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穿越 雨后的清泉村,透着一丝深秋的凉意。 顾娇娘满头大汗地追到村口:“小秦相公——小秦相公——” 吧唧! 她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她面前的马车绝尘而去,溅了她一脸泥浆!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顾娇娘是村里的傻子,家里有个相公是瘸子,她搁着家里的老实男人不要,却总追着镇上的小秦相公。 小秦相公是谁呀?亲爹是员外,自己又是秀才,模样还那么俊,会看上一只破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小秦相公会看上她!” “破鞋!” “丑八怪!” “小傻子!” 顾娇娘怒了,叉着腰,凶巴巴地说道:“你们……你们不许骂我……” 有孩子跳了出来:“略略略!就骂你怎么了?小傻子小傻子小傻子!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 顾娇娘恼羞成怒朝那孩子扑过去,却不料脚底一绊栽进了水里…… 冰冷的湖底,失去意识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情况?她不是执行任务时飞机撞上冰山,机毁人亡了吗?怎么会掉进水里? 顾娇奋力往岸上游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摔惨了的缘故,她竟有些使不上力。 好不容易游上岸时,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岸上的村民原本看见顾娇沉了下去,正打算用竿子去捞她的,结果她自个儿浮上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唰的一下散了! 顾娇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见一群衣着古怪的人唰唰唰地跑了。 她趴在冷冰冰的草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随后,她愣住了。 她惊疑地看向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十四五岁的小手,要知道她已经二十八了,怎么会有如此娇小的手? 何况作为特工界的精致女王,她可是很懂保养的,这双手却长满了冻疮,有的地方还开裂了。 很快,顾娇发现不仅自己的手变了,就连衣着身材也大不一样了。 顾娇的心底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凑到水面上,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却险些没给栽下去。 这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 顾娇捧了水将脸上的劣质胭脂洗干净,哪知这一洗,更丑了,面黄肌瘦不说,左脸上还有一块延伸至眼尾的大红斑。 前世连长一个小粉刺都要炸毛三日的顾娇,忽然摊上这么一副盛世丑颜,恨不得原地再死一次! “话说回来,这是哪里?又是什么朝代?” 话音一落,她脑子里一阵刺痛,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原来,她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这个村子叫清泉村,坐落在清泉山下。 原主也叫顾娇,是顾家三房的独苗。 顾老爷子年轻时是个读书人,曾考上童生,之后做了清泉村的里正,这一做便是好些年。清泉村穷,做里正也没多少油水,不过终归饿不死就是了。 顾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儿子以及一个出了阁的女儿,大儿子顾长海,与周氏生了一儿一女;二儿子顾长陆,与刘氏生了两个儿子。 前面两房都算人丁兴旺,到了三房这里,就像是中了咒似的死活生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有了顾娇,却是个女娃,还容颜丑陋、天生痴傻。 用村子里的话说——这就是个赔钱货,不对,倒贴都卖不出去的! 自打顾娇出生后,三房再无子嗣。 村里渐渐传出闲话来,说顾娇不吉利,所以才把三房的儿子运都给克没了。 起先顾家只是听听没太往心里去,直到顾娇的爹娘先后去世,顾家才彻底觉着这孩子果真是个命里带煞的。 顾家四处托关系,打算把顾娇给嫁出去,问题是谁敢娶她? 也是巧,一日顾娇在村口溜达,碰到一个饿晕的男人,就把他给捡回来了。 顾娇一边消化着脑子里的记忆,一边朝村西的一处破烂小茅屋走过去。 那是她如今居住的家。 咝—— 走到一半,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顾娇抬手摸了摸,竟满手是血。 一定是方才在水下磕到石头,磕破了,这血量还不少,得尽快止血才是。 顾娇一边想着,一边进了自家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过是篱笆围起来的一块小空地而已.小茅屋除去堂屋外,一共有两间房,东边的这间稍大一点的房是顾娇的。 而这,还没她前世的衣帽间大。 这惨淡的穿越啊…… 顾娇一边感慨着,一边抬手推开了房门,然而就在她跨过门槛的一霎,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人. 从呼吸上判断,是个男人。 男人躲在门后,努力地屏住呼吸。 顾娇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状若无意地走进屋,嘭的一声合上门,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素手一抓,将躲在门后的男人狠狠地抻在了地上! 男人的身材比她想象中的高大。 若在前世,再高大顾娇也不怕,奈何眼下摊上这副瘦弱的小身板儿,她用了巧劲,又整个人压上去,才将对方堪堪地锁住了。 她一手扯下发带绑住对方的手腕,另一手扼住对方的脖子,神色冰冷道:“说!你是什么人?在我屋子里做什么?” 男人先是一怔,随即一阵羞恼涌上头顶:“顾娇你疯了!是我!” 认识? 熟人作案? 那就更可恶了。 顾娇不仅没放开他,反而又往下坐了坐,将男人的腰腹压得更死了。 “你……你给我下来!”男人咬牙,语气冰冷。 “嗤~”顾娇冷笑。 向来只有她使唤别人的份儿,可没别人对她呼来喝去的。何况这是她的屋子,她还没质问他在里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顾娇抡起拳头,打算给他一点教训,手肘却不小心撞开身后的窗棂子。 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男子清隽俊美的容颜上,顾娇的眸子一下子瞪圆了。 02 相公 作为一个颜控,顾娇前世没少收集帅哥,但从没哪一个……确切地说是所有美男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一个。 这人长了一张十分干净的脸孔,眉眼棱角精致得宛若玉雕,一双眸子很是冷冽,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他面上透着病态的苍白,却因羞恼而浮现起一抹嫣红,反倒显得有那么一丝诱人。 再有他的年纪,与其说是男人,顾娇倒觉得少年郎更合适。 “看够了没?”萧六郎咬牙问。 “没看够,不过……”顾娇扫了他的身板儿一眼,凤眸微微一眯,“怕压坏你。” 言罢,顾娇装模作样地起来了。 然而,人虽是起来了,眼珠子却仍粘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转。 “顾娇你……”萧六郎被她的目光看得恼羞成怒。 “要扶你?”顾娇笑眯眯地探出手。 “不用!” 萧六郎神色冰冷地侧过身子,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 看得出他行动不便,却依然拒绝了顾娇的好意。 随后他不再搭理顾娇,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 顾娇这会儿记起他是谁了,正是原主的相公萧六郎。 萧六郎是被顾娇捡回来的,他苏醒后顾家人问了他情况,发现他是孤儿,无处可去,当机立断,以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家闺女救了你一命、不如你俩成亲以全了她名节云云,逼迫萧六郎将顾娇给娶了。 说是娶,却更像是入赘,他们目前居住的破房子是顾家给的,种的地也是顾家分的,都是最差的那种。 成亲时顾娇并不知萧六郎是瘸子,知道后便渐渐开始嫌弃起来,转头“勾搭”上了镇里的小秦相公。 村里人都为萧六郎抱不平,道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萧六郎是那花儿,牛粪是她。 萧六郎心里怎么想的,顾娇不知,但能对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视而不见,他对原主的厌恶可见一斑了。 顾娇拉开柜门,打算把身上的湿衫换掉,却悲催地发现柜子里一件干净的衣裳都没有。 “萧大哥,你在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来的是个穿着紫色大花袄的小妇人,小妇人梳着油亮的发髻,涂了脂粉,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了花布,叫人看不清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顾娇很快便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号人物——清泉村的小寡妇薛凝香。 薛凝香是他们邻居,平日里便爱往他们屋里钻,大多挑原主不在的时候,偶尔也让原主撞见过几次。原主傻乎乎的,在薛凝香手里吃了不少闷亏。 这一次小秦相公来村里的消息,也是薛凝香透露给原主的。 “哟,这不是凝香嫂子吗?大白天的,来我家做什么呀?” 薛凝香被突然出现的顾娇吓了一跳,随后失望地说道:“怎么是你?” 顾娇笑了笑,轻叩门板道:“这是我家,看见我很奇怪吗?你在失望什么?” 薛凝香噎了一把,她当然是失望没见到萧六郎了。 薛凝香再一次看向顾娇。 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有些陌生。不似从前那般木木的,眼睛里有灵气了。哪怕浑身湿漉漉的,却并不让人感觉她很狼狈,反而无形中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场。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傻子怎么可能变样呢? 薛凝香扬起下巴道:“我是来找萧大哥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萧大哥叫得可真亲热,你和我相公很熟吗?” “闪开!”薛凝香懒得理她。 “不闪开又怎样?”顾娇挡住了她。 薛凝香丝毫没将顾娇放在眼里,抬手便朝顾娇推了过去。 顾娇轻轻一让,脚尖一勾。 “哎呀——” 薛凝香连人带篮子摔了个狗吃屎。 “顾傻子!你绊我!” 这种绊啊绊的戏码从前就上演过不少次,只不过这次被绊倒的对象换成了薛凝香而已。 顾娇双手抱怀,半倚着门板看着她,仿佛在说,就绊你怎么了?有本事你绊回来呀。 薛凝香严重怀疑自己眼花了。 其实,薛凝香与原主老早便不对付——村里两个最招人闲话的女人,一个是傻子顾娇,一个便是寡妇薛凝香。但薛凝香长得好看,人又勤快,自觉还是比顾娇体面。 当初萧六郎晕倒在村口,是薛凝香与原主一道发现的。不同的是,薛凝香怕惹麻烦,去村子里喊人了,原主却是直接将人捡回了家。 事后证实萧六郎是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薛凝香就后悔了。 薛凝香扯开嗓子就要开骂,萧六郎神色冰冷地走了出来。 薛凝香见到他,顿时变脸,柔弱地哭了起来:“萧大哥,她欺负我!她拿脚绊我!” 顾娇看向萧六郎,无辜摊手:“她先推的我。” 薛凝香瞬间激动道:“萧大哥,你听,她承认了——” “凝香嫂上门是有什么事吗?”萧六郎打断她的话。 薛凝香愣了一下。 她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顾娇,拾起地上的篮子道:“我……那个……你上次帮我念了信,一直没好生答谢你,你家里不是没吃的了吗?我去地里挖了几个红薯给你送来……” 萧六郎说道:“不用了,凝香嫂,家里还有玉米面,这些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薛凝香咬了咬唇:“可是……” 顾娇挑眉道:“都说了让你拿回去,没听见吗?” 她声音不大,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却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寒意。 薛凝香头皮一麻,不敢再待,挎着篮子灰溜溜地离开了。 顾娇含笑看向自家便宜相公:“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小瘸子,还挺招女人喜欢。”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顾娇一眼,杵着拐杖回屋了。 “咝——” 伤口又疼了。 顾娇扶着脑袋也回了自己屋。 她坐在凳子上,摸了摸伤口,好大一道口子啊,虽不算太深,可若不及时消毒,十有八九会感染,可这是古代,她上哪儿去弄那些消毒的东西? “要是我的药箱还在就好了。” 念头刚一闪过,顾娇便感觉自己的脑子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直接把她给痛晕了。 而等她醒来时,赫然发现面前的桌上多了一个箱子。 03 药箱 这箱子不大,看上去十分破旧了,仿佛是在哪里狠狠地磕过摔过,凹凸不平,漆也掉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破箱子,却让顾娇的心底升腾起了无限的熟悉。 顾娇愣愣地打开了箱子,结果就看到里头的药品,她的脑子当即一嗡。 不是吧? 她的药箱! 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做梦吧?” 顾娇掐了自己一把,真痛!不是做梦! 箱子也是真的,里头的药材也全都是货真价实的! 顾娇想起来了,飞机出事时小药箱也在她身旁,难道是这个缘故,所以它也来了这里吗? 只是……它怎么破烂成了这样?闪瞎人眼的土豪金呢? 从前小药箱还是金光闪闪时,顾娇便嫌它丑,如今变得破破烂烂的,顾娇就觉得它更丑了。 然而架不住心底翻涌而起的亲切感,顾娇忍不住将箱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姐姐再也不嫌你丑了,姐姐以后都对你好好的!” 顾娇好生将小药箱擦拭了一番,好在它只是外表摔破了,里头的东西一样也没损毁。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几块纱布和一瓶碘伏,给伤口消了毒,又挑了一支抗菌的药膏给自己抹上。随后吃了两粒消炎药,本以为要包扎,后面发现没必要了。 处理完伤势,顾娇有些饿了,她将药箱放进柜子里,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换一身干净干爽的衣裳。 顾娇犹豫了一下,穿过堂屋,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何事?” 屋子里传来萧六郎冰冷的声音。 顾娇道:“我想找你借身衣裳,柜子里的外衫都没洗,我没得换了。” 萧六郎良久没有回应,就在顾娇以为他不会把衣裳借给她时,房门开了,萧六郎将一套干爽的长衫递到了她手上。 长衫的料子并不怎么好,颜色也有些旧了,却浆洗得很干净。 若在前世,顾娇绝不会穿一个男人的衣裳,可谁让形势比人强,不穿这个,难道要穿柜子里那些早已经发了霉的? 换完衣裳,顾娇顺手把脏衣物洗了,随后去了厨房。 厨房还挺干净,应当是萧六郎收拾过。 米缸的米空了,不过诚如萧六郎所言,还有半坛玉米面,不仅如此,顾娇还在碗柜里发现了两个鸡蛋与一把香葱。 顾娇将鸡蛋拿出来,烙了两张玉米面鸡蛋饼,撒上切好的葱花,还剩下一点面糊糊,让她煮了小半锅玉米面疙瘩汤。 顾娇将做好的吃食端去堂屋。 萧六郎的房门虚掩着。 记忆中,俩人总是各吃各的,萧六郎做了饭,会在锅里给原主留一碗,但原主大多数时候都会上顾家去吃。 顾娇顿了顿,还是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什么事?” 萧六郎清冷的声音自屋子里传出。 顾娇道:“我做了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顾娇极少下厨,即便下了也不会做他那一份,所以,他是打算等顾娇出来再去做自己的。 萧六郎狐疑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不吃我先吃了。”顾娇倒是想等他来着,奈何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差没晕倒在地上了。 她必须尽快补充体力。 顾娇刚坐下,还没拿起筷子,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走了出来。 萧六郎并不是来吃饭的。 只不过,当他目光不经意落在顾娇身上时,一下子顿住了。 他给顾娇长衫时拿的就是一件自己已经穿不了的,可在顾娇身上还是太大了,瘦弱的小身板显得长衫空荡荡的,看上去有些笨拙。 大抵是为了方便干活,她将头发与袖子都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细长的脖子,手腕很瘦。 没了往日的跋扈癫狂,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吃着碗里的东西。 都不像是她了。 萧六郎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冷漠地移开了。 这时,顾娇发现了他,对他道:“来了啊,快坐下吃饭吧。” 顾娇的对面摆着另一副碗筷,看得出她两次都不是随口喊喊,是真给萧六郎做了吃的。 然而萧六郎没动。 顾娇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原主与他关系不好,突然给他做了吃的,是挺让人起疑的,可顾娇没法儿解释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想了想,顾娇说道:“家里柴火不多了,现在不吃,一会儿又得浪费柴火热一顿。”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萧六郎,萧六郎最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原主初遇萧六郎时是有被他的容貌所惊艳的,不然也不会把他捡回来了。原主对萧六郎的嫌弃在外人眼里是出于他的腿疾,在顾娇看来却不是。 原主傻,顾娇又不傻,有些事原主看不透彻,顾娇翻翻记忆便什么都明白了。 萧六郎,根本就是故意激怒原主的。 他不想与原主圆房,不愿原主亲近自己。 其实正好,她也有此意。 别看她嘴上调戏他,真让她和他干点什么,她怕是办不到的。 顾娇很快吃饱了,把自己的碗筷拿去灶屋,背了一个篓子出来。 萧六郎没问她去做什么,她也没说,他们之间一贯如此。 哪知顾娇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方才没骗你,柴真的快烧完了。趁天没黑,我去后山砍点柴。一会儿可能要下雨,我要是没回来,你记得把衣裳收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从前的顾娇既不会看出天色有变,也不会交代自己的去向。 顾娇出门后,屋子里就只剩萧六郎,以及那一桌也不知能不能下嘴的饭菜。 家里日子清贫,萧六郎再不待见顾娇,也不会和粮食过不去。 他蹙了蹙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葱花鸡蛋饼。 04 救人 顾娇出去砍柴,一方面是真的缺柴,另一方面,也是想进山找点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家里虽说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过也差不离了。萧六郎一个人吃,或许能多支撑几日,算上她就有些捉襟见肘。 眼下正值深秋。 不知是不是毫无污染的缘故,顾娇感觉头顶的天特别蓝,是她从未见过的蓝。空气也很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也不知研究所的那群疯子会不会想她。多半是咬牙切齿,怪她没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发给他们就突然玩消失了吧。 不过,她表面是M大学研究所的医学博士,实际却是一名特工。她八岁就进了组织,那之后所有的经历都只为她的真实身份做掩饰。 当然了,她没打算刀口舔血一辈子。她与组织约定,这是她最后一单,做完她就离开,不料飞机出了事…… 现在想来,飞机失事的太巧合了些。 只是眼下再说这个也没了意义,她死都死了,不可能回去找谁报仇了。 应该没人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她爸妈在她两岁那年便离异了,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儿女,她从来都是多余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原主的命运还真有相似之处。原主爹娘去的早,原主在顾家也是多余的。 原主死了,也没有一个人会真正为她感到难过。 顾娇自嘲地笑了笑,眉间有些冷。 因为担心要下雨,顾娇没太往林子深处去。不过饶是如此,也还是叫她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有菌子,有蘑菇,还有长在树桩上的野生木耳。 木耳又肥又厚,几乎布满了大半个树桩子,顾娇捡大的摘了。 这一片显然被村民伐过,诸如此类的树桩不少,长出来的木耳也多。 顾娇一片片地摘过去,没一会儿筐子便沉甸甸的了。 见摘得差不多了,顾娇及时收手,砍了点干柴,用绳子将干柴与篓子绑好,背在背上准备下山。 然而顾娇刚一转身,突然感觉自己脚底吧唧一声,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哼,十分轻微与羸弱。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挪开腿。 “没这么倒霉吧……”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一看,就见一片杂草中,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被自己踩晕了…… 顾娇:“……” 不是,怎么会有人躺在阴沟的? 她还好巧不巧把对方给踩了? 顾娇良心十分过得去的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不过没两秒,顾娇又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出于良心救你的。” “咯咯哒——” 老者身旁的一个扎紧的布袋里,有野鸡扑哧着翅膀叫了一声。 顾娇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布袋一眼,布袋瞬间没动静了。 随后她看向面前的白胡子老爷爷,对方脸上残留着一个被顾娇踩出来的大脚印,十分惨不忍睹。 看衣着,像个普通的村民。 但眉宇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之气。 顾娇把背上的干柴放了下来,开始给对方把脉。 她上学时学的是西医,不过后面为了执行一次十分特殊的任务,在国医圣手家以拜师学艺为由潜伏了长达五年之久。 从他的脉象来看,身体本身没有恶疾。顾娇推测,是感染了风寒,突发高热,不小心跌倒在了阴沟里,还把左边的胳膊给摔脱臼了。 顾娇从背篓里拎出自己的小药箱,拿了个冰袋给他敷在额头上。 随后,顾娇将他的胳膊接了回去,并砍了一块木柴,撕下他的衣摆,对胳膊进行了制动处理。 做完这些,顾娇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发现仍居高不下,于是给他肌注了一剂退烧针。 不远处有个供村民上山歇脚的小草棚子。 顾娇把人挪到那里。 烧退了,人也快醒了,顾娇起身下山。临行前,顾娇将自己的雨伞留给了他。 “我呢,不白给人治病的。” 话落,将一布袋野鸡顺走了。 顾娇刚到家,雨水就落了下来,没一会儿便形成滂沱之势。群山远黛,村落草棚,全都笼罩在了一片雨雾之中。 顾娇直接去了灶屋。 萧六郎已经碗筷收拾干净了,灶台也擦了,衣裳也收了。 顾娇将柴火与布袋放下,拉开碗柜瞧了瞧,纳闷道:“都吃完了?” 她留了挺多的。 没想到那小子看着清清瘦瘦的,胃口不小。 果然是长身体的年纪么? 顾娇挑眉,找了个笼子把野鸡关了进去。 顾娇把小柴与大柴分开,需要劈的单独捡出来。 等她把柴火劈完了已是傍晚,雨还没停,屋子里又湿又冷。她找来火盆,打算给自己升点火。突然想到什么,走到萧六郎屋前,轻轻叩了叩他的房门。 “要不要烤火啊?” 她轻声问。 屋子里没有反应。 她又唤了一声,依旧没反应。 顾娇见门虚掩着,轻轻推开,探头一瞧,看见昏黄的油灯下,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已经伏在破旧的桌子上睡着了。 手里还拿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那书明显泛黄了,封皮也破裂了,用油皮纸糊着。 乡下的读书人是很辛苦的,尤其萧六郎这种,长期被顾家与原主压榨,连个私塾都上不了,学问全靠自己。 顾娇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棉衣披在他身上。 萧六郎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他前几日没睡好,也没想过自己会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睁眼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棉衣,眉心就是一蹙,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他蹙眉看向手里的书,忽听得劈啪一声脆响传来,他扭头,就见地上不知何时竟放了一个燃着的火盆。 冷冰冰的屋子,一下子被火光照暖了。 萧六郎目光落在火盆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里只有一个火盆,给萧六郎后,顾娇这边就没有了。 顾娇藏起小药箱后赶紧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得像个小蚕蛹。 许是白天折腾几趟,把这副小身板儿累得够呛,因此虽有些冷,她也仍是很快睡着了。 顾娇许多年不做梦了,然而今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镇上来了一个大夫,萧六郎前去找他治腿,结果大夫所在的那间药铺发生医闹,误伤了不少人。 萧六郎瘸了一条腿,本就没别人跑得快,一下子被人把原本完好的另一条腿也砍伤了。 这一次的伤虽未要了萧六郎的命,却令他错过了三日之后的考试。 05 恶棍 顾娇对于自己的梦感到十分意外,她居然做梦了,还梦到了一个男人。 “有这么惦记他吗?”顾娇古怪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到底只是个梦而已,顾娇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这会儿天蒙蒙亮,天际还有几颗星子,看来会是个晴天。 顾娇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早起过了。前世她虽在研究院工作没错,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夜猫子,她的研究与手术大多排在午后。至于组织给她的任务,也鲜少会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顾娇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衣裳。 昨晚顾娇把火盆拿进萧六郎屋子后,是围着火盆烤了会儿衣裳的。只是她动作很轻,没把萧六郎吵醒。 顾娇去后院打水洗漱。 萧六郎的门开着,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以为自己起得算早的,不料有人比她更早。 顾娇把家里前后走了一遍,不见萧六郎的人影,只发现水缸旁少了一个水桶。 顾娇看着还有一半的水缸,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前门的门栓还插着,萧六郎是打灶屋的后门出去的,出去后从外头上了锁。如此一来,外人便不能随意进来,但如果顾娇想出去,可以打开前门走出去。 顾娇洗漱完,回屋抹了药膏,吃了消炎药。 此时萧六郎还没回来,顾娇先把最后那点玉米面发上了。这是最后的存粮。 顾娇得想法子把带回来的野鸡拿到镇上卖了,给家里换点粮食回来。只是原主从没出过村子,所以顾娇也不清楚去镇上的路到底怎么走。 醒面还要些功夫,顾娇拿了扫帚把后院与堂屋以及自己的屋子扫了。萧六郎人不在,他的屋子她便没有进去。 昨天的衣裳只洗了一半,还有几件在衣柜里,顾娇把它们全都抱出来放进了后院的大木盆。 这个朝代是有皂胰子的,原主曾在货郎的担架上见过,不过村里人穷,大多买不起,用的都是树上摘下来的皂荚。 顾娇将皂荚砸碎,均匀地抹在衣服上,不断地用棒槌敲打,直到打出一股清香的泡沫来,才开始反复搓洗。 皂荚的去污能力没想象中的那么强,可顾娇把衣裳洗干净的执念很强。 终于,肚兜被搓出了一个小洞洞。 顾娇:“……” 顾娇洗完衣裳时,半缸水也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面也醒好了,顾娇做了玉米面馒头放锅里蒸上。 萧六郎依旧没有回来。 村子里一共有两口井,旧井在村尾,离他们比较近,但已经快枯竭了,顾娇估摸着萧六郎打水,应该会去村口的新井。 那儿就比顾娇昨日落水的地方远了数十步而已,正常人不用一刻钟便够一个来回。萧六郎腿脚不便,加上拎了一桶水,顾娇算他两刻钟,那也早该回了。 顾娇站在灶台前,望了望前门的方向,最终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顾娇是在古井附近的一颗大槐树后找到萧六郎的。 萧六郎正被几个凶巴巴的恶棍围着,水桶倒在地上,井水泼了一地。 恶棍们每人头上插着两根鸡毛。 古代版的杀马特? 顾娇认出那群恶棍不仅有本村的,也有隔壁村的,成天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不至于,却没少祸祸邻里乡亲。 萧六郎的拐杖被一个小恶棍夺走了,小恶棍年纪不大,看侧脸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十分嚣张。 他将萧六郎推到地上,用拐杖指着萧六郎的脸:“老子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再出现老子面前!你他娘的是聋了是吧?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清泉村!” 小恶棍分明还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熟悉。 小恶棍的拐杖朝萧六郎招呼了下来,顾娇没顾得上细想,三两步走上去,抬手替萧六郎挡了一下,并一脚踹上那小恶棍的屁股。 “哎哟!谁他娘的敢踹老子——”小恶棍被踹了个狗吃屎,扭过头来就要骂人,却一下子噎住了。 顾娇可没管他噎不噎,上前夺了他手中的拐杖,反剪住他的手,将拐杖勒在他脖子上。 小恶棍被勒得难受极了,瞬间大叫起来:“姐!姐!你干嘛呀!” 顾娇一愣。 一旁的恶棍们见老大被人欺负了,一窝蜂地朝顾娇扑来。 小恶棍怒嚎:“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这是我姐!” 恶棍们呆住。 顾娇……顾娇想起这小恶棍是谁了,顾家二房的小儿子顾小顺。 顾小顺今年十三,是顾家孙儿辈中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用真心与原主亲近的。他不嫌原主是个傻子,也不嫌原主丑。 究其缘故,可能是顾小顺太混了,不肯好好念书,成天鬼混,哥哥姐姐们总骂他,爹娘也总揍他。只有原主会傻兮兮地拉着他的手,用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糖糖哄他,小顺会打架,小顺真厉害。 顾小顺知道顾娇这样是因为她傻,可他也不是啥聪明人啊。 他就觉得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姐!姐!我疼!”顾小顺委屈大叫。 顾娇放开了他,将右手背在身后,用左手把他拽了起来,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欺负你姐夫?” “姐夫?”顾小顺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你让我揍他的吗?” “我?”顾娇疑惑。 “是啊!”顾小顺看了眼萧六郎,压低音量道,“你跟我说的,你不想要这个小瘸子了,让我把他赶跑,这样你就能和小秦相公在一起了!” 他自认为声音不大,可在场人全都听到了。 萧六郎眉目清冷。 恶棍们都没眼看了。 顾小顺道:“姐你不会忘了吧?你亲口和我说的!” 顾小顺不会骗她,看样子原主的确讲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原主自己都不记得了,她这个弟弟倒是一个字儿也没忘啊!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顾娇牙疼。 “那现在怎么办?”顾小顺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事了,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像个小鹌鹑。 06 卖鸡 顾娇弯身,用左手将地上的拐杖拾起,走到萧六郎面前递给他。 萧六郎淡淡地接过拐杖,杵着站了起来。 他去拎倒在地上的水桶。 “你去。”顾娇对顾小顺说。 “哦。”顾小顺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先萧六郎一步,把水桶提了起来。 “去打水。”顾娇对顾小顺说。 “去打水!”顾小顺对一个手底下的恶棍说。 那恶棍嘴角一抽,抓着水桶去打水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往回走,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到他走远了,顾小顺才再一次开口:“姐,咋回事儿啊?你不讨厌他了?还有姐,你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刚刚那是什么招式来着?你再给我使一次!回头我也使使!” 顾娇一记眼刀子飞了过去。 顾小顺悻悻地闭了嘴。 “老大!水来了!”恶棍提着满满一桶水,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 “还不给我姐拎回……咳。”在顾娇充满压迫的眼神里,顾小顺接过了水桶,“行了,给我吧,你们几个都散了!” “那一会儿还去隔壁村打……” “打啥呀打!都滚!给老子滚!” 恶棍们散了。 顾小顺笑眯眯地看向顾娇:“姐,你别生气嘛,你要是不讨厌姐夫了,我以后再不欺负他就是了。” “你经常欺负他吗?”顾娇问。 顾小顺挠了挠头:“也……不经常吧,就一个月三四回,四五回?五六七八回?” 越到后面,顾小顺声音越小,他记性不好,欺负了多少次自个儿都不知道。 “回去吧。”顾娇说。 “诶!”顾小顺嘻嘻一笑,拎着水桶跟在顾娇身后。 忽然,他步子一顿,目光落在顾娇僵硬的右臂上:“姐,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顾娇说。 “还没事!都流血了!”顾小顺将水桶放下,抓住顾娇的胳膊,把她的袖子捋起来,就见右手腕上一片血红,“是不是刚刚我那一棍子打的?” “都说了没事。”顾娇抽回手。 “还有你的脑袋怎么了?” “落水前磕了一下。” 伤口藏在头发里,这小子的眼睛怎么这么毒? 顾小顺又道:“你落水了?什么时候啊?” 顾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姐!姐!你等等我!” 顾小顺跟着顾娇回到家时,赫然发现屋门口多了一个年轻书生。对方穿着长衫,文质彬彬,气质儒雅,就是眉间有些傲气。 “你谁呀?在我姐家干嘛?”顾小顺叉腰问。 对方看也没看顾小顺,只冷冷地瞪了顾娇一眼:“你又让人欺负萧兄了是不是?你这个恶妇!” “你敢骂我姐?”顾小顺放下水桶,抡起拳头朝那人呼去。 别看他才十三,可他是真能干架,不然也不会成为十里八乡第一恶棍了。 一个羸弱书生,根本不可能是他对手。 “小顺。”顾娇叫住了他。 几乎同一时刻,萧六郎也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了。 “我同窗。”萧六郎对顾娇姐弟道。 同窗不屑地一哼,走过去扶住萧六郎,并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我们走吧!” 顾小顺见萧六郎包袱都带上了,不由一愣:“你们去哪儿?” 不会是被他打怕了,真打算走人了吧? 同窗才不想搭理顾小顺。 顾娇没多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屋。 与萧六郎擦肩而过时,萧六郎瞥了眼她微微僵硬的右手。 顾娇用袖子把手包住了,看不见手腕流下来的血迹。 可她人都进屋了,忽听得身后传来萧六郎有些清冷的声音:“我去一趟镇上。” “治腿吗?”顾娇下意识地问。 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梦,她是真不信这个,但…… “你三天后要考试吗?”顾娇看向他。 萧六郎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同窗没好气地道:“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当心她又拦着不让你去!你忘记你上回错过考试,就是因为她了!还有你的腿,不是她把你关在家里,你也不会与张大夫失之交臂!” 顾娇转头看向顾小顺。 她不记得有这些事。 顾小顺指着他鼻子道:“你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叫我姐拦着不让他去?我姐生病了,他刚成亲就撇下我姐像话吗?” 提到这个,顾娇就有印象了,刚成亲不久原主的确病了一场,不过不是真病,是装病。因为有人告诉她,萧六郎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她就和薛凝香一样是个小寡妇了。 她不想做小寡妇,于是把萧六郎给关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萧六郎因为这个错过了半年前的考试,以及唯一治腿的机会。 顾娇看了看萧六郎的腿:“那个,其实……” “萧兄,走了!马车还在村口等着呢!”同窗打断了顾娇的话,拉着萧六郎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去。 “我要吃桂花糕!”顾娇突然走出来,望着萧六郎道,“李记的桂花糕!我只吃它家的!你不给我买回来,我就不让你进门!还把你的书都拿去烧了!” “恶妇!”同窗咬牙,扶着萧六郎坐上了村口的一辆旧马车,“萧兄,你别听她的!李记是老字号,它家的桂花糕多难买呀!等你买完,张大夫都走了!他是京城来的大夫,比镇上大夫厉害,只有他能治你的腿,你千万不能被那恶妇拖累了!” “这才是我姐,就得这么使唤他!”顾小顺冲顾娇比了个大拇指。 顾娇扶了扶额:“知道集市在哪儿吗?” 顾小顺点头:“知道啊,姐你问这个干啥?你要去吗?去干啥?” “卖鸡。” “鸡?姐你哪儿来的鸡?” “野鸡。” 没说是自己强行顺来的诊金。 顾小顺便想当然地认为是他姐自个儿抓的:“姐,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比从前厉害了!” 不是不傻了,是比从前厉害了,顾小顺心里,从没把原主当成傻子对待过。 顾小顺说了集市的方向,集市与医馆都在镇上,只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顾小顺坚持要陪她一起去,被顾娇拒绝了。 顾家人并不喜欢顾小顺与顾娇走得太近,说顾娇傻,会把他也带傻。 顾娇回屋打开小药箱,拿碘伏清理了伤口,抹了点抗菌的软膏。 肚子好饿。 顾娇去了灶屋。 07 院长 萧六郎来到镇上后,立马被同窗拉去了医馆。 医馆外排起了长龙,全是来找那位神医看诊的。 二人站在队尾。 同窗踮起脚尖望了望:“不算太晚,应该是能排上的。” “车钱,一会儿给你。”萧六郎说。 同窗拍拍胸脯:“你我同窗又同乡,客气这个做什么?对了,你饿不饿?” 他出门急,没吃东西,萧六郎就更没吃了。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小包袱,打开露出三个漂亮的玉米面馒头来。 “哪儿来的馒头?”萧六郎觉得这几个馒头有点儿眼熟。 同窗就道:“你家灶台上拿的,我去的时候刚蒸好!” 萧六郎拧了拧眉:“你留了几个?” 同窗古怪道:“不是一共才三个吗?你自己做的馒头,自己不记得了?” 萧六郎抿唇不语。 半晌后,说道:“怎么没给她留一个?” 同窗一惊:“你说那个恶妇啊?给她留做什么?她害你害得还不够吗?况且她也不吃你做的东西!” 同窗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眸子瞬间瞪大了:“萧兄,你今天做的馒头怎么这么好吃啊?” 萧六郎走出队伍。 同窗一愣:“萧兄你去哪儿?就快到你了!” 萧六郎没说话,只闷头往前走。 同窗看着后面几乎排到巷子里去的长龙,急得直跺脚,对身后的妇人道:“大婶儿,我们去上个茅厕,马上回来!” 他追上萧六郎:“你干嘛呀?” “买桂花糕。”萧六郎说着,穿过巷子,来到了李记的铺面。 李记是百年老字号,来这儿排队的人可不比医馆少。 同窗急眼了:“你疯了吧?真给那恶妇买桂花糕啊!你知不知道张大夫只坐诊半日?等你买完桂花糕,黄花菜都凉了!” 萧六郎是个倔脾气,他一旦决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一个时辰后,萧六郎买到了李记的桂花糕。 “希望张大夫还没走吧!”同窗拉住萧六郎便往医馆而去。 然而,当他们到医馆门口时,却发现排队的长龙不见了,只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一队威严肃穆的官兵。 同窗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看病的人怎么都没了?” 中年男子道:“方才有个疯子冲进医馆,说医馆的大夫治死了他婆娘,拿着刀一通乱砍,里头的人都被砍伤了!看见门口那大婶没?她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刚进,那疯子就来了!她运气好,跑出来了,不过也摔了一跤,头摔破啦!” 那个大婶儿,不就是当时排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位吗? 若是他们没走,那么最后进去的就是萧六郎。 以萧六郎的腿疾,是万万跑不出来的,那么被砍伤的人里多半也有他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走在寂静的小道上,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 这个时辰镇上的马车已经不愿往乡下跑了,他们花二十个铜板租到了一辆骡车,没有车厢,只有一个简易的乌篷,前后都漏风。 二人冻得手脚僵硬。 忽然,一道瘦弱的小身影闯入了萧六郎的视线。 萧六郎眸光一顿。 这是一个岔道口。 前方是回村的路,西面是去集市的路。 从集市而来的小路上,顾娇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气喘吁吁地走着。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了,她笼在最后一丝暮色中,骨骼清瘦。 她抬手擦汗,露出了腕上的纱布,纱布上隐有血丝。 “停车。”萧六郎说道。 车夫将马车停下了。 “为什么要停车啊?”同窗不解地问。随后,他就看见了徒步走来的顾娇。 顾娇俨然没发现他们,只当是一辆普通的骡车。她没抬眼,目不斜视地转过身,从马车旁边走过。 “上来。”萧六郎开口道。 顾娇这才扭过了头来,错愕地看向骡车上的萧六郎,萧六郎身旁还坐着白日里的那个同窗。 同窗依旧是一脸厌恶,却没说什么不许萧六郎搭理她之类的话。 “上来。”萧六郎又说了一次,嗓音清冷。 明明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气势。 顾娇犹豫了一下,上去了。 她坐在萧六郎的对面,把背上的篓子拿下来放在地上。 萧六郎看了眼篓子道:“你去集市了?” 顾娇点头:“嗯,我去卖了两只鸡,买了点大米和白面。”还,干了点别的。 萧六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却又一个字也没说。 倒是同窗朝顾娇投来古怪的眼神,这傻恶妇还会做买卖? 顾娇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打量,问萧六郎道:“你呢?今天去镇上见到大夫没?” “还说呢!都怪你!不是你嚷着要吃桂花糕,我们哪里会错过张大夫的坐诊?”同窗才不会告诉她,因为去给她买桂花糕,萧兄避过了一劫。 “那……还真是遗憾呢。”顾娇垂下眸子呢喃。 她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可莫名让人觉得,她半点儿也不遗憾。莫非她已经知道医馆的事了? 不可能,以她的尿性,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救了萧兄会如此淡定吗?上次救了萧兄,逼着萧兄把她娶了,这次若再救,还不得上天? 同窗嗤道:“桂花糕我吃掉了!才不便宜你呢!” 顾娇淡定:“哦。” 同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之后几人谁也没再说话。 一辆十分有讲究的马车迎面驶来。 同窗心神一荡,正襟危坐道:“快看!那是院长的马车!” “什么院长?”顾娇问。 同窗道:“天香书院的院长啊!萧兄三日后要考的书院!院长是京城人,曾经的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他二十年前的科考成绩,至今都无人超越!得他一句指点,胜读十年圣贤!我要是能做他的弟子该有多好啊!不过听说院长大人已经许多年不收徒了,我进书院半年,连院长正脸都没见过……” 同窗喋喋不休地说着,太兴奋的缘故,都忘记自己是在和最厌恶的人说话了。 马车上。 身着白色院服的院长恭谨地坐在一旁,正位上是一名身着布衣的老者。 老者的左胳膊缠了绷带,怀里抱着一把小破伞,脸上依稀可见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大脚印子。 这副样子让院长有些一言难尽,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您怎么突然出山了?也不告诉学生一声,学生好派人去接您?” 08 独处 村子里的路不好走,尤其到萧六郎与顾娇家里的那一段,太多坑洼,容易把车轱辘陷进去。 骡车在村口便停下了。 “萧兄。”同窗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将萧六郎扶了下来,又把萧六郎的包袱拎了下来。 萧六郎站定后,回头朝顾娇看了一眼。 只见顾娇轻盈地跳下马车,将篓子背在背上。 萧六郎收回目光,对同窗道:“你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天色确实晚了,车夫也有点不耐烦了。 同窗于是道:“那行,我走了,三日后的考试你别忘了。那天书院不放假,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记得去啊。”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拿过了包袱。 夜路不好走,他们手里又没个灯笼,顾娇于是没动,在一旁默默地等着萧六郎。 同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将萧六郎拉远了些,小声道:“萧兄,三日后你好好考,考上了就能住进书院,不用再被这恶妇欺负了!治腿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会继续打听张大夫的消息的。哦,还有,桂花糕你自己吃,别便宜那恶妇!” 顾娇背着篓子从集市走回来时发了一身汗,可都在骡车上吹干了,红扑扑的小脸儿这会儿冻得煞白,在月光下有些打眼。 萧六郎的余光扫过她,同窗还想再多交代几句,被萧六郎打断了:“知道了,你回。” 同窗张了张嘴,萧六郎却是不再搭理他,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杵着拐杖,转身往自家的方向去了。 顾娇迈步跟上。 顾娇与他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不让人感觉太靠近,但若摔倒她也能及时将人扶住。 不过萧六郎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一直到家里都没出什么状况。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关上了,只有薛凝香出来倒洗澡水,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阿香你咋不进来?你在看啥?” 屋内,薛凝香的婆婆躺在病床上沙哑着嗓子问她。 薛凝香怔怔地眨了眨眼,道:“没,没什么。” 一定是她看错了,萧六郎怎么会跟那个小傻子走在一起?他们虽是俩口子,却比仇人还仇人。 顾家老宅。 今日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女儿顾月娥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去堂屋,摆好碗筷。 在顾家,女人是不上桌吃饭的,桌上只有顾老爷子和大儿子顾长海、二儿子顾长陆以及三个孙儿。 老太太吴氏则带着两个儿媳以及孙女顾月娥,端碗坐在灶屋里吃。 顾老爷子是里正,比大多数只懂地里刨食的村民有出息,大家伙儿一年上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顾家却每月都能吃上两顿肉。 今天恰是吃肉的日子。 五花肉炖白菜,连汤汁都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但五花肉不多,一人两筷子都吃不上。 顾长海与顾长陆各自夹了一片后,便在自家老爹威严的气势下,不敢再打这碗肉的主意,转头去夹咸菜酱菜了。 顾老爷子自己也没多吃,只夹了一片小的,给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各夹了一片不大不小的,余下的全都给了顾大顺。 顾小顺仔细数了数,足足五片,还全都是大的! “凭啥都给他吃?”顾小顺一边扒饭,一边幽怨地嘀咕。 顾二顺轻声道:“那是因为大哥是读书人,咱家就指着大哥出头了。” 他说这话时,其实也忍不住瞥了瞥顾大顺碗里的肉。 他馋。 是真馋。 可他已经习惯这种区别待遇了。 家里男人那么多,只有大哥是块读书的料,今年大哥还考上了县学,比爷爷当初的成就还高。 “切。”顾小顺翻了个白眼,“我姐夫也是读书人,怎么不见你们喊他吃肉?” “那怎么能一样?大哥都考上县学了,他怎么能和大哥比?” “我姐夫只是没去考而已。” 俩兄弟还要争,顾老爷子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二人瞬间闭嘴了。 老爷子发起火来,别说三个孙儿辈的扛不住,就连顾长海与顾长陆都有些杵。 屋子里静得可怕。 “二弟,我给你的书看了吗?上头有我做的注解,你好好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说话的是顾大顺。 敢顶着老爷子的怒火出声的也只有他了。 他声音清润,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当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风范。 顾老爷子怎么看这个金孙怎么顺眼,气儿很快就消了。 顾二顺受宠若惊地笑道:“那我先谢谢大哥了!” 顾老爷子当初三个孙儿都教了,只有顾大顺考了出去,后面老爷子的学问教不了他了,便将顾大顺送去了镇上的私塾。 私塾太贵,顾家只供得起最优秀的那一个。 顾二顺做梦都想和顾大顺一样。 顾老爷子不怒自威道:“这几天别吵你大哥,他要考试。” 顾二顺恭敬点头:“知道了,爷爷。” 顾小顺不愿多待,三两口吃完便走了。 他想出去,可堂屋的前门走不了,灶屋的后门也不行,吴氏不比老爷子好对付。 顾小顺决定翻墙。 可他刚爬到一半,被刘氏抓包了:“顾小顺!你给我下来!” 顾小顺被刘氏拽了下来。 刘氏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低叱道:“你爷奶都在呢,不想活了是不是?” “别打我头!”顾小顺不耐道。 “这么晚了,你出去作甚?” “我姐都一天没来吃饭了,我去瞅瞅她。” 刘氏哼道:“她不来正好,你去瞅啥?成了亲的人了还一天天儿往娘家跑,像什么样!” 顾小顺撇嘴儿道:“三叔三婶儿临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爷奶答应三婶儿了,姐是要在咱家招婿的,那姓萧的是上门女婿,姐还是咱家人。” 刘氏说不过他,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顾二顺听话不中用,顾小顺既不听话也不中用,白瞎她生了俩带把儿的! -- 顾娇在集市买了米面,她没料到萧六郎也买了,还多买了几个白面馒头。 顾娇去灶屋把馒头热了。 是萧六郎生的火。 顾娇也没矫情。 她出门时,手腕上的伤并不重。可她在集市上干了点事,伤口撕裂了。也亏得她嫌家里不安全,随身带着药箱,当场给包扎了。 二人谁也没提早上那三个玉米面馒头的事,萧六郎没解释,顾娇也没质问。 “就在这儿吃吧,暖和。”顾娇说。她实在冻坏了,这会子还一个劲儿地哆嗦。 萧六郎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在顾娇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二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坐在顾娇的左侧,能清晰看见她左脸上的那个胎记。 以往顾娇都用厚厚的脂粉盖着,而今却素面朝天,大大方方没有任何遮掩。 萧六郎好看的唇角微动,却到底没出声。 一如她不会过问他的事,他也不会去问她的。 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没必要有更深的牵扯。 白面馒头没什么味道,但顾娇饿了一整天,也就不挑剔这个了。 顾娇吃得有些噎,回屋喝了口水,等回到灶屋时萧六郎已经不在了,小板凳上放着一包东西。 顾娇打开一瞧。 是桂花糕。 09 护短 转眼到了萧六郎考试这日。 顾娇起了个大早,发了面,蒸了一笼瓷实的白面馒头,还煮了一锅野菌汤。 野菌是在山上采的,第一次采的已经吃完了,这些是昨日上山新采的,还剩下不少,她打算一会儿背到集市卖了。 其实她还摘了木耳,但新鲜木耳是有毒的,必须晒干了才可食用。 等饭的功夫她回屋吃了药。 她手腕与后脑勺的伤口已经没事了,药也快吃完了,药膏倒是比较经用,还剩大半支。 另一边,萧六郎也起了。 顾娇知道他昨夜又念书到很晚,早上没吵他,不料他仍是这么早。 顾娇把碗筷摆好,给他盛了小半碗野菌汤。这是担心他进考场找茅厕,特地没盛满。 可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总觉得萧六郎不经意间瞥过来的小眼神有点儿幽怨。 考试要考一整天,顾娇给装了馒头和水。 顿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往包袱里塞了十个铜板。 萧六郎看着她塞铜板的动作,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顾娇将装好的包袱递给他:“车钱我已经付了,招呼也打过了,让直接把你送到书院附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拿过包袱,杵着拐杖出了门。 顾娇看着他的小瘸腿,忍住了把他送到村口的想法。想必他也不乐意。 萧六郎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停在槐树下了,坐了不少人,都是拿自家小菜鸡蛋去镇上贩卖的村民。 村民看到他,都笑着冲他打了打呼。 萧六郎是读书人,平日里看着冷,实则没多少架子。哪家要念个信、回个信,都上门找他。虽说顾大顺也是读书人,可顾大顺白天在私塾,晚上回家又埋头苦读,乡亲们很少去打扰顾大顺。 牛车上还有最后一个位子,应该是给他留的。 萧六郎正要上去,就感觉一道人影晃过,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对方一手按住牛车,一手扶住身后另一道身影:“顺子,快上!” 正是顾家大房周氏母子。 周氏将萧六郎挡了个严实,完全不给萧六郎上牛车的机会。 牛车上,一个大娘发话了:“顺子他娘,是六郎先来的。” 顾大顺上牛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扭头,目光越过他娘,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眉目清冷,神情淡漠。 周氏毫不在意地哼道:“我顺子要考试!他先来的怎么了?先来就能耽搁我顺子考试了?” 村里人都知道顾大顺是个有出息的,前阵子考上了县学,那可是秀才啊,听说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行礼的。 萧六郎虽是个好小伙儿,可到底没顾大顺的前程重要。 顾大顺若发达了,不仅是给顾家光宗耀祖,连带着整个清泉村都会沾他的光。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那个……”罗二叔讪讪地说道,“六郎他……也是去考试的。” 昨晚顾娇来找罗二叔时便和罗二叔交代清楚了,萧六郎要参加一个书院的考试,萧六郎腿脚不便,叮嘱他一定把人送到。为此还多给了他两个铜板。 罗二叔挺纳闷儿,与萧六郎不对付的顾家小傻子,说话做事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他没来得及多问,顾娇就走了。 听到萧六郎也去考试,周氏压根儿没放心上,萧六郎的考试能和她儿子的比吗? 倒是顾大顺错愕地朝萧六郎看来:“你……也是去天香书院吗?” “嗯。”萧六郎淡淡地应了一声。 萧六郎刚来村里时就已经是童生了,那会儿顾大顺也是童生,后面顾大顺考上了秀才,萧六郎还是童生,顾大顺对萧六郎也就没有那么看得上。 “你半年没去私塾了……”顾大顺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萧六郎压根儿考不上。 而原本打算劝哪个乡亲给萧六郎让个位子的罗二叔,默默把话憋回肚子了。 既然考不上,那就不用折腾了。 罗二叔出了钱袋。 去集市是两个铜板,稍微些的地方三个铜板,顾娇多给了两个,一共五个铜板。 罗二叔把铜板数出来还给萧六郎的功夫,顾大顺被周氏推上牛车了。 只是他还没坐稳,一只瘦可见骨的素手蓦地自他背后伸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从牛车上拽了下来! 顾大顺比萧六郎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是个结结实实的青年,却被那一下子拽得踉跄不已,险些没给跌在地上。 周氏吓得够呛,赶忙去扶顾大顺。 “谁啊!” 她怒骂着回头。 随后就和众人一起看见了瘦瘦小小的顾娇。 顾娇眼神冰冷,透着一股不羁的寒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娇你发什么疯!”周氏还当谁这么大胆,却原来是这小傻子。 “铜板拿回去。”顾娇压根儿没理周氏,只淡淡看向手僵在半空的罗二叔,不耐地蹙了蹙眉,“牛车我昨晚就定了,你想反悔可以,把所有人的车钱都退了。” “你什么意思?”周氏问。 “字面上的意思,今天萧六郎上不了牛车,那谁也不许上牛车。”顾娇道。 “你凭什么呀?”一个婶子哼道。 顾娇慢悠悠地从背后拿出镰刀:“就凭我是傻子?” 众人一见那刀脸都白了。 想冲上去扯顾娇头发的周氏也吓得不敢上前了。 傻子……傻子真是啥都干得出来的。 可傻子从前是不待见萧六郎的,为啥会为了他和一贯亲近的顾家人过不去? 别说乡亲们疑惑,就连萧六郎的眼底都掠过了一丝错愕。 “想去请顾老爷子的就赶紧去。”顾娇吹着被自己磨得发光的镰刀说。 周氏还真想去。 被顾大顺拦住了。 和傻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耽搁考试可就不妙了。 虽然,萧六郎也会错过考试,但萧六郎本就考不上,错过也就错过了,他不一样。 最后,还是罗二叔给想了个法子,让周氏花钱买下其中一个乡亲的菜,那乡亲把位子让给了顾大顺。 顾娇不在乎顾大顺是买了谁的位子。 不过,为了防止半路再出意外,顾娇背上镰刀随行。 牛车没有多余的位子给她了。 她拖着瘦瘦小小的身子,愣是徒步走了十几里地,将萧六郎安然送进了考场。 10 揍人 萧六郎进入考场后,顾娇便背着背篓离开了。 她要去集市把篓子里的野山菌与已经风干好的木耳卖掉,顺带着再做点别的事。 天香书院声名远播,来考试的人不少,有本地的,也有像萧六郎这种外地户籍的。 每个参考的人手中都拿着村学、县学或府学的推荐信,并分别进入对应的考场。 因级别不一样,萧六郎与顾大顺被分进了不同的考场。 萧六郎在最后一排。 天香书院门槛很高,一般来求学的都至少是秀才,这年头考秀才并不容易,像顾大顺不到二十便考上已算难能可贵了。 萧六郎才十七,是所有考生里最年轻的一个。 也是模样最俊朗的一个。 可惜,是个瘸子。 众考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并未持续多久,便开始埋头填写考卷了。 上午考诗赋,下午考经义。 能来这里的考生肚子里大多是有墨水的,现场作点诗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下午的经义。 经义的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的原文,考生必须严格使用八股文。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不允许比喻,必须使用圣人语气,注解又只能来自程朱学派,对考生的限制非常大。 而加上这次的题目出得很难,一天考下来,考生们的脸几乎全都成了菜绿色。 萧六郎出来时,同窗已经在考场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六郎!这里!”他冲萧六郎挥了挥手。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过去。 同窗道:“我刚刚听到好多人抱怨经义的题目刁钻,唉,也是你们倒霉,这次的题目是院长亲自出的。要是你当初没出事,和我一起考,就不用这么难了……都怪那个恶妇!” 萧六郎睨了他一眼,眉心蹙了蹙。 同窗接着道:“对了,她这几天没欺负你吧?我都好担心你今天又来不了。” 的确……差点来不了。 萧六郎顿了顿。 忽然,也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朝前方望去。 这会儿刚结束考试,书院门口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道纤瘦的小身影,背着小背篓,双手抱怀,倚墙而立,有些漫不经心。 身旁不时有人走过,因为她的脸朝她投来各种眼神,她却半点不在意,不怒、不恼、不羞、不窘。 很快,同窗也看见了顾娇,眉头就是一皱:“啊!她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你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其实萧六郎也不确定顾娇是不是来找他的,只知她靠在那里,分明是一副等人的样子…… 大概是出来的考生多了,终于引起了顾娇的注意。 顾娇转头朝这边看来,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见那个清姿卓绝的少年。 她微微一笑,朝萧六郎走了过去。 “考完了。”她道。 “嗯。”萧六郎点头,“等很久了?” “也没有。”顾娇扒拉了一下小耳朵道。 “你不是去集市了吗?怎么没有回家?”萧六郎是看见她背篓里装了木耳与野山菌的,知道她会去集市。但集市最多午时就关了。 “刚好在附近有点事。”顾娇道。 “你能有什么事?”同窗翻了个白眼。 不过,顾娇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他今天下课早,去了一趟医馆,发现张大夫又来了,还给一个快死的人救活了。 “确定是张大夫?”萧六郎微愕。 上次医闹,张大夫也受了点皮外伤。其实治死凶手家属的并不是张大夫,他完全是被牵连的,可到底是惹毛他了,他放下狠话这辈子都不来了。 同窗笃定道:“当然了!我亲眼看见那人被抬进去的,满身的血,脖子也歪了,气儿也没了,除了京城来的张大夫,还有谁能救他?” 顾娇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小蚂蚁,没有说话。 同窗接着道:“张大夫连那样的都能救活,你的腿,他一定也能治好。这些你都不用管,张大夫出诊的时间我会去问。” “你什么时候去?”顾娇突然开口。 同窗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干嘛告诉你?” 顾娇:“……” 晚饭是在镇上吃的,同窗坚持要带萧六郎尝尝书院附近的阳春面,说是有家乡的味道。 吃过饭,萧六郎与顾娇坐了一辆骡车回村。这次萧六郎要了一辆有车厢的。 夜幕彻底降临,车厢里没有油灯,却有皎洁的月光趁隙而入。 顾娇坐在萧六郎的对面,伸直一双小长腿,一下一下绷着自己的脚尖。 她买了新鞋。 并非大户千金穿的绣花鞋,只是一双成本低廉的小布鞋,纯黑的鞋面,没有多余颜色,却意外的在她脚上很好看。 她玩鞋的样子很乖巧,眼底像碎了星光。 骡车依旧是停在村口。 二人下车后,顾娇也依旧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走。 顾娇为萧六郎与顾大顺翻脸的事在村子里已经传遍了,薛凝香特地守在门口,结果就看见二人一前一后从夜色中走来。 难道上次并不是她眼花? 这俩人真的好上了? “顾傻子!” 一道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薛凝香转身回了屋里。 顾娇与萧六郎在自家门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冲他们疾步走来的小伙儿,正是顾家二房的顾二顺。 顾二顺与顾小顺都是刘氏所出,不过比起自己的同胞弟弟,顾二顺一向更亲近顾大顺这个堂兄弟。 顾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开了锁,与萧六郎进屋。 顾二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叉腰站在门口,怒道:“顾傻子我看你是翻了天了,敢这么对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耽搁大哥的考试!还当着全村人的面让大哥没脸!”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顾娇跨过了门槛,就要将门合上。 顾二顺见她竟不理自己,怒上心头,一脚跨进屋,一手撑住门板:“你敢?爷爷让我来找你的!你赶紧滚过去给大哥磕头认错!不然我打死你!” 顾娇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 烦。 “听见没有?今儿不把这事儿整明白,你休想……” 他话说到一半。 顾娇抬起脚来,一脚将他飞了出去! 11 同屋 顾二顺直接被顾娇这一脚踹懵了。 他在顾家的地位虽不如顾大顺,可到底也是刘氏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日里舍不得叫他干农活儿,只让他学顾大顺在屋里念书。 念没念进去只有天知道,可他身子娇气是真的。 他趴在地上,好半晌都没动弹。 这小傻子今儿是抽的什么疯?竟敢拿脚踹他?他真想冲上去给她一耳刮子了,可他不会承认,顾娇那一脚,把他给踹怕了。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他撂下狠话,捂着肚子逃了。 顾娇插上门栓,转身进屋,一眼看见萧六郎站在堂屋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打量。 她想了想,无比镇定地说:“他自己摔出去的。” 萧六郎:“……” 顾家原本在等顾二顺把顾娇带来训话,结果只有顾二顺一人回来了,还灰头土脸捂着肚子,像是被谁给揍了。 刘氏赶忙走上前:“二顺,你咋啦?那丫头呢?” 顾二顺把在顾娇门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我好心劝她过来把话说清楚,给大哥道个歉,她不听,还踹我,我拿她当妹妹没还手……” 刘氏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小贱蹄子!娼妇养的!连自家哥哥都上脚!” 相较之下,周氏淡定多了。 那丫头连大顺都敢上手,何况区区一个二顺? 可心里到底是有些疑惑,这丫头最近有点不太寻常啊。 “岂有此理!”刘氏气不过儿子被打,捋起袖子,拍了一旁的顾小顺一巴掌,“你去!把那小蹄子教训一顿!给你哥出气!” “我才不去。”顾小顺白了顾二顺一眼,“谁知道他干什么了?” 顾二顺理直气壮道:“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好好和她说的!谁知她就上脚了,我看她就是个傻子,疯子,丧门星!” “你骂谁呢?”顾小顺带着一身痞气站起身来。 顾二顺连忙躲到了刘氏身后。 “你还帮那小丧门星说话!谁才是你亲哥!”刘氏气得要揍顾小顺,可顾老爷子在,她不敢上手打他孙子。 她转头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你倒是吭一声啊!” 顾长陆敢吭什么声?那丫头几天不来吃饭的时候没人去问她,这会儿倒是知道兴师问罪了。 他不想去。 不是多为顾娇抱不平,而且三兄弟里最窝囊的就是他。当初老三出事,他就在老三身边,如果他及时拉了老三一把,或许老三不用死。 可洪水太猛了,他吓坏了,丢下老三就跑了。 这件事儿他没敢往外说,只老爷子知道。 他对三房一直有点儿心虚。 “长海。”顾老爷子叫的是大儿子,“你过去一趟。” 顾长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爹,娇丫头脑子不好使,我看这次的事儿就算了吧,省得闹大了让村里人说闲话,道是咱们刻薄老三的骨肉。” 刘氏炸毛了:“怎么能这么算了?敢情伤的不是你的大顺是吧?没见二顺都给踹成什么样了?” 顾二顺委屈地捂住肚子。 小丧门星那一脚可真不轻,他这会儿还在疼。 顾老爷子沉着脸犹豫。 顾长海轻声道:“爹,闹大了,对大顺名声不好。” 说到底,挨了一脚的是顾二顺,不是顾大顺。顾大顺只是被顾娇当着众人的面推搡了一把,有些没脸。可顾大顺一没受伤,二没耽误考试,也就犯不着为了出这口气把好好的名声连累了。 顾大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读书人最看重名声,不然当初顾家也不可能逼萧六郎就范了,他不能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他温和地说道:“算了爷爷,妹妹有傻病,和她计较倒显得我们得理不饶人了。” 刘氏气了个倒仰,这话咋不早说?真不计较,方才让二顺去逮她时你就阻拦啊! 顾老爷子显然很满意长孙的话:“你是个明事理的。多和你们大哥学学,别成天与个丫头计较,失了兄长身份。” 最后几句自然是对顾二顺说的。 “还有你,没事别出去惹祸,连累你大哥名声。” 顾小顺也没逃过。 顾小顺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不往心里去。 -- 顾娇并不知顾家因为自己闹了一场。 她今天在镇上小赚了一笔,买了不少东西,当然也耗了不少东西,麻醉药少了一支,凝血剂少了两支,还有缝合线以及其它外伤药品若干。 顾娇把盐巴、八角、茴香和一些食材拿去灶屋,顺便烧了水,最后还有灶台里的柴火点了个火盆。 她把火盆给萧六郎拿过去。 临近腊月,夜里还是很冷的,她可以早睡,萧六郎却得挑灯看书,加上他的伤腿也不能受寒。 房门虚掩着,顾娇叩了叩门:“是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 顾娇推门而入。 萧六郎正在伏案抄书,手边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调得很暗。 顾娇把火盆放在地上,走过去将油灯调到最亮,想了想,又去把自己屋里的油灯也拿了过来:“光线太暗,伤眼睛。” 萧六郎眸光动了动:“火盆你用。” “我睡了就不冷了。”顾娇说。 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又道,“睡之前能不能来你屋里烤烤火?” “……嗯。”萧六郎点头,正襟危坐,继续去抄手边的书。 顾娇知道他是靠给人抄书挣钱,别看挣得不多,一月也有小二两,奈何顾家就要从他这里拿走一两。美其名曰,为原主交公粮。 原主并不知道自己在顾家是交了饭钱的,还当顾家是真心对自己好。 平心而论,萧六郎对原主只是态度不好,而这也是因为二人关系不好,不是萧六郎人品不好。 顾娇顿了顿,说道:“你不用再给顾家银子了,我以后都在家里吃。” 萧六郎提笔的手一顿。 顾娇把没干透的褥子与衣裳拿过来烤。 她动作很轻,呼吸很安静,若不是萧六郎几次用余光看到她,只怕感觉不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衣裳烤好了,临走时,她突然对他道:“对了,你同窗叫什么名字?” “冯林。”萧六郎说。 萧六郎抄书到半夜,起身时发现顾娇把他的衣裳一并烤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 他拿起衣裳,打算放进柜子,却在最底下看见了一双新鞋。 12 行医 自从没了夜生活后,顾娇每天起得比鸡还早。 天不亮,她便挑着水桶出了门。 她来到村口的古井打水。 村民们起得早,这会儿古井旁已有几个婶子与小媳妇儿在打水了,众人看见她都一脸错愕。 顾娇大闹牛车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她把顾大顺从牛车上拽下来了。到底是傻子啊,犯起病来自家堂哥都害。 可…… 她这么早过来担水是怎么一回事? 小傻子从不干活儿,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顾娇没理会众人的目光,淡淡地来到古井旁,把桶子放下去打了水,用扁担挑着回了家。 一直到她走远,众人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们是不是眼花?刚刚小傻子瞧着一点儿也不傻,而且她打水的样子真好看,走路也好看。 顾娇挑完水,蒸了一笼大肉包子。 昨儿买了一条腊肉,入睡前用水泡上了,多余的咸味被泡了出来,腊肉的风味却保留得正好。 大肉包子的香气飘出来,隔壁的狗都馋哭了。 顾娇带上两个包子上了山。 木耳被她薅得差不多了,野山菌还有许多。 其实村民上山砍柴也能看见这些食材,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敢摘,一是区分不了毒蘑菇,二是不知还能除新鲜木耳的毒。 顾娇摘完蘑菇后直接去了集市。 镇东是比较富贵繁华的地带,最好的医馆与酒楼都在那儿,衙门与书院也在那儿。相比之下,镇西就复杂多了,集市、作坊、赌坊、窑子……鱼龙混杂,啥都有。 顾娇来到集市,随意找了个空地摆摊。 旁边的婶子还记得她,冲她笑了笑:“你来了啊,你上次摘的那种蘑菇还有没有?我大孙子喜欢吃,能再换给我一点儿吗?” 婶子是卖番薯的,番薯的价格与山上的蘑菇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顾娇也没在意,把篓子递给她,让她自己拿。 婶子抓了两把,给她放进去两个又大又红的番薯。 不一会儿,另一边的大娘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我……我能用萝卜跟你换点儿吗?我也想给我家里人炖点儿。” “嗯。”顾娇浑不在意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动手。 大娘于是用自己的两个大萝卜换了顾娇的两把蘑菇。 之后,又来了几个小贩,陆陆续续用自家的小菜换走了顾娇的蘑菇。 这一幕,被斜对面茶棚里的两个男人尽收眼底。 “王掌柜,你说的就是她?”问话的是三十出头的华服男子,五官刚毅,身材高大。 他手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道:“回二东家的话,就是她。” 二东家望着顾娇,蹙了蹙眉:“那么贵的山货,让人用那么便宜的小菜给换了,她是不是傻?还有人往里头放烂的,她也不说,她真傻吧!” “这……”王掌柜无言以对。 他总觉得她不是傻,她是不在乎。 “你确定没认错吗?”二东家问。 “她抢救病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见她把那么深、那么长的口子缝合了,我不会认错的。”王掌柜比划着说。 王掌柜没说的是,他其实见过她两次,第一次就是在这个集市,所以他才知道她会来这里做生意。 “她才多大?”二东家眉头紧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她就是那个起死回生的大夫。 太小了,也太穷了,脸上还有个那样的胎记。 但王掌柜不会骗他。 上次医闹的事件影响很大,不仅得罪了张大夫,也令京城的总堂十分不满,二当家的位子岌岌可危,他急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夫撑住局面。 二东家道:“你去问问她,师承何处,我愿意重金聘请她师父上堂坐诊。” 这丫头的医术总不会是自己凭空得来的,请她师父必然还是比请她要靠谱。 王掌柜觉得此法可行,转身就要去问,不料刚迈了一步,就见一名年轻男子倒下了,正巧倒在一个卖鸡的摊位前,把笼子里的鸡都吓跑了。 “哎呀!我的鸡!我的鸡!”卖鸡的大爷慌忙去捉鸡。 现场一片混乱。 王掌柜与二东家的目光落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年轻男子出现了胸闷、发绀、气短的症状,这和被他们医馆致死的患者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来势更汹、更紧急,那位患者好歹是撑到了家里,这个年轻人却马上就要憋死了。 这是不治之症,就算他们医馆的大夫来了,也治不好他!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掠来一道清瘦的小身影,在年轻男子身前单膝蹲下,唰的撕开他衣裳,拿着一个东西对准他的胸口猛地刺了下去!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要杀人吗? 下一秒,顾娇拔掉穿刺针的针芯,一股细小的气流泄了出来。 众人就看见那个原本已经快要憋死的年轻人胸口瘪了下去,瞬间恢复了正常呼吸。 王掌柜傻眼了:“还……还要问她师父吗?” “问个屁呀!”他们医馆若是有这样的大夫,那日也不会治死人了。 二东家果断掀开王掌柜,站起身来,亲自朝顾娇走了过去。 “你是说,要我做你们医馆的大夫?”听着二东家的话,顾娇朝那个年轻人望了一眼。 对方是肋骨骨折引起肺部撕裂,最终导致气胸,虽说胸腔内的气是引出来了,但还需要后续的治疗,可惜他在恢复呼吸后便孤身走掉了。 顾娇收回视线,问二当家道:“你们是哪个医馆?” 二东家笑道:“在清泉镇,能称得上医馆的只有我们回春堂!” “唔。”她摸下巴。 二东家本以为对方不会轻易答应,他已经做好对方拿乔的准备了,哪知顾娇唔了一声:“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我可以与回春堂合作,不过我先说好,我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一、一次?”二东家愣住,不是,您这是答应了?不矫情一下?抬抬价?不对,一次,她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我很忙。”顾娇认真地说。 忙着……卖菜? 二东家看着她的篓子,嘴角有些抽搐。 老实说,一次他是真不满足,但做生意嘛,讲的是循序渐进,先进他回春堂的门,以后熟了再慢慢讨价还价。 二东家道:“好……一次就一次!”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另外,我还有个条件。” -- 冯林下课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医馆。 医闹事件后,医馆生意冷清了些,伙计们正在大堂没精打采地整理药材。 “请问张大夫在吗?”冯林叫住一个伙计说。 伙计道:“张大夫回京城了。” “那他何时再来?”冯林客气地问。 “不清楚。”伙计道。 “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朋友的腿伤了半年了,只有张大夫能治好他。”冯林锲而不舍道。 伙计略有些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老实说和你说吧,张大夫不会再来了,你要真想找他治病,可以去京城的回春堂找他,不过他出诊费很贵的。” “多少?”冯林问。 “十两。” “什么?十两?” 冯林愣住了,他就算和萧六郎加起来,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13 治腿 冯林失望离开,刚要走出大堂,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客客气气的声音:“这位公子是来瞧病的吗?” “啊?”冯林愣了一下,朝对方看去,是个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气场有些强大,态度却很是温和。 冯林不认识他:“阁下是……” 伙计们认出了他,纷纷要来行礼,被二当家一个眼神制止了。 “哦,我是回春堂的人。”二东家和颜悦色道,“这位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冯林摇摇头:“不是,我没病,我是替我同窗来问诊的。” “敢问公子名讳。” “我叫冯林。”冯林拱了拱手。 “鄙人姓胡。”二东家回了一礼。 “原来是胡大夫。”对方说自己是医馆的,冯林便理所当然地将对方当成了这里的大夫。 二东家没纠正他,笑了笑,道:“那请问你同窗是哪里不舒服?” 冯林叹道:“他的腿半年前受了伤,找了不少郎中都无药可医,我想,只有医馆的张大夫能治好他。可我听说……张大夫再也不会来医馆了。” “谁说他不来?”二东家轻咳一声,道,“他来,改明儿就来!” “诊金……” “一口价,一百文!” 咳! 一屋子伙计全都呛到了。 冯林也呛了一下:“一、一百文?” “贵了吗?”二东家眨了眨眼,忙道,“我说错了,是十文!” 冯林:“……” 伙计们:“……” 冯林再笨也知道看病是很贵的,别说京城来的张大夫了,就是乡下的赤脚游医,也不是十文钱能打发得了的。 “不是说张大夫的出诊费要十两吗?”他疑惑道。 二东家面不改色:“堂诊比出诊便宜。” “便宜……那么多?” “我们医馆医死过人,生意不行,淡季!” 冯林再次:“……” 伙计们再次:“……” -- 冯林立马去村儿里把看诊的事儿与萧六郎说了:“……诊金只要十文钱,草药费另算,他们现在生意不好,我估摸着草药费也不会太贵。” 医馆的生意的确受到了冲击,但要说一下子这么便宜,也仍叫人难以置信。 冯林兴冲冲地说道:“我事后问过王掌柜了,王掌柜也是这么说的,这事儿不会有假,你就安心等着吧。月底那天正好我放假,我陪你一起去!” 竟是连日子都定好了,看来是真的。 三天后,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顾大顺考了第二。 这次的考生来自五湖四海,足足数百人,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孩子。他们自幼请先生,学习条件比顾大顺强了太多,就这样顾大顺还能考第二,实在太给顾家长脸了。 尤其这次的试题是院长大人亲自出的,书院都在传,院长大人怕是要出山了,他要从这一批考生里招收亲传弟子。 顾大顺觉得,自己的希望很大。 “六郎考得怎么样吗?”顾老爷子问。 顾大顺笑道:“他也考上了。” 也是第二,只不过,是倒数的。 这次总共录取一百人,萧六郎排在九十九。 想到萧六郎被自己甩了这么远,顾大顺不免有些得意,嘴上却道:“他半年没去私塾,全是自己在家潜心苦读,能考这个成绩已经很厉害了。” “他潜心苦读这么久,也差点没考上,可见念书是要讲天分的,这一点,你比六郎强多了。”顾老爷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原本他对顾大顺还不敢抱有太多期待的,可如今成绩出来,他觉得顾大顺明年的秋闱十拿九稳了。 顾老爷子很高兴,让二儿子去镇上割了两斤五花肉。 今天轮到二房做饭,刘氏知道端出去的五花肉多半要进顾大顺的肚子,偷摸藏了两块在罐子里。 “娘,你藏肉!” 顾小顺眼尖儿地窜了进来。 刘氏吓得一哆嗦,险些把罐子给打翻了,她转身,打了顾小顺一下:“你小声点!嚷什么嚷!” 顾小顺挑眉道:“我要吃肉。” “不给!”刘氏背过身,把罐子护得死紧。 顾小顺哼道:“不给我就告诉爷奶,你藏肉!” “你……”刘氏气得抬起拳头,人家生儿子是享福的,她生儿子是来气自个儿的。 刘氏也知道顾小顺真干得出把她捅出去的事,肉痛地揭开罐子,拿刀切了一小片给他。 顾小顺还没尝出味儿呢就没了:“怎么就给我半口?罐子里两大块儿呢!” “那是给二顺的!”两个儿子里只有二顺肯念书,刘氏就指望二顺将来有出息了,她好跟着二顺沾光的。小顺她是指望不上了,整一泼皮,日后不来败家她就阿弥陀佛了。 顾小顺想给他姐整点肉送过去,可他也不能真上手硬抢他亲娘的罐子,只得趁他娘不注意,揭开锅盖,唰唰唰地抓了几个白面馒头跑了! “小畜生!”刘氏炸毛了。 白面馒头也是好东西啊,平日里只有顾大顺能吃,他们都吃棒子面的。 刘氏气得抄起棍子在后头撵他,奈何顾小顺溜得飞快,一下便没影了。 顾小顺一口气跑到他姐那里,手都被馒头烫红了。 “姐!”他冲进灶屋,却忽然闻到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姐,你在煮什么?” “野鸡。” 上次的三只野鸡她卖掉两只,剩下这只养了几日,今天才杀掉。 “你拿的什么?”顾娇看向他的手。 “馒头。”顾小顺耷拉下小脑袋,本想给她顺点好吃的,谁曾想她姐这儿都吃上鸡肉了,这几个白面馒头瞬间有点儿拿不出手…… 顾娇拿了碗,让他把馒头放进来,又打了一盆冷水过来,“手,放进去。” “哦。”顾小顺没问为啥,乖乖照做了,手一泡进水里就不痛了。 “就在这里吃饭。”顾娇又对他说。 “嗯?”顾小顺一愣。 “给你留了一碗,正想着怎么送去,你来了就省得我跑一趟了。”顾娇一边说着,一边拉开碗柜,把一碗鸡肉端出来,重新倒进锅里。 顾小顺看着那碗鸡肉,就知道她姐不是因为他来了才说场面话,是真给他留了。 里头有个完整的大鸡腿,他全看见了。 顾小顺的鼻尖忽然有点酸。 他来到顾娇身后,弯下身,额头抵上顾娇的背,蹭啊蹭地说:“姐,你怎么能这么好?你说,会不会其实你才是我亲娘啊?” 顾娇:“……” 14 报恩 顾娇终于明白原主和顾小顺为何能够玩到一块儿去了,俩人的智商根本是一个段位的。 顾娇今天做的是野鸡炖蘑菇,野鸡的味道虽然鲜美,肉质却比家禽紧实,她用大铁锅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炖烂。 她还做了个爽口的凉拌木耳,酱白萝卜丝,主食是白米饭和在铁锅上烙的玉米面饼子。 虽说萧六郎只考了个倒数,可顾娇还是挺重视,所以才把鸡都杀了给萧六郎庆祝。只是她嘴上并不会去讲这些。 “去叫你姐夫吃饭。”她将烙好的饼子揭了下来,对顾小顺道。 “诶!”顾小顺屁颠屁颠地去了。 萧六郎刚抄完一本书。 有些优秀考生考上举人或进士后,他们用过带有自己注解的书籍和笔记便会被书铺借来,誊抄后卖给其余考生。 萧六郎的字赏心悦目,他抄的书是卖得最好的。 “姐夫!吃饭啦!”顾小顺从门缝里探进一颗小脑袋。 脸皮厚就是好,分明前几日还把人欺负得半死,这会儿就亲热得跟那什么似的了。 萧六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没因为顾小顺态度上的转变表现出丝毫惊喜,当然,也没拿着顾小顺过去的不懂事给顾小顺甩脸子。 顾小顺突然觉得,和姐夫相处还挺自在的。 三人坐下来吃饭。 顾小顺先夹了一块蘑菇。印象里,他姐是不做饭的,所以他也是头一回尝到他姐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好吃! 他又夹了一块鸡肉。 天! 好吃得他要哭了! 顾娇把两个大鸡腿舀了出来,萧六郎一个,顾小顺一个。 鸡腿也炖入味儿了,肉汁饱满,一口咬下去,顾小顺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萧六郎很淡定。 但是如果顾娇知道他从前的饭量,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二人很快吃完了一碗饭,顾小顺去盛饭,他瞥见萧六郎的碗也空了,就道:“姐夫,给你也盛一碗吧!” “嗯。”萧六郎没有拒绝。 是没拒绝他的好意,还是没拒绝那声姐夫,不得而知。 顾小顺麻溜儿地去盛了饭来。 这是顾小顺吃过的最舒坦的一顿饭了,味道好,饭桌上的气氛也好。虽然他姐和姐夫都不说话,但他能说呀!他们三个都吃得挺开心哒! 吃过饭,萧六郎帮着顾娇收拾碗筷,顾小顺去后院儿劈柴。 进灶屋后,萧六郎突然将一个钱袋放在了顾娇手边。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家用。”他说。 萧六郎给顾娇的是二两银子,是他抄书一个多月挣来的,他身上就还剩下十来个铜板而已。不过他手头这本书快抄完了,再过两日应该就能拿到镇上去换钱。 顾娇挑眉看了眼灶台上的钱袋,拿过来收下了。 收拾完灶屋,顾娇去村口打水,顾小顺夺下她的扁担:“姐你歇着,这种粗活儿我来!” 他挑上扁担就走了,顾娇想拦都没拦住。 这会儿大家都在屋子里吃饭,没人出来打水,他一个人把古井霸占了,正打着水呢,两个威武雄壮的汉子策马朝这边奔来,二话不说停在了顾小顺的身旁。 二人翻身下马。 顾小顺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 他是村里的小恶棍,当下看出对方练过武功的,十里八乡所有恶棍加起来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对手。 “你是这村子的?”其中一个壮汉问。 “呃……是,你们有什么事吗?”顾小顺愣愣地问。 “我们是来找人的!”壮汉亮出一把破伞,凶悍地问道,“你可见过这把伞?” 怎么没见过?那是他姐的伞! 顾小顺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见过是不是?”壮汉危险地眯了眯眼。 “我……我我我……”顾小顺结巴了,他姐干啥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上门找她? “小子。”壮汉探出粗粝的大手,轻轻地按住顾小顺的肩膀,“我劝你说实话,否则我问别人……” 这人力气好大,他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顾小顺一咬牙:“是我的!” 壮汉一愣。 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壮汉收回了手,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的伞?你确定?” 顾小顺的腿肚子其实已经开始发软了,嘴上却倔强道:“我自己的伞我当然确定了!伞把儿上有个刻痕,写了个‘小’字,我亲手刻的!” 后面几句是真的,他那会子无聊,在他姐的扇柄上刻他的名字,可他就只会写一个小字。 壮汉们当然知道伞把儿上有字了,因此他话一出,壮汉们信了大半。 “这么说,那天去后山的人是你?” “是我!” “往我们老爷脸上踩了一脚的人也是你?” “……是!” “我们老爷的胳膊是你整的?” “……是!都是!” “屁股上的针眼儿也是你扎的?” 顾小顺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了,姐,我亲姐,你没事儿跑去扎人屁股玩儿是咋回事? 顾小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是是是!都是!不信你就去问问,十里八乡除了我顾小顺,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事?” 顾小顺觉得今天要被揍死在这里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小心地睁开眼一瞧,就见两名壮汉唰的后退了一大步,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恩公!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顾小顺:“……” “姐!姐!”顾小顺投胎似的跑进了灶屋,“我好像闯祸了!” “小点声,你姐夫在念书。”顾娇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顾小顺哭丧着脸把村口的事一五一十地与顾娇说了:“……姐,现在咋办啦?什么恩公啊?他们是不是讹上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顾娇想起那日在山上的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没问他们是谁?” 顾小顺耷拉着小脑袋:“我忘记问了。” “他们走了没有?”顾娇道。 “还没。”顾小顺哭。 顾娇放下扫帚:“好,你在这里等我。” “姐你别去!”顾小顺拉住她。 “没事。”顾娇笑了笑,朝村口的方向去了。 顾小顺不知道他姐和那两人说了什么,总之,他们乖乖地离开了。 翌日天刚亮,一辆马车驶入村子,停在了顾家大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今儿是大房做饭,周氏与顾月娥早早地起了。 顾月娥背上篓子去地里割猪草,一开门,看见一个正要敲他们家门的中年男子,以及男子身后的大马车。 顾月娥没见过这架势,一下子怔住了。 中年男子和颜悦色道:“请问,这里是顾里正的家吗?” 顾月娥转身便往屋里跑:“……娘,娘!有人找爷爷!” 出来的是顾长海。 顾长海是顾老爷子长子,偶尔跟着顾老爷子去衙门办过事,比村里大多数人有见识。 对方一看就来头不小。 顾长海客气道:“我爹在洗漱,您是……” 中年男子拱手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今日专程来给顾公子送入学文书的。” 入学文书不都是自个儿去镇上拿的么?还能劳驾书院的人亲自送来? 果然是大顺考得太好了吗? 顾长海感觉自己的腰杆儿都挺得更直了,他骄傲地冲屋里唤道:“大顺,书院给你送入学文书来了!” 15 打脸 顾大顺的书能念这么好,除了脑子确实很灵光外,勤奋也是必然的。 他比周氏和顾月娥起得更早,这会儿正在房里念书,听到他爹叫他,放下书本走了出来:“爹,怎么了?” 话音一落,他就看见了门外的中年男子。 他隐约觉得对方的面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衣着气度皆不凡,不知登门他们家所谓何事。 “爹,您方才说啥?我在念书,没听清。”他转头对顾长海说。 顾长海指着中年男子笑道:“这位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他来给你送入学文书了!” “入学文书?”顾大顺出现了与顾长海一样的疑惑,书院早通知过了,考试后三日出成绩,七日出入学文书,自己上书院东门去领。 距离七日还差三天,怎的就出来了?还亲自送上门了? 中年男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笑了笑,说道:“原来贵宅家里还有一位考生,不过顾老爷怕是有所误会,我手中的文书不是送给这位考生的,是送给另一位顾公子的。” 顾长海古怪地说道:“我们家只有大顺是考生啊。” 中年男子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方才说的不太明白,请问,顾小顺公子在吗?” 父子俩直接懵掉了。 顾长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弄错了吧?顾小顺没考试。” 顾小顺就是个泼皮!无赖!八辈子都不会去考的! 考了也绝对考不上的! 中年男子温声笑道:“我没弄错,就是顾小顺。是我家老爷亲自举荐的,免试入学。” 刚起床的顾长陆听到了儿子的名字,走过来道:“小顺咋啦?他是不是又闯啥祸了?混小子!我这就去揍他!” 顾长陆刚起,形容是真邋遢,中年男子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我家老爷上山,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得顾小公子出手搭救。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劳烦两位老爷将入学文书交给顾小公子,四日后入学。” “我们家交不起两份束脩!”顾长海突然开口。 顾长陆还云里雾里的,不大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子看了看顾大顺,又看看顾长海。这一次,他的眼底没了笑容:“文书上写了,束脩全免,另外,书籍和院服我也备好了,请一并转交给顾小公子。” 自家亲爹与二叔没留意,顾大顺却是注意到了,对方称呼他时用的是“这位考生”,对顾小顺却始终称呼顾小公子。 而且,他考了第二,对方竟然不知道这是他家。 顾大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想细问对方以及那位老爷的身份,中年男子却将一个红木锦盒交给顾长陆后直接坐上马车离开了。 顾长陆有些回不过神来:“大哥,那个人……是不是说小顺……也能去念书了?” 早饭时,全家都知道了这件事。 “你啥时候上的山?救的啥人?咋没和家里说一声?”刘氏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我哪儿知道?就……救了呗。”他姐不让他往外说,他只能把锅背下,可他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他咋个就能去上学了? “咳,既然不要束脩,就让小顺去上吧,省得他成天在外惹祸。”顾长陆说。 “他走了,地里的活儿谁干?”周氏不满。 不要钱是不要钱,可地里少个人干活,累的是他们呀! 顾大顺看向周氏:“娘,家里多个读书人是好事。我放了学,可以帮着干活。” “哪能要你干?”周氏否决,她儿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不是地里刨食的! 这话刘氏不爱听,合着她儿子是贵人,她儿子就下贱吗?不过顾小顺的确是个不中用的,若是二顺念书被阻拦,刘氏就怼回去了。 “只不过……小顺的性子要改改,至少要像二顺一样坐得住。”顾大顺再次开口。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众人心坎儿上,是啊,以顾小顺的尿性能把书念好么?没得把先生得罪了,害得顾大顺受牵连。 “要不……让二顺去念?”刘氏问道。 二顺比小顺聪明,也比小顺规矩,让他去念,一准能念个秀才回来! 其实周氏还是有些不赞同,她觉得二顺只是看着好学,实际好几次大顺给他讲题,他都根本没学进去。 这也不是块读书的料,也就是刘氏异想天开,老在二顺身上做秀才娘的梦。 可这回家里的爷们儿都没反对,周氏就没说什么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过问顾小顺的意见。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萧六郎换上了崭新的院服。 这院服顾娇也见别人穿过,冯林,以及不少从书院出来的学生,但没人像萧六郎这样,身形颀长,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一会儿,顾娇的视线落在了他脚上。 发现他穿的是自己给他买的新鞋,顾娇弯了弯唇角。 “合脚吗?”顾娇问。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 顾娇把拐杖递给他,与他一道出了门。 来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等着了,今日去镇上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俩,便只有顾大顺与顾二顺。 二人也穿上了院服。 顾小顺救了书院某关系户的事儿,顾娇与萧六郎说了,因此二人都知道今天去书院的人应该是顾小顺才对。 不过,二人看到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院服的顾二顺出现在牛车上,都没露出多少诧异,仿佛早料到顾家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顾娇冷笑了一声。 萧六郎扒拉着自己的包袱,发现顾娇又给他塞了铜板,这次是二十个。 “哼!”顾二顺给了他俩一个白眼。 牛车很快到了书院附近。 “就停这里,我们自己走过去。”顾大顺道。 萧六郎与顾娇却是一直坐到书院门口。 萧六郎进书院后,顾娇背着篓子去了集市。 16 恶徒 本次入学的考生一共分了四个班级,按成绩从高到低依次是天子甲班,天字乙班,地字甲班,地字乙班。 顾大顺考了第二,理所当然进了天字甲班,萧六郎倒数第二,进的是地字乙班。 至于顾小顺这个关系户,则也被分到了地字乙班。 原本顾大顺还想着顾小顺究竟救了个什么大人物,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进了最差的班而已,看来对方在天香书院并不是太说得上话。 “那边就是地字乙班,你去吧。”顾大顺给顾二顺指完路便转身往天字甲班去了。 顾二顺从小就梦想和大顺一样去上学,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自是乐得不行。 不过想到自己居然和萧六郎分在了同一个班,心里有点儿不乐意,他虽不知道天字甲班、地字乙班究竟是几个意思,可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二,他去的班能是什么好班? 回头得找到那个被顾小顺救过的老爷,让他把自己调去顾大顺的班! 顾二顺理所当然地想着,浑然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他轻蔑了看了在座的学生一眼,扬起下巴就要进去,忽然,讲座上的夫子开口了:“你是谁?” 顾二顺道:“我是新来的学生,顾二顺。” 夫子闻言不再看他,淡道:“哪里来的蹭课的?班上没这个人,给我出去。” 顾二顺就是一怔。 所有学生都朝他看了过来,顾二顺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我……我是……” “顾小顺到了吗?”夫子打断他的话。 课堂里很静。 “顾小顺到了没有?”夫子又问了一遍。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顾小顺,顾二顺,摆明就是有什么关系的,夫子却连问也不问……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再看顾二顺时眼底多了一分耐人寻味。 顾二顺的脸子挂不住了,转头去找顾大顺,原本指望顾大顺能替他解决这个难题,却不料天字甲班已经开始上课了。 顾二顺无处可去,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堂课结束后,顾大顺被自己班的夫子叫了出来。 “陈夫子。”顾大顺恭敬地行了一礼。 陈夫子想了想,问他道:“你弟弟入学的事你知道吧?” 顾大顺点头:“我知道,书院的一位管事亲自将我弟弟的入学文书送去村子的,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夫子蹙了蹙眉:“被录取的是顾小顺,来的却是顾二顺,你可知情?” 顾大顺一瞧陈夫子的脸色,便感觉这事儿不对劲。他眼神一闪,垂眸道:“我不知情,我先走的,那两个是二叔家的弟弟。” “我明白了,你先去上课吧。”陈夫子道。 “夫子,我弟弟他……”顾大顺看向陈夫子,神色有些不安。 陈夫子摆摆手:“没事,是你二叔家的事,不与你相干。你好好上课,这次考得不错,院长很看好你。” 顾大顺去上课了。 他望了眼走廊的方向。 顾二顺胆儿小,应该不会乱说话。 …… 却说顾娇去集市后,直接来到了从前的摊位,大家似乎都知道她要来这里卖山货,早早地把位子给她留着了。 顾娇今天带了新摘的蘑菇,以及晒干的黑木耳。 “这个能吃吗?不是说有毒?”卖番薯的婶子捏着一片黑木耳问。 “我卖的,能吃。”顾娇说。 经过暴晒风干的黑木耳已经没了鞣酸与卟啉,不会引起任何中毒反应。 卖番薯的婶子信她:“我能还用番薯和你换吗?” 顾娇点头:“嗯。” 篓子里的黑木耳与蘑菇又被附近的摊贩们用小菜换走了大半,剩下很小一部分才是真正卖给了过往的行人。 顾娇单手抓起背篓。 那么沉甸甸背篓,萝卜番薯冬瓜南瓜应有尽有,却被她轻轻松松地就给抓起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目送她走出集市。 顾娇没回村,而是往一条灰扑扑的巷子里去了。 薛凝香也来集市了。 她婆婆的老寒腿又犯了,她没钱去镇上的医馆,只得来集市找赤脚郎中买点草药。 买完药,她正要回去,却无意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朝对方望去,确定自己没看错,不由地更疑惑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往那种地方去了?” 那条巷子后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就薛凝香知道的便有赌坊、窑子、黑作坊…… 薛凝香实在想不通顾娇去那里做什么。 是被人骗了还是…… 薛凝香皱了皱眉头,快步跟上。 然而她刚穿过巷子顾娇便没影了,对面是一间大赌坊,左边是窑子,右边不知是啥,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出来,还有人鼻青脸肿地跌出来,之后,吐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薛凝香吓坏了,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几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堵在了巷子里。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呐!” “可不是?陪哥几个玩儿一下?” 前面的两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薛凝香伸出了咸猪手。后面两个虽没动手,却也猥琐地笑了起来。 四人朝她围过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薛凝香要叫,却被其中一个男人捂住了嘴巴。 这四人仿佛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配合得极好,一个人捂嘴,另外两个将她架起来,然后所有人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薛凝香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了,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几人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哎,让开。” 几人正在兴头上,猛地听到女人的声音,暗自一喜,又有送上门来的? 可他们一扭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脸上长着红斑的小丫头。 脸那么丑就算了,身板儿还瘦,一看就没长好。 几人顿时没了把她一并压在身下的兴致,捂住薛凝香嘴的那个男人喝道:“滚一边儿去!” “我说,让开。” 她声音不大,语气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然而不知怎的,所有人心里都漫过一层古怪的寒意。 “嗤~”还是那个捂住薛凝香嘴巴的男人,他不屑地笑了,放开薛凝香朝顾娇走来。 他一拳朝顾娇砸了过来! 薛凝香不忍直视闭上了眼! 咔! “啊——” 骨折声,惨叫声,所有人皆是一惊。 顾娇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抓住第二个男人的领子,将其狠狠地摔到了墙壁上,当场把人摔晕了。 余下二人朝她扑来,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便被她接连两脚踹中要害,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第一个倒地的男人突然挣扎起身,抓着一块板砖朝顾娇的后脑勺拍了过来—— 17 癸水 “啊——”薛凝香尖叫。 顾娇却是旋身一脚,将那人踹飞了。 薛凝香简直傻眼了,她完全没明白过来顾娇是怎么做到的! 顾娇揍完人就背着篓子离开,看也没看薛凝香一眼,让人感觉她出手真的只是因为这几个无耻之徒挡了她的道似的。 薛凝香从巨大的怔愣中回过了神来,抖抖索索地站起身:“你……你等等!” 顾娇继续往前走。 薛凝香想追她,可她衣裳被那几个男人扯坏了,就这么走出去,她身子都得让人看光。她急得眼泪直冒。 顾娇的步子顿住,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鬓角,自篓子里拿出自己的棉衣,扔在了薛凝香的身上。 薛凝香怔了怔,看看棉衣,又看看顾娇:“你……你不冷吗?” “不穿就给我。”顾娇伸出手。 “穿!我穿!”薛凝香麻溜儿地把棉衣穿上了。 顾娇的棉衣有些瘦,尤其胸脯的地方,把薛凝香勒得慌。 薛凝香弯腰将掉在地上的草药捡了起来,对顾娇小声道:“刚刚……谢谢你了。” 她是真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更没料到顾娇会出手搭救自己,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可不论怎样,那声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也就是这一刻,她是真的确定顾娇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你是不是不傻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娇没答她的话。 “还是傻的吧……”不然怎么会救自己呢?自己从前那么欺负她。 顾娇:“……” 突然,薛凝香看见顾娇左手上滴下来的血迹:“你受伤了!” 顾娇淡道:“不是我的血。” 她没撒谎,的确不是她的。 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还是拿帕子把血迹擦掉了。 薛凝香回头望向那四个倒在地上的混蛋,心道他们四个也没流血啊,这丫头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她方才到底干嘛去了? 二人出了巷子。 顾娇望了望天色。 薛凝香突然揪住了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我能和你一起回村吗?” 顾娇小眉头微蹙。 她不回村。 薛凝香觉得顾娇若是拒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与顾娇的关系并不好,她出手救自己都已经是看在同村的份儿上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带着自己回村。 薛凝香默默地抽回手。 顾娇淡道:“我要先去一趟书院。” 薛凝香眸子一亮,抬起头来:“那我可以一起吗?” 顾娇没说话。 转身往镇东的方向去了。 薛凝香试探地跟了两步,见顾娇没赶她,心头一喜跟上了。 薛凝香是裹了小脚的,裹小脚的女人走得慢。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但还是会停下来等她。 二人抵达书院时,书院正好下课。 萧六郎拎着书袋走出来,一眼看见对面巷口的顾娇,他愣了一下。 他神色如常地走过去:“今天也在附近吗?” “嗯。”顾娇含糊地应了一声。 薛凝香惊到了,从集市到这里少说七八里地,这这这……这也能叫附近啊? 萧六郎这时才总算看到了顾娇身旁的薛凝香。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俩人怎么会在一起,而且看薛凝香还穿着顾娇的衣裳。 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在巷子里等着了,这是早上打过招呼的,让他酉时来接。 三人上了牛车,顾娇坐在二人中间。 薛凝香从前对萧六郎挺有好感,可刚刚发生了那种可怕的事,她对男人心有余悸,和萧六郎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六郎倒是不在意薛凝香对自己的态度,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也没问。 顾娇的棉袄给了薛凝香,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袄,赶路时尚不觉得,一旦坐下来便有些冷了。 萧六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院服,不禁有些犹豫。给她,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这么好;不给她,她又会冻坏。正犹豫着,就看见薛凝香弱弱地往顾娇身边靠了靠,拿自己的身子去暖顾娇了。 萧六郎:“……” 牛车穿过巷子后,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顾大顺。 顾二顺已经被“撵”回家了,因此等牛车的只有顾大顺一人。 顾大顺没管牛车上的薛凝香,只看向神色无波的顾娇与萧六郎,想到他们早上也是这副淡定模样,突然觉得,他们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可他们什么没说,就眼睁睁看着顾二顺被人赶出来,还害得他险些被夫子怀疑。 到底是谁的主意?萧六郎的?还是这小傻子的? 微风拂过,顾娇轻轻地拨开挡在脸上的发丝,丝毫不介意露出脸上的那块胎记。 这样的顾娇是顾大顺不曾见过的。 不,他其实也见过,就在考试的那天早上。她把他从牛车上拽下来,那时的她也是这般云淡风轻。只是那会儿他在气头上,没去注意。 这个小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转性子了,突然就不来顾家吃饭了,突然就和萧六郎好上了。 “你渴吗?”薛凝香把腰间的水囊解下来递给顾娇。 就连总与她不对付的薛寡妇也成她的朋友了? 顾大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牛车抵达村子,顾大顺一把跳下牛车。 顾娇没与他抢,只是坐在牛车上,淡淡含笑看着他:“明天记得送小顺去上学。” 顾大顺捏紧了拳头。 -- 回家后,顾娇感觉今天格外冷,手脚一片冰凉,到夜里,她来了癸水。 乡下人营养不足,癸水多来得晚,这副身板儿都十四了,居然才第一次来癸水。 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日子落了水,寒气太重,加上今天又吹了风,她肚子疼得厉害。 她在组织多年,其实早已习惯了各种疼痛,却独独对这种生理期的腹痛不耐受。 薛凝香上门还顾娇的衣裳,一进屋就发现顾娇面色发白地坐在椅子上,当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娇淡淡地说。 白日里一拳能砸死四个汉子的女人这会子虚弱得都站不起来了,能是没什么吗?薛凝香看着她捂肚子的手,啊了一声道:“你来癸水了?” 顾娇没力气理她。 萧六郎听到了这边屋子的动静,走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娇没说话,倒是薛凝香开口了:“她来癸水了,疼得很厉害。家里有红糖吗?给她熬一碗。” 萧六郎忽然就呆住了。 薛凝香没想这么多,她寻思着二人都夫妻半年了,肯定早圆房了,这种事儿没啥不能说的。 18 脸红 萧六郎尴尬地出去了。 家里没有红糖,这么晚集市也关门了,要的话只能上别人家去借。 萧六郎从不找人借东西,更别说借的还是女人来那个时喝的红糖。 他站在屋檐下,脸颊有些烫。 但在深吸几口气后,他还是起身往村子东头去了。 “张大婶。”他叩响了张家的房门。 张大婶开门看到是他,笑着问:“是六郎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来借点红糖。”萧六郎故作镇定地说。 在乡下,红糖是稀罕东西,一般人家里没有,张大婶儿的儿媳刚生了娃,正在坐月子,萧六郎听见她托罗二叔去集市上给她带红糖了。 “咋个要红糖?顾丫头怀上了?”张大婶儿问。 萧六郎脸颊又是一烫:“没,没有!” “啊,那就是来癸水了,咋啦?头一回啊?”张婶是过来人,一瞧他样子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没想到,六郎也是个会疼人的。 张大婶儿回屋拿碗装了一块红糖给他,打趣道:“女人来那个是喜事儿,说明很快就能给你生娃了!” 萧六郎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将煮好的红糖水端去顾娇的屋,薛凝香已经回去了,顾娇歪在床上,有点儿没力气。 他目不斜视地进屋,把红糖水放在桌上:“你先喝,不够再叫我。” 说罢,转身离开了。 尽管他走得很快,可顾娇还是眼尖地发现,他耳根子红了。 顾娇轻笑了一声,把碗里的红糖水一滴不剩地喝了。 她没料到,红糖水还真有效果,身子暖和了,整个人舒服不少,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第二天起晚了,萧六郎独自出门,在村口碰到顾小顺。 二人结伴去书院,进了同一个班。 顾小顺是个混不吝的,第一个上午的课就给全程睡下来了,结果给人的印象非常糟糕。到了分寝舍时,没人愿意与他住,只有萧六郎站了出来。 二人被分到最西头的寝舍,那间屋子年久失修,二人刚进去屋顶就塌了,萧六郎被砸成重伤,顾小顺也受了轻伤。 第二天,顾娇果真起晚了。 因为有了上次做梦的经验,顾娇这回淡定多了。 萧六郎不在,应当是去上学了。 罗二叔的牛车去镇上了,她是走去的,抵达书院时正好中午。 顾小顺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直到他前面的学生拿笔杆子戳了戳他:“喂,该吃饭了!” 顾小顺才揉着眼坐起来:“啊,要吃饭了吗?” 周围的学生看着他脸上被书压出来的褶子,全都噗嗤一声笑了。 班上谁不知顾小顺是关系户,是靠走后门儿进来的,只是大家伙儿也没料到这货是个彻彻底底不学无术的。 就算是天香书院最差的班,也没出过这么混日子的呀。 众人看向顾小顺的眼神都带了一丝不赞同。 很快,他们班的张夫子过来了。 张夫子道:“今天要分寝舍了,四人一屋,你们自己商量好,再到我这里领钥匙。” 地字乙班一共二十六人,这意味着其中一间屋子只会住两个人。 大家很快分好了,萧六郎的同桌在班上有两个自幼相识的朋友,他叫上了萧六郎一起。 顾小顺这边就坎坷多了,没人愿意与他一屋,他成功落单了;还有一个昨天请了假,今天才入学的学生因为与大家不认识,所以也落单了。 可明显,这个学生也是嫌弃顾小顺的:“我……我不要和他一屋!” “哼!那我自己住!”顾小顺抱怀,两眼望天。 他当然不能自己住了,那个落单的学生难不成要糊在墙上睡觉么? 萧六郎淡淡开口道:“我和你换。” 那学生感激涕零,道了好几声谢,只差没叫爹。 顾小顺咧咧道:“姐夫,你不用和我住!我不是不乐意和你住啊,我是觉着……” 萧六郎从张夫子手中接过钥匙,面无表情地走了。 顾小顺砸咂嘴,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好屋子都让人挑完了,剩下那间是最偏的,二人拎着包袱往前走。 刚走到一半,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你们谁是萧六郎?” 萧六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他说:“我就是。” 小厮气喘吁吁道:“你家人来了!在外头等你,说是急事!让你马上去见她!” 萧六郎是孤儿,能被称作他家人的人……只有她了。 萧六郎顿了顿,对顾小顺道:“是你姐。” “我姐来啦?”一听是顾娇,顾小顺整个人都精神了,“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我姐呀!” 离寝舍其实就只有几步的距离,把东西放进去了再见她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说,有急事。 萧六郎加快了脚步,拎着包袱,杵着拐杖,和顾小顺一道去了书院大门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又穿着毫不起眼的衣裳,可萧六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 她站在寒风中,小脸冻得有些红,许是不喜欢嘈杂的缘故,眉头时不时微皱。 “姐!姐!”顾小顺兴冲冲地朝顾娇跑了过去。 顾娇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去看人群后的萧六郎。 萧六郎正巧也在看她,四目相对,萧六郎怔了一下,顾娇微微一笑。 萧六郎错开视线,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姐,你来找我们啥事?”顾小顺问道。 “哦,没什么。”顾娇云淡风轻道,“就来找你们吃个饭。” 说完,见萧六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理了理顾小顺的领子,一本正经道:“你第一天上学,放心不下你。” 二人去附近的面馆吃了三碗阳春面。 正是上次冯林带萧六郎与顾娇吃过的那家。 萧六郎吃得不大香。 顾娇就道:“不是你家乡的面吗?你不爱吃?” “没你做的好吃。”这句话是脱口而出,说完萧六郎自己都愣住了。 顾娇也愣了一下,随后托腮看着他,笑道:“好,晚上做给你吃。” 顾小顺食量大,他一碗吃完,原本还想再吃一碗,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肚子饱了。 “我吃啥吃饱了?” 19 天才 吃过饭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回到书院,结果就被告知他们的寝舍塌了。 “什么时候塌的?”萧六郎问。 那学生道:“你们刚走没多久就塌了,不少人看见你们往寝舍去了,都在担心你们会被埋在里头呢。” 原本是要去的,但…… 萧六郎神色微顿。 顾小顺跑去看着塌掉的寝舍,只见满地断壁残垣,地板都让梁子给砸裂了。想到这玩意儿若是砸在人脑袋上会怎样,他吓得直拍胸口:“还好我姐来找我们吃饭!不然我俩都得被活埋呀!” 算上医馆那次,这是第二次了,每次都是因为她,才避过一场飞来横祸。 萧六郎望着顾娇离去的方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天香书院的寝舍一直比较紧张,这次又招了足足一百零一名学生,属于招生力度最大的一次,因此书院实在没有多余的寝舍了,只得让二人继续走读。 因住宿费是含在束脩银子里的,一般来说不住也不给退,但考虑到这不是学生的问题,书院主动承担了萧六郎与顾小顺每日的车钱。 顾小顺无所谓,他不喜欢顾家,但他也不见得多爱书院,哪儿哪儿都一样。 “姐夫,你是不是挺开心的?”回课室的路上,顾小顺小声问萧六郎。 “我为什么很开心?”萧六郎反问。 “你能回去和我姐困觉了呀!”顾小顺说话没个把门儿的,他今年十三岁,说不懂并不尽然,可要说很懂那也不是。在他看来,男人就是要搂着自己媳妇儿睡的,至于睡下去后要干嘛他其实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讲这话时一点儿也不羞。 萧六郎呛了下:“别乱说话。” “哦。”他也没乱说啊,姐夫就是能回去和他姐睡觉了嘛! 二人进了课室,下午是算学。科考没有算学这一门,唯取八股,所以朝廷对算学并不重视,之所以开设这一学科完全是院长的主意,院长希望能为昭国不拘一格培育人才。 萧六郎刚坐下,张夫子便将他叫了出来:“院长找你。” 萧六郎去了院长的中正堂。 刚走到门口,与从中正堂出来的顾大顺不期而遇。 顾大顺的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褪去的得意,甫一见到萧六郎,他眉头就是一皱:“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六郎没理他,杵着拐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顾大顺眉头紧皱。 萧六郎也是来找院长的么? 顾大顺入学第一日,陈夫子便告诉他,院长十分欣赏他,之后又悄悄暗示过他,院长有从这一批学生里挑选一个亲传弟子的打算,让他好好努力。 他当然要努力了。 他天资这么高,若再有院长这样的文学泰斗悉心指导,他何愁不能考取功名? 他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写了一篇文章,早上拿来给陈夫子看了。中午,陈夫子又拿去给院长看了,院长把他叫来问了他几个有关那篇文章的问题,他都答得很好。 他看得出院长很满意。 他想,弟子的事应当十拿九稳了,就是不知怎么萧六郎也来了。 是为了寝舍的事吧? 听说他和顾小顺的寝舍中午塌了,这么倒霉的事也能让他遇上,可见他就没那个命。 思及此处,顾大顺冷笑了一声,倨傲地回了课室。 中正堂内,院长指了指书桌上的八股文,问萧六郎道:“这篇文章是你自己写的?” “是。”萧六郎说。 院长犀利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身上,少年不过十七岁的模样,面容上还带着青涩,眉宇间却又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清冷。 他瘸了一条腿,却仿佛比任何康健的学生都要清贵。 “前面两科为何不答?”院长问。 外人只知这个学生考了倒数,却不知三门考试,他交了两门的白卷。 本不该被录取的,但那文章写得实在太惊艳了。 原本那个叫顾大顺的学生文章也不错,可那是属于新生的不错,与萧六郎的一比,立马黯然失色了。 萧六郎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院长心中暗叹,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去上课吧。” 萧六郎行了个学生的礼,转身出去了。 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布衣老者。 “老师。”院长立马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布衣老者拿起萧六郎的文章,看完后摇了摇头:“你这学生,戾气很重啊。” 却说顾娇与萧六郎二人道别后,便去了附近的市场。 镇东的市场与镇西的集市差不多,只是更高档一些,相应的价钱也贵上一些,不过这会儿集市已经关门了,所以她想买东西的话只能在去店铺或者市场了。 顾娇铺子里买了五斤白面,割了两斤上好的三线五花肉,又称了两斤盐,零零总总花了一百多个铜板。 路过一家布庄时,她想起前几日给萧六郎收衣裳时,他的中衣和里衣都破了。 她进去各买了一套新的,又问老板要了点碎布,有些可以补的她就补一下。 虽然她没补过衣裳,但她缝合过心脏,把布料当成一块人皮的话,应该就很好缝了叭! 顾娇将买的东西全部装进背篓后便准备动身回村了,当她走出铺子时,发现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官兵。 一旁有百姓在窃窃私语。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麻风山上的病人跑了,官府正满大街的搜查呢!” “哎哟,麻风病人啊,那还得了?” “可不是吗?这几日都少出门,别一不小心碰上了!这病一传一个准,染上就没得治啦!” 在古代,麻风病是不治之症,感染之后只有被送上麻风山等死的份儿。 顾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萧六郎的兄长似乎就是因为麻风病去世的。 那队官兵搜完这条街就往下一条街去了。 顾娇回了村。 街上的事顾娇并未放在心上,回屋后便去做阳春面了。 当她正在揉面团时,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家的门板上。 顾娇拿干布擦了手,走过去一瞧,就见一个老太太倒在了她家门口。 20 抉择 老太太是侧倒在地上的,一头蓬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身上脏兮兮的,穿的是布衣,顾娇第一反应是这个村子的村民,可能刚从地里回来,却不知怎的晕倒在了她家门口。 方才那一声巨响是她的头在门板上砸出来的,额头都磕破了,流了点儿血。 顾娇前世不是没碰到过碰瓷儿的,但要说拿生命去碰的,没有。 对方是真的晕倒了。 顾娇蹲下身来,想瞧瞧她究竟是哪家的也好把她送回去,结果刚把对方的身子扳过来躺平,顾娇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面部有对称的浅色皮损与淡红色斑,色斑之间边界模糊,两边的手背上也有。 顾娇的眉心微微一蹙,这分明是…… “姐!我们回来啦!” 就在此时,顾小顺拎着一个旧书袋,飞一般朝顾娇奔了过来。 顾娇转头看向他,眸光一厉:“别过来!” 顾娇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顾小顺说过话,顾小顺一下子呆住了。 “姐……”他又往前冲了两步。 “我说了,别过来!”顾娇的语气更冷冽了几分。 这下,顾小顺是彻底不敢动了,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距离顾娇约莫十几步的地方。 他看到了顾娇,自然也看到了倒在顾娇门口的老太太。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和这老太太有关。 他问道:“姐,她是谁呀?” 顾家凝眸道:“我不知道,你先回顾家。” 原本她是打算喊顾小顺过来吃饭的,可眼下出了这种事,家里的安全不能完全保障了,她不能害了顾小顺。 顾小顺老大不乐意了,可既然他姐这么说,那他先回去就是了。 “那什么,姐夫,我先走了啊。”他转过身对身后的萧六郎说。 顾娇微微错愕,萧六郎也回来了? 何止萧六郎啊,冯林也一道过来了呢。 冯林帮同桌温习功课,同桌送了他一筐柚子以示感谢,他直接给了萧六郎送一半。担心萧六郎拎不动,这才给送回村。 至于说顾小顺,他总欺负萧六郎,冯林也是有点儿不放心萧六郎与他一道回家,有点看着他俩的意思。 萧六郎与冯林此时皆注意到了地上的老太太。 “你们最好也别过来。”顾娇对二人说。 冯林古怪地皱了皱眉头:“她死了?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喂!你瞎说啥呢!”顾小顺可看不惯这个总诋毁他姐的小白脸了。 冯林哼道:“我难道说错了吗?那位老人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不让我们过去?” 萧六郎神色清冷地走了过去。 “你……别过来。”顾娇说。 萧六郎还是过来了。 他其实老远就看出不对劲了,走近了仔细一瞧,才算是笃定了心底的猜测。 冯林见他走过去,也忙跟了过去。 “哎!你们怎么都过去了啊!姐,我……我……”顾小顺急得直挠头。 冯林来到萧六郎身旁,看着那满脸红斑的老太太,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萧兄,这是……” “麻风病。”萧六郎蹙眉说。 冯林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老太太是麻风病人啊……”冯林惊得都结巴了。 要知道麻风病可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之一啊,据说村子里只要有一个染上,全村都会染上,而且这种病没法儿治,得了就只能等死。 前朝便出现过因为对麻风病不够重视,结果死了好几万人的悲剧。 本朝开国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建立麻风山,将所有麻风病人送到山上集中管理。 “你碰她了?”萧六郎冷静地看向顾娇。 顾娇点头。 不过她方才只碰了一下,且她的皮肤上没有破损,被传染的几率不大。 但别人未必这么想了。 若是让人知道顾娇与一个麻风病人有过接触,一定会把她和病人一道送往麻风山的。 麻风山那种地方,一旦上去便再也别想下来。 冯林拉着萧六郎走到十几步外,惊魂未定地说道:“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碰过那个麻风病人了,必须立刻把她送走!不然你们全村都会被传染的!” 萧六郎眉心微蹙。 冯林跺脚道:“哎呀,萧兄,你还在犹豫什么啊?你不是一直想摆脱那个恶妇吗?是她自己碰了麻风病人,十有八九也被感染了,按朝廷律法,就得被送往麻风山,这可是名正言顺摆脱她的机会!” 冯林想过了,萧六郎是读书人,真干出抛妻弃子的事会败坏他的名声,眼下的事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既能保全名声,又能摆脱那个恶妇! “没人会被送往麻风山。”萧六郎平静地说。 冯林一怔。 萧六郎杵着拐杖朝顾娇走了过去:“拿块干布来。” 顾娇没多问,依言去屋子里拿了一块干净的布片。 萧六郎从她手中接过布片,在老太太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顾娇道:“我来。” “不用。”萧六郎将布片围在了老太太的脸上,挡住了她的口鼻,“把人抬进去。” “好。”顾娇点头道。 “哎!萧兄!”冯林出言制止。 顾小顺这会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了,敢情那老太太是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麻风病人,他姐是怕他被传染才不让他过去的。 可他顾小顺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顾小顺跑过去帮着他姐与姐夫一道把人抬进后院了。 冯林急得跺脚。 疯了! 你们都疯了! 随后,他也咬咬牙,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进屋了! 21 医治 几人将老太太放在了后院的草席上。 也亏得他们这间屋子的后院够大,不然一个麻风病人,以及要与麻风病人保持距离的他们未必装得下。 “现在怎么办啊?”顾小顺看着地上的老太太问。 “先去洗个手。”顾娇说。 三人用清水与皂荚洗了手。 随后,萧六郎进自己屋,提笔写了个方子。 顾娇站在他身后,轻声问:“这是什么?” 顾娇来到这里,虽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可原主并不识字,所以她也不认得这个朝代的文字。 “药方。”萧六郎说。 “这是什么字?”顾娇指着药方上的第一个字问。 “地。”萧六郎念道,“地骨皮。” “这个呢?”顾娇继续往下指。 “苦参,荆芥,细辛……”萧六郎顺着顾娇指的地方将方子念了一遍。 顾娇的神色很认真,好似真在认字一样,虽有些不合时宜,但萧六郎也没多想。 “你怎么会有治疗麻风病的药方?”顾娇疑惑地问。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我兄长也感染过麻风病,有个赤脚郎中给他开了个祖传的方子,我亲眼见我兄长喝过之后有所好转。” 他兄长有麻风病的事原主是偶然听他提到的,原主脑子傻,不明白麻风病是个什么病,也就没放在心上,没对任何人提起。 这事儿冯林知道,就是因为萧六郎的兄长得了麻风病,连带着他也遭了乡亲们的嫌弃,他才背井离乡来清泉镇求学。 半路上,俩人不期而遇,问明身份后冯林才知对方是自己小时候的邻居,只不过冯林他家搬走了,多年不见,双方变化都很大,不是名字户籍对得上,冯林压根儿认不出他。 “既然好转了,又为何去世了?”顾娇问道。 萧六郎垂眸道:“他得麻风病的事走漏了风声,被官兵抓去麻风山了。之后没多久,就病死在了山上。” 原来如此。 萧六郎道:“她现在的症状很轻,与我兄长那会儿差不多,好生医治,或许有治愈的可能。” 方才顾娇已经了解了,是对症的不假,但药效十分缓慢,只能延缓麻风病的发展,要说治愈,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顾娇什么也没说。 冯林拿过方子:“我去抓药!” 萧六郎叮嘱道:“记得去不同的药房。” 冯林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 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张治疗麻风病的药方,否则他们就暴露了。 “我也去!”顾小顺道。 “你去做什么?”冯林不想和他一起。 顾小顺挑眉道:“我防着你报官!” 别以为他没听见,这货方才撺掇他姐夫把他姐送去麻风山来着! 冯林翻了个白眼。 若是萧六郎没碰那老太太,他一准报官了,可萧六郎已经碰了,他再去报官,岂不是要连同萧六郎一起抓走吗? 不论怎样,顾小顺跟着他的态度很坚决,冯林只得将他带上了。 坐牛车去是不可能的,万一走漏风声就危险了,二人徒步去了镇上的各大药房,约莫一个时辰后,将所有药材买了回来,还买了个药罐子。 顾娇将药材拿去灶屋熬了。 等药的功夫,顾娇问萧六郎:“你们怎么回来了?我听说顾大顺都搬去寝舍了。” 萧六郎将寝舍塌掉的事情与顾娇说了。 果然,顾娇暗道,面上却有些诧异:“幸好你们没事。”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后院太冷,顾娇将装谷子的小屋收拾了出来,搬了张竹床进去,铺了棉絮,也勉强算个床铺了。 “你们出去吧,我来喂她。”顾娇对几人说。 “姐你要当心啊。”顾小顺担忧道。 “放心,我有分寸。”顾娇将几人打发出去,悄悄拿出了藏在篓子里的小药箱。 萧六郎判断的没错,这名患者的确是麻风病早期,且她是属于少菌型麻风,皮损少,传染性较小,只要对症治疗,完全可以康复,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但她的昏迷却并不是麻风病造成的,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她的衣裳刮破了,鞋子也走坏了…… 顾娇不由地想起了在镇上碰到的官兵,难道……她就是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老太太稍稍恢复意识后,顾娇从药箱里拿出氯苯砜与利福平给她服下,另外还加了一种研究所的特效药。 至于那碗中药,她也喂老太太喝了点,可老太太似乎特别不爱喝苦药,一脸嫌弃地全吐出来了。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顾娇尝试询问对方的来历,也好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结果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看了顾娇一眼,鼻子一哼,睡着了。 顾娇:“……” 顾娇收拾好东西出来,先去后院洗了手。 “姐!”一直等在后院的顾小顺迎了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老人家喝药喝得慢,我多喂了会儿。”顾娇云淡风轻地说。 “咳。”顾小顺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道,“姐,她真的能治好吗?我听说,麻风病是治不了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放心吧,能治。” 顾小顺从没听过麻风病还能治好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姐在说这话时,他莫名就信了。 他姐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 天色晚了,顾小顺与冯林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冯林偷偷地对萧六郎说:“萧兄,我知道你为人侠义,不舍得见死不救,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麻风病是治不好的,你趁着村子里的人没发现,等人醒了就赶紧把人送走。” 他没办法去指责萧六郎做的不对,因为当初就是这样的萧六郎,在根本没认出他的情况下,从驿站的大火里救了他。 萧兄就是这么一个侠肝义胆的人。 “还有,你注意一下那个恶妇,她与病人接触比较多,万一……” “她有名字。”萧六郎打断冯林的话。 冯林一愣,不解地朝萧六郎看来。 老实说,萧六郎并不是个相处久了便会热络起来的人,他身上自始至终都带有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若不是当初的救命之恩,冯林大概会认为对方就是一个冷漠至极的少年。 可他越来越觉得最近的萧六郎对那恶妇有点不一样了。 萧兄……你变了!!! 22 喂药 这件事的严重性四人心里都清楚,嘴上不说,但都心照不宣地将事情瞒下了。 顾娇让顾小顺这几日别往这边来,早期少菌型麻风的传染性虽然没有那么强,但也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 顾娇没再上山上摘蘑菇,安心在家照顾了老太太几日。 约莫是她护理得还不错,第三天的中午,老太太彻底醒过来了,不再迷迷糊糊的,不过脑子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顾娇问她是谁,她睁大眼看着顾娇;顾娇问她家住哪儿,她还是睁大眼看着顾娇。 该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你还记得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吗?”顾娇继续问。 老太太依旧是睁大一双眼瞅着。 顾娇没辙了。 看来,这老太太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连生病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忘了也好,顾娇可以看着不让她出去,但不能防着村里人上门,万一老太太一不留神儿把麻风病的事儿说漏嘴,她和萧六郎还有顾小顺这些密切接触者就得跟着遭殃了。 至于说以后如何安置她,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把她治愈,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得过麻风病。 这么想着,顾娇端起药罐子去给老太太熬药了。 药箱里的药要吃,中药也要吃,否则药箱的秘密就暴露了。 老太太一见顾娇端着药罐子,便嫌弃地把脸给撇过去了。 顾娇隐约听见了一声幽怨的哼哼,这老太太,脾气还挺大? 药要架在文火上熬半个时辰,等药的功夫,顾娇把小药箱拿出来检查了一番。 这段日子用了不少药物,一直没机会好好清点,她得看看自己的药还剩下多少,哪些不能再随便用了。 结果她检查完有些傻眼。 原本被她吃光的消炎药居然有了一瓶新的,抗菌的软膏也多出了一支备用的,另外还有几支她不记得何时放进去的药剂。 顾娇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药箱,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 临近月底,书院又来了一次考试。 顾大顺是顶着新生第二的光环进入天子甲班的,之后他果真不负众望,表现得十分优异。这一次的考试,他又拿了第二。 陈夫子很高兴,顾大顺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陈夫子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没勇夺第一,耐心宽慰道:“你与涵之都是新生中的翘楚,涵之年长你两岁,又开蒙早,比你多念好几年的书,你大可不必为眼下的成绩感到忧心。” 顾大顺当然不是忧心这个,那个叫许涵之的学生只是仗着比他多念几年书,所以略有些冒头罢了,但对方的天赋不如自己,他有极大的信心超过他。 只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是奔着院长的亲传弟子来的,他希望院长能成为他的老师。 自打上次后,他又作了不少好文章,陈夫子也都一一拿给院长看了,可院长再也没有传见过他。 “怎么了?还有事吗?”陈夫子察觉到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大顺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说了:“我听说这次的入学考题是院长出的,不知院长是不是有收弟子的打算?” “的确是有。”陈夫子一寻思也会过意来了,不过可惜了,院长中意的人选并不是顾大顺。 顾大顺从陈夫子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惋惜,心下一凉:“是许涵之吗?” “不是他。”陈夫子摇了摇头,“这个事还彻底没定下来,你先不要问了。就算不能做院长的弟子,院长也会抽空指导书院中的优秀学生。” 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是继承院长衣钵,是院长传人,得到的不仅仅是学问,更有院长的人脉。 而随意指导就弱了太多。 他这种寒门子弟,做梦都想一飞冲天,如果自己不够优秀倒还罢了,偏偏他有足够的条件被院长看上。 他如何甘心? 顾大顺还想追问,陈夫子却不愿说了。 中正堂。 院长看着眉目清冷的萧六郎,温和地说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倒数第三你也要?” 这次考试,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三,这可不是他进步了一名,而是多了个顾小顺垫底。 院长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先回去考虑几日,不必着急给我答案。我年前都会在书院,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答复我。” 从院长口中讲出这种话,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 别看天香书院只是一个镇上的学府,可院长曾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他的名声与才华毋庸置疑。若不是家中出了变故,他也不至于离开京城,来一个小小的清泉镇教书育人。 他见了这么多学生,真正让他有冲动收为亲传弟子的,萧六郎是第一个。 “就这么想要他?也不怕自己降不住这刺儿头。” 萧六郎离开后,屏风内的布衣老者淡淡地哼了哼。 院长对着屏风行了一礼,笑道:“我还真怕自己降不住,不如……老师收他为弟子吧?” 屏风后沉默了,半晌,传来老者一声幽幽叹息:“你忘了,我说过这辈子,再也不会收徒了。” 小侯爷死了,国子监永远关闭了,老师的心也彻底死了。 放学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坐着罗二叔的牛车回村。出镇子时发现官道上多了好几个关卡,全是在搜查麻风病人,二人心中更加警惕了起来。 萧六郎到家后,顾娇将把老太太的情况与他说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六郎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眼下来说不是,不知道就不会说漏嘴。 “她可吵着要出去?”萧六郎问。 顾娇摇头:“这倒没有,我对她说,她得了肺痨,不能出去吹风,她脸上的红斑是冻出来的。因为肺痨会传染,所以她最好待在自己的屋子,以免过了病气给别人。看她的样子,像是听进去了,一下午都挺安分。” 萧六郎去屋子里看了老太太,她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皮损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脸上的红斑。 顾娇没说的是,再治几天,她的麻风病就能失去传染性了。 转眼到了月底,也到了冯林与“张大夫”约好给萧六郎治腿的日子。 23 夫妻 顾娇与萧六郎都早早地起来了。 萧六郎去村口打水。 顾娇先去小屋里看了老太太的情况,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手背上的皮损也基本消失了。 虽说离彻底治愈还早,但她的传染性已经被阻断了。 顾娇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转身去灶屋给她熬药。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苦药,老太太嫌弃得直翻白眼。 为了让她更好地喝药,顾娇让萧六郎从镇上带了些蜜饯,老太太很喜欢吃蜜饯,但她不喝药,就没有蜜饯吃。 顾娇将一碗药和一小碟蜜饯同时放在了桌上。 “这么少!才三个!”老太太对蜜饯的数量严重不满意。 “蜜饯很贵的,不吃就算了。”顾娇说着,探出手去拿装蜜饯的碟子。 老太太幽怨地瞪了顾娇一眼,将蜜饯抢在怀里,把一碗汤药苦大仇深地地喝掉了。 因为今天萧六郎要去医馆治病,所以顾娇也得去,但又不能把老太太独自放在家里。 顾娇不是没考虑过把老太太带上,可管道上关卡还在,万一官差把老太太认出来,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尽管她也不确定老太太是不是就是他们在抓捕的麻风病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思量再三,顾娇将顾小顺叫了过来。 “姐!你终于肯让我进门了!”顾小顺一脸兴奋地说。 顾娇道:“我今天要陪你姐夫去镇上,你留在家里,帮我照看一下老太太。她的病已经不过人了,屋子我也消过毒了。” 顾小顺没听懂消毒是啥意思,也没问他姐是咋知道那病已经不过人了,他完全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了:“行!姐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 “中饭我热在锅里了,你给她端一份过去就行。”顾娇继续叮嘱。 顾小顺拍拍胸脯道:“姐,我办事,你放心!” 想到了什么,顾娇叮嘱:“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姐夫的亲戚,前来投奔他的。” 顾小顺乖乖哒:“好嘞!” 顾娇与萧六郎前脚刚走,原先跟着顾小顺的那帮恶棍们便摸上门来了。 “老大!可算是见着你人了!听说你去念书了,咋个你还玩起大顺那一套了!走啊!去干两票啊!” “滚滚滚滚滚!老子有正事!”顾小顺想也不想地把人轰走了。 虽然憋太久他挺手痒的,可他姐交代他的事,他得办好了。 顾娇与萧六郎抵达回春堂时,冯林已经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了。当初与回春堂约定的时辰是巳时,不过他担心找张大夫治病的人太多,所以辰时就过来了。 哪知他搁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愣是一点排队的迹象都没有。 他正纳闷呢,便看见了萧六郎与顾娇。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顾娇淡笑道:“我来转转。” 冯林就不明白了,这个恶妇不是听说看上别人了吗?怎么最近老缠着萧兄不放啊?连萧兄治病她也跟来! 萧兄也真是的,治病这么重大的事,带个麻烦在身上做什么?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冯林冷声道:“我可警告你,一会儿进了医馆你不许乱说话,也不许乱动人家东西,别给萧兄惹麻烦,耽误了萧兄治腿!” “哦。”顾娇应了一声,没不耐烦,也没脾气。 倒是萧六郎蹙眉看了冯林一眼,杵着拐杖进去了。 接待他们的是王掌柜。 王掌柜也等了许久了,笑嘻嘻地迎上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对冯林笑道:“冯公子来了啊,这位想必就是冯公子的朋友萧公子吧?我是回春堂的王掌柜。” 萧六郎淡淡颔首。 王掌柜暗暗惊叹,这个萧公子未免也长得太俊朗了,明明穿着穷酸不已的衣裳,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公子都出尘清贵。 “这位是……”王掌柜看向顾娇,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萧六郎顿了顿:“内人顾氏。” 顾娇:内人顾氏,唔,这称呼真好听。 王掌柜拱手一笑:“原来是萧夫人,失敬失敬。” 顾娇:你叫起来就不那么好听啦。 “王掌柜,张大夫真的来了吗?怎么这里一个排队的病人都没有啊?”冯林问。 “唉,那还不是张大夫伤势未愈,不能大量接诊吗?我就没放消息出去,只告知了几个确实十分着急的病人,上午就你们一个,其余的都在下午呢!”王掌柜早知冯林会发问,已经提前把词儿给窜好了。 “原来如此。”冯林不疑有他。 王掌柜笑道:“冯公子请在大堂稍作歇息,我这就带萧公子去里头给张大夫诊治。” “我不能进去吗?”冯林问。 王掌柜笑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冯林想了想,点头道:“那行吧,我把萧兄交给你,王掌柜,你一定要让张大夫治好他!” 王掌柜笑容满面:“我们会尽力的。” 萧六郎与王掌柜进入后排的厢房后,顾娇也站起身来。 “你要干嘛?”冯林警惕地问。 “如厕。”顾娇说。 冯林闹了个大红脸:“早去早回,别乱跑!” 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后排的院子。 当她走进厢房时,萧六郎已经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王掌柜与二东家都在。 “顾姑娘。”二东家拱了拱手。 顾娇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熏炉,落在萧六郎沉睡的俊脸上,问道:“这香没问题吧?” 二东家和颜悦色道:“安神香而已,是我们回春堂自制的,对身体没有伤害。顾姑娘现在要为他诊治了吗?” “嗯。”顾娇走过去,将小背篓放在桌上,里头装着她的药箱,不过,她并不打算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来。 二东家其实很想问顾娇,既然萧公子是她夫婿,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还是说,他俩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啊? 不过,二东家是个聪明人,开门做生意,一定要多长一双耳朵,少长一张嘴。 不该问的,绝对不要问。 24 能治 顾娇拉上了屏风,在里头为萧六郎检查。 早在家里的时候顾娇便观察过萧六郎,发现他的问题其实主要出现在脚踝上,眼下仔细检查一番后顾娇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脚踝断过,但大夫并没诊断出来,以为他只伤了腿,所以只对他的腿做了治疗。但就算没刻意治疗,腿被制动所以也几乎没用到脚,脚踝还是自己长好了,只是里头的碎骨没清理干净,他一走路便会有钻心的疼痛。 他从来没表现出来,乃至于顾娇揣测他只是普通的踝关节僵硬,那个是不痛的,眼下确诊了,才明白他平时都用了多大的克制力忍着。 顾娇前世做过不少这类病例的手术,对她来说难度不大,就是药品与手术耗材药箱中暂时还没有出现。 但……想到前几日的发现,顾娇决定再等等,何况眼下也不是手术的大好时机。他的患处先要做一点调理,不如等到年关书院放假。 二东家与王掌柜全程都在屏风外等着,没有半分窥伺。 早先二东家其实存了让同春堂的大夫围观顾娇医术的打算,可才头一次便这般要求似乎唐突了些,他便忍下了。 方才顾娇进去诊治特地拉上了屏风,这个态度本身就说明顾娇是不乐意泄露自己医术的,这么一想,二东家就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提出观摩的要求了。 不过有一点二东家猜错了,那就是顾娇不是不乐意泄露自己的医术,她是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小药箱。 顾娇在里头待得有些久。 检查一刻钟,欣赏美人半时辰。 咳! 没脱衣裳,没有没有! 小药箱被顾娇装进了背篓,她拎着背篓走出来。 二东家迎了上来,客气地笑道:“顾姑娘进去这么久,是不是萧公子的伤势很复杂呀?”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挺复杂的,我需要给他做一次手术。” 复杂是真,看美人也真。 一听要手术,二东家有些呆愣,手术是战场才会用到的医术,民间很少涉猎。一则,是风险大,二则,也是对大夫的医术要求太高。就连他们回春堂的大夫,也没几个敢在伤患身上动刀子的。 “你……确定吗?”二东家一脸怀疑。 回春堂上一个敢给人动刀子的大夫已经五十了,人家还是医药世家的传人呢。 “嗯。”顾娇点头,“日子我先想想,等定好了会通知你们。另外,还有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要劳烦二东家,银子……就从我接下来的诊金里面扣。” “不妨事。”二东家笑道。 回春堂可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来这儿的病人都是要花钱的,医术越高明,诊金越丰厚。 “不过……你是什么病都能治吗?”二东家问。 “那倒也不是。”顾娇道,“要看过才知道,你最好找些疑难杂症给我,别浪费了接诊次数。” 听听听听,这就是底气! 二当家并不觉得她是在大言不惭,事实上,只要见识过她医术的人都完全有理由相信她能起死回生。 顾娇需要给萧六郎找一些做药熏的药材,背着篓子去大堂了。 二当家诡异地笑了起来:“老王啊,你说她医术这么好,能不能……给京城那一位治病啊?” “京城那一位?”王掌柜就是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侯府那位小公子?” 二东家两眼放光道:“就是他!” 王掌柜慌忙摆手:“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 那可是京城的贵族啊!回春堂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根本不够看的! “我瞅着顾姑娘医术不错……” “二东家,咱们都只有一颗脑袋。” 王掌柜残忍地掐灭了二东家的想法。 不是他不愿意去赚侯府的银子,而是那位小公子的病是真不好治,治坏了是要死人的。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也是可怜,当年侯夫人生他时还不足月,在一间破庙里生的,身边没带稳婆于是从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个。 早产,生产条件差,加上稳婆技术也不好,一胎生下来,侯夫人半条命都没了。 雪上加霜的是,侯夫人怀的居然是双胎。生完第一个,侯夫人的力气便差不多用尽了,第二个在肚子里憋得有些久,出来时全身都紫了。 小公子便是那第二个孩子,他上头的是一个姐姐。 小公子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打小吃药,几乎是药罐子泡大的。 为了治好小公子的病,侯府这些年寻了不少名医,可惜小公子的病情始终毫无起色,反倒因为频频用药,导致他越发羸弱。 据说他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运气不好的话,他们一副药下去了,小公子就咽气了。 小公子若真死在他们手里,回春堂所有大夫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给他偿命的。 二东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不死心。 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富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看到顾娇身上的巨大价值。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与顾姑娘似乎是同岁。 二东家若有所道:“那不然这样,先让顾姑娘医治萧六郎的伤,若真给治好了,再让她去侯府试试也无妨。” 王掌柜:“……” -- 萧六郎醒来时屋子里多了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您是……” 老大夫笑了笑,道:“我是张大夫,方才你睡过去了,这事儿怪我,忘记把安神香撤走了。” 萧六郎顿了顿:“不妨事。” “让我看看你的腿。” “好。” 老大夫按照顾娇交代的法子走了一趟流程。 老实说他很诧异,萧六郎的腿疾他是看过的,以回春堂如今的医术根本无法治愈。 那丫头,真的有办法让他重新……站起来吗? 萧六郎拿着老大夫开的方子去了大堂,冯林嗖的站了起来:“你可算出来了,张大夫怎么说?你的腿有的治吗?” 萧六郎嗯了一声,道:“张大夫说先用药熏一段日子,下月再来。” 为不影响他上课,顾娇暂时没让老大夫提手术的事。 “我就说了张大夫一定能治!”冯林满心欢喜。 萧六郎却四下张望着什么。 25 高手 就在此时,顾娇背着小背篓从后院儿的方向走了过来。 “去趟茅厕也去那么久!”冯林小声嘀咕。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待她走近了,问她道:“哪里不舒服,让大夫看一下。” “没有,走吧。”顾娇说。 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生病了,萧六郎去拿了药材,付账时发现半个月的药包居然不到一两银子:“是不是弄错了?” “没,就这个价。”伙计道。 “早和你说过了,他们生意不好,降价啦。”冯林在他耳旁小声说。 但也降得……太离谱了。 可除了这个,萧六郎又想不出别的缘由了,总不会是有什么贵人在暗中襄助自己。 一行人出了回春堂。 二东家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与顾娇擦肩而过时,二东家笑眯眯地冲顾娇伸出五根手指。 药费,五两银子,先记账上了啊。 顾娇给了他一个霸气的小眼神,从诊金里……扣! 话说回来,二东家还没找她给别人看诊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给她接一单怎样的生意。 “萧兄,我送你回去。”冯林说。 萧六郎不容拒绝地说道:“不用了,罗二叔的牛车就在那里,你回书院吧,好好温习,明年要下场的。” 提到这个,冯林就头大,他的学问其实不怎么好啊,夫子总说他的文章太过刻板,没有足够的新意,碰上守旧派的考官还好,若是碰上新派的他妥妥就落榜了。 冯林叹气:“行吧,我先去书院,你路上小心。” 说罢,他又瞪了顾娇一眼,仿佛又在担心顾娇会给萧六郎惹祸。不过,自打萧六郎讲了那句她有名字后,他到底没再喊过她小恶妇了。 冯林离开后,顾娇与萧六郎没立刻回村,而是先去铺子里买了点东西。 顾娇买了点蜜饯与花生瓜子,她发现老太太挺好哄的,只要给她吃的,她就能在屋子里待上一整天。 萧六郎则是买了点红糖,上回找张婶儿家借了红糖,一直还没还给她。 二人将东西拎上牛车时,罗二叔笑了:“办年货呢?也是该办了,马上就年关了。” 二人同时愣了一下。 突然意识到年关要到了。 其实二人并不是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日子,只是在他们心里都没有过年的习惯与打算。万家灯火,一家团圆的除夕,对他们而言永远都是最孤单的日子。 顾娇前世八岁离家,住进组织的实验基地,组织一旦到了除夕便会集体放假,空荡荡的基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六郎的情况顾娇了解的不多,或许他也曾经热闹过,但后面也全都没了。 她是异世的孤魂,他是异乡的孤客。 罗二叔的话,让二人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但二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手里的东西默默地上了牛车。 牛车走得慢,抵达村子时天色已经暗了。 罗二叔将牛车赶回自己家,顾娇将所有的东西扔进自己的小背篓,与萧六郎一道朝自家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半,便远远瞧见自家门口好像出了事,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里头隐有骂声传出。 正在门口因为给两个孙子喂饭而走不开的张大婶儿冲二人嚷嚷:“哎呀,六郎,你们咋才回呀?你家出事儿啦!” “出什么事了,张婶?”萧六郎问。 “顾家人上门,和你那什么……姑婆……吵起来了!” 姑婆? 他们家几时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该不会是……老太太吧? 老太太老年痴呆了,会被欺负得很惨的! 顾娇转头对萧六郎道:“我先去看看。” 张大婶儿忙道:“你赶紧去!你奶不是省油的灯!” 顾娇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原主的奶奶,只知她姓吴,年轻时便是个泼辣户,之后嫁给顾老爷子。顾老爷子是读书人,后面又做了里正。按说吴氏跟了他该有所收敛才是,偏吴氏还越发气焰嚣张了。 村子里谁第一不好惹,非吴氏莫属,所以张大婶儿才会担心萧六郎的“姑婆”被欺负。 顾娇到自家门前时,发现顾家的妇人全来了,吴氏以及她的两个儿媳周氏与刘氏。 当然,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在。 顾二顺站在她娘身边,顾小顺则站在老太太身边。 不过,与张大婶儿描绘的有些不一样的是……被骂得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是吴氏三个! “你你你你你……你有种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吴氏叉着腰,拿手指着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让谁给她搬了条板凳,她大刀阔斧地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凭啥再说一遍?你是脑子不好听不懂啊,还是耳朵聋了听不清啊?” 吴氏在村儿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没被谁这么下过脸。 不怪两个儿媳要请她过来骂架了,这老婆子的道行,两个儿媳根本招架不住啊! “我不管!这一两银子他今晚必须给我送来!”吴氏说不赢,便开始耍赖。 老太太吐了她一脸瓜子壳儿:“我呸!他是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粥了?窑姐儿都比你要脸!别说一两银子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竟是把吴氏比作窑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吴氏要给气炸了呀! 吴氏:“你你你你……” 老太太完全不给吴氏发挥的机会:“还有,你也别说是我家娇娇吃了,她才吃多少,你们又找六郎要了多少?我家娇娇原是要在顾家招婿的,奈何你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俩赶出来了。既然赶出来了,那就和你们顾家没关系了!” 吴氏气得直发抖:“那……那只是分家!”什么赶不赶的,这种话传出去,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又嗑了个瓜子儿:“哦,你承认是分家了呀!既然分家了你咋还让六郎拿银子贴补你们呢!脸呢?拿去糊墙啦!” 吴氏被噎得直翻白眼。 这哪里来的疯婆子,简简简……简直气死她啦! 乡亲们却是快笑死了。 吴氏那张嘴在村里骂架就没输过,今儿却被怼成了锯嘴葫芦。 分家的事儿原就是顾家做的不地道,只是那会儿顾家对外声称是萧六郎的主意,萧六郎不愿意与顾家住一起,乡亲们便不好多说什么。 顾娇之后总在顾家吃饭的事,村里人也都知道,可没料到顾家居然是收了银子的! 顾娇只是个十四岁的丫头,她能吃多少米啊?顾家却让萧六郎每个月给他们一两! 这不是讹人吗? 一两银子,够一大家子吃上两个月了! 周氏与刘氏只是见萧六郎这个月没给家用,于是上门来讨要,哪里料到会闹成眼下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下该如何是好? 26 姑婆 自家婆婆的嘴儿是个没把门儿的,吵了多久,就被人套话套了多久,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给说出来了。 再这么下去,顾家的底儿都要被婆婆给揭穿了。 妯娌俩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心中做了决定,不能再让她们吵了,得赶紧把婆婆拉回去。 “娘!咱不和她一般见识!咱先回去!”周氏上前,拉住吴氏的胳膊说。 刘氏也走过来,拉住吴氏的另一只胳膊:“是啊,娘,咱不和这疯婆子计较!” 若是她们最初这么说,乡亲们或许还会信,可一场架干下来,吴氏和两个媳妇儿都成了炸毛鸡,老太太却气定神闲,纹丝不乱,真要说是疯婆子,那也得是吴氏才对。 乡亲们看好戏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吴氏。 吴氏把袖子一捋,唾沫星子横飞道:“老不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里正他婆娘!” “呵。”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我还皇帝他娘呢!” 周围的人全都笑翻了。 这老太太有点儿意思,怼起人来真是没个轻重的,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砍头了。 吴氏自己就是个胡搅蛮缠的,却碰上个比自己道行更深的,说不赢,她就打算直接上手了:“我今儿非把你从村子里撵出去——” 话音未落,老太太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泼得吴氏当场石化。 随后,老太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进了屋,板凳也不要了,顾小顺也不要了,嘭的合上门,把门栓给插上了! 溜得还挺快! 众人肚子都笑疼了。 适才这老太太气场全开,他们还当她会与吴氏硬刚到底呢,却原来没被怒火冲昏脑袋还,知道自己打不过吴氏三个,先泼吴氏一头愣,然后趁机把吴氏婆媳给关在外头了! 吴氏何时受过这窝囊气啊,从地上找了块石头,冲上去就要砸门。 可石头没砸到门板上,倒是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嗖的一声飞来,猛地剁在了门板上! 吴氏心头一惊,抱着石头的手瞬间僵住了。 这镰刀若是偏上半寸,就该剁在她手上了。 吴氏惊得手一松,石头掉在地上,砸了她自个儿的脚。 “哎哟——”吴氏惨叫。 用来砸门的石头能小么?她特地挑了块最大的!这么一大块石头砸在脚上,吴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镰刀飞来的快,吴氏的脚砸得也快,这一出出闹的,众人简直目不暇接啊。 要知道,村子里许久没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众人齐齐回过头,就见顾娇从容淡定地走上前来。 她背着一个小背篓,清瘦的小身影看上去人畜无害,只是那冷冽的眼神无端透出一股杀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自动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天知道她是怎么扔出那把镰刀的,万一没扔门上,岂不是扔谁的后脑勺上了? 这么一想,所有人的后脑勺都不禁有些发凉…… 刘氏率先反应过来,呵斥道:“娇娘你回得正好!赶紧让疯婆子把门打开!瞧她把你奶砸的!” “嗤~”顾娇冷冷地笑了,“老人家眼神儿不好,二婶年纪轻轻的也瞎了吗?这石头是谁搬来的,又是谁砸到她脚上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这话一出,刘氏傻眼了。 这这这、这丫头怎么这么会对怼人了? 若说她当初拉拽顾大顺,踹顾二顺都只是糊涂犯傻,那么当众骂她和吴氏眼瞎就是妥妥地与顾家撕破脸了。 “你这臭丫头!敢骂你奶?”吴氏捋起袖子就要往前走,可刚一步就差点儿疼得摔在地上。 周氏忙扶住自家婆婆:“娘,您当心!” 吴氏又痛又窝火,指着顾娇鼻子痛骂:“小畜生!当初怎么没把你淹死!” 这时,萧六郎过来了。 萧六郎与顾娇最近频繁出双入对,村里早在传他俩重新好上了,只是他本人从未正面回应过,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猜测,一切都只是顾家傻儿的一厢情愿。 “六郎啊,瞧瞧你姑婆和娇娘干的好事,你奶年纪这么大了……”周氏数落萧六郎。 不料她话没说完,就听得萧六郎不咸不淡道:“既然年纪大了,就不要出来瞎晃悠。” 周氏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没有事?”萧六郎走到顾娇身边问。 “没有。”顾娇摇头,将门上的镰刀拿了下来。 萧六郎对着门道:“姑婆,是我们回来了。” 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和顾娇走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看,他们方才没眼花吧?萧六郎真和顾傻子说话啦?还问她有没有事?他俩真的好上了?! 萧六郎进屋后便将门给关上了,但关得并不严实,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话声:“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就报官,我会亲自去衙门书写状纸。” 这话一出,本打算跟着冲进来的吴氏三人直接就钉住了。 这种事还能报官的吗?萧六郎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应、应当是能报的吧? 小瘸子的心原来这么黑呀! “娘,三房的东西……”周氏小声提醒。 当初的分家的确有猫腻,三房的田地与老三媳妇儿的嫁妆都被她们扣下来了,真闹到衙门去怕被查出来。 吴氏咬牙,与两个儿媳灰溜溜地走掉了。 当事人都走了,看戏的也各回各家了。 顾二顺也走了,只有顾小顺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后又窜进了他姐和他姐夫家。 顾娇与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老太太坐在二人对面的板凳上,依旧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丝毫没有该为自己的兴风作浪解释一下的觉悟。 干啥啥不会,问啥啥不清楚,反应还呆板,顾娇真以为她是老年痴呆呢,可适才怼吴氏那几下根本就是满级高手空降新手村好么? “你这几天都是装的?”顾娇问。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你就这么和你姑婆说话的?” 你还演上瘾了? 不对,不像是演的。 顾娇对顾小顺严肃道:“你跟我来。” 27 搜查 顾娇合上房门:“说吧,今天一整天都发生了什么?” 顾小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看护经历交代了。 原来老太太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醒来就在顾娇与萧六郎的家里,便以为自己就是这个家里头的人,抓了把瓜子问顾小顺:“那两个不孝的小东西哪个才是我亲孙?” 顾小顺谨记他姐的叮嘱,没敢告诉老太太,您老其实是得了麻风。 但他也不能真说他姐和姐夫是她亲孙子,情急之下就来了句您是我姐夫的姑婆,您是大老远来投奔他的。 也是顾娇没料到老太太不是老年痴呆,没给顾小顺应付她的一套说辞。 “然后她就说,这个家怎么看着是你姐在当家,我就说,那可不?我姐夫是入赘的!她又问,入赘的咋没见其他人呢?我就说你们分家了。” 听到这里,顾娇直扶额,这个家哪里是她当家?她和萧六郎一直是各忙各的,偶尔搭伙吃个饭罢了。 小顺这二货啊,被老太太套话了。 难怪老太太数落起顾家来都不带停顿的,根本是从顾小顺这儿把敌情了解得透透的了。 “那我之前问她话,她怎么总对我爱理不理的?”害她以为她反应迟钝。 顾小顺道:“她说你不孝顺,不想理你!” 顾娇:“……” 不就是给她少吃了几个蜜饯吗? 顾娇来到堂屋,显然,萧六郎已经与老太太交谈过了,不知萧六郎说了什么,老太太没了适才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焰,有点儿蔫哒哒的。 “吵了一架困死我了,我先去睡了,饭好了叫我!”老太太鼻子一哼,甩了个大屁股给几人,回屋困觉了。 顾娇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那位郎中说过,药得按照方子吃一年,但是如果恢复快的话,一个月便会失去传染性。” 他没有强硬地劝顾娇把人留下,只是告诉顾娇她很快就不会传人了,这是希望顾娇能答应继续收留她。 顾娇倒是不知道,这个黑芝麻小汤圆儿也有对陌生人露出怜悯的时候。 或许是老太太让他想起了早逝的兄长。 “好吧,那就先让姑婆住下吧。”顾娇一脸叹息地说。 本来她也没打算赶她走呀。 不过要是能卖他一个人情也不错。 姑婆的身份他俩暂且认下了,这是如今最稳妥的办法。 事实证明他们的决断是正确的,因为就在当天夜里,一队官兵便闯入了清泉村,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村里唯一的外来客是老太太,当得知她是近日才来的村子后,官兵们二话不说冲进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 官兵们上门时,老太太已经吃完去屋里烤火了,夫妻俩还坐在桌上吃饭。 晚饭挺丰盛,一碗腊肉炒白菜,一盘大葱鸡蛋饼,一锅野山菌浓汤,一钵凉拌黑木耳并一碟下酒神菜花生米。 腊肉与大葱鸡蛋饼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让官兵们饥肠辘辘。 “几位官爷,有什么事吗?”萧六郎问。 官兵们回神,道明来意:“听说你家里来了个老太太,人在哪里?” 萧六郎将人带去老太太的屋:“我姑婆,前几天刚从苏县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把老太太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盘子拿了过来,“您又偷吃蜜饯了,不是说了您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食?” “哼。”老太太被抓包了,幽怨地撇过脸去。 官兵们并没有麻风病人的画像,但是,上头讲了她的特征,说她的脸上与手背上都已经出现了麻风红斑,脸色蜡黄,精神不济。 眼前这老太太除了年纪对得上,别的哪儿都不一样。 没有麻风斑不说,还气色红润,精神好得不像话。 麻风病是治不了的,有些药方能延缓发作,但绝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让对方恢复得这么好。 官差们的疑心去了大半,又看萧六郎对老太太没有半分避讳与嫌弃,就更觉得不大可能了。 但为首之人不敢掉以轻心,他又去了灶屋,指着炉子上的药罐子道:“谁的药?” 萧六郎道:“我的,我有腿伤,这是去镇上医馆抓的药。” “药包给我瞧瞧。”对方道。 顾娇去拿了药包过来。 那人拆了一包,在里头发现了三七。 三七是一味十分常见的活血化瘀的药材,习武之人对它都不算陌生,另外还有红花,也是常见伤药。 有了这两味药材,基本可以确定不是治疗麻风病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道。 “萧六郎。”萧六郎正色道,“如果几位官爷若对我身份有疑虑,可以去天香书院找院长查我的户籍。” 那人眉头一皱:“天香书院的院长?他可姓黎?” “没错。”萧六郎道。 官差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萧六郎的态度客气了些。 一般来说,查户籍不必跑去院长那里,萧六郎特地把他搬出他,就是在告诉他们,他是黎院长要罩着的人。 萧六郎虽然不愿做院长的徒弟,但并不妨碍他狐假虎威。 脸皮厚起来,完全没压力。 黎院长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官差们又例行公事问了几句之后便收兵离开了。 但官兵们并未走远,而是派了一人悄悄折回去,进了隔壁薛凝香的家。 “隔壁的老太太真是那小子的姑婆?” “是。” “什么时候来的?” “就前几天。”薛凝香说。 “我怎么听说是十天前?”官兵紧盯着薛凝香的眸子问。 薛凝香正色道:“听谁说的?我住隔壁我怎么不知道?” 官兵看了眼薛凝香怀中抱着的一岁大的儿子,眸中冷光闪过,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薛凝香后背冷汗湿透。 28 做梦 老太太的确是十天前来的,但头几天她神志不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来得那么早,所以顾娇与萧六郎把老太太到来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几天。 这就与老太太当初在清泉镇失踪的日子不一样。 可顾娇与萧六郎二人都不知道的是,老太太倒在顾娇门前的时候,薛凝香是听见了动静的。 她那时就觉得那人不对劲…… “阿香啊。”隔壁屋传来了婆婆的声音。 薛凝香定了定神,走去婆婆屋:“娘,您醒了?” “我刚刚好像听见屋里来人了,是不是老二出事了?”两个儿子已经没了一个,老人家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去当兵的小儿子。 薛凝香轻声道:“二弟没事,是麻风山上的病人跑了,官兵来我们这里搜查,已经走了。” “男人女人啊?多大年纪?” “没说。”薛凝香道。 “麻风病人哪儿能跑到我们这儿……咳咳……”薛凝香的婆婆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嘴里嘟哝几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薛凝香闭上眼。 她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顾娇救过她的命。 官差搜人一事并未在清泉村引起轩然大波,大家日子照过。 顾娇偶尔会觉得,老太太大有来历,不然怎么会引来这么多官差搜查,还不对外透露她的半点信息。 可顾娇看了眼抱着一罐瓜子,像只松鼠一样吭哧吭哧磕个不停的老太太,瞬间觉得自己想多了。 顾娇闲来无事,在家里把萧六郎所有的衣裳都补了。 她料的没错,把布匹当人皮,就好补多啦! 萧六郎回到家时就发现自己的破衣裳被补好了,不用猜也知道是顾娇补的。 顾娇从前从未缝补过衣裳,至少他来了之后没有看见过,但是意外的,补的还不错,针脚细密,均匀整齐,唯一让人不解的是,别人缝衣裳线头都在里头,她缝衣裳怎么全把线头留在外头? 老太太恢复的状况比萧六郎兄长当初要好上太多,萧六郎曾问过那位郎中,按照他兄长恢复的速度,多久能失去传染性,大夫说一个月。而老太太服药虽不到一个月,但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月的疗效,已经能同桌吃饭了。 萧六郎没料到的是,第一次同桌吃饭,老太太就差点把没他噎死。 “我说。”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喝了一口玉米龙骨汤,“你俩咋回事?我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俩同房。” 萧六郎与顾娇齐齐噎住。 “相公还小。”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萧六郎一眼,点头:“也是,太小了,没得掏空了身子。” 萧六郎:“……” -- 却说吴氏婆媳在老太太手里吃了瘪后,村里人纷纷猜测她们会不会寻个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哪知一连几日不见她们出门儿。 其实不想她们不想出来,而是顾老爷子不准她们出来。 上次的事儿闹得很大,随之就传入了顾老爷子的耳朵里。 老三临终前,他答应过会好生照顾顾娇,虽没口头说,但那意思是要将顾娇一辈子养在身边的,日后就给招个赘婿。 之所以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主要还是信了顾娇是个克星,已经把老三和老三媳妇儿克没了,不能再让她克到大顺他们了。 但顾老爷子从没纵容过吴氏找顾娇两口子要家用,吴氏对老爷子说的是萧六郎自己要孝敬老爷子,还有供大顺念书的。 顾老爷子就信了。 现在才知道真相,顾老爷子真是感觉脸都丢尽了:“以后六郎自己也要念书,不要再管他要银子了!” 吴氏呕血。 吴氏道:“一个瘸子能念出什么名堂?不过是糟蹋银子罢了,我听说他这回又考砸了!不如把钱拿来给大顺,将来大顺发达了,定会照拂他一二的!” 她的大顺将来是要做举人老爷的,举人老爷随便赏口饭吃,都够小瘸子一家过活了。 顾老爷子还是要面子,乡亲们背地里把他脊梁骨都快戳断了,再让他去孙女婿要银子,他干不出来。 顾老爷子警告吴氏别再带儿媳上顾家惹事。 这几日过得不顺遂的可不止吴氏婆媳,顾大顺也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 他终于还是知道院长属意的人选是谁了,居然是他打死也不会料到的萧六郎。 萧六郎那家伙身有残疾不说,还学识浅薄,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能看,几乎一无是处。 他就不明白了,这种学渣败类是怎么入院长的眼的? 顾大顺开始回忆院长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起先院长不止一次夸赞他,还单独见了他,可自打萧六郎去找了院长后,院长就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自问自己在才学上没有任何令院长不满的地方。 是不是萧六郎在院长面前编排了什么,让院长认为他德行有亏,对他产生了厌恶? 一定是这样! 不然院长为何放着自己不要,去要一个次次都垫底的萧六郎? 看着本本分分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阴损! 想到萧六郎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顾大顺就觉得萧六郎实在是太卑鄙了。 “萧六郎,你给我等着!” -- 这一晚,顾娇又做梦了。 不出意外,她梦见的又是萧六郎。 萧六郎手头的书正巧抄完了,趁中午把书送到书斋去。不料书斋出了盗窃案,怀疑到了萧六郎的头上。 其实当时是有目击证人的,就是顾大顺,顾大顺亲眼看见萧六郎是在失主进入书斋前便离开了,也知道萧六郎自始至终都没进入过失主的房间。 可顾大顺不肯把真相说出来,还一口咬定只有萧六郎上了二楼。这虽没有直接指证萧六郎是窃贼,却把其他人的嫌疑排除掉了。 然而萧六郎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根据后院的几个脚印破了案。 事件进展到这里按说是结束了,偏偏因为查案耽搁了不少功夫,等萧六郎回村时赶上了一场鹅毛大雪。 半路上,骡车打滑冲进沟里,把萧六郎的脸给摔破相了。 狰狞的疤痕伴随了萧六郎一生,让他一辈子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29 坑人 翌日顾娇醒来后,又坐在床头发呆了好一阵。 这一次,她不是呆愣自己的梦境,而是呆愣自家相公的运气。 都什么水逆小少年啊? 这么倒霉的吗? 还有这回毁的居然是那张盛世美颜,这不行,绝对不行! …… 顾娇与萧六郎吃完早饭时,天还没亮,老太太还在房里呼呼大睡,顾娇轻轻地送萧六郎出了门。 “今天会下雪,多穿点。”顾娇拿了件外袍给他。 萧六郎看着满夜空的星子,感觉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但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外袍:“多谢。” 顾娇像往常那样把他送到村口。 萧六郎上了牛车,顾娇在一旁陪他等着,直到顾小顺抱着书袋迷迷糊糊地过来了才转身离开。 顾娇知道萧六郎今天下午会去书斋,也知道他会被人诬陷,但她没提醒他不要去。 萧六郎破案的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知道窃贼拿着赃物去了哪里。 …… “饭菜我热锅里了,饿了自己吃,还有药,一顿也不许少,你若是倒掉了我会知道。”堂屋内,顾娇对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既然不是真正的老年痴呆,那就没必要守着她了。反正她如今也不传染了,不担心会害了谁,至于说别人害她?不存在的。 老太太撇嘴儿一哼。 顾娇背着篓子出去了,她路过顾家大宅时恰巧碰到出来倒洗脸水的顾月娥。 “月娥妹妹早。”她打了招呼。 顾月娥受母亲与二房的影响,与顾娇不亲,见顾娇主动与自己打招呼,没说什么,闷头往屋里去了。 “谁在说话?”里头的周氏问。 “娇娘。”顾月娥小声说。 周氏唰的推开了门。 顾娇与她也打了招呼:“大伯母早。” “呃……早,早。”周氏自诩是秀才娘,比刘氏还是客气些,她看了眼背着篓子的顾娇,讪笑道,“娇娘啊,这么早去哪儿呢?” 顾娇含笑说道:“我去山上摘点山货,然后拿到镇上去卖。” 周氏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山货卖钱吗?我听说山货有毒……” “我知道哪些是没毒的,相公教过我。”若说是自己认识的,没人会信。 前几日周氏三个上门大闹一场,那时她可看见顾娇篓子里的东西了,又是瓜子又是蜜饯,还有红糖与花生,那么得多少钱啊,这丫头怕是卖山货挣了不少银子。 周氏眼神一闪,笑呵呵地道:“娇娘啊,能带大伯母一起吗?你看你一个人也摘不了那么多不是?大伯母帮你摘!” “好啊。”顾娇大方地应下。 周氏暗笑,傻子就是傻子,好哄得很,等自己把山货认全了,哪儿还有她摘的份儿? 这种好事周氏不会叫上刘氏,奈何刘氏自个儿听见了,挎着个篮子就走了出来:“二伯母也去!” “好。”顾娇笑。 顾娇与两个伯母去山上摘蘑菇。 其实她大可摘点木耳与毒蘑菇骗她俩去卖,但那样会害了无辜的人,她还不至于这么缺德。 她带着她俩摘了些寻常的冬菌,把几人的篓子与篮子都装满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真的能卖钱啊?”周氏将信将疑地问。 “大伯母跟我去就是了,很好卖的。”顾娇说。 周氏想一个人去,这样卖了多少都是她说的算,不用全交给家里,不巧刘氏也存了这等心思,结果就是俩人都跟着顾娇去了。 “娇娘啊,这不是去集市的路啊。”半路上,刘氏古怪地问顾娇。 顾娇道:“这个时辰集市已经快关了,我们去镇东的市场,那儿的价钱更高。” 一听能卖更多钱,二人都再说什么了。 路过一个巷子时,顾娇忽然道:“我要去茅厕,大伯母二伯母等我一会儿。” “去吧去吧。”周氏说。 刘氏撇嘴儿嘀咕:“懒人屎尿多!” 顾娇穿过巷子,来到回春堂的后门,拉开门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顾娇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啊?”刘氏不满。 顾娇淡淡一笑:“吃坏肚子了。” 周氏忙道:“好了,娇娘,市场在哪儿啊,咱们快去卖山货吧,别一会儿不新鲜了!” “嗯。”顾娇含笑点头。 顾娇带着二人往前走。 突然一个人影打侧面的胡同里窜了出来,顾娇不闪不避,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被撞倒在地上。 顾娇唰的拿出镰刀:“你敢撞我?” 那人懵了,姑娘,咱俩到底谁撞谁啊? 顾娇不管,她提着镰刀便朝那人砍了过来,双方很快地缠斗在了一起。那人的包袱被顾娇打掉了,却没来得及去捡,被顾娇提刀追出了几百米远。 周氏与刘氏手痒地打开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包袱,看到里头白花花的银子,二人顿时起了贪念。 这银子不是她们偷的,也不是她们抢的,是她们在大街上捡的。 捡到了就是她们的! 二人心照不宣,决定捡了就走,一个也不给小傻子留! 二人手忙脚乱地抢了起来,为了谁能抢到更多,还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 书院那边,萧六郎吃过饭便拿着抄好的书去了一品阁。 清泉镇的书斋不少,但最大的仅此一家,是以哪怕是中午,生意也依旧十分不错。 萧六郎抄的书最好卖,书斋的人都认得他。 一个侍童很是客气地迎上去:“掌柜不在,你去二楼的账房稍等片刻?” 萧六郎正要进门,突然,一个伙计自身后叫住他:“是萧公子吗?” 萧六郎转过身来。 “萧公子可还记得小的?”伙计笑着问。 “记得。”萧六郎点头,“你是回春堂的,有什么事吗?” 伙计讪讪地说道:“是这样的,上次的药给您抓错了几副,王掌柜让我来找萧公子,不知道萧公子这会儿有没有空,随我去回春堂拿一下药,顺便……再让大夫给您瞧瞧。” 一般来说,抓错了药直接给送过来便是,但回春堂提出免费为萧六郎看诊一次,听上去就像是在表达歉意。 没毛病。 萧六郎与回春堂的伙计离开了,书架后的顾大顺收回了厌恶的目光。 萧六郎去回春堂拿了药、看了腿,伙计亲自送他回书院,只是二人刚下马车,便听见书院外的学生们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书斋出了盗窃案,窃贼是咱们书院天字甲班的新生。” “甲班的新生?叫什么名字?” “顾大顺!” 30 同住 萧六郎这次根本连书斋的门都没进便被回春堂的伙计接走了,之后直接去回春堂抓药,整个回春堂都可以作证,自然没人怀疑他。 顾大顺却不同了,有人亲眼看见他上了二楼,而失主的厢房也在二楼。 那会儿失主恰巧出去了,整个二楼没人,除了顾大顺。 来过书斋的人都知道,二楼除了账房便是贵人们的厢房,并不对所有人开放,像顾大顺这样的寒门学子按理说是不该出现在二楼的。 顾大顺大呼冤枉:“是有个老爷让我挑几本书给他送上去的!他说要与我谈诗论道!” 顾大顺也是个有野心的学子,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秀才身份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许多便利,甚至会有人跑来结交自己,所有当时他并没有怀疑。 “你说的老爷是谁啊?把他叫出来!”书斋的人说道。 顾大顺着急道:“我去楼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你们有谁……见过什么老爷啊?”书斋的人问向众人。 众人纷纷摇头。 他们能只注意到了顾大顺,因为顾大顺穿着天香书院的院服,天香书院的学生在哪里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偏偏顾大顺与那位老爷的谈话发生在自己去出恭的路上,那一段路是没有目击证人的。 所以,众人只看见顾大顺抱着书上了二楼,没看见顾大顺被人邀约。 这可真是要命。 失主的小厮道:“没想到天香书院的学生会干出这种龌龊事,我家公子的包袱里有十分贵重的东西,里头的银票你若是拿走了我家公子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但那封信你务必要还回来!不然,我们就报官了!” 顾大顺冤枉死了,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位老爷,然而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怎么也找不着了。 顾大顺灵机一动:“你们说我偷了东西,那赃物又在哪里?我总不会把它给吃了!” 总捕快眯了眯眼:“去他家搜!” 顾大顺才不担心他搜,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把他家翻个底朝天,也没有那些赃物! 结果,顾大顺被啪啪打脸了。 捕快们冲进顾家时,周氏与刘氏刚到家,正在后院挖坑埋银子。 捕快们很快认出了这些便是失主丢失的官银。 顾娇的梦境里,萧六郎是通过后院草地与外墙的脚印判断出凶手是爬窗而入,独立作案,身高六尺。右脚印比左脚印深,推测凶手的左脚有轻微跛形,但并不严重,否则也不能蹬墙上二楼,并且凶手有一定身手。 案发现场的部分脚印里残留着一种石灰与檀香混合的细小砂砾,这是赌场才有的沙石路,原是作辟邪之用。 所以,窃贼不是赌坊的人就是赌棍,拿了银子早晚都会去集市附近的赌坊。 顾娇只用守在去集市的必经之路上。 可惜顾大顺不是萧六郎,他破不了案,证实不了自己的清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周氏、刘氏被抓进大牢。 “哎呀。”回春堂的账房内,二东家优哉游哉地喝茶,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悦。 王掌柜嗔他一眼道:“坑了个人,就这么开心?” 没错,二东家就是那个将顾大顺忽悠进二楼的神秘老爷。 二东家笑嘻嘻地伸出三个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 王掌柜不寒而栗:“那丫头心可真狠呐,算计起自家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与这种人合作,咱们是不是得……小心谨慎些呀?” 二东家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你懂什么?没经历过别人的苦痛,就不要轻易劝别人善良。” 这话王掌柜听不大懂,他虽是二东家的手下,可对二东家的了解并不多,只知他是胡家嫡子,但似乎并不太得老爷子器重。 二东家淡笑着喝了口茶:“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丫头了。” -- 因为这件事与萧六郎本身没什么关系,萧六郎也就没过多打听,只知顾大顺偷了人东西,至于是偷了谁的、又偷了什么,他一概不知情。 不过,他到底是去了书斋的,院长还是把他叫去中正堂了解了一下顾大顺的情况。 “你去书斋的时候,可看见顾大顺了?”院长问。 萧六郎道:“看见了,但我午时四刻便离开去回春堂了,之后的事一概不清楚。” 这是大实话。 院长顿了顿,又道:“那你可看见顾大顺与什么人在后院说过话吗?” 萧六郎摇头:“我没去后院。” 院长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课室吧。” 萧六郎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院长再度开口:“你觉得顾大顺真的会行窃吗?” 萧六郎淡道:“这个,好像不是我说了算。” 是啊,失主报官了,衙门已经立案了,行窃不行窃都得讲证据了,可偏偏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看顾大顺…… 萧六郎离开中正堂后,又被天字甲班的陈夫子叫去问了话,陈夫子问完,他自己班的张夫子也找他问了话,大抵都是向他打听顾大顺情况的。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下来。 竟然真的下雪了。 萧六郎望了望雪落缤纷的天空,举步朝书院的门口走去,刚出来,便看见一道清瘦的小身影。 穿着杏色碎花小袄,背着小背篓,低头,用脚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玩,模样有些乖巧。 萧六郎眸光微动,杵着拐杖走了过去。 顾娇看见了他,微微一笑:“放学了?” “嗯。” 想到了什么,顾娇道:“刚刚等不到你,我让罗二叔和小顺先回去了。” “没事,我去雇车。”萧六郎道。 顾娇用柔软的指尖轻轻拉住他一点袖子:“雪大了,走车不安全,找间客栈住一晚吧。” 萧六郎看着袖子上的葱白指尖:“……好。” 许是年关快到了,客栈都是满的,二人问了好几家才终于找到一间可以入住的客栈。 萧六郎道:“来两间客房。” 小二道:“客官,只有一间房了。” 31 共枕 一听是最后一间房,二人沉默。 小二疑惑地看着二人:“二位是在犹豫什么?不是我说啊,年关将至,所有客栈的生意都挺好,加上今日突然下大雪,不少外来的商客都滞留在咱们镇上,您二位再挑挑拣拣的可就住不上了!” 他们一路问过来哪里不明白客房告急,只是……这似乎有些不合适。 萧六郎的眉宇间浮现起了一丝纠结之色。 至于顾娇……她一点儿也不纠结,他们是合法夫妻呀,困个觉又怎么啦?何况又不是她上赶着去睡他,是没房间了,对叭? 不过她还是十分配合地露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纠结之色,就显得更乖巧了。 萧六郎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低头的样子像只无害的小兔,隐隐透露出一丝顺从。 这时候再拉着她瘦弱的小身板儿去风雪里找客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萧六郎定了定神:“那就住下吧。” 小二将二人领去了二楼的厢房。 会成为最后一间剩下来的厢房不是没理由的,屋子小不说,还十分阴冷,不过考虑到大雪天的缘故,客栈免费送了他们一盆炭火。 房价是两百文。 往常是一百文,过年涨了价。 小二把炭火放下后便离开了,临走时告诉他们晚饭可以去大堂吃,也可以让人直接送到房里来。 唔,居然还有客房服务,顾娇挺意外。 但顾娇并没在客栈吃,她推开窗子,小身子趴在窗台上,对着对面小胡同口儿的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位直流口水。 她发现自己多多少少与前世是有些变化的,譬如她前世不爱甜也不吃辣,来这里却变得很喜爱桂花糕与酱菜。 “想吃桂花糕?”萧六郎在她身旁,看见了她口水横流的小样子。 顾娇点头:“嗯。” 其实顾娇并没有那么馋,至少没有萧六郎眼中的那么馋。但这段日子的相处,让顾娇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似乎很难拒绝自己乖起来的样子。 萧六郎带着顾娇出了客栈。 外头的雪越发大了,但是风却停了,雪花静静地落下来,有种宁静的美感。 而雪景中的萧六郎也更眉目俊美了,路上的行人简直都要移不开眼睛。 早上顾娇提醒萧六郎多带件外袍,自己出门却给忘了,另外这副小身板儿也确实比前世的身体怕冷啊,因此她的瑟瑟发抖真不是装出来的。 萧六郎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解下外袍递给她。 她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仿佛不懂他的意思:“啊?” 萧六郎张了张嘴,有些蹙眉,但似乎又有些无奈地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外袍上残留着他的体温与一股淡淡的幽香,温暖又好闻。 顾娇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多谢。” 声音也软甜。 自己都激灵了一把。 萧六郎没说话,但顾娇留意到他的步子放慢了。 哟,还知道等她了? 二人穿过街道来到摊位前,才发现这里不止买桂花糕,也卖热气腾腾的汤圆。 顾娇的眼神骗不了人,几乎都能发光了。 萧六郎要了两碗米酒汤圆,与顾娇坐下。 顾娇让老板打了个荷包蛋。 老板以为是她要吃,于是打在了她的碗里,可当汤圆被端上来后,顾娇却用勺子将荷包蛋舀出来,放进了萧六郎的碗里。 家境贫寒,他们很少会在外面吃,看见顾娇把唯一的荷包蛋给了自己,萧六郎的眸色掠过一丝复杂。 “老板,再来个荷包蛋。” 他声音低润,在风雪中听来又更多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老板被小俩口的情意打动得不要不要的,特地将那个荷包蛋煮得又大又漂亮。 顾娇默默地拿勺子戳了戳那个黄橙橙的荷包蛋。 那什么,她真的只是讨厌荷包蛋啊…… 吃完汤圆与荷包蛋,二人回了客栈,顾娇的怀里揣着那盒桂花糕。 原本是冲着桂花糕去的,结果一碗汤圆加一个荷包蛋下肚,饱的不能再饱了。 屋子里有炭盆,不算太冷,顾娇将外袍脱下,又唤来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小二问二人可要热水。 顾娇要了些。 洗漱完毕后,二人准备歇下了。 这里只有一张床,天寒地冻,打地铺是不能的,会冻死个人。所幸棉被有两床,顾娇与萧六郎一人盖了一床。 盖上去顾娇才明白为何要准备两床棉被了,不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是因为一床棉被太冷。 顾娇冷得睡不着,手脚一片冰冷。 她听着萧六郎的呼吸,知道他也没睡着。 “那什么……”顾娇想叫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到现在也没正式地称呼过他,当然他也没称呼过自己,就仿佛他俩都不清楚彼此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夫妻?不是。 朋友?也不是。 炮……不,这绝对不是! 最后,顾娇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叫他一声相公。 “相公。” 第一次喊,有点儿不熟练,嗓音都瓢了。 萧六郎那头半晌没反应,估计也是被这声相公惊到了。 许久他才低沉着嗓音问:“有事?” “你冷吗?”顾娇问。 “你很冷?”萧六郎反问。 “嗯。”顾娇的声音在夜色里听来细细的,带着一丝受冻之后的小鼻音。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棉被分了一半出来,往她的棉被上盖了盖。 顾娇本着你分我我也分你的原则,将自己的棉被也往他身上盖了盖,然后他俩的棉被彻底共享了。 少年的身躯滚烫,像个小火炉一样。 顾娇瞬间感觉自己暖和多了。 萧六郎有些怔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不速之客从自己棉被里踹出去。 “相公,我不冷啦。” 少女声音娇软,带着一丝小小的娇憨与满足。 萧六郎……踹、踹不动了。 32 相拥 顾娇前世没与人同床共枕过,就连女室友也不曾,本以为会有些睡不着,可没一会儿便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里睡了过去。 她去见周公了,萧六郎却没这么快睡着。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顾娇,稀薄的雪光透过窗户纸落在她脸上,她侧躺着,有胎记的那半边脸被压在了下面。 她约莫是真怕冷,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睫羽很长,五官精致,如果没有胎记,这也该是个美丽脱俗的小姑娘。 莫名地,萧六郎的心头闪过一丝惋惜。 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将这种情绪从心底抹去。 萧六郎的睡相极好,一整晚几乎一动不动。 顾娇也还算乖,除了靠萧六郎越来越近,手脚并用抱住萧六郎,小脑袋也枕在萧六郎的肩上,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啦。 顾娇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时萧六郎已经起了,正坐在窗边看书。 天光照透了窗纸,映着他如玉的俊脸,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感觉他似乎有点儿脸红啊。 “你醒了。”萧六郎一本正经地与顾娇打了招呼,眼神却并未看向床铺上的顾娇。 “嗯,醒了,早。”顾娇揉了揉眼,打了个小呵欠,她刚醒,人还迷迷糊糊的,不自觉就带着一丝慵懒的小奶音。 大清早的,正常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萧六郎只觉胸口一涨,几乎是腾的站起身来:“我去买早饭!” 言罢,拉开门就出去了,只留下顾娇一脸懵圈地抓了抓小脑袋。 雪半夜就停了,今日阳光特别好。 因为今天书院休息,吃过早饭后,二人便雇了一辆骡车回村。 路过村口时,就听见在古井边打水的乡亲们议论:昨日突然下雪,好几个夜里回村的人都摔伤了,隔壁村还有把骡车翻进阴沟里的,听说人都摔掉半条命了。 萧六郎想到了自己昨晚要雇车回村的事,若不是她提出在客栈住一晚,可能他们也遭受了意外。 萧六郎这会子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毕竟……这已经自己是第三次因为她避过一劫了。 二人回了家。 老太太起了,正坐在堂屋里生闷气。 昨天顾娇以为事情会结束得很早,她和萧六郎能赶在下雪前赶回来的,所以只在锅里留了一顿午饭,不料书院的夫子们那么会来事儿,缠着萧六郎问到大雪纷飞。 为规避梦里的厄运,她只能拉着萧六郎在镇上留宿了。 老太太不会烧火,昨晚是啃的冷馒头,今天早上啃的又是冷馒头,牙都快豁了! 顾娇挺纳闷,您说您一穷酸老太太,怎么就不会烧火呢?您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啊,还是当朝太后啊? 顾娇默默地拿出一包蜜饯以及一盒桂花糕:“允许您今天多吃两颗。” 老太太:“不行!五颗!” 顾娇:“三颗。” 老太太:“成交!” 老太太抱着蜜饯与桂花糕,背过身子,吭哧吭哧地开吃了。 顾大顺与周氏刘氏被抓的事早已在村子里传开了,甚至隔壁村都有过来看热闹的了,他们暂时还不知这件事与萧六郎和顾娇有什么关系,都跑去顾家老宅打探消息。 正午时,两个捕快上了门,他们是来找顾娇的。 原来,周氏与刘氏被抓去衙门后,在严厉的审讯下老实交代了银子的来历:是和小傻子打架的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她们一时起了贪念,才在小傻子回来之前揣着银子回村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回去的时候不见两位伯母的人了呢。”顾娇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捕快看着他:“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顾娇冷声道:“他撞我!欺负我!还骂我!” 被人撞了、骂了,就拿着镰刀追着人家砍了几条街,姑娘,你是个英雄啊。 换别人这么做,捕快们只怕要怀疑了,然而他们已从周氏、刘氏口中得知顾娇是个傻儿,傻儿的行径不能用常理来判定。 因此,就算是到了这里,也没人怀疑顾娇是故意蹲在那里守株待兔的,又是故意把窃贼赶走,留下银子给周氏二人贪慕的。就连周氏刘氏都认为一切只是个意外。 只有萧六郎,隐隐觉得一切真是太巧了。 “那个人可能就是窃贼,他最后怎么样了?”捕快道。 “他跑了。”顾娇摊手。 “你可还记得他的长相?”捕快又问。 “他长得……嗯……”顾娇一边回忆,一边比划,另一个捕快是衙门的画师,他画下了窃贼的长相,“是这样吗?” “这个嘛……”顾娇蹙眉。 这时,萧六郎拿着一张画像走了出来。 顾娇眸子一亮:“对!就是这个人!” 捕快与画师交换了一个尴尬的小眼神,堂堂衙门画师居然画不过一个学生,饭碗被砸的感觉有木有? 拿到画像后,衙门很快破了案。 然而周氏、刘氏并没立刻被衙门释放,原因是当初衙门的捕快找上顾家问她们银子是哪儿来的时,她们信誓旦旦地咬定是自己卖山货卖来的。 数额巨大,加上撒谎拒交,妥妥构成了侵占罪,一人罚了二十两银子,痛打三十大板。 至于顾大顺,亲娘与二婶做出这种丑事,家风不正,他也被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33 轻哄 顾家这回算是伤筋动骨了,四十两银子,老本儿都给罚没了,还有顾大顺辛辛苦苦经营的人设,这回也崩得不要不要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顾家应该都没力气上门找茬。 顾娇很开心,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这一日的下午又飘了点雪,但并不大,下了没一会儿便停了,不影响路面行走,就是有点儿冷,萧六郎到家时手都冻僵了。 顾娇忙将煮好的姜汤递给他。 就算冻成这样,他喝起姜汤来也是不疾不徐的,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与优雅。 顾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扭过头来问。 被抓包的顾娇一点儿也不尴尬,莞尔一笑:“没事,你喝,我去端饭!” 顾娇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叫上老太太一道吃饭。 刚吃到一半,家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去开门。”顾娇放下碗筷。 “我来。”萧六郎先她一步杵着拐杖站了起来。 “吃你的。”老太太对顾娇说。 虽然在老太太的认知里,萧六郎才是她侄孙,顾娇只是孙媳,但她从不偏私萧六郎。 顾娇接着吃饭,萧六郎拿掉门闩,打开了屋门,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村里人,而是一对年轻的主仆。 那位年轻公子衣着华贵,气质矜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主子。 萧六郎有些意外,当然他们也很意外,他们是来找顾家姑娘的,却万万没料到开门的竟是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天香书院的白色院服,一身干净的气质,出尘脱俗,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如此穷乡僻壤,竟然有这等如玉精致的少年,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怔愣了一下。 那位年轻公子开了口:“请问……是顾姑娘的家吗?” “阁下是谁?找内人何事?”萧六郎语气清冷地问。 内人? 年轻公子又愣了一下:“我姓秦……” “小秦相公?”顾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古怪地看着门外的年轻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秦相公一见是她,吓得差点掉头跑了:“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道:“这是我家,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你怎么会在顾……”话到一半,小秦相公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瞠目结舌道,“你……你就是……顾姑娘?” 顾娇挑眉,摸了摸下巴:“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啊。” 白瞎原主纠缠了他那么久,他却连原主的身份都没打听一下。 萧六郎的脸色冰冷了下来,他冷冷地看了小秦相公一眼,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顾娇:“哎——” 莫名觉得相公生气了! 小秦相公这才发现萧六郎的腿疾,他就说呢,这么个俊美少年怎么会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小傻子?原来是个瘸子。 “你来我家做什么?”顾娇冷淡地问。 小秦相公于是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小傻子的眼里似乎没了以往对他的狂热,而且小傻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傻了。 “有事说事,没事慢走不送。”顾娇说着就要关门。 小秦相公回过神,按住门道:“我是来问你有没有捡到一封信的?” 他包袱里的银子被周氏刘氏捡走了,但信函没有,就随意丢在了大街上,捕快们没找到,便想到了曾回过现场的顾家姑娘,兴许她捡到了也不一定。 捕快们没说顾家姑娘就是清泉村的小傻子,不然小秦相公一定不会自己找上门。 听完小秦相公的话,顾娇惊讶了。 老实说,她也没料到失主竟然是他,梦里她只顾着去看萧六郎了,哪儿还记得失主长什么样? 不过那封信她倒是真有捡到。 顾娇转身进屋,将信翻了出来,走出门问他道:“你说这个?” 小秦相公眸子一亮:“果真被你捡到了!不过,你怎么没告诉捕快?” 顾娇摊手:“捕快也没问呐。” 这倒……也是啊。 捕快忘记了。 “咯。”顾娇大方地把信函给他。 小秦相公赶忙将信函拿了过来,信函上封了蜡,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小秦相公瞬间对她改观了,或许她从前做出那些傻事只是因为脑子不灵光而已,可她本性不坏,是个拾金不昧的好姑娘。 “真是多谢你了!”小秦相公由衷地说道。 顾娇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就一句口头感谢吗?” 小秦相公一愣。 顾娇淡笑道:“不来点儿实质性的,譬如银子之类的?” 小秦相公石化了。 说好的拾金不昧的小姑娘呢? 一刻钟后,顾娇拿着一百两银子进了屋。这笔钱是周氏与刘氏抢到手的三倍之多,而且是小秦相公心甘情愿给的,合理又合法! “咦?相公呢?”顾娇看问老太太。 老太太冲萧六郎的屋子努了努嘴儿。 顾娇推门进了屋。 萧六郎正在抄书,脸色冰冷。 顾娇把讹……呃不,拿到手的银子抱过去,轻轻地放在萧六郎的桌上。 萧六郎看也没看一眼。 顾娇轻声道:“生气啦?” 萧六郎淡淡地背过身子,不理顾娇。 这傲娇的小模样,可把顾娇萌坏了。 顾娇凑过去,弯下小腰身,在他耳畔低声叹道:“你说我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睛就瞎了呢?明明他那么丑……” 萧六郎睫羽微微一颤。 距离太近,她呼吸全都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顾娇轻言细语道:“我不知道是他的信,随便捡的,捡回来自己都忘了。刚刚他来找我拿信,我讹了他一百两。” 萧六郎心底所有的不快都在最后一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都讹上小秦相公了,看来是真死心了。 其实他不该生气的,他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他终有一日会离开她、离开这里,她与小秦相公如何,他从前不介意,如今也不该介意。 只是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方才那股子火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软软地哄道:“不生气了嘛,我以后都不看他啦。” “随便你看。”萧六郎冷冰冰地说道。 顾娇莞尔,在萧六郎耳畔轻声道:“他没你好看。” 萧六郎:“……” 34 买山 有银子后,顾娇就琢磨着干点什么了。 第二日萧六郎放学归来,一家三口坐在堂屋吃饭。 说是一家三口,其实彼此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但诡异的有些和谐。 老太太啃了个大鸡腿,瞥了顾娇一眼,道:“有话就说!” 顾娇:老太太眼力很好啊,怎么看出来她有话要说的? “我想买山。”顾娇说道。 “冬衫还是秋衫啊?”老太太给了顾娇一个无语的小眼神,仿佛在埋怨这点小事也值得磨磨唧唧的。 “我说的不是衣衫,是大山,咱们村子后头的那座山。”顾娇总在山上摘木耳与山菌,发现那里好东西不少,要是买下来,既然摘山货,又能采药,还能伐木、狩猎……总之,满山坡都是价值,绝不会亏就是了。 “买呗!” 出人意料的是,老太太竟半分迟疑都没有,在花钱这件事上,老太太真是无可挑剔的大方。 这若换成原主的亲奶吴氏,只怕要跳起来骂顾娇一顿:“小丧门星,败家娘们儿,山你也买,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呀!” 在大多数乡亲的眼里,山是不值钱的,顶多就是能砍点柴,摘点野菜,虽说也有山货与猎物,但没人会为了这些东西就去把整座山头买下来。 顾娇一是识货,一是有能力应对深山中的任何危险,所以那座山头在她手里将会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 以往这种事她自己拿主意就好,萧六郎从来不干涉她任何决定,但自打老太太来了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某种变化。 “你说的是从罗二叔他们家后面上去的那座山吗?”萧六郎问。 “嗯。”顾娇点头。 清泉村三面环山,她看中的是正中间那座山头,也是村里人常去的山头,罗二叔家就在山脚。 “好,一会儿我去问问里正。”萧六郎没什么犹豫。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里正是她爷爷,她去问也可以的,她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他忙前忙后啊。 吃过晚饭,萧六郎去了顾家老宅。 周氏与刘氏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屋内养伤,宅子里清净不少。 “姐夫!你咋来啦?”开门的是顾小顺。 “我来找里正。”萧六郎说。 他虽与顾娇成了亲,但从来都是称呼老爷子一声里正。 “哦。”顾小顺只是惊讶姐夫会上门,却并不惊讶姐夫的称呼,毕竟顾家逼迫他姐夫成亲在先,压榨他姐夫血汗钱在后,一笔笔都是债啊。 “爷,姐夫来了!”顾小顺将萧六郎领去了顾老爷子的屋。 顾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萧六郎一眼,如果他记得没错,这还是萧六郎与顾娇大婚后第一次来顾家老宅。 “这么晚了,什么事?”顾老爷子问。 萧六郎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来问问里正,罗二叔家后面的那座山怎么卖?”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们书院有人要买山吗?”任由顾老爷子怎么脑洞大开也绝不会料到是自家孙女儿要买山,“那座山可要不少钱……而且,也不是谁想买就买的。那座山不归咱们村儿管,也不归县衙管,是庙里的土地。” “庙?”萧六郎微微蹙眉,他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座庙。 顾老爷子道:“没错,就是庙,你来这儿不久,可能还没去过吧。在山的另一面,从山脚绕过去,约莫一个时辰能走到。你们书院的人若是想买山,得去庙里找他们主持方丈谈。” 想到什么,顾老爷子又道:“说起来,娇娘还是在那座庙里出生的呢。” 萧六郎回家后,顾娇便迎了上来,问他道:“怎么样?顾家怎么说?” 萧六郎将顾老爷子的原话转述了一番。 “是庙里的土地啊……”原主也没去过那座庙,不对,按顾老爷子的说法,她是在庙里出生的,那便算是去过了,“没说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吗?” “具体没说,但可能一百两不太够。”萧六郎道。 “哦,那我还有。”顾娇说着,从兜兜里抓出了一把银裸子放在桌上。 老太太嗑瓜子的动作顿住了。 然而这还没完,顾娇又抓了一把,一把,一把,又一把。 老太太与萧六郎同时怔住了,这些银裸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吧,她哪儿弄来的? 萧六郎定了定神,问道:“都是你卖山货挣的吗?” “嗯!”顾娇努力睁大眸子,一脸真诚,“绝不是打架打来哒!” 萧六郎:“……” -- 在古代念书没有太多假期,除了十天一次的旬假,农忙时的田假,九月的授衣假,便只有腊月到正月的年假。 以往的年假都在腊月上旬,今年延迟到了下旬,而因为快放年假的缘故,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再有旬假了。 顾娇不希望萧六郎为了这件事去向书院请假,于是决定自己去庙里走一趟。 考虑到上次的前车之鉴,顾娇这回没直接把饭菜给老太太留在锅里,而是找到薛凝香,拜托她照顾一下老太太。 “你姑婆……” “她的病没大碍了,不会传染。”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凝香帮助她圆谎的事,顾娇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也猜到薛凝香猜出什么了,不过薛凝香并没有告发她,也没因此疏远她。 薛凝香没问顾娇是怎么治好麻风病的,她只用相信顾娇就对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姑婆的。” 35 相见 顾娇背着篓子去了山的另一面。 那座寺庙在半山腰,十分难走,中间还有一段路是没有台阶的,全是积雪。万幸顾娇自打来了这里,勤于爬山、勤于锻炼,才没被这险阻的山路给劝退。 她脚程比寻常人快,但也还是走了一个时辰,抵达寺庙时已快临近午时。 这间寺庙并不是很大,古朴而沧桑的匾额上写着宁安寺几个大字,不知是不是雪天人少的缘故,顾娇一路走来没有碰见一个香客。 寺庙的和尚也不多,顾娇进来好一会儿了,一个也没看到过。 “不会这间庙已经空了吧?” 可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打理啊。 正寻思着,顾娇来到了观音殿,她站在柱子后,不经意地往殿中一瞥,总算是看见了今天的第一个大活人。 那是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夫人,虽衣着华贵,却并不招摇,一件白色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像是映了一地雪光。 从顾娇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温柔优雅的气息。 她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顺遂……” 竟是连声音也温柔好听。 顾娇很少会去留意一个陌生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人,她又不喜欢女人,对叭? 可就在看得失神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哪儿来的小东西?竟敢偷看我家夫人!” 顾娇回神,循声朝那娇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对面的长廊上走来一个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丫鬟,丫鬟呵斥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几个不知何时趴在另一根柱子后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看美人被抓包了,咿呀一叫,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所以是有和尚的呀,却是这么小的小和尚! 其中一个小团子跑反了,朝顾娇这边跑了过来,吧唧一声撞在顾娇的腿上,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顾娇被这个原地懵圈的小团子萌到了,突然很想挼一挼他! 不过不等她伸出手,小团子便爬起来,啾啾啾地跑掉了。 殿内拜菩萨的夫人走了出来,对绿色比甲丫鬟道:“柳儿,不得无礼。” “夫人。”被唤作柳儿的丫鬟嘟哝着走上前,“几个小家伙不好生教训一下,一会儿蹬鼻子上脸,得跑去您禅房闹了!” “都是孩子。”夫人说。 丫鬟撇撇嘴儿,俨然不赞同,却没继续与夫人顶撞。 就在顾娇以为二人要离开时,夫人却突然朝顾娇这边望了过来。 顾娇的身形被柱子完全挡住了,就连迎面走来的丫鬟都没发现,也不知这位夫人怎的就察觉到了自己。 “什么人?”丫鬟瞬间警惕起来。 顾娇只得走了出来。 她穿着寒酸的淡紫色碎花短袄,酱色棉裤,脚上踩着一双早已被积雪浸湿的黑布鞋,背后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小背篓,只是她不大会梳妇人的发髻,所以把头发挑了一指,在发顶挽了个丸子头。 妥妥一个乡下穷丫头的打扮,更别说她脸上还有一个打眼的红色胎记。 丫鬟的脸上瞬间浮现起了一丝轻蔑。 夫人的眼中却不见丝毫嫌弃。 雪停了,寺庙的屋顶瓦檐盖着瑞雪,山青秀色被银装素裹,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冰洁之色,然而这一切都不如她的一分好姿色。 顾娇也是头一次见生得这么美的女人。 但最美的是她的气质,温柔娴雅,静姝端庄。 “姑娘也是来拜见观音菩萨的吗?”夫人微笑着问顾娇。 好温柔的声音,好温柔的笑容…… 顾娇愣了愣神,方说道:“不是,我是来找住持方丈的。” 夫人温声笑道:“住持方丈下山了……” 话才说到一半,另一名丫鬟拎着食盒匆匆走来,路面上有没化完的冰,她脚底一滑,啊的一声,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她扑倒了不说,手里的食盒也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中那位夫人,顾娇一个箭步迈上前,用手臂一挡。 食盒在半空散开了,里头的汤汁菜叶撒出来,浇了顾娇一身! 夫人大惊失色:“姑娘!你没事吧!” “没大碍。”顾娇说。 天气太冷,菜已经不烫了,就是汤汁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夫人看着她一身狼狈,心中愧疚,她望向那个摔倒在地上的丫鬟,叹息一声道:“不能好好走路吗?” 那丫鬟也摔得不轻,膝盖都肿了,她忍住疼痛爬起来,委屈道:“路太滑了……” 夫人也明白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伤了人家姑娘,她心中着故意不去,对顾娇道:“都是我管教无方,弄脏姑娘的衣裳了,还请姑娘随我来禅房换身干净衣裳。” 顾娇想了想,没有拒绝。 这位夫人俨然是这间寺庙的常客,在庙里居然有一间单独的禅房,禅房在走廊的尽头,看上去与别的禅房没什么两样,但内里的陈设却十分雅致清幽,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两个丫鬟也一道进屋了。 夫人让那个穿绿色比甲名唤柳儿的丫鬟将箱笼打开。 柳儿登时不乐意了:“夫人,这里头都是小姐的衣裳!” 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哪里配穿他们小姐的衣裳? 夫人的温柔之色敛了三分:“你出去重新端一份斋饭进来,记得给这位姑娘也拿一份。” 丫鬟感受到了主子的威压,低头应下:“……是。” 夫人亲自从箱笼里挑了一套衣裳给顾娇:“我女儿的衣裳,也不知你合不合身,但总比湿衫好,姑娘快换上。” 顾娇去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 本以为会有些大,不料意外地合身。 “真适合你。”夫人笑着说,明明是她女儿的衣裳,这小姑娘穿起来却更鲜亮,“你今年多大了?” 顾娇答道:“十四。” 夫人眸子一亮:“和我女儿一样大,我女儿是在这间寺庙出生的。” 顾娇:好巧,我也是。 36 胎记 夫人指了指身侧的炕头,温和笑道:“坐下说话。” 顾娇在炕上坐下了,二人之间隔了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夫人将点心推到她面前:“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斋饭一会儿就来了。” “嗯。”爬了这么久的山,顾娇的肚子的确饿了,顾娇挑了一块黄色的花型点心。 顾娇很安静。 “好吃吗?”夫人问她。 “嗯。”顾娇点头,见夫人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顿了顿,说道,“比李记的好吃。” “李记是什么?”夫人问。 “镇上最好的点心铺子。”顾娇说。 夫人这下总算释怀了,其实这些点心是她亲手做的,她在府中闲来无事便会做点心打发日子,只可惜她一双儿女,儿子体弱多病不能吃,女儿身子很好却不爱吃,弄得她都怀疑是不自己做得太难吃了。 顾娇的吃相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夫人在顾娇这里找到了成就感,忍不住多打量了顾娇几眼,顾娇的脸上有胎记,这是她方才就已经注意到的。 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了,夫人暗暗惋惜。 随后,她又注意到了顾娇的手,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手心长了茧子,手背伤痕交错。 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庆幸女儿是生在侯府,不用受民间疾苦,否则她这个做娘的非得把自己心疼死不可。 顾娇在夫人房中坐了一会儿,把一盘栗子糕全吃进小肚子了,这会儿主持方丈也回了寺庙。 顾娇到底没忘记正事,与夫人告辞后去了方丈的禅房。 方丈的年纪有些大了,留着花白的胡子,精神却十分矍铄,应当是常年修行习武之故。 顾娇简明扼要地说了来意:“……不知方丈可愿意卖?” 说完,半晌没等来方丈回答。她定睛一看,只见方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顾娇刚想问,我脸上有东西吗?话到唇边想起来,她脸上可不就是有东西吗? “方丈?”顾娇提醒。 “咳咳咳!”方丈回神,清了清嗓子,坐直身板儿道,“你刚刚说……要买山?” 顾娇:“是啊。” 主持方丈:“你今年多大?” 嗯?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有些快了? “年纪小不能买山吗?”顾娇淡淡地问。 “啊,不是不是!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要误会!”方丈单手立掌,说道,“掌管寺庙财物的静心师弟外出了,要得个三两日才回,不如施主过几日再来吧。” “那好,我年前会寻个日子再来一趟。”顾娇说罢,便起身告辞。 方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胎记。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方丈,虽然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但您是出家人,总这么盯着别人的缺陷看,是不是有点儿不应该啊?” 方丈赶忙赔罪:“老衲失礼,请小施主莫要见怪!” 顾娇离开后,方丈仍久久回过神。 一个弟子走上前问:“方丈,您怎么了?” “想起了一件事。”方丈说。 “什么事?”弟子问。 方丈长叹一声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晚他喝多了,要给刚出生的婴孩点守宫砂,结果他手一抖,点在了那小女婴的脸上…… 第二天他醒来,想起自己干的糊涂事,赶忙去向侯夫人赔罪,结果发现侯夫人怀中的孩子脸蛋儿白白净净的,根本没有守宫砂的痕迹。 因为是喝多了,所以他对自己的记忆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既然小婴孩的脸上没有,那么应该是自己没做吧?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彻底将那件事给忘了。可方才见到那小丫头,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又怀疑那一晚他是不是真的把守宫砂点人家脸上了? 不对,他点的是侯府千金,刚刚那丫头说她是山脚的村民。 顾娇出了主持的禅房后便去找刚刚那位夫人,结果就被告知对方已经下山了。 “这几盒点心是夫人吩咐小僧拿给小施主的,请小施主务必收下。”打扫禅房的和尚将一个大包袱递给了顾娇。 顾娇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就知道那位夫人是把所有点心都留给自己了。 顾娇轻叹一声,衣裳还没还给她呢…… 夫人给顾娇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但不利于走山路,估计没两步就得勾丝了。这不能怪人家质量不好,毕竟穿得起这种料子的人,都是不需要自己走路的。 回去的路上,顾娇走得挺快,她有些担心老太太与隔壁家的合不来,毕竟老太太脾气不好,人又挑,属于极度不合群的类型。 不料顾娇一进门就傻眼了。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还全都是女人? 顾娇与萧六郎都不主动与村里人走动,往日里只有谁家要写信念信才会往他们家来,最高纪录一天三个,不能再多了。 所以顾娇什么不理解他们家的堂屋怎么突然就被挤满了? 老太太威武霸气地坐在最上方的一张椅子上,罗二叔的婆娘罗二婶子端着一壶茶,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旁。 而另一边是张婶子家的小媳妇儿桂芳,桂芳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瓜子儿与茶盅。 顾娇更纳闷了,桂芳姐不是刚出月子吗? 余下的人似乎没那个资格近身,于是站在对面,你挤我我挤你,活像一部乡村版宫斗大戏! “行了,都回吧。”老太太放下瓜子,摆了摆手。 所有人退下,临走前,全都歪七斜八地冲老太太行礼。 宫妃们行礼赏心悦目,可一群裹着头巾的村婆子行礼,那简直是大型车祸现场! 顾娇给雷得不要不要的,抓住身边的薛凝香问:“我家老太太又干啥了?” 薛凝香难掩崇拜地说道:“姑婆给乡亲们说戏呢!说得可好听了!” 顾娇嘴角一抽:“行礼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凝香想了会儿才明白顾娇指的是什么:“哦,你说这个啊?姑婆教的,她说戏园子的人都这样!” 戏园子的人才不会这样! 老太太是明目张胆地忽悠大家伙儿给她行礼呢。 顾娇就纳闷儿了,到底哪儿来的老太太呀,这么能作妖的吗? 37 手术 古人爱听戏,毕竟除了听戏,他们也干不了太多别的,尤其女人。 在乡下是很难听到戏的,最近的戏园子也是在镇上,那还得使不少铜板才能进去,乡下人听不起。 老太太虽不会唱,但她能说,还说得挺详细。 “您哪儿听的戏呀?”顾娇凑过去问。 “不记得了。”老太太摇头说。 顾娇见她神色不像是在撒谎,又道:“那您还记得什么别的事吗?” 老太太认真地想了想:“没了。” 顾娇:“……” 顾娇又道:“那您以后能别再这么忽悠人了吗?” 老太太再次认真地想了想:“不能。” 顾娇:“……” -- 年关将至,顾娇变得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时刻盯着老太太,老太太偶尔作个妖,但都自个儿能兜住,没给顾娇和萧六郎添麻烦。 之后顾娇又上了寺庙一次,那位掌管财物的大师还没有回来,顾娇决定年后再来。 书院年前又进行了一次考试,不知是不是受偷窃事件的影响,顾大顺这回的发挥明显弱了许多,一下子掉到了班级第十。 顾小顺的成绩很稳定,依旧是倒数第一。 萧六郎上升了一名,不过,这次也仍旧不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原本的倒数第二与倒数第四生病请假了,与顾小顺并列倒数第一。 书院不少夫子都是知道萧六郎入学的那篇八股文的,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作过文章了,考试基本交白卷。 有人怀疑他是江郎才尽了,也有人怀疑他最初是舞弊入学,可黎院长一直坚定坚信萧六郎是有才华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想放弃萧六郎。 科举三年一次,明年刚好就有秋闱,若是错过了,得等下一个三年。 而参与秋闱的考生必须是生员,也就是秀才。 开过年便有一场县试,黎院长犹豫了一下,擅自给萧六郎把名报上了。 这一切顾娇目前还不知情,书院放年假了,明天就是给萧六郎动手术的日子,她得保证睡眠,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睡前顾娇检查了一下小药箱,果不其然,手术需要的麻醉剂与针剂已经全都出现了。 这些药剂并不是前世药店里卖的那些,全是研究所的药品。顾娇严重怀疑只要研究所不倒闭,她的药箱就能一直一直地补给下去。 嗯,是好事! 顾娇美滋滋地睡了一觉,起床后便把早饭做了,给老太太把药熬上。 顾娇把药端去老太太屋时,老太太迟疑地看了看盘子里的药丸,再看看碗里的药汁,蹙眉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汤药是可喝可不喝的?” “您想多了,汤药和药丸一样重要。”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把药丸与汤药喝了,苦得她直翻白眼,严重怀疑顾娇是来报复她平日里作妖的。 顾娇依旧是将老太太托付给了薛凝香,之后就与萧六郎一道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医馆。 这么重要的日子,冯林自是不会错过的。 他早早在医馆等着了,只是如今天气越发寒冷,他又不愿去里头坐着等,愣是在外头冻成了一个小冰棍儿。 冯林一眼看见了牛车上的小夫妇,脸色沉了下来。 他有种想骂狗男女的冲动,不过被他按下了,萧兄没有错,是这个女人越来越不要脸,总粘着萧兄! 顾娇看到冯林倒是一脸淡定:“你没回去过年?” 冯林哼道:“我家那么远,怎么回去啊?” 顾娇这才想起来古代交通不便,前世高铁一天就能到达的距离在这里可能要走上一个月,冯林指不定还没到家呢,年假就已经结束了。 顾娇:“哦。”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冯林:“……” 日子是提前定好的,王掌柜与那位老大夫天刚亮便在诊堂里候着了。 冯林与顾娇都跟了进去。 老大夫先问了萧六郎这几日在家药熏的情况。 “每晚入睡前都有药熏。”萧六郎如实道。 他每晚放学到家,顾娇都已经将饭菜做好,以及把他的药熬好了。 老大夫点点头。 冯林道:“张大夫,萧兄的腿是不是快好了?” 老大夫道:“好不好,要等手术过后才知道。” “你说什么?手术?”冯林愣住了。 萧六郎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错愕。 顾娇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一直没告诉他们,这个时代的手术并不普及,大家的接受度不高,普遍认为只有在战场才会用到。 冯林惊吓道:“张大夫!您之前没说啊!” 老大夫当然不会把实话倒出来,正色道:“那不是当时条件不允许嘛,如今药熏了一段日子,经脉打开了,可以做手术了。” 但这毕竟是大事,要在人的身上动刀子的,冯林很是犹豫:“除了手术,别无他法吗?” “嗯。”老大夫点头。 “一定能成功吗?”冯林又问。 “这个不能保证。”老大夫摸着良心回答,“要是成了,他就能恢复正常行走,要是失败了,他可能比现在还糟糕。” 这也是顾娇当初的原话,就算她是研究所最厉害的医生,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哪台手术完全没有风险。 “萧兄……”冯林打退堂鼓了,他是个保守派,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萧六郎却淡淡地动了动唇角,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手术吧,劳烦张大夫了。” 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就连顾娇都朝他看了过来。 其实就算相处了那么久,顾娇也从来没有真正地看懂过他,不过刚刚那一瞬,她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漠视。 就像是……他毫不介意手术可能会失败。 他是真的胆子大,还是压根儿不在乎自己的命? 38 成功 冯林给顾娇使眼色,希望她能劝劝萧兄,顾娇只当没看见,把冯林气得半死。 手术前,老大夫递过来一份奇怪的文书,萧六郎微微顿住。 “这是什么?”他问。 老大夫轻咳一声道:“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就很迷。 他做大夫几十年,从来没说过这么个玩意儿啊! 不过,既然是顾姑娘强烈要求的,他们也只能照办。 这个字冯林不能签,萧六郎本人也不能签,顾博士终于要体验一把家属的瘾,然后就悲催地发现,她不会写自己名字啊! 好悲伤啊有木有??? 当初让二东家拟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啊? 用前世的医生体笔走飞龙地签下顾娇两个字,会被当成鬼画符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娇抓着笔杆子,抓耳挠腮,急得小脸都红了。 是想在萧六郎面前威风一把的,结果这下全糊了。 萧六郎看了顾娇一眼,去抓笔杆子抓得那么顺溜,还当她会写。 最后,还是萧六郎代笔,签下了顾娇的名字。 萧六郎被带去了专程的厢房,安神汤这种伎俩连着用容易露馅儿,这次老大夫直接递给他一碗麻沸散。 麻服散就是古代的麻醉药,据说为神医华佗所创,只不过真正的麻沸散药方已经失传,如今大夫们使用的麻沸散大多是由曼陀罗花制成的药粉或药汁。 这种药能在使人麻醉镇定的同时,导致肌肉松弛,汗腺分泌受到抑制,所以也叫蒙汗药。 蒙汗药毒性不小,顾娇当然不会给萧六郎用这个,那碗里装的是其实还是回春堂的安神药。 萧六郎喝下去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娇寻了个借口撇下冯林,这次耗时会比上次久,顾娇就没说自己要如厕,而是道去街上转转,看有什么年货可以买的。 冯林被她气得肝疼,方才不阻拦萧兄就算了,这会儿萧兄都要被人动刀子了,她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年货! 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顾娇从后门绕回了回春堂,老大夫在厢房门口等着了。 老大夫回春堂的老人了,在这儿干了不下三十年,医术虽比不上京城的张大夫,但德行绝对称得上业界良心。不然,二东家也不会放心让他参与此事了。 老大夫对此次的手术十分好奇,有点儿想跟着顾娇进去。 顾娇却好似没领回他的意思一般,进屋便把门给关上了。 老大夫:“……” 顾娇觉得老大夫也不容易,回头给他几个药方做答谢,至于药箱的秘密,她暂时还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 顾娇打开药箱,先给了萧六郎一针局部麻醉。 …… 一个时辰后,顾娇背着小背篓出来了。 老大夫与二东家赶忙迎上来,异口同声问:“手术怎么样?” 顾娇点头道:“手术很成功。” 她的操作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具体的恢复情况因人而异,还有就是他的脚踝毕竟伤得太久,就算手术成功了,也需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复健,腿脚一起做。 可至少手术成功的话,他就不用再疼了。 想到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疼过来的,还总是去打水烧柴……干力所能及的活儿,顾娇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早知道他这么疼,她就不顾及他的自尊心,啥活儿也不让他干了。 萧六郎醒来时依旧是老大夫在他身边。 老大夫对他说了他的情况,手术很成功,让他回家静养,十天后再来:“……记住,这十日切不可受力,多卧床歇息,不食辛辣之物,忌酒……” “嗯?”萧六郎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神色恍惚地朝老大夫看来。 老大夫以为他没听明白,笑了笑,说道:“我让你忌酒,就是别喝酒,明白吗?年纪轻轻的,就算没生病也不得饮酒啊。” 萧六郎垂眸:“嗯。” 老大夫叮嘱完便让伙计去大堂叫冯林与顾娇了。 冯林冲进屋第一句话便是:“萧兄你还活着吧?” 跟在他身后的顾娇翻了个小白眼! 冯林来到床边,想看看萧六郎的伤势,奈何早已被包扎好,只能看到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疼吗?”冯林问。 麻醉药的药效过了,这会子是有些疼的,但那么久,他已经疼习惯了,便摇了摇头,说:“不疼。” 突然想到什么,冯林扭过头,凶巴巴地瞪向顾娇:“方才你不在,张大夫的话你没听到,我再和你说一遍!你给我记好了!” 把老大夫的叮嘱一字不漏地重复给了顾娇。 顾娇十分认真地听着。 一旁的老大夫直抹冷汗,小子,你怕是不知道这些注意事项都是谁交代下来的吧…… 出医馆时天色不早了,罗二叔帮着冯林将萧六郎扶上牛车,之后罗二叔先送冯林回书院,之后才带着顾娇与萧六郎赶回村子。 刚走到一半,顾娇与萧六郎的肚子同时叫了。 二人是吃了早饭出来的,可忙了大半天,把中午饭都给忘了。 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 顾娇想了想,对萧六郎道:“快下雪了,我们就不在外面吃了,我先去买几个葱油饼垫垫肚子。” 附近刚好有卖葱油饼的,萧六郎点头:“好。” 卖葱油饼的地方就在他们路过的拐角处,顾娇轻盈地跳下牛车,朝目的地大步流星地走去。许是走得太急了,竟然被人撞到了。 天地良心,这回可不是她故意撞别人,而是别人故意撞他。 顾娇前世又不真的只是个医生,这种雕虫小技也想瞒骗过她?在她身上占到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人撞完顾娇便一头扎进人群了。 顾娇冷笑一声,看了眼地面,脚尖一碾,一颗石子飞起来,被她脚尖一踹,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那人的脑袋。 “啊——”那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随后回过头,一眼看见人群后方,如同小杀神一般的顾娇。 39 祭酒 许是那眼神太有穿透力,透过茫茫人海,依旧如刀子一般直戳小毛贼的双目。 小毛贼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爬起来就跑! 从顾娇手下逃走的毛贼,嗯……还从来没有过! 顾娇追着他,进了一旁的巷子。 小毛贼把投胎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然而身后的顾娇依旧越追越近,而他适才慌不择路之下似乎选了一条死胡同,前方没路了! 小毛贼慌了,血气翻涌之下竟然唰的拔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他怒目咆哮。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脚蹬上墙,借力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另一脚踹上小毛贼的匕首,将匕首狠狠地踹飞了出去。 小毛贼大眼一瞪,下一秒,顾娇身手落下,踢中他胸口,他连惨叫都来不及,便重重地摔趴在了地上。 顾娇冷漠地走过去,用脚扒开他身子,将自他袖口掉出来的荷包捡了起来。 萧六郎还在牛车上等着呢,顾娇没功夫与他耗,也没打算去报官,准备就此离开,不料刚转过身,小毛贼便不动声色地抓起了地上的匕首。 然而他还没出手,顾娇便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当即断了他的手骨。 “啊——”小毛贼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简直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都没回头看,她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吗? “抓住他!” 巷子的前方忽然用来几名护院打扮的男子,匆匆扫了顾娇一眼,没在意,直朝那名小毛贼奔去。 “找到了没?”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公子气喘吁吁地跟来了。 许是跑得太快,体力透支了,他跑到便再也跑不动,扶住墙壁直喘气。 顾娇与他擦肩而过。 他突然开口:“顾姑娘?” 顾娇顿住步子看向他:“小秦相公?” 镇子这么小的么?抓个毛贼也能遇上他? 另一边,按住小毛贼的那群护院回来了,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画轴,呈给小秦相公道:“少爷,找到了!” “这么快?不是说惯偷不好抓么?”小秦相公接过画轴。 护院看了眼顾娇,道:“是这位姑娘抓住他的。” 经历上次一事时,小秦相公对顾娇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了,尽管顾娇讹了他一百两银子,但比起被她死缠烂打,他更能接受她贪财。 “这次又多谢你了。”小秦相公客气地说。 顾娇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老被偷东西?” 小秦相公讪讪地说道:“应当是消息走漏了风声,被对家盯上了。” 具体什么消息他没说,顾娇也没问。 顾娇只是想找回自己的钱袋而已,旁的和她没关系。她没再搭理小秦相公,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背影,小秦相公不解地皱了皱眉,她是……真的对自己没意思了吗? “少爷。”又一名护院跑过来,“小的在地上拾到一方帕子,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位姑娘的?” 小秦相公赶紧抓过帕子朝顾娇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等他追到顾娇时,顾娇已经买好葱油饼回到牛车上了。 “顾姑娘!顾姑娘!”小秦相公是养尊处优的读书人,方才去追小毛贼就榨干了他的体力,这一趟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下来的。 他扶着牛车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没能再开口。 萧六郎的目光变得有些凉。 顾娇摊手,一副“和我没关系呀,我不认识他”的样子。 “有事?”萧六郎淡淡地问。 小秦相公闻声一愣,定睛看向萧六郎,面上浮现起一抹尴尬:“啊……萧公子也在啊……” 萧六郎:所以你是趁我不在才追过来的么?! 小秦相公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顾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顾娇看了看,道:“不是我的。” “啊……”小秦相公更尴尬了,追了一路结果不是她的,怎么感觉有点儿丢人啊? 小秦相公一着急,身子一倾,怀里的画像掉了下来,正巧砸在牛车上,在萧六郎的脚边铺开。 那是一副江南烟雨图,有山有水,还有雨中的乌篷船。饶是顾娇不懂字画,也觉得这幅画笔酣墨饱、意境悠远。 这幅画来之不易,父亲叮嘱他拿到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得让人看见。 此时突然画曝光了,小秦相公原本挺紧张,可见顾娇盯着那副画似乎很是好奇的样子,他突然不着急把画收起来了。 他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这是昭都小侯爷的墨宝!名为《春山烟雨图》,是小侯爷十二岁那年游历江南时所作。小侯爷的画千金难求,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熟人手里买来的!” 顾娇拿起画,睁大了眸子:“十二岁就画得这么好啦?” 她错愕的模样呆萌呆萌的,就连脸上的红色胎记在小秦相公眼里都不丑了。 小秦相公于越发得意地说道:“这还只是他随手画的呢,据说画了不满意,给扔掉了,是下人偷偷保存起来的。你要是喜欢的话……给你多看两眼!” 顾娇:“……” 萧六郎的目光自那幅画上淡淡扫过,随即云淡风轻地说道:“赝品。” 小秦相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这幅画,当即跳脚:“你胡说!我这幅画明明是真迹,怎么可能是赝品?” 萧六郎道:“就是赝品。” 小秦相公拔高了音量:“你哪里看出是赝品了?” 萧六郎似是给他一个眼神都嫌多余:“你哪里没看出是赝品?” 这话太嚣张了,简直是在说这幅画造假造得惨不忍睹,哪儿哪儿都是破绽。 小秦相公终于忍不住炸毛了:“你懂什么?你一个穷书生懂画吗?我可是找专人鉴定过的!这就是小侯爷的真迹!” “他没画过这幅画。”萧六郎淡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没画过?你认识他吗?” 这话说出来,小秦相公自己都笑了。 一个乡下小瘸子,怎么可能会认识大名鼎鼎的昭都小侯爷? 昭国都城的侯爷多,侯爷的儿子们也多,个个儿都是小侯爷,但能被称作昭都小侯爷的却仅此一个。 昭都小侯爷乃宣平侯嫡子,生母是信阳公主,深受当今陛下宠爱。 他三岁上金銮殿,力战群儒,一战成名!四岁入国子监,五岁通读国书殿,精通六国语言! 天香书院的黎院长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那是因为才子榜要年满十八才能上,黎院长的科举成绩至今无人超越也是因为这位小侯爷从来没科举下过场! 他十二岁便被陛下钦点为国子监祭酒,五国使臣都曾来恭贺这位少年祭酒,那是真正的风华潋滟,冠绝昭都! 可天不遂人愿的是,小侯爷虽拥有无与伦比的出身与才学,却在一场国子监突发的大火中意外身亡,据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死在了除夕夜,年仅十四岁。 40 学字 萧六郎又不是和他关系好才提点他的,既然他不信,那就算了。 顾娇原本挺欣赏那幅画,可一听到是赝品顿时兴致全无,把画还给了小秦相公。 小秦相公瞅着她那一脸嫌弃之色,突然就解释道:“你别听他的!这幅画就是真迹!” 顾娇斩钉截铁道:“我相公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你……” 小秦相公可真气。 若在以往,他才不在乎一个小丑八怪怎么看他的画呢,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不想在她面前丢人。 小秦相公挺直腰杆儿:“是真的!他没见过世面,不懂画!” “你才没见过世面!”顾娇不允许有人这么贬损她家的崽! 若说上一次小秦相公上门找顾娇拿信,萧六郎只是事后听了结果而已,那么眼下就算是真真正正领教到顾娇对小秦相公的冷漠了。 她居然为了自己和他吵起来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忽然又大方地提醒了小秦相公一句:“这幅画若是拿去送人的,我劝你还是别出这个丑了。” 言罢,萧六郎对罗二叔道:“回村吧,罗二叔。” “好嘞!”罗二叔不掺和年轻人的事儿,笑盈盈地将牛车赶走了。 小秦相公望着二人在冷风中共啃葱油饼的背影,气得特别想骂一句狗男女! 不过,这事儿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了根刺儿,当他把画拿回秦家时,他老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怎么样?画找回来了吗?” “找是找回来了……”小秦相公欲言又止。 他老爹一慌:“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坏掉了吧?” “没坏……唉。”小秦相公最终还是把萧六郎的话与他老爹说了。 他老爹比他的态度更强硬:“一个小瘸子的话你也信? “他是天香书院的学生。”小秦相公上门去找顾娇拿信时见过萧六郎,那时萧六郎穿的就是天香书院的院服。 “天香书院的学生怎么了?”他老爹不屑道。 “他们都很厉害的。”小秦相公说。 他老爹不以为意道:“你不也很厉害?我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你从京城请夫子,你哪里输给他们了?何况,那都是些死读书的,哪儿见过世面?” 小秦相公心道,我当时也是那么说的呀! 小秦相公其实是个十分自傲的人,若是旁人这么提醒他他半个字都不会听进去,但萧六郎当时的眼神与气场莫名很有说服力。 最终小秦相公也没能说服他亲爹,眼睁睁看着他爹把那幅画包好,让人给京城的贵人送了过去。 --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村里的路都封了,牛车也走不动了。村里原本有不少人都想在过年前去集市做点生意,可由于雪太大也只能无奈搁置。 这几日大家伙儿都闷在家里,也没人上门找老太太听戏了,老太太百无聊赖,于是让顾娇把薛凝香叫了过来。 老太太不知薛凝香与顾娇曾经有过龃龉,她来这儿的时候二人关系已经转好了,而且薛凝香自打遭遇登徒子一事后,对男人便有些避之不及了。 她对萧六郎完全看不出有过好感。 反倒是顾娇,她总时不时黏糊着,弄得老太太一度怀疑这小寡妇是不是看上自家孙媳了! 不过薛凝香针黹做得好,头也梳得好,还是很得老太太欢心。 年前,边关的小叔子给家里来了一封信。 薛凝香不识字,于是拿去找顾娇。 呃……顾娇当然也不识字了,但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一种我突然会识字了的错觉?竟然把信拿来让我读给你听? 顾娇简直一筹莫展! “我……我……”薛凝香见顾娇皱着小眉头的样子,慌张地说道,“你……你不傻了,我就以为你也识字了。” 顾娇:不傻和识字能什么时候都能划等号了? 然而,薛凝香又不大想去麻烦萧六郎,一是她心底的阴影没有彻底消除,二……也是她明白自己从前做的不对,所以如今才更要与萧六郎避嫌。 薛凝香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顾娇郁闷地抓了抓小脑袋,她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薛凝香与她横,那铁定横不过她,可薛凝香一示弱,她也就横不起来了。 顾娇觉得自己的心其实没这么软,主要还是薛凝香帮她分担了不少针线活儿,这是一个很有用的邻居。 她也要做个有用的邻居,以换取日后薛凝香帮她承担家里所有的针线活儿! 顾娇于是拿着信去了萧六郎的屋,她如今进他的屋已经不需要敲门了。 萧六郎这几日都在床上静心养伤,知道他要念书,顾娇亲手做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几,他这会儿就在小几上练字。 十七岁的少年郎,身姿清瘦,眉目清冷,手腕如玉骨,气质如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顾娇摸下巴。 “有事?”萧六郎发现她来了,扭头朝她看来。 顾娇好几次盯着他看都被他抓包了,可顾娇是一次也不尴尬,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下,把信递给他:“找你念信。” 说着,顾娇看见了小几上的东西:“咦?这是什么?” “红纸,冯林给的。”萧六郎道。 顾娇倒是没在意它的来路,她好奇地问:“做什么用的?” 萧六郎想了想,道:“剪窗花,写春联。” 顾娇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她还没剪过窗花,也没贴过对联呢。 前世总看别人贴,她也是羡慕过的,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那些都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才会做的事。 她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也就没有做过这些事。 “想写吗?”萧六郎问。 “我不会。”顾娇低头,对了对自己的小食指。 萧六郎想起了她指着药方上的字一个个问他怎么念的样子,也想起了手术前她二话不说抓起笔杆子要签字的样子。 原来她想学写字。 顾娇:不!我不想! 萧六郎将小几上的书籍连同那封信放到床铺上,将红纸铺开了一张:“我教你。” 顾娇:“……” 41 独处 顾娇绝对没有想到,前世历经过高考、考研、考博,好不容易才从高压中孵化出来的学霸,重活一世居然要从一只小学鸡做起,而且还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毛笔。 顾娇蔫哒哒的,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虽说美人在侧,秀色可餐,但她不要练毛笔,不要不要不要! “先从你的名字学起。”萧六郎说。 他的嗓音是介于少年变声期以及成熟男子之间的声音,没有那股子难听的公鸭喉,反而透出一丝干净的低润。 顾娇有点儿抵抗无能,睁大眼默默地看他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 与早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不一样,这次似乎更工整了些。 但顾娇还是不大懂。 顾娇在萧六郎的对面,从她的角度看,字是倒的,萧六郎于是将纸倒过来,让顾娇仔细看个明白。 随后,他又将笔划与笔顺一一在纸上写好。 顾娇看着那么多笔划,头都大了。 这既不是繁体字,也不是隶书小篆大篆,而是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字体。 萧六郎见顾娇笨拙地抓着毛笔,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道:“握笔姿势不对,手再往上一点,手腕不要太僵硬。” “这样吗?”顾娇按照他的交代调整了一下。 顾娇的握笔姿势在前世其实算标准的了,奈何在萧六郎这个古人面前就有点儿不够看。 “食指。”萧六郎说。 “嗯?”顾娇疑惑。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将她的食指轻轻往上拨了拨。 若是别的场合他这么做,顾娇一准“他碰我指尖了,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是牵手了”。但他在教她认字,四舍五入就是上课,顾娇在课堂上一贯很正经。 顾娇脱了鞋,盘腿坐在他对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练了起来。 薛凝香在堂屋等着,她不明白顾娇怎么进去那么久,那封信也不长啊,要念这么久的吗? 薛凝香哪里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彻底将那封信忘到九霄云外啦,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萧六郎偶尔纠正一下顾娇的握笔姿势,至于她写得好不好看,他并不强求。毕竟第一次握笔,能不写到纸外面都不错了。 顾娇若知他的想法,只怕要跳起来暴走了,她堂堂现代学霸,怎么可能是第一次握毛笔嘛! 顾娇的记忆力还是非常不错的,那些复杂的笔顺她只写一遍就会了,只是写得太丑,有些惨不忍睹。 以萧六郎的标准来看,就是刚握笔的小学鸡。 毕竟,他两岁时写的字都比这好看。 二人在屋子里不知不觉就待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老太太闲着无聊过来找顾娇,才发现他俩竟然在房中写字。 老太太倒是没走近看,只在门口瞄了一眼,是红纸。 她心中立刻有了判断:“写春联儿呢?唔,是该写了,再不写都赶不上了,写好了叫我。” 她要贴春联儿! 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误会,不过既然眼下老太太提出来,那就回归正轨,开始写春联儿呗! “我来裁纸!”顾娇放下毛笔,去屋子里找剪子。 感谢姑婆救她于水火!再这么练下去,爪爪要废了! 萧六郎看着面前的红纸,神色有些恍惚。 可是当顾娇将它们裁得整整齐齐摆在他手边时,他还是提笔写了几副春联。 “给小薛也写几副。”老太太提醒。 老太太这么一说,二人才终于记起把薛凝香和她的信忘到脑后的事儿了,就……挺尴尬的。 半个时辰后,顾娇将薛凝香的信以及萧六郎亲手写的春联,外加一盘子麻糖与栗子糕来到了薛凝香家中。 “怎么这么多?”薛凝香错愕。 顾娇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表达歉意的,她一本正经道:“快过年了,姑婆让我拿过来的,春联儿是给你的,栗子糕和麻糖是给你婆婆和你儿子的。” 薛凝香赶忙道了谢。 “方才……”顾娇犹豫了一把,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哪知薛凝香坏坏一笑,给了她一个我懂的眼神。 顾娇:你懂什么了你懂!!! 薛凝香是过来人,小媳妇儿进了相公的屋子,半晌不出来,能是干什么去了? 她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之所以不声不响地走开,也是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就是……”她小声对顾娇道,“下次要记得关门。” 顾娇: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薛凝香的小叔子在信上说,他在边关立了个小功,做了伍长,还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赏赐全给薛凝香寄回来了,他让薛凝香照顾婆婆与儿子的同时别苛待了自己。 银子他往后还会挣很多,让她别省。 这小叔子,人还不错。 顾娇问薛凝香可要回信,薛凝香摇头,这几日大家都回去过年了,驿站没人,写了也寄不出去。 顾娇把东西交给薛凝香后便回家了,吃食那些薛凝香收下了,春联儿她只要了一副,理由是春联太贵。顾娇说不是外头买的,是萧六郎自个儿写的,她又说:“纸贵。” 纸是冯林送的,送了好多,顾娇就没去管价钱,等她问过了萧六郎才发现这种写春联的纸竟比普通纸张贵好几倍。 “平时倒也没这么贵,过年会涨价。”萧六郎解释。 “那……冯林家境很好吗?”顾娇问。 萧六郎想了想,摇头:“我没问过,但应该……不算太好。” 42 除夕 冯林的家境也就只比曾经的萧六郎强上一点点,但真算不上太好,这一点,从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 只不过,在对待萧六郎的事情上,他一直都是无条件的大方。就拿这次的红纸来说,一张几十文,十几张买下来,几乎要半两银子了。 他平时在书院都是啃咸菜馒头的。 傍晚时分,天空又纷纷扬扬地落了雪。 冯林独自一人待在书院。 他在寝舍看书,一盏油灯不够亮,但他没舍得去点第二盏油灯。 有寒风自门缝里刮来,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没烧炭,一是书院不让烧,二也是他舍不得烧。 这间舍馆一共住了四人,平日里同窗都在,倒还不觉得这般寒冷,而今形单影只的,只觉所有寒风都灌进他一个人的肚子了。 这是他在异乡过的第一个年。 他想爹娘,也想家中的姊妹,但他却不能回去。 远是真的,能省下几两银子的路费也不是假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要把时间全都拿来念书,一天也不想耽搁。 他家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也没生出第二个儿子来,家中姐妹为供他念书,一个嫁给了鳏夫做填房,一个许给了年过半百的茶商。 她们为了他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不能不努力,不能不衣锦还乡。 冲自己的手哈了口热气后,冯林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继续埋头看书。 咚咚咚! 忽然,有人叩响了屋门。 奇怪,这个时辰了,会是谁来找他? 书院放假了,大家都走了,就连夫子们也都回去过年了,空荡荡的书院仅剩他一人而已。 “不会是鬼吧……”他成功把自己吓到了,脸一白,裹紧被子道,“你……你是谁?” “是我。” 屋外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冯林一把掀开被子,穿了鞋走过去拉开屋门,看见被满身风雪的顾娇,心道他还不如见鬼呢! 这可是男子寝舍! 她一个女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萧兄出什么事了?”除了这个,冯林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他不等顾娇回答,立马披了件斗篷,对顾娇道,“萧兄人在哪儿?” “在家。”顾娇说。 冯林二话不说地出了屋子。 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顾娇淡定地说道:“没马车哦。” 大过年的,又碰上风雪,牛车马车都没办法雇到。 冯林想也不想地说道:“没马车难道不会用腿走吗?你赶紧的!” 顾娇:“哦。” 走不动的人又不是她。 事实证明,冯林的体力当真不如顾娇,一路上,顾娇脸不红气不喘的,冯林却是几度差点趴下。 等好不容易到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时,冯林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门,定睛一看,却被里面的场景弄得有些傻眼。 只见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老太太教顾小顺剪窗花,那气色要多红润有多红润,哪儿半点生病的模样? “回来了。”萧六郎冲二人打了招呼。 “是小冯来了呀,快坐!”老太太也打了招呼。 顾小顺一贯看冯林不顺眼,然而今天意外的没给冯林白眼。 冯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看向顾娇:“不、不是萧兄他……” 顾娇摊手:“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冯林:“……”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这么狡猾呀? 冯林在顾娇与萧六郎这里度过了背井离乡的第一个除夕,由于有他厌恶的顾娇与顾小顺在,本以为会不大自在,结果竟是意外的和谐。 顾娇按村子里的习俗包了饺子,也按他与萧六郎家乡的习俗做了桂花糖年糕,当家乡的味道涌上舌尖的一霎,他眼泪一下子冲出来了。 不是感动的,是真的太太太太好吃了! 啊! 这个小恶妇不是当地人吗?为毛把糖年糕做得这么香啊?! 冯林吃得眼泪哗哗的。 起先的确是好吃得哭了,后面则是勾起了对家乡的思念,他开始惦记家中姐妹以及年迈的爹娘。 也不知不在家的这一年,他们都过得怎么样。 顾小顺见他哭得这么惨,破天荒没呛他,还把自己的那份糖年糕也分给了他。 这无疑是个热闹的除夕,对冯林来说如此,对顾娇几人也是。 顾娇前世的除夕都是一个人在组织里过的,长大后她不再是组织里的实验品,但也不过是从实验室搬去了另一间屋子,人仍旧只有她一个。 顾小顺以往都在顾家过年,顾家倒是人多,可谁都不会注意到他,譬如今晚他跑了,他保证没一个人会发现。 老太太完全不记得从前的年都是怎么过的了,反正这个年她过得挺开心就是了。又亲自贴了对联,又教顾小顺那个憨憨剪了窗花,果然比她剪得还烂,心里登时平衡啦!除此之外,娇娇还破例让她吃了五个蜜饯,平时都只给吃俩。 萧六郎很平静,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顾娇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那股怅然。 比平时更多。 几人守岁到半夜。 家里只有三间屋子,不好委屈老太太与人挤,顾娇于是将萧六郎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冯林暂住。 冯林与萧六郎关系再好,也并不知小俩口至今没同过房,他十分爽快地住下了。 算上客栈的那一晚,这是二人第二次同塌而眠,顾娇的床铺比客栈的宽敞许多,被子也够厚。 除夕是不熄灯的,桌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二人躺在各自的被窝里,萧六郎闭上了眼,顾娇知道他没睡着。 “这个年过得好吗?”顾娇轻声问。 不等萧六郎作答,一只纤细的小手伸进他的被窝,抓住了他冰凉而僵硬的手。 顾娇:“明年会更好。” 43 梦魇 萧六郎讨厌除夕,因为每个除夕的夜里,他都会梦见无边的大火。 他试图不要入睡,可一闭上眼,就能深深感受到那股火光中的绝望。 “萧六郎,先说好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的!”顾娇一本正经地说。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的了?”他烦躁地撇过脸。 顾娇端了一碗水来:“那谁能保证啊?你们男人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为防止你做坏事,我要在这里放一碗水,你半夜要是敢爬过来打翻这碗水,你就是禽兽!” “好,我要是过来了,我就是禽兽!” 他怎么可能会过去? 他对这个女人一点想法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后,他得意地看了眼一脸发懵的顾娇,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就是对你没兴致吧? 哪知顾娇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连禽兽都不如!” 萧六郎唰的惊醒了! 他坐了起来,惊觉这并不是自己的屋子,墙壁上贴着几个歪歪斜斜的福字,窗户上贴着丑得不忍直视的窗花。 都是老太太与顾小顺的杰作。 萧六郎总算记起这是在哪里,他看向自己身侧。 顾娇面向他侧卧而眠,有着婴儿肥的脸颊被压得肉嘟嘟的,小嘴儿也撅着。 她一直抓着他的手,抓了整整一宿。 萧六郎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禽兽梦,英俊的小眉头一皱,冷冷地拿开了顾娇的手! 睡梦中被人嫌弃,顾娇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再次抓住他的手。 萧六郎也再次将她的手拿开,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缠了上来。 也不知他挣扎了多少次,到最后他自己都累了,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直到天亮,梦魇都没有出现。 -- 冯林在清泉村住了三天,萧六郎也与顾娇同塌而眠了三夜,除了第一夜她抓了他的手,之后都没有了,都是手脚并用,萧六郎一觉醒来总能发现两个人的被窝合在了一起。 萧六郎气急了也会问她:“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顾娇就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弄得萧六郎一时也不确定,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搞不好是他把人家拐进被窝的…… 今天是萧六郎拆线的日子,其实顾娇在家也能拆,但那样容易暴露,而且老太太的中药也喝完了,该去抓新的了。 别看那方子只是辅助治疗,但有了它疗效的确会更好。 早饭过后,顾娇与萧六郎、冯林便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镇上的回春堂。 伙计们都回去过年了,回春堂里只有二东家、王掌柜以及那位一直为萧六郎冒充名医的老大夫。 三人都是特地从家里赶来的,想看看拆线后的效果究竟如何。 别说他们了,就连顾娇自己都挺期待。 她确定手术的操作过程没有任何差错,但具体恢复得如何还得看最终的结果。 线是老大夫拆的,这点医术他还是有。 拆过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六郎的身上。 这次手术关乎的事情太多,二东家至今没放弃为小侯爷治病的想法,尽管他回京过年时已被自家老爷子骂了一顿。 王掌柜有些期待手术成功,毕竟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但他也希望手术失败,毕竟做个有良心的人的前提是他得先是个人,死了就是鬼了。 给小侯爷治病,真的会死的! 萧六郎坐在椅子上,拆完线的腿脚已经缓缓地挪到了地上,拐杖就在他身旁,不过,他没伸手去拿。 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先用的是没受过伤的左脚,当他用右脚迈出第一步时,只觉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顾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与他抱了个满怀。 小俩口嘛,旁人倒是没说什么,可萧六郎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烫了。 顾娇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脚踝上。 “你没事吧?”她盯着他的脚踝问。 萧六郎摇头:“没事。” 他伤了半年,就杵了半年的拐杖,右脚很少受力,毕竟每一次受力,都会感觉到钻心一般的疼痛。 方才那一下虽是没站住,但似乎并不疼了。 萧六郎把拐杖拿过来,又试着走了一步,确定是真的不疼了。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这一次却有些呆愣,俨然是没料到自己真的能够治到这个地步。 本以为会一辈子瘸下去、疼下去…… “萧兄,你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冯林见焦急地问。 “我不疼了,就是有些没力气。”萧六郎说。 冯林忍不住问道:“那……那这是真的好了吗?为什么会没力气啊?” 老大夫缓缓说道:“冯公子先别着急,萧公子已经不疼了,就说明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毕竟伤了太久,气血瘀滞,筋骨乏力,踝关僵硬,还需要仔细调理,外加艰苦训练。” “能恢复得跟从前一样吗?”冯林担忧地问。 老大夫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笑道:“只要萧公子不怕辛苦。” 44 文书 手术成功的事给了二东家莫大的鼓舞,他决定与顾娇说说接诊的事。 当然了,因为事关重大,有些与病情无关的消息可以先不交代出来,譬如,治不好会被砍头之类的…… 哪知他压根儿还没说到对方是谁呢,就被顾娇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二东家一脸惊愕。 顾娇不假思索道:“太远了,我不出诊。你告诉他,他若要治病,让他自己到回春堂来。” “我……”二东家都懵了,人家连御医都能请到府上去的,怎么可能屈尊降贵来一个小镇上的医馆? 二东家讪讪笑道:“不远不远,就在清泉镇附近的温泉山庄内。” 顾娇挑眉:“都出镇子了,还不远吗?” “……”二东家无言以对。 二东家时常觉得顾娇太能干了,着实不像一个村妇,然而这一刻她却嫌二十里外的温泉山庄远,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没出过远门的小村妇。 二东家有些委屈地看向顾娇:“说好了的,一个月接诊一次。” 顾娇摊手道:“是啊,是接诊一次,但不是出诊一次啊。” 二东家:“……” “顾姑娘没答应就没答应吧,好歹是保了咱们回春堂一条命。”王掌柜得知顾娇拒绝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东家一筹莫展道:“你懂什么?我帖子都递出去了……” 王掌柜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东家!你说啥?” 二东家轻咳一声,道:“我这不是寻思着她一定能治好萧公子么?就……就提前递了拜帖。” 全昭国都知道定安侯府的小公子病了,就算治坏了的后果很严重,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很多大夫排队上门为小公子看诊的。 要是现在才递帖子,等排到他们时小公子指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掌柜简直不知该说二东家什么好了! 顾娇对二东家与王掌柜的谈话一无所知,她去大堂抓了药,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抓的是治疗麻风病的药,她额外多配了好几样药材,恰巧能在家里制作一点金疮药。 冯林回了书院,顾娇与萧六郎坐罗二叔的牛车回了村。 萧六郎虽是不疼了,但右腿脚没有恢复力气,暂时丢不开拐杖。 他杵着拐杖与顾娇往回走,远远的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家门口,马车上的徽记有些熟悉。 马车俨然也是刚到,车夫掀开帘子,将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扶了下来。 “请问,是萧六郎的家吗?”中年男子在门外客气地问。 “我就是。”萧六郎淡淡出声。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看到萧六郎与顾娇,露出一抹温和不已的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我姓刘,院长与我家老爷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若是顾家人在这里,一定就能认出他便是当初给顾小顺送入学文书的男子。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萧六郎:“这是院长给你的。”又拿了一个锦盒给顾娇,“这是我家老爷给顾小公子的。” 一听顾小顺也有份儿,二人就猜到他口中的老爷是谁了。 萧六郎接过信件,顾娇接过锦盒。 顾娇道:“刘管事进屋坐坐吧。” 刘管事笑了笑:“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时,姑婆在里面喊萧六郎,萧六郎杵着拐杖进了屋。 刘管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到顾娇的手上:“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姑娘的。” “为什么送给我?”顾娇问。 刘管事但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 顾娇回屋看了老者送来的东西,给顾小顺的是一支十分精致的狼毫笔,而给她的则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羊脂暖玉。 她体质偏寒,暖玉戴在身上,几乎像是贴了个迷你版的暖宝宝一样。 顾娇就算再不懂行也看出这是一块宝玉,其价值绝不在顾小顺的狼毫笔之下。 顾娇托下巴,喃喃道:“唔,还以为自己瞒过去了呢……” 原来老爷爷早知道是她了呀。 顾娇对自己的新年礼物十分满意,忙跑去看院长给萧六郎送了什么,结果就见萧六郎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把什么给撕碎的模样。 “怎么啦?”顾娇探出一颗小脑袋问。 萧六郎想把不该有的证据毁尸灭迹,奈何顾娇已经走了过来,并成功拿起了他手中的文书。 “这个是什么呀?好像还有衙门的公章。”顾娇指着文书上一个自己刚学过的字,念道,“试。是有考试吗?” “……嗯,县试。” 可恶的院长,竟然背着他给他报了这个月的县试! 他一点也不想县试!!! “你报的?”顾娇问。 “院长报的。”萧六郎咬牙说。 这就很让顾娇惊讶了:“全班都给报了吗?” “应该没有。”萧六郎道。 也对,顾小顺就没有。 萧六郎是班上出了名的倒数,从入学到放年假,没有一次考试跳出过倒数三名。就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成绩,院长大人都不放弃,还亲自给他报了县试,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民教师啊! 院长在顾娇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相公,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院长,给他送点礼!” 相公成绩这么差,还不赶紧和院长搞好关系吗? “不要。”萧六郎表示拒绝,见顾娇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别扭地撇过头去,“太远了。” 顾娇问道:“在哪儿呀?” 萧六郎按住想造反的良心:“温泉山庄附近,都出镇子了。” 顾娇对医馆的事一秒失忆:“不远不远!一点都不远!你在家安心养伤,我和小顺明天就去!” 45 出诊 萧六郎实在不愿意顾娇去拜访院长那只老狐狸,奈何这个提议得到了家人的一致通过,家人是姑婆。 老太太:“嗯,是该去拜访一下。” 萧六郎郁闷地抱着被窝回屋了。 顾娇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你今晚……还睡我这边呀?” 萧六郎心底猛地一阵尴尬:“……走错了。” 顾娇挑眉,双手恣意地环抱胸前:“在西屋住了半年不见你走错,在我这儿住了三天就走错啦。” 萧六郎被噎得耳根子直泛红,气呼呼地说道:“都说了是走错了!” 顾娇淡定:“哦。” 萧六郎:“……” -- 顾娇说到做到,当晚便把贿赂老师的年礼清点了出来。 翌日顾小顺过来吃早饭,听说他姐要带他去温泉山庄附近拜见院长,兴奋得嗷嗷直叫。 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我长这么大!我姐还没带我出过门! 真相是……如果顾娇不带上他,萧六郎不会允许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这么远的门。 去那儿坐牛车是不成的,牛车太慢,指不定天都黑了他们还在半路晃荡,可镇上的车行都关闭了,马车也是雇不到的。 思量再三后,顾娇带着弟弟出现在了回春堂。 面对突来乍到的顾娇,二东家有些神色莫名:“顾姑娘有何指教?” 顾娇面不改色道:“我想过了,温泉山庄确实不远,坐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我们赶紧出发吧!马车你有的吧!” 昨天还信誓旦旦不出诊的,怎么一晚上的功夫就给变卦了? 二东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手里抱着的包袱,以及在门外同样抱着个大包袱的顾小顺,“怎么还带了个人和这么多东西?都是治病用的?” 顾娇含笑摇头:“这些是送给院长大人的年礼,忘记说了,我相公的院长就住在温泉山庄附近,一会儿看完病人我可以顺道去拜访拜访他老人家!” 二东家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我看你去拜访院长是正紧,给人治病才是顺道吧,把蹭马车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良心不会痛吗!!! 二东家最终还是妥协了。 二东家、顾娇、顾小顺以及老大夫齐齐上了马车。 马车跑得挺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温泉山庄附近的宅子,高高的匾额上写着黎府。 这应当就是院长大人的别居了。 据说院长大人原是在京城做官,是家中母亲得了重病,他才辞官离京,在此处买了一座别居,供母亲颐养天年。 顾娇带着顾小顺下车,叩响了紧闭的院门。 不多时,一名家仆为他们开了门,见是两个衣着寒酸的乡下人,并没露出任何鄙夷之色,反倒是客气地问:“请问二位是……” 顾娇道:“我相公和我弟弟是天香书院的学生,特地来拜访院长大人的。” “啊。”家仆惊愕。 “什么事啊?”宅子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家仆忙回头道:“回老夫人话,是老爷的学生!” 老夫人用有些迷糊的声音说道:“那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天寒地冻的,让人进屋喝杯热茶。” 顾娇虽没见过那位院长,可他家人与家仆的态度,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家仆打开了院门道:“二位请随我进来吧,老爷他出去钓鱼了,快的话可能一会儿就回,慢的话也可能天黑才回。方才那位是我家老夫人,老爷的母亲。” 家仆带着二人去拜见黎老夫人,可当他们来到黎老夫人床前时,对方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黎老夫人已至耄耋之年,和小婴孩似的,每天醒醒睡睡没个定数。 “二位来茶室坐会儿吧,我给二位上点茶。”家仆又将顾娇与顾小顺带去了茶室,又是端茶,又是烧炭,招呼得十分周到,丝毫不因他们身份卑微而有所轻慢。 顾娇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院长不会这么快回来,黎老夫人也没这么快醒来,于是对家仆说她自己去找院长。 钓鱼的地方不算太远,家仆给她指了路。 “我也要去。”顾小顺说。 顾娇哄道:“万一老夫人醒来发现咱俩都不在,会觉得咱们怠慢了。” “哦。”顾小顺乖乖地留下了。 顾娇出了宅子,转身上了二东家的马车。 “我还以为会很久。”二东家说。 “院长不在。”顾娇问道,“你说的那个患者在哪里?” “咯,那里。”二东家摇手一指,只见小道尽头,直通青山,山脚风景秀美,宅院错落有致,正是闻名定安侯府的温泉山庄。 有关对方的身份二东家没介绍太多,只道是京城某位侯爷的小儿子,出生时早产,自娘胎里带了弱症,这么多年寻遍名医,可始终没太大气色。 “那位小公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坊间传言他活不过十五岁。”二东家惋惜地说。 “那不是只剩一年了?”顾娇今年十四了。 “可不是吗?不过,也可能撑不到六月。” “他当真病得这么严重?” 二东家叹息着点头:“是啊,可怜侯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虽说小公子上头还有个龙凤胎姐姐,可这也弥补不了失去儿子的痛苦。 这些与病情无关的信息二东家就没与顾娇交代了。 说话间,马车来到了温泉山庄的入口。 这里立着一个巨大的飞檐牌坊,用鎏金的大字写着温泉山庄,而在这个字的最右侧竖着一行草书小字——定安侯府。 几人下了马车。 顾娇站在大气恢弘的牌坊下,渺小如兔。 侯府的气派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还仅仅是其名下的一个山庄而已。 二东家路过山庄不少次,可真正来这里也是头一回,老实说他也被面前的大牌坊给震慑到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顾娇之所以望着牌坊发呆不是因为被震慑,纯粹是在想牌坊上的金子是不是真的。 46 昏迷 牌坊下驻守着两名侍卫,有别于镇上那些大户人家混日子的护院,他们身材魁梧、眼神犀利、手握长枪、英姿挺拔,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规矩严明。 因提前许多日递了帖子,二东家的名字赫然在册,侍卫放了他入内。 他指着老大夫与顾娇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和他的药童。” 女子做药童的并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 侍卫没说什么,却对顾娇的小背篓起了疑。 “里头装着什么?”一名侍卫问。 顾娇直接把背篓拿给他看。 侍卫翻了翻,发现里头就是一些山货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他将背篓还给了顾娇。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穿过第一个亭子就会有人接待你们。”侍卫给三人指了路。 二东家拱手道了谢,与顾娇、老大夫迈步朝凉亭走去。 没走几步,牌坊外来了另一辆马车,二东家只当是山庄的人,没太往心里去,哪知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住:“前边儿可是大爷?” 二东家步子一顿,诧异地转过身去,结果就看见一个与王掌柜差不多年纪的身材发福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夫和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小药童。 二东家的脸色沉了下来。 男人却好似没瞧见他的厌恶,笑吟吟地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大爷,这么巧。大爷是知道我会带人来给小公子治病,所以特地在这儿等我的吗?不过,这两位是谁呀?” “回春堂的大夫。”二东家淡淡地说。 两位都是,二东家没细说,男人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夫只有老大夫一人,这个脸上有胎记的丑丫头只是个小药童。 “他是谁?”顾娇问二东家。 二东家冷冷地看着男子道:“胡家的管事,京城回春堂的掌柜。” “我姓何。”何管事笑着对顾娇说。 顾娇斜睨了他一眼:“荷花的荷吗?白色的那种。” 何管事:“……” 莫名觉得她在骂我。 “我们走。”二东家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何管事却再次叫住了他,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诮:“原来大爷也是来给小公子治病的啊,不知老爷与大东家知不知道这件事?” 自然……不知道,他若是将此事告知了家里,老爷子一定第一个不同意。 二东家捏紧拳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顾娇开口了:“老爷是谁?大东家又是谁?” 二东家深吸一口气:“老爷是我爹,大东家……是我弟弟。” 顾娇不解:“为什么你弟弟做了大东家?你只做了二东家?你是庶出吗?” 并不。 他是嫡出。 是胡家真正的嫡长子。 奈何他亲娘去的早,他爹紧接着娶了续弦,没多久后娘便生下弟弟,他弟弟比他聪明,比他更讨老爷子的欢心。 老爷子渐渐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嫡长子,以他庸碌无能为由将他扔到了一个偏远小镇上的回春堂,胡家的家业则几乎交给了他弟弟。 他这个二东家,其实也就叫得好听。 何掌柜只是一个掌柜而已,可仗着自己是大东家心腹,连带着没把二东家这个胡家正主放在眼里:“定安侯府的小公子可不是镇上的那些平民,治死了就治死了,你别不自量力,害了整个胡家!” 顾娇看向他,烦躁地说道:“这么喜欢打鸣,你是公鸡吗?” 何掌柜一噎。 顾娇三人离开了。 他们穿过凉亭,果真遇到了几个山庄的下人。 下人们的衣着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子还体面,容貌气度都不俗,待人接物虽不像院长的家仆那边淳朴,但都依着规矩来,一板一眼,叫人挑不出错儿。 顾娇三人被一个小厮领走了,何掌柜三人才过来。 “又是回春堂的?回春堂到底来了几个人?”接待何掌柜的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 别看何掌柜的身后有胡家与回春堂撑腰,可他根本不敢与侯府的任何一个小丫鬟拿乔。 何掌柜客客气气地笑道:“姑娘,您仔细瞅这令牌,我才是京城回春堂的人,那几个是清泉镇回春堂的,与咱们京城的回春堂还有胡家没关系!一会儿若是出了事啊,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到我们回春堂的头上。” “不都是回春堂吗?”丫鬟问。 “不一样,不一样。”何掌柜笑道。 丫鬟想了想:“你们只是恰巧医馆的名字一样吗?” “呃……也可以这么说吧。”何掌柜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了。 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们侯府不会牵连不相干的人的。” 何掌柜松了一口气,大爷那个庸人根本请不到厉害的大夫,不然当初也不会向京城的回春堂借张大夫过去坐诊了,这一次,多半是要坏事的。 幸亏他机灵,及时与大爷撇清了干系。 何管事三人走得快,顾娇三人到时,他们也到了。 与何掌柜同行的丫鬟挑开帘子进了正屋,对管事嬷嬷低声说:“那三个才是京城回春堂的,这三个是镇上的。” 这意思,像是顾娇三人是蹭他们名声的。 这种事管事嬷嬷见多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没有不看诊便把人轰出去的道理,她道:“让那三个先来。” “好。”丫鬟应下。 丫鬟将何掌柜三人叫了进去。 小公子患病多年,请了不少大夫,但每个大夫看诊后都被下了封口令,因此坊间并不知小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又病得有多重。 何掌柜这次带来的是一位在江南素有再世华佗之名的神医,尤其擅长疑难杂症,来之前二人都信心满满,然而只看了一眼,神医就傻了。 “怎么了,廖神医?”何掌柜问。 廖神医没回答何掌柜的话,而是转头问向屋子里的丫鬟:“小公子昏迷多久了?” “十天了。”丫鬟说。 廖神医脸一白。 他硬着头皮给小公子把了脉,随后就踉跄着站了起来。 “恕廖某医术浅薄,无法为小公子医治,贵府……另请高明吧!” 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家小公子患的是心疾,这种病本就无法治愈,还一连昏迷十日,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47 抢救 廖神医说完便逃一般地出去了,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小公子一死,那就成他治死的了! “哎!廖神医,廖神医!”何管事没料到大东家花重金聘来的神医如此不争气,治都不治就跑了! 不过他也明白廖神医为何会跑,实在是那小公子的情况太糟糕了,他不是大夫都看出小公子要不行了。 难怪听闻侯夫人年都没过,日日用膝盖跪着爬上山,一步一磕头,为小儿子祈求菩萨保佑。 这确实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 何管事追了出来。 那小药童也跟着师父飞快地溜掉了,何管事连片衣角都没追到。 二东家见三人仓皇而出,心底有了不详的猜测,见顾娇起身打算往里去,他突然拦住顾娇:“我突然想起来回春堂还有点事。” 顾娇:“哦,那你回去处理。” 二东家:“你跟我一起回去。” 二东家想让顾娇给小公子治病,那是建立在顾娇能治好对方的前提之上,可何管事三人的样子让他产生了动摇。 何管事的背后是他弟弟,他弟弟的能耐他还是清楚的,请来的一定是地方神医,神医一进去就走了,只能说明小公子的确没得治了。 治疗的医术或许千千万,可判定死亡只用一种就够了。 他不能坑了顾娇。 顾娇这会儿进去,小公子可能直接就死在她面前了,那样,她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顾娇当然不会领悟不到他的意思。 她前世做过医生,但那只是她身份的掩护,她本质上不是什么好人,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好,我们走。”顾娇点头。 就在顾娇转身的一霎,心口忽然抽了一把。 “公子——”里屋传来丫鬟的惊叫。 小公子在床铺上抽搐了起来。 顾娇突然觉得难受。 她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生病,所以这种心慌慌的感觉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难道我这么有医德吗?放任病人不管我就良心不安到心痛的地步了吗?” 他疼,她也疼。 真奇怪。 顾娇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府上是有御医的,正在药房为小公子配药,不在小公子房中,下人们赶忙去请。 一片混乱中,没人在意顾娇是不是进了屋。 顾娇来到床前时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顾娇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二话不说迈上床,跪在小公子身侧,双手按住他的胸腔,开始为他做紧急心脏复苏。 “顾姑……”二东家一进屋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丫头在对小公子做什么? 顾娇这会儿顾不上医药箱暴不暴露的事了,正色道:“守住门口!别让人进来!” “……好!”二东家脑子还是木的,但却用最快的速度将门合上了。 老大夫留在了屋里,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上忙的。 顾娇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把我医药箱拿出来!油灯蜡烛都点上!统统点上!” 老大夫赶忙将背篓里的小破箱子拿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打不开。 顾娇自己开了医药箱,他去把油灯和蜡烛点上。 顾娇给小公子静脉推注了一支肾上腺素。 老大夫简直目瞪口呆,这丫头……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小公子的筋脉里扎呢? 第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完,效果并不理想。 而这时,侯府的管事与丫鬟带着御医过来了,二东家记得顾娇的叮嘱,大步一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管事嬷嬷没好气地问。 适才带顾娇三人过来的是个小厮,他已经出去了,在场只有一个玉芽儿的丫鬟认出了他,玉芽儿是带何掌柜过来的下人。 玉芽儿指着他道:“我认得!他是那个冒充京城回春堂的!” 二东家正色道:“什么冒充?我们就是回春堂的!只是不是京城那一家!” 玉芽儿告状:“嬷嬷你看!他承认了!” 二东家一头雾水,不是,姑娘,我是那个意思吗? 管事嬷嬷虽没曲解二东家的意思,但也不太看得起京城之外的医馆,能让他们进来都是因为侯夫人走投无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已。 “你堵在这里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二东家给自己壮了壮胆,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正在里头抢救你家小公子,不想你家小公子出事的话,最好别进去打搅她!” “嬷嬷,他们骗人!”一个小丫鬟说。 她在屋里都看见了,小公子已经没气儿了! “你确定能救小公子?”管事嬷嬷严厉的声音如同刀子一般悬在二东家的头顶。 二东家的后背猛地冒出一层冷汗。 好狡诈的嬷嬷,这是把责任算在他们头上了,若是小公子出事,不是她们看护不力,而是回春堂救治无方。 其实她们已经看护得很尽心了,只是小公子若死了,总得有人背锅,去承受侯爷与侯夫人的怒火。 谁会愿意是自己呢? 二东家腿肚子都在抖啊。 顾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 已经用了三支肾上腺素了! 老大夫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就算他不知道这种稀奇古怪的针剂是怎么来的,却也明白它们肯定是用来续命的。 “顾姑娘……放弃吧……” “我再试一次!”顾娇数好时间,将第四支针剂推注进了小公子的身体。 要是这支再不行,她也回天乏术了…… 门外的众人等不下去了,每一分一秒对众人而言都是煎熬。 二东家的冷汗吧嗒吧嗒滴在了地上。 管事嬷嬷眸光一厉:“把门给我撞开!” 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妇上前将二东家推一边,抬脚就要踹门,忽然,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开口了:“嬷嬷!你听!” 管事嬷嬷比了个手势,众人瞬间安静。 “……好吵。” 是小公子的声音。 很小,很虚弱。 她们已经有十天不曾听见小公子的声音了,她们真以为小公子要去了,可方才……方才…… “你、你们是都听见了吧?”管事嬷嬷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紧张。 众人齐齐点头。 虽然很微弱,但他们确实听见了! 48 亲密 很快,房门从里头打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原先亮起来的烛火也一一熄灭了,光线有些暗。 老大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死了一回。 讲真,人不是他抢救的,他只是帮着拿了个箱子、点了几盏油灯与几支蜡烛而已,然而他是唯一目睹了顾娇从阎王殿把人拽回来的人。 那过程有多惊心动魄,从前他没遇到过,往后也将不再遇到。 管事嬷嬷招呼丫鬟将他扶了起来,她自己则迈着小碎步去了床前,结果她就看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小丫头坐在自家小主子的床沿上。 这可是侯府公子的床! 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脏了小公子的床! 管是嬷嬷张嘴就要呵斥,却意外发现并不是对方赖在自家小公子的床上,而是小公子……抓住了这丫头的手。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陪房,她是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小公子什么德行……呃不,什么品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性子孤傲、不近人情、不与人亲近,便是他亲娘与亲姐姐的手他也是没拉过的。 管事嬷嬷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又上前看了看,确定不是这丫头耍聪明,真是自家小公子拽住了她,还拽得死紧,把人家的手背都掐红了。 难得这丫头没嫌疼甩开…… 小公子又睡着了,不过他的呼吸与脸色都与昏迷时完全不一样,所以管事嬷嬷能看出他是有所好转的。 “啊,怎么会,刚刚明明……”跟进来的小丫头睁大眸子。 “闭嘴!”管事嬷嬷喝止了她,大过年的,她敢说一句小公子没气了,她就撕烂她的嘴! “咳咳,这是我药童。”老大夫解释。 原来是回春堂的药童。 管事嬷嬷的神色客气了些,轻声问道:“我家小公子方才是不是醒过了?” “嗯。”顾娇点点头,转头朝她看来,“醒了一会儿,吃了药又睡下了。” 由于顾娇将脸转过来的动作,管事嬷嬷看清了她的左脸,居然有个那么大的胎记,看侧颜以为是个小美人呢,真是可惜了…… 她本想着,如果小公子真看上这丫头,收在房里当个体己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小公子的眉头都舒展了,看样子是睡得挺舒服,管事嬷嬷已经不记得小公子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总是睡着睡着便开始喘不过气,不然就是盗汗、绞痛心悸。 管事嬷嬷不敢出声打搅,默默地在一旁站着。 顾娇适才忙着抢救,没顾上看他容貌,这会子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好看得不像话。 这是什么绝美小病娇啊,美到犯规了! 行叭,看在你这么貌美的份儿上,允许你拉一下小手啦。 屋子的地板下烧了地龙,散热十分均匀不说,还不干燥,暖得很舒服。 顾娇困意来袭,脑袋一点一点开始小鸡啄米,不知琢到第多少下时,咚的一声趴了下去。 老大夫与管事嬷嬷吓了一跳,就见顾娇竟然趴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这可把二人吓坏了呀,老大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管事嬷嬷嘴角抽到飞起,拉你的手是给你脸,谁让你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蹬鼻子上脸是吧! 管事嬷嬷这下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小公子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要将顾娇蛮横地拽起来,却在伸手的一霎,熟睡的小公子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唰的一下醒了。 他形容削瘦,皮肤也比寻常人的薄,肌肤下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目光冰冷地看了管事嬷嬷一眼。 管事嬷嬷被那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踉跄了好几步! 侯府这位小公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脾气差不说,还不近人情,又仗着自己身患重疾,谁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行事作风完全不讲道理。 他房中的丫鬟没一个能干满一个月的,不是被他撵走了,就是被他吓跑了。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心腹,不然也被他撵走多少次了。 管事嬷嬷不敢与他来硬的,笑了笑,轻声说:“小……” 小公子:“滚!” 管事嬷嬷:“是!” 管事嬷嬷麻溜儿地出去了。 老大夫茫然无措:那个……我要不要出去啊? 没人理他! 太可怜啦! 小公子看着趴在自己枕边呼呼大睡的人儿,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半张脸被压出了小肥肉,小嘴儿嘟嘟的,有些可爱。 她露在外面的是有胎记的左脸。 顾小公子讨厌任何有瑕疵的东西,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唯独这一次是个例外。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她丑,他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听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心底恍然升起一股想要亲近她的感觉。 一般人或许会有所顾忌,但顾小公子不是一般人。他从生下来就过着等死的人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在乎世俗规矩? 他觉得靠近她很舒服,便真的这么做了。 顾小公子往她身边靠了靠,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来,给她匀了匀自己的被子。 随后他挨着她,无比安心地睡着了。 顾小公子醒来时顾娇已经不在了,他很生气地撕掉了好几幅他亲爹珍藏的前朝古董画!!! -- 出山庄后,二东家问起了侯府小公子的病情。 顾娇没答,而是先问道:“御医怎么说?” 二东家在外头并没闲着,向御医打探了一些情况,御医还算大方,把知道的都与二东家说了:“……说是心气不足、瘀血阻滞,是心疾。” “李大夫怎么看?”顾娇问。 老大夫在小公子睡着时也给他把了脉,他若有所思道:“应该是心疾没错。” 顾娇沉默,其实她诊断的结果和二人的差不多,用前世的话来说,他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在古代太难治了。 光有药物是不够的,必须得手术,这个手术可比萧六郎的手术复杂多了,她目前并不具备相应的手术条件。 “顾姑娘,能治吗?”二东家问。 顾娇想了想,道:“我给他留了药,先保守治疗吧。” 49 拜年 却说何掌柜在逃出山庄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等待山庄的动静。 小公子看着是不行了,也不知大爷那个傻帽儿会不会这么撞上去呢? 若小公子真死在他手里,胡家只怕再也没有大爷的容身之地了吧! 何掌柜正窃喜着,就见顾娇三人安然无恙地从山庄里出来了。 他就是一愣。 什么情况? 小公子没死吗?还是他们也和自己这边一样,治都没治就逃了? 可瞧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啊…… 何掌柜愣神的功夫,顾娇三人坐上马车往黎院长的住处去了。 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追了出来:“哎呀!回春堂的!你们等等!” 奈何马车已经走远,听不见她的呼喊了。 玉芽儿扶着牌坊的柱子直喘气。 何掌柜从大树后愣愣地走出来,来到她跟前儿问道:“姑娘,请问是他们三个出了什么事吗?” 玉芽儿就道:“他们能出什么事啊?是我家小公子……” 何掌柜眼睛一亮! 小公子果真被他们治死了? 玉芽儿喘了口气,接着道:“我家小公子醒了,发好大的脾气呢!” 这每个字何掌柜都懂,但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是小公子的病……” “回春堂当真有神医啊!我家小公子醒了!还有力气发火啦!”玉芽儿开心坏了,他家小公子一口气撕了侯爷的四幅古董画,他已经一整年没这么厉害过啦! 何掌柜表示他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玉芽儿自责一叹:“都怪我们太高兴,忘记给他们诊金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后面的话,何掌柜简直都不敢说了,完全不可能嘛! 不料玉芽儿点头如捣蒜:“嗯嗯!就是他们把我家小公子治醒的!” 这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吧! 何掌柜打死也不敢相信一个小镇上的大夫医术能如此高明,不过,不妨碍他把功劳往自个儿身上揽呐! “没错,我们回春堂就是妙手回春!” “干你什么事?” 玉芽儿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何掌柜讪讪地笑了,“那人是我们回春堂的二东家,胡家大爷!” 玉芽儿讥讽道:“不是只是名字一样吗?他们是镇上的回春堂,你们是京城的回春堂!两家没有关系!他们和胡家也没有关系!这么快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呵呵呵!” -- 二东家死里逃生了一回,哪里还记得诊金的事儿?顾娇倒是记得,不过她以为二东家收了。 马车抵达黎院长的住处时,黎院长刚钓完鱼回来,他褪去了一身院长的服侍,换上渔夫的衣裳,还戴上了渔夫的斗笠与蓑衣,看上去真和渔夫没什么两样。 当然若是近了,还是能感受到他不凡的气质与谈吐。 顾娇与二东家下了马车。 “你们是……”院长没见过顾娇,至于二东家他就更没见过了。 顾娇客气地说道:“萧六郎是我相公,我今天和弟弟一起来拜访您,我弟弟在屋内。” 院长的态度立马变了,他对学生上门这事儿一贯是很排斥的,可如果对方是萧六郎——他未来爱徒的家人,那就另当别论。 二东家:我怎么觉得这个院长突然换上了看儿媳妇儿的眼神? 院长温声道:“怎么称呼你?” 顾娇答道:“我姓顾,村里人叫我娇娘。” 其实村里人是叫她小傻子。 顾娇又向院长介绍了二东家一行人:“……今天他们也来附近,顺带捎了我一程。” 院长很有礼貌地没问对方来附近做什么,单纯对于帮助了自己学生以及其家人的二东家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并邀请二东家等人一道进屋坐坐。 “这个院长,是天香书院的院长吗?”进入院子时,二东家小声问顾娇。 “嗯。”她相公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他的院长可不就是天香书院的院长,你难道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二东家一早上都在紧张给小公子治病的事儿,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哪里能反应过来这个? 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院长在小镇的名声可能还不显,在京城却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他师从老祭酒,乃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二东家比院长要小几岁,他是在院长的阴影中长大的。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儿子长成院长那样的才俊,可惜大多数最终都只长成一只菜鸡。 院长简直就是他们那一辈人的噩梦。 因为这个变态,多少爹娘觉得自己儿子不成器? 论底蕴,胡家乃百年杏林世家,院长是草根;可论影响力,胡家所有子弟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黎院长。 他曾位列内阁大学士,听说是陪母亲养病才搬来这里。 院长来清泉镇比二东家早,二东家最初也寻思过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他,可想到童年时的阴影又赶紧作罢。 当然主要也是明白院长不会见他。 “我听说……他不收礼的。”二东家对顾娇道。院长做官时人清廉,因此还得罪不少人,来这儿开办书院更是不齿私相授受。 顾娇把篓子里的山货拿了出来:“院长,这是六郎孝敬您的!” 院长赶忙接了过来,动作之快好似生怕谁反悔似的:“六郎有心了。” 二东家一脸懵逼:不是,你都不客套一下的?不知道的,还当你堂堂院长缺那么点山货呢! 院长: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拜师礼都让媳妇儿送来了! 顾小顺在顾娇的鼓励下,也送上了自己的年礼——他刻的木雕。 他打小爱刻东西,不然当初也不会在顾娇的伞柄上刻下自己名字。这个木雕原是要送给顾娇的,可顾娇说先送给院长要紧,给她的可以以后再刻一个。 顾小顺觉得他姐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把木雕拱手送上! 他刻的是顾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脸上没有那块胎记,美如仙子。 但是……把你姐的雕像送你们院长真的没关系么? 二东家嘴角直抽。 顾娇的嘴角也抽了下,她完全没料到顾小顺刻的是这个。 院长也有些神色莫名,把学生媳妇儿的雕像摆屋里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啊? 就在此时,黎老夫人醒了,她看到木雕眼神儿一亮:菩萨! 黎老夫人将顾娇的木雕拿过来,虔诚地摆在了自个儿屋里的案桌上,还点了两炷香。 顾娇:“……” 院长:“……” 所有人:“……” 50 母子 一行人在院长家里吃了午饭才离开。 到镇上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东家直接让马车把顾娇姐弟送回了村子。 黎老夫人很满意顾小顺送的“菩萨”,临走时特地让院长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佛珠送给了顾小顺。 那佛珠是翡翠做的,在佛前开过光,不论价值还是意义都非寻常翡翠可比。 不过顾小顺不好这个,他把佛珠送给了顾娇。 顾娇当然不会贪他的东西,但让他带回顾家也只会被顾家人私吞,于是先收下,打算日后他成亲另立门户时再还给他。 “姐,我进去了。”顾小顺说。 顾小顺进了顾家老宅,顾娇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进了屋。 萧六郎与老太太正坐在堂屋吃晚饭,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见顾娇回来,头一次露出了无比亲切的表情:“娇娇回来啦!” 习惯了老太太总是臭着脸不搭理她,突然热情起来反倒让顾娇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顾娇看着桌上的饭菜,明明都快凉了,二人却都没怎么动筷子。 老太太把嘴儿一瘪,苦大仇深地说道:“六郎做饭好难吃!” 长得人模狗样的,厨艺比顾小顺那个二货还烂!!! “啊……”顾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萧六郎,她没尝过萧六郎的厨艺,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老太太嫌弃还说得过去,怎么他自己还嫌弃起来了? 他从前不都是自己做饭吃的吗? 顾娇叹息一声,把菜重做了一番,另外烙了几个鸡蛋灌饼。 老太太眼睛都放绿光了! 萧六郎还是挺正经的,可顾娇觉得或许是自己看老太太看多了,所以再看萧六郎时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一丢丢的绿光。 老太太问起了拜访院长的事:“见到院长了?” “嗯,见到了,他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年轻的家仆,生活比我想象中的简单。”以天香书院院长的地位,顾娇还当他家里会有多么奢华,甚至奴仆成群,结果统统没有。 他的宅子很大,却也很雅致清幽、朴实无华。 老太太:“就俩人?” 顾娇:“三个,还有家仆。” 顾娇带着前世的思想,家仆也是人。 “没有妻儿吗?”老太太道。 “他妻子过世了。”萧六郎突然开口,顿了顿,说,“年轻时过世的,之后一直没有再娶。” “怪可怜的。”老太太没再说话了。 吃过饭,顾娇将院长送的礼物拿了出来,一大盒桂花味的千层酥,两条院长亲手钓的鱼。 老太太很喜欢千层酥,萧六郎却非常不喜欢那两条鱼,眼神怪嫌弃的。 顾娇把鱼杀了腌好,又烧了水洗漱,她脱衣裳时突然有个东西掉了出来。 她拾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白玉扳指。 这玉扳指的成色极好,质地温润,状若凝脂,绝非凡品。 “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不记得院长和黎老夫人给过她这么一个大宝贝呀? 她把玉扳指拿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难道是他的?” 温泉山庄。 侯夫人结束了每日的上山祈福回到山庄,听说儿子醒了,她大喜过望,半道便问起了具体的过程与情况。 管事嬷嬷一一与她说了:“小公子的情况不大好,幸得回春堂的神医出手,把小公子成功救醒了。” 她可不敢说小公子真的没气了,毕竟她也没亲眼见到。另外也省去了小药童爬床一事,只道那小药童很是机灵,将小公子伺候得尤为周全。 谈话间,二人来到了顾琰的院子。 顾琰醒来后怒撕几幅古董画,撕完就虚脱了,咸鱼一般瘫在床上喘气,模样惨不忍睹。 但俨然他能醒侯夫人就谢天谢地了,侯夫人激动地走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儿子的手:“琰儿,你醒了?” 顾琰无语地说道:“我没醒,还昏迷着。” 侯夫人被呛声,不怒反笑:“琰儿都有力气和娘说话了!你昏迷了这么久,知不知道娘吓坏了?还好菩萨保佑……” “干菩萨什么事?”顾琰哼唧。 侯夫人笑道:“是是是!是琰儿自己福大命大!” 顾琰认真道:“她治好的,我知道是她,她还给我留了药。” 顾娇抢救他时,他并未苏醒,留药时,他也没醒,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这些事儿都是她干的。 侯夫人以为顾琰说的是“他”,那位回春堂的老大夫,忙点头道:“琰儿说的是,是回春堂的大夫救了你,娘会好生答谢他们的。咦?琰儿,你手上的玉扳指怎么不见了?” 那个玉扳指是顾琰的贴身之物,虽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可他打小带在身上,从不许人碰一下。有一回掖在被子里找不着,他愣是发好大的脾气,直接气晕了过去。 “她拿走了。”顾琰无比平静地说。 “谁?”这回侯夫人倒是没猜老大夫。 顾琰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她不小心拿走的。” 他们虽只见了一次,可他好像很了解她,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心有灵犀的直觉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