得“咔”一声,那灵符径直变得灰白无光,周身光晕消失。它化为灰烬,只留得空中尘埃飘飞。 随之又是“轰”的一声。 沉重的石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缓缓拉开。门后是一片暗无天日。 随着金亮的光影变幻交织,将洞窟灰黑浑浊的帷幕抹上清亮的色彩。洞中沉睡的一切,渐渐苏醒了。 几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抬首凝视。 洞窟口的正中央,是一块长方体石碑,镶着青苔的古老符文被镌刻在上面,尽显其雅致、深幽。 石碑旁,高达六丈的木柜整齐地排列,一排排、一列列,直排至洞窟尽头。那木柜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式兵器,分别扩散出一道道磅礴的气息,仅仅远瞻便令人心悸。 还是涟漓打破了沉寂。 “小师妹,这便是我们灵瑜阁的神兵窟了。入门没有后天武器的新弟子,或是武器丢失、泯灭的老弟子,都要来此处挑选适合的后天武器。” “师妹师妹,你想好要选什么武器一脉了吗?我们丹道是个好选择哦!简单易学,还实用。”没等涟漓说完,林丹便抢着道。 涟漓秀眉一挑,无奈地摆摆手:“不成。丹道可是要火灵根才能修习的。你也不看看师妹的灵根是什么。” 那林丹一下子焉了。好看的眉眼半是愁苦半是委屈地皱缩在一起。冷凝语不禁失笑。 “师妹,将手放到石碑上吧。石碑会帮你选择你修习何种武器一脉的。” 依言,冷凝语轻合眼睑,虔诚地将双手搭在石碑上。一瞬间,脑中轰鸣声惊起,振聋发聩。她的大脑近乎要炸裂。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震动。血管中的血液却有一种异样的沸腾之感。这过程毫无疑问是痛苦的。她额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身体禁不住开始发颤。她死咬牙关,双手嵌进石碑上的纹痕中。 痛苦的同时,她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惊而发现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千千万万个念头。 那是各种武器一脉的入门功法传承。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操控着她开始操练这些功法。她能感受到有些功法明显不适合她,她操练得青涩而不连贯。另一些功法被操练时则显得更加流畅,她也自然在运功的同时习得更多。 不知为何,她运功时脑海中不自觉迸发出许多新的感悟,也感受到自己的阅历在潜移默化中悄然增长。 呼呼风声在洞窟中回荡。她的手中仿佛出现了无形的武器。动作简单却不乏一丝力量。 行云流水、潇洒自如的剑法;浑然一体、雄浑肃杀的刀法;笑里藏刀、阴险毒辣的暗器;炽热澎湃、心思缜密的丹道;神秘幽暗、意境盎然的符道...... 可她最喜欢的—— “枪法”两个散着光泽的大字,浮现在石碑上,也轰击在她的心口。 演练完成的满头大汗却是值得。 因为,她爱枪法的快意泯恩仇,喜欢那种速度的快感,酷爱将尖利冰凉的枪头捅进敌人的胸膛时,枪尖划破虚空的呼啸,金属触碰皮肉的一瞬间脑中的热血沸腾,还有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脸上的刹那。 她的脸上浮现了一瞬间的满足。柳眉微微上扬,唇线柔和下来。 正在这时,“嗡嗡”声响彻整个洞窟。两杆枪飘飞在空中。那是在“看”了她操练的枪法后,被石碑筛选出适合她的,且愿意作她后天武器的枪。 冷凝语缓步上前。 那两杆枪仿佛有了意志,快速浮动到她面前,一字排开。 第一杆,散发出一股令人望而却步的肃杀气息,足够令普通人胆战心惊。它枪杆长八寸,呈深青色圆柱,枪头由黑铁铸成,坚硬而锋利。它追求的,是极致的力量与自身冷静好杀的气息。冷凝语伸手轻轻摩擦枪尖。忽然,面前似有这样一幅画面:尸山血海的战场之上,一位面容冷厉的女将手握神枪,贯穿敌人的胸膛。鲜血飞扬,染红了她一袭青色素甲。她,是敌军的梦魇。 第二杆,褐色枪身轻捷灵巧,小巧的灰色枪头呈锥形,长而尖厉。枪头与枪杆的相连处,一匹红缨纱质缎带绑于其上。食指在枪杆上轻轻一点,画面浮现在脑海中:一个女子,一袭黑裙,头戴深黑斗笠,右手稳稳持着枪杆。忽然,她眉目一棱,似是锁定了猎物的猎鹰,身姿流转,灵动、飘逸。瞬息,手起枪落,枪人合一,面前人影倒下,枪尖染血,红缨飘飞。她撇首,利落走向远处。这杆枪追求的,是枪与人的极致配合与身姿、步法的灵活潇洒。 冷凝语放下手,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第一杆枪固然适合自己,可适合单刀直入、直来直往。而她的性子则更加沉闷、冷静。她追求的也并非力量,而是“人枪合一”的流畅、灵动,是宛如杀手的灵活、神秘,这般才能赋予枪法真正的气质与灵魂。 她偏头,笑意嫣然,双手伸出,紧紧握住第二杆枪的枪杆。 “你就叫,’红缨‘吧。” 陆 神楼真面 1 云雾缭绕的塔尖蕴在一片茫白之中,留得塔身瓦檐上丝丝寸红影影绰绰地披上雾霭的裙摆,冗冗长长,延至灰黑的门洞,傲气凌人地映在众人眼中。 灵功楼。 却见常扬踏步在门洞左侧的一块凸起的青苔上注入一丝黑紫色的灵力。冷凝语余光扫到一袭黑影,影中有隐隐发光的黑紫,扫过虚空,直插在门洞右侧对应的青苔上。定睛,才觉那竟是一枚通体银灰的暗镖。那暗镖主体是一杯口大的圆盘,自圆盘周围延伸出三缕弓形尖角,其中一尾的顶端轻轻触着苔藓的表面,一丝一毫也未嵌进,却无法撼动、固若金汤。 “你常师兄是这灵功楼的掌管者。”涟漓颌首,“一会儿进了这楼,师妹可要小心,别不觉触了什么机关。跟着你常师兄走即可。” 那常扬本就沉默寡言。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地大跨步进了门。 “师姐放心。”冷凝语礼貌地回她一笑,随即转身跟上常扬的脚步。一步踏进楼内,足尖却倏然一顿。 静。 楼里匪夷所思得静。 鞋屐触在地上的摩擦声,仿佛被放大了千万倍还不止。“吱嘎”的声音悠长地盈荡,宛如未得到问题回答的稚儿,不止地发问,在空旷闭塞的楼内萦绕、回旋,不久又挟着呼呼风声倒灌入耳蜗。好像是回旋斜转的耳道太过漫长,那声音竟愈发空灵清晰,仿佛旷野的孤寺中虔诚的老尼贯长的佛音,直击心口,令人臣服于伟雄的气势之下。在这气势的轰击下,人会不自禁忘记之前所学,时刻保持警惕与清醒。这般,一会儿挑选功法时才能用全新的角度看待每一本功法,激发出超日常于数倍的醒彻。 冷凝语禁不住浑身鸡皮疙瘩泛起。脑中,有关幼时偷偷习得的暗杀、近身搏斗、基础剑法等活命技能的记忆在暗中不断模糊、片面,最终只剩下黑灰的雾团。但她的意志却未消沉,大脑仍在飞快运转,清醒得令她自己也暗暗称奇。 “觉灵术。有清醒头脑一用。门派秘术。”一直不吭声的常扬突然道。 “哟,我们常师兄可难得开口呀。我们可是沾上小师妹的光了呢。”林丹笑吟吟地道,一双眨巴着的丹凤眼眼角上翘,添了一抹俏皮。 常扬冷漠转身,一记凌厉的眼刀飞向林丹,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走去。 林丹好像没看到一样,大踏步跟上,脸上大大刺刺的笑容丝毫不减。 其余三人均是失笑。 2 “吱嘎。吱嘎。” 齿轮转动的声音。 冷凝语嗖得收回刚刚迈出的脚。 只见身前地面上,竟有两片金色的齿轮冉冉升起,同时飞速转动,周围环绕着动人心魄的鎏金光华。 随着齿轮的转动,原本空旷的楼内忽得响起“嗡嗡”一声,仿佛直接在头脑中轰鸣,彻耳而清脆,令冷凝语精神再是一震。随即,她身子猛地一沉,脚下重心开始偏移。 整座楼的地面开始疯狂震颤。 她立即扎紧马步,微微下蹲,重心后移,两手握拳置于腰旁。 “抓紧。”常扬的声音。一尾悬浮的回旋镖凌空而来,稳稳停在冷凝语身前略高处。 她顾不得思考,两手上举,脚尖一蹬,灵敏地抓握在回旋镖的两翼,双腿一屈,再一踮—— 回旋镖裹挟着她腾空而起,在空中跃动起来。她只觉得耳边风声阵阵,发梢在脸颊两侧拂动,整个人顿时失重,仿佛雏燕飘飞在蔚蓝圣洁的海天之界。握住回旋镖的双手死死扣着边缘,双臂顿时紧绷伸直。 她努力控制双臂,保持重心平衡,同时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转瞬,他们已经到了塔最高处。 其他几人皆御空凌于兵器之上。几件兵器稳稳当当悬浮在半空,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还似发出若有若无的嗡鸣声。 “师兄......”她询问的目光望向常扬。话没说完,忽得,那震颤愈发强烈,甚至连深层虚空都在摇曳、颤抖。几人的兵器也轻微滑动。 冷凝语手上冷汗直冒,重心愈发难控制,体力也即将耗尽。她拼命用手指甲勾住回旋镖尖利的边角,引身努力向上。她阖上眼,盼着这煎熬的结束。 耳畔的声音再次响起。“放手。” 什么?冷凝语心中有一瞬间的惊恐,但她明白,这时候没人会与她开玩笑。 她将眼合得更紧。双手倏得撒开。一瞬间,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但她知道自己在下坠。 无尽地下坠。 猛然,脚尖触到冰冷平实的东西,整个身子悬浮在那平面上一寸处,随即被一股力量过着轻轻柔柔地放下。脚掌挨着平面,一颗,嗵嗵跃动的心终于落地。 她将眼眯成一条缝。面前的世界自混沌变得五彩光耀。 自己一干人等正在一片陆地的边缘,脚下是平铺弥漫的云雾。 只见,刚刚空荡无物的楼阁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浮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