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拜师大会 【上架前将全数修过,有误欢迎戳我捉虫!】 这一日,阴雨绵绵,浮云蔽日。 九玄派收徒考核结束之後,把所有弟子集中在门派祖师像的空地前,照惯例举行拜师大会。 弟子们年龄在六到十九岁之间,大大小小排列整齐地跟着引路师兄师姐们到了空地,忍不住四处张望,紧张又期待地等着被挑选。 只有收徒考核排名前二十的弟子,才有被挑选的机会。 楚焯时隔多年再次站在这片空地上,心中的复杂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他正走神,旁边的小胖子戳了戳他,“喂,小矮子!” 楚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胖子。” 比他这瘦小柔弱身板高一个头的小胖子冷哼一声,“胖也比矮好!仙人肯定看不上你这种小竹竿!” “小竹竿?” 听见这词儿的女孩打量过楚焯,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打哪儿来的?彼此形容得竟是这般贴切!奇哉!” 楚焯闻声便知又是一个“熟人”,而且是个“掉书袋”的老熟人,他没有转过头重新认识的心思。任小胖子和小女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他只一门心思盯着几个空位瞧。 空位有九个,正好与九玄派九座山峰呼应。说是九峰,可实际上是八峰一山,只有八峰是职务明确的:第九峰浮雪山一直以来都是最诡异又莫名其妙的一峰。 最弱的峰主,不负责门派运作的山峰,也几乎没收过弟子,完全不知道存在是为了什么。 即便是前世身为核心弟子的楚焯,把仅存的记忆搜刮一空都没能找到半点浮雪山的痕迹。 弟子们渐渐安静下来,因为那一个个御空飞行的修士落在他们的位置上,某几位更是直接落座。 楚焯一一看过去。 中间较高位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相貌俊秀儒雅,气势不凡却平和稳重。褚焯知道他是九玄派掌门亦卿和,他前世的师尊。 掌门亦卿和是一个很温和有礼的男人,见到它峰峰主会主动打招呼,甚至会对与他不小心对上眼的小弟子露出笑容。 在只剩下两个空位时,掌门亦卿和突然抬头,露出与平时不同的神色。 楚焯说不清那是什麽,可只有一个人能让掌门亦卿和有这样的不同。 墨缎长发在身后飘飞,淡青裙衫若飘雨轻轻,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那人端的是一张叫人挪不开目光的脸,眉眼淡漠不掩清丽,精致五官却彷若只是雕塑於面上,毫无生气。 她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气质。 或者说,她和她的浮雪山一样,教人望而生畏。 “师妹。” 楚焯落入那双青灰色的眼时,忍不住屏住呼吸,更多从未见过她的人是直接呼吸一滞。 不说别的,就这双眼睛—— 普天之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拥有。 这个神灵一般的女子,正是与掌门一同被前掌门带回来教养长大的师妹亦清迟,浮雪山山主。 最弱的山主,却没人敢小看她。 亦清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看起来像是在打量新弟子们,可速度又快到不太像是在观察。感觉什么都入了她的眼,也什么都没进去过。 向掌门及其他峰主问安过後,亦清迟便迈步去坐到那个属于她的位子上。 拜师大会并没有马上开始,因为椅子还有空的,弟子们纷纷就这个美得超乎寻常的山主偷偷讨论起来。 直至最後一位峰主因为炼丹误时而姗姗来迟,峰主到齐了之后,拜师大会才被宣布开始。 “拜师大会的规则:每座山峰的山灵选择至多三人,再由峰主或长老择之,弟子可以写出心目中最想要的师尊。”司仪师姐的灵力传声迴盪在整片大空地。 楚焯听着这个跟上辈子一般无二的规则,暗暗思忖着,要如何才能再次赢得九玄峰灵的青睐。 他前世原是被执法的烟雨峰看上,可身上的玉佩又引起九玄峰灵的注意,才成功被掌门亦卿和收入门下;可问题来了,这一世他成功保住了祖父的性命,那玉佩自然也没有作为遗物到他手中。 或者他干脆顺其自然?就算是烟雨峰也比一般长老门下要好。 “那么,现在请各位写在这张小纸上。”司仪说道,她一挥手,纸笔都飞到了弟子们面前。 新进弟子自然不会仙家手段,只能拿着纸笔一字一字写上去;峰主们不一样,但他们还得先由自己的山灵选择。 峰主们一挥袍袖,承载山灵的法器亦或是山灵便直接现身。 楚焯不知为何特意瞧了亦清迟一眼,她身旁轻烟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稚子,身形隐约而飘渺。 那想必就是浮雪山灵了吧。 修士都是很敏感的。楚焯意识到这一点急忙低下头来,可已经来不及了,那目光扫来直接逮到了他。 可也只是一眼,便失了兴趣似的挪开。 楚焯:“……”!! 委实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 不多时,山灵们选择完,轮到峰主们,他们直接送了一丝神识进入司仪给的玉简,把人选印了上去。 不过却有人讶然出声道:“亦师妹,浮雪这回……” 说话的是制符大户,德充峰的峰主公孙良。楚焯识得他,一个有趣的峰主——可重点是,他说浮雪……难道这回年年放弃选择的浮雪山灵有了选择? 亦清迟颔首道:“是。” 她身旁浮雪山灵的身形摇摇晃晃,教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亦清迟一回答,没有峰主对浮雪山有任何意见。楚焯前世便注意到:这个在众峰主中修为最低的亦清迟有很重的地位,而没有任何特色的浮雪山也是九峰中不容小觑的存在。 “那就先恭喜亦师妹了。”德充峰主对亦清迟友好的笑了笑,接着把玉简送到司仪面前。 在场的弟子们无不好奇那位被浮雪山灵选择的新弟子究竟是谁。 楚焯沉思片刻,或许是在气氛的感染之下,他挥笔把本来写下的九玄峰划掉,重新写上了新的选择。 或许他该赌赌看,与前世不一样的因缘。 —————— 司仪与负责弟子事务的长老一一阅过玉简和纸张之后,对视了一眼,直接公布最终结果。 当然,如果是在两方山灵都有许可的情况下,交换弟子是被允许的——只是很少人会这么做。 “九玄峰:司徒烨、林沁” “德充峰:某某、……” “守心峰……” “……” 随着剩下的山峰越来越少,剩下的弟子就越发紧张。 毕竟要是没能被选中,可就真的只有普通弟子可以当了! 落到后面的楚焯不免紧张起来,一边暗暗恼恨自己修改了选择,一边又期待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或者说,他做出的选择就是因为他想与众不同。 “怎么还没有你?”小胖子司徒烨不由得为他焦急起来,见他一脸镇静,又推了推他。 虽然平常喜欢怼,可都是同乡,又是一起长大,司徒烨对楚焯也很是在乎。 楚焯没理他,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继续等待。 “浮雪山……” 除了已知答案的峰主们,其他人包括入门多年的弟子们也不由自主的屏息以待。 这可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司仪扬声念出来,“楚焯。” 被喊到名字的时候,司徒烨瞪大圆圆的眼睛,扭头看向他。 楚焯内心是惊喜万分,居然真的让他赌中了! 他又松了口气,压着欢喜,抬眸朝未来师尊看了过去—— 浮雪山主一如山上万年冰雪的冷漠,轻而易举浇熄了楚焯心里扬起的烈火热忱。 她身旁的浮雪山灵隐隐晃动,似乎面朝着他,沉默而冷淡。 02时限三日 九玄峰虽是掌门直属的主峰,但收的弟子一点也不少,至少比起浮雪山绝对不少。 前世楚焯拜入掌门亦卿和门下,尽管天赋不凡,却也只是入室弟子,还多半由大师兄教导,见不得掌门这个师尊的面,一直在嫡传大师兄底下默默无名。 这一世,他却直接成为浮雪山的唯一嫡传! 弟子等级之间的差距,影响到的可是往后资源及各方面的优势。曾被压得死死的,楚焯顿时有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惊喜。 重生以来心中的枷锁突然松了些,让楚焯眉眼间不自觉带了几分畅意。 这种雀跃几乎要溢出他身体,恨不得盈满这整个九玄派。 被强行感染的司徒烨忽然觉得自己入九玄峰也没那么高兴了,他不爽的戳了戳他,“小矮子,你高兴什么?” 被戳破愉悦的楚焯看了他一眼,吸了口气,充满宽容与可怜:“胖子,你要完了。” 九玄峰大师兄比掌门还严厉得紧,司徒胖子这副德性,怕是要被磨瘦十公斤。 前世在大师兄手底下,楚焯还能不清楚么? “怕是你才要完!你看看掌门,再看看浮雪山主,以後你的日子难过咯!”司徒烨得意洋洋地说道。 掌门温温柔柔的,笑眯眯的看起来也很平和;掌门他师妹就不一样了,美人是极美不错,可看起来就是万年雪山啊! 他这样一说,旁边跟他聊过天的女孩也顺势插进话来,“我也觉得掌门很好脾性的样子!” 楚焯回想起前世见到的亦卿和,暗暗摇头。 “对了,你是浮雪山的,所以你叫楚焯对么?”女孩甜甜问道,见他不回答,又主动说道:“我叫林若!” 前世这个掉书袋的也是这样找上他,楚焯冷眼看着她一派天真明媚的模样,对着周遭每一个被大峰挑中的弟子套近乎。 不多时,各峰收徒的长老或峰主们确认过名单之后,因着各个都是大忙人,很快就领着弟子们走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焯感觉每个人走之前都看了他一眼,带着满满同情的那种。 林若被德充峰长老带走之前,还跟他挥了挥手。楚焯朝他颔首,倒是一旁的司徒烨热情洋溢的跟她挥手之后,才归队到掌门身旁。 楚焯于是扭头去找自己师尊,她应该也会直接把他带回浮雪山…… 嗯?浮雪山主人呢? 只见原本浮雪山主坐的那处,空空荡蕩地留了一把椅子。 “哈哈哈哈哈,小子!” 有个粗犷男声横空打破楚焯的独自僵硬,“你山主早走了!” 楚焯于是抬头看了看千里之远的浮雪山,沉默地把目光转向那高大挺拔的男子。 这人他识得,这是闻名天下的剑修大能,也是修剑的藏锋峰峰主,丰泣。楚焯知道这位强者,也知道他似乎跟亦清迟颇熟。 故而楚焯下意识向丰泣打听亦清迟的去向。 丰泣笑着指了指那云中隐约的白山头,“看见没?” 楚焯点点头。 “那是浮雪山山主的洞府,你必须在三日内到达。不能使用法器,不能借助别人的法器。” 楚焯陷入沉默。 他终于明白那些师门长辈同情的目光是哪来的了。 还真是—— 值得同情。 “丰师弟竟也不说清楚!”丹药大峰的重云峰峰主捂嘴笑道,“白叫人以为是刁难!” 楚焯:“……” 这难道看起来还不刁难吗? 他可还只是个凡人? 重云峰主“谴责”完丰泣,温婉明媚的女人转头对楚焯露出温和的笑容,她轻声解释道:“浮雪山收徒的考核就是这个,不过也是有好处的,毕竟浮雪山每一代收徒就只有唯一一个,你要是通过考核了,就会是亦师妹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啊! 这几乎就代表了,亦清迟永远只会是他师尊。 只是…… 众人目光投向遥遥浮雪山,不由得齐齐沉默,然后以更加同情的目光看着楚焯。 重云峰主却是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楚焯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实则完全笑不出来,连安慰自己都难。 怪就怪前世浮雪山一主一灵都没选任何人,导致他完全不知道浮雪山还有这么个规则。 “弟子冒昧请教峰主,”楚焯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这代山主是如何通过考核的呢?” 不能借外物之力,那么参考一下亦清迟的总行了吧? 可他好似问了个不平凡的问题。 几个峰主对视了一眼,低声讨论起来,重云峰主才缓缓道:“貌似是……瞬移?她的……神通?” 三天考核亦师妹好像只花了三秒不到吧? 几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幸好亦师妹她亲师兄扛起了大旗! “师尊说过,师妹血脉不凡,应是天生神通。”掌门亦卿和笑眯眯地补充道,一脸很是骄傲的样子。 峰主们纷纷点头。 凡人血脉・楚焯:“……” 生在终点真的好气人。 —————— 师门长辈鼓励鼓励完人就走了,只留一个还不会感应灵气的凡人弟子楚焯,望着迢迢浮雪山,感受人生的绝望。 不管要想什么办法,三日期限显然已经开始计时,就算是只有走路这个方法,那他也得尝试。 楚焯一面大步往浮雪山的方向走,一面思索着。 三天走完这个路程根本是不可能,至少对於凡人弟子来说绝不可能,那么……为何会设下这样的考核? 浮雪山灵既然会认可他,那就代表——浮雪山灵跟它山主认为他上得去,或许他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能力? “欸,你是新来的弟子吧?” 路旁一个师兄一见他便道。 楚焯见他是黄衣门服,他依稀记得门内各修为的用色规定,而这位显然是金丹弟子。便停下来行了一礼,“见过这位师兄,只是师弟还在限时考核,恕不奉陪。” 他说完又大步向前走去,那金丹倒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追了上去。 “欸师弟,你要去哪?我御剑送你一程总比你这样走得快吧?”金丹御剑轻轻松松跟上他,看了他一眼,揉揉眼又看了一次,才吃惊道,“师弟竟还未修行!” 重生的楚焯在凡间本打算自己修行,可又怕因此不得入仙门,倒难解释他一介平民如何通得修行法门,只拿了木剑练习剑术,至今犹是凡人之身。 他拒绝了好心的师兄,“多谢师兄,只是这考核却是不允法器使用,也不允旁人法器相助。” 楚焯说着规定时都有点儿心酸。 那师兄讶然道:“哪个考核这样虐待新弟子?我竟是听也没听过,师弟可别是被骗了吧?” 他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了这个认真赶路的师弟,师弟幽幽看了他一眼。 “浮雪山考核,掌门和几位峰主说的规则。” 那师兄顿时哑然。 那些大佬哪会骗一个新入门的小弟子! 不过他说—— “浮雪山!”师兄瞪大了眼看着他,“可是烟雨峰连着的那座浮雪山!” “是…”楚焯回答完便是一愣。望向云雾缭绕的白山,再看一旁深青幽暗的烟雨峰。 对了,浮雪山是与执法的烟雨峰相连的,如果他没记错,它们中间还连着一片高地。 “浮雪山主居然要收弟子了么!”师兄喃喃自语,倒没让楚焯听见。 师兄又道:“还未自我介绍,我名紫静,对九玄派地理还颇熟悉。不如师弟同我详细说说,我给你指条路吧!” 紫静生得白净俊秀,露出的笑容让楚焯有些难以拒绝。他觉得这名字听着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我名楚焯。”楚焯边赶路边说,缓了下急促的呼吸,才道:“据闻浮雪山收徒规矩便是,三日内不借助外力登山顶。” 紫静更是错愕,他抬手比划了下,得出结论,“浮雪山顶可都在云上了,那可多高!” 他想了下道:“楚师弟走上三个月怕也到不了。” 楚焯非常同意。 “不过,烟雨峰山腰有一片断雪原与浮雪山相连,若走此路或可快上几分。”紫静手一翻,一份宗门地图便出现在他手上。 楚焯看了一眼,隐约瞥见九玄峰与浮雪山的距离挺近,又问道,“九玄峰难道不比烟雨峰到浮雪山近?” 紫静却是压不住,嘴角一抽,指着两山峰之间一片鲜鲜桃色,“这是镜花林,围绕浮雪山。” 直觉告诉楚焯,他前世不曾注意的宗门地理肯定有玄机。 怪他前世只知在山上修炼,最後出宗门也不曾细细观察过,如今是一头雾水。 “镜花林是很神奇的地方,”紫静说道,“一进去便会有道心拷问。” 楚焯诧异道,“那不是天劫才有的?” 唯有破除境界时的天劫,才会出现心魔劫或是道心拷问这样的东西! 前世竟也没人提过这镜花林的玄机。 紫静倒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提一个新入门又未修仙的弟子如何知晓天劫之事,只是继续道,“故而没有修士会选择走这条路,毕竟一不小心或许就陨落在那儿……” 楚焯叹了口气,到头来竟也只有断雪原那条路可走。 他前世心魔至今犹存,又有重生之秘,如何能够自投罗网到镜花林走一遭? 倒是浮雪山,有这么一个大杀器在,难怪清静。 03登顶浮雪 而就在那头,纯白灑了一地的清冷之地,青衫女子坐在冰湖畔,身旁还有一团青烟摇摇晃晃着。 “你选他,便是信他能,”亦清迟眉眼冷淡地说,“又来问我,莫不是想给他开后门?” 她的声音清灵冷冽,回荡在辽阔的白茫茫一片天地间,静谧极致的世界似乎也只有她的声音。 青烟晃动得更剧烈,看起来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模样。 青灰色的眼往云雾之中看去,轻而易举地穿透漫漫白雾,无视一排排房舍建筑与密密麻麻的人群,找到远方以龟速朝此移动的小点,旁边还有一个御剑跟随的小点。 亦清迟微微眯眼,才看清了御剑那人的模样。 【是德充峰那孩子吧?】山灵惊喜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嗯。” 【……花花好久没来看妳了,妳们……】 “没有。” 山灵不死心,继续道:【那个喜欢妳的……】 “不接受,没爱过。” 亦清迟凉凉地看了那团青烟一眼。 山灵只好委屈地吞下话头。不多时,想起什麽,又忍不住道,【本来九玄跟烟雨的也看上了我们家孩子。】 山灵不自觉流露出了几分骄傲自得。 幸好它目光如炬,下手又快! “我们家?”亦清迟对它的盖棺定论很不以为然,“还是准备往烟雨峰送吧。” 一路上就只知道跟德充峰那孩子聊天,也不想想方法。 三日的时间是用来思考的,可不是赶路用的。 ———————— 一日过去,它峰新弟子们已经在熟悉新环境时,楚焯还只能远眺自己的未来住所。 说是住所都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了,楚焯怕的是到了浮雪山之后让他露宿山顶。 走了那么长时间,他凡人身躯老早就支撑不住,幸而紫静还算是个嘴馋鬼,储物袋里塞了不少零食,倒让楚焯充作正餐,勉强维持体力。 “浮雪山主真的没考虑过弟子饿死在半途的可能么?”楚焯一口吃下两块绿豆糕,飞快咀嚼完,拿下一块时突然问道。 紫静跟着塞了几块进去,闻言倒是好笑道:“师弟你瞧浮雪山主至今连个徒弟都没有就知道……” 楚焯竖起耳朵。 “没准往年路上早不知饿死了多少人,你就是下一个!”紫静笑哈哈地拍着他的肩膀。 饿死鬼拜师路么? 楚焯面无表情地看了手里的绿豆糕一眼,顿时心平气和起来,分外温和地问:“师兄居然能活到今日?是谁手下留情了?” 还他那个似春风送暖的好师兄!为什么吃他个绿豆糕就变成这样! 用完点心,补充体力后,楚焯把握时间立刻启程。 紫静懒懒散散地坐在剑身上,看着他往前迈步,又慢悠悠地御剑跟上。 “师弟为何如此坚持?”紫静托着腮瞧他,很是不明白地问道。 “据我所知,九玄峰灵跟烟雨峰灵也都选了你。” 掌门主峰、执法大峰,哪一个拿出去不比浮雪山名头要响?资源也决计是宗门倾向的那一方,当他们的弟子好处比一般的多太多太多了。 ——这一点跟前世一模一样,楚焯知道。 可他走着走着,思索了许久,最后才说的理由也不怎么冗长。楚焯缓声告诉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因为我是唯一被选中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语所感染。 紫静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 根据紫静师兄的科普,捷径才是最不好走的。 楚焯头疼地看着他,“你说,烟雨峰外人止步?” 强力推荐这条路的紫静,尴尬地摸摸鼻子,“我,我也现在才想起来!” 这时两人已经折于镜花林的诡谲,在往烟雨峰抄近路的半道上了。 楚焯又饿又累,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平复喘息,一边用眼刀刮着紫静。 他尚为凡人躯体,自然不比已辟谷的紫静,况且他走了几个时辰不曾歇过,紫静是一路御剑。故而楚焯气喘吁吁的时候,紫静还能平静的帮他缓气。 被眼刀刮得委屈的紫静一摊手,“我也没办法呀!哪有路可以三天行千里的?师弟不如睡一下,没准梦里就飘上去了呢?” 紫静本是想让他休息休息,毕竟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还偷偷吐槽做梦比较快。 乍闻此言,楚焯下意识就想翻白眼。 可就在眼珠子刚要往上跑时,他灵光一闪,突然抓住了关键字,他顿时眼前一亮。 楚焯一把抓住紫静两边肩膀,大力摇晃,“对,师兄说的对!” 力道挺大,紫静被晃得思绪混乱,闻言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师弟?” 莫不是被他刺激疯了吧? 他要怎么跟亦师叔交代啊! 楚焯可没注意到紫静头疼地开始想借口,他自顾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师弟?”紫静探究又关心地询问:“你……还好吗?想到法子了?” 楚焯毫不犹豫的点头。 紫静闻言却更显忧心忡忡。 “魂魄离体就可以了!”楚焯说完毫不耽搁,立刻平地躺下,睡了过去。 紫静:“……”!! 你还真做梦去了? 不到一刻钟,在紫静眼前,从跟前躺着的少年躯体里,飘出了东西。 似透明又隐隐有形的魂体对他比了个手势。 “梦、梦游?灵魂出窍?”紫静错愕不已地看着楚焯对他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飘走。 “该不会是我让他飘上去他想到的吧?”紫静喃喃自语着,想通之后更是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楚师弟可真是太机智了! 不愧是浮雪山看上的人!亦师叔后继有望! 不过…… 紫静突然想到什么,抬头一看,哪里还有魂影! 他有些发愁的低头看着躺着的躯体。 楚师弟好像完全忘记他的身体了! ——————— 楚焯几乎是一瞬千里的到了浮雪山。 魂体不同于躯体,限制相对减少,就连飞也都是一个念头的事儿,哪里需要灵力。 本来得走上两个时辰的曲折小路只要一息便能跨越,而修仙之所以吸引人,大抵是在这个“能人所不能”。 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楚焯眼底倒映着一片雪白,却是跟着空白了思绪。 他穿越云雾落在了山巅,身形方落下,便见隐隐约约的人影向他走来。 楚焯屏息以待。 那人手上似乎还拖着什麽东西,起起伏伏,一路上那东西一直撞上一些凹凸不平的石子。那人几乎是在几息之内走近了他,从白雾中露出了一张…… 熟悉的脸? 楚焯错愕地看着紫静朝他走来,手上拖着一条长长的东西。 再凝目一看,那是,他…他的身体! 躯体被抓着一只手臂一路拖过来,脑袋还撞了路上小凸石,狠狠颠了一下,看得楚焯几乎嘴角压不住抽搐。 再猛烈些,估计就血肉模糊了。 紫静把躯体摆在他眼前,急急催促道,“浮雪山有灵魂禁制,魂体上来没有能活过半刻钟的——师弟还不快回去?” 两世以来第一次听到这说法的楚焯不由得一惊,来不及探究紫静的到来亦或者浮雪山的禁制,一算自己上来的时间,便连忙钻回身子了去。 楚焯钻回去让灵魂归位的时候,紫静就抱着剑在旁边看着。 “凡人之身居然可以控制灵魂到这个程度,”紫静喃喃自语,“楚师弟可真是天才。” 他身旁地上突兀地冒出一缕缕青烟,最后成了烟团,在紫静身旁摇摆着。 紫静瞧着它,好笑道:“浮雪大人真瞧出来了?您和清迟师叔炫耀过没有?” 它顿时微微僵住,惹得紫静好笑不已,又不能对它不敬,只得默默揭过去。 青烟又晃了两下,没有双目,却是让人感觉它在注目地上的人。 一人一灵站了会儿,才等到楚焯恢复气力,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师兄,”楚焯正要说什么,紫静便率先打断了他。 紫静看着身旁只到他腰间的一团青烟,在风中散了又归,摇摇晃晃的模样,却是轻松维持样态,稳稳地伫立浮空。 他介绍道,“师弟,这位是山灵,浮雪大人。” 山灵浮雪是一团青烟,一团能够吹了散散了聚的青烟,这却是楚焯料想不到的。 他以为山灵峰灵皆是无形的灵体,至少他这普通人是决计瞧不见的;而拜师大会时的那些烟团云团们只是峰主们弄出的壳子,类似于法器,短暂装走它们。 楚焯只是愣神一秒,便立刻行礼道,“弟子楚焯见过山灵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选的那个孩子!】 青烟奶声奶气地撞进他脑域里。 楚焯错愕不已地看向紫静。 紫静点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稚嫩柔软的声音……与浮雪山灵高大上的身份差了可远! 谁知道山灵大人居然是个宝宝音! 04拜师清迟 两人一灵到山顶时,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桌椅在寒风中沉默。 不过特别的是,桌椅都是纯冰制成。 紫静得意地告诉楚焯,“这可是我两年前的作品!师叔还用着呢!” 这倒让楚焯有些惊讶,“你是武法双修?” 武修中的兵器专精有一脉便是剑修,这种专修兵器之武的通常很难再修法。 大道三千择一而行,能入道都难了,何况还武道法道兼修。 那是天才之举。 楚焯不由得心生佩服。 只是紫静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道:“师弟果真博学,却不知出身何方?” 一介凡人能够知晓得这样详尽…… 楚焯:“……” 大意了。 楚焯暗骂自己重生后解决了家中事就因而失了戒心,哪怕只是对一个陌生的黄衣金丹弟子。 他只摇摇头,什么也不再说,倒让紫静暗自怀疑他是世家之后。 这世道,不是权贵世家可无法修道,凡人登仙路极难,甚至不知仙道可修。 便是从前,综观历史,又有多少人能走出那俗世困局? 两人在那儿静候了一会儿,不知何时飘散离去的青烟突然飞速在他们身旁凝聚。 紫静:“大人,您……” 青烟狠狠颤了一下,奶音带着急切,【快,她来了!快站好,别丢我脸!】 ……跟丢脸有什麽关系? 师兄弟俩面面相觑,但还是乖乖巧巧地顺着青烟柔和的力道站得是说不出的笔直严肃。 两人一灵排排站,像是尽责的士兵。 几乎就在那力道满意而消散的一瞬,白雾疯狂地开始向冰椅上聚集。 不过一息,便凝聚出了人形,而后飞快消散,露出那烟雨淡青衣的年轻女子。 她是这片雪白里最浓的色彩,也是里面最淡的一抹浮云。 楚焯这样近的看她才发现,她面容看起来其实比其他峰主们都要年轻得多,也不过就比他这些新弟子大上几岁,甚至说是及笄之年的闺阁小姐怕是都有人会信。 青烟灰雾交织而成的那双眸淡淡望来,却像是一面无尽天地的倒影。 楚焯被其中密密麻麻又极淡的诡异文字符号所震慑,眼睛与大脑这些接收信息的器官传来剧痛,一时甚至有些腿软。 浮雪的声音即时打断了他的痛楚。 【清清,我们说好不吓他的!】奶声奶气的山灵大人扑到亦清迟身上又娇斥道。 亦清迟什么也没说,率先移开了目光。 被庞大压力与奇怪符文刺激得头疼又晕眩的感觉终于一扫而空,楚焯一时还得靠紫静搭把手扶着,大口喘气才缓过来。 可“清清”这种可爱的称呼也被毫无防备的两人听了去,猝不及防地听见了,两个少年憋得一脸古怪。 而亦清迟似乎很是习惯,不管是称呼还是抱抱,她一把抱起青烟团,摸了摸烟云之顶……她掌下白光微微,不多时怀里的青烟就成了一个娇软可爱的小娃娃。 紫静还没什麽反应,楚焯心中已是震惊。 他前世好歹修到神游境,自然明白山灵这等天生灵类有多么特殊——至少一般躯壳容不下它们无与伦比的灵魂,灵力化体更是困难。 可浮雪山主,她却能轻而易举助山灵化体成功。 这是何等能力! 小娃娃浮雪笑得灿烂起来,她抱着亦清迟的脖子,就差没亲上一口,“清清真好!” “妳只能维持三个时辰,“亦清迟依旧冷淡,眼神却是柔和不少,又摸摸她的头,“最多四个时辰。” 楚焯暗想道,难道这是山主能够支撑的时间?能以时辰来计这样庞大的灵力耗损至少说明了山主的灵力储备雄厚。 “我才不会伤害清清!”浮雪认认真真地这么说道,在亦清迟怀里端坐好。 亦清迟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才向紫静和楚焯看了过来。 紫静被凉凉一扫,看得一个激灵,连忙拉着师弟一起行礼,“见过亦师叔!” 楚焯当然不可能跟着紫静这么叫。 “见过……山主。”楚焯顿了一秒才找到合宜的称呼。 亦清迟没针对这个发表什么,而是对紫静道:“回吧,我知晓你的意思。” 紫静笑眯眯地又行了一礼,“是,师叔英明!紫静知道了。这样的话紫静就先回去了,告退!” 两人打暗语似的话,除了他们谁也没听懂。 楚焯不由得看了傻白甜样儿的山灵娃娃一眼,心中生出无限忧愁。 不知道整座山被卖的会不会只有浮雪跟他两个。 “楚焯。” 清冽的声音似自云端飘来。 楚焯循声看去,发现紫静不知何时已然离去,而亦清迟第一次正眼看着他。 他突然想到,对了,他们的确在云端上,山顶轻而易举地矗立在云端之上。 而她或许是云端之上的云端,平面上的咫尺之隔都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我是你师尊,跪吧。” “……” 猝不及防。 打从心底敬畏她的楚焯于是撩起下摆,乖乖巧巧地跪下行礼。 “徒儿楚焯见过师尊。” 亦清迟“嗯”了一声,同时屈指一弹,白光一闪,直直撞入楚焯眉心。 楚焯眉心立刻浮现了一个繁杂的印记。那印记直直穿透进去,一瞬间,楚焯神魂一清,在灵魂中沉淀许久的某种东西被一扫而空。 虽然楚焯自己看不见,可眉心的灼热直入灵魂,让他顿时明白过来。 这恐怕还是个灵魂烙印。 “对。”亦清迟突然道。 楚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师尊?” “就是你想的那样,”亦清迟解释了一句,也不管新收的弟子如何骇然,又道:“这里是浮渊,你不能久待,浮雪会带你去你的住处。” 浮与渊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字,组合成的这个地方,让楚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可他只是一念闪过,随即往自己的住处想,唯恐被亦清迟知晓了去。 这时的楚焯只猜想,亦清迟或许是一个善于洞察人心的老妖怪,而不曾细想其他。 亦清迟又一挥手,一道白光落在他掌心。楚焯接住,便看见是一个样式细致的储物戒指,还有一个玉简。 “东西都在里面,玉简上有修炼之法,自己打开,里面东西都是你的。” 楚焯惊讶不已地看着她。 然而亦清迟显然没有手把手亲自教导他的打算。 自认完成了一个师尊责任的亦清迟一挥手,楚焯就被强制送走了。 哦,还有个娃娃浮雪。 从她出现到把他送走不二十息,楚焯莫名有种被嫌弃的感觉。 浮雪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奶声道:“楚楚不要怕,清清很好哒!” 楚楚・焯:“……” 他无奈地低头跟山灵说,“弟子不怕,只是…楚楚听起来不太合适……” 有点羞耻。 浮雪不解地用大眼睛望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山灵的能力,楚焯觉得这娃娃萌得让人心软。 “楚楚类女。”楚焯艰难地解释。 楚楚动人、楚楚可怜……作为一个正直的男儿,他绝不和“楚楚”这个代称沾上边儿! 浮雪却是摇摇头,“不可。” 楚焯又提议:“大人可唤弟子焯焯,也好过楚楚许多。” 浮雪又摇头,认真又郑重地告诉他:“此非尔名,不可唤也。” 这话仿若平地惊雷,在楚焯耳里炸响。 楚焯闻言一惊,他低头看着天真稚嫩的山灵娃娃,刚才严肃认真的口气好似不是出自她口,依然笑嘻嘻地拉着他,可从那句话开始,楚焯心里却再不敢轻视。 不过这么说的话,它唤的“清清”也是同一个道理? 不让他细想,浮雪便拉着他往前走,一边说道:“浮渊是禁地,今日是拜师你才可入,平日这雪瑶园便是你们的居所。” 楚焯抓住了关键,“我们?” 难道他不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压下心里的奇怪感觉,楚焯有些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说好的唯一弟子关门弟子? 浮雪解释道:“清清是门内唯二的卜师,有教授选修卜学的门徒,待你达金丹自可选修其他。” 这些都是前世完全不知道的东西。 楚焯第一次意识到,重生来的他,在浮雪山意外的没什么特殊优势。 就算知道亦清迟是个强者,也无济于事。 强大在自身,比依附的是否强者重要多了。 05镜花林居 据浮雪介绍,只有在修业或考核期间,其他人才被允许住在雪瑶园内,否则离浮雪山最近的地方,也只有断雪原允许居住。 楚焯对此表示疑惑,“我也是吗?” “对的哦!”浮雪笑眯眯地说,“什麽时候你到元婴境了,才可以长期居住。” 可等楚焯问及原由,浮雪又闭口不谈,只是告诫了他一句“少上山”,就一路拉着他走了。 无边无际的雪瑶园中小楼平房都有,竹屋木屋俱全,盖的建筑五花八门,有些心思精巧得让楚焯赞叹不已,更期待自己的住所了。 于是楚焯眼睁睁看着浮雪拉着他拐来拐去,终于一路走到—— 一片空地。 楚焯心中顿生不妙。 “我的住所呢?”他挣扎着问。 “自己的家自己盖呀!”浮雪理所当然答道。 楚焯:“……” 是他小瞧了浮雪山的放养能力。 把他放到空地之後,自认达成任务的浮雪就开开心心地自己跑了,一瞬消失的那种。 楚焯:“……” 从山主到山灵都是这个德性! ————— 以凡人之身自己盖房子,无疑是最困难的一种办法:楚焯既不是壮汉,也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想要一砖一瓦的建,怕是等他建好连司徒烨都金丹了。 楚焯当然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局面。 他想着,修仙之后的体质受过灵气淬炼,他应该能盖得快一点,至少盖小木屋搬得起木头。楚焯前世也曾修到神游之境,自然明白仙凡之差实如天堑。 楚焯因而打定主意先达到炼气,不谈野心,不说别的,至少……这能帮助他盖房子顺利一点。 一个修仙者卑微而朴实的修仙理由和愿望。 楚焯差点没为自己抹一把辛酸泪。 只是等他收拾好情绪,调整状态准备修炼。打开玉简时,楚焯一张清俊的脸瞬间崩掉。 【浮雪山嫡传修炼法诀:感应灵气→引气入体→运行一周→成功】 楚焯:“……” 这叫什么法诀?怕是随便一个外门弟子的灵气感应教学都写得比这个细上百倍! 这居然还是嫡传的待遇,楚焯简直无力吐槽。 拜了亦清迟为师后的种种心路历程走到现在,终于让楚焯意识到:他不以为然甚至恨不得不存在的前世经历,其实也不是没有用,现在看来特别必要! 凭借前世大师兄的严厉教导而深存脑中的经验,楚焯轻轻松松就重新感应到四散在空中的灵气,然后照着“嫡传法诀”运行一次,成功成了一名光荣的修士。 真的特别光荣,就没见过这么可怜的新入门弟子,说是嫡传的都没人信。 就在这时,楚焯忽感眉心一烫。 或许他看不见,但楚焯脑海中莫名浮现一个繁杂印记,而他直觉那热能来自於那个印记。 “忘记给你选了。” 清清冷冷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楚焯被吓得差点儿弹起。只是那声音吓到楚焯的同时,也无声无息地冷却了他眉心的灼热。 亦清迟离地约莫几釐米,虚浮于空,这个高度低到让楚焯怀疑她其实只是有洁癖,以至于不愿意脏了自己的鞋底。 楚焯当然不敢这么说,小徒弟只是乖巧地看着她,准备行礼。 “师尊,徒……” 亦清迟一挥手,把他直接压回了直立的样子,又道:“不必多礼。” 她青灰一片若长烟浮空的眸,与楚焯对视了片刻,在楚焯又开始感到刺痛时主动挪开。 亦清迟目光一扫,见到一片空地,又看了他一眼。 楚焯莫名从她的面无表情里感受到嫌弃。 “浮雪大人说,必须自己建造住所,”楚焯硬着头皮强行解释道:“徒儿才刚成功炼气。” 只是来不及而已! “嗯。”亦清迟似乎也不惊诧于他就这么炼气境初段了,看见他时没什么反应,听了也没有,对他的解释也不予置评。 反正露宿草地的也不是她,亦清迟从来不多管闲事。 她心念一动,面前浮出了两个储物袋。 楚焯见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看起来是想让他拿的,可又没一个个解释,他只好尝试猜测,“……敢问师尊可是让徒儿选择修道方向?” “嗯。” “这…这两储物袋的差别是选择武道和法道?” “嗯。” “那……”楚焯实在找不出下一个问题,只能尴尬地僵在那里。 可亦清迟却不是说明与他,反而倾身下来,一双双眼直直望着他,似要看尽他心底。 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忽而倾身入了烟火尘世,突然得让楚焯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随着对视,疼痛自眼睛蔓延开来,在短短几息之间刺穿了脑袋和心脏,痛入灵魂深处彷佛快要引爆什么…… 哪怕是剧痛,楚焯也死死撑着不肯屈服。 在灵魂感觉快要被引爆之前,亦清迟闭上了眼“看着”他。 楚焯依稀诡异的感受到她的注视。 “阿楚,你有心魔。”亦清迟说,“你的心魔很深,甚至我都难以窥见。” 楚焯闻言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打从心底的放松下来。 没窥见就好,啥也别看,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承受可能的被逼供。 比如怎么死的,怎么重生之类的。 他师尊的确如他所愿,转了个方向。 “既是如此,那你便破除心魔再出来吧。” 亦清迟的话听得楚焯莫名其妙的。 出来? 只是她话音刚落,楚焯浑身便感受到不可抗拒力的作用,像是被猛地一拽,眨眼间便离开了雪瑶园的空地。 两道人影倏地消失。 映入眼底是一片唯美的桃粉,春意盎然的一大片。时间在林子裏成了冰川,冻住永恒的春,灼灼桃花千年如一日的娇艳绽放。 等等! 桃粉、桃花…… 这里是—— 楚焯惊而失声叫道:“镜花林!” 这是,他绝不能踏足之地啊!就连上山时都宁愿绕远路也得避开的墓地! 潜意识知道,他踏进来,这里四舍五入就是他的墓地了。 亦清迟施施然落在他面前,看着他小少年故作老成的面上终於有了恐惧,不由得久违的有了一丝好笑。 于是她道:“镜花林最是能磨练道心,你最该住的不是雪瑶园。” 而是镜花林。 楚焯顾不得思考应不应该,下意识拉住她的袖子,用力攥着,“师尊!” 他下意识的依赖让亦清迟微微一顿,打算拂开他的动作就这么顿在那儿。 可楚焯满心惊慌哪能注意到这些,他只觉得自己小命迟早被这不按牌理出牌的师尊搞死! 镜花林仍然一派美好安静,然而楚焯已经开始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旋律,就在那风吹花瓣落的飘飞间,无声无息地侵入他。 “我…我心魔生自隐密,”楚焯急忙道,“我修为未足,怕是不能够抗衡……” 重生必然是天大的隐密,而前世的死也是他至今无法看开的心结——他的心魔大抵真的很深,甚至可能强到足以杀死现在的他。 师徒俩谁也没说话。 可楚焯清楚地感知到,镜花林对他不断渗入的干扰停止了。 不,或许是——被迫打断。 他又看向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什么也没做的师尊。 静默中,风把亦清迟的长发吹开了些许,楚焯才意外看到她耳下连着脖颈间是一片精致繁杂的纹路。 他心下忽然浮现一个猜测:或许跟他眉心那个……一样? 楚焯突然问:“师尊与我究竟有何连结?” 亦清迟反问,“你说呢?” 楚焯当然没法知道,他从不知道这位师尊到底在想什么,于是他只能沉默。 幸好亦清迟自己开了口道:“镜花林有助于你修炼,我会帮你。” 她说完之后便把两个储物袋都丢给了楚焯,等楚焯接住再抬头时,已然消失了踪影。 楚焯看了四周好半晌,感受到极其微弱的旋律依然慢悠悠地试图侵入他,却很少很少,比刚进来时弱上太多。 “师尊啊…” 楚焯忽然有种感觉,或许,她会让他脱离一切桎梏。 许是心境上有了转折,一念之间,他的灵魂比先前稳固多了,似乎也把凡体时强行出窍的些微损伤弭平了些。 楚焯欣喜不已,欢喜中忽而想起一事,顿时长长舒出一口气。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盖房子! 06思及前尘 自从那天被强迫移居镜花林之後,楚焯就提前过上了閒云野鹤的“养老”生活。 毕竟谁都不敢没事进镜花林找死,连之前连连保证要来“探望”他的紫静也没了身影。 只除了—— 亦清迟缓缓抬眸,“你有何不满?” “……”楚焯对她极强的感知力很是佩服,“师尊很敏锐。” 亦清迟更冷淡,“那你看我做甚?” 她拿着一本青蓝色的书,瘫坐在桃树间的吊床上,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晃着。 不远处,小弟子楚焯拿着一把比他大的重剑在挥舞,浑身湿透。 楚焯一把抹去脸上的汗,“师尊难道不用修炼?” 他搬来镜花林近半月,他师尊也一日不落地坐在那儿看书,或许还顺便看他练剑。 然而他师尊还是寸步不进的元婴。 亦清迟越发觉得这徒弟实在多心,只当他担心往后境界相近,她无法给予指导。 于是她道:“为师总不会让你追赶上的,你安心修炼就是。” 楚焯莫名从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无奈,可仔细一看,师尊还是那个师尊,没有情绪的雪山美人。 楚焯执着的认为她是雪山,而非冰山,冰山美人是冰冷如霜的——可亦清迟不是,楚焯也找不出比雪山更贴切的形容词。 啊啊啊他在想什么! 胡思乱想的楚焯甩了甩脑袋,意图甩掉满脑子杂乱思绪,他使劲儿才用那把重剑挥出下一个剑招。 而就在那瞬间,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飞了过来,直直上重剑! 尔后楚焯受剑身受到的作用力所震,狠狠往后摔了下去。 “碰!” 他被砸到林地上,力道大得楚焯忍不住咬了咬牙,他怀疑自己骨盆已经碎裂了,还得用力靠着重剑支撑才重新爬了起来。 楚焯此时才有空扭头去看那攻击武器—— 居然只是一粗糙桃枝! 他又看向那斜倚着看书的人,手里把玩着另一根树枝,感受到他的注视便缓缓从书中抬起头来。 “师尊…” 楚焯稚气的脸蛋上有些许不解,“难道我姿势不对?” 这一套基本上是仙凡皆宜的基础剑招,说直白点儿,就是随便一家凡间书店都有的大白菜剑谱。 凡俗江湖武侠、世家游侠必备的那种。 他入门前都修习两世了,难道还能有错不成! 楚焯特别不服气。 然而亦清迟晃了晃手里的树枝,道:“有压力才有成长。” 楚焯:“……” 骨盆都快碎了已经不是一点压力了吧? 他目光幽幽,亦清迟实在看不明白他的眼神,于是想了下,问道:“莫非你觉得这样不好?” 一根树枝摔一跤,不知何年何月他才能觉得好。 所以楚焯诚实地告诉她,“不能好,但让徒儿换把轻点儿的或许就行。” 剑修最紧要的就是剑要拿的趁手! 现在这把重剑实在,举起来都差点儿弯腰…谁让他只是个居于儿童与少年过渡期的身体,举一下还行,举久了怕是要自己断了。 孰料亦清迟摇了摇头,坚定地拒绝了。 她不习惯主动说明,可这些日子以来,楚焯却已经习惯了主动问她,“师尊可是怕我基础不牢固?” 师尊又摇了摇头。 “你气力不足,”亦清迟食指虚虚点了点那把重剑,“你体内的灵力运转不踏实。” 不知是得益于良师还是灵气充足的环境,两世仙修的楚焯坐火箭似的就窜上了炼气境后段,在筑基境的门槛前几次试探。 可亦清迟却指出他灵力运转有问题。 楚焯试探道:“九玄心经不是同一个运转方法?” 九玄派入门弟子皆修九玄心经,他两世的经验,不应当会在这样的基础出错。 听到这名字的亦清迟似乎有了点古怪,楚焯确信那绝不是自己眼花,而是他惯常冷面的师尊露出了一点表情——因为那入门人手一本的书。 楚焯不由得心生好奇。 “九玄心经……”亦清迟找了许久的词库终于吐出一个精准的词,“参考用。” 楚焯:“……” 不对吧您真的是九玄派前掌门的嫡传弟子?居然这么打自家的脸! 何况若是他没记错,前世在九玄峰时不管是掌门还是大师兄都特别推崇? 亦清迟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九玄心经最好的搭配是九玄剑法。” 所谓掌门专属搭配。 楚焯闻言更是震惊万分,他前世练的正是这个搭配,难道…… 不对,这不是最紧要的重点,他难掩惊色看着她,“师尊能够……” 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居然…… 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两世以来闻所未闻! 楚焯惊讶之馀的忌惮油然而生,下一秒就为了求生欲飞快压下,却并没有逃过亦清迟的眼。 她一双青云冷烟凝成的眸一贯的云淡风轻,看着他,又看的不是他。 她眼里彷佛从来就没有人的存在,至少望着她,楚焯从未见过自己身处其中。 “我见,我知。”亦清迟道,“如此而已。” 楚焯看着她说话时一瞬间无意中流露出的漫不经心,虽然很快又收归冷漠之下,收得整整齐齐——可这并没有隐藏住,她的不屑掩饰与收敛。 这便是强者么? 那她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难道……她是知道了什么才收他为徒? 看着他一时回不过神的样子,亦清迟不知想起了什么,怀念着,最后归于轻而无声的叹息。 “罢了,你且自行修习吧。”亦清迟眉眼比原先冷淡,她只是不带愤怒甚至任何情绪的下了一个通知。 而她转身跨步出去,便是一步千里,或许还直接跨越了空间,楚焯看不出门道,反正就是直接消失在楚焯眼前。 楚焯:“……” 他从复杂的情绪与思考中被这一幕一把拽出。 师尊可还记得自己只是个“元婴”? 这是哪家的元婴可以跩成这样! 楚焯暗暗思索着,师尊现在越来越随性,连在他面前装个普通的元婴都懒得,难道连敷衍他一下都懒得了? 他望着飘飞的桃瓣,似乎从缝隙中又看见了前世。 ——楚焯是九玄峰的内室弟子,拜在掌门门下,是出了大师兄之外最接近掌门的人;可说来也怪,他不曾有见过亦清迟这个掌门师妹的印象。 更何况,如果亦清迟的能力真的能够轻易看透人心,岂会籍籍无名,甚至好似没什么人知道她? 亦清迟在他的前世,除了最后那一战,似乎不曾存在过……这太奇怪了! 甚至他对“浮雪山”这个地理名词的记忆,也是在亦清迟出手之后才有的。 “我好似把自己坑进了一个大坑啊…”他揉着眉心感叹,对於自己今世改变的决定,第一次生了些许无奈。 抛开这些,最重要的还是让自己成为强者,强者才有资格定风云。 楚焯素来有毅力,当然选择继续熟悉灵力与灵剑的结合。 不过得了师尊的允许,楚焯还是开开心心地抛开了那把折磨他许久的重剑,换了一把相较於其他只能算是普普通通的灵剑。 可它长得比它前任苗条体瘦,就足以让楚焯对此表示特别满意。 练完几次之后,楚焯抱着剑调息,不由得又想起刚才亦清迟说的话。 九玄峰极推崇九玄心经,因为九玄心经与掌门才能学习的九玄剑法是配套的——如果前世学的是他,那大师兄又算是什么? 楚焯一直以为,大师兄是掌门嫡传,也当然是下任掌门,或者说基本上整个九玄派都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他前世不是掌门嫡传,所以一直由大师兄代行教导之责,那么为何身为下任掌门的大师兄会把这套剑法教给他,甚至刻意隐瞒他? 那掌门知不知道? 楚焯一直以为他的前世只有末端是个漩涡,却没想到他从来都在迷雾之中,而迷雾漩涡兼具的这个迷宫,甚至可能是他的今世。 有没有可能,他的重生并非幸运或者偶然呢? 天空悄悄蒙上阴影,又盖上黑幕,夜与他一起陷入沉思。 07鑒宝邀帖 自那日几乎是“不欢而散”之后,楚焯再也没见过亦清迟,倒是浮雪三不五时来探望他一下,对他简直比对亦清迟还要用心。 如果不是浮雪总要挂嘴边念着“清清”,楚焯都怀疑自己根本是浮雪为了脱离亦清迟而选出來的人。 “浮雪大人可知师尊…去哪儿了?”楚焯迟疑许久,还是选择问了出来。 他是个很尽责的徒弟,怕师尊遭遇危险而宗门被蒙在鼓里,毕竟怎么说他师尊也只是个元婴;前世楚焯到元婴之境时想要外出游历,就被大师兄“教训”了一次,告诫他外头的人都比他厉害,若有危险怕是没人能救他。 楚焯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也这样确信着这是他询问的出发点。 浮雪没了化形就是一团青烟,它晃了晃。 【楚楚想清清了呀?】 “……大人误会了,”楚焯义正言辞道:“师尊只是元婴,行走在外未免……”不安全,何况他师尊还长成那样! 当今世道不清净,根本就是诱惑别人出手。 【楚楚一个筑基能做什么呢?】 浮雪的插刀技术既准又快。 以筑基鄙视元婴的楚焯后知后觉,他沉默半晌,“我……我好歹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如果他都不担心她的话,恐怕也没人会担心她了。 青烟静止了许久,才飘出浮雪的奶声。 【清清需要爱,楚楚要爱她吗?】 楚焯不可思议地看着浮雪,耳根子突然爆红,“您…您在说什么!” 什么需要爱要不要爱的!真的是他一个孩子该听该想的吗? 浮雪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它说道:【清清是大好人呀!可是爱她的人好少好少……】 楚焯心里莫名难受,红润从肌肤上滑落,直到再无半分。他问:“难道师尊没有家人?” 问完之後他自己都觉得多余,毕竟“亦姓”都是前掌门的姓氏了,哪里还能有家人呢? 可浮雪却道:【清清当成家人的人正在受苦,所以清清也跟着入了地狱呀。】 这话很奇怪,听起来也很可怕的样子,可是楚焯这话听得不是很明白。 他想再问,可浮雪却不再谈,而是专心指导他修炼起来。 说来也奇怪,但凡有浮雪在他身旁,他的修炼速度就会快上几倍,比布阵都有效。 更神奇的是,浮雪陪他度过筑基的天劫,居然连初级道心拷问都没出现,天雷也不比他前世的强——种种发现让楚焯对浮雪这个宝贝惊奇不已。 而后他不由得想,拥有这种宝贝在身边的亦清迟,是怎么做到永远的元婴的?明明浮雪在的时候连呼吸都会吸收到灵力啊! 莫非是天资不足?应该不可能,毕竟是前掌门的嫡传弟子。 楚焯修炼着修炼着,想了很多,却是一点结论都没有,也不知他师尊去向。 等消失大半年的亦清迟突然出现在镜花林时,已经是楚焯成功筑基之后了。 她似乎也不怎么对他的修炼速度还有自己破境的能力感到意外,而是扔了一张帖子给他。 “你必须参加。”亦清迟说,一边往自己的吊床走去。 她正要施清洁术,楚焯连忙道:“师尊,我每日都清洁!” 亦清迟掐到一半的手指顿在那儿,瞥了他一眼,手中汇聚的灵力尽散。 她难得换了个颜色,白纱轻盈的衣裙显得更灵动几分。往吊床一摊,一团白纱成了纯净洁白的花蕊,在桃林里格外白嫩清美。 楚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想起她的可怕感知能力,便强行挪开目光,把重点放在那张帖子上。 玄色为底,金边金字的帖子样式精致,上面写了笔锋内敛沉稳的三个字——鉴宝赛。 鉴宝赛是两年一度,专给入门十年内弟子比试的比赛。不过最特别的是,比赛期间所有人都可以“投资”那个弟子,投资比例等同押注比例,直到半年投资期结束的最终大比,将可以通过排名得到回馈。 所有人都可以成为“鉴宝人”,而“玉石者”指的就是参赛的弟子们,胜者“宝玉”而败者“顽石”,鉴宝人所押出的宝玉越多,鉴宝人排名也就越高。 楚焯正好撞上这届鉴宝赛。 “师尊会押注在徒儿身上吗?”楚焯看完赛制规则後立刻问道。 亦清迟栽在吊床里摇摇晃晃,好半晌才飘出一声,“好。” 或许她本来不打算成为“鉴宝人”之一,楚焯想,又忍不住为自己能够改变她的主意而暗暗感到欣喜。 “师尊希望我成为筑基第一?”楚焯问。 玉石者的榜单奖赏只取前十,而各修为的第一人也会有奖励。 “你必须金丹,”亦清迟使用了第二个强硬性质的祈使句,“否则……” 否则? 楚焯第一次见到师尊如此强硬的态度,却是有种异样的…欢喜。 欢喜?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便被楚焯压了下去。 搞什么,他难道有受虐倾向不成?肯定是错觉! 楚焯又看向那晃悠的吊床,第一次庆幸她看不到自己。 过了许久,吊床上的人依旧没把话接续下去。 楚焯踮着脚尖,悄声无息地到了吊床旁。 她一向教人看不透的眼阖上了,薄唇无意识拉开一丝空隙,阳光自树叶与桃花空隙穿透过来落在她脸蛋上,看起来竟是柔和又温暖。 楚焯望着她失了神。 从来都是神坛之上不染人间烟火的冷漠神灵,乍然落在了凡间,睡得安宁甜美,褪去了教人难以接近的躯壳。 突然…变得诱人? 至少她的吸引力是不可否认的。 【嘘!楚楚可千万别吵醒清清!】 软软的童声在楚焯脑域响起,却无异於春雷炸响,吓得楚焯差点儿动作太大撞醒了亦清迟。 也正是那声音出现,他差点儿往后摔,楚焯才发现……他居然离亦清迟那麽近,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喷灑在他的脸上。 天,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刚打算做什么不成? 楚焯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就这麽直挺挺地僵在那儿。 【楚楚刚才想干什么?】青烟飞快飘到他身旁,直直“凝视”着他。 楚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青烟声音带了难得的促狭,【莫不是……动了心?】 楚焯霎时脸热得冒烟。 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我……我不是……” 说也奇怪,前世他分明也是个神游境的修士,心境稳固成熟……怎么到了亦清迟和浮雪跟前,三不五时地就淡定不了,像极了大人跟前轻易被看穿的稚子。 声音方出,浮雪就立刻设下隔音屏障,尔後浮雪欢快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与支持。 【太好了不愧是我选的……人!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啦哈哈哈啊哈!】 楚焯云里雾里地听着它说。 浮雪接着又“恍然大悟”地道:【果然是我太浅薄了!有什么比爱人的爱更令人神往,更撼动人心的呢?】 楚焯下意识想起它之前的“爱清清”之说,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那时讲的……是指成为师尊的家人给她亲情的爱啊! 可是来不及了,楚焯领悟得太晚,浮雪的思想已然是脱韁野马,跑得太快再也拉不回来。 【我很看好你啊!拐了清清,什麽都有!】浮雪活像个幼年传销组织,热烈推销道:【清清既美又美还超强,就算入赘都值得啊!我很看好你!】 楚焯:“……” 原来老是跟师尊卖萌的浮雪,专业是卖师尊? 太可怕了! 【清清可难拐了,我跟你说,我卖萌卖了好久才接近…巴拉巴拉】浮雪飞快说着,以超快速度换气接着逼逼:【我很欣慰终于有人要继承大业!我们要竭力追求大佬…巴巴啦啦啦啦】 楚焯:“……” 等等,浮雪这番话听起来…… 所以正确来说,浮雪山的大佬是他师尊,连山灵这种天生地养、牛逼哄哄的东西都得抱大腿? 他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08灵根为何 浮雪激动了一个早上,最後止于轻易破碎了隔音屏障的一道清光。 楚焯第一次感受到奶音山灵的话叨本性,突然感觉自己理解了师尊的沉默是金。 有这么个山灵在身边,日日夜夜念叨,听着都得要疯,还跟它接下去一起叨叨的话,简直是嫌耳膜太厚。 亦清迟被吵得受不了,干脆坐了起来,刚睡起来的声音低沉还黏在一起,听得像是猫叫哼哼。 只是有点儿不够奶萌柔软。 “你来作甚?” 浮雪乖巧的回答响彻镜花林,【小和来了,说好久没见过清清了。】 亦清迟听到就有点儿不想去,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起身要走,袖子却被楚焯一把拉住。 亦清迟眯了眯眼,胆子大了啊。 楚焯坚定地说:“徒儿应向掌门请安!” 他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因为浮雪老喜欢叫暱称,可看亦清迟这态度……还能有谁!肯定是亦卿和,他前师尊啊!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打招呼的——身为一个亦卿和如今都不知道何时有过的徒弟。 必要时可能还可以帮师尊挡一下她那个狐狸似的师兄。 “不用。”亦清迟立刻拒绝,讲完之後意识到自己口气可能有点儿吓到小徒弟,又想起紫静的提醒。她于是犹疑地伸了手,最後轻轻拍了拍楚焯的头。 楚焯顿时四肢僵硬。 “师、师尊?” “鉴宝赛的名单一会儿就会出来。” “好……” 亦清迟说完便回了浮渊去见亦卿和。 楚焯僵在那儿许久,才缓过来。 “那……”那真的是他师尊吗? 什么时候居然还会——摸头? —————— 九玄派前任亦掌门一共收了三个弟子,都是自己捡来的,然后亲自一个一个起名。 大师兄亦卿和,从小被当少掌门培养的人,如今的掌门。 二师姐亦清迟,九玄峰和浮雪山的共同弟子,一个常常不在线的人,如今的浮雪山主。 小师弟亦轻尘,乖乖巧巧在师兄师姐底下讨生活的人,意外的专精於法修,如今是有法修大峰之称的归一峰峰主。 这场同门聚会来得猝不及防,亦清迟一回浮渊便看见师兄和师弟都坐在那儿等她。 说好的只有一个亦卿和呢?这俩货一起来怕是浮雪都要翻了天。 亦清迟随手一扬,冰椅又添了一张,她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 亦卿和作为掌门,早已磨练得圆滑精明,见到她便主动笑问:“楚师侄这回鉴宝赛会参加吧?” 他旁边静静品茶的娃娃脸跟着抬头看向她。 “会。”亦清迟言简意赅地回答。 事实上,作为一个嫡传弟子,也绝不被容许不参加的情况存在。 只是师弟亦轻尘闻言,瞬间神色有些异样。他咀嚼再三,还是忍不住道:“师姐这样的居然能有徒弟!” 他师兄师姐顿时沉默地看向他,然而亦轻尘毫无所觉。 那张娃娃脸露出不可思议地说着:“师尊之前让师姐教一下师娘,结果师娘不是差点儿和师尊绝交?” 前掌门找了个凡人女子当掌门夫人,理所当然引起全门不满,前掌门只好找上自己唯一的女徒弟教导自己的夫人修仙。 谁知道徒弟教一个……差点儿让他重回光棍! ——因此亦轻尘完全想不到作为亦清迟的徒弟要怎麽艰难生存兼修炼。 亦卿和当然一贯从来都是站师妹的,当下便道:“楚师侄和师妹可能是真的合得来?” “那他必然是个天纵奇才。”作为唯三见过浮雪山嫡传修炼法诀的人,亦轻尘有资格并且笃定地说。 那种法诀,加上这种师尊——传闻中的楚师姪必然是个天才无疑! 唯亦卿和叹息着摇头,师弟可能几百年没被揍过,不太习惯了。 亦清迟冷冷瞧了他一眼,手中凶光毕露,吓得亦轻尘不敢再说下去。 她提醒亦卿和,“鉴宝赛。” 三人这才切回主题,讨论起这届鉴宝赛。 “对,这届鉴宝赛有点儿不同,”亦卿和一贯平和的眉眼露出了些许难色,“腾龙门愿意付出代价,换取让他们排出十个弟子参赛成为玉石者,还有他们担任鉴宝人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今日亦卿和会突然找上师弟师妹。 “鉴宝赛从来都是只有九玄派弟子参加的,”亦轻尘立刻皱眉道:“如果让他们加入,岂不是让宗门资源分流到外人身上?” 像是要寻求援军,亦轻尘转头询问性的看向亦清迟。 亦清迟表示赞成师弟的意见。 亦轻尘顿时坚定了起来。 可作为掌门,亦卿和不得不考虑更多。 “腾龙门一向更具竞争风气,我们九玄派弟子自认是第一仙门,倒不比他们要强。”亦卿和说。 对,比起跟同门的绵羊打,亦清迟也倾向让外边的狼给楚焯练手,磨练效果会更上一层楼。 亦轻尘作为战斗的法修,对这点无法反驳。只好闷闷地说:“掌门师兄说的是。” 他刻意加上“掌门”二字,亦卿和不由得皱了皱眉。 “师弟,你要明白,”亦卿和语重心长地说:“九玄派不是靠我们在撑,我们还要传给下一代,一个胜过我们的世代!” 他也曾是抵触外人至极的少年,可现在目光越发长远,也越来越向老掌门靠拢。 也许是因为他也是老掌门亲自调教出来的下任掌门也说不定。 所以他们该做的,是打磨玉石,而不是小心翼翼捧着。 亦轻尘自然懂得这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在,又道:“要是腾龙门拿来换取的资源跟我们的亏损不对称又该如何?” 总不能充当束脩吧? “自然不是,”亦卿和摇摇头,露出笑颜,“事实上,这才是我最犹豫的地方。” 莫不是……恰恰相反? 亦清迟抬眸,“给的远超过所需?” 亦卿和欢喜地看着她,话也不说了,立刻夸奖先:“师妹果然聪慧!师兄还想卖关子呢,师妹就已经……” “打住,打住!”亦轻尘第一个受不了,“师兄别扯歪了去,快说说到底给了什么?” 亦清迟以沉默代替行动支持。 亦卿和叹了口气,恢复儒雅端庄的掌门样儿,缓缓道:“是卓氏玉。” 他一瞧两人,亦轻尘是肉眼可见的震惊,亦清迟冷淡得眉毛都没抬一下。 亦卿和以为她不知“卓氏玉”代表什么,还说明与她:“卓氏玉是神的信物,比上界仙器还要强上许多——据闻是神赐予的神器,有缘者得之而大典祭祀之可以迎神,神的恩典就会降下,包括但不限于古仙之道、上古修炼法门、灵根提升淬炼法——甚至可以一步登仙。” 亦清迟看起来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不知道祭祀这一环节的亦轻尘面色有了古怪,问道:“帮它洗澡薰香上供就能有恩典?” 神的恩典有点儿太廉价了吧? 亦卿和被反应诡异脑子更诡异的师弟还有反应冷淡还不买帐的师妹气得险些吹胡子瞪眼睛。 可他,全门甚至修仙界公认的“温和端方,君子亦卿”。他素来持君子之风,这样的修养让他很难破口大骂,故而也只能是无奈道:“师弟可真会说。” 祭祀都能说成那样,难怪师尊后来见都不想见到他。 心累的掌门于是最後拍板定案,“卓氏玉可以助我九玄派所有弟子用之得到的好处,包括灵根更升品、道心锻鍊或是悟道,远胜於我们投入的一般资源。一会儿回九玄峰,我写个正式点儿的邀请帖送去。” 另外师姐弟二人自然没意见。 不过,亦轻尘敏锐地注意到他师姐突然表情一僵。 “师姐?”亦轻尘关心地问,“怎么啦这是?” 难道师姐其实很有意见但是不好说?可是师兄那么喜欢师姐,师姐应该不会不说才对啊! 亦卿和也看了过来。 “不是,我好像,”亦清迟吞了口口水,意识到这约等于心虚之后立刻眉眼森寒,冷肃地说:“从来没给我徒弟测过灵根。” 亦卿和:“……” 亦轻尘:“……” 不是,妳徒弟他可已经修到筑基了! 妳都没测过的话……他是怎么修炼的? 这种事情哪怕是亦卿和接手门派这一代千年以来,也是闻所未闻的。 ——所以说到底他们师妹/师姐这种人怎么会有徒弟? 09境界之差 事实上,灵根这种东西刚入门便会有测试,楚焯自然也被测试过了。 只是师徒二人,一个从没注意过而太混,一个经历过而太不上心,下意识都忽略了这个“修仙要素”。 亦清迟却没好意思直接暴露这件事让徒弟知道,于是她折衷找上浮雪,问它她弟子的灵根是什么。 浮雪:【……】 它的沉默里有一种“excuse me?“的惊诧,可惜它没法精准表达出来,只能沉默以对。 然而亦清迟已经是第三次被人用这种眼光注目了,前头是自己不明情况的师兄弟,她还能忍受;这回她扯了扯嘴角,目光幽凉,“我为何会在此待上万年,嗯?那孩子又是谁的责任,嗯?” 青灰色的眼直直看来,天地风云刹那停止转动,风沙顷刻间沉默,万物小心翼翼地不敢有所动作。 无声无息出现的压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浮雪几乎是第一次听到它家大佬讲这么多话,尾音还一句比一句拉长。 它几乎是瞬间就抖了起来,抖得像是癫痫发作的山灵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哇!】 浮雪“哇”一声哭了起来,奶娃娃的啼哭特别教人怜惜;可惜亦清迟不是人,丝毫怜悯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吵,直接切断他们的脑域联系,让浮雪的声音透不过一丝一毫来。 好半晌,浮雪才停止抽抽搭搭地啼哭,可还是委屈巴巴地蹭着亦清迟的袖子。 如果不是它理亏在前,这小家伙可理直气壮得很。 亦清迟放空目光,透着遥远云雾,慢慢盯着一处,目光随着她所注视的移动着,缓声道:“我看着小姿诞生、长大……漫长岁月里只有我和她。” 她如何能够抛下她,对她的困境置之不理? “小姿她希望我守护好楚焯,我便会做到。”亦清迟道。 她眼神淡淡地看着浮雪,“你既为小姿的衍生灵,倒来要求我?” 隐约而无形的威压渗进了空气的丝丝缝缝,是她没有刻意收敛压制之下,逸散出来的。 浮雪那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悄咪咪地瞅了亦清迟一眼,心里暗骂着自己大胆断线的求生欲。 它可怎么就这么大胆了呢?还真当自己和大佬的关系同其他峰灵峰主们一样? 当山灵当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个真的了。 把亦清迟当山主当久了,还真当作她就是个山主了。 【尊上息怒。】浮雪战战兢兢地说道。 大佬肯定是在告诫它,别把她的帮助视为理所当然的责任。 亦清迟“嗯”了一声,一如既往的平淡。 可这回浮雪却不敢再“恃宠生骄”,大着胆子唤她“清清”。 亦清迟踩了踩脚下仿若积了万年的厚雪,起身回了自己的原木小屋。 被留下的浮雪乖乖巧巧地把楚焯的所有信息整理进玉简里,轻轻放在透光冰桌上,才去了镜花林探望它家孩子。 灵根分为上中下三品,超品的是凤毛麟角。楚焯能在入门考核排名前十,自然是不低:事实上,他是难得的冰火双灵根,且俱是上品。 可惜的是,楚焯的天生剑体更加显眼,所以他前世并非武法双修,而是成了武修里的剑修,让法道天赋白白埋没。 亦清迟曾给过楚焯两个储物袋,楚焯本以为只是修炼方法和灵器丹药之类的,可一打开却是他没料到的。 储物袋中的空间足足有半片镜花林的大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唯一的差异只是适用对象不同。 甲袋里堆满了各种灵剑,长短轻重美丑不一,看起来很像是亦清迟多年的收藏。除此之外,还有各类剑谱、剑诀等叠成了山,从精品到俗品都有,因为楚焯在那一堆中看见了自己的大白菜剑谱,他猜测亦清迟给的其实是一个仓库,见什么都收点儿进去组成的那种。 乙袋里也是各种法诀等书,比较特别的是,施法媒介各式各样:从剑刀枪矛到扇绫琴笔等应有尽有。 土豪啊! 不过—— 楚焯一时竟分不出来:师尊到底是希望他成为全才,还是其实是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什么属性修什么道乾脆都给。 不过他是冰火灵根,或许这一世可以尝试修行法道?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浮雪刚好悠悠飘了过来。 “浮雪大人。”楚焯有礼地问安。 浮雪晃了晃,扔出了一个卷轴给他。 楚焯有些惊讶,打从他入仙门以来,见的都是承载神识记载的玉简,两世以来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卷轴这种东西在修仙界出现。 见他略有惊色,浮雪倒是告诉他:【鉴宝赛的玉石者也有初入门的弟子,有些连神识外放都做不到,所以便由凡间合作的书坊协助印刷。】 楚焯了解,刚点了头,又突然发现:他至今世才知晓鉴宝赛此事,何况卷轴! 前世他所在的九玄派,为何好似未曾经历过这样的盛事?难道是他一个内门弟子不强迫参赛,便被大师兄关在峰里练剑修炼修得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他似不经意间又踏入了一个谜团,顿时不敢再细想下去,连忙摊开了卷轴来看。 九玄派不愧是修仙界五大仙门之一,十年内入门可参赛的弟子就多达三千人。而据卷轴上面约略估计,有能力进行押注(投资)行为的鉴宝人人数约莫在两千人左右,其中包括小有资源的小康弟子们,不一定会从事鉴宝行为。 也就是说,三千个玉石者首要面临的是,没有人押注自己的情况。没有资源提供,必然是被淘汰的第一批人——除非能强大到缩小这些资源被押注的差距。 如若没有亦清迟给的那两储物袋,楚焯恐怕会自信自己可以成为那样的玉石者;可见识了大佬的出手阔绰,便会知道有些差距除非特别天才是绝对弥补不了的。 而有参赛资格的知名玉石者包括……他大师兄!? 楚焯错愕地发现玉石者的名单首位正是他大师兄。前世他大师兄,九玄峰掌门嫡传,闻名天下的绝世天才,几乎可以说是本门当代领头人的存在。 “大……不,我是说,谢师兄,”楚焯点了点排行首位的名字,问浮雪说:“谢师兄如今……是何等修为境界?” 仙人以下分为九境。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此前四境较为容易,一般不是废灵根都能修炼到至少金丹;化神、神游、炼虚、玄元与大乘为後五境,其中玄元境圆满者已近乎能感知天地,故有“一怒而天地色变、一喜而万物欢动”的说法,据闻掌门就是这个境界的强者。 再更上去,大乘期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因为接近登仙。但能够成为顶级仙门的门派至少都有一到两个大乘圣者这种稀少珍贵的存在。 抛开太过遥远的高境界不说,眼前处于前四境与後五境分界点的元婴与化神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或许用“化神以下皆凡人”这句流传千古的话能更贴切的形容。 最可怕的是,如果楚焯没记错,前世他十一二岁时,大师兄谢承希就已经是…… 【是化神境哦!】浮雪回答道。 楚焯勉强拄着剑稳住身形,“化神?” 果然是化神境。 那他还能玩儿什么!他可连金丹都还未修到呢! 10公孙紫静 要说楚焯最怕的人,便是加上今世的冷面师尊,也绝对比不过他大师兄,谢承希。 谢承希许是名字起的太好,承载了全天下的希望,不负众望的从诗词歌赋俱全的世家公子变成了剑法卓绝的修炼天才。 就楚焯所知,连腾龙门後来冒出来的天才都比不过自家大师兄。 ——大师兄绝对是他的阴影所在! 浮雪奇怪地看着他,【楚楚是冰火双灵根,还有天生剑体,何须畏惧?】 楚焯难以解释童年阴影这种东西。 他又看向下面一排排名字,突然在里头看见司徒烨、林沁还有林若这几个熟悉的名字。 【司徒烨是筑基境中段,林沁是筑基境圆满。林若是最弱的,只有炼气境後段。】浮雪这次非常主动地说。 司徒烨是上品的特殊单灵根,所谓天火灵根。又是在九玄峰大师兄手下亲自被磨…不,被教导的人,便是没有镜花林这样的环境,也能成为同届中的拔尖者。 林沁亦然。 而林若是德充峰的弟子,德充峰是专业炼丹的,以丹术感悟大道,丹道修炼讲究得多,反倒没有其他几峰狂热。 因此楚焯对於他们三人的修炼进度倒不怎么意外。 反而是他等了许久,发现浮雪今天居然没有自己很开心地说一些题外话,不由得感觉奇怪。 浮雪自己却没察觉到这一点,只是闷闷地待着,一言不发,与平时麻雀似的山灵大人全然不同。 楚焯若有所思地看了它好一会儿。 ——————— 鉴宝赛在三日后,在所有人殷切期盼下展开了。 本身是灵器的三大榜单被放在祖师像旁,分别是:鉴宝人榜、玉石者榜和押注榜。 前两者人尽皆知,但押注榜却少有人提起。无他,只因押注榜实在过于“功利现实”,能排上去的只有押注最大的鉴宝人与他所押注在玉石者身上的宝物。 而最重要的是:第三榜是唯一有排名也没奖励的榜单。 一穷二白只靠门派任务维生的弟子们痛恨之,储蓄微薄还得养活徒弟的长老们深恨之,某些连月例与私房钱都得补贴自家山峰的峰主们更可恶之。 简而言之,这可能还是一个歧视穷人兼暴露财富的万恶榜单。 掌门亦卿和在广场放了芥子空间,当时间一到,所有参赛的鉴宝人与玉石者俱是同时被拉了进去。 第一轮押注由此开始,玉石者名单将会出现在所有人手上,鉴宝人可以通过名字上面连接的特殊通道将物资送过去,而物资将会被通道自动识别并记录下来。只有通过通道的押注才能被计入。 司徒烨一见到楚焯,立刻两眼放光,“阿焯!” 楚焯循声找去,便见到……脸色憔悴的,胖子? 他走去司徒烨身旁,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充满了不解。 “兄弟,你不知道,我在九玄峰过得可苦了……”司徒烨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倾诉,同时伸手要拉他兄弟,他兄弟敏锐地避了开去。 楚焯丝毫不掩嫌弃地道:“走开。” 也不知道他用手抹过鼻涕没有。 司徒烨更伤心了,“你变了,你从前再如何都会听我说完的!” 不管是不耐烦还是沉默,至少他的阿焯以前都会听的! 楚焯扯出一个笑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承认自己的变心:“对,因为你更胖了。” 经过九玄峰大师兄的地狱级磨练与捶打,司徒烨不但没有瘦下去,居然还可以更胖! 犹记当年他在九玄峰艰难生存时,半年内可是足足瘦了二十斤啊!前世时见到这种瘦身效果的司徒胖子一脸羡慕的看着他,觉得自己入九玄峰也能瘦上人生巅峰。 ——这一世满足了他的心愿,但却只有前半段,后面的“瘦上人生巅峰”仿佛是胖子没来得及喊完的愿望,直接给自动选字变成了“胀上人生巅峰”。 如今的司徒烨还不知道他曾经的愿望,他只是觉得重来一次自己一定要选能健康长大的地方修炼才对! 司徒烨一脸受伤地指着自己嫩白软肉脸蛋上的黑眼圈,“我受到了这样的搓磨!” 那一圈圈深得……怕不止没睡好,还有被揍出来的。 青紫青紫的,可是看着不是太明显——大师兄下手技巧一向好。 楚焯当然相信,只是他第一次看见“憔悴的胖子”,实在很难坚定下去。 两人说话之间,人群中爆发了几声惊呼。 “是某师兄!” “是某某师姐!” “……” 高阶弟子总有几个特别出名的,每次出场必有人欢呼。 楚焯等人抬头一看,天上好些御剑或其他手段飞行的紫衣弟子们纷纷落下,后头才跟着的黄衣弟子们亦然。 紫衣元婴,黄衣金丹——基本上就是有玉石者资格的最高修为了,毕竟谢承希那种还是少的。 也不怪低阶弟子们如此激动。 黄衣人群里的某个熟悉面孔找到了他,对他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楚焯也跟他打了个招呼。 司徒烨注意到,用手肘撞了一下楚焯。楚焯转过头便听他问:“兄弟那谁啊?听说你被丢进墓林修炼了,你竟然还能有新朋友?” 楚焯挑眉,“墓林?” 那是什么神奇的地方?修士还需要墓的么? “就是你们山下那一片啊!”司徒烨朝他眨眨眼,“你不知道吗?你住很久了!” 啊,镜花林? 楚焯恍然大悟,正想问他那个别名是哪来的,便被司徒烨扯着:“快别歪了重点,那师兄是谁?” “紫静师兄,”楚焯接着顿了很久,在司徒烨要怀疑他根本不知道时补上了一句:“德充峰的。” “哦,製符的,紫……”司徒烨接得顺嘴,唸到名字时突然瞪大眼看向他,“紫、紫静,公孙紫静?” 楚焯:“……”?? 他们讲的是同个人? “是公孙紫静啊!”司徒烨抓住楚焯的肩膀,“你不知道吗?德充峰主姓公孙,公孙紫静是他教养大的养子,公孙师兄年少时就是製符大师啊!” 楚焯:“……” 原来紫静师兄不是姓紫么? 人群之中的公孙紫静笑到快岔气,一旁的同门不解地给他顺气,一边问他听见了什么。 公孙紫静告诉他:“我之前回峰路上捡到的小师弟,他好似一直以为我是给峰主打杂的。” 同门跟着失笑。 11意在争夺 楚焯听完司徒烨迷弟一样的科普才知道:原来同他一塊儿赶路老半天的紫静师兄,居然也是一峰嫡传,甚至还是峰主养子的身份。 修士多无后代,能有这样的关系存在,已经是比俗世血缘更亲近的关系了。 楚焯又想起那日上山拜师时,紫静似乎跟他师尊也很熟悉的样子——其实光是这点又哪里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他正感叹人不可貌相时,便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宣布:【试炼空间已开启,随机传送准备中。】 所有人:“……”??? 什么?还有这个东西? 楚焯惊愕间,却见四周弟子们面色同样惊慌,各个手足无措地四处张望。 ——显然这个所谓试炼空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不对。 并不是所有人。 楚焯目光偶然瞥见或玩笑或镇定如旧的紫衣黄衣群师兄师姐们仿若未闻,又看见某两个来监督的峰主隐约露出笑意。 为什么呢……他仔仔细细地捕捉细节思考着。 【传送时间倒数,三…】 司徒烨一脸紧张,“怎麽办?万一我们分开怎麽办?”他这战五渣的实力还不得白白送死! 楚焯视线停在早早站好一圈一圈的紫黄衣人身上,安静到就在司徒烨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答道:“不会。” “什么?” 【二…】 楚焯突然笃定地说:“绝对不会。” 【一,传送开启!】 刹那间,传送阵法的光芒几乎遍布了这方小空间每个角落。不过几息,弟子们消失了个乾乾净净。 抽中签只好来监督的归一峰主亦轻尘见了这一幕,意外顿生感悟,还不忘分享:“燕师姐,我懂了!” 重云峰主燕悦瞪了他一眼,“你一个法峰的峰主,对阵法能有什麽感悟?” 应该说,他一个只会搞事让别人“感悟”的人能有什麽感悟! 亦轻尘哼了一声,道:“燕师姐成天炼丹,不分心其他不知道,法与阵相通之处可多了去。” 这话听着像是感悟出来的,或许能助修道精进,燕悦顿时来了兴趣。 “哦?比如说?” “这不是个现成的么?”亦轻尘手一指,赫然是弟子们原先站着的空地,“师姐瞧,这传送阵与清洁术可相似了,都是……” 垃圾? 燕悦:“……” 够了你闭嘴,那是我们的弟子,本门未来的栋梁啊!你在说什么! 就不该期待这群姓亦的里面有正常人,重云峰主想起另外两个,进行了第无数次叹息,日常感叹师门迟早要完。 被吐槽的亦轻尘摸了摸后脑勺,悄声收了不正经,却是眯了眯眼。 好像……有个新弟子发现了什么? ————— 热气乍然出现又向上蒸腾,涌上脑门只是一瞬间,再是刺瞎双目的光芒一闪。传送在几息间悄声完成,身体的失重感也只是错觉似的,他们一睁眼就像梦过一场的旅人,醒来在风景各异的原地。 楚焯刚把眼皮子扒拉开一丝缝隙,异物疯狂涌入,他马上又闭了起来。 倒是司徒烨没他机警,已经被刺得痛呼起来,“这是哪,这啥东西,我的眼睛该不是要瞎了吧?阿焯、阿焯?救我!” 楚焯应了一声。 楚焯先是给自己施了个隔绝术,让身体与四周滚滚黄沙及热气隔绝,再从乙袋里掏呀掏,最後掏出两副法宝——护目镜。 眼睛紧闭,他神识方触及护目镜,就像被烫到似的,立刻把其中一副抛给了司徒烨。 “戴上。”楚焯道。 “哦哦…呕!”司徒烨刚开口回答又吃了满嘴风沙,喉咙又乾又刺,又一口沙全吐了出来。 楚焯一叹,好心的给他施了的隔绝术。 一阵折腾,才总算是减轻了许多这恶劣环境的折腾。 两人这才有心思或者说能力去仔细观察四周——虽然其实也没什麽好观察的。 黄沙飞扬,蓝天蒙上了黄雾,不见青蓝不见远方,地上只见如黄土沙尘翻飞,不堪风吹。 翻滚沙丘在狂风中低鸣,大漠沙如雪,一望无际。 “这是何等运气!”司徒烨看了差点儿没哭出来,“沙漠啊!等灵力耗尽就是个死路啊!” 他满脸横肉被豔桃粉色的护目镜勒着,又做出狰狞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这个颜色娇艳如花,又像彩漆未干时,亮眼夺目的,大把大把的女孩子深爱。 但楚焯不是女孩子,所以他毅然决然地给了司徒烨。 楚焯面色镇定地看着他,“正好相反,我们或许是走了好运道。”刚好可以有容身之所。 在司徒烨不解的目光下,他抬手晃了晃,露出被袖管遮住的玉镯。 玉镯?司徒烨顿时面色古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楚焯却没心思跟他闹,而是缓声说起自己的发现。 “这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你手上也有,”楚焯看见司徒烨手上的一抹青色更是确定,“据我猜测,这应是一种追踪我们、联络我们的工具。” 他说着一边试探性的触碰了玉镯一下,果不其然,玉镯中一个微不起眼的小孔中透出了光。光在空中映出了一张地图的样子,上面有许多小小的红点、紫点和黄点不断移动着。 楚焯双目露出了然之色。 司徒烨大吃一惊,“那岂不是个屠宰场?不对呀!难道第一轮押注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得到?我的意思是,难道不是任由鉴宝人选择吗?” 如果只是单纯让鉴宝人选择押注,那为何会给他们试炼空间的地图和所有人的位置标注? “…你可还记得,”楚焯幽幽地说,“玉石者三千,鉴宝人又几何?” 两千,包含不会从事押注行为的节俭持家者。 也就是说—— “第一轮至少要淘汰一千。”司徒烨道。 两人都有些沉默。 原先以为不过是可能没被选择到,又或者只被小额押注些,可能还是自己师父或师兄师姐看着可怜给的,却没想到…… 九玄派意在争夺,而非等待被选择。 ——————— 比起沙漠黄土的恶劣环境,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净土。花草芳菲,虫鸣鸟叫此起彼落,空山新雨洗涤过的气息和大地,处处散发着自然的清香。 公孙紫静落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显眼的明黄弟子服给换了,换成一件毫不起眼的淡褐色旧衫。 他旁边的的同门…们,同样是这个操作。 同门们,没错。 “紫静师叔,你说,“某个长老收的小辈弟子笑得贱兮兮地,一边蹲下毫不犹豫地给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泥土,“这次会有多少蠢蛋在第一轮被淘汰?” “哈哈哈哈先别说淘汰,他们连同伴都找不到!”一旁的人已经兴奋接话道。 几个人越说越兴奋,气氛轻松閒散,与那头甚至许多才入门没几年没见过前一届鉴宝赛的弟子们全然不同。 12菜鸟任务 原来的芥子空间内,慢慢地出现不少人,一些闲来无事的长老们和有心观摩的弟子们都是这时才慢悠悠地过来。 亦轻尘依旧懒懒散散地坐在那儿,观赏着水幕传递来的空间影像,不由得笑了出来。 公孙紫静这群人自然是老鸟,对这一环一环的简直不要太熟悉了。 他们熟练地开地图、关定位,又开始四处闲晃,跟来遛弯似的,一边又笑呵呵地讨论着菜鸟们。 “可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队友?” “队友还不是重点,等他们从不毛之地逃出来还得再回去找东西怕是脸都绿了哈哈啊哈。” “………” 亦轻尘听着这种老手发言,一边又看了旁边水幕上,晕头转向、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新手们,不由得感慨人心险恶。 参加过前几届的前玉石者们身为前辈,一个个倒是深有感触,不由得纷纷讨论了起来。 这鉴宝赛的规则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坑死了多少届单纯的孩子们。 燕悦自然也听见了那头的话,只是笑着摇摇头,“这群小子,就盼不得师弟师妹一点儿好!” 倒是亦轻尘,意外的能体会那种感觉。他告诉燕悦:“前一次他们也是这麽被玩弄的,这回哪能不报仇?你瞧这这麽多人,没有一个透露半分出去……要狠还是他们狠!” 两人正开始探讨这习惯到底从哪一届开始传下来时,忽有衣摆摩擦之声,众人突然齐齐往某处看去。 燕悦微乎其微地蹙了眉头。 “你来了。” ——————— 大漠之内,两个裹得跟粽子似的人,拄着拐杖艰难前行。 这种大风沙吹的地儿,两人甚至只敢用神识交流,否则一张嘴就吃得满嘴飞沙,司徒烨已是深有体会。 虽说早就做好见不到人的准备,可楚焯二人愣是没料想到:整个沙漠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地图的东南一角是黄沙之地,这片站了地图近五分之二的土地上,只有两个艰难缓慢移动的红色小点。 最让楚焯意外的是,其他地区的点点分布特别奇怪,尤其是紫色黄色的小点,跟花儿似的一开一堆。 小紫花小黄花都是开了下就消失了,完美演示了何谓昙花一现。 楚焯比较奇怪的是,莫不是修为越高还有气运加成? 相对而言,地图上仅存红色小点孤伶伶亦或两点结伴而行的移动就显得可怜而危险得多。 “我怀念我师兄了。”司徒烨在停下来调息时突然说道。 楚焯其实也很怀念。 大师兄虽则要求严格,可确实待人极好又护短。楚焯前世在九玄峰受人欺负时,也是大师兄挺身而出保护并教导他。 ——如兄如父,不外乎如是也。 可惜他好像把大师兄弄丢了…… 楚焯惘然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域之中响起。 【你让我押你,就是来看你准备换个师尊的麽?】 那声音似细雨着地,又是微风吹皱的清水。 楚焯:“……”被逮到了。 【师、师尊?】 【嗯,快离开,任务要开始了。】亦清迟的清冽声音划破空间传来,却也只有他听见了。 就连身为监督者的亦轻尘和燕悦两个峰主都丝毫未觉。 楚焯不知道外头是谁,但他心知肚明,绝对不会有跨场传音作弊的行为被允许。 而他师尊能这么大摇大摆地传音进来,只能说明——监督者并没有发现! 不得不说师尊这个元婴有点儿变态啊!据他所知,监督者就是为了防止场外“完整视角”作弊行为才设置的,至少都是神游境甚至炼虚境的人物……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楚焯愣了愣,【任务?】 他竟不知道? 亦清迟奇怪,正想说明,却正是此时,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一任务:击杀数达成,十日内需达成击杀数10;未完成依未达成数比例削弱,并强行进入虚弱状态。】 虽然与司徒烨跟楚焯的猜想差不多,确实是击杀以淘汰部分玉石者。可真听到还有处罚,两人还是倒抽了口气。 後知後觉的红点们目瞪口呆地听着。 早知早觉的黄点们兴奋得摩拳擦掌。 无知无觉的紫点们泰半没什麽反应。 弱肉强食这种铁则还是存在的,谁让这比赛仍是僧多粥少呢? 【第二任务:登上远去的大船。】 不少人同时抬头望了望自己的周遭环境。 连水都没有哪来的船! 特别是沙漠区一望无际一滴水都没有见着的司徒烨简直脸都绿了。 即便是人造空间也不会违反常理,比如必然是海风不能或只能极微小部分吹进来的地方才会形成沙漠。 那么,在沙漠之地要去海边那得多远! 楚焯也是满心绝望。 红点们:“……” 懂了,新人就是进来陪玩的? 大船是什么鬼!这儿可连个影子都没有! “第二任务根本是猜谜游戏吧!”司徒烨听完立刻吐槽。 楚焯难得赞成不靠谱的好友。 不过…他眼前一亮,想起自己的後盾,立刻呼唤:【师尊、师尊!】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静默。 您的师尊已不在服务区内:) 虽然失去了外挂,可楚焯到底是走过两世的人,心境了得。楚焯不怎么慌,他索性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可司徒烨慌啊! 他推了推楚焯的肩膀,“在?你没放弃吧?坐着能掉线索不成?” 楚焯从袋子里掏了水壶出来喝着,吞下好几口,顿时浑身舒畅许多。 天然的水和法术的水,还是有差别的。 司徒烨看着他又吞了颗丹药来调息。 慢腾腾的动作。 再急都要被这打太极的速度给磨了去,司徒烨突然一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楚焯什么反应还不知道,但外头亦轻尘是眼睁睁看着刚来不久的青年黑了一张脸。 他好心提醒道:“你可以考虑进去揍他一顿。” 这个提议没有得到采纳,现阶段没有。 青年转过头,亦轻尘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天地光辉都透不进半分,让人见了心里一个咯噔。 亦轻尘心下生了一秒的怂,继而恼怒地单方面结下了两秒的仇,最後才想到他是炼虚他怕什么。 区区化神境,哼,他可是小优秀的小师弟! “亦师叔。”青年扯开沙哑的嗓子,倒让一旁第一次见他的人被吓了一跳。 那是被热沙狠狠滚过的嗓子,午夜中的魔鬼呼唤。 听这声音仿佛蚂蚁上身一样,特别不舒服。 青年高大身子拢在黑袍中,麦色肌肤上,深邃的五官写满了漠然。 他对自己声音引起的骚动丝毫不以为意。 “清迟师叔可在门中?”他问。 亦轻尘愣了下,第一次听到有人专程问他找他师姐。他想了下才隐约有了点印象,道:“这个月份,应是去了守心峰。” 守心峰是九玄派的器峰,因为是器修,多半也会以武道中的兵修为辅修。 可再怎么看,守心峰和亦清迟都关系不大?亦清迟怎么老往人家守心峰跑? 他又嘀咕着:“怪了,师姐难道看上膝下有子的大叔峰主?” 守心峰的峰主陈震有三个孩子,在神游境时无惧道心危险而娶妻生子,最后还能成就炼虚并登上峰主之位,堪称全门最神奇的修士。 青年:“……”醒醒,别在外头败坏清迟师叔名誉! 燕悦则是终于忍无可忍,狠狠赏了亦轻尘脑袋一击,“醒醒,亦师妹迟早会弄死你!” 她真的受够这个神经病了,鑒宝赛到底还有多久啊! 13一瞬化神 玉石者三千,约有炼气者两千二、筑基者七百、金丹者一百以及元婴等不足百人。 换而言之,第一任务在不遇到非要杀他们的筑基後段与金丹元婴情况下,完成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楚焯却是摇头,“我不能先完成第一任务。” 他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司徒烨的提议。 司徒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他。 前一刻还嚷嚷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的人,此刻就像是正能量小天使一样,疯狂劝人上进努力。 水幕前的某些师长们暗暗点头。 天赋资质上佳,还有这样的心性,是个可造之材! “第一个任务开始之後,就会把我归为筑基。”楚焯道:“师尊要我至少金丹。” 司徒烨感叹着:“阿焯,你真努力!” 楚焯刚露出含蓄的笑容。 “可是,努力不一定会成功,”司徒烨笑嘻嘻地一摊手,“但不努力一定很轻松。” 楚焯:“……” 场外的人:“……”该死,意外的有道理? 师长们:“……”该死,还我感动! 苦修多年的场外人:“……”该死,别毁我道心! 被全门公认最不走套路的亦轻尘也嘴角抽蓄了下,私以为后继有人。他还看了看四周,见那黑袍青年早已离去,确认这孩子应该暂无生命危险,才笑了一下。 楚焯沉沉吸了口气,“可惜了,你的理论怕是要被推翻。” 吃瓜群众的狗鼻子嗅到了一丝打脸的味道。 果不其然,楚焯说这话时,身上的气息已然隐约开始浮动。 话音方落,那几乎透出水幕的一丝金丹气息已然成了宣告。 司徒烨:“……” 好好活下去,每天都有新的打击:) 不说看呆了的司徒烨和水幕看见的其他人,亦轻尘第一个惊叹道:“这才半年多吧?要金丹了?” 再天才也不能像这样,修炼升境跟喝水似的。 不管外头多少人惊叹不已,楚焯依然沉静地又吃了颗养魂丹,边稳固灵魂边蓄力,准备一举冲破金丹壁障。 不得不说,他的选择十分正确,试炼空间内的灵力纯净又浓郁,对于底子扎实稳固,只欠缺灵力蓄积的修士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处。 “亦山主呢?没来麽?”一个蓄着短须的长老开始满场找人,一边碎念道:“这样好的苗子跟了个元婴的女娃娃,真是浪费!” 燕悦立刻横眉竖目,斥道:“周长老,慎言!” 不管亦清迟是何修为,只要她是峰主之一的身份,就没有任何长老能够对她轻视嘲讽不尊重。 亦轻尘更是敛了面上一贯含着的笑,冷眼瞧着他。 周长老受了警告,却不甘心,反而被这把火点燃。 他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什么山主?根本就是老掌门和掌门的私心吧!浮雪山是凭空出现的,什麽仙人恩赐!难道不是为了给她亦清迟铺路来掩人耳目的戏法!” “区区一个元婴,凭什麽坐拥峰主权力,还能有优先权收到楚焯这样的弟子!” 老人放声怒吼,惊呆了外头的其他长老和弟子们。 虽然他们也都很困惑,可没人会也没人敢这样说浮雪山啊? 何况浮雪山跟周长老有何仇怨,以至於周长老这样气愤? 莫说燕亦两位峰主,便是看客们也是一头雾水。 只是他话里的意思,却是谁也听懂了。 底下众人悄声议论起来,亦轻尘更是彻底沉了脸色。 难道要让师姐因为这老匹夫受千夫所指不成! 亦轻尘气得站了起来,开口要怼回去。 “你…” “元婴?”其声清清,其音更似静午细流。 打破了僵凝的气氛,打断了亦轻尘的怒言。 亦清迟的出现是无声无息的,她身影自空中踏出,身後有从空间裂缝不小心逸出的空间馀波,微弱玄妙的气息只有燕悦捕捉到,顿时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而她又像是成了镜花林的一员,全员共同的特色就是喜欢慢慢飘下落地,她也是,足尖直直落下,直到离地微小距离处。 她眉眼蕴了万年的冰雪在刹那锋利起来。 “我也可以不是。” 只在话音将落未落之间。 青衫女子身上一贯收敛得极熨帖的气息有一瞬间外放,顷刻间腿软跪倒的人无数。 也就化神境以上的人才幸免於难。 周长老膝盖一痛後才发现,在他眼里形同凡人的那个元婴关系户,居然到了化神境!与他一般的境界! 他杂乱短须上的嘴惊得完全合不拢。 被压得差点跪下去的人们更是惊恐得看向亦清迟。 多么狼狈。 亦轻尘简直收不住脾气,懒得掩饰,冷笑看着。 下一瞬被气息立刻又收回去,而他们再抬眸时,亦轻尘已然是化神境修为。 众人:“……” 一秒破境? 不对,重点是元婴到化神哪里有那麽好突破! 化神以下皆同凡人,所以化神境基本上就是长老了。而在更低阶一点儿的宗门,甚至有化神境的峰主乃至掌门。 她这就化神了? 亦轻尘也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说:“厚积薄发呀!恭喜师姐,贺喜师姐!” 燕悦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众人:“……” 虽然我们只是工具人但也不是可以被这样敷衍的! 谁家的厚积薄发能突破完全不需要吸收灵气! 谁家的厚积薄发可以无视前四境和後五境的天壤之别!那可几乎等同于仙凡之差! 谁家的厚积薄发居然能从一个境界冲上下一个境界还直接到境界圆满的! ——最大的可能是,亦清迟本来就是化神境圆满的假元婴。 周长老回过神第一句话便是:“太虚伪了!” 堂堂化神境居然装成元婴骗人,他还傻愣愣地义愤填膺当众指责! 燕悦作为峰主又是炼虚境的大修士,自然能想到更多更深:瞧亦清迟对元婴和化神气息控制得那样精准,还有她划破空间出现的手段…… 又哪里是个正常的化神境! 燕悦眸中晦涩隐隐,默默压下心头的怪异感。 当事人倒淡定得很,好似大出风头的不是她一样。 青灰的眸中随着目光投向周长老,碎了无数个秋透出的凉意似乎也渗进了声音。 “我不配成为楚焯的师尊么?” 她压低了眉头。 “谁说了算?你?” 亦清迟成功带来了绝对静默。 理直气壮的周长老一时像是吵过头被一把抓住喉咙的鸭子,嘎都嘎不出来一声。 而在万众静默中,忽有砂石滚过粗糙表面的声音连续响起。 “清迟师叔。” 直到听清了这四个字,才有人恍然明白:原来这声音竟是个男声! 亦清迟似乎对他的出现,或者说找来,不怎么意外。 “我知道他让你带话了,”亦清迟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快些进去试炼空间,“可以但没必要。” 青年沉默了,笔直地站在那儿。 亦清迟微微眯了眼,“承希。” 除了本来就见过他的两个峰主和某些长老弟子们,此刻其他人才恍然大悟,纷纷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起来。 承希,谢承希! 原来这就是九玄峰那位十年化神的天才师兄! 14破境金丹 他居然就是声名在外却不见人影的谢承希! 一时间没见过谢承希的人都躁动起来,前排瞪大眼睛后排伸长脖子,跟大热天排队老久终于见到滚滚似的。 谢承希虽是修仙界成名已久的天才,却也是九玄峰深居简出的大师兄,据闻连九玄峰峰内的人都不怎么常见到他——可能见了也认不出来。 那头探头探脑看了老半天,才有人忍不住嘀咕了句:“怎么…怎么有这样黑的世家子啊?” 世家子尚白为美,若有人不够白,也必然是要脂粉修容一番,才敢出门的;然而…… 并没有耳聋的谢承希:“……” 他侧头扫了说话的人一眼,看得那人脖子瑟缩了下,谢承希才转头和亦清迟说了声,提剑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的光芒很快遮掩住那高大健壮的身影,最後彻底消失。 冷酷强势的气场也随之而去。 被压制得跟鹌鹑似的人才纷纷松了口气。 终於把这尊阎王师兄送走了! 亦清迟漫不经心地把目光挪到水幕中出现的谢承希身上。 世家子一贯以白为美,更甚者扑粉出门。在他们强大的美白肌对比之下,五官深邃俊挺又小麦色偏黝黑肌肤的谢承希的确像个赝品。 特别是谢承希还生得高大威武的,如若不是那样宽松的大黑袍遮着,他健硕的身材曲线怕是会更加显眼。 相较而言,肤白俊美又风流不羁的亦轻尘可能更像是个很世家子弟。 此刻,这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世家子弟试探性地问:“师姐,妳和谢师侄……” “认识。”亦清迟又往水幕找徒弟,找到修炼准备突破中的徒弟,确认他平安无事,这才放松了些,缓声回答。 “那你们……”亦轻尘得寸进尺地问下去。 谢承希是寡言少语的人,基本上也只认识九玄峰的人,谁知道他看起来居然跟亦清迟还挺熟? 亦轻尘敏锐地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 谁知他以为会沉默他的亦清迟答得毫不犹豫,“姑侄。” “什么!”亦轻尘吃惊,继而反应过来,却是不信,又气得瞪了自家师姐一眼。 “师姐又骗我!咱三可都是师尊那老头捡回来的,”亦轻尘气道:“都没姓名了没了血亲还能蹦出这么大个侄儿不成!” 亦清迟默认了他的话。 只有听了全部的燕悦又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带着同情地对一脸莫名其妙的亦轻尘叹了一声。 —————— 灵气忽如铁粉向磁铁聚集,极大的磁铁吸力轻而易举地招来无穷无尽的灵气,分子间距离在巨力下不断压缩,最後竟硬生生成了灵液。 灵液骤如瀑布而下,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架势,冲至楚焯头顶百会穴。水势之大,一时甚至灌得见不着半丝人影。 尽管沙漠之地的热气对灵液来说就是勾人的小妖精,不断在它的落下途中带走一滴滴灵液打回原形,成为俘虏;可灵液比起灵气来说,纯净度与含量都不是灵气可比的,便是少了那一星半点也无关痛痒。 楚焯身在灵瀑中心,一边引导着灵液滋润经脉,一边抵抗过强灵液伤害识海,一边又要以灵力诱导灵液运行体内,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灵液凝结冲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识海灌入的灵液堪比海啸,经脉被强力冲刷得开始发疼,楚焯心慌意乱也越发手忙脚乱起来。 【阿焯,静心。】 清水之音一力压平了所有躁动慌乱与不安。 楚焯明明还身陷险境,却莫名安下一颗心,他声音有着自己听不出来的委屈:“师尊!” 【嗯。】怀柔清水温温徐徐,【我在,莫慌。】 这话的效果对楚焯来说立竿见影。 亦清迟平复了他的紧张之後,便开始试着引导他…… 她侧过头面无表情地问自家师弟:“我要怎么跟他说?” 燕悦突然察觉了什么,正要开口,却不及亦轻尘快,他理所当然地说:“当然就说冲破壁障啊!” 亦轻尘心里有点儿小骄傲和得意,看吧看吧,带徒弟这种事儿还是得专业的来!他师姐再厉害不也带不动? 他师姐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告诉他师侄:【把所有精力集中调动灵液进入丹田,不要再尝试转化。首要之务是冲破壁障,让金丹塑成,其他损伤再行休养。】 听了这席话的楚焯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冷静下来捡回前世破境的经验。 若不是称得上千年一遇甚至前所未见的灵液突破,楚焯也不至于那样慌乱。 他按自己前世经验和师尊的指示操作起来。 的确,本来楚焯担心灵液伤了自己经脉丹田而一再试图转化,可他的速度又哪里比得上灵液灌入的速度? 索性直接借着庞大的冲量来冲破壁障! 灵液随着楚焯心念一转被调动去冲破丹田壁障,反作用力触及肉壁时又引起了阵痛,楚焯苍白着脸,再用上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随着灵液这个高压水枪冲了过去。 壁障被破开一个小孔,接着灵液军团势如破竹,壁障结构摇摇欲坠,终于被完全破除! 高压灵液受壁障缓冲,勉强从暴冲状态缓了下来,与此同时,丹田内仅存的灵力混着灵液开始疯狂破坏结构,再疯狂压缩,最后在楚焯疲惫的神识探测下,凝实成了一颗饱满圆润的金丹。 他终于……终于再次结丹了! 楚焯几乎力竭。 水幕投影前,看得心惊胆颤的人们跟着松了口气,亦轻尘也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水。 只是他侧头打算观察亦清迟以评估他们师徒关系程度时,想起什么的亦轻尘这才陡然面色一变。 “师姐方才,给楚师姪传音?!” 燕悦忍不住瞪了这后知后觉的白痴师弟一眼。 就你傻!让你嘴快! 他师姐亦清迟淡定极了,“我问过师弟了。” “妳…”放屁! 亦轻尘气得差点儿爆粗口。 燕悦无声叹息,正想解释给这傻孩子听,便见亦师妹抬手,一枚戒指从她细白掌心探了出来。 “定时戒?”燕悦一愣。 定时戒是能够“冻结时间”的法宝,可其实是抽象的说法,它真正的功能是留存影象声音,但也因为它这样的能力,被取了这么个误导买家的名字。 亦轻尘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光幕从亦清迟手里定时戒的一个小孔中射出,上面忠实还原了过往“史实”。 ——“我要怎麽跟他说?” ——“当然就说冲破壁障啊!” 然后以第一人称视角忠实的呈现了亦轻尘志得意满的小模样。 亦轻尘:“……” 亦清迟收了光幕,直接把戒指抛给了他,缓声强调:“我说了,你同意了。” 还给了建议,真是个贴心的小师弟。 目睹“一山被更高山力压”现场的燕悦陷入了沉默。 原来可能是她段位不够高的问题? 亦轻尘气得想穿越过去把那个自己给一拳打死。 他怎么就忘了他师姐也不是个那么白的! “怪我年少轻狂。”亦轻尘扶额做出结论。 15雨雪载途 金丹成了之後,楚焯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一股巨力,执着地要把他排出空间之内。 楚焯立刻便明白是自己的天劫来临了。 眨眼间,他整个人已被求生欲超强的试炼空间扔了出去,恰好扔到了看戏广场的水幕之前。 好巧不巧,他刚抬头就对上一片淡青冷灰。 “……”楚焯扯出一抹笑容,“师尊。” 亦清迟垂眸看着他,直到天上乌云沉得像是要“偷天换日”,直至云霏霏而承宇,她才开口:“清心丹。” 清心丹有镇魂清心之用,虽称不上什么大神器,却不无小补。 “什麽?”楚焯没怎么听清。 亦清迟却不再看他,而是朝着浮雪山的方向,虚抓了一把。 这动作既突兀又诡异。 在被成功怀疑有病的前一秒,青烟如约而至。它急速扩散而来,待到了亦清迟手里,又乖乖巧巧地收拢好了自己。 青烟一路行来的空气只在转眼间就又乾净清新起来。 【清…尊上!】 亦清迟其实从来不管它的称呼,不然也不会任由这小家伙“清清”、“清清”的叫那么多年。 她闪过纠正的念头,随即又飞快闪了过去,而是提醒它:【妳儿子,护好。】 往常会惊叫否认的青烟乖巧无比:【好的尊上,没问题尊上。】 事实上,浮雪如果还顶着那张团子脸,上面写的必然是“使命必达”四个大字。 楚焯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不过他随即想到每次突破只要有浮雪在就能特别顺利,顿时变得自信无比,对亦清迟展颜一笑。 融雪微微,雪水缓声:“你安心渡劫。” 师徒俩一时和谐万分。 浮雪瞧着,突然发现:原先对楚焯视若无睹的亦清迟,原先对亦清迟满怀戒心的楚焯,似乎就在他突破金丹这一段时间,突然填平了他们之间的巨壑。 真是奇妙。 天劫随之降临,白光在乌黑中杀出一条血路,轰鸣之下,狠狠击中了楚焯。 “是破云白雷,”重云峰主燕悦是丹修,因为常常经历丹劫所以天劫见得特别多,一语道破:“一会儿最后一道八成是道心拷问。” 饶是亦轻尘也“嘶”了一声。 “道心拷问”这玩意儿,基本上是人见人亡、花见花残的东西,要不怎么堪称九玄胜景的镜花林能被叫成墓林?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过往,是否有能危害道心坚定的人事物没被想起。“道心拷问”却正就是那个自选错题本一般的存在。 听见这话的周长老望着他极为看好的弟子,又看了沉稳淡定的“虚伪化神”某山主一眼,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广场上的气氛凝滞如冰。 ———————— 苍茫大地上银装素裹,万里冰封雪飘,朔风狠戾地叫嚣着,刮得人脸生疼。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林若穿着自己锺爱的细软精致花花白裙掉到这儿时,差点儿没在瞬间被生生冻死。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林若惊叫了一声,接着疯狂颤抖起来。 颤抖以生热的确可行,可惜效果微乎其微。 “呼!” 她用力往自己双手吹了口气,感受到微弱的热气似乎带来了力量,林若飞快地从储物袋掏出唯一一件冬衣。 貂裘包裹住了纤细的少女身体,她满足的眯了眯眼,发出一声喟叹。 服貂裘者立风雪中,更暖於宇下。 林若望着四周,一时意上心头,唱道:“今我来思,雨雪载途。” 水幕之前又引发了不少感叹,诸如“世族贵女不可攀也”的感叹纷纷出来。 可另一人便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那少女面容清秀而成熟,比起娇小玲珑的林若,她长得更纤细修长些,面色苍白更胜满地雪。 她也因冷风而颤了一下,却没有貂裘能保暖。 哪怕林沁是九玄峰的弟子,也买不起一件貂裘,她只能运行灵力,让身体尽快热起来。 林若此时才注意到她,她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呦,好久不见啊,二姐?” 小白花林若是朵娇花,是朵才女花,还是朵专业交际花,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法倒是第一次让人听见。 还是对一个…木讷寡言的…她二姐? 重云峰主燕悦和德充峰主公孙良是好友,却是意外见到好友峰内新收的小弟子这副模样,不由得皱了眉。 作为世族千金林若的二姐,林沁却显然不是个小公主:她既无林若那一袋子法宝,甚至也翻不出一件冬衣,遑论貂裘这等富贵物件。 林沁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习惯了,她自顾自运行灵力暖和身子,好一会儿,才减缓了速度,抬眸看向她。 “喂,你难道都没听见吗?”林若气道。 林沁看了四周一圈,很快又陷入沉思,从头到尾就没搭理过林若。 冰雪之地,她记得大师兄提过,这里有个重要的东西要去找…… 貌似是叫…冰魄? 林沁其实压根儿不知道那是什么,也当然不知道怎么找,不过好歹比连有试炼空间跟任务都不知道的其他红点们好上不少。 被无视好几回的林若更气,正想怒骂,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踏地声响。 她回头一望,一看却是不得了,连忙往前跑又大声嚷嚷道:“其虚其耶?既亟只且!” 她语速急切万分。 然而林沁像是走在了另一个时空,好不容易回归正轨,又像是一个被狂吼的瘖哑人,看着林若是万分摸不着头绪。 林若气急败坏地拉着她跑,一边冲她大叫:“呆着呢?后头一堆灵兽,妳的剑呢?快御剑跑呀!” 林沁神识往后一探,立刻召唤灵剑又拉了林若一把,两人迅速飞起,在跑最前面的灵兽将将要碰上她们前又再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站在剑身上平复气息的林若从未像此时这样後悔自己是个符修,连跑快点儿都难,辛辛苦苦跑起来还没有人家御剑的轻松又快。 她不由得迁怒林沁,“妳干嘛呢,愣在那儿也不知道跑!我不喊了么?” 林沁控制着方向,乍被一吼,她後知後觉地回想起来,迟疑道:“我…没听懂?” 一句话堵死了林若的所有炮火。 林若不可置信:“什么?” 林沁面色如常:“我听不懂。”什么什么耶,什么且的,她压根儿就没反应过来林若说了什么。 在林若眼里,这赫然就是一个文盲! “怎么会!”林若惊叫,“我们林氏特意办的学堂,妳……” “母亲不允我入。”林沁对这种反应是习以为常,她依旧平静。 她所称的“母亲”,却正是林若的生母,林氏的宗妇、她们的嫡母。 林沁只是庶出,不对,林若想起母亲对庶女轻贱又轻蔑的态度,特别是对林沁的……她却是想不通。 “所以妳要同我解释么?”林沁问她,一边缓了剑速,在一片杉林中慢慢停下。 她平和极了,既不自卑也不仇视林若,既不亲近也不疏远。 波澜不惊的镜湖如是,风吹不动的青山如是。 16大能转世 林若曾经很讨厌林沁。 林沁大了她几岁,甚至比嫡长女这个名义上的“大姐”都还要大上几岁。事实上这也是林沁这个几乎透明的庶长女会惹得林氏主母厌弃厌恶的主因:林沁是林氏家主婚前搞出来的庶女。 她被家里唤成“二姑娘”,被林若唤成“二姐”,不过都是为了遮丑罢了。 林母从小灌输着自己的嫡女们观念,告诉她们林沁和林沁已故的娘都是坏人。林若懵懵懂懂的听了进去,从前就没少针对林沁。 可林沁待她是一贯的平和淡然,与长辈对无理取闹的娃娃一般无二。眼下也是如此,只是换做从前林若定然会恼怒,可突然生了的同情,让她不自觉地软和了下来。 “哎呀……“其虚其耶?既亟只且!”林若告诉她:“就是所谓的‘风紧扯呼’而已啦!” 林若说起来自己都有点尴尬,就像是卖弄学问失败的穷书生,还得腆着脸给人家一字一句解释来证明自己。 她省去文绉绉的解释,用了最直白的江湖话。 林沁默念了一次,接着点点头,“我记下了。” 她目光澄澈,平湖净水澄澄。 林若顿生几分羞愧,指尖抓着自己貂裘的毛边,用力得指尖发白。她动了动嘴唇,却是挤不出半句话。 幸好林沁正要发表自己的想法。 “我师兄告诉我,第二任务不管为何,都是要在我们所落下之地找东西的。”林沁语速极缓地说。 也就是说,急着离开也没什么用。 就在她们御剑途中,两个任务的宣告声响彻了整个试炼空间。 林沁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兄关照户”,显然比被放养的同门司徒烨要知道得多。她说:“每种气候区都有一样东西要蒐集,冰原的话,应是所谓冰魄。” 林若懵了半晌,接着眼前一亮,手在储物袋挖呀挖,终于掏出两张符纸。 “这是……”林沁在林若的许可下,拿了一张来细看。她挑了挑眉,“追踪符?” 林若点点头,“对呀!不是要寻物麽?” 她开始发表这符籙所用,讲得头头是道,最後还不忘加上一句:“我紫静师兄说,我追踪符画得特别好!” 她话语里藏着面上不显的小骄傲。 林若和公孙紫静都是德充峰的,尤其林若又是德充大长老收的弟子,有时还会由公孙紫静这个师兄代为指导,自然与他相熟。 然而林沁却是沉默良久,像是挣扎了一个世纪,终于拼凑出温和柔软的语言。 “这个追踪符是精品,”林沁先是称赞她,接着慢慢地带到了重点:“只是,这好像是前提追踪符。” 前提追踪符就是有使用前提,也就是必须要有被追踪者的气息或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 然而……她们连“冰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谈何气息? 林若有点儿丧气,脑袋和肩膀都不自觉耷拉下来,整朵花都蔫蔫的,像是被榨乾了所有水分。 林沁伸手,宽厚温和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没说什麽,带着她开始找一个栖身之处。 地图上连个海都没见着,所谓“大船”也未必真的是艘船。 林沁虽然不太清楚隐藏的游戏规则,却直觉反应过来。 水幕那头的燕悦忍不住露出笑容,“这孩子好呀,心性沉稳,又有智慧!” 老人家特别钟爱这样的孩子,虽然燕悦也不是太老。 亦轻尘听了这话才把目光从他楚师侄那儿挪过来,先是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又皱眉,“师姐怎么就不关心楚师侄的雷劫呢?” 那个面色凝重的强调是什么雷,还说有“道心拷问”会降临,说得特别严重又危险的也是她! 燕悦闻言却是抽了抽嘴角,往那儿瞥了眼。 “我说,亦师弟,”燕悦努努嘴,意有所指地说:“你见过谁家的雷劫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 别说雨点,这雷连个雨点都不如。 只见墨色浓云密布中,白光阵阵又轰鸣不断,自雷云中急冲而出,落在楚焯头上却细得跟针似的。 就像是老天伸出一条腿,大腿从云中探出,踩到楚焯头上的还他妈不是小腿,是根脚趾! 可能脚趾还嫌大,说是指甲盖还差不多。 别说他们,其他人也是惊呆了。 前头忧心忡忡看着的周长老怀抱着一腔爱才之心,现下是拽着自己的短须都险些没给拽下去了。 亦轻尘机械般的点头。 这已经不是得天独厚的地步了,亦轻尘吐槽道:“这根本是天道它私生子吧!” 修士如逆天而行,天劫就是一种惩罚,度过来才能修成……哪有连天道都帮着作弊的道理! 亦清迟代替徒弟遭受了不少奇怪妒恨惊恐等种种目光,她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提醒:【这种天雷没法淬体。】 不少天生肉体凡胎的修士,就指望靠天雷给自己淬体,好脱离凡体。 楚焯是纯粹的凡人体质,虽然是天生剑体,却没有修剑以外的天生效果,自然更需要淬炼成灵体。 浮雪恍然大悟,又愧疚又怜悯又抱歉的看着楚焯,接着自青烟团中飘出无色无形的一缕烟往天上乌云窜上去。 乌云瞬间像是受到鼓舞,云团转动起来,接着蓄得更密,在众目睽睽之下…… 蓄力,发力! 亦轻尘眼睛一亮,拍了拍燕悦,“燕师姐可是说错了,这天雷前头是蓄力呢!瞧,真正的才要……” 燕悦抱臂冷眼旁观。 天雷不负众望,以惊人的速度与巨响为伴奏冲出了浓云! 它击出了…婴儿手臂粗的雷。 亦清迟:“……” 浮雪:“……” 众人:“……” 不用说他们都知道了,这不是走后门的关系户谁是! 亦轻尘:“……”脸疼! 亦轻尘面色复杂地问了他师姐:“楚师侄…该不是什么大能转世?” 他一提这词儿,场上听见的人瞬间精神了! 众所周知的是,所谓仙界大能转世,就必然还是一个潇潇灑灑的天才,这也正是上天给予他们的厚爱。 也只有大能转世,因为曾经历经天劫成仙,才能够得一方天道眷顾几分。 楚焯历劫这个雷……实在偏心得教人怀疑啊! 可亦清迟这个正经师父还没什么反应,燕悦却是陡然变了颜色,厉声喝道:“亦师弟,慎言!” 亦轻尘被喝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这可不是个,对所谓“大能转世”友好的世代。 场上除了雷声,一时沉默如鸡。 沉默似水流转之中,亦清迟朝云端投去了一眼。 渺渺白云处,有一袭白衣融化在里头,若隐若现,气息悠长。 亦清迟眸光微冷。 17意外暴露 楚焯的金丹天劫跟玩儿似的过去了,天上乌云急速奔逃,换班来的是灑下天光的淡色彩云。 雷劫之後会有天地对成功渡劫者的馈赠,一地天光之所及,皆是天道的恩惠。 有人沐浴天恩能感悟得道,有人能精进修为,却也有人能毫无所得。 不过楚焯显然悟性足够,至少并未沦落成最后一种。 也不知他究竟得了什么,却是足足坐了三天三夜,周身玄妙气息方才依依不舍地徐缓飘散。 “八成是顿悟了。”归一峰的弟子低声告诉同伴,同伴接着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楚焯是顿悟了。 归一峰是主修法术法道的一峰,对这种顿悟、感悟的状态简直不要太熟悉。 想要进入顿悟状态需要的不只是天时地利人和,还需要有气运与机遇,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故而众人是又妒又羡,却也不会上前打扰。 归一峰的峰主亦轻尘也没反驳自家峰内弟子,他心里仍在思量着“大能转世”,却不敢再诉于口中。 也约莫是这个时候,楚焯睁开了眼,自顿悟状态脱离出来。 楚焯身上逸散出金丹境前段的气息,被众人感受到,确定了他金丹弟子的身份,气息也很快被他学会掌握收敛了回去。只不过他眼底跟着隐没的淡青纹路,却没有任何人察觉。 亦清迟缓缓收回盯着他双眸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对他成功渡劫没什么反应。 门人与师长们纷纷向楚焯和亦清迟道喜,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情和礼仪总是要有的。 “恭喜师妹,恭喜楚师侄,”亦轻尘作为“合格”的监督者,笑眯眯地立刻就开始赶人,“试炼尚未结束,师侄还是快些回去吧?” 周长老立刻不满道:“亦峰主未免太苛刻,这都还没确认身体有没有损伤呢,这样突然的!” 亦轻尘:“……”您怕是没瞧仔细方才那雷吧?那还能伤到! 他们从前历的天劫还不把人给劈死了都! 还有,人亦清迟这个正经师尊啥也没说,你这么着急的蹦出来是咋样! 楚焯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突然跳出来打抱不平的周长老是护着他的,虽然他既不认识又莫名其妙的,但他还是对这位周长老的好意报以谢意,“谢谢这位长老,不过弟子目前无碍,可以立即进入试炼空间了。” 周长老慈爱地望着他,“可别要强,底子顾好了比什么都要紧。” 楚焯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时,亦清迟已然又瞥了那老头一眼,成功让周长老黑了一张脸,却一个字的声响都发不出来。 “去吧,”亦清迟淡声道,素手拢进了袖袍,掩去了一手掌心余下的诡异淡青,她轻轻垂眸,“我在浮渊等你。” 亦清迟打从随着徒弟迁居到镜花林以来,基本上就很少出现在浮雪山,除了偶尔教导雪瑶园中弟子卜术之外,连自己的浮渊都不怎么回去。 以至於她这样一说时,楚焯甚至下意识提起心来,有种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感觉。 可是他什么也来不及说,下一秒,周身传送阵的光芒再次亮起。 楚焯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抓住亦清迟的袖子。 然而也正是他碰到她的那一瞬间,传送阵与通道连结完毕,恰好启动传送。 眨眼间,广场上就消失了两个人。 “!!!!” 亦轻尘大惊失色:“师姐!我师姐被抓走了!” 不对,不是外人! “怎么可能!”燕悦第一个就坐不住,她一拍扶手倏地站了起来,向来镇定沉稳的面上竟是直接变了颜色,“不可能,亦师妹不可能可以进去,只有……” 燕悦未完的话音卡死在她从水幕上见到亦清迟身影的瞬间。 她面色一变再变。 “不可能的,不可能……”燕悦瞳孔先是一缩,接着无意识放大,不断喃喃自语着。 与此同时,九玄峰顶。 月牙白袍的儒雅男人突然一个失了拿捏力道,捏碎了手里装着温热茶水的细致瓷杯。 他惯常含笑的面上仍有笑意,却像是挂在那儿撤不下去的线条,一双精明有神的眼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所注目的焦点,亦清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或诡异或震惊或奇怪的目光,不由得一叹,侧眸看向罪魁祸首。 楚焯仍然抓着她柔软似流云的衣袖,却也是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亦清迟淡定地问:“你试炼,拽我进来做甚?” 开外挂也不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楚焯:“……” 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也不知道! 楚焯迟疑道:“难道,这个试炼空间不限制修为?” 说完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恐怕是傻了:鉴宝赛限制的是入门时间,而不是修为,否则大师兄谢承希的化神修为又如何能进得来。 不过他却意外切到了重点,亦清迟声音带着无边凉意,但异常平静地告诉他:“试炼空间限制骨龄,超过二十九岁者不得入。” 九玄派收弟子只收六到十九岁的,也就是说,十年来入门的弟子中,最大的如今年纪也不过二十九。 “原来如此……”楚焯点头表示知道理解,想着想着……却突然一愣。 不对呀,二十九? 他倏然惊悚起来,浑身汗毛倒竖,抬眸看向面前,面容彷若少女的年轻女子。 亦清迟面色如常地回望他。 连带着的是水幕前一片诡异的安静,安静底下压着极致的惊恐与惊异。 燕悦颤抖着手,亦轻尘也是呆愣在那儿。 楚焯一时甚至顾不上什么任务什么试炼,他瞪大了眼看着亦清迟,打探道:“敢问师尊……修道几载?” 亦清迟缓缓靠着後头凭空浮出的一团软云,一双素来冷清的眼里此刻少见的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说呢?”她近在咫尺之距的眼前,声音却来自天涯之外的云端。 “我……”楚焯能说什么?他几乎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谁都知道的是,这一代掌门亦卿和与他同代接手掌门与峰主已约莫千年,这也代表,亦清迟至少…… 别说是楚焯了,亦轻尘这个同样被捡回来、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弟此刻站在水幕前,震惊得无以复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万众静默之中,亦清迟又斜斜看了某处一眼,这回却是带了冷意。 只是在找人算帐之前,她还得处理眼前这个烂摊子。 亦清迟心中微叹,试图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既然都来了……为师陪你做任务去?”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模范好师尊了。 然而楚焯愣愣看着她。 然而水幕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看着她。 亦清迟:“……” 可能转不过去?她该怎么敷衍听起来比较像真的? 18法剑一战 “跟照妖镜似的。”司徒烨从大得能塞下一颗鸵鸟蛋的嘴里发出声音。 亦清迟有点儿不满意这个说法。 可惜她还没想好怎么骗过去,就被一股力量强势拉了出去。 感受到那力量的同时,亦清迟不动声色地散了浑身隐隐约约包裹住她身躯的力量,任由那外力把自己拉了出去,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九玄峰顶的阁楼,看见了他。 熟人呢。 能对这个试炼空间动手的,就只有掌握着它开启与关闭的掌门了。 掌门亦卿和一直默不作声地监管着赛况,一见不对就立刻即时拉走了亦清迟,还不忘以玄元境的一抹神识去整理场面,这才让试炼得以继续下去。 ——只是有些人到底还是因此心不在焉了。 亦清迟思考了下“把所有人这段记忆抹去”的可能性,又想到不知为何对她好似开始有些依赖的小徒弟。 她莫名柔软了下。 她脑内一瞬千思万绪终归於虚无。 亦清迟倚着桌案,盯着木纹的眸中一片漠然。 —————— “……任务开启倒计时。”掌门亦卿和的声音自天上飘来,万分柔和。 百花谷内,公孙紫静和同门们错愕地对视了一眼,确认以往并没有这个环节。 冰地杉林之中,林沁闻声皱了皱眉,俯身拍了拍熟睡的林若,“我们该动作了。” 谢承希彷若未闻,剑尖自一个黄衣弟子脖颈上挪到下一个紫衣弟子心口。 滴血湿了紫衣弟子的胸口,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一时分不出湿了他衣服的究竟是血水还是汗水。 黄衣女弟子灵魂消散的那刻,谢承希的玉石者手镯发出嗡鸣,接着便是冰冷的声音自空间内响起。 【3003号玉石者,击杀任务首位完成!完成进度:25/25,任务倒计时五日,开始!】 一听这声音,几乎是所有人都头皮发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更让人发麻的。 还倒计时!那他们前面躲高阶修为的师兄师姐们躲得辛辛苦苦都是心酸的么! “可以想见,所有人都会疯了似的抓到人就杀!”司徒烨苦着脸,抱着自己筑基境的修为瑟瑟发抖。 楚焯轻轻一歎,好似才回过神来,又顺手拉了只顾抱怨差点儿摔跤的司徒烨一把。 他神色复杂的告诉司徒烨:“不,你没听见,3003号完成的是击杀25人,也就是说……” 他们接到的击杀任务甚至还不是完整的击杀任务! “我们先淘汰掉没法战斗的人吧,”楚焯提出办法,他说:“等没办法时再埋伏强一点儿的。” 否则他俩怕是不够那些金丹圆满跟元婴一根手指捏的。 “也只能这样了。”司徒烨耸耸肩,却是和楚焯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灵力自这片地域蔓延了出去。 两人的座标点在地图上飞快移动起来。 那头,冰冷的声音在小范围内再度响起。 【恭喜3003号玉石者,首位达成击杀任务,特殊奖励“冰魄”已经发放至手镯】 看来不用赶去冰地了,谢承希想。 “谢师兄完成了!”紫衣弟子掩不住惊恐,仍然在人剑下试图求生,“是师兄您吧?您都拿到了还要杀我做什么!” 剑身又下压了几分。 剑尖穿破他紫衣的瞬间,他吓得惊叫出声:“别!别!” “山魈。”谢承希道:“我知道在你这儿。” 山魈正是他们必须要搜集到的东西,也就是传说中的山间鬼怪。 而他们……也正处于山间绿林之中。 叶片随风摇摆,一瞬间遮掩了谢承希大半张脸,只余点点光点跳跃其上。 紫衣人的面上一瞬间阴狠,他一个翻滚脱离了谢承希的压制,接着十指飞快动作,细密的法网瞬息生成! 法网含着巨大灵压,每一丝灵力所凝成都有无数法符在上。 “天罗地网。”谢承希挑了挑眉,慢慢地把剑收回身侧,叫出了那个人。“归一峰,罗直。” 本是慌张失措的紫衣弟子突然笑了出来。 是了,怕前面是逗他玩儿呢,谢承希沉默地看着。 看不出来还挺会演。 随着罗直的笑声,法网一层一层地往谢承希身上落下,四面八方的急速下落! 天罗地网正是罗直的成名招,灵力化丝极其苛求其掌控力,化丝成网更考验他对灵力的掌握。 可罗直的天罗地网几乎是完美的程度。 ——他毕竟是归一峰的着名天才,法道之一途的后起之秀。 罗直手中灵力不断催动,他笑得讽刺,“没想到目中无人的谢师兄还知道我这个小人物。” 谢承希的天才之名有多响亮,他的天才光环有多耀眼,在那之下被压得黯淡无光也无声响的就有多少人。 罗直心一狠,法网生刀,刀锋绽放出无边光芒,刹那旋转成了天罗地网的刀阵冲向谢承希。 这是——以法成阵。 谢承希凝重了几分,因为这代表他的对手,是一个法道阵道双修的强劲对手。 罗直一身紫衣,也当然是紫衣门服所代表的元婴境,只在他法网成功困住他的那一刻,谢承希便又挑了眉头。 “法成困阵之外,你还悟了困之真意。”谢承希一语道破他天罗地网的最大关键。 大道三千在掌控程度上分为真意、境界乃至于道,悟性天赋与资质缺一不可才能够领悟并掌握成功,这样的能力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困之真意,辅以束缚、囚困等术法,能提升三成的威力。 三成,再加上他的阵道造诣……足够一个元婴境圆满困住一个化神境前段了! 罗直眉眼都透着畅快,对谢承希之所说不置可否。 他两手交错,那头天罗地网蕴着法阵,灵力化刀饱含杀机地斩下! 谢承希急急闪身避过那一刀,可迎面而来的第二刀却是携手了他身侧几刀,避也避不过。 他重新握剑,凶狠的墨色剑气一瞬纵横法网! 只见灵剑飞快被挥动,竟是连续三道剑气才破了那天罗地网。 谢承希再抬眼时,墨比夜浓的眼里竟是浮现杀意。 罗直轻笑,“没想到我还能让谢大师兄认真呢?甚是荣幸!” 他笑着却没有半点笑意。 谢承希身上的气势骤然升起,直接便拔到了元婴境圆满。 “只是元婴境圆满?”这是瞧不起他呢? 罗直顿生不满,两手掌心灵力用力往他身上一推! 他这一推便是巨力。 巨浪自他掌心而生,在冲锋路上高高拔起,往谢承希狠狠拍下! 可罗直并未等到爽快人心的大浪击地声响。 谢承希一剑劈下,一剑瞬发数百剑气。 巨浪几乎是不到一息之内就被剑气切割得残破不堪,这一浪方止于此,下一浪已拍到他面前,高高跃起! 水哗啦啦地冲下来,谢承希剑尖直指被浪花遮挡住身形的罗直,剑气成了呼啸而过的乌鸦群,冲向了罗直。 彼时面前是防御水层,薄水表面颤抖出了波纹,罗直立刻意识到不妙,连忙两手用力往前推了一把! 正是那一把推的时候,无数水幕还在他手里向外扩张,几乎蔽日的乌鸦群就这麽撞了过来! 剑气狠戾地撞破了水层,罗直急忙伸手去挡,那刀子似的剑气又直接割裂了罗直的体表防御。 法修近战约等于找死。 罗直身上中品的防御衣只勉强救了他一命,可身体其他损伤却避免不了。 更可怕的是,被谢承希剑气切割开的伤口,隐隐有腐化的效果。 罗直颤抖着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眼神依旧桀骜不驯。 “谢承希,”罗直大剌剌地看着他笑,“你不等于无敌,你也绝不是第一。” 19伏击打架 此处谢承希应眯起眼,问他什么意思。 可谢承希没有,他自认这一点可能是随了他小姑姑——他向来没什么好奇心。 所以他听进了罗直的挑衅,收敛了浑身磅礴的气息与杀意,认认真真地赞同了罗直。 罗直:“……” 挑衅装逼失败。 要气炸了你点什么头! 谢承希正要问罗直要东西,突然往后瞧了一眼,面色陡然微变。 罗直只瞧见他往后看了一眼,不由得嘲讽道:“怎么?还怕黄雀在后?” 罗直似乎热衷于激怒谢承希。 但他并没有发现谢承希的面色变化,应该说场内场外所有人都没有。 ——论黑一点的好处。 谢承希对自己没能掩饰过去有几分懊恼,可又安心在自己的肤色(保护色)上,心里却不怎么平静。 ——他方才,竟是感受到了姑姑的气息波动。 他姑姑怎么会进来这里!他姑姑怎么能进来这里! 这件事差点儿没让谢承希绷不住,基于还在试炼空间当中,他强行压下所有乱七八糟的心绪,对着罗直伸手:“山魈。” 罗直没好气地从手镯里抓了个软绵绵的东西出来抛给他。 那东西被扔到谢承希手心里,还没碰到他便先皱了眉。 布偶娃娃? 黝黑双眸于是带着质问看向罗直。 罗直已经是靠着树干支持身体,撑着一口气了,对上他的眼神差点儿没岔气。 他怒道:“你那什么眼神!我搞你了?这回他妈就是个破布娃娃,你还想让我给你缝呐?” 谢承希指尖碰到娃娃,灵力与它气息相交,这才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罗直冷笑,“你他妈可以再嚣张一点!” 杀人越货就算了还臭着脸扯着人苦主领子给交代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谢承希沉默了下,突然想起不知受了多少人生与社会搓磨、语录千千万万的小师弟。 每次都很有效果的样子。 他尝试套用:“说他不说妈,文明靠大家。” 罗直:“……” 水幕前的众人:“……” 不,不,还我阎王大师兄! 罗直被他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直接就气死在那儿了。 被判定死亡的弟子会直接被传送到试炼空间外的水幕广场,所以几乎是刚断气的下一秒,罗直就阴沉着脸出现在了水幕面前。 脸色黑沉得能和谢承希一比。 亦轻尘作为一个合格的好师尊,笑呵呵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没事儿,很厉害了,能撑到现在……” 好师尊安慰安慰着,语气却渐有几分意味深长。 就连敏锐无比的燕悦都没能听出来。 倒是已经被淘汰的罗直咧嘴一笑:“是呢,看来这是最大限度了。” 他低低道:“实验结束。” 除了亦轻尘,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作为一个最早被淘汰的元婴境他又在笑什么。 ———————— “这个人,筑基境初段,年二十七。”司徒烨传音告诉楚焯,双目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的目标赫然是一个瘦弱的男人。 楚焯立刻掏出写满弟子名单的卷轴查看,顿时确定了目标。 “好的,我看看……李顺昌,守心峰二品炼器师,筑基境初段,纯器修。”楚焯上下扫视了一圈,点点头,“没有特殊武器。” 这年头纯器修的不多了,简直是没有战斗力的肥羊啊! 错过他简直良心不安! 司徒烨握紧了拳头,“我数三,就动手。” 楚焯召唤出了自己的长剑。 “三,二……”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一”根本没被喊出来,两人便同时消失在原地。 李顺昌虽然只是普通弟子,却是个消息灵通的弟子,再加上参加过一次,对鉴宝赛的规则是知之甚详。 他知道修为平凡的他肯定会被盯上,所以他的法宝跟攻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而就在他思考要如何偷袭别人时,他储物袋突然疯狂闪烁。 有人靠近他! 李顺昌骤然停住脚步,身子一歪,立刻原地卧倒斜坡飞快滚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原来站的地上,忽有惊天巨刺破地而出,拔地而起! “呼…呼…”李顺昌不停地大口喘气,心有馀悸地看着那处。 差一点,就只差一点。 有人生了劫後馀生的喜悦就有人生了棋差一着的懊恼。 “艹!”司徒烨自地面下破土而出,气恼地大骂。 便是入了仙门半年有馀,他还是改不了这个气急就生脏字的老毛病。 李顺昌立刻认出是他,“九玄峰司徒烨!” 这个爆脾气的胖子可出名了,李顺昌暗想道。 司徒烨看着他,掌心灵力催动,朝他扑面而来。 “孙砸,小爷来啦!”司徒烨鼓着肉肉的脸蛋儿,嚣张地放声大喊。 绿光如同饿虎扑羊,凶猛地飞速扑了过去,李顺昌连忙掏出一个巨大的盾牌。 “碰!” 绿藤狠狠撞上盾面,击出巨响。 李顺昌甚至还来不及松口气,不甘心的绿藤便灵活的一转,同时又自茎部催生了无数绿藤,四面八方地冲了过去! “莫非这是……嗜血藤?”李顺昌瞪大了眼,又匆忙掏出了一个立方体。 立方体在灵力运作之下,飞到了李顺昌头顶,突然扩大,包裹住了李顺昌的身躯。 绿藤再次击空,气得在原地扭曲起来,发出刺耳的哀鸣。 看了这个样子的绿藤,李顺昌更肯定了:“是嗜血藤!出必饮血,回必浴血,无血则哀,无血则枯!” 嗜血藤要求的灵根和体质俱是不低,这玩意儿操作起来还得小心不被反噬,基本上没什麽人愿意炼出来。 所以当它不知时隔多久再次出现时,场内场外都是忍不住惊呼。 只有重云峰主的关注点格外不同,只见燕悦双目一亮,“可以入药!” 亦轻尘苦口婆心劝她:“妳拿了多少那孩子就会被反噬多少,妳想和我师兄反目成仇啊?” 燕悦张了张嘴,只好不舍作罢,继续看了下去。 那司徒烨手腕一转,翻出了一支小刀,一边翻着白眼往自己手上割去,“对,都怪你,你喂了它们小爷就不用献血了。” 李顺昌:“……” 这是哪来的强盗逻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徒烨割破了表皮。 “嗡!” 嗡鸣声隐约浮出,不过失神了一瞬之间,嗡鸣声越来越响。 李顺昌看着司徒烨只割破皮不放血的手,心底忽觉不妙。 只是为时已晚。 他抬眼再看,他四周已然是…… “卧槽,是一百剑阵!”场外的藏锋峰剑修弟子已然看了出来,他笃定道:“这个筑基境的完蛋咯!” 他发亮的目光中,赫然是上百细小灵剑悬浮於空,呈现一定的结构把李顺昌拦阻的毫无空隙。 李顺昌煞白了脸,看见了一张清俊的面庞,冷静地看着他。 20小人旱魃 小百剑阵最可怕的绝不是被一百柄剑围攻,这一百柄剑并非所谓下品中品甚至上品灵器。 那百剑颜色纯粹得像是水晶制成,通体晶莹剔透,乍一看这剑阵还以为进了刚开采的水晶洞。水晶条透着微光,若以李顺昌为中心点来看,更像是一半水蓝近无、一半火红胜血,剑状水晶体隐隐有白气自体表飘散出来。 那是、那是纯粹由灵力凝聚…… 李顺昌显然眼力狠辣,立刻惊呼道:“冰火灵剑,你有双灵根!” 他思索不过几秒,又在剑阵威势下认出了这个人,“浮雪山楚焯!” 楚焯颔首,同他打了招呼,自认是尽了礼节,接着抬起手中长剑。 剑尖所指,剑刃所至! 漫天剑雨顺着他的意志而动作,倾盆大雨瞬息骤至,“唰”地朝李顺昌头顶俯冲而下。 李顺昌一惊,急速运转起灵力,在他四周护卫的立方体也随之发出莹莹白光。 “那可是守心峰峰主千金炼出来的好东西!”罗直盘着腿,指着透着白光的不明立方体跟师兄弟姊妹们介绍:“中品里的顶级防御灵器呢!也不知道怎么会给旁人了去。” 上品灵器要神游境以上且八品以上的炼器师才能炼出,基本上属於珍稀宝物,故而能有一个中品灵器,甚至已经是很多修士的奢望了。 何况是中品灵器中的顶级灵器! 师弟盯着那个立方体,还有凌厉扑去的剑影。料想一会儿被反弹得落花流水的剑雨群,他顿时赞叹不已,“不愧是守心峰的大师出品,果然和凡品不同!” 有着超级防御道具的李顺昌依然不慌,他自信满满地举起巨盾往後退。 他小心地用目光环顾四周,正想着有几分胜算,不经意之间却是瞥见地上绿藤无声攀爬了过来,他惊得连忙举盾遮掩身形,匆匆後退。 “碰”地一声,正是他後背大力撞上了防御立方体的表面,李顺昌却是来不及回头看一眼,便听见立方体表面被剑锋突破的声音。 师弟:“!!!” 罗直:“!!!” 李顺昌更是面色大变,“我的守方…”盾! 他最後一个字还含在喉咙间,正要吐出,却不及那冰剑划破空气的速度,被插入心口,吐出的不是字而是一口血。 冰灵力随剑入心再跟着血液一路冰封,李顺昌浑身僵硬着,疼痛感在每一处叫嚣着,他再也冷静不了,抱着身躯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声。 李顺昌的储物袋疯狂闪烁着,频率比先前更高,可他却看不到了。 他眼前的世界是晕开的杂色,针刺经脉与血管的痛感让他几乎丧失了五感。 司徒烨突然止住那些,正欢快的要往李顺昌身上扑去的绿藤。 嗜血藤不满地扭动着,它们却也瞧不见司徒烨流露出的不忍。 “舔舔地上的血就行了,”司徒烨不耐道:“这么小就这么贪吃,干活都没这样急,就知道吃!” 嗜血藤可怜兮兮地指挥着群众一起跪舔地上李顺昌喷出来的血。 楚焯握剑的手垂下,另一手抬起,掌心蕴出红光,往李顺昌身上拍了过去。 火焰入心,瞬间止住了蔓延的冰封,又在眨眼之间,让痛苦的灵魂化为灰烬,极豔的火轻柔的解脱了一个灵魂。 那是—— “那是什么!”众人皆是大惊,就连周长老也惊愕不已。 “灵魂火焰!”亦轻尘错愕地叫了出来。 不认识那是什么的人听了名字也能猜个大概,再看亦峰主和罗直师兄的脸色,都能知道这怕也是个大杀器。 事实上,各种属性的灵力都好,再厉害、威力再强大,却都是绝对动不到灵魂分毫的! 楚焯是难以同时存在的冰火灵根已是稀奇,可他的火居然还能伤害到灵魂,这已经超出特殊灵根的範畴了吧! 罗直盯着水幕上那张眉目俊秀只略显稚嫩的脸庞,目光闪烁不定。 他一言不发,他师尊也同时沉默。 沙漠之地与绿茵接壤的边疆,楚焯俯身拾起一个软趴趴的奇怪玩意儿。 他捡起来,司徒烨立刻凑过来看,一看顿时皱了眉,“这啥玩意儿?扎小人?” 司徒烨猛地抽了一口气,“社会在走,小人要有?打不过就扎小人,太阴险太恶毒了!” 楚焯把娃娃翻了过来,只见娃娃肚子上遮了一层白布,掀开来就写着两个字儿——旱魃。 看清这两字时,两人都是一愣。 魃,旱鬼也,旱魃便是传说中造成旱灾的鬼神。 难不成……楚焯回头看了茫茫沙地一眼,心头突然浮现一个猜测。 “走吧。”他叫了司徒烨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幽幽绿林里走去。 【第一任务,任务进度:1/10,任务倒计时:四日十时】 —————— 香炉生紫烟,却无日照。紫烟在幽暗静室里晃了一圈,被闷得发慌,却苦於找不着门路出去。 若是这紫烟可以比喻为人,定然是亦清迟无疑。 亦卿和带了他师妹来这静室,以往他一人看书泡茶修炼也就过去了,可今日见闻委实叫他静不下心来。 他一遍又一遍的打量亦清迟,目光带着思量与审视。 亦清迟任由他瞧,一边走神想着小徒弟会不会把她当妖怪看……算了,反正他可能早就这么看了。 她托着香腮,斜靠着木案,幽幽问道:“腾龙门的人怎么迟迟未至?” 她可还记得掌门师兄为了这事儿专程到浮渊找了她一趟。 “……”亦卿和与以往的直言不讳显然不同,他又看了亦清迟一眼,才道:“腾龙门怕有些弟子在第一试炼被淘汰掉,以八百年无偿开放宗门秘境为代价,换取直接进入第二轮。” 他们怕自己仅有的几个弟子在开头就被九玄派诸如谢承希这种弟子给针对了,资源什么的也就白费了。 亦清迟表示了解。 轮到亦卿和,他目光复杂万分地看着她。 “师妹,我是看着妳长大的,”亦卿和阖上了眼,似乎怕自己在意外看见什么,“妳的灵魂被上界仙人锁在浮渊千年,我也是唯一知道的。” 他平声缓调说着一个惊天秘密。 亦清迟青灰的眸对着他,却也没有他。 “我能不能知道一点,一点就好,”亦卿和唇边长年挂着的笑竟是成了苦笑,“师妹,妳到底在谋划什么?妳又是什么存在呢?” 如果不是她被楚焯拉进试炼空间这个意外,亦卿和可能至今都不能发现他师妹的不对劲。 他虽是君子,却素来敏锐多疑,否则也不能当上一派掌门;可再是多疑,放在了亦是挚友亦是家人……或许还藏了点别的心思的人身上,亦卿和的多疑却是半点也不剩。 亦卿和甚至恍惚间产生了怀疑。 这千年,到底是真是假? 21旱魃者谁 哪怕只有一点都好。 亦卿和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知,至少在九玄派里肯定是,他眼皮子底下不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变数就在自己身边最熟悉的人身上。 亦清迟是师尊捡回来的孩子,他很笃定地告诉自己,可问题是……他师妹今年都已近千岁了,又如何能够拥有仅仅二十九甚至不满的骨龄! 亦卿和陌生而茫然地看着最熟悉的师妹。 他修长的身躯比往常弯下了许多,素来明亮温和的眼睛骤然失去了所有灵气,他像是一瞬间苍老下去。 轻烟朦胧了亦卿和的面容,还遮了他的眼,模糊了青衣素冷的亦清迟。 亦清迟侧着头看他,透过薄烟,她视线里的男人清晰无比,清楚到她能够看见他不断莫名颤动的唇瓣。 这个自信又强大的男人何曾如此优柔寡断。 “这又是何必,师兄?”亦清迟轻声问,“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隐密。” 亦卿和听见自己义正严词地说:“我既为掌门,便要确保九玄派不受任何谋划牵连。” 人人都说九玄派的掌门是个强大又公正的端方君子。 亦清迟想起这个评价,突然扯了扯唇角——这是亦不卿和几百年来第一次看见她面上有了表情这个东西。 “我应过他,以道心为誓,不论如何都会保证九玄派的安然稳定。”亦清迟一贯冷清的声音此刻却恍若直入人心的冰刃,“那么,您还有什麽理由呢,师兄?”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亦卿和包裹在外的那层泡泡。 亦卿和直视她双目,却只见到青海无边上灰烟朦胧,他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我…” “或者,以一个条件为代价,”亦清迟突然道,她的浅青色中烟雾更浓,“我能回答你想知道的,这不好吗?” 她的声音随之放缓放轻。 就像是午夜时分来勾人的妖魔,挥舞着不知是镰刀还是锁链的东西,一步步勾着人走向未知。 可她怎麽会是妖魔呢? 亦卿和愣愣地看着她:淡墨青丝披散於身後,一缕在耳畔遮去了奇怪的纹路,流云化肤、墨撇成眉,下镶青山绿水为眸,再以长筝之弦遮掩那桃花源的踪影——天地有锺灵毓秀之德,唯她不负尔。 她怎会是妖魔呢? “妳想要…我做什么?”亦卿和缓声问。 他的声音比亦清迟还轻,有时候梦的旅人比梦的制造者更不愿意世界被轻易打破。 亦清迟眉眼一瞬清和得几乎成了三月柔柔东风。 “我要小姿到我的浮雪山来。”她说。 亦卿和一时想不到谁能是她口中的“小姿”,甚至……几百年亲密无间的师兄妹生活,他竟不知道她的世界里还有个“小姿”的存在。 “谁?”他问。 亦清迟耐心无比地告诉他:“守心峰的峰主千金,我的小姿。” 亦卿和愣愣地问:“峰主陈震,的女儿?” 他师妹是疯了麽?那是人家女儿啊! 亦清迟拢了拢袖袍,慢慢起了身,提醒道:“还是让师兄峰里的林师侄去吧。” 小姿可能更乐意看见她。 可她什么也没说,她匀速往外慢步,对亦卿和在门上下的禁制视若无睹,伸手轻推就开了门。 亦卿和瞳孔一缩。 “师妹……” 亦清迟没再回头,只有风从迴廊徐徐送来她的声音。 “小姿住进浮渊即可。” 她话没说完,亦卿和却明白了未尽之语。 ——等“小姿”住进了浮渊,他就能得到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解答他所有问题的机会。 ————— 【第一任务,任务进度:22/25,任务倒计时:二日七时】 任务的通知声同时在耳边响起。 同时,楚焯手上多了一只绿色的娃娃,写着“山魈”两个大字,他这回也已经习惯了,直接交给了司徒烨。 楚焯探手召回灵剑,到他手里时,剑身周围蒙了一层莹莹白光。 正在盘点手上娃娃的司徒烨感受到那气息,看了那剑一眼。 “奇怪,你为何只有一柄下品灵剑?”司徒烨纳闷地问:“阿焯难道不是浮雪山的嫡传吗?” 难道浮雪山竟穷成这样? 冰凉灵力自楚焯手中流出,在剑身滚了一圈,洗净了所有血迹脏污,又复归其主。 楚焯瞥了他一眼,“谁说这是下品灵剑?” 司徒烨惊讶:“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楚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场外的亦轻尘大声反驳。 罗直眼睁睁看着他师尊在大庭广众之下气呼呼地说:“这个臭小子,我师姐难道是那么抠门的人?竟然随意污衊师长!” 罗直:“……” 师尊求您冷静点啊,人家可啥都还没说出来! 您一个归一峰的峰主帮人家浮雪山气什麽? 燕悦已经习以为常,还能拍拍罗师侄,安慰他:“你师尊或许只是许久未见浮雪山主。” 所以直到现在才暴露了“师姐控”的本性? 罗直扶额,不敢再看。 试炼中的楚焯自然不能听见这些话,可他却和亦轻尘产生了“共振”。只见楚焯压低了眉峰,对着司徒烨哼道:“休要揣测我师尊的不是。” 司徒烨无奈,“好好好,不说不说……不对,我啥都没说啊!” 楚焯“吭”一声,拔剑对着他。 “呜呜呜…”司徒烨假哭起来:“全世界都不要我了,我再也不是天道爸爸最爱的崽了。” 楚焯不知道他从何处学来的奇怪用词,可不妨碍他冷声告诉他:“不要忘记我,我也不要你。” 他这样一刺激,司徒烨反而正经了回来。司徒烨收起假惺惺的泪水,把手里的娃娃们收回储物袋,冷哼道:“就知道凶我跟奴役我!” 接着他拔起了地上的草。 这个孩子般的举动教人不明所以,可楚焯却是正经了神色看向他。 司徒烨拔了三种长度的草,每根都是健康的绿色。他又以手镯投射出地图,把小草一一摆了上去。 楚焯收了剑,围过来看他动作。 “这是旱魃。”司徒烨抓起最短的一根往沙地摆,草一入他手心,立刻枯萎成褐色。 青年到迟暮似乎也只是一息之间。 司徒烨摆了两根上去,交错成了一个“叉”。 楚焯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推测出的分布?” “不,”司徒烨摇头否认,“我们击杀了李顺昌时,恰处绿地和沙地之界,我们第一次得到了旱魃。” 而后他们大多在百花谷偷袭伏击到人,得到了好几个“山魈”,还有在两个人身上得到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冰魄”。 他们所得到的娃娃目前只有三种:山魈、旱魃,还有冰魄。 只差一个不知道什么娃娃,应该属于离沙地最远的風原,也是看起来最安全的一个地方。 所以…… “我的推测是……”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最初所在的代表。” “有四种气候区跟地形,也就有四种娃娃,我们都是在别人身上拿到的娃娃。” “我们根本不需要去击杀本来就在同一个区域的人。” 司徒烨冷静道。 “我的意思是——” “我们都有旱魃,我们都是他们的目标。” 或者说…… “我们就是旱魃。” 楚焯接上了他未完的话。 22位置暴露 “我们都有旱魃,我们都是他们的目标。” 或者说…… 最大的可能是—— “我们都是旱魃。” ——————— 如果他们就是旱魃本身,那麽最危险的情况出现了! 司徒烨将剩馀的草一把捏进手心里,猛地站起身,语速急促。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不对,为什么我们需要离开这里?” 他们是旱魃,那么需要拿到旱魃的人回来杀他们;可是,他们现在并不在沙地啊! 知道规则的人,要拿旱魃娃娃的话,第一反应就是去沙地找吧? 司徒烨突然懵了。 他懵着,突然懵着提出一个人生哲理问题。 “到底是世间失了光明所以太黑,还是人心失了准则所以险恶?” 到底是规则搞他还是老玩家搞他! 他好乱啊!只给任务不给规则到底是哪招! 试炼空间外看着水幕的曾经老玩家们各个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 同样菜鸟的楚焯愣了下:“这时候你还能生出语录?” 特意关注他们的罗直听了差点儿没满头黑线:大哥你关注点错了吧? 司徒烨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又把飘下来的头发往後抓,对着楚焯晃手里的一把草晃了两下。 他一贯有旁人不能懂的奇怪举动,说是孩子气,可前面又有拿突然爆发的推理能力,现下却又像是个幼稚鬼。 他们站在绿茵之上,阳光大剌剌地扑在他们身上。 楚焯本在沉思,陷在关於娃娃的推测里不可自拔,可瞥眼却又看见他们俩身後的影子。 心底猛然被触,他忽然想起无端卷入纷争而被杀的祖父,还有…… 是世界无光,还是人心无尺? 他一瞬陡然心有所悟。 “是人心,”楚焯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影子,没有情绪地说:“站在光下所以有影子,我们迎着光走,黑暗依然如影随形。” 青灰色凝聚的目光陡然落在他身上。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少年的身姿算不得高大,却直立挺挺如竹;他看着是黯沉而无力的样子,眼里却盛满了光,一勺一勺地从朝阳之辉喂进他眼里。 他身处黑暗时仍能找到光明,他身浸光明时,还能比光明更灿烂明亮。 多么特殊的一个人。 【看出来我为何选的是他了吧,尊上?】 青烟的声音缓缓响起,每每提起这事儿总会带着小骄傲。 浮雪依旧是一团散不去化不开的浓浓青烟,永远飘在亦清迟身旁,或者在她身後亦步亦趋地跟着。 它就像个尽职的向导,甚至不忘停下来殷勤地给旅客介绍当地特产和土着。 【他可能不是最好的,】浮雪认认真真地说:【但可能没有人能比他更好。】 唯一的旅客不买它这套,没按国际惯例立刻附和它。 亦清迟双手抱臂,惯常冷淡的眸中,清晰的映出了那个身影。 她滚了滚喉咙,她听见从那里摩擦出了沙沙的声音。 “我一向尊重小姿,”她说,而後青灰的天地终於接纳了新的住民迁入,“还有她的选择。” 她看着“她的选择”,眼里有了奇异的色彩。 浮雪或许是笑了,因为神奇的脆响就在那一刻响起。 两人默默站在未知之处看着,看着地图里的人,也看着自以为不在地图上的人,还有自认为在看地图的人。 那她们也在别人眼里吗? 【所谓永恒存在,死亡後会怎样呢?】浮雪突然好奇地问。 亦清迟冷冷淡淡:“未知生,焉知死。”没死过怎会知道。 浮雪心中怕是要触及它不可碰触的领域,顿时心有戚戚焉,不敢再问。 它转而向着楚焯,楚焯似有所感地往某处看了去。 浮雪大惊:【他怎会…!】 他怎会感知到它! 亦清迟瞥了一眼,那一眼看了楚焯,亦看见了那一朵飘得极慢仿佛不受风影响的悠悠白云,她也听进了浮雪的惊惶,可最後她什么也没说就回了浮渊。 观其不语真君子。 楚焯感知到一道目光跟随着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 司徒烨见他神情古怪,便开口道:“你说人心,也就是说……我们早已暴露在某些人眼里。” 玩转规则的人手里,耍的是他们。 他们会知道他们的位置! 司徒烨骤然意识到不对劲。 楚焯于是抱剑而立,顺着司徒烨的思路捋过一遍。 如果他们一开始的所在代表了他们是什麽娃娃。 最开始的地图上,沙地分明只有两个红点,也就是他们俩——可李顺昌是筑基,却也是旱魃啊! 除非—— “除非地图的标点本来就可以关闭。”楚焯道。 两人俱是惊愕不已。 “倘若真的可以,那岂不表示……”司徒烨吞了口口水,脸上肥肉狠颤,“我们一直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行动?” 包括早已隐藏自己的位置的人。 可不只是那些“玩转规则的大佬”,而是所有人啊! 这可真是件可怕的大事儿! 楚焯反应过来,“不对,快打开地图!” 两个一起打开了手镯投射出的地图,上面只有不到五个紫点、十几个黄点和数以百计的红点。 玉润指尖划过紫点和黄点,着重圈了一个範围起来。 “元婴者金丹者岂止这个数?”楚焯心里一寒,道:“怕是初入试炼空间伊始……” 就有“规则已知者”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包括关闭自己的位置定位。 两人忙关了去,顿时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不知不觉少了两个。 罗直身为一个以挑剔出名的一峰嫡传,看了也是点点头,“这俩新人有点儿本事。” “怎麽说呀师兄?”才刚被淘汰出来的小师妹好奇地问。 罗直指了指另一面水幕上,一直被展示的地图。 地图简单分为绿野百花谷、极冰之地、无边无垠的沙地和最为可怖的一个——巨风平原。 罗直的师弟恍然大悟,欣然接过话头。 师弟指着巨风平原,又指着属於巨风平原却是一片空白的水幕,说道:“巨风平原里的那两个还不一样是新人?困在里头好几天了,连根娃娃的头发都没见着。” 巨风平原内两个团团转又茫然的身影持续好几天了。 罗直有点儿僵地对师弟扯了扯嘴角,师弟收到“鼓励”的笑容,也对他一笑。 23惊遇紫静 巨风平原那些事儿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其他人还天真的认为那是全地图最安全的地方。 事实上,如果水幕前的人也能看见,他们肯定会被巨风平原上出现的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嘶飒!” 广袤无垠大地之上,只有狂风飒飒作响,还有两个缓慢几近龟速的脚步声被吞没在风声中。 在谁也看不见的这片天地里。 挺拔长身被拢在黑袍里的男人,双手负背,面无表情地跟着前头那人的脚步走着,一声不吭。 前头的人悠哉悠哉的迈开步伐,他身穿九玄派统一的弟子服,紫藤花汁染成的一抹颜色在他身上绽得娇艳柔美。 他带着不明的笑意慢悠悠地晃着。 这两人走了许久许久,将往边界又再折返,像是和无色迷宫槓上的路痴,方向感差得令人闻之落泪。 ——这也是为何在旁人眼里他们还是在巨风平原内打转。 走在前头的元婴境青年,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乾草堆、研究帐篷,甚至还去抓了头羊做烤肉串吃。 黑袍青年沉沉望着他。 看得紫衫青年忍不住挑眉,扬起手里的烤肉串。 “怎么,谢师兄想吃?” 烤肉串的油开始往下滴,一旁还有飘出血味的肉块还没烤,烤肉香和腥味混着草原鲜燥的空气扑鼻而来。 “你会天罗地网么?”谢承希屏住呼吸才开口,却是不答反问。 那人张嘴一口就把一串整个撸下来,他没什麽形象包袱,就这麽大口咬了起来,油滴顺手流到草皮,嘴唇四周油光反亮。 谢承希的皂靴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 “嗤,世家子,”那人吞了一口,食团滚入喉咙,嘴里还剩了些,他索性边咀嚼边骂:“惺惺作态。” 他的口吻听起来可不像在骂世家子,而是只骂谢承希这个世家子。 谢承希直直盯着他。 那人终於全吞了下去,露出满足的神色,又不慌不忙地翻出了水壶来漱口,在谢承希面前,又全部吐了出来。 草儿们被迫吸了口酸水。 谢承希简直看不下去,屏蔽了五感,面无表情地说:“保持素质。” 这是他作为一个九玄峰大师兄能尽到的责任了。 男人大剌剌地挥了挥手,“没事儿,谁也瞧不见。” ——男人显然知晓外头的情况。 可惜谢承希再神通广大也没厉害到能看见试炼空间之外,或许他姑姑可以,可他不行,所以他不能明白那人的话语。 他的行为举止和他那一身气质委实不符,甚至还让那张脸可能背负上欺骗世人的罪名。 “你是罗直。”谢承希笃定地说。 他夜色化成的眸中,映出的赫然是罗直那张俊雅的面庞。 “哦?我是吗?” “罗直”挑眉看着他,一边随手往後一甩,一股能量裹起了他留下的满地狼藉,他那手往掌心捏去,能量团顿时化为乌有。 这是一个带着几分邪性的人,谢承希作出评价。 “罗直”一脸无辜地朝他摊手:“罗直可是死了,死在你手上——你还有他的山魈娃娃不是麽?” 娃娃是由玉石者的灵魂死亡气息凝出来的,必须是在试炼空间中死亡才可能诞生娃娃。 这是不为人知的规则之一。 谢承希往囊中一探,确确实实的摸到了那只山魈娃娃,还有指尖碰触时传递来的罗直的气息。 ——罗直确实死在他手里了。 谢承希的眉头又重新聚了一回。 水幕之前,望着一片洁白无物的画面,罗直低低笑了起来。 试炼空间里,“罗直”也低低笑着。 如果谢承希能看到,他就会发现…… 罗直的笑和他眼前人的笑,竟是意外同步。 ——————— 百花谷作为全地图唯一的绿地,得到了泰半玉石者的向往——在他们不知道猎杀的目的之前。 楚焯于是收获了“第一任务大礼包”,在送上门的猎物们的慷慨之下,完成了击杀任务。 只可惜,拿了二十五只的娃娃,却没有一只是来自于第四个地域的。 大家都往百花谷送死,可楚焯跟司徒烨可能纯属太衰,明明和沙地接壤的还有极冰之地,虽然离他们的起始点有段距离,却也好过百花谷的生命危险。 两人悄声无息地穿过树林间,慢慢往巨风平原的方向移动过去。 一脚踏上落叶堆,鞋底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那是脆叶被踩碎的惊叫,也是…… 楚焯压着眉头,飞快一甩手。 “锵!” 兵器刀刃相击之声骤响! 剑光飞跃过去挡下了扑来的饿虎似的兵器。 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和一把泛着红光的大刀狠狠相撞! 司徒烨早就瞬息躲了个千里远,他艰难地藏身树干後,固执的认为别人看不见。 楚焯懒得管掩耳盗铃的队友,他凝眸看向来人,讶然道:“紫静师兄!” “欸!” 褐色素衣的身影落下,露出熟悉的面孔,还友好亲切地跟他打了招呼,“楚师弟!” 他一招手,凶巴巴的大刀乖乖巧巧地回到他掌心。容光焕发的如玉公子握着杀气腾腾的大刀,形象十分不符。 可能就像杀猪屠户挥舞着杀猪刀,露出了一张干净小生的脸一样……充满违和感。 对公孙紫静多有吹捧的司徒烨瞪大眼睛望着他。 那可是公孙紫静啊!绝对称得上九玄派内风云人物的人,年少的符籙天才,和谢承希那些天之骄子都是同一批的,还是能拿出手和谢承希比较的那种。 换而言之,和他们这种刚进来不久的小菜鸟,就算同样是一峰嫡传,也绝对是比不上的。 “等好久可终于等到你了。”公孙紫静笑着说,露出了无限感慨。 然而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楚焯心下生出不妙,仍镇定地问:“师兄等我做甚?” “快别这么说,你知道,”公孙紫静笑得越发艳丽,可他本身并不是一个长相浓艳的人,而是那抹笑。他幽幽地说:“我可一直都是一个疼爱师弟的好师兄啊!” 他朝楚焯挤眉弄眼,似乎在提醒他,陪他成功拜师浮雪山还有路上的绿豆糕之恩。 想起绿豆糕,楚焯可耻的生出了退让之意。 端午特辑1 这一日,九玄派上下都是减省了平日任务和活动,一大早就忙了起来。 楚焯一觉醒来,睁开眼还迷迷糊糊的,突然看见坐在房间里的人,吓得甩手就是一片冰刃甩了过去! 冰刃飞奔不到那人面前,却是直接从有化无,蒸腾成了一片白烟消散。 怪,怪物啊! 楚焯不由得後退,又仔细定睛一瞧,突然有点结巴起来:“师、师尊?” 天哪,他师尊从来没进过他房里啊! 该不是他太久没睡,这难得睡一个却是梦了进去? 楚焯立刻缩回被窝打算续睡。 “阿焯。”清冽声音缓了大半暑意和睡意,楚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亦清迟穿着惯常常服青衣,不同的是,她腰间系了个四角体状的……香囊? 楚焯意外地盯着那香囊,他师尊从不配戴外物,何况香囊! 难道…难道是有人刻意讨好师尊送的? 心急电转之下,他告诉亦清迟:“师尊怎可配戴来路不明之物!尤其香囊,这香可不知里头加了点儿什麽,徒儿帮您换一个!” 楚焯跳下床,站到了坐着的亦清迟跟前,弯下腰给她的香囊解绑。 亦清迟有点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却任由他动作,没有拒绝。 奇形怪状的香囊入手,楚焯心满意足地笑了下。 他後知後觉地问:“师尊如何这样早来找徒儿?” 亦清迟抿了抿唇,冷声道:“九玄派的习俗。” 楚焯不明所以地问:“什麽习俗?” 亦清迟直言:“徒弟要包粽子给师尊。” 包粽子…阿,粽子? 楚焯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亦清迟,他一惊,掐指一算,惊讶道:“竟是端午了!” 他入门以来潜心修炼,连年节都只回去探了祖父一回,又如何还记得有端午这么个日子! 楚焯一想,又问:“不对呀,门内连新年都不怎么过,怎么会过端午?” 但凡仙门宗派,会过节的都少了,有也是上界节庆,怎么会有这样的凡俗节庆? 亦清迟建议:“你可以问问紫静,我只是来提醒你,所有弟子在辰时必须集合。” 集合? —————— 说是辰时集合,可不少人在辰时前便已经到了宗门祖师像前。 御剑的、御风的、御兽的纷纷落地,各色弟子服齐聚,人们各自在人群中寻找熟人,也与点头之交打招呼,互相寒暄几句。 楚焯御剑而来,初一落地,便有不少人上前来说话。 “楚师弟!” “楚师兄来得真早!” “……” 楚焯一一问候过後,在人群里总算找到熟面孔,便唤了声:“紫静师兄!” 公孙紫静闻声而来,乍一瞧他身上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明黄服饰,笑着拍了拍肩膀,“哎呀,少年英才!瞧着可不凡哪!” 楚焯被他说的有点儿羞窘,他掌心捏着自己的袖口,皱巴巴的纹路蔓延进了心,才镇定下来。 “紫静师兄可别捧我,您说些这端午的规矩吧,”楚焯抬头瞧了瞧布置精致的四周,“我瞧着这和我老家过得可不太一样?” 怎麽九玄派的端午搞得比年节还隆重几分呢! 公孙紫静点点头,又听见有人叫自己,扭头去应付了下,才又回来给他介绍。 “其实吧,仙门哪里还有在过节的?”公孙紫静说道:“要不是这粽子大赛,我们九玄也懒得过呀!” 等等,什么大赛? 楚焯僵硬了下,“这是个什么大赛?” “粽子大赛,就是每个有拜师的人都得亲自做出三种不同粽子,然後送给师长,表达敬谢之意。” 这与亦清迟早上简短的介绍倒是合了。 不过这样各自师长吃的,还如何比评? 公孙紫静看出他的困惑,又道:“因为所有弟子必须在美馔楼制作完成,所以会由美馔楼的大厨亲自评分。” 楚焯:“……” 不是吧,你们做粽子做得这么认真的吗? 他苦思冥想,就是不记得前世有这么个活动的存在。 美馔楼是修仙界第一大酒楼,也是美食圣地,广受大众喜爱,让他们来评分倒也合理公正。 “噹噹噹!” 辰时一到,钟声便响了起来,又引来了一批人。 广场前聚集了弟子们,而後才有美馔楼的人出现在高台上。 “各位道友们,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粽子大赛,虽然还有闭关无法参与的道友,但今年依旧是一大盛事!” 底下众人纷纷喝采。 “好的,话不多说,现在先来给道友们介绍今年的参赛款式!” 那人又笑呵呵地抹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清醒又精神。 他一挥手,身後浮现了大量灵力模拟出的影像。 其中一个晶莹透黄的粽子立刻引起众人注意。 美馔楼的管事把它放大,立体暂时在空中,又介绍道:“这是本楼大厨游历回来所得,此粽名唤“碱粽”,兼具粘、软、滑特色,制作步骤简易,配上蜂蜜或糖粉尤为美味!” 管事又换了一样,“这是人称的“黄金裹玛瑙”,多么漂亮!瞧瞧这个,馅料用的是红枣,外头是黄澄澄的黄黍,特别有名!” “还有这个,这个可特别了,要咸要甜一次满足!此粽加入的是花椒面、川盐和腊肉丁,还有糯米和红豆。大火煮过再用火烤出香味儿,唤作“椒盐豆粽”,外焦里嫩的,不可错过!” “这个呀……” 楚焯听得头昏脑胀,只差没求那管事别再说了。 这都是个什麽玩意儿,这是要他死吧! 再一看听得津津有味的公孙紫静和众人,楚焯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个货真价实的九玄人。 他于是扯了扯公孙紫静的袖子,问道:“这是能退出的么?” 他,楚焯,一个正经的好剑修,不应该为难自己搞这个! 公孙紫静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你真这样想啊?” 楚焯正想点头,便听他道:“当然不行,这可是对师尊的孝心!” 楚焯:“……” 敢情没做出来就是不孝徒弟就对了? ——————— 大赛开始,所有人被带到美馔楼去制作。楚焯第一次踏进这在修仙界久负盛名的酒楼,也不由得对它惊叹连连。 大气华丽的建筑,精心雕琢的柱子和壁面,还有庞大得足以容纳下几百人进行烹饪的厨房。 又大又气派,不愧是修仙界第一楼。 管事却是抱歉地说:“由於场地只能容纳三百人,所以每位道友只能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制作,诸位道友都是第一批的,请一定要把握好时间!” 接着管事的挥了挥手,招来了一群侍者引领他们到各自的位置去制作。 楚焯被一个纤细漂亮的少女引领着,半路不时张望其他人,看见了很多跃跃欲试的面孔,还有一张…… 咦?他试着唤他:“大…谢师兄?” 谢承希手里仍旧揉捏着糯米团,闻声看他,“哦,你来了,不过…你还有小谢师兄?” 其实只是差点儿叫错。 楚焯尴尬了下,“没有。” 接着少女恰好把他引导到谢承希面前的空位,楚焯只好僵硬的站着。 谢承希注意到,不由挑眉,“你是不会做,还是不想做?” “……”楚焯还是实话实说:“都是。” 谢承希陡然拧眉看向他,眸中似有戾气,转瞬即逝,却是看得楚焯一惊,却又不明所以。 “我劝你做,她喜欢吃,”谢承希把糯米和九月豆和盐混在一块儿,一边缓声说:“她只吃甜粽,咸的都别做了。” 楚焯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面色古怪,“谢师兄怎么知道我师尊喜欢什么?” 谢承希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端午特辑2 “你说呢?” 这是一个意味不明的问句,搞得楚焯是疑虑重重。 谢承希却没打算接下去。 他专心致志的做着手头上的事儿,楚焯看不出他做的是什么口味,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熟练。 至少比起他是绰绰有余…… 对呀,绰绰有余!大师兄可不就是个现成的教学在前面么? 想到这点,楚焯乾脆探头看大师兄的材料有什么,准备照着去拿。 嗯,糯米、盐、九月豆、冬菇、叉烧肉…… 谢承希懒懒抬眸,对他的窥视毫不意外,甚至主动开口,“她不吃咸的,你去拿粽叶、蜂蜜和糯米来,先做第一样吧!” 楚焯好奇,“只用蜂蜜可以做什么?” “当然是大名鼎鼎的“赐绯含香粽”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美馔楼管事笑眯眯地说,又称赞谢承希:“道友一看就是懂行的!” 谢承希:“……” 真是谢了,懂行指的是懂吃的话,其实没有那么荣耀呢! 楚焯依言取来几样东西,正打算把蜂蜜弄进糯米里,被美馔楼管事急急忙忙阻止。 “有道是“彩楼碧筠粽,香梗白玉团。”,这糯米和粽叶,都必须先由清水泡过的!”管事忙道,又招手让侍者送来一盆清水。 两只漂亮的白瓷大碗里分别浸泡着糯米和粽叶,根据管事的说法,要达到“白玉团”的晶莹剔透,这是不可或缺的一个步骤。 楚焯看着管事又去忙,忍不住问谢承希:“师兄从哪儿知道这样特别的粽子?” 谢承希伸手取过长长又飘香的粽叶,把手里的四角体摁着,手速极快,眨眼便把用了豆粽裹得扎扎实实,接着绳子又再束缚了一次。 他弄完手上第一个粽子,才回答楚焯:“《酉阳杂俎》。” “什麽?” “《酉阳杂俎》里提到“庾家粽子,白莹如玉”,还有就是方才管事的讲的诗。”谢承希告诉他,“据说是烧尾宴出现的“赐绯含香粽”衍生来的。” 楚焯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那我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楚焯只好转了个话题。 谢承希也很配合,他自个儿手里还在摆下个粽子要用的材料,嘴上却在跟他说:“去拿豆沙和猪板油,做湖州粽子吧。” 他手里还握着刀把鸡肉切成丁,一旁放着一碗已经切好的鸭肉丁,还有现成的叉烧肉跟蛋黄,冬菇、绿豆蓉等也是搁置一旁等着入馅。 楚焯捧着材料回来时,愣愣看着他动作,好奇问:“什么粽子要这样多的料?” “什锦粽。”谢承希回答。 楚焯理解的点点头,这麽多料,难怪能叫“什锦”。 他是不奢望了,他做出的能不是糯米团就很厉害了。 谢承希答完便没再看他,专心地把料都准备好了,才擦了擦手,指点楚焯起来。 “豆沙一会儿入馅,再放一块猪板油。”谢承希说。 楚焯乖巧照做,做完迟迟等不来下一步指示,他又问谢承希,谢承希却说这样就完成了。 “蒸熟之後,猪油会融入豆沙,就有那味儿,也无须再多放东西了。”谢承希如是说。 原本可能啥也做不出来的楚焯居然在谢承希的同场指导下,做出了两样粽子。他既松了口气,也不免为谢承希的“实力”感到惊讶。 “师兄可是世家公子,”楚焯道:“怎麽会比美馔楼的师傅还厉害的样子?” 世人崇尚的是“君子远庖厨”,哪个世家的公子能下厨,还居然会做粽子这样的东西? 沉稳内敛如谢承希,闻言却也不住叹了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 楚焯又被沉默,还是继续动作着:他手把泡得浮肿发白的糯米拎出来,另一手给不停滴下的水拿抹布擦了下,看着不断从晶莹团子里滴出来的水,楚焯迟疑着把另一手也放了上去,准备挤乾…… “啪!” 粽叶从对面探出头来打到楚焯手背上。 楚焯一惊,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糯米团扔掉。 只见那粽叶被输入灵力变得笔直坚挺,在谢承希手中虎虎生风,像是真正的一柄剑一样,只是生来带香。 “别告诉我你想把它当抹布拧乾。”谢承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了点不可思议。 楚焯乾笑了一声,立刻控制好表情,又收回手,看不出一点心虚。 “怎么会……” 谢承希一眼看破,又轻哼一声道:“你想学她那样,你还修炼不到家。” 他指的是自然是楚焯那个,干了啥都没法从表情上看出来的师尊。 他不提还好,一提楚焯心里又炸了开来,就像恼怒的小兽嗷嗷:“你…师兄和师尊到底是何关系?” 既知道亦清迟的习惯,还知道她的口味——他师尊一直都在浮雪山上,也没听说谢承希上山几次,怎么会知道得比他这个正经弟子都还要多!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问题? 谢承希沉声道:“自己想,哪有动不动问人的道理?” 楚焯撇嘴,只好默默又去把白糯米团弄乾,再依照一旁侍者的认真教学把粽叶包覆其上。 包完弄好,桌上理应只有粽子,可却还有一碗…蜂蜜? 对了,楚焯後知後觉地问:“这蜂蜜是何用?怎么粽叶里就包了团糯米?” 拿了过来却用都没用到? “等拆开来,摆盘之後,淋上粽子用的。”谢承希说。 楚焯“哦”了一声,表示了解。 谢承希动作很快,嘴上和楚焯缠斗之间,手上已经做好了豆粽和什锦粽,只差蒸好就大功告成了。 可能是看着他手里头没了事儿,有人就想来蹭一下。 “欸,大师兄,”那人边往这儿走边搓手,眉挑眼弯的,“这个…能不能给师弟打个样儿?师弟这没做过,有点儿慌呀!” 奸商般的胖子笑呵呵地晃了过来。 楚焯震惊於司徒烨的无耻。 他相信,大师兄做出来的“样儿”肯定还能直接被司徒胖子给顺走。 如果是别峰的大师兄,宽厚温和又爱护弟妹可能真的无奈地给司徒烨“打样儿”了。 可惜他们九玄峰的大师兄是谢承希。 谢承希甩出一道流光。 流光极速冲向司徒烨,司徒烨吓得抬手去挡,瞎抓一把,那物便停留在他掌心。 楚焯一看,顿时笑了一声。 “定时戒?” 司徒烨也愣愣看着他大师兄。 大师兄早有预料,他瞥了司徒烨嫩嫩掌心里的定时戒,道:“里边有豆粽、什锦粽、凉粽、湖州甜粽的制作影像。” C4取3,应有尽有,任君挑选! 司徒烨张大了嘴:“……” 不对啊,这套路不是他设的那个呀! 小样儿,就你聪明! 楚焯畅快地笑了出来。 ——————— 楚焯和谢承希的第三个粽子都做了最简单的,黄嫩嫩的糯米裹着红艳艳的枣儿,正是管事的提的新味儿“黄金裹玛瑙”。 一整匹送进去蒸,也不过就距离辰时过了一个时辰,没准还赶得上午时送去当午膳用呢。 “你给她当点心用用就好。”谢承希忽然开口。 楚焯正想给亦清迟当午膳再配个茶,就这麽猛地被打了一枪。 谢承希双手负背,深麦色的面庞透不出任何端倪,英挺的鼻子阻隔了楚焯对他双眸的打探。 他很想就此打住,可他又想了下,觉得照亦清迟那个性子肯定不会和楚焯多说,只得轻咳一声。 “她,以前胃不太好,这个…正餐还是得正常吃的。” 楚焯眯起了眼。 单单这一日的问题就足够多了,他也清楚谢承希不想说的事儿就打死都不会说。 这回楚焯甚至不打算开口问他,只把这桩又记在心里,嘴上只道:“我知道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随意聊着,才终於等到粽子刑满释放。 按照粽子大赛规则,两人的三样粽子都被用剪子剪下一块角儿,连叶带米还偷挖了点馅的,送去了美馔楼主厨那儿评分。 楚焯接到去领回自家粽子的通知才去主厨那儿,老远就看见了一块板子,上面的名字和後头跟着的数字不时上下交换、浮动着。 一边儿等着的侍者立刻上前介绍道:“这是粽子大赛的排名榜,直到子时截止,前三名获得奖励!” 楚焯点头,又一看,顿时有了惊讶。 第一名居然不是他以为的大师兄,反而是…… “是我,承让了承让了!”青年端着笑脸迈步出来,笑呵呵地朝看榜单的人拱手,他指尖还挂着一串颜色各异的粽子,香味混合在一块儿又默契四散。 楚焯惊讶道:“怎么会是……“ 他挑眉看着楚焯,“怎么不会,告诉你个秘密……” 青年附耳到楚焯旁边,固执地不选择传音,让鼻息喷到楚焯脑袋上,他低低笑道:“你吃的绿豆糕都是我做的了,区区个粽子,我还能不会?” 24做个交易 司徒烨顾不上躲避,连忙跳出来站到楚焯背後,与他背对背形成防御姿势,圆滚滚的脸蛋对着公孙紫静颤出了无限惊恐。 他们在林木茂密的树林里僵持不下,奇怪的是,两个作出预备攻击姿势又相互防御的人,对着的是一个春风满面、笑容和善的人。 公孙紫静任由风吹起耳畔垂下来的长发,发尾在胸膛转圈儿,风梳开了他悦目的眉眼,端的是一派轻松,岁月悠然的模样。 外头的燕悦一看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愣,又侧头过去,和亦轻尘说起:“这小子学他师尊学得十成十啊!” 燕悦想起自己好友惯常的模样,再看看公孙紫静,特别有所感触。 亦轻尘哭笑不得,“燕师姐到底夸的是公孙紫静还是他师尊公孙良?” 他这位师姐可真厉害,一句话还带两人夸的。 “去,去,可别把你整日看的什么俗世后宫话本给套进来,我可不兴话术这套!” 燕悦嗔他,声量自然也没特意放小。 “燕师姐!”亦轻尘不住羞恼:“妳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啊!” 怎么说了半天还说到他身上啊! 后面听见的众人哈哈大笑。 罗直和同门们本笑成一团,感受到自家师尊的视线扫来,忙又端正了神色,正经严肃的看向水幕。 众人又齐齐投入画面中的僵局。 正是那时,公孙紫静动了! 他拿起了大刀,刀尖被从叶缝透进的阳光赐予了光芒,然後“咻”地一声…… 被收进了储物袋。 司徒烨顿时腿软,苍白的一团肉往後跌坐了下去。 楚焯不敢松懈,更加握紧了剑柄。 “哎呀别紧张别紧张,”公孙紫静摆了摆手,“我可是特别来找你们的。“ 他清了清喉咙,“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试炼空间内能交易的有什麽呢? ——娃娃。 楚焯立刻反应过来,“你缺了至少一种娃娃。” 公孙紫静点点头,目光带着赞赏地看着他们,“看来你很强啊,居然能第一次就推到规则。” 有些人还得辛辛苦苦靠击杀任务,得到娃娃之后更一脸懵,没准连有几种娃娃都不知道。 不,其实并没有。楚焯心想。 楚焯心中,司徒胖子和自己的猜测可能只是一部分,甚至不知对错与否。 四个地域应有四种娃娃,可目前已知只有三种,而四种娃娃可能都必须要拥有,可拥有几只也是个未知数。更重要的是,就算拥有了娃娃,跟第二任务的大船有何关联? 楚焯怀疑这个试炼试的根本是推理能力。 他於是问,“师兄能告诉我们详细的规则吗?” 公孙紫静并没有回答。 司徒烨伸手拉住楚焯的衣摆,试图让他别在他偶像面前丢脸。 这试炼空间本就是各自为战,说不定规则的推测也是一项试炼。 楚焯却明白这是他抛的筹码不够,既然是公孙紫静主动提的交易,就证明他预料到的这个交易可以存在,但他认为自己的付出与获得不等值。 其实修仙界的资源交换,又哪里比凡俗的权力斗争要容易呢? “师兄不妨提下要求。”他于是算了己方的娃娃一下,又道。 公孙紫静如愿以偿地拿回了主动权,浑身都舒畅了些,他笑眯了眼,“旱魃,我知道你们有旱魃。” 司徒烨和楚焯二人皆是一惊。 楚焯敏锐地捕捉到问题点,“依师兄的修为和能力,不应当没法击杀从沙地出来的人才对?” 何必专程来和他们交易? “阿,不愧是清迟师叔的徒弟。”公孙紫静感叹着称赞他,接着又叹了口气,幽幽看着他们。 司徒烨被看得毛骨悚然,汗毛不自觉竖了大半。他忍不住道:“师兄,你前戏有点儿多啊!” 公孙紫静:“……”!?? 司徒烨伸手压了压自己翘起来的毛,安抚着,又抱怨道:“自师兄说话开始,我这全身反应就没停过!” 公孙紫静惊讶:“…这能赖我?” 原炮火前锋——楚焯于是默默隔山观虎斗。 “那可不?师兄啊,你话说太多,会变成反派的!”司徒烨从口袋里抓了根没被捏烂的草,叼在嘴边,谆谆教诲着:“您要啥直说不行,偏要我们猜半天,说交易还不带给透点底的,这什么生意能这样给您做呀?” 他叼着草,佝偻着腰,眯着小眼儿瞧公孙紫静,看着是既沧桑又老练。 “不是,我给您说说,这要在我们那儿,您这样的肯定挨打!”司徒烨说着还边磨牙起来,对着公孙紫静目露凶光。 公孙紫静:“……” 他一瞬间恍惚了下,差点儿真的栽进这孩子逻辑的汪洋大海里,从此再也出不来…… 迷失自我的浑浑噩噩之间,他骤然见到楚师弟镇定冷漠的脸蛋,还有一双看透世事人心的眼睛正望着他。 公孙紫静骤然醒悟,他用力摇头,“不,不,司徒师弟,我们文化人平时不怎么讲话,但也绝不这么讲话的!” 文化人就是做生意,也得有文化的做生意! 楚焯面无表情:神他妈文化人。 被“文化人”视为“土匪”的司徒烨,,第一次遇到能从自己手下找回理智,还比自己还能掰的人,顿时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不是我吹呀师弟,”公孙紫静素手一扬,身後漂浮出了其他三种娃娃数只,他眉眼带笑,笑得灿烂,“我这么多只娃娃,可没有一只不是交易来的。” 楚焯皱皱眉,“那师兄的第一任务……“ 不击杀人的话,怎么可能完成得了第一任务? 除非是…“你有一个很强的队友可以负责第一任务!” 司徒烨立刻接上楚焯的思路大声道。 公孙紫静摊了摊手,“可能吧,所以现在我要说的是,我需要旱魃,我知道你有,我可以告诉你们第二任务的规则。” “为何师兄愿意帮助我们?” “为何师兄知道我们拥有旱魃?” 司徒烨和楚焯几乎是同时问出口。 问号,你是否有很多小朋友? 公孙紫静哭笑不得地说:“傻,这才第一个试炼呢,我搞死你们有啥好处?没准还会……” 他似有忌惮,后头的话竟是没在接下去。 公孙紫静转而说起规则:“我不会全说,但最重要的是,登船也得要船票,船票是按人头算的,一人一张、张张等值。” 那么船票又得从哪儿来? “五鬼具全就能有船票。”公孙紫静道。 司徒烨懵了一脸,“啥?鬼?我们找完娃娃还得找鬼?我们看得见鬼在哪儿不?” 公孙紫静刚从楚焯手里接过一只旱魃,闻言不由得同情地看了两孩子一眼。 他到底没说什么,衣袖一摆便同他出现一样的突然,就这样远了去。 “全地图最可怕的是人,只有人。” 25悟生剑意 “全地图最可怕的是人,只有人。” 楚焯脑海中反覆思量着公孙紫静最後抛下的一句话。 为何会这样说…… “你咋给的这么爽快?”司徒烨纳闷地问。 楚焯看着他,叹了口气。 “我本来其实也没察觉,多亏了你绕师兄的那堆话,有几个笑场没控制住气息。” 司徒烨:“有几个笑场?啥意思?这儿不是我们仨?” “紫静师兄一来,我们四周至少出现了三个金丹境、两个元婴境。” 楚焯袖袍虚虚划过林木的树干之後、树梢之上、叶丛之中,流露出了无奈。 这里先前藏了的人可不少,公孙紫静可不是一个人。 司徒烨惊呆了脸,今日这一遭,委实教他颠覆了“公孙紫静”此人的形象。 楚焯只是又无声一叹,如果他没猜错,紫静师兄和自家师尊的关系也不一般——那么公孙紫静又岂是个简单的? 或许他没回答到的那个问题,为何要帮助他们,便是因为……师尊? 他一双眸不自觉沉了几分。 “欸不是,那五鬼俱全又是说的什么?”司徒烨苦思冥想却是不能懂,“莫不是还有鬼魅之物要找?” 楚焯犹疑道:“应不是,你记得紫静师兄说的……” 只有人,全地图只有人。 也就是说—— “五鬼不是鬼?”司徒烨连结起来恍然明白,“那我们要找的是,跟鬼相关的东西……棺材?大蒜?桃木剑?” 楚焯:“……僵尸跟鬼不一样。” 司徒烨摸摸鼻子:“喔。” 楚焯正拿捏不定,便听见那久违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一任务结束,未完成任务者视同失败者,开始进行清场动作!】 也是那刹那,极其锋利的剑光呼啸而来! 那剑…楚焯瞳孔骤然一缩,挥袖推远了司徒烨,抽出长剑挡下那一击。 “哐!” 剑刃相击之声直入脑海。 “破之剑意!”楚焯看了出来,忙用剑光拦阻冲向司徒烨的余波。 剑意自然同法道的意境道一样,只不过是对剑的真谛理解程度,能够领悟的也绝对是凤毛麟角。 破防御,破阻隔,到极致甚至能破虚空! 这人绝对是藏锋峰的顶尖剑修! “你既然知道剑意,便知我不可阻!”那人高声厉喝,又是一剑斩下。 那一剑挟位能带破之剑意斩下,剑锋横破空间,所过之处有无数细小空间爆炸的声响。 楚焯眼里映着剑光,那一剑的杀意滔天,破之剑意做了剑锋。 ——那是最赤裸的杀机。 他忽然就愣了。 “破…破军,杀…” 司徒烨看见楚焯居然愣在剑芒之下不知道在干嘛,气得心肝脾胃都疼了。 他身後冲出着急又凶悍的嗜血藤,他边指挥边大骂:“楚!焯!你傻了是吧?送分呢?” 楚焯心无旁骛地聆听剑刃破空之声,他愣着愣着,身上逐渐蒙上一层薄光。 那是…… 亦轻尘撑着扶手站了起来,“顿悟,他居然能在战斗中顿悟!” 众所周知的是,顿悟是一大机缘,可遇不可求,战斗中的顿悟还更严苛些,那必须是天赋强的人才能够遇到的机缘。 只不过……这可不适合在试炼中得到,毕竟是在战斗状态中,谁会好心等对手顿悟完来吊打自己? 场外的几个人是忧心忡忡地看着。 绿藤冲上,挡下了剑刃。同时表皮也被狠狠爆开,血色杂白水的液体流出躯体,出场以来就凶巴巴的嗜血藤瞬间萎靡。 司徒烨重咳了声,咳出一口血。 “金丹境後段还搞偷袭,要脸不?”司徒烨虚着声音大骂出声。 偷袭者“哼”了一声,剑锋转往司徒烨。 “这应是第一任务只差了一两人,想要垂死挣扎。”罗直看见偷袭者的动作,立刻了然道。 他师弟困惑,“可任务期限都截止了,应该没用吧?” 罗直耸肩道:“当局者迷。” 有些人不住惋惜。 罗直却是凝重起来,看着楚焯逐渐模糊的身影。 这都不重要,他心想,就算没用,依然可能赶在被清场前,顺便带走两个门内看好的後起之秀。 要么撑过到清场前的空白时间,要么得杀了这个偷袭者。 可一个筑基境,可能么? 有人已经开始惋惜,“能走到这儿不容易了,第一次参加呢。” 罗直闭口不言。 司徒烨心底是门儿清,他知道自己一个筑基境中段和一个金丹境後段的修士,根本就打不了什么架,更何况那修士还是剑修! 他只能选择前者,尽可能地撑着,拖延到楚焯悟完…… “区区一个筑基境也想拦我,去死吧!” 偷袭者张狂的大吼,百剑跟着嘶吼了一声也冲了上来,每一柄剑都蕴含了金丹境的威力,还有破之剑意的锋芒。 风迎剑势而起,林木随剑鸣惊叫。 那是金丹境强大剑修的一剑! 司徒烨回头看了依旧沉浸的楚焯一眼,咬了咬牙。 就在那一瞬间,他咬破舌头,逼出一滴血。 没有人看见了那滴血被逼出,没有人看见那滴血刹那由红生了金,亮起了无边金光! 司徒烨的修为肉眼可见地从筑基境突然开始飙升,他四周的灵压越来越强盛,偷袭者的百剑被迫缓了速度…… “那是什么!” “他怎么可以强行提升修为?” “……” 亦轻尘眸光一闪,低低道:“这小胖子的血脉不简单啊!” 燕悦听了一耳朵,却没接话。 偷袭者又惊又怒,他已经开始感受到身体的不受控感,意识到可能正在清场了,他立刻催动全身灵力。 被司徒烨缓下的剑势顿时速度暴涨! “完了……”司徒烨绝望地看着百剑如狂牛奔来。 也正是那一瞬。说时迟,场外的人甚至还没发现楚焯有动作,那时快,楚焯闪身拉开司徒烨,抽出身侧樸实无华的长剑,直接对上百剑! “凭你也想拦!”偷袭者不屑地喊道。 “凭我……”楚焯的剑再碰撞上百剑时陡然爆发光芒,强横的剑意自剑身震开,一剑一力破碎百剑! 剑意破了百剑,冲上半空,又碎了偷袭者消失一半的身躯,迟迟未止,直冲云霄方才破云而散。 “这…这是什么剑意啊?” 场外的人看傻了眼,场内感受到的人也面色凝重。 直接就在现场感受的司徒烨感受更是直观,他看见收了剑的楚焯,浑身依旧凝而不散的威势与杀意。 连公孙紫静那一刀都没让司徒烨腿软到想跪的地步。 远处,正巧也收了剑入剑鞘的人,抬眸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他压低了眉,道出了那玩意儿的名字。 “居然是七杀剑意…後生可畏。” 众人齐齐为七杀剑意静默间,又是那一出现便惹无数祸患的声音响起。 【清场结束】 26鬼魊娃娃 【清场结束】 【任务提醒,第二任务:登上即将远去的大船】 偷袭者在清场结束前被楚焯击杀成功,被算在死者里面。于是清场结束後,落下了一只娃娃。 那娃娃头发跟稻草堆似的,和其他做工精美的娃娃相比,它简直就像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是新的娃娃?”司徒烨探头过来看。 楚焯掀开它背後的条子,念出声来:“鬼,魊(yù)。” “啥玩意儿这是?”司徒烨纳闷,可他问的太急,刚才身体受的损伤还在,不由得又咳了起来。 他从储物袋摸出两颗丹药吞了下去,缓缓调息着,没有人看见的是,那血液流动中隐隐泛金。 满地狼藉都是绿藤枯萎的遗物,属於嗜血藤的生命流入它压着的枯叶碎瓣,强韧的生命气息消散在树林的芬多精中。 楚焯伸手给他拍背,掌心温暖的火灵力慢慢地输了进去,帮他无声梳理着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烨平复了气息,睁开眼对他露出一口大白牙,“谢啦兄弟,我好了!” 楚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司徒烨:“你咋这眼神?” 楚焯:“你真的有睁眼么?” 怎么…睁眼闭眼看着没什么差别? 司徒烨:“……”!!! 里面这个气成包子,外面几个笑成傻子。 亦轻尘指着楚焯笑道:“楚师姪有我师姐的风范!” 这个面无表情的气人功夫! 司徒烨气得又调息了一会儿才从树叶堆上站了起来,把楚焯手里的娃娃拿来不断把玩翻看。 娃娃睁着墨黑的大眼盯着他看,乖巧地任由司徒烨翻来弄去。 而一旁的楚焯帮他梳理完,自己也就地坐下调息起来。 树林间一时只剩光点在缝隙间追逐,还有叶片沙沙作响。 ——————— 【2716号玉石者、2717号玉石者,击杀任务末位完成!完成进度:25/25,安慰奖励:任务期限延长两天】 随着清场结束,这个声音又重新在两人耳边响起。 “幸好压线完成了!” 林若大大舒出一口气,林沁也疲倦地调息起来。 彼时林若的貂裘早已是雪里红,还破了几个角,不说这是千金难求的貂裘还真是没人能看出来。 似乎是确认四周安全,林若周身灵力一散,整个人顿时苍白了几分,可到底不像刚才耗得那样快。 清场结束前一刻,多的是想要殊死一搏的人,哪怕自己仍然会被淘汰,能多带走一个也是一个。 只是林若和林沁在玉石者中都算不上修为高,若不是有林若这个林家小公主在,法宝扔了一堆,他俩怕是早就跟着归西出局去了。 终於脱离危险的林若扶着树干大口喘气,鼻尖冷空气刺入,又戳上肺,她竟也没抱怨一句。 同样狼狈的林沁比林若状态好些,她正用剑尖挑开雪堆,手腕一转,勾起了一个软软的布偶娃娃。 林沁神色一凛。 “如何?” 林若甚少见到她这个木头似的姐姐有什么神情,能够教她变色的就更少了,突然见到她这样谨慎,饶是林若也不由得小心起来。 林沁不伸手去拿,而是以剑尖挑起娃娃的衣服,把娃娃挪到了高一点儿的雪堆上。 那雪堆约莫和张桌子一样高,娃娃被放在上面,乖巧地静静躺着,无神的大眼直直望着林沁和林若。 林沁转头对着林若。 林若“噢”了一声,伸手从储物袋里摸出来她们有的几只娃娃,然後跟着放在雪堆上,一字排开。 “冰魄”是雪肤白发的漂亮娃娃,“山魈”是一头杂乱头发的小男孩娃娃,“旱魃”是土色的娃娃,而这个…… 脑袋顶着稻草堆,脸上画得乱七八糟,衣衫褴褛的它居然还佝偻着背。 “这是…新的娃娃?”林若打量後,发出惊呼。 林沁点头,“嗯,应是鬼魊。” 林若听得一惊,她可没见到林沁翻过娃娃背後来看,她伸手去抓娃娃来翻面核对答案。 “别动!” 林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为…为何?”林若被她吓了一跳,手被林沁抓着,一时竟也忘记挣扎放开。 姊妹俩互相看着对方。 林沁咬了咬下唇,尴尬地松开了她的手。 ——她们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 “我很抱歉。”林沁垂眸道,面上看不见半分颜色。 林若没想到她会为了这种事道歉,她正想告诉她,她们是姐妹,这样当然算不上冒犯;林沁已经自己把话头转走了。 “这娃娃有点儿诡异,和之前几个不太一样。”林沁说着,雪地反射光线映得她面白如纸,又补充道:“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然而林沁的直觉一路上帮她们避开了不少危险。 林若对她早就没有开始的敌意,她愣愣地点了头,“啊,好啊,二姐,我相信妳。” 林沁一愣,又由着风替她发言,她则保持了安静。 她顿了半晌,又问,“所以这鬼魊又是什麽?” “鬼魊即旋风,唯一能和风扯上关系的,也只有巨风平原。”林沁说:“我认为,所谓大船不是在沙地,就是在巨风平原。” 每个地域的初始玉石者本身都是一种娃娃,目前她们遇到最少的就是旱魃和鬼魊了,比起旱魃,鬼魊甚至是更稀少的存在。 人越少的地儿,本身风险肯定越大,那麽那船应该就在那两个地儿。 林若纳闷地问:“我们还得去那两处晃一遍不成?” 要知道,走得越远,死得越快! 比起初传送来差点儿被冻死的气急败坏,现在的林若爱死了这个跟她白色衣裙完美融合的宝地。 林沁的点头果然得来妹妹的气恼。 林沁依然不温不火,轻声提醒她,“别忘了我们得到的奖励是“任务期限延长两天”,第二任务依然是有期限的。与其在这儿等着成为别人手里的冰魄娃娃,我们不如出动寻找盟友。” 林若先是恍然,继而眼前一亮,“妳是说……” “九玄峰的同门司徒师弟比我厉害些,”林沁思索片刻,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应是和楚焯师兄在一块儿,而楚师兄是浮雪山唯一的嫡传。” 怎么也比她们一个筑基境一个炼气境在这儿垂死挣扎要强! 27强制传送 说来也巧,就在林沁和林若决定去找司徒烨他们的几天后,司徒烨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林沁是在已经冰消雪融的、光秃秃的地域见到的司徒烨,她讶然问道:“师弟孤身一人?” 难道…她推测有误? 司徒烨摇头,又紧张道:“不是,本来不是的…等等,妳们没碰过鬼魊娃娃吧?” 他焦急万分地等着回应。 林氏姐妹齐齐摇头。 林若惊讶地看了神色诡异的林沁一眼,看不出些什麽,她好奇问道:“莫不是真与那鬼魊娃娃的怪异有关?” 可是林沁和她从极冰之地到这个地方,一路上也没发生过什么? 司徒烨抹了抹额角的虚汗,丝毫不顾及形象,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们在清场结束前被偷袭了,阿焯杀了偷袭者之後,掉出来的就是那个鬼魊娃娃!” 这可不就巧了嘛! 林若激动不已:“我们也是!故事到这里一模一样!” 司徒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可是你们还好端端的……” “你们碰了它。”林沁突然插入道。 “难道你们没有?”司徒烨吃了一惊。 “因为林沁觉得那娃娃有点儿问题。”林若给司徒烨补充说明,又得意洋洋地说:“林沁的直觉向来很准——你看,你们这不出事儿了嘛!” 司徒烨:“……” 司徒烨:“不是,妹妹,问题是我们没有被这个直觉提醒到啊?” 林沁又尴尬又…有点儿隐密的欣喜,这让她难得的不知所措。 于是林沁道:“林若…妳让司徒师弟先说完。” 司徒烨对这个可靠的同门师姐还是信任的,他点点头,把事情娓娓道来。 …… 几天前,清场结束之后,一片寂静的树林地。 司徒烨研究鬼魊娃娃的时候,楚焯也服了丹药下去调息。 两人都清楚这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时间。 第一任务结束之後,所剩下的玉石者都是有点儿能耐的人。即便修为看似低於他们,真要打起来没准还能爆出什么神通来个一招制霸全场。 换而言之,他们凉的机率更高了。 司徒烨抓着鬼魊娃娃研究半天,却除了特别丑,没看出其他点儿什么来。他叹了口气,觉得这工作还是交给楚焯,他拯救下他剩下的绿藤宝贝儿可能比较有用。 司徒烨一把捏住娃娃的身体,往储物袋放。 而变故就在一瞬生出! 抓着娃娃的掌心忽然灼热起来,那鬼魊娃娃的身躯滚烫似火,司徒烨一个修士居然也承受不住的热度,他一个反射动作就把鬼魊娃娃丢了出去。 “太烫了吧,什么玩意儿?”司徒烨左手抓住发红的右手掌,大叫出声。 那鬼魊娃娃被他扔到离楚焯有段距离的地上,还撞上了一根半探出地面的树根。 楚焯被他的大动静惊醒,停下体内吸收灵气运转灵力的动作,抬起眼皮子,“怎么了?” “这个王八东西,烫死我了,之前的娃娃都不带这套的!”司徒烨骂骂咧咧地走过去,要把鬼魊娃娃重新捡起来。 他俯身去拾起。 司徒烨忽然面色一变,他摊开空虚无物的掌心。不对,他压根儿就没拾起! 那鬼魊娃娃? 司徒烨眼睁睁看着自己开始滚动的娃娃,从他手下躲开,一路往盘坐在地的楚焯滚了过去。 司徒烨浑身毛都竖了起来。 初时还慢慢地滚动两下,待被司徒烨盯上,它好似就不怕了,懒得掩饰,飞快朝楚焯冲了过去! 司徒烨吓得忙大喊提醒:“阿焯,这玩意儿烫得,你仔细别着了道!” 楚焯收了周身灵力入体,丹田饱满的灵力让他有了安心感和充实感,低头便看见滚到了自己跟前的鬼魊娃娃。 楚焯:“……” 他垂眸打量着这个,超乎想像主动的奇怪娃娃。 “你说…它是热的?” 司徒烨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不信你戳一下,戳一下就能烫得你缩回来!” 楚焯伸手碰了它的脑袋一下。 “怎麽样?” 楚焯食指压着它的脑门儿,没什麽反应,“还好?” “怎麽可能!” 被烫过的司徒烨当时就是不信,他伸出左手往鬼魊娃娃的身子探,一边儿碎念:“这次换左手了,两手都被烫过也显得我公正公平……” 楚焯:“…傻了吧你,胖子。” 肉肉短短的小手指碰上娃娃身躯。 在他仔细感受热度的那一瞬,司徒烨面前的鬼魊娃娃和楚焯陡然身形模糊起来。 “这是…传送?” 司徒烨往後跌坐,错愕地看着,然後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楚焯。 楚焯的衣袍已经虚了大半,面庞也朦胧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司徒烨别犯险。 司徒烨哪里肯从,往後蓄力,下一秒便扑了过来! 楚焯却好似忽然见了什麽,他越发模糊淡化,甚至顾不上挥开司徒烨,忙出声道:“风原是最终之地,去找一个鬼魊娃……” 话音未尽,人已无踪。 司徒烨惊呆了。 “强制瞬间传送啊!”水幕前的亦轻尘抚着不存在的胡须说,顺便给在场的其他弟子们普及知识:“这是属於术法的传送,基本上是空间属性神通,拥有强制效果必须比被使用者至少超出一个境界的行为。” 也就是说—— 有人立刻反应过来,“传送走楚焯的至少是元婴境的修士!” 空间属性极其稀少,能够修到元婴境的就更少了,目前玉石者中最出名的元婴境空间属性是…… 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了托着下巴看戏的罗直身上。 乍然受到关注,罗直一点儿也不慌,他挑眉,“都盯着我做甚?我这不是被淘汰出来了么?” 他师弟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罗直不明所以。 “不对,师兄可是元婴境,强得很,哪能这样轻易被淘汰出来?” 罗直想想就气,“还不是因为老子遇到的是谢承希?” 谢承希堪称这代玉石者最强,在他剑下归西似乎是不怎麽令人意外的事儿。 可师弟依然摇头,“不,师兄向来不是轻易服输的人。” 旁边的同门已经开始劝他这个“师兄控”从“我师兄绝对不会被淘汰”的思想里走出来。 只有罗直对他扯开了笑。 28首位达成 几日後的现在,司徒烨抱着寂寞,孤孤单单的找上了林沁姊妹。 而当日的楚焯却是被传送到了一个陌生之地。 树林里模糊淡化的身形在这儿清晰起来。 四周是乾爽的大风奔走,草绿与天蓝各自蔓延一方,最後在无尽远方连成一线,又混着彼此的气息朝落入的旅人奔来。 茫茫野草,苍苍白云。 那一片闯入楚焯眼里的天地,辽阔而无际。 而他脚边,跟着被强制传送来,静静躺着的鬼魊娃娃,就在楚焯低头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烟灰飘飘然随风去,在它优雅地转了一个圈之後,却突然被急速而来的强风冲散,从此再无半分痕迹。 这是……楚焯猛地瞪大了眼,他似是惊见了什么奇景,也或许是一瞬顿悟。他立刻转身朝不知道还能不能传过声音的落地之处大喊:“风原是最终之地,去找一个鬼魊娃娃!一个只能一人使用一次!” 不知道司徒胖子能不能听到,又能听到多少。 楚焯叹了口气,望向四周,又是茫然。 他们前头搜集娃娃半天,或许就是为了等到鬼魊出现,然後被送到这儿来…… 问题是…… 他所身处的地儿,一滴水都没见着,哪儿来的大船? 楚焯想了下,点开手镯投射出地图。 属於他自己的标示红点,正在巨风平原的……正中央? 楚焯看得一愣,抬眸又往天边看去,似乎终於明白为何所见总是一望无际。 那他该…… 【恭喜1324号玉石者,登船任务首先完成!完成进度:2/2。任务开启倒计时:五日】 公告的声音在每个玉石者耳边响起,声音清晰而冷漠。 最让人痛苦的不是别人的完成,而是别人的完成还带来自己的死亡时间倒数。 楚焯的关注点格外不同,也或许是因为他是少数来到巨风平原的玉石者之一。 楚焯先是惊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他于是暗暗佩服起这位“1324”,他肯定也进到巨风平原来了,居然还能找到船…… 更重要的是,这个第二任务居然跟那个击杀的第一任务一样坑,还带隐藏进度的! 楚焯陷入“第二任务到底要怎么触发怎么知道要干嘛”的沉思。 【恭喜1324号玉石者,登船任务首先完成!完成进度:2/2,完成奖励:复活一次】 那声音响起在脑域。 楚焯:“………”!?? 什么,他是“1324”? 楚焯一脸懵逼。 敢问他做了什么吗? 楚焯面前同时浮现了一个悬浮光球,光球跟着奖励通知一起弹出,像是来验证他的猜测。 他僵硬着身体,控制着自己的手去碰触悬浮光球。 毫无感觉。 光球却激烈地震动起来,然後爆发开来。 光灑了一地,被包裹着的东西露出了真面目,那是…… 一木制管身,长成圆锥,还装了个带哨子的铜管,又套了个铜制的喇叭口。 这是——乐器之王,唢呐?! 楚焯正少年渐修长的手指抓起了这东西,仔细端详了好半晌,眼神变了几变,最後神色复杂地望着手里的一把唢呐。 外头看着的人已经笑到快要翻掉。 亦轻尘乐不可支地狂拍大腿,“哈哈哈哈哈唢呐是谁想出来的损招!往年不是二胡么?谁给守心峰炼这玩意儿出来的主意!” 燕悦低声:“亦师弟,形象!形象!” 罗直木然:“我师尊,痛!超痛!” “你痛什么!”亦轻尘撇了自家徒弟一眼,“尽会瞎嚷嚷!” 罗直更木,“是,劳烦师尊高抬贵手——那是徒儿我的腿。” 亦轻尘:“………” 他慢腾腾地把手从徒弟腿上拿开,无视徒弟衣袍底下可能被他打红了的大腿,亦轻尘只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师徒俩又引起一阵笑声,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更深层的事儿。 亦轻尘提到,那唢呐是守心峰特意为了这次鉴宝赛炼制出来的。 ——守心峰作为九玄派的炼器之峰,怎麽会……做出一个普普通通的唢呐呢? 罗直拿手揉着大腿,同师弟道:“这楚师弟,惨咯!” 师弟配合的弯身问他,“师兄,何以见得?” 他师兄但笑不语。 楚师弟但默不笑。 楚焯拎着个唢呐差点儿没昏过去,尤其是他想起他的奖励“复活”居然是这个不知道可以干嘛的唢呐时,他特别有想死的欲望。 所以……他就是那个1324号玉石者,那个首位达成第二任务的倒计时开启者,问题来了…… 他是怎麽达成任务的? 楚焯唯一能够确定的,也只有巨风平原和鬼魊娃娃,其他的是全然不知。想起远在天边的司徒胖子,这让楚焯又头疼起来。 巨风平原半个人影都没有,上哪儿有鬼魊能给其他人来到这儿? 难道和那个偷袭者…… 正思考间,楚焯猛然抬头,看向前方。 风吹杂草间,有衣摆被风吹得飘飞。 楚焯眯了眯眼,人影在他瞳孔里逐渐清晰。 “是你……” ———————— “倒计时可剩三日了……” 幽怨的声音滚成吐舌不停的蛇,在沙土间钻探,跟着他们一路爬行。 司徒烨像是泡在水里,浑身表面都是水,额头上的水珠跟着头发上的滴个不停。一张白嫩的肉脸被蒸得要熟。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司徒烨狂翻着白眼。 “我们何必到这种地方来折腾自己!”司徒烨痛苦地嚷嚷道:“妳知道,我们费尽多大的力气才从这儿出来——我的汗水像是白流,我的努力只是水流!” 他周身罩着一层白雾,那是林沁为他施的水属性防护罩。 尽管如此,司徒烨的水分依旧蒸散得异常迅速。 “再忍耐一下。”林沁劝慰他,“你走出来过,就能再走出来。” 被塞了一口“师姐鸡汤”的司徒烨哭丧着脸跟着林沁快速前进。 事实上,如果有人能够在地图上看到他们标点移动的位置,肯定会被吓一大跳。 沙漠之地是众所周知的荒野,满地未知满地危机未可知;然而,他们却正往那最核心最中央,一无所有的不毛之地前进! 29司徒手段 “为什么我们要去送死?” 司徒烨再一次提出这个问题,绝望地跟着林沁往沙地核心去。 林沁又转身给他施加了一层水属性防护罩;而她似乎在这样燥热的环境下依然自由自在,整个人依旧乾爽清净。 她把发丝捋到耳後,顺带捋了话头,“楚师兄是碰到了鬼魊娃娃,然後鬼魊娃娃连同楚师兄一起被强制传送走了,对吧?” “嗯呐。”司徒烨下意识点头回应。 林沁打了个响指,“登上大船,我们所需要的船票就是鬼魊娃娃,而且是一人一只。” 也就是公孙紫静提过的“一人一票”,司徒烨回想起。 那只已得的鬼魊娃娃当然只能给林若,林若既是符修,又是他们里面修为最低的,对上只会偷袭出现的鬼魊娃娃哪里有胜算。 司徒烨没出过力,当然也不会多嘴,也没资格反对。 而司徒烨听完却是蓦地想起楚焯完全消失前留下的话。 他突然顿住脚步。 还在用直觉探路的林沁听他没了声响,忙回过头去看,“司徒师弟?” 司徒烨瞬间福至心灵,一拍脑门儿。 “哎呀,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林沁:“?” 只见司徒烨从那个把他气息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护罩里探出身子来。 林沁还不明白他这顿操作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大喊出声:“清场结束!” 那声音还特意用上了灵力,来来回回在大地之上震盪。 林沁:“??” 林沁奇怪地试探他,“司徒师弟,脑子安然否?” 没病吧他? 司徒烨冲她咧嘴。 “师姐,准备好…” 他没说完准备个什麽,就转头大喊:“你过来呀!” 场外:“……”完了这个司徒烨怎么辣么欠揍! 林沁:“!!”完了司徒师弟怕是病的不轻…… 她才冒出把师弟杀了送他赶紧出场去给大夫瞧瞧脑子的心思,下一步正要思考可行性,忽然就感知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急速而来。 林沁一愣。 她愣愣之间,利芒从上斩下! 司徒烨没了绿藤,却也不慌。他肉嘟嘟的脸蛋看起来稳得一批,双手在身躯两侧张开,掌心对准利芒,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 “哎呦他不是木属性灵根?” “啊?那木属性还能有光?啥光来着,绿光?” “喔,这可不太妙……” 外头热热烈烈地讨论起来。 罗直眼睁睁看着老人师尊一脸懵懂地向他探听,“阿直,这不是常识么?绿色反射绿光,不然还能是什么光?” 什麽光能不太妙? 罗直:“……” 罗直:“可能是爱吧。” 有多爱有多慌。 亦轻尘不能明白,于是轻咳了一声,镇定地跟众人普及尝试道:“木属性与绿植亲近,当然可以借用它们能反射的东西作为攻击或防御手段。” 众人——懵懂但乖巧地点头——哪里有问题吗? 殊不知亦轻尘见他们这副样子更是痛心,他心痛地和燕悦提起这个问题与解决办法,“燕师姐,咱们门里素质教育得加强啊!” 燕悦:“……” 其实可能不是这个的问题。 燕悦指了指“以光制光”迎来人生高光时刻的司徒烨,言简意赅道:“看看年轻人吧,师弟。” 闭嘴就好。 莫名感觉被怼一脸的亦轻尘只好“喔”了一声,仔细去瞧。 司徒烨是法修,如果不是被九玄峰要走了,必然是会去亦轻尘的归一峰的。想到这份渊源,亦轻尘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司徒烨的确是挪绿植反射光为己用,他是难得的上品木属性灵根,什么手段基本都是一学就手到擒来。 绿光有天日之威为倚仗,迎面对上了兵刃锋芒,毫不费力地撕开来。 “这点儿能耐你就!”司徒烨狂妄地喊道。 墨色人影瞬间窜出,从地上的影子能看出他举起的刀,往司徒烨斩出。 可是这回斩出的不是刀芒,而是一片红红火火。 火海成兽猛烈扑过去,它嘶吼着,所过之处一片死寂,沙地最强烈的日光都被它黯淡了几分。 能有这等威力,让不少人脸色都是一变。 那是—— “死之意,所以那火成了死火。” 亦轻尘到底见多识广,一语道破这玩意儿的缘由。 死之意算是意境里厉害又霸道的一个了,它是一种压迫,轻易使万物止息。 罗直挑眉,“那司徒烨怕是难了。” 师弟侧头,“怎么说呢,师兄?” “生与死,可是最相克的。”罗直又望了去。 而最清晰感受到那股威胁的无疑是司徒烨,他立刻便感觉到自己在被削弱——特别是对方有“死之意”,他却没有悟出相对的“生之意”时。 特别棘手啊。 司徒烨叹了口气,绿光淡去。他掌心有奇怪纹路在一瞬间攀爬出来,长满了两只手臂。 黄金色的东西迎风飘扬。 然後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手幻化成了……一个毛毛又肉肉的大东西! 赫然是两个凶猛又威风的虎爪! 场外:“!!!” 噤声许久的周长老没压住震惊:“看不出来还是个人妖呢?” 听闻这话的众人顾不上震惊,控制不住自己,面色古怪地看着虎爪直直对上那个死火幻化出的兽类。 两只兽类爪子交锋,尖锐的指甲挠了过去,灵力在皮肉之间撞击,死之意却没能在真正兽类的天生强大下蛮横。 最强横的种族可是兽! 实体的虎爪第一回合就占了上风。 司徒烨来不及得意,两只爪子疯狂交错攻击,拍熄了死火。然後他连喘一下都不敢,立刻就冲上去,直接对上了那个偷袭者。 林沁看他虎爪凶猛地击碎了偷袭者身躯,又一爪子拍灭了偷偷摸摸想出逃的灵魂,爪子里肉嘟嘟的垫上落下了一只鬼魊娃娃。 林沁若有所思地说:“我也得像师弟那样喊么?” 原来鬼魊娃娃都来自于偷袭者,而偷袭者都来自于……出声挑衅? “噢,”其实这倒不是重点,但司徒烨一本正经地用虎爪捂脸,试图让自己的良心不要上脸,特正经说道:“没错,我们尽快解决吧。” 木头师姐怎么突然这么可爱? 司徒烨突然克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熊孩子心理。 林沁张了张嘴。 司徒烨眼睛一亮,甚至顾不上掌心捏着的鬼魊娃娃已经开始发烫,诡异又灼热的热度袭卷掌心与血液,刺痛随之蔓开,随神经细胞攀爬而上。 快!快喊啊! 别说司徒烨期待不已,外头也是对“高冷师姐在线翻船”这齣临时加进来的戏期待万分。 刺痛辛苦攀爬,将要登高临巅峰时,忽如退潮急遽散去。 司徒烨顿觉不妙。 “林师姐,快啊!咱这任务限时的啊!” 一脸焦急的司徒烨开始淡化时,林沁张嘴发出了第一个音节。 30场外联系 司徒烨整个人在旁观者瞳孔中已经是模糊影像,声音更是焦急:“林沁师姐!” 林沁张嘴出声:“你……” 你过来呀! 她慢吞吞的,慢到旁观的人恨不得替她用她声音喊了。 万众瞩目之下,林沁对着消失了泰半的司徒烨突然唇角扯开了笑。 这或许是她进入众人视线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清清秀秀的少女,勾出了温暖的笑,让人不自觉看了一愣。 “你当我傻?”林沁难得带了情绪地对自己师弟说话,她挥了挥手作道别,“你还是赶紧祸害别人去。” 她一说话便打破了先前那种错觉。 司徒烨:讨厌被发现了QAQ 其他人:失望!!(´Д⊂ヽ 司徒烨被强制传送走了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林沁并没有召唤偷袭者。 林沁重新打开了地图,看着离她标示上去的沙地核心尚有一段巨力的自己,她有点儿意味深长地看了远处一眼。 她继续往核心走去,没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 ——————— “啊啊啊啊……” 多么情真意切的呼喊,多么熟悉的叫唤。 接着传来“碰”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重物落地。重力是个公平的裁判,羽毛跟胖子可以一起落地,但胖子砸出来的声响肯定比羽毛大。 楚焯三两下咬光了属於自己的那串羊肉串儿,然後两手拍了拍,站起身同跟前的人说道:“怕是我队友,我去接下。” 那个司徒胖子,慢吞吞摸了老半天才来,一来还这么大的动静。 那人不解:“胖不代表他是球,他有脚能走过来的。” 楚焯摸着下巴,“师兄说的有理。” 然後谢承希就眼睁睁看着他一撩下摆,坐回原本的位子去了。 谢承希:“……” 这两人…当着那小胖子的嫡亲师兄面前…居然也敢这样嚣张? 楚焯给了司徒烨一传音,告诉他往哪儿走,就继续高高兴兴地和新认识的师兄一起撸串儿。 要说他们是怎麽碰上的,其实也挺缘分。 话说楚焯拿到超级道具唢呐之後,一扭头便看见了人影,再仔细一瞧,是张熟悉的面孔。 凭着他多年来普遍有效,只是最近形同鸡肋的前世记忆,楚焯认出了那人,并且打了招呼:“是你……罗直师兄。” “罗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往旁边一扯,扯了个袖子才让楚焯发现另外那人居然是谢承希。 “哎,老谢,还有人认识我呢?” 一个高兴之下,“罗直”摆出了家伙,拉着第一个先看见自己而不是谢承希的小师弟一块儿撸起串来。 香喷喷的烤肉味儿又飘了整个草原,两人美滋滋地陪着美景食用,一个谢承希干干凈凈又冷冷清清的坐在旁边屏蔽五感。 司徒烨满身狼狈地滚过来时,见到这么一副画面,顿时惊呆了。 老子在那儿辛辛苦苦,你来了这儿居然不做任务?你当倒计时是什么? 撸串!这是对得起队友的事儿?这是对得起良心的事儿? 谢承希瞥了他一眼,抢先提醒道:“别说脏话。” 这个惯性出口成脏的小胖子,不管不行。 司徒烨咬牙压了下去,“我知道,有人在看的,咱九玄峰要有素质,要有修养!” 谢承希摇头,“不是。” 哪句不是? 司徒烨一时忘了被队友重击的怒气,愣愣看着自家大师兄。 “有人在看这句不是,”罗直笑嘻嘻地帮忙补充,他用牙咬着串儿,摊开双手,“欢迎来到没有人能看见的世界。” 司徒烨吃惊不已,“这里,外头看不见?” “当然!” 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立刻撒着脚丫子冲过去跟着掳串。 谢承希在旁静静看着。 没有人能看见? 不,还是有的。 谢承希望了某处一眼,直觉那里有双青灰的眼仍然注视着这里。 怎么有的直觉? 他阖上眼,感受血脉牵引,玄妙的气息在无垠空间中拉出了一丝线,无声无息地。 被线头戳到手臂,青衣人轻而易举地跨空间传音:【你这是在?】 谢承希瘫着一张脸,眼神看起来在神游,表面功夫做到了,才顺着亦清迟建立的传音通道传回去。 【小姑姑果然手段厉害。】 连宗门祖师创造,独独掌门能掌控的试炼空间都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音进来。 亦清迟抱臂,冷眼瞧他。 谢承希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切入正题,否则他这个小姑姑怕是没耐心听下去。 而他有个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谢承希问道:【罗直在场外对吗?】 【嗯。】 谢承希愕然,【那我身边这个?】 【罗直。】 两个罗直? 亦清迟目光划过毫无感知的两个罗直,和她的师弟亦轻尘,“有点想法。” 浮雪蹲在她身旁,默默想着,只是有点想法而不是有点意思,看来这招有人玩过了? 谢承希蹙眉半晌,主动道:【请姑姑赐教。】 非是他见识太少,但比起阅遍家族与宗门藏书的他小姑姑,或许还是略显逊色。 谢承希当然也不会放不下身段去请教,尤其还是对着长辈的小姑姑,就算两人岁数相差无几,他也没什么包袱。 然而亦清迟对侄子的话可能比对徒弟的话更少。 她道:【神魂强大者,天赋杂多者,宜分魂分身出体,精其一道,专一天赋。】 谢承希恍然:【姑姑是说——罗直的分身是外面那个被淘汰的罗直?】 【嗯。】 也就是说,前头他杀的,拿到的山魈娃娃都是没有错的,只不过那是分身的罗直。 不过罗直一个法修,居然把最厉害的道法天赋分去分身体内? 那现下这个罗直,修的又是什么? 他还能像对付分身一样,压制获胜么? 谢承希默默算了下任务倒计时,欲同亦清迟道谢,又忽然心生一念,他问:【小姑姑缘何在这儿守着?】 难道是为了她那小徒弟? 这样的话,或许族里、家里、他爹娘那里都不用担心小姑姑往後孤身一人的问题了。 谢承希思索间,亦清迟忽然说话了。 【有时间想我的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面对你的爱慕者和未婚妻,少操别人的心,谢大师兄。】 她话语方尽,传音通道便被她揉碎了去,在空间中无声无息地融入进去,没有被试炼空间的监察力量和场外监察的两个峰主发现丝毫端倪。 亦清迟断了通道,她不想继续传音下去,没了她支撑通道,谢承希也没法传音给她。 不过他却是把小姑姑的话听了进去,她说……爱慕者和未婚妻? 难道她们都来了?是林…… “大师兄!” 谢承希被呼唤从思绪中生生拔出。 31齐聚风原 “大师兄!” 谢承希面无表情:“我在。” “吃烧烤么?超级香的!”司徒烨拎着串串走过来问他。 那边儿热火朝天的撸串,这边儿冷清寂静的沉思。 司徒烨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弟,不能让自家大师兄这么轻易被边缘。 谢承希侧头看着他,“你可接收到任务完成的通知了?” 司徒烨一愣。 木有? “我这样就完成任务啦?”司徒烨咬着根细木枝在嘴边晃着,油滴顺着木枝流淌下去。 谢承希默默退了一步,点头。 可能是系统延迟,又过了好一会儿,司徒烨到完成通知才姗姗来迟。 等他接收完通知之后,那声音却是再度响起。 【第二任务倒计时:一日,剩余船票:八张,场上第二任务未完成玉石者:四百三十二人】 那个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公告了两遍。 楚焯被这个巨大的差值给惊了一下,他好奇地问:“第一任务清场出去了多少人?” “约莫都是一千五。”罗直回答他,“随着每次参与的玉石者修为跟战力不同也有变动。” 但都在这个区间。 也就是说,三千玉石者开始便被淘汰至少一半,到第二任务结束之后,约莫剩下一千多人…… 与鉴宝者的人数相近! 楚焯隐约明白了鉴宝赛的心思。 ——鉴宝押宝,但不允许不是宝玉的顽石混进去,分散宝玉者能得到的资源。 众人没再说话,多半静静修炼起来,一边等待着新人进位。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巨风平原先後迎来了八个人,其中还有好几个熟面孔。 林若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打探起来,“平原上有多少玉石者?你们看见我二姐没有?” 她这么一问,林沁与林若的关系才让众人知晓了。 不过,很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看见林沁。” 司徒烨抱歉地告诉她。 林若的不可置信全写在了脸上,她拉住司徒烨,“林沁不是跟你一块儿走的?” 她声音尖锐得几乎勾了所有人的注目过来。 司徒烨心生不满,但还是理解她,好声好气安抚她,“我给林沁师姐留办法了,她应该後脚就跟进来了,估摸着是在另一边,别担心。” 林若狠狠甩开他的手,她恶狠狠地冲他大吼,“就是你!蛮夷杂种!肯定是你杀了林沁!” 她的字词惹了许多人眉头皱起。 司徒烨气极败坏要骂出口,被楚焯忙拉到一旁去;而同作为德充峰的弟子,公孙紫静也是一惊,面色凝重地训斥住林若。 “林若,妳代表我德充峰,岂能如此言行!”公孙紫静惯常温柔俊雅的眉目,第一次在人前严肃起来,“给司徒烨师弟道歉!” 他冷声喝令道。 林若被吓得一抖,可想想自己可是林家的嫡女,从小被捧在手掌心如珠如宝的呵护着,哪里怕过谁! 她脖子一梗,激烈抗拒:“我不,我才不!我二姐死在这狗娘养的手上,一个卑贱下民,凭什么让我道歉!” 旁人对这位“世家千金”的用词感到错愕,而同为世家出身的谢承希更是蹙眉。 司徒烨被气到满脸通红,他两手瞬间就化成了实体虎爪,灵压震荡暴冲,用力挣开压着他的楚焯,往林若冲了过去。 谢承希无声叹了口气,在司徒烨经过他身侧的瞬间,一掌劈晕了小师弟。然後又一甩手,墨绿色能量呼啸而过,封住了林若的浑身经脉与灵力。 罗直满眼讽刺地抬眼看他,“呦,舍得出手了?不怕被我钻漏子了?” 这假正经一直守在他这儿,动都不带动一下,现在可终于肯出手了。 难道是知道他身份了? 罗直陷入沉思,谢承希却没心思搭理他,他把昏过去的司徒烨交给了楚焯,然後大步朝着林若走了过去。 林若瞧见他,眼睛立刻就是一亮,“远哥哥!” 谢承希小麦色的面孔又沉了几分。 “远哥哥,谢远哥哥,”林若亮晶晶的杏眼里是几乎溢出的满腔爱意,她声音甜腻得与方才旁若两人,“我是若儿,林家的若儿呀!” 正在林若身旁严厉管教的公孙紫静一时惊得说不出话,目光在两人间飞快转动。 高大挺拔的男子,娇小玲珑的少女,还有同样是是世家出身…… 倒也不是不可能到关系? 谢承希冷冷看着她,他沉声说道:“如果妳,林若,再不服师长管教,我很乐意帮忙把妳送回林家。“ “远哥哥!”林若气的跺脚,“是别人欺负若儿,他们还杀了林沁啊!” “你应该帮我讨回公道才对呀!” 谢承希面无表情地告诉她:“知错能改,世家之风。妳若败坏我世家名誉,我自可以谢氏执世家牛耳之地位,施以惩处。” “谢氏”这个名头太重,重到世家阶级观念深入骨髓的林若甚至下意识颤抖了手。 修士大多不是世家出身,在凡间能够领略世家厉害几分,却不懂得世家规矩,但见谢承希一语镇压林若,也可见那森严规矩非比寻常。 怪道世家底蕴深厚不可量,楚焯想,倘若大师兄管束的手腕正是那些上品世家的手腕,无怪乎世家能够聚集成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甚至无惧仙宗几分。 也是在众人静默,而场外只能见到巨风平原以外开始被清场之时。 【叮!恭喜1999号玉石者,成功达成特殊隐藏任务“沙焰之心”!】 林沁握着灼热的石子,耳边传来单独传给她的声音。 【成功达成特殊隐藏任务“沙焰之心”,完成奖励:无条件通行船票一张、复活机会一次!】 林沁手里的石子才刚收进储物袋,接着便拿到了一个大锣和一个木槌,还有被扔在脚边的鬼魊娃娃。 林沁:“……”?? 超级重的啦! 不过一瞬,她连同手里的大锣开始身影模糊,接着便出现在广阔但已经站了一堆人的巨风平原上。 方才从剑拔弩张变成气氛凝重的草原上,众人沉默着转头看去。 左手提锣,右手提木槌的林沁和他们面面相觑。 林沁:“……”(@_@;) 这是怎么回事!公开处刑? 用灵力撑着司徒胖子身体的楚焯一见那大得浮夸的大锣,嘴角忍不住抽蓄了下,而後想到了什么,又眯了眯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32等待已久 林沁的第二任务因为完成特殊隐藏任务而跟着完成,她的到来让不少人舒缓了眉头,气氛也随之放松起来。 林若扑过去抱住她,“二姐!” 林沁有点儿受宠若惊,忙收起在光下格外闪亮的大锣和木槌这个乐器组,空出手来接住她,心里奇怪着这个嫡妹怎么变得如此热情。 草木清新味道随风扑到林沁脸上,接着又被一股浓厚的味道强势地压了下去。那味道浓的连草原的大风都轻易吹不开,甜味灵活地躲开追击,又甜进了林沁鼻腔甚至心肺。 林沁这才後知後觉,原来这股味道是林若身上的味道。 甜得发腻,浓得发昏。 栀子花香带有目的的飘散出去。 谢承希把打开的感官重新屏蔽,退了几步回到罗直身旁,面无表情的站在罗直不知何时拿出来坐的凳子旁边,像个尽责的看守者。 罗直那因为坐低矮凳子显得无处安放的长腿抖了起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是罪犯。” 谢承希已经又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奇怪的氛围就此化解开来,林沁不明所以的被林若粘着不肯放手,司徒烨在楚焯肩上昏迷依旧。 好不容易众人集合在一块儿,第一个提出的问题便毫无意外地针对林沁。 “特殊隐藏任务,那个沙焰之心是什么?林沁师妹又是如何发现的?” 男声一上来便咄咄逼人。 公孙紫静只是看了他一眼,开口的是林若,她挡在林沁跟前,死死瞪着那紫衣修士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林若骂得极其气愤难听,那紫衣修士甚至变了脸色。 在场的人无不捏了把冷汗。 紫衣可是代表着元婴境啊! 楚焯都不知道林若一个才刚筑基境的小师妹怎么敢不借公孙紫静之势,就跟元婴境的修士对上。 林沁再是没读过书也听出不对劲,忙拉住林若,可林若又哪里听得。 林若立刻就要跟元婴境动了手,被林沁连忙以修为压住,林沁手心的厚茧磨灭了林若爆起的火花。林沁缓声道:“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儿。” 众人凝神倾听,只有那元婴境修士面露不屑。 “沙地最为空旷,可船票的关键却不是旱魃,那么我的直觉猜测就是,沙地有东西。” 林沁抱歉地说:“我很多时候只凭直觉,这次也是撞上了好运才碰上这么个隐藏任务,恕我无法详述。” 旁听者纷纷感叹。 那元婴境修士自然不信,只讥讽道:“直觉比实力还重要。” 林沁嘴唇有所动作,却没出声。 “他干什么这样阴阳怪气的?”楚焯低声问公孙紫静,心里猜测莫不是和林家有仇因而迁怒林家女儿。 不过俗世恩怨带来修真界,委实少见。 公孙紫静先是耸了耸肩,看了那人几眼,突然想到,“他的爱侣啊,好像是方才在外边没能完成第二任务的吧?这可能是迁怒了林沁的好运。” 因为林沁本也该被淘汰,却触发了特殊隐藏任务,幸运的被放了进来。 楚焯对这种思想不能理解,可他明白了公孙紫静的意思,于是点点头,但又奇怪:“紫静师兄怎么方才像是认不得人?” 公孙紫静轻咳了声,“这不是他往常都和那个女修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么?我惯是把他俩当一个人看的。” 这一分开,他就谁也认不得了。 楚焯面上的笑压不下去,那气压得死死的,就跑笑声一不小心漏了出来。 公孙紫静面露无奈,倒也没再揪着不放。他接着又把心神放到自己峰大长老的新收小徒弟身上,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姐姐的林沁又和那元婴境修士致歉,才把林若拉到一旁教育。 只是林若明显不服管教。 林沁每说一句话,她就脸色更难看一分,林沁语重心长的一句,她就能反驳十句火药库炸出来的。 人群里默默看着的楚焯却是心里有点儿奇怪,他记得前世的林若不是这样的…… 哪里不一样,哪里不对呢? “跟个炮仗似的,”看够了这一齣闹剧,公孙紫静旁边传来不耐的女声,那少女娇艳花面沉似水,“再让她这样搞下去,我们德充峰还有什么“德”可言?” “春雨师妹……”德充峰的人叫了她一声,却意外的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敷衍得就像是走流程的劝阻。 春雨抱臂冷笑,“修真界谁捧着她林氏千金的臭脚?我们德充峰难道是纸糊的?” 她讲的可不客气。 但甚至是公认德充峰的领头羊,公孙紫静也默不作声。 场内,欣赏了众生百态许久,罗直拉了拉肩膀,露出满满嘲讽意味笑意。 场外,罗直面对空白一片的水幕,忽然从弟子们聚集在一块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师弟奇怪,“师兄?” 亦轻尘和燕悦也同时把目光投去他身上。 只见修长俊秀的青年扯开了嘴角,朗声道:“我,罗直。” 其馀正在閒谈的弟子们纷纷侧目,齐齐安静下来。 “以第三十七届鉴宝赛第一鉴宝人身份,正式开启鉴宝赛,宣布大赛开始。” 他朗朗的声音划破空间传进了试炼空间。 听出这个声音的人齐齐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个,在凳子上坐得懒懒散散的罗直。 楚焯掩不住震惊,他甚至差点儿抱不住司徒烨。罗直师兄,怎么声音从外面传来?他怎么会出现在外面?难道他早就被淘汰了?那里面这位…… 谢承希瞳孔一缩,他抓到了前所未有的重点,上届的第一鉴宝人,上届的…… 罗直可是归一峰的嫡传大师兄,可是归一峰主亦轻尘的得意弟子,居然不是玉石者?居然不是参与竞争的玉石者吗? 所以罗直一直在这儿……他在等什么?他要做什么? 每个人震惊之后心里都浮现了一连串的猜测,却是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有,教人心里是越猜越慌越奇怪。 然而,被目光集中的罗直对每个人都扯出了一个颓废懒散的笑,敷衍又漫不经心的。 或许说,那是一个掌控者,一个主导者才能够拥有的姿态与态度。 楚焯暗暗心惊,不对,他重生一世,他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位狂放不羁又直来直往的罗直师兄是怎么样一个人,又如何会……一串烤肉就让他失去戒心? 以至於楚焯看见大师兄谢承希对罗直守得寸步不离时,心里居然只有好笑,没有其他。 难道说,罗直的能力是…… 楚焯心里一个咯噔。 “很高兴在最终留下的地方见到各位。” “我可等你们许久许久了……” 凳子上的罗直说道,一边站起身,他身上同时浮起了一股气息,让不少人面色一变,惊涛骇浪骤击内心。 那气息……楚焯惊道:“和试炼空间气息一致!” 可怎么会?试炼空间只有祖师和掌门才能掌控啊! 可祖师早就飞升离去,而掌门……掌门好端端的在他九玄峰啊! 罗直难道还能属于这二者之一? 33走神什么 罗直还能属於那一种? 楚焯很确定自己前世并没有“鉴宝赛”这回事,但他是知道罗直的,或者说九玄派最出名的少年天才里,他只知道罗直和谢承希,也最为了解他们。 至于公孙紫静为何也不在他前世记忆里,楚焯暂且搁置一旁,可重点是记忆里的罗直,可没有什么特殊身份啊? 楚焯顶着十多岁的少年身体,用几十岁的苍老灵魂思索着,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他至少还能思考,其他人却是被雷得说不出话来。 还以为大家同一个起点,没想到有人就是终点。 罗直似乎看出了一切,他笑着开口,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纯真的邻家大男孩似的,“那么,恭喜你们通过前面的玉石者选拔。” 德充峰的春雨愕然道:“通过了才是玉石者,所以前头三千人被淘汰的一千五百人都没有参赛资格?” 随着罗直的点头,众人露出惊异神情。楚焯也只是提早他们一步知晓这件事而已,不由得感叹这鉴宝赛的水特别深。 第一次参与的玉石者们不说,可老玩家公孙紫静却是皱眉,特别困惑,“可我记得,上届第一鉴宝人的名字不是罗直啊,师兄?” 罗直,公孙紫静和谢承希都是属於年纪不大,但因为师傅身份贵重或辈分高,因而成为人人口中称的“师兄”。 楚焯闻言又眯了眯眼。 这三位师兄都是参与过上届的玉石者才对,公孙紫静进来便是老玩家做派,谢承希甚至能耗到空间传送都要关了才进来,可只有罗直…一直都没在旁观者的关注里,直到谢承希主动找上他并出手。 这太奇怪了些。 而紫静师兄再这麽一说,如果紫静师兄说的是真的,那罗直师兄…… “阿,这个,公孙师弟果然心细如发!”罗直笑眯眯地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才开口道:“这个呢,上届玉石者竞争太激烈,鉴宝人条件就宽松多了。其实鉴宝人不需要实名制的,我就是随意掰了个名字进去。” 所以哪怕上届玉石者榜上可能敬陪末座或是根本名落孙山,罗直依旧获得了大笔奖励的资源,不输榜上玉石者。 楚焯“嘶”了一声,和听见这话的众人齐齐倒抽了口气。 人生赢家罗直笑着拍了拍手,把所有人都传送出去。 强制传送的力量再次作用在每个人身上,这次却没有承载力量的媒介鬼魊娃娃。 因为罗直是这个空间的主导者啊,楚焯意识到这一点,而后被迅速送到了场外。 ————— 尽责送来试炼空间画面的水幕炸裂,水花在空气中只闪耀了一瞬,便化为虚无。 “术法就是这样的存在,”归一峰的尽责峰主趁机科普,“所以如果不是危急状态,千万别用术法幻化出的物质去取代自然物质。” 二十四孝好徒弟罗直捧场地拍手。 掌声交错间,空地突然爆发强光,只不过那一会儿,就冒出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 归一峰师弟又举手,“为何是黑压压的人?” 难道是种族歧视? “他们都不染发,”守心峰的观战弟子接话道:“可不都是黑的么?” 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了起来。 可一声惊呼把所有人的交流都打断了去。 “快看,传送阵那里怎么又有一个罗直师兄!” “阿,不是吧?” “天哪他们真的一模一样,怎么会……” 巨风平原内一直是没有画面的,所以除了从试炼空间出来的人,发生了什么,旁人是全然不知的。 底下弟子们议论纷纷,长老们也有点儿惊讶,那个认真的周长老又主动向亦轻尘求知。 “敢问亦峰主,这……可是分魂分身?” 亦轻尘含笑点头,证实了长老们的猜测。听见他们齐齐倒抽口气的声音与面上的惊讶,亦轻尘既是骄傲又是欣慰的看着自己的爱徒。 楚焯眼睁睁看着两个生得无二无别的人往彼此走近,而后站在了一起,坦然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洗礼,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撞过去,成了唯一一个罗直。 罗直作为前届第一鉴宝人,宣布了鉴宝赛开启之后,第一轮押注便直接借由专属通道送到玉石者的特殊储物袋里。 解散的玉石者们忙着回去用新得资源修炼,淘汰者们也失意的回去修炼,旁观的长老和其他弟子们也回了各自的峰修炼去了。 众人成群成对的一起回去,只有楚焯孤家寡人的往云雾笼罩的浮雪山飞。 分身分魂……楚焯御剑往茫茫远处飞行时,一直在想这个手段。 如果他没记错,这玩意儿本身对修行者的要求就很高,至少……一般人类没法在区区元婴境就能够达到。 难道罗直师兄跟司徒胖子一样,都是特殊血脉? 思绪满世界晃荡,突然剑身跟着晃了晃。 一股力量柔和而强势的力量稳住了楚焯的剑身。 “你走神什么?” 楚焯茫然地抬头,对上一双清净的眸,“师,师尊……” 亦清迟应了一声,重复了一次,“走神什么?” 虽然他可能不记得,但亦清迟记的清楚,楚焯可不是没有御剑走神撞上人过。 想到这里,青灰淡墨的眼里又漫上了阴云。 亦清迟想,如果她没记错,“撞上”就是楚焯和那人的第一次相遇方式。 “师尊,”楚焯对她的古怪丝毫未觉,他困惑在同个问题里,“罗直师兄如何能够分魂分身?” 他才元婴境,应当修习不了才是。 亦清迟对上他迷惑的眼睛,不自觉放缓放柔了声音,告诉他:“罗直是武法双修,武道拜在藏锋峰一个武修长老门下,他两样天赋都不弱,因此只能也必须分开修炼。” 因为两种截然不同又都强势的天赋可能相互竞争甚至压制,不利于修炼速度与进步,罗直要强大起来,必须要做到别人元婴境做不到的,分魂分身。 楚焯知道罗直却不知道罗直还有这件事儿。 “修法道的是本尊。”亦清迟又补充道。 也就是说,罗直这个狠人,让谢承希把他认识的自己杀了之后,用分身来逗弄了他大师兄? 楚焯惊叹过后便是心生向往! 楚焯眼巴巴地看着亦清迟,亦清迟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正要说话,可又止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拒绝。 楚焯马上又加把火,“师尊也不希望我浪费了冰火灵根吧?我也能像罗师兄……” 然後他的天生剑体就能够得到最大的培养与利用。 他要成为的是强者! 34无花之谷 亦清迟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在悠悠岁月里习惯沉默,可楚焯却一直习惯不了两人同时沉默。 她一语不发,脚步往前一踏,袖摆在空中似青云飘过,楚焯心里一慌,抓住了将要直上的青云。 她徒弟好像很喜欢抓她袖子,亦清迟想。 或许是这材质不错?还是他劲儿不大,竟也没抓皱抓破过? 亦清迟不自觉发散思维。 “师尊……”楚焯又唤了声,嘴巴开开合合,却没半点声响传出。 他其实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是否应该说点什么。楚焯只是,不知为何就是看不得师尊离他而去的背影,在镜花林时就是那样,现在也是。 她是一缕漫无目的的烟,她是一朵不曾回头的云。 她轻而易举带给他满心慌乱。 以至于,甚至是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也没想就伸手抓住了她。 紧紧抓住,抓紧…… 亦清迟抬手示意他放开。 楚焯下意识更加攥紧。 师徒俩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可亦清迟踏出浮雪山便是有事要办的。亦清迟只得拖着楚焯踏出一步。 那一步跨越了无数阻碍,楚焯身体感受到空间裂缝中巨大的压迫要把他撕裂,那力量蛮横霸道又尖锐,他的肌肤表皮被刮…… 才刚被刮到都还没来得及接收到痛感,所有感觉便尽数消褪去,彷佛全是幻觉。 楚焯不由得侧头朝神色冷淡的亦清迟看去。 两人接着落在一片青青绿地之上。 楚焯看了看四周,有点儿熟悉,试探道:“这是,百花谷?” 看着和那试炼空间里的特别像啊! “原形。”亦清迟点头,接着缓步往谷中走去。 楚焯惊讶于试炼空间里的场地居然不是随机生成而是有原形真实存在,可他还来不及细思探究,便被眼前之景吸走了所有注意力。 细雨折艳,落成一片花苞含泪,缀了它满山满谷,吞了一口春再吐不出。 楚焯指尖滑过羞答答的嫩蕊,突然明悟,“居然已是开春了么?” 修行岁月无时光,春夏秋冬无知觉。 放眼望去,行走立壁间,山谷爬满了隐隐约约的绿,新雨赠了一股清新气息和淡雾给百花谷,百花谷杂色点点,却没有一抹绽开的浓艳。 楚焯奇怪于这个没有花的春天。 “春天?”亦清迟掐指一算,随意点头道:“应该算是了,不过你可能不知道……” “嗯?”楚焯看向她。 亦清迟似乎很漠然,但目光直视着他,少有的凝聚在他身上,楚焯几乎以为她要说的与他切身相关。 然而亦清迟只是说:“百花谷从无百花开。” 听起来跟他没什么关系。 不过,这是多么吊诡的名字呢? 楚焯愣了下,便见她已往里头迈步,身形在薄雾里淡去,他连忙放开手里的幼嫩花苞,快步跟了上去。 被抛下的小小花苞狠狠颤了颤,然後就在稳住自己娇小的身体之后,突然张口吐出一口芬芳。 纤细的茎撑着它瑟缩了漫长岁月,当它终於吐气,那茎更是青翠。翠绿捧着它露出紧凑又层层叠叠的裙摆,它身上樸素淡雅的香水味儿飘散开来。 山谷深处的一处洞府,有人伸出苍白肤色的手指轻轻触碰了虚无。她失神地用手掌,捧住了百花谷乍现的一缕春。 “花,香石竹……” 她身後的人俯身,柔声问道:“姿姿闻到什么味儿了?” 眼上蒙着几层薄纱的少女一声不吭。 青年早已习惯她对他的沉默,可他还是乐此不疲地与她说话。 不过他料错的是,这回她主动开了口。 “去应门吧,”少女细声轻如水痕,一波则散,她又重复道:“去应门吧。” 一如她心底响起的声音,少女歪头倾听,那声音一再提醒她。 去应门吧,去应门吧。 门外飘来了不一样的味道。 她嗅到了一缕春,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熟悉被陌生包裹着,刻意溜出来给她一丝线索。 少女一向没什么情绪流露,青年也只能一如既往的压下心底困惑,顺从地站起了身前去开门。 木门才被拉开,便见外头站了两人,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楚焯和那青年同时惊讶的喊了出来。 “楚师弟?” “罗直师兄?” 那一身月白锦衣的俊美青年可不就是在前头大出风头的归一峰罗直么! “你…你怎么知道这儿?”罗直心里一紧,盯着楚焯问。 楚焯往身旁一指,“我和师尊一块儿……” 咦? 身旁没人啊! 罗直惊了一下,转过身去。楚焯也因此顺利看见先前被罗直挡住的洞府内。 病弱而沉默的少女靠坐在轮椅上,抬头对上她跟看低头看着她的人。耳边垂下的薄纱轻盈摆盪,遮去了她们“对视”的目光。 两人之间没有丝毫陌生感,而是有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雰围。 可却既非亲近也非熟稔。 罗直吓得连忙上前要护住少女。 楚焯看出他动作忙拉住他,死死攥着他手臂,楚焯急忙小声道:“那是我师尊,她不会动手的,动手你也打不过!” 换做旁的同样是元婴境的弟子可能不慌,反正浮雪山主也就是个元婴境。可罗直到底是亦轻尘的徒弟,哪里能同样莽撞? 他脑中才有“老子也是元婴境跟她硬干”的想法,立刻就被师尊从前的交代给击碎了去。 可罗直依旧不满地对楚焯大声说道:“我也是个元婴境,只是敬重师长!” 虽说他师尊再三强调这位二师伯特邪门,可修为摆在那儿,他罗直也不是个软柿子! 亦清迟和楚焯又哪里听不出来这小子就是在跟亦清迟说话? 嗤,有多久没遇过这种事儿了? 她轻哼一声,对着罗直,就只对着罗直,针对性的放出身上收敛至毫无声息的化神境圆满威压。 那威压成势,如龙长啸游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化神以下皆凡人! 强大的境界压制在特殊区间被特别放大! 元婴境早已圆满许久甚至窥得一缕化神境的罗直,在亦清迟只针对他的威压里完全动弹不得! 楚焯身体毫无所觉,可看也看出自家师尊在给罗直师兄施压,他伸手起来……又放了下去。 罗直的目光跟着他那只“救赎”之手大起大落。 涨红了脸的罗直:“……” 楚师弟啊,你怕不是忘了我们一起风原撸串的情谊? 亦清迟目睹了两人之间的这一幕,同样无言。 徒弟怕不是觉得自己拦不住她? 楚焯眼神认怂,对罗直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罗直憋屈着身心,忽然一阵清风拂过,轻柔地吹走了他的压力。 楚焯眼尖地发现,当那阵风起,他师尊立刻就收了手。 这个发现让他忍不住去看那个一直保持着绝对安静的少女。 少女试探着伸手,捏住了垂在淡青袖袍里那骨节分明的手,顺着修长指尖攀爬而上,最後握住了那如石冰凉坚硬的一抹冷白。 知晓少女的冷清疏离及生人勿近的罗直张大了嘴。 知晓师尊的冷淡孤僻及高岭之花的楚焯瞪大了眼。 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35捷足先登 罗直从未见过主动亲近旁人的她。 楚焯从未见过任人亲近她身的她。 可莫名的,在楚焯凝神去看、去观察那个,获得他师尊青睐的少女时。心里感受到异样的熟悉和亲近欲望生出,对着那个陌生少女,他有一种特别想靠近的感觉…… 甚至是对他师尊都没有的特殊感。 又是香石竹淡雅清香萦绕鼻端。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本该阴暗的洞府被冰冷的灵火照亮,窗外透进的阳光欢欢喜喜地扑到了她俩身上。 风铃一晃,轻巧细声也顺势奏响。 “妳是来带走我的吗?” 少女仰起小脸问。 她像个虔诚信仰的信徒,毫无保留地对上她所信仰的神。 神终于为她垂首。 “对,”亦清迟青灰的眸在暗处更显晦涩不明,“我守诺到来。” 两人的对话听得人云里雾里,楚焯脑内莫名想起从前,在他初上浮雪山时,公孙紫静和亦清迟之间也有类似的对话。 莫名的有熟悉感。 罗直抓住重点,“等等,妳要带走姿姿?” 亦清迟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轻声问那被称为姿姿的少女,“妳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少女也自然的忽略了罗直,她想了想,往窗外指了指,“妳闻到的香味吧,我应该带走它。” 她所指的地方,香石竹无声开了一大片,或粉或黄或红,娇艳艳的盛放开来。 罗直正奇怪,转头看去,面露惊愕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百花谷从无百花开。】 楚焯想起踏入百花谷时,师尊说的这句话。 他抬眸看去,只见亦清迟眸光凝在他身上。 现在想来,那句话,当时那个语气,或许她本就意有所指。 跟他有关吗? 亦清迟收回目光,对这百花谷奇景丝毫不觉,她称得上温和地告诉少女:“我闻不到。” 少女“啊”了一声,露出几许懊恼,手不自觉更用力抓紧了亦清迟的手。 或许这是她尴尬的歉意。 亦清迟缓声道:“我们走吧?或许妳听过浮雪山。” 少女点点头,没牵着亦清迟的另一只手碰上轮子。她手下能量逸出,推动轮子,轮椅便跟着动作。 “当然,我会住在雪瑶园,还是浮渊呢?” 亦清迟指尖轻轻在她椅背拂过,一缕青烟便自她袖中窜出。青烟凝聚成团,柔和的卸下少女给自己轮椅施加的能量,在后头认认真真地推动。 “妳拥有选择权的。”亦清迟这样回答她。 两人一灵就这么无视其他人,慢慢地往外走去。轮椅在地上压出极其细微的痕迹,那可能是这处毫无生活气息的洞府曾有主人的唯一证明。 罗直回过神,忙冲出门外去看,可外头早已失了她们的踪影,只有满山满谷迟来的穠丽在不曾停下的微风里摇曳。 楚焯与他擦肩而过时,转头又看了他一眼。 青年又哪里有在试炼空间时的意气风发呢。 ——————— 不过两个时辰,这百花谷的偏僻洞府再次迎来贵客。 守心峰的百花谷素来冷清,访客极少,更多的是不知此处的人。 修长儒雅的男子带着一男一女在洞府前轻飘飘落下。 他温和地看向洞府旁的正认真灑扫的侍童,轻声问道:“请问,陈姑娘在吗?” 这位贵客的声音是悠扬琴声,沉稳悦耳得让人沉醉。 侍童一见他便是愣了下,接着匆忙行礼,“参见掌门!” 掌门虚扶起他,又温声问了一遍。 可是侍童却面露难色。 “禀告掌门,仆只是每两日前来整理一回,可今日……陈姑娘却是不见人影!” 他一个小小侍童,又是挂在守心峰外门名下的,哪里能管得了守心峰的峰主千金? 掌门亦卿和只是一想,便立刻术法召出一只灵鸽。他一点眉心,一道灵光自那处闪入灵鸽体内,亦卿和再宣告成功般的一拍手,灵鸽拍拍屁股往更高处飞了去。 谢承希和林沁齐齐目送鸽子远去。 “师尊这是要和守心峰主……询问陈姑娘去向?”林沁问。 亦卿和笑道:“总不能人家女儿在我们门中不见还不提醒一声吧?” 虽说不大可能,不过撞上了还是提一句,顺便看守心峰主能不能知道去向。 三人连同灑扫的童仆在那儿等着。 “是不是,有什么香味?”林沁百无聊赖间,忽然嗅到一股芬芳。 亦卿和立刻否决这个可能,他温和地告诉小徒弟,“百花谷从不开花。” 林沁点头表示了解,心里既奇怪又好奇,依她的直觉,那是一股熟悉的味儿,几乎伴了她整个童年岁月…… 不多时,灵鸽拍着翅膀回来,在亦卿和手里化为一枚传声玉简。 只是轻压,玉简里便传来沉沉男声。 “天姿不在府里的话,最可能是去浮雪山了吧。” 浮雪山! 亦卿和控制不住,立刻僵硬了脸色。 她去浮雪山做甚? 只是录进去的男声没法察觉亦卿和的变化,他沉沉道:“之前我曾托清迟师妹给小女天姿教导灵魂修炼之道和卜术,也算是有个倚仗,清迟师妹早就和我打过招呼,说是等她徒弟鉴宝赛完就来带天姿回去浮雪山。” 这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 亦卿和怎么也料想不到,说好他办这事儿给他交换条件的人,居然直接提前一步直接下手了! 守心峰主陈震的声音还有最後一段,他沉声问道:“掌门突然上门来寻天姿,可是有何要事?不若移驾我峰主洞府详谈?” 在守心峰主看来,能劳驾掌门亲自去见的,肯定不是一般小事儿。 亦卿和:“……”(=o=;) 有何要事? 他能说他本来打算绑走他女儿送去给他师妹么? (ㆀ˘・з・˘) 那话音落下,亦卿和手里的玉简同时碎成了粉末。 目睹一切的小侍童肉疼无比地看着玉简残骸,天哪这可都是灵石啊!掌门怎么舍得下手!说好的历届掌门勤俭持派呢! 他气呼呼地拿着扫把去看不见这败家掌门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亦卿和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面上不属于他应该出现的表情,格外温和地告诉两个徒弟。 “先回去歇息吧,鉴宝赛的资源应该送到了,心境稳固了再好好修炼。” 林沁乖巧作揖,御剑回九玄峰。 谢承希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看着他,看得本就心虚的亦卿和都有点儿心慌。 “你怎么不跟你师妹一块儿回去?” “我陪师尊去浮雪山。” 亦卿和觉得奇怪,“你怎麽老喜欢往浮雪山去?” 浮雪山都是冰啊雪啊,既无美景也无美……不对,浮雪山有个美人! 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师妹啊! 亦卿和顿时警戒起来,盯着谢承希,他一个君子风範的男人只能温声提醒徒弟:“你个有未婚妻的人,别想打我师妹注意。” 他徒弟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 “我就是要去找我未婚妻。” 36谢氏姑侄 “嗯?” 饶是亦卿和也不免惊讶,“你未婚妻,也在本门里?” 有一说一,谢承希是身份贵重的世家子,他未婚妻自然来头也不可能小了。亦卿和在还没被捡回九玄派时,也曾在世家底下讨过生活,对这种规则还是很清楚的。 不过……现在世家子弟都流行隐瞒身份或隐姓埋名混进来修炼了吗?修仙终於压过考科举当官了么? 谢承希默不作声,一句话也不答。 行,这是不让他套话的意思了。亦卿和心知肚明,只是瞥了他一眼,带着他,师徒俩又往浮雪山去了。 两人穿越云雾,在冰凉的浮雪山顶落下。 浮雪山顶的冷是刺骨的,待久了连灵魂都有一股凉意。才方落下,两人体表便已齐齐升起一层灵力包裹保护。 亦卿和踏上雪地便摆摆手,“去你的雪瑶园吧,一会儿记得回九玄峰。” 他只希望他徒弟别耽溺情爱到忘了他这师尊跟九玄峰。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谢承希:“??” 什么雪瑶园? 亦卿和正感叹,被他的眼神强行打断出戏,弄得他忍不住皱眉,“不是说找你未婚妻?” 他这个师尊一没阻拦二没反对三没不满,这孩子怎么是这么个表情? 谢承希往他师尊后一个人影指去,“那个才是,她就在这儿。” 这儿? 人之所在必留其气息。 亦卿和身后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他师妹! 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果真见到师妹单薄的身影推着某个东西过来。 她推的什么可不是重点,而是……他徒弟指的人是他师妹啊! 被老掌门一起捡回来养大的亦卿和与亦清迟绝对算上的是青梅竹马,再加上两人都长得不差,年少情窦初开之时,亦卿和的确是对师妹抱了些心思的。 虽说随着年纪与岁月增长,渐渐心思歇了大半,可他还是怀抱了些许念想,就算是抛开这些,亦卿和也依然是一个爱护师妹的好师兄! 谢承希扶额。 他还能说什么?自家师尊思绪短路时,和归一峰那对师徒看起来简直一毛一样。 亦卿和到底不是个傻的,只是牵扯他师妹总会傻一下。乍一想,他反应过来,“不对,我师妹出身也不高,更不可能是世家贵女。” 她那样的出身还能不是?谢承希有点好笑。 “那您可是错了。”谢承希低声道:“您知道,浮雪亦山主在未被师祖收入门下前的名字么?” 亦卿和可没被他弄傻,他寻了张冰椅坐下,抬眼望去,却没把他徒弟收入眼底。 “看来师尊不信我。” “你连你师祖都没见过几次。”亦卿和道。 谢承希:“……”有道理。 谢承希一个闷葫芦难得张嘴,就这么被亲师尊打断阻止拒听。他不似罗直有颗挑衅的心,也不像公孙紫静有逗人的兴趣,更不如楚焯对自己师尊百般配合,所以谢承希选择安静。 可当他往自己师尊的眼睛望过去,那一双把赤热压在眼底的眼睛,又让谢承希心生犹豫。 谢承希从小和亦清迟几乎是一起长大,她拒绝了多少,又因此惹了多少麻烦,他是看在眼里的。甚至有时候他会想,这是不是他姑姑不到及笄就“失踪”的原因呢? 或许,他该帮他姑姑一把? 至少把他师尊心思断个乾净也好。 打定主意,谢承希转过头,唤了一声,“谢迟。” 这声呼唤低沉而响亮,灵力在声波中流淌,助长了振幅,拉开了响度。 谁都听见了,谁都不认识,谁都奇怪地看向没来由地唤了这麽一声的谢承希。 只有一个人没有,当事人应了一声。 “嗯?” 亦卿和掩不住惊讶地盯着她,年幼失怙失恃、没姓没名,与他一起长大的师妹。 楚焯听见大师兄唤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两世未曾听闻的陌生名字,却是一个两世都存在他记忆里的人应了他。 他纳罕地看向亦清迟,下意识又去攥住了她的袖子。 陌生的总擦肩而过,不熟悉的都会走远。 亦清迟习惯性的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才问:“不躲着这层关系了?” 她让谢承希压不下尴尬,甚至羞赧从心里浮上耳尖,对自己年少无知感到无言。 天知道他被亦卿和收入门下,拜见师叔时发现居然是他失散多年的小姑姑,当时有多么震惊崩溃。 谢承希不希望被别人认为是靠着这层关系成为掌门首徒的,他想要证明的是自己,还有他的天赋与能力,所以他向改姓换名的小姑姑谢迟提出了“互不认识”的要求。 亦清迟自然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所以她现在还挺奇怪,这大侄子怎麽就转了性,还主动提出相反的要求。 “没什么好瞒的,”谢承希靠着面黑故作镇定,他用成熟的口吻说道:“天下亲戚何其多。” 他堂堂谢氏更是家族庞大,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何况他也已经站稳了这一代第一人的位置。 亦清迟点头,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亦卿和却万没想到谢承希说的是真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还没从他相伴几百年的师妹可能最多二十九岁里缓过来,马上又要接受无依无靠的师妹其实有一大家子亲戚其中还有个是他徒弟的事实。 楚焯更是错愕,活了两世,从不曾听闻大师兄有什么亲人也在修道,更不会往被老掌门捡回来的亦清迟身上去想她还有什么亲人。 他们的关系藏得如此之深! 两人一时只剩震惊,未曾细想过,亦清迟作为谢迟,又代表了什么。 也没听出谢承希藏得隐晦的深意。 亦清迟本就没怎么觉得需要提,谢承希说出来了于她也没什差别。她只又拍了拍楚焯,让他坐下,然後侧过身子,把被自己挡着的少女露了出来。 楚焯越看她越感熟悉,满心的亲近与欢喜几乎是一瞬间盈满了心湖。 那少女蒙着薄纱,看不见双眼,可她恬静安然,不说话时带着一股冷清,让人下意识觉得,她双眸一定也很美很清静。 她准确地“看向”坐了一桌的人,礼貌地笑了一下,“失礼,小女陈天姿。” 亦卿和复杂地看了亦清迟一眼,才对着陈天姿点点头道:“原来妳就是守心峰主的小女儿。” 陈天姿挂着温柔的笑意,“是,见过掌门。” 亦卿和没再说什么,而是侧头问自己徒弟,“你未婚妻呢?” 谢承希还没答,陈天姿又笑意盈盈的开口,“回掌门,正是小女。” 除了当事人,除了亦清迟姑侄,剩下两人都被她惊呆了。 守心峰主二千金又冷又孤僻,自己锁在百花谷里,又哪里有和谢承希认识的迹象? 37迷惑大赏 这位传言冷漠的峰主千金此刻眉“眼”弯弯,笑意轻抚人面似春风,樱唇挂起嫩粉,对他们露出脾气好得不得了的样子。 多么特别的人,清冷又温柔,疏远世间又柔软人情。 只是这样的人儿,谢承希对她也不见多少温柔。 陈天姿此人对楚焯说来也是玄乎,楚焯确信自己不曾见过她。可她的样貌却分外熟悉,包括这一颦一笑,他见了却无感心喜,反而有种莫名的惆怅。 就好似,她曾消亡,他才有这样花落葬花的愁绪。 或许是独他一人有这样,奇怪又不吉祥的感觉。 楚焯倚仗前世记忆,看着一桌全是熟悉的人,却牵扯出他闻所未闻,完全不知道的一堆事。 就在这一瞬,楚焯忽然生出无边无际的怀疑:他所经历的到底是前世,还是一场梦? 思绪飘飞让他一时迷惑出神,所以楚焯并没有看见,陈天姿和亦清迟同时“看”向他的眼神有多么奇怪。 如果薄纱再薄些,如果光能透进去,如果他们能看见,或许就能够从陈天姿的眼神瞧出端倪。 可惜没有,而陈天姿似乎也看不见,全靠听音辨位。 沉默中,只有谢承希对娇美如斯的未婚妻仍然保持了他一张贯彻始终的死人脸。 “去谈谈。”谢承希提议。 陈天姿含笑同意了,安然坐在椅上,任由谢承希起身走来,推着她的轮椅往一旁走。 令人意想不到的未婚夫妻看起来也不走情深似海那一套,两人去一边儿,留下一桌三人面面相觑。 亦卿和没打算支开楚焯,在他看来还不足为患的小小金丹境。他开门见山就问,“师妹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给我那个机会吧?” 机会,什么机会? 楚焯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师兄可是想错了。”亦清迟道。 亦卿和自嘲一笑道:“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妳这样对付的是我,竟然是我。” “对付”这个词,用的过于偏袒了,过于“无辜”的他自己。 亦清迟静静看着他。 怎么说呢,亦清迟从来不觉得她需要向谁交底交得清清楚楚。 她一直清楚亦卿和对自己的复杂心思,所以她保持了一个刚好的距离,即便是浮雪三番两次想要凑合都没有机会。 楚焯虽然披了小少年的皮,可里头还是个近百岁的神游境修士。哪怕只被大师兄拘在九玄峰修炼,可光是九玄峰的爱恨情仇就看了不少了,他又哪里瞧不出他前师尊对现师尊那似有若无、隐隐约约的心思! 他心里突然火气就冒了出来,心湖沸腾冒泡,烫得他心口痛到发麻。 情绪来得太过突然而激烈,楚焯一时慌乱起来。他不是很明白怎么会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可他猜想应是他雏鸟心态发作,见不得别人想抢他师尊。 别看亦卿和这副宽厚温和的样子,他的控制欲也是不遑多让,他的仁厚建立在他可以掌控之上。 楚焯虽不知这师兄妹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依他前世受亦卿和所制的经验,和对今世亦清迟的了解,多半也能猜到一些。 亦清迟似乎看出他在胡思乱想,一手从桌底下伸过去。 膝盖猛然被拍了下,然后手掌被塞进去一个东西,好像干干的。 楚焯被搞得懵了,下意识捏紧了手里被塞进去的物什,细致交错的纹路让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方帕子。 帕子被紧压进手心,棉布贴合上去亲吻掌心,反倒沾了自己一身口水。 楚焯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那不知何时湿润了的掌心。 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的说。 他偷偷瞧了亦清迟一眼。 亦清迟承受着她师兄投入的表演,一边说些模糊的话,诱导亦卿和去思考好给她清静,一边捏着袖子做了个擦拭的动作。 楚焯点点头,低头乖巧地把两手擦干净,擦完又捏着那方素青的帕子有点儿不知所措。 他其实很想闻闻看上头是不是沾上了他手汗的味道。虽然修士五感灵敏应该大老远就能闻到,但楚焯不确定会不会太过味道细微而让他忽视了它。 万一师尊闻到会不会觉得他是个不爱干净的人? 想一想,楚焯没忍住又看了亦清迟一眼,莫名的幽怨又忧心。 亦清迟:“……” 不是很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楚焯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想了些什么,他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帕子施了个清洁术,又用自己火属性灵根的天生灵火把帕子烤干。 感受到所有动静的亦清迟:“……” 她眼望向桌面,看见了徒弟双手在桌下的所有动作:用他的冰属性灵力帮帕子布料梳理,一丝丝的疏离,用他的火属性灵力一点点烤干,还用灵火在掌心小心保持着距离避免烧到,慢慢把帕子烫柔软。 亦清迟活了多少年,第一次看到这种操作,差点儿在看完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崩了她万年不变的脸。 她选择不再去看她徒弟到底想干嘛,转而同亦卿和道:“我知道师兄想知道的是什么,可是师兄似乎不曾想,为何你会在玄元境困了近千年?” 亦卿和被生生从乱毛球似的思绪中揪了出来。 或许是话说的太多,他喉咙已经开始干涩,可他师妹看起来没打算给他一滴水。 “嗯?” 亦卿和从喉咙里硬梆梆的挤出一声来。 若说“化神境之下皆凡人”是一种境界鄙视的话,那么“大乘境前无仙人”就是一个大实话。 哪怕是大乘境前,已经属万里挑一才能修成、堪为一宗之主的玄元境,在窥得一丝天机、有登仙之路的大乘境面前,都跟玩儿似的。 而亦卿和正是止步于玄元境前段的巅峰。 凡修仙者,又哪有不为更进一步而心动的呢?更何况是这样巨大的强弱差异之下! 那双不似凡人的眼再次看着他,亦卿和直视回去,除了刺痛之感,仍然找不到里头有他的身影。 亦清迟主动挪开双眼,她索性看向张狂烟雾遮住的天空,那已经分不清白还是蓝。 “师兄太过执着,”亦清迟告诉他,“执着诚然无不可,但当执着而无所得,心境也就因此出了问题。” 亦卿和皱皱眉。 “有空去镜花林走走吧。”亦清迟建议他,“最近镜心湖旁的桃树都开了。” 38五感不全 久违的听见“镜花林”这个地名,让楚焯下意识有种被叫到老乡的感觉,立刻就抬起头。 他看得出来亦卿和似乎也不曾踏足镜花林。 亦清迟好像没察觉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她又望着不知何处,出神道:“镜心湖畔的桃花越来越盛了。” “我心境稳固,更没有心魔。”亦卿和道。 掌门英俊的脸上仍是一片沉静温和,只是楚焯从平和的眉宇间隐约瞧出了裂痕。 亦清迟挑挑眉,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亦卿和压下眉头,对他师妹沉声说道:“妳还未到这个境界,切莫因主掌镜花林这等禁地便失了本心,踏踏实实累积修炼才是上策。” 他接着起身说了句“失陪”,也不管谢承希还在那儿,自个儿就拂袖而去。 楚焯摇摇头。 亦清迟朝他看来,心里有些好笑,“他一个做掌门的,还能被你看出问题,真是失败。” “师尊说的是,”楚焯赞同甚至补充道:“掌门师伯应该是很自信骄傲的人吧?他才没有把师尊的话听进去。” 他一直在观察这对师兄妹,加上前世对亦卿和的认识,他不难看出这一点。 “言尽于此。”亦清迟只是这样说。 楚焯一时分不出她的意思是她对亦卿和言尽于此,还是他们的讨论就此打住。 亦清迟倒没想那么多,她才成功把师兄给熬走了,终于可以拿出她收在储物袋里的茶具,把这些东西都摆上桌子。 楚焯上手帮着煮茶。 “听说高山雪水煮茶更有韵味。”楚焯说。 他又望了望四周,觉得这是一个得到新鲜雪水的好地方,说不定比人清晨摘采大老远送到家里的都要有内味。 亦清迟索性由着徒弟伺候,她不甚在乎道:“于我而言,什么都没差别。” 这话听着很是奇怪,楚焯捏着茶叶,想起的却是在百花谷的陈天姿洞府时,亦清迟的那一句“我闻不到”。 一个荒谬的猜测乍然浮上心头。 楚焯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师尊莫不是……” 亦清迟静候他的问题。 “五感不全?” 楚焯几乎是颤抖着声说出这个可怕的猜测。 目视、耳听、鼻嗅、口味和感触是人生来便有的五感,也是觉察、感受环境的利器,每个人都拥有是再自然不过的。 如果少了……那她的世界还剩什么? 亦清迟点头。 “生物都是会进化的。”亦清迟轻声告诉他。 而进化通常由简到繁。 楚焯没把这句意味浓厚的话听进去。 他放下手里的茶壶,壶底撞上托盘,清清脆脆的“喀啦”一声撞回他心底。 亦清迟点了头,坦然承认她五感不全这件事,这让楚焯简直无法想象,她所处的这个世界到底长什么样。 “师尊……缺少的是那些?”楚焯听见自己沙哑了的声音向亦清迟提问。 少了那些……她没急着说。 亦清迟指尖一勾,被冷落的茶壶从口飞出水流,一滴不漏的落进空荡荡的茶杯里。她再一招手,茶杯稳稳地飞到她手里,任由她从自己身体里抿了一口。 白雾从杯口飘出,将她面容遮了三分朦胧。 茶香顺水飘进口腔,亦清迟却只感觉到一团气混杂在水里,分不清是什么便吞咽下去。 楚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大约就是,看见听见。”亦清迟没什么难过情绪,生来如此,她还挺习惯了。 看楚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温声道:“别想多,这也没什么。” 不知冷热,也无惧于寒风冰雪,永远在清新无味的空气里,也没挑食这回事儿,更不会挑剔绸缎与麻布。 对她来说,世界上的东西大抵只有形音之别,还有得她心与否。 活的纯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楚焯完全不能明白。 怎么会有人……只用眼睛和耳朵在感知这个世界呢? 什么病居然几乎剥夺了一个人的世界! 楚焯大力摇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曾见过阳光的人才会认为黑暗美好,因为他已经适应了黑暗。 亦清迟没说什么,她轻轻“嗯”了一声,却不见有多少在意。 突然被冷处理,楚焯才渐渐冷静下来。 “冷静了就先稳固境界吧。”亦清迟道。 因着楚焯是在试炼空间里突然突破的,没等境界什么的压稳了就连忙回去,后面还领悟了自己的七杀剑意,现在就像是抱着军火库没地儿摆还得小心翼翼怕失足摔倒点燃爆炸的那种。 有亦清迟亲自看着,楚焯安心地就地坐下,直接就进入修炼状态。 亦清迟甩手设下屏障,倚着桌缘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看妳是疯了。” 清清冷冷的女声从身後传来。 亦清迟没有回头,她把头往後仰,扭扭脖子,眼角余光瞥见陈天姿推着轮椅慢慢到桌子另一侧。 “聊完了?” 亦清迟没在她地盘上感受到谢承希的气息,想来是走了。 “对,妳侄子挺有趣。”陈天姿含笑说道。 “是么?” 亦清迟随意应了一声。 她没放心上。陈天姿感觉得出来,这让她叹了口气,“我没想到最能牵绊住妳的居然是阿楚。” “……” 她在说什么。 陈天姿乘胜追击,“不是吗?妳对浮雪都没这样上心过,我听它一路唠叨,听起来她怕妳怕得很。” “……” 这个好像没毛病。 “妳还挺会捏造身份的,居然连谢承希都能管上。”陈天姿终于把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 “……” 这锅不背,是谢承希放着那么多姑姑不找偏赖她的。 亦清迟凉凉地看了放肆造谣的少女一眼。 “又来这一套。”陈天姿嘟囔着,“三两句就凶我,我还是不是妳的姿姿宝贝儿了!” 亦清迟:“……” 从来没有这个词,请勿加戏。 不过…… 终于知道浮雪那奇怪的画风是哪儿来的了。 她没忍住,“妳怎么就成了这样?” 万年前来哭求自己的人还是一本正经的好女孩;万年后在自己旁边的这个…… 陈天姿突然收住,她又叹了口气,她光这一天就不知道叹了几次。 亦清迟也没打算逼她说出自己不想说的,她主动转了个话题,“恢复了?” “嗯,被妳带回来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陈天姿自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吐槽道:“怪道妳这浮雪山顶有灵魂禁制,原来是镇压了我一缕魂在这儿。” 所以在她上山到山顶这儿时,那一缕魂立刻冲入体内,融合成一个完整的灵魂。 从前身为“陈天姿”时只听过浮雪山禁忌之名,虽然奇怪又有点好奇,却也没亲自上来看过一回。 没想到是她的灵魂,难怪她一直都会不自觉地向往。 而她那一缕魂在寻无主的状态下,会不断吸取旁人的灵魂来补充自己。这也是为何除了亦清迟和浮雪,浮渊谁都不能久待的原因。 楚焯也是因为陈天姿这个灵魂主人的到来才能够第一次在浮渊修炼。 “话说,我方才可听见阿楚在问妳五感,妳告诉他了?”陈天姿问道。 亦清迟点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陈天姿眯起眼,不对,她这好友才不是这种人,她什么都不会让人知道,没什么不能说也不会主动说,整个人就是迷宫本宫! 她对阿楚真的特别…特别的特别。 陈天姿说不出具体特别在哪里。 “那妳接下来怎么打算?”陈天姿又问。 39他的七杀 什么打算? 亦清迟深以为这是个无用的问题。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告诉陈天姿,“况且妳可还不是鼎盛时期的巅峰状态。” 在一家主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被请来的护院还说走就走,根本跟把主人当鱼肉任人宰割没两样。 亦清迟虽然没什么大爱,但还是个有原则的人,况且那主人还是多年挚友,她不至于这样无情。 只是,陈天姿那从濒临死亡的悬崖拉回来的身子,要养伤又哪里能快? 陈天姿抓过她的手,“泪眼汪汪”的深情望着亦清迟,哽咽道:“真的,现在就是感动,我没想到清清妳还能有这么有良心的一天,太突然了……” 亦清迟很冷静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除了陈天姿谁也不会更不敢这样抓她,教她一时有点儿不习惯。 “浮渊有个给妳准备的养伤宝地。”亦清迟知道陈天姿自己能够找到,也不打算指给她或者跟这个天材地宝未曾少见的天之骄女介绍,她只是提醒:“妳的时间不多了。” 陈天姿本来还点头,思索着要不要拉浮雪或楚焯一块儿进去。正瞧着久违的少年背影,突然听见最后一句话,她抬头转向亦清迟。 “不对吧?”陈天姿不可置信地指了指楚焯,“他才金丹境呢?” 一个金丹境的嫌另一个金丹境的弱。 五十步笑……五十步? 一个半斤一个八两罢了。 若不是亦清迟认识陈天姿已久,又知晓她的能耐,绝对看不上这种眼高手低的女人。 “他已经悟了七杀剑意回来。”亦清迟道。 当曾属于他的全部回归他身,亦清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陈天姿试图弱化楚焯的能力,又蹙眉道:“可他若没有妳这座大山靠着,到时候撞上那谁……” “他总要对上的。”亦清迟平静回答。 所谓梦魇,所谓心魔,若是不渡,何以成仙?何以成神? 一时间,陈天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把亦清迟跟楚焯死死绑在一起的理由。 她愁容满面的去养伤,又难过的对楚焯碎念着:“崽啊,妈妈尽力了,你可争气点……” 青灰冷光凉凉扫来。 陈天姿和浮雪都是浑身一震,一个轮底抹油飞快溜走,跑慢了的那个立刻快得像被狂风吹走。 浮渊顿时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楚焯对外头发生了什么是一概不知的,若要说浮渊跟镜花林的差别,最大的便是让人进入状态的能力。 镜花林到底是引心魔与道心拷问的地方,即便有亦清迟保驾护航,楚焯仍不免受到一丝影响,难以专心沉浸修炼。 可浮渊就不一样了,冰雪之峰,浮雪之巅,一尘不染的仙家之地。只要本身能够耐得住寂寞,天赋资质足够,进入修炼状态是轻而易举的事。 楚焯感知到自己进入状态便是欣喜了一下,赶忙把握住这个机会,把在试炼空间里领悟的七杀剑意拎出来琢磨琢磨。 七杀星乃刑杀之宿,司生死——他的七杀生于绝处,所以应为“生”。 可既然是“生”,那又如何能够压制当时那个偷袭者,那凌厉的破军剑意? 楚焯神游天外思索起来。 在他无知无觉时,他身上升起一股力量,无声流淌着,包裹着他。 亦清迟挑挑眉,尽管还是一张冷淡脸,却明显是有几分意外。 被包裹的楚焯似乎越飘越远。 偷袭者用的是破军剑意,一个不输七杀剑意的强大剑修利器。 破军星在古代曾被称之为“耗星”。它的“耗”,代表了本质上的破坏力、消耗力。它耗,而破坏的又是什么?寿命、气运还是灵魂? 当这些被消耗殆尽,破军也就失去力量了吗? 耗尽,干涸,就像那个沙漠,只剩风沙追逐在重演历史。 历史又是什么? 楚焯想起凡间家中的书柜,一整排被爷爷收藏得极好的史书。他不知事时认为那都是废纸,是爷爷老人家的收藏癖,可爷爷当时又说了什么? 【那是历史,是人们经历周而复始记载。】 所经历的一切周而复始,再不曾回头的岁月里徘徊不前。绿野荒芜成沙地,沙漠又溼润成绿地。 灵台一瞬清明,楚焯忽然明悟,他眼皮子掩盖着的眼里盛放出了无人能见的无边光亮。 试炼空间里,他在破军剑意的消耗下走向了绝处。 ——因而有了自绝处逢生的生机! 他的七杀剑意是生,是消耗见底之后猛然爆发的一线生机,是万物循环的必然开头。 楚焯握紧了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剑,他倏地起身,睁开眼望向眼前沉默山谷。 剑身与他身上同被玄妙的力量紧紧拥抱。 他猛地举剑,剑尖顺势蕴了刺目光芒。楚焯喝了一声,一剑朝壁面挥下。 他大喝一声:“绝处逢生!” 七杀剑意随剑芒狠斩壁面。 “轰隆!” 一声巨响,带起了尘土无数,把楚焯整个人也笼罩在里面。 饶是淡定如亦清迟也惊讶于他这一剑的威力。 浮雪山可不是寻常山峰,亦清迟想着,她目光穿透灰尘,看见的便是那道刻得极深的剑痕。 不过,这要是暴露出去,让其他峰主听了,定然会有所行动,没准就在之后的鉴宝赛里其他玉石者会联手对付楚焯。 亦清迟索性出手,没有丝毫灵力气息的淡青色能量自她掌心冲出,冲向那道剑痕,接着便覆盖而上。不过一息,灵力自壁面散去,原来的剑痕所在已然又是完好无缺的岩石壁。 一地尘土散落,甚至还大胆地飞到冷眼旁观的亦清迟面前,本来打算让楚焯自己清理善后的某师尊顿时受不了,自己伸手在空中虚虚搧了两下。 可能是玄幻版的蝴蝶效应,她掌若蝶翼搧动两下就成了狂风骤起,比滔天的黄沙还要凶猛,三两下便扫清了浮渊。 楚焯被骤然吹起的风吓了一跳,头发被肆意摆弄,等到风停时已经是一个鸡窝头少年了。 浑身脏污狼狈的少年抱着把亮丽干净的剑,浑浑噩噩地转过身子朝亦清迟走来,全然没有挥出那一剑的意气风发。 亦清迟有点不太想看他这副样子。 可少年对她咧嘴,那笑在他一脸尘土上格外干净,甚至还有点儿诡异的亮眼。 “师尊!” 亦清迟听见他先是叫了她,接着兴高采烈地对她大喊:“我悟了我的七杀剑意!” 楚焯直到此刻才真正把七杀剑意归为己有,因为他现在才真正明悟了它,真正能够掌握它并随心所欲的运用。 那才是属于他的东西。 亦清迟颔首,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才觉得自己似乎该鼓励他。 嗯……怎么鼓励孩子? 楚焯张了张嘴巴,没蹦出半个字儿,反倒是先红了耳根。 亦清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法知晓他在想什么,唯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他想的与她有关? 果然,楚焯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我……” “我能不能,就…就抱师、师尊一下?” 40独一无二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抱、抱她一下? 亦清迟面无表情问道:“你缺的是母爱么?” 只要他点头,她立刻就能把陈天姿送过来帮他弥补这份爱。 楚焯正后悔自己问的太过贸然,就被亦清迟给搞懵了一下。 母、母爱? 他用力摇头,“不是的,师尊于我绝不是母亲!” 楚焯否认的特别用力,抵不过亦清迟一句:“可不是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亦清迟却没打算坐实了这个身份,虽然年纪是妥妥的,可她还不想被人喊母亲,或者视为母亲。 “你视我如母虽无不对,”亦清迟认认真真地掰扯开来给他明白,“你真正的母亲会难过的。” 虽然她不认为重生累积至今可能年逾半百的人不能懂,可毕竟楚焯遗忘了太多,就连陈天姿也不存在于他的记忆,这让亦清迟不得不为他们的关系多着想几分。 楚焯:“……” 不是,他从来就没这么想啊! “师尊是姐姐,是细心善良的姐姐!”楚焯大喊道。 才不是母亲呢! 亦清迟:“长姊如母?” 楚焯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又狼狈又颓废。 他像一只被逗弄坏了的幼犬,充满了丧气。 亦清迟轻咳了声,表示自己不会再纠结这个问题,她把“求抱抱”这个事儿蒙混过去了,便提自己要说的事儿。 “你的七杀剑意,之后在赛场上尽量不要用。” “这是为何?”楚焯满脸匪夷所思。 在他还只有这等修为境界时,剑意这东西无疑是一个大杀器,甚至还能是保命符。 师尊却要他弃而不用? 亦清迟不想告诉他有什么用意,她只道:“等你至少元婴境,元婴境时再动用吧。” 楚焯:“……” 楚焯:“师尊,我现在才金丹境初段?” 他的七杀剑意要有出头之日,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想到他的修为,亦清迟就想叹息,可她向来不是那种整日长吁短叹的人,也只能帮着徒弟想法子。 “你潜心在浮渊修炼,先不回去镜花林了。”亦清迟拍板定案,“半年后是第一轮鑒宝赛,按惯例应该是擂台赛,你若没有对上元婴境的能力,八成是……” 去陪跑的。 楚焯听懂了亦清迟的弦外之音,更惊讶于规则,“擂台赛是,不分境界修为的?” 亦清迟点头,带了几分怜悯的看着他。 徒弟顿时炸毛,“师尊知道我要对上那些师兄师姐还不让我用七杀剑意!” 他知道他情绪不对,可是火花就那样顺着铜线在心底炸开,刚刚被糊弄过去的“求抱被拒”又重新被想起,楚焯无法唤回自己的理智,他甚至不记得还有这玩意儿。 不知何时开始,他的目光会忍不住跟着她走,他会顺着她的目光去找她看见了什么,他会不想面对她的背影,所以他会抓住她。 楚焯两世以来从未有过这种异样感,还有不定时炸开的心慌,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面对这些陌生的情绪与感觉。 就像现在,或许是得知了大师兄和她的关系,楚焯也克制不住自己的阴谋论。 他声音骤然拔高了几个度。 “难道师尊就这么想让谢承希获胜吗?” 青灰眼眸掀起一片惊涛骇浪,亦清迟骇然崩了冷脸,“你在说什么?” 亦清迟同这个徒弟相处也有大半年,对他是再了解不过。 楚焯何曾这样失去理智的同她说话? 脏兮兮的手抓紧了衣摆,用力以致苍白的指尖似乎向上传递了一股力量,楚焯咬牙道:“在师尊心里,谢承希比我重要得多吧?” 谢承希是她姪子,可他不是啊,难道血缘还是剩余师徒关系的吗? 楚焯自嘲道:“不对,妳是这样,亦卿和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谢承希比我耀眼得多,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他,只有谢承希、只有谢承希!” 谢承希是年少天才,可他楚焯不是啊!谁会见到刺目光芒底下的萤火虫?谁会发现他也有光? 楚焯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他望着亦清迟的琥珀色瞳孔倒映着微光,忽明忽灭。 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纹路久违的出现,从皮肤表面浮现,越来越清晰可见,渐渐灼热起来。 亦清迟阖上眼,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压抑着从楚焯那里传达过来的丰沛情感。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本来那灵魂连结是为了给楚焯防身用,免得遇到前世杀他的那些异世之物仍然毫无抵抗之力。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关于她”的未来里面,这个连结还能提供这种作用! 亦清迟心境万万年来静如止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强烈的情绪,便是偶然有些如当年好友受伤时的愤怒,也很快就能缓和下去。 她习惯了那样的感觉,怎么能够抵挡楚焯身上传达出来,猛如潮水的复杂情绪? 那种从心底漫上来的窒息感,竟比灵魂伤害都要难受,让亦清迟都恨不得剖开胸膛伸手去揪住那颗心脏。 或者,狠心下手把灵魂连结断开吗? 亦清迟才闪过此念,心里马上又生出“万一楚焯因而受伤该如何是好”的忧虑。 只是她却是忘了,她何时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何时把仁慈置于一切之前,何时为他人让自己受苦? 亦清迟深深吸了一口气,冰雪凉气顺从的压在她心上,她道:“你是我徒弟,自比他一个同我没什么感情的姪子重要得多。” 如果不是灵魂连结传递过来的情绪,亦清迟完全不能明白他深压心底的恐惧。 从上一世拜在亦卿和堂堂掌门门下却被无视开始,他生活在谢承希的天才光环之下,他努力想要发光,却没有人看见。 楚焯恐惧的或许并不是被抛弃被无视,而是……谢承希。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谢承希身上。 谢承希到底给多少人带来了阴影? 亦清迟一边头疼,一边耐心哄徒弟。 恍惚间,她又想起她和浮雪在试炼空间看到的那个少年。 他身处黑暗,却就是将要升起的光。 “你从来不比谁差,”亦清迟清冽的声音用温柔的口吻道:“你是被选中的,你独一无二。” “如果你自己都不信了,你就再也不是了。” 41你是男主 楚焯自修行以来,久违的睡了下去。 众所周知的是:修士无眠,只有修行。 虽则身为十几岁的少年,楚焯却早就已经脱离了这样的需求,这回也是神经崩溃的脆弱疲惫换来的好眠。 一觉醒来,楚焯才刚拉开眼皮子一点儿,便见旁边有一个黑影。 他吃力地掀开眼帘。 黑影发现他醒来,转过脸来对他咧嘴一笑。 楚焯:“!!!” 他惊得从被窝中坐起,眼前模糊又粘稠,眼皮子像是被揉在一起怎么都扒拉不开。楚焯用力揉开眼屎,又眯了眯眼,才看清了那人。 “胖子?” 司徒烨满脸笑意一僵。 楚焯没注意到,他一不眯眼就看不清人,遑论这人什么表情。他干脆闭着眼打了个呵欠,直接问他:“怎么来了?” 自从拜师大会之后,他俩分别拜入浮雪山和九玄峰门下,从来就没去探望过对方。 他披着被子,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床上,对着司徒烨都是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司徒烨见他这样更惊讶,“竹竿,你咋这么会睡呢?不应该啊……” 楚焯没把那个昵称听进去,而是抓住了最后的那声困惑。 对,不应该。 楚焯猛地抬起头。 睡意刹那全消,“对,不应该啊,我怎么会……” 司徒烨挑挑眉,“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什么状况?” 这可就难得了,楚焯一向比同龄人谨慎理智得多,不至于连自己身体情况都毫无头绪。 他身体往前,手撑着床榻,弯腰对着楚焯嗅了嗅。 “你这是!” 楚焯惊恐地往墙角退缩。 好在司徒烨也没再前进的打算,不过他也没有退回去床边坐直,而是就这个半伏半弯腰撑着的奇怪姿势,像一只只有进攻姿势的兽类。 司徒烨鼻子皱了皱,品味着鼻端锁住的一缕气,他摸着自己的鼻头,倏地露出惊色。 楚焯扶着壁面看着他。 “这是……咒术的味道。”司徒烨迟疑道。 咒术? 楚焯瞪大双眼,“我未曾与通晓咒术之人接触!” 要知道“咒术”与“法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法术的来源就是归一峰法修专注的所谓法道,以大道三千择一为道,是修仙界公认的一种修行之道。 法术以自身为媒介,灵力促发其效力,基本上有一定的时限性;咒术则不同,被作用者的状态与施咒者的能力都能够对其强弱与时限产生影响。而令人敬而远之的是,咒术向来极端,要么极有利于人要么损害极深,故而也只有佛修和一些邪门歪道修行者会使用咒术。 楚焯听见“咒术”便下意识否认关系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前世便有了这根深蒂固的观念。 司徒烨倒没觉得他否认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从未接触咒术的人身上居然会有咒术的气息,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有人要害楚竹竿? 但为何是让他睡得越来越沉…… “是‘静心咒’吧?”司徒烨灵光一闪,“我听说来咱们门里暂住的小佛修提过,说是真正厉害的修士施咒能直接有催眠效果,所以就算是他们出去,一般都只敢用‘清心咒’驱魔。” 楚焯对“咒术”是茫然的,两世都不曾接触,未曾想自己居然也有被施咒的一天。 他还在思考,司徒烨便拍了拍他那不知何时紧绷起来的肩膀。 “没事儿,能给你下‘静心咒’这种东西的人你也防不了。”司徒烨一脸轻松道:“至少他还给你好眠一觉。” 楚焯:“……” 楚焯:“你倒是看得开。” 不是他的小命他有什么看不开的? 司徒烨摊手道:“莫得法子咯,他若要你小命你也抵抗不了,说到这个……” 他认认真真的对好友竹竿倾囊相授,“遇到大佬,咱就躺平任操(作)准没事儿。” 楚焯踢开被子,爬了起来,懒得搭理这个动不动抽风一次的小伙伴。 司徒烨看着他三两下施法整好衣冠仪容,又变回进了仙门后那个不苟言笑的楚师弟,顿时生了感叹。 “是不是浮雪山主把你带成这样,”司徒烨替他惋惜,“虽然她还让我来看着你,但二师叔委实太过冷漠让人看着就怕,哪敢还和她说话?为兄真怕你在这山上寂寞如雪……” 楚焯整理衣襟的手一顿。 “你说什么?” 司徒烨一愣,“怕你寂寞如雪?” “再上上句。” 司徒烨“啧”了一声,用力回想,“二师叔让人看着就怕?” 楚焯暗恼自己的烂记性,“再上句。” 这回总该是了吧? “再上句是什么……”这回换司徒烨抓着脑袋欲哭无泪。 楚焯:“虽然她还让你来看我……?” 异样的欣喜在心湖泛起,楚焯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就像花蜜嚐起来的味道。 还带来足以令耳根烧红的热度。 可明明也没人注视。 楚焯在默默回味,可他那句一字不差的重复可险些让他小伙伴昏过去。 司徒烨顿时又喜又气,他先是兴高采烈地抓着楚焯的手告诉他:“兄弟,没想到你听我说话听得这么认真,连哪句是什么都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话唠的胜利啊! 楚焯还没来得及理解他的欣喜,又被狠狠推开了手,司徒烨的怒视紧随其后。 “你特么都听清楚听明白了还让老子重复个屁啊!啊?” 一声声“啊”直入灵魂,直击了楚焯的良心。 如果还存在的话,也许司徒烨能够收获歉意。可惜累积前世因而所剩无几,楚焯一脸无辜:“我只是想确认。” 那么也许,所谓咒术,那个静心咒或许就是师尊给他下的了。 楚焯往外走,目光所及是一片刺目的亮白,还有朦朦胧胧的天空,他愣神几秒,才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在浮渊。 他住的可是他的屋子啊? 司徒烨在他醒来之前已经来了两天,跟着他往外走,还伸了个懒腰,鼻端尽是清净纯粹的空气与灵气。 他吐出一口气,浑身畅快,笑道:“你这儿是真的宝地,怪不得浮渊是宗门禁地。” 楚焯的关注点不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小屋,“这是我在镜花林自己搭出来的屋子。” 司徒烨顺从的打量过一遍,毫无灵魂的拍手。 原来是在墓林搭的“陵寝”啊,真是辛苦了。 “啪、啪、啪、啪……” 楚焯眼里风云几次变色,他缓声道:“浮渊本来没有我的居处。” 这次司徒烨总算意会过来。 他想了想,“所以是二师叔给你搬过来的?” 楚焯点头。 “卧槽,你不得了啊!”司徒烨突然想到什么,他望着楚焯的脸色极为复杂,“没想到啊兄弟,我以后再也不能叫你竹竿了……” 楚焯:“不管你想到什么你甭想叫我那什么鬼称呼。” “不不不,你低估了你自己。”司徒烨一本正经的对楚焯摇了摇头,他正色道:“你是男主啊,你知道吗?男人中的唯一主角啊!” 楚焯:“???” 你在说什么? 42爷爷出事 司徒烨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现代人,除了过度痴迷小说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不良嗜好,他尤其难忘某本引领他进入玄幻世界的小说。 尽管记不清大多数角色的名字,司徒烨还是记得了男主女主反派跟大佬这种重要角色。 可是穿书多年,司徒烨几乎完美融入这个世界,基本上也把剧情忘得差不多了,从来没想过原来“一起长大”的好友就是男主本人! 突然间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司徒烨看着好友的眼神简直像在发光。 楚焯习惯相互嫌弃,从来没见过司徒烨这副样子。 他正想探究司徒烨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便被司徒烨一把握住了手。 “我怎么没想到呢?能成为大佬的徒弟也就只有男主啊!”司徒烨恨不得自戳双目,好好看清楚焯身上的主角光环。 楚焯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先说你刚讲咒术时的那个小佛修是怎么回事?” “噢,那个啊,”司徒烨记起剧情之后压根儿就没什么不知道的,他道:“应该是这一次鉴宝赛里面,特别开放的名额。没记错的话,其他宗门能够以付出代价换取少数几个名额的方式来参加。” 楚焯惊讶:“原来不是我们变相的门内大比?” 他可是一直这么认为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师尊才不让他暴露七杀剑意出来? 可他竟然当时还以为,亦清迟全都是为了大师兄谢承希的头名能够少点儿阻碍! 楚焯顿时又羞又愧,简直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点好,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尊。 他疯狂胡思乱想着,又怕被司徒胖子看了笑话,遂又问道:“交换代价是比如什么?” 司徒烨不以为然道:“肯定的是宝物啊,听说还有卓氏玉呢。” “什么?” 楚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次,“卓氏玉?” 司徒烨踩了踩脚下的积雪,被软软又深厚的感觉所触动,他玩心大起,挖了一把雪往楚焯身上扔。 也没用上术法,就这么随意一扔! “啪。” 司徒烨傻愣住看着他。 雪团不偏不倚砸上楚焯脑门儿,楚焯连躲都没躲,被砸上那么一下,他居然一声不吭。 “你……咒术效力还没过去啊?”司徒烨不觉得他躲不开,但难道静心咒还包括行动延迟的么? 司徒烨往前两步探看他,他袖摆无风却不停颤动,司徒烨再一细看才发现楚焯竟是整个人都在颤抖。 司徒烨大惊失色,他随手抛开手里还没扔出去的雪球,忙抓住楚焯的手臂。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司徒烨简直要着急上火。 楚焯定定看着他,声音却是颤的。 “我要回去一趟。” “去哪?”司徒烨问完才反应过来,“咱村子?你要去看你爷爷?可他不是被你亲戚接走了么?” 楚焯没答他,瞬间召唤出自己的那柄长剑。剑踩在脚下,风随念起,一瞬千里消失在司徒烨眼前。 司徒烨:“……” 等等,兄弟,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司徒烨在原地疯狂跺脚,大喊着:“我不是剑修我也不会御剑啊我怎么跟你去~” 浮渊某处,蒙着薄纱的少女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就放了这么个傻孩子进来……” —————— 卓氏玉,卓氏玉! 楚焯御剑一路没有多少灵力耗损,却是红了一双眼睛。 卓氏玉是珍宝,可对他来说,那可是他爷爷的命啊! 楚焯大半年没离开过修仙界,直到离开那灵气充裕的地界,踏上只有一缕缕灵气在空中游荡的凡间,他才忽然有了真实感。 原来短短半年,他已经又忘了自己也曾是凡人。 楚焯在一个村庄前的林子里,熟门熟路的给自己换下了精致的衣服,又把长剑收回储物袋,才一身简朴的大摇大摆往村子走。 修仙界和凡界本质上属于同一个世界,只不顾是修士们以灵力划开的界线,在加上仙凡之别,才像是两个世界。 故而不过大半年,存在里的人依旧识得楚焯。 到村口倒污水的村长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先是惊讶,接着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呀,阿焯回来了,听说你去海边从商啦?” 说去修仙可太过玄乎,说去考试又容易到查到,故而楚焯当时和爷爷敲定的说词便是去海边从商。 “是啊。”楚焯此时无心应付,三两句糊弄过去,忙切入正题,问道:“村长大爷,您见过我爷爷没有?” 村长慢腾腾地把水倒干净了,才直起身子,朝村外远方重重青山交叠的不明处指了指。 “听说你姑母要生了,我记得楚老哥也就得了一男一女吧?大概是放不下心,去看她啰!” 楚焯忙问:“爷爷他何时启程的?” “半个月前吧,也不知道你姑母嫁去哪儿,不过倒是有马车来接你爷爷。” 完了,最不妙的答案啊这是。 楚焯顿时心慌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谢谢村长大爷,我这就去追!” 楚焯转身要走,被村长叫住,问道:“你风尘仆仆赶回家不先歇会儿再走吗?” 在村长老人家看来,海边离他们可远了,楚家的小子大老远赶回来连家里都不进去坐一坐,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没事,找爷爷有着急事呢,谢谢大爷啊,我先走了。” 楚焯这回不待村长再说话,便匆匆离去。 不过几息,已经走入树林深处,再也不见一片衣摆,遑论人影。 村口的村长大爷还在向外张望,想着楚焯的步履匆匆,心里也有些奇怪。 他回家又对媳妇、儿子儿媳一说,村长太太顿时气得拍桌,“就你这个傻老头,楚家小子回来也不赶紧同我们说一声,咱家女孩儿何时才嫁得出去!” 村长眉目和蔼地往旁边坐着的几个女孩儿看,他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几个孩子都是有福气的,何必死死盯着人家楚焯?” 村长太太“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可村长儿媳却是面露难色,“爹,您也不是不知道,晚晚就看上了楚焯啊。” 她嘴里的晚晚适时的面色羞红。 村长也不好接话。 一家人又讨论起来,只有被特别点到的少女晚晚,清丽秀气的脸蛋上露出了笑容。 43借势入城 这一夜,雷雨交加,暴雨倾盆,多少人夜里望着被闪电光芒骚扰得不得安宁的夜空,也随之消散了睡意。 楚焯一望天色,心底不安越发浓郁。给自己捏了个法诀免得湿透之后,他御剑速度更快上几分。 他延着往京城的官道飞,一面低头往下张望,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影,可老半天都没见着一辆马车。 村长说爷爷出发半月有余,按照小村子到京城的路程,至少得要三个月。 怎么可能一路上都没有一点影子? 爷爷肯定是出事儿了! 楚焯又注入灵力,把剑下压,剑速提高了不少,在阴云中像是路过人间,从天边遥遥划过的流星。 一路加速冲向京城,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楚焯看见了不远处在黑夜里独独闪亮的城池。 京城是没法像他这样进去的。 楚焯正思索间,便见一个御剑的人影极快的掠过他,不带减速的就这么冲向京城的天空。 嗯?? 楚焯甚至来不及出声提醒,那人就这么高速冲了过去! “碰!” 猛地就是响亮一声。 那御剑冲去的人被大力反弹,狠狠摔了下去。 “哎呦妈呀!” 若那不是有点儿底子的修士,楚焯估摸着这个高度跟刚才那个力度,摔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京城天空已然亮起一层,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微光薄膜。 那是…… 楚焯不用看也知道,他望着京城,低声道:“天无大阵。” 他说得很轻很轻,像是在提醒自己。 天亦可视若无物,天无大阵之后再无大阵。 全京城皇族权贵奉若神仙的国师布下的大阵,又岂是他们能够说闯就闯的? 城门守夜的将士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显然是习以为常。 大阵轻而易举拦下了意图冲进京城天空的人,阵法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后京城的天空又恢复一片清净。 阴云依然在京城头顶徘徊,雨也渐缓,闪电如蛇不时从浓云里爬出又躲回,雷声原先猛烈击鼓的力道放轻,听起来隐隐约约。 楚焯望着京城的眼底晦涩不明。 爷爷等不起了。 无论如何,就算是自投罗网,他也得进了这个京城。 饶是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也是好半晌,他才有了动作。 本来楚焯已经修成无时无刻都能吸收灵气的身躯,此时他却不得不冒着经脉堵塞的风险,强行让自己失去这样的能力。 痛楚果然袭来,楚焯痛得闷哼一声,不得不自己捂住自己嘴巴,收敛气息。 “有人?” 城门的将士耳朵一动,果然带着狐疑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遍又一遍。 楚焯把气息收敛得更紧实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搜查的视线才收了回去。 楚焯忙吞了一颗丹药下去和缓,一边引导着体内灵力全部进入丹田处的金丹里面。 幸亏他是个金丹境,否则就看他浑身灵力还能往哪儿藏去! 灵力乖巧地进入了那颗金丹,被楚焯牢牢封印在里头,一丝气息也露不出来。 换上一身锦衣,楚焯扭了扭头,这才从官道往京城的视线死角走了出来。 楚焯深吸一口气,接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城门走,大老远地就喊:“给本公子开门!” 京城里遍地都是少爷公子,有那么几个游手好闲又贪玩晚归的,将士们也见怪不怪。 只是这公子看着面生,守门的将士提起长枪遥遥指着少年,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深夜在此?报上名来!” 楚焯面露不悦,怒道:“你指什么指!本公子姑母可是卓贵妃,信不信让你丢饭碗?” 他扬声厉喝,倒也挺有模有样。 守门的将士俩面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 宫里的娘娘们多如牛毛,今上喜新厌旧的速度很大程度上让将士们对“皇亲国戚”、“某某娘娘的娘家人”基本免疫;可到了皇后贵妃这种等级的就不一样了,那才是要小心伺候着的。 换成往常,报了“卓贵妃”这等名号,将士查个令牌也就放行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上面传下来的命令全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执长枪的将士收回了武器,也客气了些,他对楚焯说道:“卓公子,卑职也想开门迎您入城,可今日是上面交代的,今晚绝不能轻易放行,您看……” 楚焯从方才他们对视时的沉默便感不妙。 没想到真的不妙了。 楚焯虚张声势,冷着脸看着他们,“这么晚了,难道让本公子睡官道上等天亮?” “这……”将士们被噎了下,暗骂遇上个难缠的大少爷。 可他们总不可能真让这大少爷睡路边吧? 今晚他们能奉命逞能,明早能不能在卓贵妃那边的报复下保下自己还难说。 两方僵持了好一会儿,楚焯忽然道:“不然你们把谢承希给找出来!” 他也是豁出去了,借大师兄这个大旗扯出来一用! 谢氏还是谢承希后头有什么反应他都认了,可现在,他必须进城才有可能见到姑母、见到爷爷。 时人称同辈其字,长辈才有资格直呼其名,故而谢家嫡长子谢远被唤作谢承希,也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而能够这样叫谢大公子的人…… 将士们都是瞳孔一缩,一点迟疑都没有,立刻小跑下去给他开了门。 楚焯佯装镇定地进城,还回头跟他们挥挥手。 熟门熟路的拐进一条暗巷,他才撑着墙壁大口喘气。 “哈——呼——” 实在是……太可怕又太丢脸了! 楚焯捂住嘴巴,压住从喉咙要扑上来的咆哮,一时间不知道该为借前大师兄名号感到丢脸还是为姑母堂堂卓贵妃名头还没有大师兄一个公子有用感到丢脸。 夜里的京城只有禁卫军会行走,宵禁让庞大的京城维持井然有序的一面,也维护了京城的良好治安。 或许是因为有天无大阵守卫,除了守门将士是个炼气境的,其他巡逻的禁卫军全都是武功傍身的凡人。 楚焯轻而易举地避开一队又一队的人,蹑手蹑脚的进了富人权贵居住的长安坊,又小心翼翼地从暗处里探头,借着微光往门牌与匾额张望。 许久不曾造访长安坊,权力更替也使得府邸改姓。每次的权力交替都是一次大潮,洗尽了旧物,再留下自己带来的新主人。 重新认识了不少新府邸之后,楚焯才在长安坊靠中段的地方,找到朱红朴素的卓府。 这么晚了,不说宵禁森严,还有禁卫军在外头巡守。倘若楚焯走了正门,不光是自己被抓的问题,还会带累卓府和宫里的姑母。 楚焯也没法对久违的家门感慨一下自己的回来,他收了满腔情怀,认份地往后院的地方走。 高门大户都是高墙维护,这对修士来说却不算什么难事。 楚焯三两下翻了过去,落地无声又潇洒。 “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掌声有节奏的响起。 楚焯惊悚地抬头。 44卓府凉夜 “可以,你出息了啊!”拍手鼓掌的人缓缓在楚焯跟前站定,“还知道要翻自家的墙?” 那人对楚焯从这儿现身没有丝毫意外。 可楚焯并不是,他骇然对上那双混浊又澄净的眼睛,傻愣愣的,“爷爷?” 爷爷怎么会在这儿! 卓老爷子双手负背,直挺挺地站在楚焯面前,面色红润毫发无伤看起来还特别硬朗,跟楚焯设想的情况…… 完、全、不、一、样! 楚焯困惑不已,“不是说姑母要生了?” 卓老爷子比他更困惑,“她生孩子我去看她做甚?我还能帮她生不成?” 楚焯:“……” 言之有理! 那他一路紧张兮兮、快剑加鞭赶来是为了什么? 楚焯猛然卸下心中大石,猝不及防地失了目标,就这么愣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试探性的问:“咱家的玉?” 卓老爷子挑挑眉,领着他往前院走,缓声道:“可不是给你宗门了么?” 楚焯:“!!” 楚焯三两步跟上老爷子的大步伐,终于到了书房,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卓老爷子的书房很是简朴,唯一的装饰品也不过是墙角的青花瓷瓶,里头连枝花也没有。 楚焯见到久违的书房不由得心生感慨,可他随即又想起正事,不得不压下这一丝慨叹。 他正色问道:“卓氏玉,是爷爷给九玄派的?” 老爷子悠悠坐上自己的带软垫木椅,点点头承认这件事。 楚焯不可置信就是一句:“您疯了?” 那么多人知道在卓老爷子手上要抢,每回权位争斗更替都要被扯出来一次,在楚焯的“前世”记忆里,甚至卓老爷子还为此送命。 这也是重生以来,他改变的第一件事:保住卓氏玉,抱住卓老爷子的命。 所以楚焯才会震惊若此。 卓老爷子被质疑“疯了”,也是很淡定地瞥了孙子一眼。 “你真的知道,‘卓氏玉’是什么东西吗?” 老爷子苍老的声音拖得慢慢长长。 楚焯被这个问题问得懵了一下,他想了想,在那双混浊泛黄却有神的目光中,迟疑着回答。 “传说中的上古神器,连国师都想要得到的东西,能够祭祀以祈求神恩……” 越说越玄乎,楚焯也说不下去,就这么打住在这儿。 卓老爷子慢慢笑了,他道:“所有人都这么想。” 难道不是? 楚焯不明白,倘若不是,那么他们争夺的意义在哪裏。 “所有人都这么想。” 老爷子又说了一次,他拿过烛台旁的剪子,把冰冷尖端送进炽热烛芯,稳稳地剪下一节白线灯芯。 火光忽明忽暗,照得他沉静的面庞一闪一闪的。 楚焯沉住气,默默地看着卓老爷子放下剪子、放过烛火,又慢腾腾地把双手交叠在腹部,往后靠着望着他。 “世界上,真的有‘神’吗?”老爷子忽然问道。 楚焯一愣,“应该有吧。” 否则卓氏玉又是什么东西? 卓老爷子对他笑了笑,“你看,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确信‘神’真的存在,没有人知道卓氏玉除了‘求神’以外能够做什么。” 楚焯忽然就明白了爷爷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如此,不若让坚信‘神’存在的求仙者们去试验,去证实卓氏玉的用处。 “可万一……”楚焯想问爷爷,万一都是真的呢? 卓老爷子耸了耸肩,玩笑般的口吻说道:“命咯!命咯!” 楚焯从他深邃的目光看出了端倪。 卓氏玉既然是爷爷亲自交给宗门的,那便没事了……不对! 楚焯意识到与司徒烨的说词有所出入,他皱眉问道:“爷爷是拿给九玄派?可我怎么听说是别的门派……” 事关爷爷,所以他记得一清二楚,司徒胖子分明说的是“别的宗门拿来交易鑒宝赛名额的代价”。 卓老爷子这才抬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没问他如何知道得这样详细。 “交给谁不重要,”卓老爷子垂眸,慢悠悠地说道:“重要的是,我要给的是九玄派,九玄派也拿到了。” 楚焯莫名从他这段话里体会到老姜的辣有多么可怕。 或许,就连那个“别的宗门”跟九玄派,所有举动跟反应都在卓老爷子的算计之中。 这晚上经历的太多,楚焯踏出书房时,整个人都还浑浑噩噩的,连给自己打伞都忘了。 等到雨滴从天而降,砸在他头上、肩上,楚焯才意识到又下雨了。 一把伞就在这时晃到他头顶上,还附带温馨提醒:“京城内下雨,谁都只能打伞。”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楚焯转过头去,看见的竟是意料之外的人。 风姿绰约的娇美少女,对自己身上被雨水玷污的锦衣不以为意,只定定看着楚焯。 楚焯才刚认出她是谁,便听她又道:“你长高了。” 十几岁的少年在生长本就迅速,更何况在仙门之地日夜以灵气修身的楚焯,短短半年多,比原先拔高了不少,看起来也成熟了许多。 他点点头,“表姐许久不见了。” 少女赫然是卓贵妃亲女,卓府的表姑娘,身份贵重的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颔首,同他一块儿往长廊上走,才收了伞。 楚焯见到她,更是奇怪,“姑母不是在生产么?” 表姐怎么会在母亲生产时,居然是回外祖家? 安乐公主哂笑,“就是因为她在生产。” 楚焯敏感地听出不对,当即住口不提,只陪着安乐公主在长廊上伴着凉凉夜雨。 只是楚焯不问,不代表安乐公主不提,她遥遥望着灯火通明的皇宫,慢慢的说了起来。 “母亲就算知道会有危险,也还是求了爷爷回府,因为要把我送过来。”安乐公主说得很慢很轻,仿佛在说一个路边听来的故事,“你知道么阿楚,母亲约莫是活不过今晚的。” 楚焯惊骇地扭头看她。 她失神地望着远方。 楚焯却无法像她一样云淡风轻地面对这件事。 那是一条……不,那是两条人命啊! 卓贵妃可是正在生产啊! 楚焯向来知道权力争斗残忍,也知道后宫的水不比前朝浅。可在他想来,姑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了,又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 安乐公主坐了下去,就坐在长廊上,慢慢紧缩起身子,慢慢的双手交错,慢慢的用双手抱住了自己。 她终于阖上双目,面对遥遥皇宫高楼所在,她选择不再看。 45噩耗传来 安乐公主的沉默让人心疼。 楚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尝试着伸了伸手。小臂触及银绣锦衣,似有温度穿透薄薄衣衫透来,楚焯触电似的往后了些,就这么虚虚地陪着她。 却终究没有揽住安乐公主半分,给她一方温暖天地。 他终究是要离开,终究是无法陪着她,既然这样不如一点希望与温柔都别给。 表姐弟俩默默坐到天边翻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道光刺进了习惯黑夜的眼睛,两人才恍然已是天亮。 终于天明,可或许依然有人,没有等到这个明天。 安乐公主似乎被阳光提醒了什么,她撑着栏杆要起身,还没等整个人站起来,就无力地往下跌。 楚焯眼疾手快,立刻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 “小心,”楚焯为表姐的状态忧心,“表姐先揉揉腿,舒缓下再站吧。” 正常人坐了一整个晚上,哪里能不腿麻。 安乐公主闻言倒是照着做了,她是一只美丽的木偶,毫无灵魂的像个正常人生活。 到底也是童年的共度者,楚焯对这个表姐是又怜惜又心疼,他小心翼翼扶着那只纤细的手臂,就像是扶着站立艰难的老人家。 在空气里游荡的丝丝灵气慢慢进入了楚焯的身体,又缓缓行入经脉,往丹田前进。 安乐公主似乎有所感觉,她转过头看了楚焯一眼,道:“灵力封锁解除了。” “封锁?”楚焯意外的重复了一次。 安乐公主没有去好奇他为何不知。她在这个清晨突然就丧失了所有朝气,仿佛今天爬上山头的太阳用的是她的活力。 “灵力封锁,天无大阵的效用之一。”安乐公主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越说越小声,“所有修士在昨夜,都跟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没两样。” 楚焯对此事丝毫不知,他昨夜会自封修为进城纯粹是因为知道天无大阵对修士特殊灵力气息的感应能力,却不想昨夜竟还有这么个陷阱在这儿等着! 他突然心生一股恐惧,一股对于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恐惧。 棋子看见的世界有条有理、方方正正,那是因为棋手给它的天地,就是那线段整齐分明的一块木板。 每一个方向看起来都一样,都是平整光滑的前路,可谁知道哪一步走过去,就是万丈深渊,被吞吃得猝不及防又无声无息。 楚焯再看向安乐公主,她依旧望着那个强光东起的方向。他忽然明白了她的安静和沉默,忽然就懂了她字字珠玑的冷静。 于是他继续保持沉默。 她在等,他在陪她等,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消息,等一个交代,等一个结局。 或许是烈日又攀上几尺之后,脚步声匆匆传来。 表姐弟俩屏息以待。 脚步声越来越响,终于在绕过院子之后,走到了长廊处。 安乐公主凭栏相望。 来人一身素白,却不是纯白衣裳,而是天蓝衣裙上罩了一件薄薄白衫。 楚焯心里一个咯噔。 他立刻扭头去看表姐,果然看见安乐公主失了所有血色的苍白脸蛋。 “公主……”白衫女子憔悴着一张脸,叫了安乐公主一声,后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楚焯凝目细看,这才注意到这女子梳的头乃是宫中宫娥惯常梳的那种发髻,墨发上除了一根白玉簪子,再无其它饰物点缀。 楚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表姐。 只见安乐公主愣愣看着那宫娥,她看着看着,悲伤愤怒还是怨恨全都化为两行流水,从眼眶慢慢流下。 宫娥大惊失色,“公主!” 楚焯知道要强的表姐不曾哭过,所以这个宫娥的反应才会是这样。 宫娥提起裙襬,急急穿过门廊走到长廊上,轻轻抱着安乐公主纤细的身躯,焦心不已的宫娥仍是温声安抚她。 纤瘦的身躯颤抖了好一会儿,才在有温度的怀抱里面缓下来。 楚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 安乐公主双手死死抓着那宫娥的小臂,她坐了一夜未曾阖眼而遍佈血丝的眼睛定定望着她。 “说,妳说啊!”安乐公主整个人透出一种焦躁,她急切的渴望得到结果。 宫娥阖眼,不忍心再看她。 楚焯见那宫娥低下头,让自己不再看见安乐公主样子后,才用她沙哑干涩的嗓子发出声音。 “秉公主,娘、娘娘她已诞下小皇子。”宫娥道。 安乐公主面色一松,又紧张起来,“母亲呢?我母亲呢?” 宫娥死死咬着唇,颤抖着声音,“娘娘、娘娘她……难、难产而亡。” 安乐公主瞬间面色惨白,她松了手,无力地跌坐回长廊冰冷的地面。 楚焯诧异道:“姑母难产?几时的事?” 他记得姑母一向健康活泼,小时候还常常召他入宫去逗弄他,是个明媚又有活力的女子。 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姑母,居然是死在生产这一关。 他是不可置信,安乐公主便是冷笑了。 “太医看了那么多次,母亲和腹中胎儿都是健康的,宫里那么多太医医女……呵!” 安乐公主这回撑着地板,用力一撑便站了起来。 她面上还有泪痕未干,面色却冷到极点,冷冷说道:“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我们必须回宫。” 宫娥看了是心疼万分,却仍旧摇摇头,“不行的,国师大人今晨说,昨夜贵妃娘娘死于咒术,必须关宫门拒出入以清查。” 末了她不忘补充,“娘娘宫里唯一出来的只有奴婢,怕是为了追查公主蹤迹。” 只是卓贵妃和安乐公主都没想隐瞒在卓府这件事儿,宫娥才大胆带着一串尾巴到卓府来寻公主。 楚焯没想到就连在凡间俗世都有咒术存在,他惊愕于国师的说法,一时陷入沉思。 听完宫娥的话,安乐公主皱了皱眉,这下可麻烦了。 天无大阵在正常状态运转之下,京城之内也是禁用灵力,除了大阵的看守者与使用者还有被允许使用者之外,灵力气息没有被大阵收录并核可的人,只要动用灵力就会被大阵直接绞杀! 安乐公主沉思起来。 卓府的护卫修士不可能让她白白拿去送死,便是卓老爷子愿意,她安乐也做不出这样坑自家人的事儿。 那么怎样才入得皇宫? 安乐公主突然问楚焯:“昨夜你如何入得京城?” 既然昨夜是针对她母亲的一个死局,那么卓贵妃的名头在城门也会被合理化拒绝。 她目光灼灼。 楚焯分得出轻重,立刻抛开尴尬,他如实说道:“我借谢家谢远的名头,说是要找谢承希。” 安乐公主愣愣看着他。 楚焯压下那丝羞赧,他掷地有声道:“我以为是爷爷出事,没好多费时间,能进去再说了。” 安乐公主点点头。 的确,在那样急迫的情况下,谢远的名字还是挺好用的……? 可是要进持国师手谕封锁的皇宫,又哪里是一个谢承希的名字就能通行的? 楚焯思索片刻,当机立断:“不管如何,我们先去宫门,不能在这里拖下去了。” 在这里思考可行与否都是空想,不如直接去宫门一试! 更何况,再拖下去,贵妃为早有预料的死亡所做的安排,都将会化为乌有。 安乐公主吐了一口气,立刻和楚焯驾马往宫门冲去。 卓府又失了人存在的气息,或许这才是个钥匙,紧闭的书房大门在此刻才缓缓推开。 卓老爷子迈步出来,先是眯了眯眼适应天光,才缓缓往长廊尽头的亭子走去。 偌大卓府除了他,竟是再无一人。 卓老爷子坐上亭中石椅,抬手幻化出了茶具在光滑石桌上,自顾自地煮茶、分茶……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做完,石桌上只留两个茶杯冒着热气。 卓老爷子抬眼,“卓某在此恭请仙人品茶。”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行了个礼。 也正是话音落下时,白烟忽起。烟雾缭绕了亭子,才缓缓归一,人影自其中显现,安然坐在另一石椅上。 卓老爷子看见那人也是愣了一下,感叹道:“仙人实有仙人之姿。” 仙人对他一颔首,对这话也没什么反应,更别说谦虚推辞之言,这仙人端起茶杯缓缓品起茶来。 “敢问仙人降世,所为何事?” 仙人放下茶杯,白瓷敲击石桌而无声,半声脆响都无。 仙人淡淡望着老人,“你已经死了。” 卓老爷子静默不语。 46宫门动手 “你已经死了。” 这话被缓声重复,仙人的声音仿佛云端飘来,让人毫无真实感。 卓老爷子终于露出无奈,“是,仙人可是来索命的?” 仙人摇摇头,“你,还是他们,都有同样一个,我赐予的短暂停留时间。” “也就是说,我时候未至?”卓老爷子问道,他不在乎那个‘他们’是谁,他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太多,能做的也有限。 茶水已经蕴了凉意,仙人玉白指尖触到茶杯时,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捏着的还是滚烫茶水一般。 仙人不语。 卓老爷子意会了祂的默认。 可他又问:“仙人缘何提起‘我已死’?” 卓老爷子一生和不少大人物打过交道,知道不管是皇帝、大修士,甚至是眼前这位超越修士的仙人,都有一个通病。 ——大佬们总是不喜欢明说,活像写小说似的,动不动埋伏笔埋暗线,埋得他们这些平凡人猜得累死累活。 可要是直接问了吧,大佬们又会看不上提问的人,最后仍然一语不发的让自己猜去。 仙人大佬也是如此,卓老爷子问了,祂不想答便置若罔闻。这要是受世俗礼制规矩的人,老早就被拖出去打了。 卓老爷子又无奈,只能再问:“仙人可是有何指示?” 大佬没事不会主动找人的,既然找人都找上门来,肯定有事儿。 仙人点点头,抬眸看着他。 “我已将卓氏玉奉上与仙人。”卓老爷子正色道:“只求仙人应我生平所愿。” 他生平也只有那么一个愿望。 仙人未曾动容,祂不置可否,只道:“卓氏玉,本就是他的佩玉罢了。” 言尽于此,当微风吹拂,仙人又化成白烟,随风散去。 天地之间来去自如,人事之中言行随心。 卓老爷子望着那空了的石椅许久,既羡又叹,到底是一句话都没再说了。 卓老爷子皱着眉琢磨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佩玉,谁的佩玉? 仙人指的是卓氏玉的主人?难道不是卓氏祖上传承下来的? 这个问题陷入了死胡同,卓老爷子暂且按下不想,但仙人的意思…… 所以仙人的意思是不会应允他,不会在危机时出手为他保下那孩子? 卓老爷子面沉似水,深深吸了口气之后,胸膛才终于有点儿起伏。 只是那口气吐出来后,胸膛又归于死寂,与雕塑一般。 冰冷坚硬。 ——————— 马蹄声惊醒了这个死寂的早晨。 三人在宫门口前急急停下,马儿因此抬腿嘶吼,引起了守门将士的注意。 “来者何人?为何此时在此?报上名来!” 守门将士齐齐将长枪指向来人,厉声喝道。 楚焯:“……” 似曾相识。 难道大家都是背好同篇词的? 安乐公主上前一步,身旁的宫娥立刻出示腰上宫牌,自报名号:“安乐公主在此,还不速速放行!” 将士们又齐齐收回长枪,却并没有让开。 楚焯与安乐公主对视一眼,暗叫不妙。 为首的长官走了过来,对安乐公主行了一礼,面色冷肃道:“见过公主,恕下官无礼,国师手谕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下官无能为力。” 他嘴里说着自己无礼,可谁都看出来他没有几分真心实意。 安乐公主暗恼自己怎么就只是一个公主,更气恼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只能看着母亲为了保下她和卓家只身入局,她只能看着旁人肆意算计到她们母女头上,她只能…… 太多太多的只能,只能看着家门而入不得的只能就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乐公主低下头时,眼里已经有了疯狂。 既然这么多只能,那么她也只能……奋力一搏! 楚焯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在迅速升起,那约莫是炼气境的灵力强度散发出来的气息,灵力的来源感觉和他挺近…… 很近,应该说,超级近。 近到这个距离只有一个人在他身旁。 楚焯一惊,连忙转过身抓住安乐公主的手臂。 灵力无声无息地渗入,温柔而强势的压制住安乐公主体内要爆发的力量。 “表姐!”楚焯低低叫了她一声。 他完全没想到,安乐公主居然也算是个修士,还把炼气境后段的修为藏的那么深,修士的身份滴水不漏。 可在宫门口乍然动手,仍旧在天无大阵的范围里不说,还有宫门守卫将士必然的出手——安乐公主必死无疑! 楚焯理所当然的阻止了她。 只是当安乐公主应声抬头时,楚焯被吓得差点儿手一抖就把灵力一股脑全灌进去。 那双本就隐有血丝的美眸,此时血丝遍佈本该净白的眼球,加上她苍白的脸色,看得楚焯是心惊胆跳不敢说话。 安乐公主倒是笑了,笑得凄美而无奈,她声音柔和极了。 “那我该怎么办?”她轻声问阻止自己的表弟。 表弟不出乎意料之外的选择了沉默。 安乐公主又笑,“你也不知道啊……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一个个问句字字泣血,楚焯被她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姑母,安乐公主现在的安然无恙,那是姑母的命换来的啊。 这让安乐公主如何能够心安理得的待在卓府,对母亲拼死产下的弟弟置之不理? 楚焯心中千回百转,思绪在真空状态艰难行走,又似乎一步一光年,迅速回转。 他心里已然有了觉悟。 所以在安乐公主再次准备动手时,楚焯按住了她的肩膀。 安乐公主想要转头嘲讽他的优柔寡断,却见到楚焯严肃认真的看着她。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传到耳边,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和一丝成熟。 “我来。”他道。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瞬间出现在楚焯手里,剑光瞬息百道冲了出去! 方才还阻拦他们的宫门守卫将士甚至来不及拔出兵器,灵力也还在体内安然运转,就在那一瞬间,一剑封喉! 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一起,未全然流逝的生机在身体角落某处继续挣扎。 这些人一倒,宫门的拦阻也就没了! 楚焯转过头冲安乐公主大吼:“快去,快去啊!” 安乐公主迟疑了下,宫娥用力拉了她一把,两人看了楚焯一眼,很深很深,或许是最后一眼,接着转过身提起裙子疯狂跑走。 楚焯笑了一下。 只是灵力的出现使得天空与地面同时亮起阵法的光芒,刺目的光亮盛放在日光照耀的大地甚至犹胜几分。天无大阵的绞杀功能被启动,杀机在那一刻铺天盖地而来。 有个歌声在此刻悄然飘近,诡异的高音尖声唱着:“血会染红沿路的花,曼珠沙华在归途盛放……” 47步入死局 从远方传来的高亢歌声越来越近,声波挟灵力这股强烈的能量冲向楚焯。 恐怕是乐修,楚焯暗叫不妙,立刻屏蔽听觉,纯粹靠感觉以剑身破开一道道由声音带来的攻击。 楚焯再也没法管师尊的话,他高高举起长剑,剑尖指天,指着天无大阵的核心之处。 他对来自天无大阵的杀机无所畏惧,甚至对天无大阵运转的攻击也不闪不避。 诡异的是,阵法对上他像是纸老虎一样,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 这一幕看傻了许多人,只有楚焯淡定的站着任由阵法攻击。 “他的灵力气息受到天无承认!”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不对。 “怎么会,天无大阵不承认外人!” “天无大阵也不会随便让一个宗门修士还是散修在京城动手啊!” 赶来的修士还未到达战场,却都各显神通看见了这一幕。他们对这事儿各有看法,但对楚焯都是同时警惕起来。 本来想说天无大阵轻而易举的绞杀,谁知道天无大阵居然以为这人是跟自己一伙的! 楚焯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嚣张无比的让剑尖直指阵心。 光芒的源处,那是阵心的力量。 毁阵心就可以摧毁阵法! 剑与心在瞬间相互通达,剑身颤动起来,灵力完美贴合兵器再被送出。楚焯挥臂狠狠斩出一道剑芒,他厉喝道:“破苍穹!” 天无大阵视天如无物,因为它就是京城的天! 楚焯要做的就是——破开这个天,破开这个束缚! 楚焯扬声厉喝,灵力从言语与兵器中被放大数倍威力,庞大灵力冲出,他丹田“咔啦”一声,浑身气息猛然飙升至金丹境中段。 强横的灵力击在天无大阵的薄膜之上。 被击中的核心不动如山,可四周扩散开一圈又一圈的震荡,薄膜疯狂颤动,看起来就像颠倒的池子被石子入水激起涟漪一样。 ——也仅仅是涟漪。 楚焯:“……” 尴…尴尬!说好的‘破苍穹’……连一个洞都没戳破! 完…完蛋了? 楚焯抽了抽嘴角,有点人生虚幻的不真实感。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方才喊那一声时,热烈响应,颤动强烈到像是癫痫发作的长剑。 看着四周急速而来的流光,楚焯一叹,低头问道:“破苍穹你这么大反应,想要这个名字?” 剑身颤动了下,隐隐发出嗡鸣。 楚焯点点头表示了解,“好的,但是破苍穹剑听起来很奇怪,感觉也很傻气……” 所以? 楚焯摸着下巴思忖着,“那不如简化一下吧,名字四个字太长也不太好叫,我想想啊,破苍穹剑、破苍穹剑……” 剑身颤动不止。 楚焯眼前一亮,“那就叫破剑吧!” 破苍穹剑,破剑!浓缩“破苍穹”的霸气与威力于一体,多么精简扼要的名字! ‘破剑’突然静止在那儿,就这么僵住。或许千年后下面还可以累积出一块巨石,后人还会拿这个剑与石的组合来选新统治者。 这把可怜的破剑来不及抗议,剑身忽然僵住,被天无大阵光芒压得快生活不能自理的天光忽而大盛,不要钱似的全洒在被定住的剑身之上。 普普通通的长剑在光芒褪去之后,猛地焕然一新,气息也更凝实内敛了些。 破剑:“……”!!!! 楚焯前世的佩剑也曾如此,所以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不由大喜道:“破剑,天地承认了你的名字!以后催生剑灵,这就是你永生永世的名字!” 破剑:“……” 一人一剑开心沟通之时,黑袍身影在此刻踏上楚焯面前的空地。 黑袍人发出“格格”的笑声,大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声音却是肆无忌惮地传了出来。 “鲜血绽放成鲜花,灵魂在叶片上等候……” 深情的男高音旁若无人的大声歌唱起来。 不远千里而来的几道流光落下,一个个修士包围了楚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都是毫不收敛的强大气息。 楚焯抵抗着渗入灵魂的歌声,一边查探时更是心惊,边防御边觉得自己今天要凉。 ——元婴大白菜,化神一整圈。 这俩就够他喝一壶的了,竟然还有他完全感觉不出来的站在那儿冷眼旁观。 被楚焯感应到元婴者里面最强的一个男人已经不耐烦,他望向那个歌者,不耐道:“你唱那么久人也没半点事,没能耐就滚下去!” 元婴者以他马首是瞻,纷纷响应起鬨。 化神者个个保持了沉默,少数几个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黑袍歌者又发出奇怪的笑声。 没等那个元婴境头头再次催促,他猛然拔高了一个度的声音。 “你迷失了方向,上我的船,上我的船吧,我引领你归于正途……” 声波带着极强的灵力直直冲撞灵魂,楚焯已经顾不上身外之物,闭上眼专注的抵抗这波强烈的攻击。 黑袍歌者是个元婴境,但元婴境的灵魂攻击可整整比元婴境的法术、兵器攻击要强出三倍! 一般金丹期哪还有站着的本事,早就直接七孔流血暴毙了。 楚焯心知自己连进去试炼空间前的灵魂强度都没有抵抗的力量,他猜测是浮渊的特殊环境让他毫无知觉中增强了数倍的灵魂强度。 不行,光抵抗不行,其他人也会动手! 楚焯干脆放弃防御,不再用自己灵魂力量消磨冲击的灵魂攻击,他借力反弹顺带加上自己的灵魂力量,配合声音,猛地往外放! “啊啊—————” 不会唱歌不要紧,谁还不会尖叫了? 楚焯庆幸自己还没变声完全,男孩与少年独有的尖声配合尖叫的本能,声波挟灵魂力量凶猛地向四周扩散,如同猛烈潮水朝所有人扑了过去。 “妈的,他会灵魂攻击!” “快防御啊,会灵魂防御的快点帮忙!” “痛,痛,让他闭嘴!” 一群来势汹汹的强者们忙着抵抗灵魂攻击,腾不出手去整治楚焯。 愿意入俗世的修士多半注重能力提升和手段底牌的积累,谁会去学习灵魂能量这种吃力吃天赋又不讨好的东西。这使得他们一下子遇到会使灵魂攻击的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先抵抗以求灵魂不被伤害到。 黑袍歌者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由于被帽子遮住了整张脸,楚焯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抵抗还是在傻愣,更不知道他到底受影响没有。 元婴境和化神境乱成一团,楚焯趁机拔腿就跑! 只是,哪里这么容易? 强烈的威压席卷而来,轻而易举碾碎了滔滔江水般浩大的灵魂攻击,直直压住跑到半路的楚焯,压得他浑身被定住,动弹不得。 楚焯面色僵硬:“……” 完了,吾命休矣! 谁会知道,谁会知道居然还有神游境这种大杀器存在! ——大乘不出,玄元坐镇仙门或宗族,炼虚不轻易出世的前提下,天下根本就是神游境称王! 化神境由于境界特殊性,大多数人都卡在元婴境了,连修仙界化神境的人都不怎么多,这里能有这些已经很吓人了——还特么有神游境的存在! 威压越来越强烈,仿佛骨头都要被粉碎。 楚焯认命地阖上双眼。 罢了,就当偿还了姑母的救命之恩吧,没准还能再来一世? 他下次肯定不这么自己找事儿了。 不过师尊晚点要是知道他死在傻傻往宫里撞会不会气死? 应该不会吧,师尊或许早就看他不耐烦许久了,正好换个徒弟。 如果有下一世,他还想当她徒弟,就当是弥补这一次也好。这一次就这样了吧,他尽力了,他累了,他也挣扎不了了。 血味从他身上弥漫出来,歌者的歌词是正在应验的预言,楚焯却是慢慢扯开嘴角。 再见了,这个有所不同却仍旧别无选择的人生。 48时光回溯 金丹境在神游境杀机锁定的前提下,有可能生还吗? 当然是——否。 楚焯灵魂深处叫嚣着“危险”,这或许是人身为动物残余的求生本能,可惜意识到危险时,危险已经躲不开了。 神游境强者落到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是对蝼蚁的不屑与厌烦。 他指尖从冰凉的皮肤触踫到弹跳的动脉上。 神游境强者掐住楚焯的脖子,迟迟没有用力,可浑身威压依旧压得楚焯站不起身,只能瘫软跌坐在地。 楚焯嘲讽道:“怎么,下不了手?要不要我帮你?” “你——”神游境强者皱眉,对他的态度既不满又不可思议,他沾了一手的血,问血的主人道:“你为何不向我求饶?” 求饶? 仿佛听到笑话,楚焯懒洋洋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狗仗人势,我跟狗求有何用?”楚焯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要死不如得罪干净再死! 他这话果然犯了众怒,不管是效忠于皇帝还是国师,这些修为不低的修士都不认为自己是“走狗”的一员。 刚才还受制于灵魂攻击的元婴境和化神境修士们纷纷叫嚣着,大声嚷嚷着,让神游境强者杀了楚焯。 神游境强者被骂成狗,心里杀意也瞬间溢出。他手下用力,凭着肉体的修为就掐断了残喘的呼吸,灵力强行灌入手下这副躯体的经脉丹田和识海,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 识海被灵力冲开,元神因而破碎四散;丹田金丹被灵力撞碎,而后是丹田被灌爆而裂开;经脉被没有流量管制的灵力冲开,管壁严重损伤,再也不復先前弹力。 楚焯像个破布娃娃瘫坐在那边,身体的呼吸运动仍在进行,却因为呼吸道受到严重毁损,每次气体经过都是沿路摩擦刺痛,带给他莫大的痛楚。 不杀他,不杀。 神游境强者满意的收了手,在其他人的起鬨中,他满足舔了舔手上的血,把十指都舔得毫无血迹,又用舌头把嘴边沾上的也舔了个干净。 他笑着告诉他们:“别杀他,我就要安乐那个小娘子看看他这副样子。” 楚焯涣散的目光猛地聚起。 不行,他不能还给表姐带去麻烦和痛苦。 模糊难辨的视线之中,只有没被伤到的灵魂隐隐感应到破剑被扔在他身旁不远处。 楚焯想要召唤剑来,可立刻就痛苦得喷了一口血出来。 他猛然喷血,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很快又是一阵笑声响起。 剑在这,就在这,咫尺天涯。 他的识海,他的丹田……没有一样能够支撑他如往日那样,随心所欲的御剑使用。 他,一无所有啊。 恍惚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你将死在今天,你愿意吗?】 很熟悉很熟悉,可楚焯听不出到底属于谁,甚至连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来。 他终于要死了啊?他可以死在今天吗?死在今天的话,是不是表姐没有后顾之忧,姑母也能报仇了? 楚焯想要点头,但头好似也不归他控制。 他忽然想到,点头的时候就会低头,而爷爷说过,不低头是最后的骨气。 爷爷……对,还有爷爷,楚焯猛然想起还有这一号人物,他怎么能就这么忘记了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 他已经……他已经准备低头了啊,他怎么对得起爷爷…… 【你将死在今天,你愿意吗?】 这个声音似乎很执着于得到答案,又缓缓重复了一次问题。 楚焯在茫然中,慢慢的、慢慢的,坚定了目光。 【人生而向生,我何以向死!】 他“大声吼”了出来。 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叹息,叹息似乎又成了一缕白烟,轻飘飘地落地成人。 血流遍地的宫门外,神游境强者大笑与其他人畅想自己把安乐公主收为女奴的事,忽然就在他们眼前飘来一缕白烟。 白烟幻出了人影,一袭浅淡青衫的女子在犹存的白烟中身影朦胧,可她确确实实的出现了。 众人顿时警戒起来,大声喝道:“妳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女人终于从白烟中走出,只是她脚下白鞋依旧被一缕云烟轻盈托着,在这残尸、血迹遍地的地方,独她一尘不染。 她行走于尘世,不染半分尘埃,不沾一丝因果,不因千人所指动摇,不作万般事的主。 诡异的出场方式,还有她从容冷静的样子,让人见了心底生出一丝忌惮。 神游境强者立刻就神识扫过去试探,那女子仿若未觉,没有一点反应,而且还试探出这是个化神境圆满的女修。这让他松了口气,毫无顾忌地出言调戏,“小娘子,给哥哥看看,好看的话给妳哥哥的恩赏!” 修士们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跟着那强者说类似的话,粗鄙不堪,或有人面色不愉,却没有人会出言反驳。 女子置若罔闻,只背对着他们,一步步朝地上那个半死不活,已是苟延残喘的废人走了过去。 那一步一步的风姿,光是背影便看煞了一众男人。 “这样的妖精,嘶!”元婴境那个头头又露出荡漾的笑容,惹得其他男人们纷纷附和发笑。 因为她身上明明白白显示着化神境,口口声声说“别欺负女人”的修士们只派出了化神境的修士去抓她。 那女人毫无防备的背对着他们,弯腰下去,修长的手轻轻抚着楚焯鲜血淋漓的额头。 男人们既气恼女人对他们的无视,又欣喜于这女人的粗心大意,就打算从背后一搂小腰直接抱走。 感觉到背后人慢慢靠近,女子很快两指指尖亮起微光,点在楚焯的眉心上。 眉心顿时浮现了久违的复杂纹路,与女子耳后的那个,同时亮起赤金的光芒。 就像是一个信物,对上的信物之后,楚焯的身体状况对她全然敞开。 亦清迟眉眼平和极了,从她到来看见这副鬼样子的徒弟伊始,她就是这么冷静地看着楚焯。 她点在楚焯内心上的食指和中指突然交错位置。 微光在瞬间大亮,玄妙无双的气息萦绕着两人,亦清迟手下的人就在这光的笼罩之中,一寸寸恢复。 这是……神游境强者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他敏锐的抓住了空间中被引动的属性灵气,那是——时光回溯? 楚焯从经脉开始,组织重归原位,丹田碎片连接原样毫无破碎痕迹,金丹在丹田里找回碎瓣拼凑回去,冲刷丹田的强横灵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着退了出去。 紧接着是识海散了一地的元神毫发无伤地重获新生,灌入识海的狂暴灵力也被柔和力量推了出去,一点一点的、一寸一寸的,楚焯在几息之间恢复原样。 他渐渐有了焦点的瞳孔里,倒映出青衣沉默的身影。 而那些本来完成任务已经消散的灵力,被包裹着,融合成了新的能量团。 亦清迟弯腰把它捏到手里,转过头,青灰色的眸暴露于人前。在众人看愣了的时候,能量团被轻轻一抛。 只是像把玩小物件一样抛出,那能量团离开她手却立刻消失了蹤迹,就在瞬间狠狠扑回了那神游境强者体内。 本来从丹田出发过经脉到掌心输出的灵力,在时光回溯作用之下,逆路径重新回归老家! “啊——”神游境强者痛苦地嘶吼出声。 那灵力经了亦清迟的手,比他体内顺向流淌的都要强大强势,可偏偏它还是逆向前进! ——这让神游境这位的每一处都像是被无数尖锐巨针扎过,痛得撕心裂肺。 他痛苦得大吼大叫,四周的修士惊恐地退了几步远离他,黑衣歌者退了几步退回黑暗之中,不见身影不见去向。 亦清迟往那方向看了一眼,却不是看那溜走的黑衣歌者,而是那个方向望去的最高建筑。 青绿楼顶,琉璃瓦下壁面全是朱红,作为全京城最高的楼,它可以轻易从最高处眺望京城。 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