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感言 开书了。 这本书准备了很久,仔细想了一年,全力准备了两个月,废了好几个开头,甚至参加沙龙时,都和编辑连日讨论到深夜。为的就是写一本让大家读起来轻松愉快,又有获得感的书。 不过能不能让大家满意,我说了不算,大家说了才算。但至少,这本书在创作过程中,我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放松的,经常写着写着笑出了猪叫,感觉文笔前所未有的顺畅,就像热刀切黄油一样的过瘾,希望能给大家带来好的体验。 然后说说写作这本书的初衷。 首先定下来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写一个轻松快乐的故事,写一群活灵活现的角色,让大家在繁忙的工作学习之余,能有个放松的小小出口。 然后,就是决定朝代了。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决定放在明朝隆万年间。绝对不只是因为对这个朝代熟悉(其实当然是),而是我这些年,愈发疯狂的迷恋这个年代了。 我最心水的历史时期前三名,大概分别是隆万,嘉祐还有南北朝……且隆万是排第一的。(所以大家还是会见到苏东坡和王安石的;) 这些年闲暇时间多,看了许多许多隆万时期的书籍,买来的书已经放满了书柜。(好吧,很多没开封) 越是了解,就越是惊叹,原来历史书上的几行论断,背后蕴藏着那样前所未有的绚烂和独特。那是一场士农工商都全情投入的狂欢,那是对旧秩序的疯狂洗涤,那是新思想和新希望萌芽遍地的沃土…… 越是惊叹,就越是遗憾。那份遗憾远超过对其它任何时期(也包括嘉祐),所以在回归穿越历史后,我决定再写一本明朝,给大家好好讲一讲那个汉民族最光鲜妖异的时代。 定了时代,就该考虑主角了。我写过读书人,写过锦衣卫,所以这两条路都不会再选,于是就有了这位望父成龙的小阁老。 毫无疑问,‘坐享富贵’的小阁老,不会是一个苦逼的人。所以本书也就定下了轻松愉快的调子,许多角色都是为了这个基调而服务。而且我会用平实白描的笔触来勾勒全书,会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卖弄,并克制带私货,所有大家应该有很愉快的阅读体验。 虽然本书秉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原则,但并不意味我会随意下笔。事实上,从风土人情到典章制度,从经济文化到休闲娱乐,我都下了大功夫,花了大量的时间去考证。我会一点一滴的还原那个时代,那个大明的风貌,直到它在你心中永不磨灭…… 好了,咱们随赵家父子进入故事吧。 ps.据说书评活跃度至关重要,大家要踊跃发表本章说啊!!!!! 第一章 我来享福了 这是一个有着银色镜面的圆形铜镜,镜面上映照出一张稚气未脱、唇红齿白的俊俏面庞。 若非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一面铜镜能将人映照的纤毫毕现。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赵昊发现镜面映出来的那张脸,已经不是自己原先的模样了…… 定定看着那张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孔,还有高高束起的头发,用嵌着明珠的锦带扎成的发髻,赵昊终于意识到自己穿越了。 良久,他将目光从镜子上移开,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只见这是一处明朝风格的轩敞屋室。 头顶雕梁画栋,脚下铺着柔软的地毯,周遭墙上挂着书法字画;博古架上陈列着玉石古董;靠墙的桌上铺着苏绣的桌布,摆着盆景器皿。还有些个刺绣、挂屏点缀其间,将整个居室装饰的富贵逼人却又格调十足。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生活在南京城的明朝少年! 这少年与他同名同姓。但与他前世普普通通、略显坎坷的人生相比,这位生活在大明的小赵昊,简直不要太好命。 小赵昊祖父名唤赵立本,徽州休宁人氏,嘉靖十七年中进士后,曾在长沙当过知府、在浙江为一省臬台,如今官居正三品南京户部右侍郎,掌管两淮盐引发放,可谓天下一等一的肥缺! 这少年虽然幼年丧母,但极得乃父乃祖的宠爱,从小过着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生活。他有四名贴身婢女,还有仆妇两名,小厮若干,加起来整整十来人,全都是专门陪他玩,伺候他一个人的。 ‘这简直就是贾宝玉一样的日子啊,太堕落、太腐化了!’赵昊虚伪批判一声,嘴角却情不自禁的咧了上去。 。 说起来小赵昊也是乐极生悲。这几日他不知何故被家里禁足后宅,百无聊赖,便在自己屋里和婢女们玩起了‘摸瞎鱼’。所谓摸瞎鱼,就是捉迷藏,轮到小赵昊蒙着眼捉人时,他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在了柱子上,登时晕厥过去。 等再醒来时,这身体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从四百年后而来的大赵昊了。 虽然赵昊说自己没事,婢女们还是将他小心扶到个铺着锦垫的矮头椅上。又搁上软软的靠枕,才让他半躺下去。 为首的婢女捻一柄纤细的金勺,从个瓷瓶中挑一点碧色的药膏,用青葱般的无名指点化,温柔的涂抹在赵昊撞出的淤青上。 丝丝沁凉,让他额头轻微的刺痛消弭无形。 另一个婢女在椅后,用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为他按摩着太阳穴。 又一个婢女端来官窑的茶盏,一手用香帕垫在赵昊的颌下,一手持着调羹喂他喝水。 甜丝丝,真好喝…… 还有一个婢女将紫澄澄的葡萄,细心剥去外皮,再用镊子轻轻夹出葡萄籽,这才把果肉送到赵昊的嘴里。 酸酸甜甜,真好吃…… 唯恐被看出破绽,赵昊装作习以为常的样子,享受着这过分体贴的服侍。 他何曾体验过此等神仙般的享受?心里多少有些羞臊,但更多的是暗爽。 能不爽吗?简直爽到飞起啊! ‘而且我才十五岁,太多美好的日子在等着我呢!我要尽享人间富贵!’ 一念至此,赵昊竟激动的一下子站起来,兴奋的紧攥着双拳。 婢女们吃惊的看着少爷,总觉得他醒来后有些奇怪。 “少爷,还是请大夫看看吧,脑袋不是别处啊……” “都说了,我没事!”赵昊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模仿十五岁少年的语气,证明似的一拍胸脯道:“我还可以继续藏猫猫呢!” “真的?”婢女们将信将疑。 “不信?”许是受了这身体原主的影响,赵昊童心大起,将绸巾重新蒙在脸上,兴致勃勃道: “一二三、摸瞎鱼!说完我就开始抓!” “少爷你耍诈……” 婢女们见他确实无恙,忙搁下各自的活计,娇笑着东躲西藏起来。 恍惚间,赵昊就像回到了童年,蒙着眼东扑一下,西捞一把,却总是差之毫厘,捉不住身姿灵活的对手们。 “这里这里。” “那边那边!” 婢女们故意捣乱,房间里笑闹声乱成一片。 好容易,赵昊终于逮到了一个。 娇笑声戛然而止,只余赵昊一人兴奋的叫声:“哈哈哈,让我抓住了吧!” 却听一旁的侍女,有些不安的小声问候道:“二老爷……” 这赵府中,老爷子赵立本被下人称作老太爷。赵立本有两个儿子,被称作大老爷和二老爷。赵昊正是这位二老爷的独子! 让便宜老子看到这胡闹腾的一幕,还不得家法伺候啊? 赵昊暗叫不好,赶忙扯下了面巾。 只见被他抓着衣袖的,果然是个与自己面目相仿,透着些书呆气的中年男子。 自然是他今世的父亲、赵府二老爷、五试不第的国子监生赵守正是也! 是该跪地认错,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走开? 赵昊一时踯躅。 正为难间,却见赵守正顺势将他一把抱住,先是长吁短叹一阵,继而竟伤心的抽泣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见赵守正居然掉泪了,赵昊也顾不上要不要脸的问题了,赶忙敬业的扮演起乖儿子来。 “父亲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胡闹了就是。” “养不教父之过。为父就是要气,也只会气自己,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却见赵守正摇摇头,然后将他搂得更紧了。“何况为父不是生气,是难过呀……” 赵昊被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吃力的问道:“难过什么?” “却愁宴罢青娥散,扬子江头月半斜。”只听赵守正语气萧索的吟了句诗,然后幽幽说:“儿啊,这样快乐的场面,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赵昊愣住了,婢女们也愣住了,都不知发生了生么事。 终于,赵守正放开了赵昊,转头对那四个茫然无措的婢女道:“你们都去院子里,我兄长有话对你们说。” “是……”婢女们乖乖应一声,便鱼贯退了出去,关上门。 屋里只剩赵昊和赵守正父子俩。 赵昊打量着赵守正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孔,直觉有关乎自身命运的大事发生。 “出什么事了?”赵昊有些忐忑的问道。 “唉……” “儿啊,有道是‘何况人间父子情’,但凡有一丝缓转的余地,为父都不想影响你的心情。”只听赵守正长叹一声,然后满脸歉疚的对他说道: “可事情实在瞒不住了,只能跟你实话实说,汝一定要挺住啊……” ps.尝尝,是不是内味? 第二章 所谓画风突变 “汝一定要挺住啊……” 赵守正双手搭在赵昊肩头,满脸不忍的看着他。 赵昊心中一抽一抽,不禁暗道:‘莫非我不是他亲生的?’ 脑子正乱哄哄,赵昊忽听到外头院中响起阵阵啜泣之声,那声音有男有女,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噩耗。 好在这边赵守正也没再掉书袋,用最简单的语言,让赵昊了解了目下的情形。 “你爷爷这次京察遭了大难,如今被押在南京都察院,已经整整三天了。你大伯到处求告,终于见到了郭部堂。郭部堂告诉他,若是能三天内,还上十万两亏空,还可设法遮掩过去。” 赵守正其实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平生哪遭过这等剧变?已是惶惶不知所终了。 “若是还不上,则万事皆休了……” “所以呢?”赵昊神情呆滞的问道,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不要太影响自己的生活。 “所以,你大伯做主变卖了家产,把咱们家的田产,还有这处宅子都卖掉了。又把所有值钱的东西作价进去,就这样,还有五万两的亏空填不上呢……” “所以说……”赵昊一阵口干舌燥,指了指屋里头那些贵重的陈设。“这些,全都不是咱们的了?” “是啊,都不是了。五天之内,咱们就得净身出户,下人也要全都遣散了。”赵守正说完,忍不住心痛的感叹一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便难过的别过头去,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如丧考妣的模样。 赵昊呆呆愣在那里,这是什么神反转? 他恨不得再撞一下柱子穿越回去。 。 过午时分,和煦的阳光洒在赵府后花园中。 虽然是二月残冬,依然难掩这花园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之美轮美奂。 ‘可惜,这些都是别人的了……’ 赵昊父子俩瑟缩坐在池畔的石条凳上,不约而同的如是想道。 这个时节有太阳也不太暖和,父子俩却只能在这儿待着。因为接收屋内财产的人已经到了,此刻他们正将房间里值钱的玩意儿,一件件搬出来,就在父子眼前清点装箱。 “洪武青花螭龙双耳盤口瓶一对。” “文征明《兰竹图轴》一套……” “上品田黄石雕件两块……” “给我小心点,这都是咱们张家的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账房模样的中年人,一边清点着收获,一边尖着嗓子提醒道。 他每清点一句,都像是剜在赵守正心头的一刀,让他不由自主颤抖一下。 赵昊很理解赵守正的痛苦。 就连他这种,才享受了不到半个时辰富贵生活的人,都感到难以接受。何况这些玩意儿,都是赵守正一件件收集起来的。 父子俩就这样呆坐在花园中,就连那些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 直到日头西沉,赵守正才被冷飕飕的小风激醒过来,看一眼依然沉默的赵昊,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该死,怎么只顾着自己难过,却忘了儿子了!” 赵昊闻言也回过神,强笑道:“我没事的……” “正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儿子,看开点。”赵守正拍了拍赵昊的膀子,小声安慰道:“为父方才想到出路了。相信我,困难只是暂时的,咱们还有后手呢。” “什么后手?” 赵昊闻言眼前一亮,听这意思,似乎天不绝人啊! “你忘了?去岁,你爷爷帮汝定了门亲事,你那未来岳丈乃寓居南京的苏州巨商,家资不下百万!” “是吗?”赵昊不由倒吸口冷气。此百万可非四百年后的百万能比!这是百万两白银的意思,非要类比的话,那至少是后世的亿万富翁才能企及。 “那还有假?你没听过‘钻天洞庭遍地徽’吗?汝那未来岳父便是苏州洞庭商会的副会长,那是能跟咱们徽商分庭抗礼的巨富啊!” “啊……”赵昊不由惊叹起来,没想到自己岳父居然如此生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祖父乃堂堂户部侍郎,而且手握重权,似乎门第还高于对方,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回头为父催催亲家早日成婚,儿媳嫁妆必然丰厚,到时夫妻一体,我儿还有什么好愁的?”赵守正一脸认真的替儿子谋划着,似乎并不以让儿子吃软饭为耻。 “可是我们家遭了难,人家还能认这门亲么?” 赵昊居然已经思考起此事的可行性了。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然得认了,红纸黑字订好的婚约,还能悔婚不成?”赵守正瞪大眼睛。 “万一呢?”赵昊却没那么盲目乐观,毕竟自己两辈子了,都还没走过大运。 “万一也不怕!”却听赵守正矜持的一笑,颇有些神秘道:“告诉你个秘密吧。你爷爷也给为父我定了门亲事!”说着他双手一拱拳,与有荣焉道:“我那未来岳丈,正是吾南京国子监祭酒!堂堂翰林清流,断不会无耻悔婚的。” 言毕,赵守正信心十足道:“所以儿子你放心,总不会两头都没着落的。” “哦……”赵昊长长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对生计的担忧,关心起自己便宜爷爷的命运来。 “爷爷他,怎么下手如此之狠?竟然贪了十万两这么多?” 据赵昊前世所学,大明朝税收以实物为主,收的银子并不多。加之前些年倭寇横行,朝廷税收锐减,好像全国岁入只有两百多万两而已…… 赵侍郎居然敢一人黑掉这么多,难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唉,老爷子固然有些顾家,但绝非胆大妄为之人。”却见赵守正摇头道:“你看咱们家,二十年生聚,不也才攒了五万两而已?他上哪贪那么多去?” “那是……”赵昊眉头微皱的问道。 “其实是部里账目,查出了十万两的窟窿。”赵守正一摊手道:“你祖父除了盐引,还管着部里的账目,自然难辞其咎了。” “哦,原来老头子只是个管账的。上头还有更大的官,下头也有具体经手的人。”赵昊万分不解道:“怎么最后就成了他一个人的责任?” “呃……”赵守正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深以为然的重重点头道:“是啊!上头有尚书、左侍郎,下头还有一干郎官主事,这些人平日里‘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哪个少捞一文钱?现在却只让你祖父一个人受过,真是可恶!” 赵守正气不过,狠狠踢了旁边的假山一脚,疼得他抱着脚嘶嘶倒吸冷气。 “别告诉我,你这会儿才想到啊……”赵昊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守正,就连自己这个刚来的,都一听就觉着有问题。难道这位土生土长的官二代,竟一直没往这上头想? “你知道的,为父一心只读圣贤书,素来是不管家的。”赵守正不禁有些羞赧,小声答道:“具体怎么回事,吾也不大清省……” “那爷爷就应了?”赵昊心说,赵侍郎在官场上混了三十年,总不至于也看不透吧? “唉,别提了……”却见赵守正满脸担忧道:“事发后,你爷爷就被关在都察院了。我和你大伯,到这会儿都没见着他一面……” “哦?”赵昊不禁坐直身子,抱着手臂沉思起来。 赵守正果然十分溺爱赵昊,见他装模作样的思考开了,也不催促打断,就在旁边安静的守着。 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垂花门方向传来。 ps.按照惯例一天两更哈,大概上午一章,中午一章。 ps2.大家踊跃发言,踊跃投票,不排除被感动加更的可能哦。 第三章 崽卖爷田不心疼 赵守正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侄子,赵家的长房长孙赵显,一脸无精打采的走了过来。 “二叔,我父亲请你过去,有事商量。”赵显受到的打击,明显比赵守正更重,连说话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素来都是你爹当家的,用不着跟吾商量。”赵守正摇摇头道:“凡事由他做主便是。” “父亲自有道理,二叔去了就知道。” “唉,好吧。”赵守正担心的看一眼赵昊,小声道:“儿啊,你找个避风的地方待会儿,为父去去就回。” 这会儿,后宅各个房间都被买家上了锁,赵昊一时无处可去。何况他也不放心这位不通俗务的赵二爷。 怎么说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他便跟了上去,想给赵守正长个心眼。 。 赵府是个五进深的大院子,从前往后依次是门厅,前厅、正厅、内宅和下人居住的后院。 此时,那些接收财产的家伙,已经扫荡完了内宅和正厅,正在赵府前厅之中,清点各种摆设文玩。 府上的大爷赵守业,也在前厅之中,正强打精神陪着两名官员,一个富商打扮的人说话。 那两个官员都穿着青色的官袍,一个胸前补着五品的白鹇,另一个却补着獬豸,品级虽然低于前者,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风宪官。 不过此刻,赵守业的目光,却落在那个穿着狐裘出锋锦袍,头戴同样内衬狐裘大帽的富商身上。 “张世兄,这利息也太高了点吧?”赵守业虽然穿着居家的便袍,但也是堂堂六品朝廷命官,此刻居然对一个商人低声下气。“你看府里的物件我也没跟你讲价,借款这头,是不是可以通融一点?” “抱歉赵大人,不能为你一家坏了行规。”只见那富商腆着肚子,靠坐在官帽椅上,一边摸索着红木的扶手,一边漫不经心道:“再说你家里的东西虽然不少,但真正值点儿钱有几件?我们‘德恒当’看在郭部堂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给你作价两万两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成赚你家便宜了?” 说着他双手一撑座椅扶手,作势起身道: “现在南京城还有谁会放款给你家?赵大人若还嫌东嫌西,另请高明便是。” “那得拖到什么时候?”那个五品的官员,闻言一脸不耐道:“我们部堂还等着回话呢!” “季郎中莫急,下官只是说说,张世兄不愿意就算了。”赵守业忙对自己父亲昔日的下属陪着小心。这些天他独撑局面,已是心力交瘁,再不见丝毫侍郎公子的骄矜之气了。 “痛快点,赶紧完事儿。”那个一直黑着脸的御史也发话道:“本院五日一比,明天必须上报,到时候谁也兜不住!” 御史说完,那户部的郎官向张员外递了个眼神。 张员外中指按在桌上,将一张早放在那里的借据,推到赵守业面前。 “那赵大人就赶紧签字吧,这么大笔银子,咱们‘德恒当’也得有时间准备才行。” “好好,我签字,签字。” 赵守业关心则乱,一心只想着赶紧把老爷子捞出来,让生活回到正轨。现在又让三人这轮番拿捏下来,终于彻底乱了方寸。 看着他红着眼圈、攥着笔,微微颤抖的在借据上签字画押,三人皆暗松了口气。 墨迹未干,张员外便要收起借据,却被赵守业拦住了。 “稍等,这么大的事,总要让舍弟也一并签押才是。” “好吧……”三人交换个眼神,知道他这是防着将来兄弟不肯认账,让他自己背这笔巨债。 ‘这时候却又不糊涂了。’三人笑而不语。 。 没等多会儿,赵守正父子便跟着赵显进了前厅。 “弟弟快来,把字签了。”待兄弟向两位官员见礼后,赵守业便招呼他过来签字画押。 “好的,大哥。”赵守正便接过笔,直接就要在兄长的落款旁签押。 赵昊本来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想太招人注目。但这下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扯一把赵守正的衣袖,小声提醒道: “先看看是什么再说啊!” “哦。”赵守正一拍额头,这才悬着笔,定睛去看那文书。不禁倒吸口冷气道:“借款五万两,九出十三归!这么高的利息,这怎么还的起啊?” 赵昊闻言,暗暗狂叫道:‘是利息的问题吗?根本就是不能借这五万两好吗?!’ 却听大伯叹口气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救父亲要紧。你快签押吧,签了字父亲就平安无事了,还能官复原职。” “真的?”赵守正登时喜上眉梢,求证般看向两位官员。 两名官员点点头,没说话。 “太好了,父亲没事就好!”赵守正高兴的像个孩子,便要下笔。 却看到赵昊仍摇头不已。 赵守正对儿子十分着紧,见状便再次停住了动作,小声问道:“怎么了,儿子?” 在两位官员看来,他这番拖拖拉拉,显然是不欲在借据上联署,想要借故逃脱过去。 唯恐事情有变,那季郎中便抢在赵昊前头开腔道: “赵老弟,你向来不理俗物,可能还不知道,令尊的问题有多严重!” “有多严重?”赵守正的目光,果然被他吸引回来。 “咱们实话实说吧,令尊恶了高相爷!”只听季郎中一字一顿道。 “高相爷,哪个高相爷?难道是高拱?”赵守正惊恐问道。 “还能有哪位高相爷?”季郎中朝着北面一拱手,肃容道:“可不就是那当今帝师,太子太保、内阁次辅高新郑!” “这次京察就是他在一手操持!”一旁的御史也帮腔道。 “俱休矣……”赵守正两腿一软,一屁股朝地上坐去。 幸亏赵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赵守正才没摔个屁股堆儿。 “令尊恶了高新郑,没错都要脱层皮。何况这次还查出了这么大篓子!”见他果然被吓住了,季郎中便趁热打铁道:“幸亏我们部堂,念在同僚之谊代为斡旋,这才为令尊争得了一线生机。” 顿顿,季郎中冷冷一扫赵家众人,阴森森道:“可要是填不上窟窿,那就神仙难救了。到那时,非但令尊,你全家都要遭殃的!” “弟弟,你就签字吧,别磨蹭了。”赵守业也催促起来。“再耽误,姓高的就要对父亲下死手了!” 赵守正本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此情此景之下,哪还有什么主意? 他终于落笔纸上,准备签下自己的大名。 赵昊却突然一推他的右肘,那毛笔便在借据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ps.裸奔不易,哭求推荐票支持啊!大家踊跃发表章评、段评啊,多谢多谢! 第四章 少年郎小试锋芒 让赵昊推这一把,整张借据纵贯一道粗粗的墨痕,已然是废掉了。 “赵昊,你胡闹什么?!”大伯见状勃然大怒。 赵守正虽然也愣了一下,但见大哥要吃人的样子,忙摆手连连,想揽过责任道:“不干我儿事,是吾自个手抖了。” 赵昊却没法领这个情。因为比倾家荡产更可怕的,是倾家荡产之后,还要背负巨债!况且还是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 为了自己的将来,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兄弟俩往火坑里跳。只好硬着头皮对上了双目喷火的赵守业。 “大伯,这么大的事情,怎能不和爷爷商量一下?” “他被关在都察院里,我能见得着吗?!”大伯愤怒的声音都变了调,显然把这不长眼的小子,当成了出气筒。 一旦开了头,赵昊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两手一摊道:“这就奇怪了,都察院的人都能来家里要钱,为何却不能让我们见见祖父?” 见这小子将矛头指向自己,那南京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不禁勃然作色,猛一摆手道: “朝廷法度,岂能儿戏?黄口小儿还不速速退下?” “朝廷法度,呵呵?”赵昊却夷然不惧,揶揄那名御史道:“你们部院勾结,在这里公然收钱平事,真把朝廷法度当回事儿了吗?” “你!”两位官员都气坏了,指着赵昊说不出话来。 “你再胡说,就要把全家害死了!”赵守业也怒了,举手就要打赵昊耳光。 赵昊刚想躲,却见一条人影倏然挡在了自己身前。却是赵守正举手架住了自己大哥。 “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哥说教即可,不要动手打吾儿!” “都是你惯出来!”大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使劲想甩开赵守正,一边怒道:“平日里胡闹不说,全家生死攸关的时候也敢捣乱,我今天非揍他不可!” 赵守正却死死抱住大哥的腰,口中还振振有词道: “况且,我觉得吾儿说的有道理。自始至终,他们不让我们见见父亲,总让人放心不下……” 那三名外人闻言,不由面色微变。 三人交换个眼色,季郎中便愠然起身,冷冷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御史跟着起身恫吓道:“还做梦让你爹官复原职?等着流放三千里吧!” “赵大人,你这钱还借不借了?不借我们就回去了!”当铺的张员外也没落下。 赵守业登时慌了手脚,赶忙想要留客,却还被兄弟拦腰挡着呢,只好狼狈的在那里叫唤道: “别别,别走啊!” 一旁没事儿人似的赵昊,却在那里火上浇油道: “你们走就是了,亏空是大家搞出来的,说破天也没有让我们一家担的道理!” 季郎中闻言嘴角一抽抽,全当没听见赵昊这话,只对那赵守业跺脚威胁道: “你不签我们可真走了!” 那位始终不知道姓什么的御史,此时却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对赵守业道: “若非你爹当初恶了高拱,南户部哪会被京师盯上?!现在是我南院在查,尚且可以掩饰,等到交去北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完,两人再度作势要走。 赵昊原本还有些吃不准,见他俩都气成这样了,还不忘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下他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原来高拱还不知道这事儿啊!” 赵守正闻言一愣,放开了双臂,直起身问大哥道:“啊,大哥你不是说?是高拱下令对付老爷子的吗?” “不是他们跟我说,我上哪知道去。”赵守业也有些发懵,求证般看向两位官员。 “要真是高拱下的命令,他们还敢在这里大包大揽?早就当缩头乌龟了!”两人还没说话,赵昊先从旁冷笑起来。 两位官员不由大窘,季郎中厌恶的拂袖道:“哼!小孩子懂个屁,赵大人,你们家家教太差了!” 赵守业已是昏头昏脑,闻言便呵斥赵昊道:“你别乱插嘴了!” 赵昊见他这会儿还不醒悟,也是气得直叹气。 “大伯,你糊涂!他们若只说,让爷爷平安归来,我们尚且能信。可他们却大言不惭说,能让爷爷官复原职,那就是鬼话了!”顿一顿,赵昊提高了声调道:“动脑子想想吧,爷爷堂堂三品侍郎,被关在南院已经数日,事情闹得这么大,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真以为那么多科道言官都是吃干饭的吗?!” 赵守业虽然只是个荫官,却也对官场的规矩并不陌生。他之前只是乱了方寸,失去警觉罢了。现在听赵昊这一提醒,赵守业不由悚然一惊,失声道: “啊!二位大人,务必让下官先见见家父,请他老人家来做主!” 见连赵守业都变了立场,两名官员知道事不可为了,不由一阵气急败坏,变颜变色的丢下句狠话: “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们等着好瞧吧!” 说完,两人便拂袖去了。赵守业一时心乱如麻,竟也没有再留客。 那当铺的张员外也赶紧招呼着最后一拨伙计,抬着大小箱笼、桌椅茶几跟着出去了。 。 秋风扫落叶一般,厅中只剩下赵家的两对父子。 是绝对意义上的只剩下,因为张员外走时,除了这四个不值钱的活人,厅中所有能搬走的,一样都没放过…… 赵守正有些搞不清状况,挠挠头道:“啊,他们怎么就走了?若何若何,将之若何?” 赵守业此刻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会给赵家带来怎么样的后果。闻言指了指赵昊,瞪一眼一味护短的赵守正,啐道:“问你的好儿子去!要是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父子!” 说完,他便带着一直呆若木鸡的赵显,气哼哼往后头去了。 赵守正是有些怕自家大哥的,待到赵守业父子离去,这才开口安慰道:“儿啊,你大伯不过说说而已,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压低声音,语气轻松的对赵昊道:“他现在连个家丁都没有了,能奈我父子若何?” 赵昊苦笑不已。 ps.大家投推荐票啊,多多评论呀,新人新书不容易啊。我已经被大家感动七八成啦…… 第五章 爷爷回来了 ps.给主角起名时,根本没想过赵日天的梗,被很多读者提醒到了,为了避免影响小阁老光辉的形象,从本章开始主角的名字改写为赵浩。为表歉意,加更一章~~~~ ~~ 虽然宅子已经易主,但买家开恩,允许赵家人多住几日。 只是前头几进全都上了锁,两对父子只能在给下人住的后罩房里暂时安身。 主人尚且如此,下人自然早就悉数遣退。没了下人伺候,凡事也只能自己动手了。 这会儿天色擦黑,后罩房的伙房中火光闪烁,那是赵家人在准备他们的晚饭。 只见赵显蹲在灶台前,面无表情的往灶膛里添着柴禾。 赵守业系着围裙立在灶旁,还算熟练的将米和菜叶子下入大锅中。 赵守正父子则揣着袖子坐在门槛上,翘首以待。 他们已经改为一日两餐,顿顿吃粥。这会儿上午时喝得那碗稀饭,早就变成尿撒得无影无踪了。父子俩饥肠辘辘的在等着开饭。 此时的情形,与初来时可谓天壤之别。不过赵浩已经平静下来,毕竟那富贵如泡影般转瞬即逝,他甚至还没搞清状况,就被打落了凡尘。未曾真正拥有,也就谈不上多大的失落了。 让他刮目相看的是,自家大伯和父亲这二位兄弟,心理素质居然十分过硬。才过去两三天,他们就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没有崩溃的迹象,也不知遗传谁的基因如此强大。 “哥,多下点米。”赵守正看到自家大哥才下了两把米,就扎住了粮口袋,不由出声要求。 “吃白食还嫌少!现在用的可都是本官的禄米。”赵守业却不为所动,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袖手旁观吃现成的,还这么多废话。” “那你歇着,我来就是。”赵守正闻言撸起袖子就要起身。 众人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赵守业一脸嫌弃道:“一边去,你做出来的东西,猪都不吃。” “那你前天还吃了两大碗!”赵守正瞪大眼道。 “滚!”赵守业恨恨的往锅里又倒了一把米,这才让赵守正乖乖闭嘴。 赵浩蹲在那里,两眼无神的看着家里的大人,心说这是俩什么货啊? 老子算是掉进大坑了。 。 熬好了粥,赵家四人便一人端着一碗,并排蹲在廊下,借着灶台的火光,滋溜滋溜的喝了起来。 等肚子里填了点热粥,大伯又有力气唉声叹气了。 “唉,这都第四天了,怎么还没消息?我看老爷子是凶多吉少了。” “大哥放心,不会的。”赵守正一边嚼着咸菜,一边含混道:“这萝卜挺脆,明天再腌点。” 赵守业不搭理这吃货,越过他瞪了赵浩一眼道:“我怎么昏头了,听了你这小崽子的胡话?!” “你要是真借了那五万两,爷爷才肯定回不来。”赵浩撇撇嘴,虽说大伯是个荫官,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怎么一点为官的常识都没有? “听听,这是人话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伯不由气得猛吃了一口粥。 “汝闻,人言否?你侄子是狗,大哥你是什么?”这下轮到赵守正不乐意了。 “你就护着他吧!等老爷子被你俩害死,做鬼也非得回来找你们算账!”为了多活两年,大伯决定不跟这父子俩一般见识。他一边站起来想去再盛一碗,一边盘算道:“不如明天咱们披麻戴孝,抬口棺材到都察院闹一场,看看他们会不会放人吧。” “你想害死老夫吗?!”便听一个愤怒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爹啊,我是为了救你……”赵守业随口回了一句。话到一半他突然僵在那里,后脊梁一阵阵寒毛直竖,带着颤音道:“鬼……” 话音未落,便被人一脚踢在腚上。“是你老子我,鬼你个大头鬼!” “爹,爷爷回来了。”赵显从旁小声提醒道。 赵守业捂着屁股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小老头站在门口,还保持着抬脚踹人的姿势。 不是他的父亲,堂堂三品大员赵立本,又是哪个? 再偷瞥一眼他地上的影子,赵守业这才放下心来,惊喜叫道:“爹,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你盼着我死在外头吗?!”赵立本看着儿孙端着碗蹲在廊下的衰样,愈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着他们骂道: “离了老夫这才几天?你们就落到这般田地了?” 话音未落,便听咕噜噜响作一团。 众儿孙循声望向赵立本的肚子。 “老夫饿了这些天,肚子不能叫吗?”赵立本老脸不红,吹胡子瞪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盛饭去!” 。 须臾,爷孙五人端着粥碗,蹲在廊下,呲溜溜的继续吃粥。 “看,我让你多熬点没错吧?”赵守正瞥一眼大哥,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 “滚。”赵守业郁闷的不理他,不解的问赵立本道:“爹,他们怎么放你出来了?” “他们关我是让你们出钱,你们出了钱,他们还留我过年啊?”赵立本看看黑灯瞎火的大片宅院,不禁心疼的直哆嗦,问道:“怎么弄成这样了?他们逼你们出了多少钱?” “他们要十万两,我变卖全部家产,只凑出一半。”赵守业老老实实答道:“还剩下五万两,本想借贷来补上,可被赵浩那小子搅黄了。” 说话间,他发现赵立本脸色铁青,忙关切道:“爹,你在里头受了不少苦吧?” 却见赵立本暴跳如雷,一下接一下使劲拍着赵守业的头顶,怒骂道: “你个蠢猪!要气死老子?!老子上头有部堂,还有左侍郎,给他补上个三万两就顶天了!你还又补了两万两?老子辛辛苦苦一辈子,全让你个败家子给败光了!” 要不是蹲在地上不方便,他非得拳脚一起招呼大儿子。 “我不是想让你早点出来吗?”赵守业只得抱头躲闪,满腹委屈的叫道:“你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好似不马上交钱,就要把你开刀问斩似的……” “蠢货,他们诈你呢看不出来?这种事从来都是大家一起补,哪有我一家出的道理?!你还不如个孩子!” “汝不如吾子。”赵守正得意的看着自家大哥。 “你得意个屁,书呆子!”赵立本没好气的瞥一眼赵守正,不过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骂完了大儿子,转头拍了拍赵浩的肩膀,温声道: “乖孙,给爷爷再盛一碗。” “呃,好。” 赵浩愣愣的接住空碗,他总算明白了,原来赵家人奇葩的根源,在这儿呢。 ps.可见我是多在意大家的感受啊……求推荐票啊~~~~ 第六章 夜难眠 ps.好吧好吧,把赵昊还给你们,但以后不许再玩那个梗了~~~ 赵立本连吃了三碗粥,终于满足的捧着肚皮坐在门槛上,也不再朝大儿子发火了。 赵守正这才提起胆子,试探着小声问道:“爹,他们说你恶了高拱,难道也是诈我们来着?” “那倒没有,老夫确实把姓高的得罪惨了。”赵立本嘿然一笑,语气中透着落寞道:“谁能想到,就他那个臭狗屎一样的脾气,也能爬到内阁次辅的位子上!” 赵昊闻言,吓得一哆嗦……高拱可是隆庆朝近乎无敌的人物啊!现今才是隆庆元年二月份,这下老头子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但这回,根本不关姓高的事。这不过是他们拿我当替罪羊的借口罢了!”却听赵立本狠狠啐一口道:“不然,怎么你们一咬牙不交钱,他们就乖乖凑银子,把我放出来了?” “啊,他们把那五万凑上了?”赵守业闻言惊呆了。 “那当然了!他们不出血就一起倒霉!”赵立本郁卒的叹口气道:“以往历次京察大都走走过场罢了,是以这次南京这边,本来想循例的。不料京师那边却风云突变、力度空前,一个正月就已经罢黜了一百多名七品以上官员……” 赵昊是明史专业出身,自然能听懂赵立本这番话。 所谓京察,便是朝廷六年一度对京官进行的考核。京察中被罢黜的官员永不叙用,是以对每一位京官,都如鬼门关一般。不过也正因如此,主持京察的大佬们一般都不会下狠手。南京这边就更是如此了,毕竟大家都在坐冷板凳,何苦互相为难? 按照惯例,大明南北两京两套班子,南京官员的京察由南京吏部、都察院审查,只最后将结果报到京师,接受拾遗即可。这次起先也是如此,可谁承想北京那边竟掀起了腥风血雨,南京这边哪里还敢再敷衍? “就南户部那本烂账,哪能经得起仔细查?这些年头一回认真查起来,三两下就发现了十万两的亏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真要是捅到北京去,不光南户部要倒霉,南都察院也要跟着吃挂落的!”赵立本自嘲的笑笑,最后说道: “窟窿肯定是要补上的,而且还得有人背黑锅,才能让大多数人平安过关。这时不知哪个王八蛋,把老夫和高拱当年的恩怨捅了出来。那帮人便认定了我横竖要倒大霉,就想了这么个阴损的招数,把老夫困在南院,来诈你们两个蠢货!” 赵守正忙自辩道:“爹,我可什么都不晓得……” “你闭嘴!”赵立本瞪他一眼,却也没了发火的力气,叹息道:“人家本就是打算,能诈多少是多少的。唉,也怪我们父子情深……” 赵昊闻言,瞥一眼大伯,心说,他主要是以为你能官复原职…… 果然见大伯心疼的快要晕过去,口中还喃喃道:“那可是两万两啊,再上哪去挣啊……” 赵守正一听却来了劲,使劲拍着大哥的肩膀道:“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我儿明理力劝,我俩现在还背着五万两的巨债呢……” “你高兴个屁!”赵守业被拍得生疼,一把挡开了兄弟的手。 “哦?乖孙,你大字都不识几个,居然有这等见识?”赵立本闻言,吃惊的看向赵昊。没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居然能看透其中的道理。 “哦,人总得长大嘛……”赵昊心说来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打着腹稿,准备全套的说辞,好在引人生疑的时候糊弄过去。 结果父亲和大伯这对活宝兄弟,根本没注意到任何异常。但赵立本不愧人老成精,显然不是可以轻易蒙混过关的。 赵昊把心提到嗓子眼,准备应付赵立本的盘问。 “唉,这也算我老赵家,不幸中的一点小小幸运了。”谁知赵立本却毫不在意这点,反而欣慰的拢须道:“往后咱们家,怕是就要靠你小子了。” 见如此轻易就过关,赵昊庆幸之余,未免有种一拳打空的失落感。 一直闷不做声的赵显,闻言忽然开口道:“爷爷,你是说……你没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个屁!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老子能混个削职为民,不连累子孙,就已经烧高香了。”见大孙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立本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问身旁的儿孙道: “老夫三天之内必须离京,你们考虑下,是走还是留?” 守业守正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当大哥的便先开口道:“父亲,朝廷没罢我的官,怕是不能跟你回乡了。” “荫了个破官还当回事儿了,不走就不走!”赵立本撇撇嘴,想到自己却成了平头百姓,不禁一阵酸溜溜。 赵守正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看看儿子,见赵昊没开口,便小声道:“横竖不差一晚,等回头我和赵昊合计合计。” “嗯。”赵立本点点头,倒没有打击他。 ~~ 老赵家五口人说完话时,外头更鼓已经敲了两通。 “还是早点睡吧,不然当心半夜饿醒。”赵守业颇有经验的提醒道。 “老夫就睡这儿了?”赵立本站起身,一指灶火未熄的伙房道:“这里暖和。” “呃,好吧……”赵守业嘴角一抽,这本是他父子睡觉的地方。 “我去给父亲弄床被子。”赵守正便从不远处的小屋里,将自己的被窝抱给了老爹,帮他安顿好了,这才回屋睡觉。 ~~ 夜里,赵昊父子合衣裹着一床被子,躺在仆人留下的破木板床上。 两人辗转反侧,压得床板咯吱咯吱,愈发难以成眠。 赵守正一直捱到三更天,听着隔壁鼾声如雷,这才坐起身来,对大睁着两眼的赵昊小声道: “儿啊,没吃饱是吧。” “嗯。”赵昊苦笑着点点头,本来晚饭就不多,还让老爷子干了三碗,他当然没吃饱了。 “嘿嘿,瞧瞧这是什么?” 便见赵守正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轻轻的展开油纸,一根黄澄澄的烤鸭腿,就出现在赵昊面前。 “哪来的?”赵昊大吃一惊。 “嘘!快吃吧……”赵守正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过午时偷着出去买的。快吃吧,别让你大伯闻到味,他鼻子尖着哩……” “一起吃。”赵昊使劲咽了口唾沫,这几天天天喝青菜粥,他两眼都发绿了。 “你正长身体呢,我吃了浪费。”赵守正也咽口唾沫,却毫不犹豫的将鸭腿塞到了儿子手里。 ps.像我这样溺爱着你们的作者不多吧?还不赶紧投推荐票发评论去~~~~ 第七章 专门利人,顺便利己 赵昊不禁有些感动,将鸭腿分为两半,尝一口推说太咸,便硬塞给赵守正一半。 赵守正欣慰的摸了摸赵昊的脑袋,便也不再推辞。 两人头对头享用起来,赵守正又难免来了几句‘春寒恻恻掩重门,金鸭香残火尚温’之类的酸句。 赵昊觉得还算应景,便三两下解决了手里的半根鸭腿,将骨头吮得白莹莹无一丝肉渣,这才意犹未尽的往地上一丢,舒坦的躺回了床上。 “爷爷到底怎么得罪高拱了?”这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守正同样将鸭腿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捡起赵昊丢掉的骨头,用油纸小心包好,塞到靴子里,准备明日带出去丢掉。 他一边消灭罪证,一边信口答道:“那天之前,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过。前日问你大伯,他说此事双方皆讳莫如深,只告诉我高拱曾放话说‘有高无赵,有赵无高’。再追问,你大伯就只说什么‘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之类,让人听不明白。” “明天问问爷爷吧?”赵昊枕着胳膊,兹事体大,他必须搞清楚。 “你大伯反复叮嘱我,不要问你爷爷。说这是他老人家揭不得的伤口,一触就要暴跳如雷的。”赵守正叹了口气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所谓‘时乖运蹇’,如今高拱得势,咱们老赵家一时半会儿翻不了身了。” 他本想说‘再无翻身之日了’,但不想让儿子太绝望,这才改了口。 “唉,好吧……”赵昊认命似的点点头,心说看来老爷子的事,是翻不过来了。 。 隔壁,大伯父子也没睡踏实。 赵守业忽然抽抽鼻子,伸手捅了捅一旁的赵显。 “儿啊,你闻到什么味?” 赵显也使劲嗅了嗅,点头道:“咸香咸香的……” 他说着忽然脸色一变道:“爹,你又没洗脚? “滚!”赵守业一脚把赵显踹下床去,说完却情不自禁的搬起脚丫子,闻了闻。 “呕……”赵守业不由一阵干呕。 。 赵昊父子房间。 两人沉默良久,就在赵守正以为儿子终于睡着时,忽听儿子幽幽问道: “清流很穷吧?” “呃……”赵守正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醒悟道:“哦,你是说我那未来岳丈啊?” “嗯。”赵昊应一声。 “旁人穷,他穷不了。那南京国子监祭酒可肥差啊!每年光想要捐监的,就不知成千上百。还有那些等候铨选十几年的老监生,也得求着他给个上等考语,你说他能没油水么?” 一提这茬,赵守正也不睡觉了,盘腿坐起来,眉飞色舞道:“而且老泰山再进一步,就能升礼部的侍郎,那可是一只脚迈进了内阁!正所谓‘背靠青山有柴烧’,说不定咱们赵家都能跟着翻身呢。” 说完,他才回过神来,奇怪的看着儿子道:“汝问这作甚?” “老爷子不是让我们给答复吗?”赵昊轻声答道:“是走还是留。” “你是怎么想的?反正为父是无所谓的,汝想留咱们就留,汝想走咱们就走。”赵守正洒脱的,或者说不负责任的,将决定权交给了儿子。 “好吧……”赵昊苦笑着点点头,摊上这么个爹,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是跟大伯家一样留在南京,不回休宁老家的。但这些天相处下来,他深感和大伯尿不到一壶里,势必要分开住才能两相安。所以他才会认真的考虑起之前,父亲软饭双吃的提案来。 “不管走还是留,总得想好了章程,乱了章法就难翻身了。”赵昊说着,也坐起身来定定看着赵守正。 “嗯,甚是有理!”赵守正欣慰的眼圈微红,拍着儿子的肩膀道:“怪不得先贤云‘疾风知劲草’呢,不遭事儿还看不出我儿已经长大了呢。”说着他用袖子擦擦眼角,问赵昊道: “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今年是乡试之年吧?”这几天盘算下来,赵昊心里已经有了定计。 “不错,今年是大比之年,有秋闱的。”赵守正点点头。 “父亲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吧?”赵昊又问道。 “是啊,你的意思是?”赵守正有些明白了。 “不如我们也留下来,试试运气吧。”赵昊话说的轻飘飘,语气却斩钉截铁。 范进中举的故事谁都知道,只要能中了举人,个人和家族的命运就会翻天覆地,一举反转! 若是赵守正也考中个举人,他岂不又可以坐享富贵了? 却听赵守正苦笑一声,幽幽说道:“哎呀,儿啊,不是为父自夸,对落第这件事,吾是很有信心的。” 顿一顿,他意兴阑珊道:“从嘉靖三十一年起,为父已经五次落第了……我看咱们是另寻出路吧。” 赵昊却坚持道:“风水轮流转嘛。说不定这次就中了呢。” 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说服赵守正,参加这次乡试。 谁知还没等他费口舌,就见赵守正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下来道:“唉……好吧。” “啊,这就应了?”赵昊目瞪口呆,又一次体会到了一拳打空的郁闷。 “吾儿聪慧十倍于我,如今懂事了,只要肯用功读书,进学定然易如反掌。”却见赵守正一脸正色道:“圣人云,‘言传身教’。为父岂能不给你做个榜样?” “呃,我……怕是真不行……”赵昊连连摆手。 “谦虚!小小年纪就虚怀若谷,将来必能出将入相……”赵守正却愈发夸起来没边儿了。 “咳咳咳……”赵昊被夸得小脸通红,咳嗽连连。 赵守正赶忙给他拍背。“看来鸭腿真的咸了。” 赵昊一阵哭笑不得。 他其实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本人自不消提,一个毫无功底的现代人,想考科举不是做梦吗? 而原主小赵昊更是不学无术。虽然赵立本说他大字不识几个有些夸张。可从开蒙到现在七八年,他连本论语都背不下来。凭什么考取功名? 难道还真要寒窗苦读二十年? 夭寿啊……老子是来享福的好不好?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让赵守正来考的好。 而且赵昊还有个秘密武器在手——他前世毕业论文的研究对象,就是隆庆二年戊辰科进士! 因为这是明朝二百多年科举史上,最显赫的一科——这一科出了七位大学士,十八位尚书,五十二人当上了三品官。何止是明朝,在整个科举史上,都是空前绝后的盛况。 那篇论文他前后写了一年多,光资料就查了千万字,到现在他还记得该年应天府乡试的考题。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能一直不慌不忙、保持信心的最大的倚仗了! 只可惜,小赵昊本人不学无术,至今连个童生都不是,已经绝了参加本年乡试的可能。 而下一科考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这是真正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为了两人下半辈子的生计,一定要帮赵守正考上这一科! ps.第二更奉上,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八章 上阵父子兵 第二天一早,祖孙五人吃完了粥,赵立本又骂起赵守业来: “败家子,多少留点家底啊!这下你老子,连回乡的盘缠都没着落了。让我一路要饭回去?!” 赵守业自知理亏,闷头刷锅不说话。 赵立本骂完了老大,却见老二父子穿戴整齐,似乎是要出门。 “干嘛去?”赵立本没好气道:“这就要跑路了?” “父亲误会了。”赵守正忙解释道:我父子准备去拜会一下二位岳丈,为父亲筹点盘缠,也问问生计。” 赵守业一听就来了精神,挥着水淋淋的丝瓜瓤道:“好哇,多借点。你那个亲家几十上百万的身家,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咱们家过去这个坎了。” 赵守正点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个意思。” “去吧。”赵立本虽然没阻拦,却也没什么期待,懒洋洋靠坐在墙根下,晒起了太阳。 得到了老爷子的允许,父子二人便穿过层层院落,往府上正门走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互相打气。 “儿啊,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从今天起,咱们一定要放下无所谓的面子。”赵守正不放心的看着赵昊,虽然儿子同意了软饭双吃的提议,但他还是担心儿子的少爷脾气,受不了那份委屈。 “我小孩子家家的,自然没问题。父亲能过得去就成。”却见赵昊一脸无所谓道。 “那我就放心了。你更不用担心我。”只见赵守正一拍胸脯道:“不是为父自夸,吾在家吃了三十六年闲饭,一张脸皮早已修炼到水火不侵。” “那咱们就出发吧!”赵昊重重点头。 “吾等往矣!” 父子俩便迎着朝阳,斗志昂扬的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却险些和来人撞个满怀。 赵家出事儿之后,便一直门可罗雀,没想到今日竟有两位客人,一大早就前来登门。 “哎呀,居然是岳丈和亲家联袂而至,果然是患难见真情!” 赵守正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心说这下省得登门求人了。 赵昊却是头一回见这两位,只见其中一个身材干瘦,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看上去比赵立本年纪还大,应该是父亲的未来岳丈,堂堂国子监祭酒周大人了。 那另一位四十来岁,保养得宜、身材庞大的富家翁模样的,自然便是自己未来的岳丈,苏州洞庭商会副会长刘员外了。 所谓有求于人必低声下气,赵昊乖乖跟着父亲向二位岳丈行了礼。 两人的轿子都远远停在街口,甚至没带随从,似乎不想让人看到。 他们有些尴尬的笑笑,刘员外便道:“进去说话。” “好。”赵守正父子忙让开去路,客客气气将二人迎进了家门。 ~~ 后罩房。 赵立本还倚在墙根下晒太阳呢。 看到儿子将两位亲家迎进来,他慢吞吞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道:“屋里没地方坐,就在天井里晒晒太阳吧。” “好说好说,今日难得艳阳天。”周祭酒朝着赵立本拱拱手道:“老大人受苦了。” 刘员外是晚辈,又不是官,自然一切以周祭酒为主了。 这时,赵昊和赵显搬了两条脏兮兮的长凳,还有一张摇摇欲坠的破方桌,摆在了天井里。赵守正又找了块砖头,垫在桌腿下,桌面上这才能搁得住东西。 周祭酒和刘员外硬着头皮,坐在同一条长凳上。 赵守业端上茶壶,斟到茶杯里的却是清水。 赵立本淡淡笑道:“让二位亲家见笑了。” “老大人哪里话,谁还没个三灾八难?”周祭酒摆手笑笑,表示无妨。 “不错。世伯且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大家帮衬帮衬,总能捱过去的。”刘员外也从旁安慰道。 “有二位这话,老夫欣慰至极。”赵立本笑呵呵坐在另一条长凳上,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还习惯性的闭目品啧起来。 双方没有营养的寒暄几句,周祭酒便从袖中掏出个信封来,递到赵立本的面前。 “老大人马上就要回乡了,略备程仪,聊表心意。” 刘员外也赶紧掏出个一模一样的信封来,同样递到赵立本面前。 赵立本看看二人,又看看那两个信封。伸出手指挑开一个信封的封口,一张五百两的会票便露了出来。 立在赵立本身后的赵家兄弟,见状眼前一亮。那可不是一文不值的宝钞,而是徽商内部兑付的会票——那可是不打折扣,实实在在的五百两银子啊! 赵守正给儿子一个得意的眼色,似乎在说:‘看看,软饭双吃,硬是要得吧?’ 赵昊也不禁连连点头。他看得真切,老爷子开的是周祭酒的信封,自己岳父那份只会更多不少。 赵守业父子也很开心。一家人又没分家,锅里有肉,总能分他们一勺。 欣喜之余,赵守业不禁替儿子惋惜,暗道:‘可惜我那死鬼亲家没留下什么家产,竟害我儿没口软饭吃去。” 且不提赵家四口人没出息的样子,只见赵立本神情变得阴沉,根本没有半分喜色。 他手指一捻,便从会票下抽出一张红纸来,上头写着赵守正的年庚! “这是什么意思?”赵立本冷笑一声,赵家四人也全都呆在那里。 那庚帖是定亲时,赵家交给周家的信物。现在却重新出现在赵家,总不可能是不小心夹带的吧? 赵昊苦笑着看一眼赵守正,不是说你岳父有节操吗?他的节操到底去了哪里? 至于另一个信封,连看都不用看,当堂堂国子监祭酒都要退婚时,姓刘的一个商人要是靠得住,老母猪都能上树! 见已是图穷匕见,周祭酒和刘员外也没什么好隐藏了。 便见周祭酒朝刘员外递给眼色,意思是,我已经开了头炮,这下该你了。 “老大人见谅。”刘员外干咳一声,闷声道:“此去休宁路途崎岖遥远,小女体弱多病,恐怕难以跟随……” 却听赵守正忽然说道:“亲家放心,我父子已经打定主意留在南京了,实在不行,去苏州成亲也没问题。” “呃……” 没想到赵守正一个读书人,居然如此豁得出去,刘员外登时没法接话了,只好瞠目结舌坐在那里。 赵昊险些背过气去,去苏州成亲?那不成赘婿了吗?香蕉你个芭拉,还要不要点脸啊! ps.新的一天,求推荐票啦~~大家的章评可以更踊跃点,这对和尚很重要。嗯,很重要! 第九章 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后罩房前,气氛尴尬至极。 赵立本宦海浮沉几十年,早就修炼成精,自然不会像儿孙那般幼稚。 早先赵昊父子出门时,他就没抱什么希望。老爷子深知自己给儿孙定下的两门婚事,是因利而成的。如今他惨遭罢黜,终生再无起复的可能,人家自然也没道理跟他老赵家共患难了。只是这些话说出来,着实让人败兴,是以赵立本没有开口阻拦。 何况凡事有个万一,万一要是讨来银子,岂不是美滋滋? 可赵立本一看到,这彼此并不熟悉的两人,居然一早联袂而至,便知道彻底没好事儿了。 他黑着脸抱着手臂,目光冰冷的看着周刘二人。 前三品大员的凝视,自然颇有威压。何况二人还自知理亏,这时候刘员外已经说不上话了,只求周祭酒能顶住。 周祭酒毕竟是翰林出身,经过世面的,尚能在赵立本的逼视下谈吐如常。 “哎呀,老大人。实话实话吧,高新郑是帝师,新君视为倚仗,动根指头都能碾死我们,还请老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马吧。” “祭酒说笑了。”赵立本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逗起周祭酒道:“老夫如今草民一个,何德何能放你们一马?” “唉,老大人明知故问……”周祭酒知道,赵立本是逼他亲口说出,那两个羞耻的字眼来。他张了好几次口,却都说不出来。 “自然是……退婚了。”刘员外却没翰林清流的臭毛病,替周祭酒说出了口。 “退婚?”赵立本冷哼一声,对二人哂笑道:“老夫前脚回家,你们后脚就跟来退婚?” “实在是情非得已,万望老大人成全。”刘员外朝他拱拱手,腮帮子一阵哆嗦道:“如此,晚辈愿再奉送程仪五百两……” 赵立本本来还保持着前任大员的矜持,听到刘员外的话,忽然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 “当初你这死胖子又是请客又是送礼,费尽心机,苦苦央求老夫,我才勉强答应了婚事。现在见我失势,就要退婚,真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可耻!可恶!可恨!” “……”赵昊也暗暗白了刘员外一眼,没想到这百万身家的死胖子,居然还是个吝啬鬼。 其实,五百两银子一点都不少,能顶后世好几十万元了。当然,比起刘员外的身家来,确实是九牛一毛。 ~~ 刘员外被赵立本骂的狗血喷头,却又偏偏无法还嘴。一来,赵立本说得都是事实,二来,把柄还在人家手里呢,惹恼了对方只有坏处没好处。 反正被骂一顿又不会少半两银子,他便低头默默听着,实指望赵立本骂完了能消消气,把庚帖狠狠扔到自己脸上。 那边周祭酒就没这么好脾气了。他可是受尽吹捧的清流官,什么时候让人这么当面骂过,就是指桑骂槐他也受不了。 “老赵,一码归一码,咱们的婚事,可是你当初又请客又送礼,费尽心机,苦苦央求本官,我才勉强答应的。”周祭酒拍着桌子对赵立本怒道。 “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赵立本丝毫不觉害臊,依然振振有词道:“呸,你还清流呢!这种事传出去,谁还把你当成清流?” “唉……”周祭酒这下被戳到了痛处,登时颓然坐回长凳道:“还是先顾眼前吧,不然京察这关我就过不了……” 说着他竟眼圈一红,哽咽起来道:“老赵啊,就当你帮我个忙,放过我吧。我四十一岁才中进士,侥幸选馆不容易啊,要是得罪了高相,我这辈子就在四品任上到头了。” “君子言出必践,断无反悔之理!你们休想拿回庚帖!”赵立本却油盐不进,将两个信封丢还给二人,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送客!” “老大人这就没意思了……”刘员外还赖着不想起身。 “再不滚,给我打出去!”赵立本却彻底发飙,一脚踹翻了桌子,朝立在一旁的儿孙吼道:“愣着干什么?拿棍子去!” “走走,我们走。”周祭酒见势不好,便知难而退。 刘员外还不忘捡起两个信封,一边追上周祭酒,一边回头放话道:“等你们日子过不下去,咱们再谈不迟。” ~~ 待两人离去,赵守业不禁埋怨父亲道:“都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意思?父亲还不如同意退婚,换几个银子花差。” “你懂个屁!事关我赵家的尊严体统,区区这点银子就想搞掂?!”赵立本狠狠瞪一眼不成器的大儿子。 赵守正不禁击节赞叹道:“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父亲果然有气节!” “他们得加钱!”却听赵立本又幽幽补了一句。 院中登时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赵守业才回过神问道:“得加多少,父亲才满意?” “起码一万两。”赵立本毫不犹豫的说出来了心理价码。这与对方给出的价格,显然差的太大,怪不得老大人气得要关门放狗。 “爹,你穷疯了吧?”赵守业听得直咋舌。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才得了不过两万两。父亲居然为明显已经黄掉的婚事,开口就要人家一万两。“这不是讹人吗?” “老夫就是讹人了,怎么着吧?” 赵立本冷笑一声,便从袖中掏出了两张红纸,正是那周祭酒和刘员外苦求不得的女儿庚帖。 他明日一早就要离京,显然料到了那两个货今日会上门,果然只是钱没给足的问题…… 赵立本将两张庚帖交到二儿子手中,淡淡道:“你方才说,也要留在南京。为父如今囊中空空,将这两份庚帖留给你防身。” 说话时,他两眼一直看着赵昊,这话显然是说给孙子听的。“日后那两家肯定要向你们索要,记住,钱不给足,绝不松口。” “是。”赵昊父子忙恭声受教。 “唉……”赵立本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呵呵怪笑道:“反正你父子老的老,小的小,拖个十年八年不成婚又怎样?拖不起的是他们。记住,拖得越久得的好处就越多。” 赵守业闻言心动不已,忍不住凑上来道:“爹,不如我和老二一人一份吧。” “滚!”赵立本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ps.诸位客官,看的开心吗?投推荐票啊,评论呀~~~~ 第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第二天,便是赵立本回乡的日子。好巧不巧,买主也定在这一天来收房。 一大早,祖孙五人背着包袱,出了气派十足的赵府大门。 站在那对威武的石狮子旁,看着买家的下人搭着梯子上去,将朱漆门楣上的‘赵府’匾额摘下,赵家人自然都很难受。 赵立本更是辛酸的淌下泪来,掩面泣道:“老夫仕宦一生,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真如南柯一梦啊……” 儿孙都陪着掉了一场泪,这才收住情绪。 便听赵守正主动道:“爹,我父子商量着,先把你老送回家,再回来南京也不迟。” 赵守业也从旁附和道:“是啊父亲,让老二送你吧,反正他爷俩也没什么事儿。” “用不着。”却见赵立本一挥手,故作洒脱的朗声道:“来时空空去空空,天涯一望断人肠。老夫身强力壮,自己回得去。你们这就各奔前程吧,让老夫自己待一会儿。” 说完,他便在影壁前缓缓坐下,望着已经没了牌匾的大红府门发起了呆。 赵立本素来说一不二,守业兄弟不敢违逆,只好带着儿子一起,给老爷子磕了头,然后四人便一步三回头的往街口走去。 ~~ 待转过街口,看不见老爷子,赵守业才站住脚,对弟弟道:“老二,我目下只能住在官舍中。那里地方狭小,我又不熟,不便留宿外人……你们可有去处?” “身上还有些散碎银两,先赁个地方住下。”赵守正老老实实答道。 “唉,我个小小的六品尚宝丞,每月干巴巴那点俸禄,实在也周济不上你。”赵守业叹了口气,欲斩断赵守正借钱的话头。 赵守正却没想过那一茬,还在那深以为然的点头道:“不错,父亲仕宦半生才换来这个荫官,大哥怎么也得守下去。熬满了九年,总会升迁的。” “唉,且熬着吧。”见弟弟还在替自己着想,赵守业不禁为自己那点龌龊心思而汗颜,忙换个话题道:“不过老二,你们留在南京,还有什么指望不成?” 赵守正便看看儿子道:“恰逢大比之年,总要再试一次……” 一旁赵显闻言,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赵守业瞪了儿子一眼,却也同样对弟弟的举业不抱任何希望。 “别浪费时间了,还是我帮你寻个馆坐一下,总能让你父子糊口。” 却听赵昊忽然插嘴道:“大伯有心,还是给点银子救急来的实在。” 赵守业不禁一阵肉疼,但侄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只好咬牙摸出了两锭元宝。 迟疑片刻,他又收回一锭道:“你伯母和妹妹回来后,我也要寻处宅子赁下,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了。”赵家却也不都是光棍老爷们,赵守业就有妻有女,只是老爷子一事发,她便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 赵昊生怕赵守业再反悔,赶紧接下那一锭五两银子。 赵守正又和大哥约定,等父子俩找到住处后,会到鸿胪寺的官舍知会一声,说完便与儿子一起往北去了。 赵守业一直看着兄弟和侄子过了武定桥,身影消失在秦淮河对面,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心酸的很。 赵显终于憋不住问道:“爹,今早我明明看见你,往怀里揣了四十两,怎么只剩十两了。” “唉,我往你爷爷包袱里塞了二十两。”赵守业又叹一声:“老爷子说一文钱不要给他,我还能当真不成?” “那还有十两呢?”赵显却大煞风景的,又追问了一句。 赵守业登时大怒,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道:“你傻啊,你外公一家财迷,空着手能让咱们住下吗?” 赵显不由吃惊道:“啊?咱们不是去官舍住吗?怎么要去外公家?” “官舍里有人给你洗衣做饭吗?有现成的不吃去自己开伙?你会算账不会?!”赵守业板着脸教训儿子道。 “那不成吃软饭了吗?”赵显一边跟着父亲,往外公家方向走去,一边小声嘀咕道。 “能吃就行了!管他软硬了……” 父子俩说着话,便往西去了。 ~~ 等到老大父子也消失不见,赵立本从巷子里背着手走出来。 原来他偷偷跟在后头,把两个儿子的话都听得明明白白。 “唉,软饭有那么好吃吗?一个个都没点骨气……”赵立本一阵唉声叹气,似乎很为自己的教育失败而自责。 叹息声中,一辆低调中透着奢华的双驾马车,稳稳停在了赵立本身旁。 车帘拉开一角,淡雅的香气便透出来。 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向赵立本含笑招了招手。 穿着青色绸缎袍子的车夫拉开了车门,又有满头珠钗的侍女下来,为赵老大人设下了锦墩。 只见赵立本面不改色,挺直腰板,踏着锦墩上了马车。 赵立本一上车,侍女便关上了车门,径直上了后头一辆马车,不再打扰车厢中的二人。 两辆马车便沿着秦淮河畔,缓缓向前驶去。 ~~ 车厢里,铺设着柔软的地毯,搁着檀木的小几,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水果,还有个银质的方盒。 待赵立本在榻席上坐定,那四十多岁的妇人便盈盈下拜,眼里满是欣喜之色。 “让大人久等了。” “说了让你在城外等候,怎么就是不听话!” 赵立本却丝毫不假辞色,板着脸训斥道:“万一让我儿孙碰见,如何收场?” 那贵妇人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愈发柔情似水道:“妾身是担心你嘛……听闻大人遭此大难,我便星夜赶来。到了南京才知道,大人已经平安出来了。” 赵立本哼一声,微微扬起下巴道:“老夫纵横官场多年,什么事摆不平,要你担心?” “是,是我说错话了。妾身最崇拜的,就是大人的这份自信。”妇人眼中满满都是崇拜。 “唉……”赵立本这才叹了口气,伸手拉起了妇人。 那妇人又打开了银盒,里面乃是一方热腾腾的棉巾。 她模样雍容华贵,一看就是颐指气使惯了的人上人。此刻却如婢女般拿起棉巾,亲自侍奉赵立本擦手擦脸。 “妾身看赵府已经易主,大人家两位公子爷似乎没处着落,不如让妾身安排一二吧。”妇人又俯身给赵立本脱下靴子,换上双轻便的软底绸鞋。 “要你多事!”赵立本却不领情,硬邦邦道:“他们养尊处优几十年,一个个都养成了废物。老夫正待借此机会磨砺他们一番。” 贵妇人露出恍然之色,忙点头连连道:“是我多嘴了。原来大人用心良苦,果然不愧是大人啊……” 说话间,马车驶到秦淮河畔的一处码头,赵立本掀开车帘,看见一艘插着‘伍记’旗号的客船,正静静停泊在那里。那客船足有三层,雕梁画栋十分豪华。哪怕与河面上来往穿梭的那些王公贵族的画舫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赵立本和那妇人下车时,码头上居然一个闲人也没有。因为连这码头,也是这贵妇人私家所有的。早有几十名仆从护卫,将出入口封锁起来,以免人多眼杂。 看到这富贵迫人的气势,赵立本不为察觉的微微皱眉,旋即便重新板起脸道:“我现在是平头百姓,当不得这么大阵仗。” “大人在妾身心里,永远是当初……最英武时的样子。”贵妇人微微仰着头,迷醉的看着赵立本的侧脸。也不知这小老头,有什么迷人之处? “你送我回家就行了,我是不会去你家住的。”赵立本一边信步上船,一边对那妇人道。 “知道大人要避嫌,进不得我这寡妇门。”贵妇人颇为幽怨的叹一声,旋即便贴心的笑道:“不如这样吧,我陪大人去苏州散散心,等大人休息过来,拿定了主意……”说着她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娇羞之色道:“你想去哪了,妾身就跟着去哪便是。” 赵立本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一抹不易察觉的得色转瞬即逝道:“这还差不多。” 妇人也跟着上船,两人并肩立在船头,客船便顺流而去,不一时就离开了南京城。 PS.新的一天,新书裸奔不容易,求推荐票,求评论!!!! 第十一章 钟鼓楼 直到从长江飘来的雾气慵懒散去,和煦的阳光才重新照耀在金陵城中。 南京作为都会之地,靡丽之乡,有六朝烟水,江南贡院,也有甲第连云,秦淮风月。其壮丽繁华,东南之冠;文采风流,甲于海内。 但那些,都距离普通老百姓有些遥远,真正熙熙攘攘,充满了市井气息的地方,是位于北城的钟鼓楼一带。 大明每座像样的城市都设有钟鼓楼。为了让全城的百姓,都能清晰听到晨钟暮鼓,钟鼓楼自然建在城市的中央位置,南京城也不例外。 此刻,赵昊就站在那两座比邻而立的高大建筑中间,一脸的恍惚与震撼。 前世他曾在南京读书,不知多少次经过这里。现在,他穿梭过四百年的光阴,再度重临此地,望着那熟悉的红色高大城阙,焉能不生出隔世的恍惚? 四百年后,这里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鼓楼,已经不见了一旁作伴的钟楼。且那座在明代城阙上重建的清代鼓楼,也远远无法与眼前这座恢宏雄壮的伟大建筑相比。 那时他就感觉,那座台上小小的楼阁,与其脚下巨大城阙般的基座很不搭配。直到现在看到那座高达十余丈,面阔七开间,占满整个基座,如凌霄宝殿一般矗立在眼前的鼓楼,还有一旁双子楼般的钟楼,他才恍然大悟。 “本当如此,理应如此……” 赵昊默默念叨了不知多少遍,才在赵守正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 当他转过身来时,一个青石铺就的宽阔广场便映入眼中。虽然才是二月,春寒未尽,广场上已经有许多文人雅士、四方游客,专门前来瞻仰巍峨壮观的钟鼓楼了。 广场上,有好些小贩挑着担子,叫卖着各种吃食玩意儿。父子俩还没吃早饭,便随便各买了两个酥烧饼,一边吃着一边往前走。 鼓楼广场尽头,是数条六七丈宽的繁华街道,由此通向南京城的四面八方。 赵守正一边嚼着沾满芝麻的烧饼,一边还哈欠连连。 昨日父子俩与家人分开后,便找了间客栈投宿。因为囊中羞涩,住不起单间,只好在大通铺凑合了一晚。 但这对养尊处优的父子,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密不透风的大通铺里,睡了整整二十个人,雷鸣般接连不断的呼噜声,熏得人睁不开眼的脚臭味,让父子俩通宵未眠。 天不亮,两人便逃离了那间客栈,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个住处,先安顿下来再说。 他们原先居住的城南,是达官显贵所居之处,租房成本实在太高。父子俩便穿街过巷,一路往北,走了将近两个时辰,走得两人双腿发软,饥肠辘辘,这才到了钟鼓楼。 “这南京城,也太大了吧……”赵守正只觉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每挪一步都是一种折磨了。 “父亲在南京城住了多少年?”赵昊奇怪的看一眼赵守正,心说这不该是我的台词吗? 他现在是十五岁的少年,按说体力正好。可惜小赵昊整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严重缺乏锻炼,是以他也同样累坏了。 “从嘉靖三十八年起,七年有奇了。”赵守正掐指一算,难免又要叹息一声:“忆昔从容下帝京,冉冉七年如昨梦……” 赵昊暗暗翻下白眼道:“七年了,你都不知道南京多大?” “从前出门乘船坐轿,哪用双脚丈量过啊?”赵守正苦笑不已道:“国子监其实就在东边不远,感觉看几页书,也就到了。” “好吧……”赵昊无力吐槽赵二爷,将手里的烧饼吃完,还吮了下指尖的残渣,才意犹未尽道:“我们便在国子监附近租个房吧。” “大善。”赵守正点头连连道:“要是天天这么走,为父会死掉的。” 说话间,两人出了广场,上了通往国子监的保泰街。 ~~ 保泰街上熙熙攘攘,车马行人摩肩接踵,各色显眼夺目的标牌广告林林总总。除了数不胜数的茶馆酒楼之类,还有金银店、南货店、药店、浴室、丝绸行、牲口行、粮油谷行等等等等,数不胜数。 赵昊被来往如梭的行人挤得东倒西歪,两耳尽是喧腾如沸的叫卖声、吆喝声、说话声,让他大有一种,在逛后世繁华商业街的痛苦感觉。 而赵守正告诉他,论起繁华程度,这保泰街在南京城都排不上前十…… 赵昊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暗下决定。若是时机合适,他定要逛遍全城,好好领略下这南京城的繁荣程度,到底到了何种境地? 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住处。 说话间,父子俩在一间挂着‘景记房产牙行’的店面前站定。 一站住脚,马上就有热情的活计出来招呼。 “客官快快里面请。小店各类房产应有尽有,包君满意。” 赵守正看看儿子,赵昊到现在还不熟悉情况,自然以赵守正为主了。 赵守正点点头,伙计便满脸笑容的将二人迎进店中。 里头店面不大,只有几个堆满文契的立柜,还有三四张长桌而已。 伙计捡张空桌请两人就坐,又上了茶。 接着便有个四十多岁的老经纪过来,先朝赵守正拱拱手,坐下来问道: “敢问客官,是置产还是赁房啊?” “赁房。”赵守正应道。虽然落了难,他还是习惯性的,在劳动人民面前保持惜字如金的矜持。 “看客官样貌气度,应是国子监的相公吧?”老经纪一眼就看出,赵守正是个书呆子。而附近的南京国子监,正是天下书呆子聚集之地。 不过金陵百姓日常,并不会将南京的衙门特意加‘南京’二字称呼,反而会将京师的衙门,冠以‘北京’称之。 “不错。”赵守正点点头。 “那定然想赁一处坐监方便的住所了。”老经纪拿起一叠房单,一边翻看一边打量着父子俩的装束,见他们穿着裁剪得体的上好湖绸袍子,只是不洁净,看上去有些日子没洗过了。 “是极。” “相公看这处如何?”老经纪心中有了计较,这父子俩要么是长途跋涉而来,要么是家中忽逢巨变。他当然是就高不就低,将一处毗邻国子监,位于成贤街的三进宅院,推荐给了赵守正。 “不错。”赵守正看着房单上,那宅院的详细介绍,还有牙行‘闹中取静、家具俱新’的推介语,不禁满意颔首。“就定这套了。” “好,相公果然痛快!”老经纪肃然起敬。 “月租多少钱?”赵昊无奈小声问道。 “年付一百二十两,另有二十两押金。” “嘶……”听了老经纪的回答,父子俩一起倒吸口冷气,把他俩卖了,也租不起这么贵的宅子啊。 ps.父子俩终于开始他们的新生活啦,虽然苦逼了点。求推荐票和章评给父子俩租房啊~~~ 第十二章 惟吾德馨 景记房产牙行中。 老经纪又推荐了两套便宜一点的宅子,见父子二人还不应声,便知道他们没钱了。 他不着痕迹的收起了手中的这本房单,不动声色问道:“相公只管摇头,看来小人的推荐,不入法眼啊。” “你推荐的都很好,”赵守正一阵支支吾吾,尴尬道:“无奈‘全家都在秋风里,九月衣裳未剪裁’……” “呃,什么意思?”老经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二月里,怎么就说到九月了。” “家父的意思是,我们没几个钱,租不起太贵房子。”赵昊无奈解释道。 “原来如此。”老经纪摇摇头,心中一阵腻味,这些穷书生死要面子,把个穷字说得如此清奇。 他拿起另一本房单,递给父子二人道:“这上头的房子再便宜不过,相公自己找吧。” 说完,招呼不打,便起身去后头喝茶了。 “什么嘴脸!”赵守正不爽的嘟囔一声。“往常理都不理的人,也敢甩脸子。” “习惯就好了。”赵昊安慰一句,仔细翻看起那摞房单来。 赵守正是不操闲心的货,见状便收回目光,悠闲的喝茶。转眼就把不快忘个干净。 好一会儿,赵昊有了决定,指着一张房单道:“去这里看看。” ~~ 大半个时辰后。 那老经纪赶着马车,载父子二人,来到位于国子监十里外的蔡家巷。 赵昊父子跳下车来,跟着老经纪进了条小巷,向里行了几步,到了一座颓败不堪的小院外。 “就是这了。”老经纪掏出钥匙,对付起门上生锈的铁锁来。 看着那透风腐朽的破院门,摇摇欲坠的土坯墙,父子二人皆面露难色。 好容易,老经纪将门锁打开,吱呀一声推开门。 “进来瞧瞧吧,多宽敞的院子啊。” 父子两人硬着头皮进去院中,只见满院的残枝落叶,房屋也缺窗少瓦、透风漏雨,破败到无法想象。 “这,也能住人?”赵守正咳嗽连连,吃惊的问那老经纪。 “这可是南京城,二两一个月都租不到像样的宅子!”老经纪翻翻白眼道:“独门独院三间正屋,东西两间厢房,距离国子监不到十里,一个月才收你一两银子,客官还想怎么着?白住不成?” “好好说话,休要阴阳怪气!”赵昊冷喝一声道:“再废话一句,我们就去别家赁房。” “好好好……”弄性尚气干不得牙行,何况那经纪还贴了车马钱,岂会为口舌之利坏了生意? “这房子实在太差,根本没法住人。”赵昊好似很不满意,对赵守正道:“咱们还是再看看吧。” “要找更便宜的,就得出南京城了。”应付两个穷鬼这么长时间,老经纪已经很不耐烦了,哪还愿意继续贴车马钱。 “不就是好久没打扫吗?打扫打扫不一样住?”老经纪一心促成,一边去推堂屋的门,一边道:“看看里头,家具多全……” 话音未落,那堂屋的门便轰然倒下。 嘭的一声,屋里尘土飞扬,父子俩赶忙掩鼻退了出去。 待那老经纪灰头土脸的出来,赵昊冷笑道:“连个门都没了,还怎么住人?” “自己修修不就得了?”老经纪狼狈的拍着身上的灰,咳嗽连连。 “你还是修好了,再出赁吧。”赵昊神态坚决的拉着父亲往外走。 “别,别走啊!”老经纪赶忙追上来,苦着脸道:“算我认栽,租金不用年付了。押一付三,只要掏四两银子,就能马上入住,这下总成了吧?” 赵昊心中一喜,所谓嫌货才是买货人。他其实是想租下这处宅子的。那老经纪有句话没说错,这个价钱想在国子监十里内,租个独门独院的宅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何况父子俩一共十几两银子,就算租这里,照例年交的话,也一样连吃饭的钱都不剩。现在只用掏一小部分的租金,就可以住下来,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收拾收拾,总能将就着住下的! 嗯,这话好像老经纪也说过。 “儿子,别太勉强了……”赵守正将赵昊拉到一旁,满脸不忍道:“既然不愿意,就再看看别处……” “我不嫌弃,是为了少掏点银子,故意那么说的。”赵昊无奈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狡猾,哦不,机智!”赵守正恍然大悟,便对那老经纪道: “就租这了!” ~~ 定下来之后,赵守正跟着老经纪的马车,回牙行去办交割。赵昊则留在了小院中。 他看这满院的破败荒凉,连个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心头涌起荒谬绝伦之感。 这几天的遭遇真是如坠梦里,本以为时来运转,终于成了大少爷,可以愉快的花天酒地,欺男霸女,最不济也能有口软饭吃一吃。谁知一转眼,却落到这般田地…… 但任他长吁短叹,也改变不了任何现实。失落了一阵,赵昊便抖擞精神,挽起袖子,准备先好生打扫一番。 可他找遍了各间屋子,却连笤帚都没找到一根。 看着屋里那些三条腿的椅子,两条腿的床,赵昊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果然是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估计这房子实在是租不出去,那老经纪才会主动让步的。 回到院中,赵昊想起巷口有家铁匠铺,便准备去借点家伙式回来用。 铁匠铺抬脚就到,赵昊站在那铺子门口往里一看,只见炉膛是灭的,打铁的工具也都挂在墙上,似乎没有开张。 不过他听到里间,传出来几下老人的咳嗽声,显然是有人的。 略一迟疑,赵昊便迈步进去,刚要高声问问里头,有人在吗? 还没开口,黑乎乎的棉布帘子掀开,一个身材魁梧、生得凶神恶煞的壮汉,送一位背着药箱,大夫打扮的男子出来。 “唉,你爹这病怕是无药可医了。”大夫捻着山羊胡子,神情严肃的对那壮汉小声道。 壮汉闻言惊呆片刻,方结结巴巴道:“打个摆子也会要人命?” “唉,拖太久了……”大夫摇头连连,似乎怪他不早找自己。 壮汉眼圈通红,憋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可没敢拖延。这阵子大夫看了好些,药也抓了十几副,竟都是不见效。” “没办法,当大夫的,医病不医命,给你爹准备后事吧。”那大夫说着抬脚迈过门槛,就要出去。 一直被两人无视的赵昊,忽然插嘴道:“你用过黄花蒿了吗?” 大夫这才发现,铁匠铺里还有另外一人。他在这条街上可是医学权威来着,岂能容许这黄口小儿质疑自己? 便站住脚,阴着脸看着赵昊道:“你这小哥休要不懂装懂,《肘后方》上治疟疾用的是青蒿。黄花蒿是什么药材,根本没听说过。” 赵昊刚要开口解释,又听他继续冷声呵斥道:“何况千百年来的大夫,反复验证过,用青蒿根本治不了疟疾。” “青蒿当然治不了疟疾,黄花蒿才可以。”赵昊却信心十足道。 ps.新的一天求推荐票!大家多发评论啊~~~ 第十三章 黄花蒿 赵昊不是大夫,也没学过医。 别的病他不敢这样断言,但唯独对疟疾他很清楚。因为四百多年后,屠呦呦便是靠发现青蒿素可以治疟疾,获得了炸药医学奖。当时在全国掀起过一阵青蒿热,屠奶奶还专门写文章科普过,说青蒿素并非来自青蒿,而是从黄花蒿中提取的。 所以青蒿治不了疟疾,黄花蒿才能治。葛洪《肘后方》上的青蒿,其实指的是黄花蒿。只是这两种植物同科同属,普通人很难分辨,甚至《本草》中也将其搞错,因此千百年来的大夫,都错将冯京当马良,一直用青蒿来治疟疾,当然治不好了。 “黄花蒿是什么东西?岂能入药?你这后生不要胡说!”大夫懒得再跟这,故作惊人之言的小子废话,不悦的拂袖而去。 赵昊无奈的耸耸肩,看来三言两语就想让人家深信不疑,纳头便拜,是根本没可能的。 壮汉没有送大夫出去,也没搭理赵昊,默默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昊正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壮汉却转身看向他。 此人右侧面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配上那对铜铃般的眼珠,显得面貌十分狰狞。 赵昊被壮汉打量的有些发毛,开始后悔自己多嘴了。 “这位小哥,你是哪里人?又是从哪听到的方子?”好一会儿,才听壮汉闷声问道。 “我是后面刚搬来的邻居,这方子乃家中长辈所传。”赵昊信口答道,心说,我既然从后世而来,那后世所有贤达都是我的亲切家人了。屠奶奶八十多岁高龄,自然当得起长辈无疑。 “那……黄花蒿长什么样?” 赵昊忙仔细讲解道:“和青蒿一模一样,从外观上分不出来。尤其是这个季节,蒿子刚刚冒头,就更无法分辨了。” “莫非小哥消遣咱不成?!”壮汉眉头一锁,脸上的伤疤愈发狰狞。 “不不不,绝对不是!”赵昊摆手连连,不敢再卖关子道:“你摘下一把叶子来搓一搓,闻着没味的是青蒿。能搓出臭味的便是黄花蒿。” “是这样啊。”壮汉点点头,又问道:“那采回来又该如何服用呢?” “用温酒浸泡几个时辰,榨汁给老伯服下试试。”赵昊说完,又心虚的补充道:“不过我不是大夫,这个方子道听途说,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唉,有法子总要试试的。小哥放心,不管怎样我是不会怪你的。”壮汉竟是个明事理的,听出了赵昊的担心。 赵昊等的就是这句话,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 回家他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跑路,却忘记开口借笤帚簸箕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赵昊暗自感叹一句,也不愿再去面对那凶巴巴的壮汉。好在蔡家巷虽然不繁华,还是有几家摆摊卖日用品的小贩。 他便在一个老婆婆那里,花了三十文钱买了笤帚和水桶,还仗着嘴甜,让人家饶了几块布头当抹布。 回到破院中,他先捡了块最干净的布头,蒙住口鼻权充口罩。然后便挥舞起竹笤帚,将满地的枯枝败叶一股脑扫到院子一角堆起来。 随着枯枝败叶被扫走,露出了坑坑洼洼的黄土地面。让赵昊惊喜的是,在院子东南一角,居然还藏着口脸盆大小的水井。 赵昊捡了块石头丢进井里,便听到略显沉闷的扑通一声。 这下可把他高兴坏了,三蹦两跳就出了院子,跑到街上买了捆麻绳回来。 他将水桶系好,下进井中。然后两脚扎起马步,双手交替着使劲,将沉重的木桶提了上来。 桶里只有一半水,另一半是枯枝烂叶。 ‘真是太干净了……’赵昊却感动的快哭了,居然没有塑料袋、矿泉水瓶。 他将桶里的水泼在天井里,再重新打一桶上来,如是往复几次,终于打上了一桶清澈见底的井水。 “呼……” 赵昊用酸得抬不起来的胳膊,揉着快要断掉的小腰,长长松了口气。 稍歇一下,他便迫不及待的掬一捧井水尝了尝,只觉甘冽清甜、沁人心脾。 “痛快!”赵昊赞叹不已,捧着井水痛快的洗了把脸,只觉连日来的烦闷终于为之一去。 振奋了精神,赵昊继续努力打扫起这个,权且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先洒水再擦洗,一边在屋里忙活着,一边默默盘算开来。 这可不是自己想要过的日子。本少爷跨越四百年而来,可不是为了体验古代贫民生活的。 就算不能再锦衣玉食,也至少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吧?不然也太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送自己过来的老天爷了! 赵昊垫着脚,举着笤帚,将屋檐下的蛛网卷成灰色的棉花糖一般。 ‘这局要想逆风翻盘,关键就是让赵二爷高中举人。从现在到八月秋闱这大半年,一切都要以此事为重中之重。’ 抓到了主要矛盾,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就再清楚不过了。 ‘首先,要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父亲安心备考,不让他为任何事分心。还得给他补充营养,牛乳、核桃、干果,海鱼,这些一样不能少。’ 赵昊蹲在好容易支起来的凳子上,掐着指头盘算一阵,忽然哇得一声,心酸的哭出声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到底谁是主角谁是配角,谁是亲爹谁是儿子啊?” 他一边哭,一边继续嘟囔盘算着:“对了,还有一项开销不能省。赵二爷隔三差五就得作个文会,说不得还要报补习班,又是不小的开销。” 因为赵昊预先知道的,只是应天乡试的第一道四书题。 通常来讲,人们说某年某年的乡试考题、会试考题,往往都是特指这第一道四书题。因为主考官从来都是以此篇八股的优劣,来决定考生的大体名次。可乡试毕竟有三场考试,除了这道首题外,还有六篇文章,以及若干论、判、时务策之类……这些赵昊当初未曾涉猎,如今都要靠赵守正自己的本事。 首题之外的其余文章,起码也得文脉通顺,且观点与朝廷风向不悖,才好说得过去。 所以闭门造车是绝对不可行的,必须要走出去、引进来,才能搞活思想,做好文章。就算至不济,也要在应届考生中混出点名声来。 要知道,乡试之前还有一场生死攸关的资格考试。那一场可不用糊名誊录,是要在老宗师面前刷脸的! 不刷出点声望来,谁认识你? ~~ 思来想去,赵昊发现要解决的头等大事,便是钱!钱!钱! 想要赚钱,赵昊最大的倚仗,自然是那比旁人多出四百年的见识。可限于他一穷二白的现实条件,造玻璃、制肥皂之类的大活,目前都干不了。其余的法子要么需要培养市场、要么需要大额投资,总之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什么零门槛、低成本,马上就可以赚钱的法子…… ‘唉,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吧,改天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更现实的法子。’ 赵昊无奈收起心思,专心打扫起来。 不知不觉天擦黑,他才收拾好了父子俩睡觉的堂屋东间。 眼见看不清屋里的情形,赵昊才想起没买油灯蜡烛之类。刚要出门,便听门外响起赵守正的叫声。 “儿子,为父回来啦!”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十四章 取灯儿(盟主加更) 听到父亲的声音,赵昊忙迎出屋去。 院中比屋子里亮堂不少,只见赵守正两手空空,身后却跟着两个挑着大包小包的伙计。 “放这儿就行了。”赵守正招呼他们,将被褥脸盆米面等一应用度,放在了堂屋里。便付了钱,打发走了两人。 赵昊从一堆家什里,好容易摸出了两根蜡烛,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会了吧?不是为父自夸,点火我还是会的。” 赵守正得意的一笑,从袖中取出个纸包。纸包展开,里头是一把虎口长的木签。 只见赵守正衔住一根木签,然后变戏法似的取出了火石、火绒和火镰。然后他先取一小块火绒,将其压在火石的凹痕处,再用火镰猛擦几下火石,迸出的火星便钻进了火绒里。 赵昊看那火绒虽被点着,但也只是变成红色的一团,根本没有火焰。想要引燃蜡烛根本办不到。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吃惊不小。便见赵守正牙齿咬着木签,凑近那火绒轻轻一吹。红光霎时明亮了一些,然后那木签头上蓬地燃起了一团火焰。 ‘就像,就像点着了火柴一般。’赵昊目瞪口呆的想着。 赵守正放下火石,从口中取下着火的木签,将两根蜡烛一并点着,堂屋里登时明亮起来。 他见赵昊依然紧盯着那木签,便得意笑道:“此物名唤‘取灯儿’,北方又叫发烛,能将阴火变为阳火,最是方便不过。” 赵昊拿起一根‘取灯儿’,在烛光下仔细端详,便见那木签一头,裹有一点绿色的事物。将其凑近鼻端一闻,是刺鼻的硫磺味道。 “这不就是火柴吗?”赵昊惊讶的将那木签凑到烛光附近,就见绿色的事物瞬间被点燃,发出明亮的光。“果然没错……” ‘原来大明已经有了原始的火柴,似乎再改进一番,就能生产出真正的火柴了。’赵昊现在是看到什么,都在想能不能用来赚钱。 正胡思乱想间,他忽然嗅到一阵诱人的香气。回过神一看,只见父亲将一盘盘菜肴从个食盒中端出来,摆在摇摇欲坠的方桌上。 赵昊这才想起,自己一天只吃了俩巴掌大的酥烧饼。方才光顾着忙还不觉得饿,这会儿闻到香气,就再也顾不得别的了。 “儿子,饿坏了吧。”赵守正撕一根肥鸡腿,塞到赵昊嘴里。“还愣着干什么?吃啊。” “呜呜……”赵昊点头连连,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示意赵守正也开动。 赵守正自然不会客气,待将碟碗摆满了方桌,他先夹几片六合猪头肉果腹,而后从怀里摸出个酒壶来。 斟一杯尚带着体温的小酒,赵守正端起白瓷酒盅抿一口,登时眯起两眼,一脸沉醉。 好半晌,他才睁开眼,怡然自得的悠悠吟道:“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说着赵守正一脸开心的对赵昊道:“儿啊,这仰头能见满天星斗的屋子,也别有一番野趣哉。” “我就盼着最近千万别下雨……”赵昊嘟囔一句,暗暗翻起白眼,心说要不是老子撅着腚干了大半天,你能‘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你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主要是郁闷,赵二爷居然无视自己的劳动成果,也不好好夸夸他…… 无奈,赵守正本就是个不理俗务的公子哥,眼里根本就没活,自然也不知道这家务活有多累人了。 看在这一桌美食的份上,赵昊便不跟他计较了,父子俩放开了肚皮,痛快吃了连日来的第一顿饱饭。 酒足饭饱,这才各捧着肚皮,脚对脚在床两头放躺。 “哎呦,可撑死我了……”赵昊一边拿牙签剔牙,一边随口问道:“这顿饭不便宜吧。” “还行,四钱银子……”赵守正也在剔牙,也随口答道。 “什么?四钱银子!”赵昊闻言猛然坐起来,瞪大眼看着赵守正。“一顿饭,就花这么多?!” 他今天去买了两把笤帚、一个水桶一个木盆,还搭上几条抹布,拢共才花了三十文钱。四钱银子就是四百文,足够像他们这样的城市贫民,开销一个月了。 若是在乡下,有地的农民,全家半年都花不了这么多钱。 “呃,好像是有点多哈……”赵守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今天不是庆贺乔迁之喜吗?以后省着点花就是。” “好吧……”赵昊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重新躺在床上。思索着能不能把财政大权,从赵守正手里要过来。 父子俩在有进项之前,只能精打细算那十几两……现在应该不到十两的银子。赵二爷大手大脚惯了,要是由着他花差,怕是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不过赵昊也知道,现在是父为子纲的年代。自己一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贸然向老爹讨要财权,放在别人家,定然难逃一顿大棒伺候。就算赵守正极为溺爱自己,他依然担心会不会伤到父亲的自尊…… 翻来覆去寻思良久,他还是决定试着争取一下。 “父亲……” “嗯,我儿何事?”赵守正都快迷糊过去了,闻言强打精神睁开眼。 “父亲从明天起,就一心读书吧。”赵昊准备趁着他稀里糊涂,来个乱中取胜。 “嗯,放心,为父说过的话,自然作数。”赵守正点了点头。 “一心只读圣贤书,下半句是什么?”赵昊状若随意问道。 “是上半句,两耳不闻窗外事。”赵守正叹息一声道:“我儿还需多读书啊。” “父亲也看到了,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赵昊便顺势劝道:“不如往后家里的琐事都交给我吧?” “如此甚……”赵守正闻言下意识想点头,顿一顿,却摇头道:“不可,我儿虽然少年老成,但为父怎么忍心,你小小年纪,就挑起家庭的重担?” “父亲只要中得举人,我愿意当牛做马。”赵昊拍着胸脯、毫无做作道。 “为父不是自夸,论起落榜……”赵守正又要苦笑自贬。 “我说你能考中,你就能考中!”赵昊打断了赵守正,把胸脯拍得山响。 “唉,儿啊,为父……”见自己在儿子心里,形象如此高大,赵守正不禁惭愧莫名。可他哪忍心再让儿子失望?便硬生生咽下那份积年累月的自卑,也把胸脯拍得山响道:“为父就给你考个举人回来,让你重新坐享富贵!” 赵昊感动的热烈鼓掌一阵,方图穷匕见,偷换概念道:“那就说定了,父亲读书我管账!” “好,说定了!”激动人心的气氛下,赵守正情不自禁的重重点头,与儿子击掌为誓。 完事后,他却感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不是在说让自己去考功名吗,怎么稀里糊涂就把财政大权交出去了? ps.十分感谢本书首位盟主‘腐道友’道友的倾情相助,加更以表谢意,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十五章 证明这不是和尚文 赵守正痛痛快快交出财权,让赵昊颇为吃惊。 可让他更吃惊的还在后头…… 当赵守正将装有两人全部家财的荷包,郑重无比的交到赵昊手里,他只觉轻飘飘没有什么份量。 赵昊心中咯噔一声,打开荷包一看,只见里头只剩二两碎银子了。 “钱呢?!”赵昊难以控制的提高了声调。 “都在这儿了啊……”赵守正有些心虚的,向赵昊展示自己的袖筒。“没藏一文私房钱。” “父亲不要转移话题。”赵昊捏着手里的二两银子,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原先你有八两五钱银子,我又问大伯要了五两,所以咱们应该有足足十三两半。” 十三两半虽然不多,但在赵昊看来,父子俩省着点花,捱一年不成问题。 “租房用了四两,买被褥用具花了二两,买吃的花了半两。”赵守正掐着指头一笔笔报账。 “不是说这些酒菜一共四钱吗?”赵昊可不是好糊弄的。 “为父没要找零……”赵守正有些羞赧的低头看向地面。 “咱都穷成这逼样了,你还给小费?”赵昊一阵气急败坏,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措辞。 赵守正虽然搞不懂‘小费’是什么,但约莫应该是打赏的意思。便讪讪笑道:“习惯成自然了……” “那还有五两呢?”赵昊哭笑不得的问道。 “呃,是这样。”便听赵守正解释道:“在保泰街上,恰好遇到了同窗,求我周济二两。可二两散碎银子,如何拿得出手?便将汝大伯给的那锭元宝,借给了同窗。” “……”赵昊眼前一黑,哭笑不得。但想到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只好无力的摆摆手道:“以后还是紧着点吧。” 赵守正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喃喃道:“所谓穷则独善其身。大不了,为父以后不借人钱了……” “那也不必,”赵昊摆摆手,勉强笑道:“父亲只是这几日先省着点。放心,咱们家不会穷太久的,我一定能想到来钱的法子。” 赵昊有这个自信。他就不信,自己多了这四百多年的见识,就能捞不着钱? 赵守正却不知道赵昊有这个自信,他自觉犯了错,这一晚上乖得很,竟破天荒的主动收拾起碗筷…… 当然,打碎几个碗是难免的。 ~~ 一夜无话。 第二天,父子俩睡到天光大亮,起床稍事梳洗,赵昊便进了厨房,准备生火热热昨晚的剩饭。 但看着黑黢黢张着大嘴的灶台,他却无从下手。连火都点不着人,怎么可能会烧灶呢? 赵昊正挠头间,赵守正也走进来。 “我儿为何发呆?” “不会烧灶……”赵昊如实答道。 “这有何难,且看为父小试牛刀。”赵守正又是得意一笑,准备像昨晚那样再露一手。 赵昊马上让开,瞪大眼紧盯着赵守正的一举一动,想要学习一下烧灶的核心技术。 片刻之后,小小的伙房中浓烟滚滚,父子俩灰头土脸的逃到天井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咳嗽连连。 “原来父亲也不会啊……”赵昊拿着毛巾擦脸,心情却毫无波动。他在赵二爷的磨砺下,愈发佛系了。 “我看你大伯烧过几回,没想到其中还有些深奥的门道。”赵守正的脸上灰一片黑一块,愈发显得刚刷好的牙齿光洁如贝。“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古人诚不欺我。” 过一会儿,他又感叹道:“看来你大伯还是很强的。” 赵昊翻翻白眼,懒得吐槽。 眼看一时半会儿是生不起火了,他收拾好自己,便出门道:“我去街上买早点吧。” “我要喝鸭血粉丝,吃南煎丸子……”赵守正马上点餐道。 “美得你……”赵昊撇撇嘴,不理会赵二爷的要求。“有什么吃什么吧。” ~~ 昨日上街买笤帚时,赵昊瞥见个早点摊子的招牌,挂在不远处的桥头上。 出来一看,那桥头上果然撑起了粗布拉成的棚子,棚子下白气腾腾,十分热闹。 赵昊寻着香气走过去,见摊子不大,只有四张矮脚方桌。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稀稀拉拉几个食客坐在那吃早饭。 棚子另一边支着两口锅,那口大点的锅上,座着三摞高高的笼屉,另一口小一点的锅里滚着油。四十多岁,头发花白的摊主,正持着长长的筷子,熟练的炸着油端子。 这是一直传到四百年后的美食,赵昊当年念书时,没少吃过这玩意儿。他闭目嗅一口那葱花萝卜丝饼,被滚油激出的独特香味,不由深深陶醉。 真好,还是内味儿。 ‘噗嗤’一声少女的轻笑,打断了赵昊跨越时空的回味。 他睁眼一看,只见发笑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女孩有着江南女子常见的白皙皮肤,面颊带着健康的红润,还有点可爱的婴儿肥,就像她手中端着的那盘微微透亮的小笼汤包一样。 “看什么看?” 见赵昊毫不客气的打量自己,少女板起脸来,可她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即使嘟着嘴,也看不到一点凶相。 “呃,看有什么好吃的。”赵昊心说,明明是你笑我在先。 “还以为你光闻味就饱了呢。”少女想起他方才的痴样,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她一笑起来,两眼眯成月牙,让人感觉多糟糕的心情,都会一下子放晴。 “巧巧,不要欺负人家。”一个头裹棉巾的妇人,一边跟食客会账,一边嗔怪女儿不要吓跑了客人。“这位小哥快里面坐……” “可以打包带走吗?”赵昊问道。 “当然可以。”送完小笼包的少女去而复返,脆生生的如数家珍。“有小笼汤包、菜包馒头、鸭油酥饼、油端子、油果子,还有白粥、鸭血粉丝、豆腐脑,还有鸡蛋,咸鸭蛋……” 赵昊没想到,这连店面都没有的摊子,早点的样数居然还挺全乎。 他略一沉吟,便道:“两笼包子,两碗鸭血粉丝。” “一共十文钱。”少女将包子装进了纸袋,又看着赵昊道:“你的碗呢?” “没带。”赵昊两手一摊,他还不习惯点外卖要自备餐具。 “这次就算了。”少女却没为难他,将两大碗鸭血粉丝折进一个白瓷汤盆中。“记得送回来,下次记得自己带碗。” “多谢。”赵昊便客气的付了钱,一手拎着包子,一手托着汤盆,转身小心翼翼往家去了。 看着他托塔天王似的背影,那叫巧巧的少女,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不一会儿,赵昊进了小巷,就看到昨日那刀疤壮汉,提了一柄寒光闪闪的菜刀,冲进了自家院子…… 赵昊吓得一哆嗦,手一滑,汤盆摔落在地。 ps.新的一周了,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十六章 延迟惹的祸 ‘难道他爹用了我的方子,一命呜呼了?!’ 那一刻,赵昊拔腿就想逃跑。 他细胳膊细腿才十四五岁,还远没到见义勇为的年纪。 却又想到赵守正同样手无缚鸡之力,若被自己连累出个三长两短,那可真叫货真价实的坑爹了…… 何况这几日父子也算共患难过,赵昊实在没法撇下赵守正一个人逃跑。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对那被汤盆摔碎声吸引转头的壮汉,颤声高喝道: “冤有头债有主,方子是我给你的,休要伤家父性命。” 壮汉看到赵昊,两眼一瞪,便提着刀转身朝他走来。 赵昊见有街坊探头探脑,心下稍安,强作镇定的呵斥一句。“朗朗乾坤,太平天下,难道你不怕王法吗?” 壮汉闻言眉头一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赵昊便见他嘴角挂起一抹狞笑…… 赵昊登时破功,一边往后退,一边带着哭腔道: “况且,当时说好了,治不好也不会找我的……” 就在赵昊快要吓尿的当场,却见壮汉将手中刀往地上一丢,居然双膝跪地向他磕头开了。 “呃……”赵昊登时愣在那里。 然后便听那壮汉高声道:“恩公在上,高武给你磕头了。” “这……”赵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远处看热闹的街坊,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窃窃私语起来。 “咦,不是要杀人啊?” “这凶神怎么给个毛孩子磕头?” “没听高武管他叫恩公吗?” 这时,赵守正听到动静从院中出来,看到这一幕,登时扼腕叹息道:“惜乎哉,鸭血粉丝汤,覆水难收矣……” 那不是重点好吗?赵昊险些暴走,看看赵守正,又看看那自称高武的壮汉,没好气的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高武说话慢半拍,刚要开口便被赵守正抢了先。 “你前脚出门,高壮士便后脚上门,一进来就给我磕头,说你把他父亲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 “啊?救回来了?”赵昊一阵张嘴结舌,看看地上雪亮的菜刀,苦笑问道:“那你拿个刀作甚?” “我……”高武这才知道,小恩公误会自己了,不禁羞愧满面,便愈发说不出来了。 “他还提了五斤肉做谢礼,见咱们家没刀收拾,就回家取刀了……”赵守正替高武解释。 高武却只看着赵昊,半晌方汗颜道:“高武该死,从小有说话慢的毛病,让恩公受惊了。” “哦,是这样啊。”赵昊这才定了神魂,只觉后背已是湿了一片。心说你不光说话慢半拍,笑起来还无比恐怖。 赵守正也拍拍高武的肩膀,温声道:“高壮士快快起来,进屋把肉收拾好是正办。” ~~ 回到自家院中,赵昊一屁股坐在水井旁的破杌子上。 方才可把他吓得不轻,这回儿还觉着腿肚子发软呢。 只见高武进去伙房不一会儿,就用麻绳提着切好的肉条出来。 ‘干活倒是挺麻利。’赵昊心中嘟囔一句,便问道:“你爹的病,真的好了?” 高武咧嘴一笑,先将那一挂猪肉悬入井中镇好,然后才回答道:“回恩公的话,小人按照恩公说的法子,在河边找到了那种臭臭的黄花蒿。” “不要叫恩公。”赵昊摆摆手,起身准备打桶水,洗洗脸上的汗水。 高武说话虽慢,动作却快得很。见状忙抢过赵昊手中的水桶,毫不费力的三两下就打上一桶水来。 赵昊一边洗脸,一边听高武慢悠悠说道: “小人又按照公子的方子,将那黄花蒿泡酒绞汁。结果我爹上半夜喝了,下半夜就不烧了,也不抖了。早晨便能正常说话了,还喝了一大碗粥,让我赶紧来替他向恩公道谢呢!” 赵昊接过高武奉上的毛巾,擦干净脸,洒然一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心中却难免有些后悔,因为方才那场误会,现在怎么装都有点不太自然…… 好在高武对他满心感激,根本没在意赵昊方才露怯的样子。 “对公子是小事,对小人可是天大的事情!所谓‘救父之恩,如山如岳’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一旁正在吃包子的赵守正,闻言奇怪问道:“高壮士,听你说话颇讲究,不像是正经铁匠?” 赵昊不禁翻了个白眼,接过赵守正丢过来的包子。心说有这么说话的吗?难道人家是不正经的铁匠吗? 高武要回话时,心里却又犯了难。原本他称呼赵昊为‘恩公’,赵守正为‘老恩公’,但现在改口称赵昊为‘公子’,却没法称赵守正为‘老公子’的。 他只好沉默不答,先进去伙房,帮着三下五除二,弄好了灶台。这才想好了称呼,出来回话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的父亲才是铁匠。小人曾在戚家军中当个队正,大帅命我等识文学字,斗大的字也能认识半箩筐。” “哦?戚家军?”赵昊闻言眼前一亮。 戚家军可不光只在四百年后大名鼎鼎,在此时便威震天下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大明抗倭能取得最终胜利,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要占大半的功劳! 便听赵守正奇怪问道:“不是听说戚大帅升任神机营副统领,戚家军月初也北上蓟州了吗?你怎么没跟着去啊?” “小人本来是要跟着北上的,路过南京时,却见家父年迈孤单……”高武这次倒没延迟,显然方才一并打好了腹稿。 “便求着将军放我回家侍奉老父,现在小人已是平头百姓了。” “原来如此,倒是孝子啊!”赵守正说着话,大有深意的看赵昊一眼。 “看我干嘛?”赵昊嘴里塞着笼包,吐字不清。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要跟高壮士学。”赵守正一本正经的教训道。 ~~ 高武挂念着老父,和赵昊父子说几句话,便急忙回家了。 进屋时,他见父亲已经能坐起来了,脸色比自己出门前,又好看了一些。 “送把菜刀去了这么久?”高铁匠奇怪问道。 高武将凌乱的屋子收拾了一番,才回答道:“看恩公父子的言谈举止,该是手不沾水、眼里没活的富家公子,定是遭了难,才沦落到咱们这种地方的。” “原来如此。”高铁匠自然早习惯了儿子这种说话方式。点点头道:“那你要多去帮衬帮衬,力气是使不完的。” “我知道了,等下午忙完了我再去。”高武毫不迟疑道。 ps.第二章送到,感谢柳枫打赏,晚上再加一更哈,求推荐票求推荐啊~~~~~~ 第十七章 鼠哥(盟主加更) 吃完早饭,赵昊帮着赵守正沏好了茶,研好了墨,摆好用功架势。 这才语重心长的嘱咐道:“父亲最近请在家中收心读书,咱们穷人家家的,没事儿就不要乱出门了。” 赵守正坐在摇摇晃晃的破椅子上,拿着本《论语集注》挠挠头道。 “还真有个事儿,明天我得去趟国子监,办理复学手续……这二年一直没坐监,只怕学籍已经被停了。” “有事当然要办了,今天先安心读书吧。” 赵昊如操碎心的老父母一般,交代了赵守正几句,又给他留下午饭钱,这才说自己要上街逛逛,便出了门。 “让我在家读书,你却出去瞎逛逛!”赵守正抗议一句,可惜抗议无效。 ~~ 赵昊出门,当然不是为了闲逛。 只要一想到,现在全家只剩二两银子,稍有个风吹草动,便要面临揭不开锅的窘境,他就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要找找看,能不能寻到什么来钱的门路,好解决父子俩的燃眉之急。 他本打算去最繁华的秦淮河夫子庙一带,但一问载客的马车,居然要二十文才过去。 “这么贵?”赵昊不禁肉疼。 “这位小哥,二十里地呢,返程要是没客人,这趟我得亏死。”戴着斗笠的车夫没好气道。 “哪能让你亏本?”赵昊笑笑,将荷包收回袖中道:“我不去了就是。” “臭小子,消遣人呢!”等他走远了,那车夫还在后头骂骂咧咧。 赵昊撇撇嘴,全当没听见。 但要靠两条腿来回四十里,他可没那本事。想起那日在钟鼓楼一带,也有好些繁华街市,他便辨明方向,改变了目的地。 越往南走就越是繁华,等过了狮子桥,上了鼓楼外大街,昨日所见的繁华景象,便重新出现在赵昊的眼前。 他此刻心里也没什么章程,就一家接一家的店铺仔细逛起来。 那天只是走马观花,粗粗领略了一下大明南都的繁华。今日里细细看来,他才真真切切震撼于南京城的商业之发达,物资之充盈…… 赵昊粗略点数,仅仅自己眼前不到一里长的宽阔街面上,便或是树立、或是悬挂着不下百余面样式各异、惹人注目的店铺招牌。 除了最常见的酒楼食肆茶馆,还有诸如‘刘小平川广杂货’、‘周记发兑官燕’、“崇明海味俱全”、“西北两口皮货发客”、‘瑞祥号绸缎庄’、‘南瓦子布店’,‘唐记南货店’之类,林林总总不下几十种生意。 而且这些店铺中货源之广,品类之全,亦是他之前难以想象的。赵昊进了那家南瓦子布店,见柜台里居然摆了上百种各式各样的布匹。 赵昊深感好奇,便假说要买布,诓得那店伙计来了段清脆流利的贯口。 “咱家有嘉兴西塘布、苏州青、松江青、南京青、瓜州青,红布、绿布;松江大梭布、中小梭布;湖广孝感布、临江布、信阳布;定陶布;福建生布、安海生布、吉阳布、粗麻布、书坊生布、漆布……” 赵昊听得十分过瘾,忍不住鼓掌喝彩。那店伙计愈发得意,又卖力的报了大几十样布品,这才喘着粗气问道:“请问客官想要哪一种?” “呃,我想想看。”赵昊抱着胳膊,装模作样寻思片刻,暗道:‘织布机,印染技术似乎都有改进的可能。’ 但还是那个问题,远水解不了近渴。面对着一屋子的布,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赚快钱的法子。 “不好意思,我再逛逛……”赵昊朝那伙计歉意的笑笑,不忍看他哀怨的目光,逃也似的溜出了这家布庄。 赵昊就这样,一家家逛下去,几乎每一家都会让他惊叹不已。他甚至发现了一家专卖海鲜的水产店。店里头除了卖海鱼,还用海水养着蟹、鳗、虾、螺、蚌,还有蛤蜊、银鱼、蛏蚶、黄甲之类,品类并不比后世的海鲜市场少多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将这些难于保鲜、不易贩运的海货,从几百里外活着弄来的。 看着这些海鲜,赵昊就感觉饿了,赶紧从这家‘崇明海味俱全’的水产店出来。 谁知大街上也充斥着各种诱人的美食香气,赵昊才猛然察觉,这会儿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非但那些酒楼食肆饭菜飘香,道边的各种食摊上,也摆出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吃食,让人垂涎三尺。 ‘’是煮干丝,桂花鸭,生煎包,卤猪蹄……还有煎刀鱼,炸肉丸,烤鸡,还有臭豆腐……怎么连臭豆腐也这么香?’ 赵昊不能自控的抽着鼻子,咕嘟咕嘟吞着口水,可摸一摸怀里仅剩的二两银子,只觉此刻残酷无比。 “早晨刚吃了一笼包子,不会饿的。”赵昊对自己反复暗示道:“这都是幻觉,是馋的不是饿的!” 却又难免暗暗发誓,等将来本少爷发了财,一定要狠狠报复回来。 嗯,煮干丝吃一碗倒一碗…… ~~ 赵昊忍着腹中饥饿,又逛了几家后,过午时分进了一家挂着‘唐记南货店’黄底黑字招牌的店铺。 所谓南货,自然便是南方特产之物。店里头满是金华火腿,绍兴黄酒,海鲜干货,岭南干果之类出自苏南、宁绍、闽粤的食物。 ‘又是卖吃的……’赵昊嘟囔一声,就想退走,却无意中瞥见店门口的货架上,整齐的码放着几十个粗瓷碗,碗里头装满了或是黑褐色或是红褐色的膏状物。 “这是什么玩意儿?”赵昊有些好奇的问道。 “公子连黑糖和红糖都不认识?”店伙计好笑的问道。 “没见过装在碗里的。”赵昊摇摇头,拿起一碗红糖仔细端详起来,只见其表面像沙土似的比较粗糙,还有雪花样的花纹,非常好看。 “这个怎么卖?” “黑糖三十文一碗,红糖一钱银子一碗。”伙计笑问道:“公子来点儿?” “那白糖什么价?”赵昊随口一问。 “白糖……”伙计居然一愣,似乎没听过这个称呼。 赵昊却分明记得,自己刚来时便喝过白糖水来着。而且在他记忆中,小赵昊也没少吃白糖,所以绝对不会没有这样东西。 “客官说的是糖霜吧?”伙计试探着问道。 “应该是吧。”赵昊心说,看来是名字不同,便点点头道:“你家有吗?” “有是有……”伙计从柜台里,拿出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给赵昊一看,里头是白糖没错。 赵昊下意识伸手,想要捻一点尝尝。 谁知伙计却如临大敌,马上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差点夹到赵昊的手指。 “你这客官好不懂事,这么贵重的物事,岂能轻尝?” “不就是白糖吗?能贵哪去?”赵昊有些不快道。 “一两银子一两糖,是开玩笑的吗?”伙计瞪大眼道。 “什么?一两银子一两白糖?!”赵昊惊呆了。 ps.加更一章,以表谢意,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ps2.呃,还有一位盟主,所以八点还有一更…… 第十八章 高德(盟主再加更) “一两银子一两白糖?!”赵昊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当然了!”店里的掌柜、伙计都用看白痴的目光望着赵昊,显然这是常识。 赵昊惊呆了,想起小赵昊整天喝白糖水,吃白糖包子,登时对之前的富贵生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恨不能是我……’赵昊心疼的揉了揉胸口,这才失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贵?” 这时,一个穿着藏青绸缎直裰,头戴黑绸六合帽,笑眯眯一团和气的中年胖子,从里间挑开帘子出来,对赵昊笑道: “这位公子。南京乃首善之都,富甲天下,一年也才只有一两百斤的白糖入市,你说贵不贵?” “全买下来也才两三千两银子,南京城有钱人这么多,怎么会吃不起?”赵昊依然不能理解。 “不是吃不起,是有钱也买不到。”那胖子应该是这家店的东家,只见他将手中的茶壶递给那伙计,顺手接过木盒来。重新打开给赵昊看道:“看仔细喽。这糖霜像什么?” “糖霜糖霜,当然像霜了。”赵昊对这个白痴问题无力吐槽。 “不错。此物正是红糖熬制冷却后,表面凝出的薄薄一层霜。然后用特制的竹篾轻轻刮下来,一千斤红糖才能出这一两。”胖东家笑呵呵道:“整个大明朝,一年出不到五百斤,还得进贡给宫里百斤。所以有钱也买不到……” 胖东家在一旁絮絮叨叨,赵昊却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这次却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兴奋! 看看被珍而重之捧在手心的糖霜,再看那随意堆在店门口的红糖,赵昊心中狂叫道: ‘就是它了!’ 。 赵昊终于想到,既简单来钱又快的法子了! 本以为这个时代的人已经掌握了,这个简单的法子。毕竟七十年后出版的那本科学巨著上,就有清清楚楚的记载。但通过在南货店的交谈,他惊喜的发现,至少此刻还没人知道它! ‘那就当老天爷赏我的了!’ 赵昊激动的感谢了对方的讲解,强忍住当场购买红糖的冲动,跌跌撞撞离开了这家南货铺。 胖东家将糖盒交给伙计收好,奇怪的看着赵昊的背影,小声嘟囔道:“这小子激动个啥?” 赵昊特意多走出几里地,来到保泰街上的一家糖店,掏出他视若命根的二两银子,买了五斤红糖。又到隔壁的杂货铺,跟店家好说歹说,用身上剩下的铜板,买了个偌大的酿酒用的木漏斗,便兴冲冲往家赶去。 等他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只听院子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赵昊进门一看,只见高武正在赵守正的配合下,将掉下的屋门重新安回了门框。 看到儿子进来,赵守正笑着说道:“芳邻自有高德,高壮士过午便来帮着修理门窗桌椅,还帮着东间那张破床也修好了。” “高大哥,太感谢你了。”赵昊闻言险些热泪盈眶,这下终于不用跟赵守正挤在一张床上,听他打呼噜了。 高武将最后几个钉子,钉进了门框上。这才缓缓道:“力气是使不完的,不打紧。” “天黑看不清了,咱明天再来修屋顶。”高武收拾起家伙什儿,就要回家去。 赵昊有心留饭,可父子俩也不会做饭,实在没什么能招待人家的。便从纸袋中拿出两大块红糖,硬塞到高武手里。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给你爹冲水喝,也能凑合补补身子。” 高武推辞不要,赵昊一直追到门口,他才勉强收下了。 等赵昊送走了高武,转身进屋,就见赵守正已经泡了两碗红糖水…… “唉,有点涩,不太纯啊。”赵守正品了品,挑剔的摇摇头,说完咕嘟嘟仰头喝光一碗。 “要是好喝,碗都要被你吃掉了。”赵昊一脸无奈的看着他,将剩下的红糖牢牢抱在怀里。 赵守正喝完自己的一碗,奇怪的看着赵昊道:“嘴巴撅这么高?喝点红糖水去去心火。” “这不买来喝的……”赵昊翻翻白眼道:“这是用来发财的!” “儿啊,不是为父打击你。”赵守正不解问道:“这破玩意儿,搁以前咱家都不吃,如何用来发财?” 赵昊考虑到,自己以后还要多有惊人之举,总要有个托词来敷衍父亲才行。便轻咳一声道:“我最近经常做梦,梦里头好像有人在跟我说话,告诉我各种各样的事情,其中就有用红糖发财的法子。” 赵守正登时紧张起来,伸手摸了摸赵昊的额头。“儿啊,你怕是得癔症了?得赶紧看大夫!” 赵昊拍开赵守正的手,径直朝伙房走去道:“赶紧干起来,是不是癔症待会就知道了!” 。 赵守正也跟着进了伙房,虽然对赵昊要做的事不明所以。但他素来对儿子千依百顺,自然让干嘛就干嘛了。 伙房中,灶火正旺。那是高武临走前帮着生好的,他还专门教过赵守正该如何生火。 这解决了赵昊的一大难题。今晚他要做的事,可离不开灶台! 照料灶火的重任,便落在了赵守正身上。他一边往灶膛中添着柴火,一边好奇看着赵昊,将红糖一股脑倒进大锅中。 “儿子我懂了,你想要制饧稀卖钱?” “嗯……”赵昊信口应一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一锅糖上。这要是熬糊了,他可没钱再买一份回来重做了。 “平明风雨酿春寒,试把饧和杏酪餐。”赵守正吟一句,便被诗中美好的意境陶醉了。“儿啊,等你做好了饧,为父与你一同出摊。” “看好你的火!”赵昊差点一头栽到锅里。 见赵昊难得露出如此认真的神情,赵守正欣慰至极,马上乖乖闭嘴,专心照料起灶火来。 不一会儿,锅里的红糖便在赵昊不断的搅拌下变成了膏状。不待其继续融化,他便赶忙木瓢锅铲并用,将大锅中的糖膏尽数舀到漏斗中。 那漏斗已经被他提前用草紧紧塞住漏口,架在水桶之上。 赵昊叮嘱赵守正,一定要照看好漏斗里仅剩的三斤多糖膏,千万别让猫啊狗啊或者什么人糟蹋了。 “吾儿怕我偷吃就直说,何必如此委婉。”赵守正嘟囔一声,便蹲在水桶旁,目不转瞬的盯着那漏斗。 赵昊出去好一阵,才端着个木盆从外头回来。 他将木盆搁在灶台上,走到赵守正身边,去观察漏斗中糖膏的凝固情况。 赵守正这才发现,儿子手上衣服上,全都是黄泥点子,不禁问道:“你去玩泥巴了?” “不错。”赵昊蹲在水桶旁,伸手按向漏斗中。 “别……”见儿子用蘸着泥巴手去碰那些基本凝固的糖膏,赵守正不禁叫一声。 赵昊却置若罔闻,按了按糖膏,手指一下子陷进去。 “似乎还差点火候……”赵昊小声嘟囔着,但其实该是何等硬度,他自己也没数。说着他试探着拔掉了堵住漏斗口的草,并未见有糖膏下来。“火候应该到了吧?” “糟蹋了还不如让我吃了呢。”赵守正无奈叹气,目光瞥到灶台上的木盆,他眼珠子差点瞪下来。 “你还真去玩泥巴了?!” 那木盆中,竟是满满一盆黄泥水! “算了,不管了。”赵昊却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只顾着自言自语道:“大差不差就行了吧,应该没那么讲究!” 说完,他便端起那盆黄泥水,就要浇在漏斗上。 “等等!”赵守正忽然喊停。 赵昊不解的看着他,只见赵守正伸出指头,在漏斗中狠狠挖了一块。 赵守正一边吮着糖膏,一边示意儿子可以继续。 赵昊无奈翻翻白眼,方才心中涌起的那种神圣感,此刻荡然无存了。 他双手一倾,将盆中黄泥水缓缓浇在了糖膏上。 ps.感谢第三位盟主‘一个水手’的大力支持,也感谢关关、舒克、长添、改个名字有多难等老朋友的热情支持,扎着护腰带写出的第四更送上,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十九章 夕阳西下 漏斗的口很小,又被糖膏糊住,黄泥水无法顺势淌下,便积蓄在漏斗中,很快漫过了糖膏。 看上去,满满一漏斗全都成了黄泥汤。 赵守正咂咂嘴,刚想发表感慨,却见赵昊目不转瞬的盯着那漏斗,似乎着紧至极。他便硬生生咽下话头,安静陪在一旁不打扰。 父子俩目不转瞬的看着那漏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两人小心的抬起漏斗一看,只见有黑色的液体顺着漏斗口,一滴滴缓慢落入桶中。 赵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示意赵守正将漏斗稳稳放回桶上。 这时,水滴的越来越快,眼看糖膏就要露出水面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赵昊微微一笑,不管结果如何,该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不然就是成功了,也没什么滋味…… 话音未落,水位又下去一点,两人就看到那红褐色的糖膏,居然变成了洁白的颜色,在黄泥汤中煞是显眼。 “咦?”赵守正吃惊的看着赵昊,不知他变得什么戏法。 这时候,水滴已经变成了一道水线,加速从漏斗中渗漏下去。 漏斗中,红褐色的糖膏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斗洁白晶莹、如沙如雪的白色事物。 赵守正被震撼住了,看看漏斗,又看看赵昊,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尝尝。”赵昊抱着胳膊,云淡风轻的微微扬起了下巴。 “看上去跟雪花似的。”赵守正这才伸出手指,蘸一点送入口中,旋即惊呼起来:“甜的,居然是糖霜!” “不然呢,糖还能变成盐吗?”赵昊得意洋洋的瞥一眼赵守正,十分享受父亲此刻咋咋呼呼的样子。 说着,赵昊也抓了一把在手里,看一看,尝一尝,怎么形容呢?嗯,就是白砂糖。 这是《天工开物》中记载的‘黄泥水淋脱色法’,只消一盆黄泥水,就能让红糖变白糖,再是简单廉价不过! “《天工开物》果然是神器啊……”赵昊心里美滋滋的想道:‘这书七十年后才初刊,里头不知有多少法子,是眼下人还不知道的呢。这可都是赚钱的法门啊……再说我脑子里,可不止一本《天工开物》啊!’ ~~ 父子俩高兴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用木勺,将漏斗中的白糖转移到纸袋中。 三斤半的红糖,最终出了一斤多洁白如雪的白砂糖。 漏斗底部,倒是还剩下一斤多稍带黄褐色的白糖。味道其实大差不大,但卖相差了许多,赵昊理都不理。 这时,远处传来四更鼓响,紧接着鸡也叫了。 父子俩这才发觉,竟然忙了个通宵。赶忙简单的洗漱下,各自回屋去睡了。 然而赵昊明明又累又困,却辗转反侧兴奋的睡不着。 他将那包白糖放在床头上,不一会儿就伸手摸一摸,生怕遭了耗子。想到耗子,赵昊又爬起来,用麻绳将那包糖吊在梁上,这才放下心来。 ‘这下总不会丢了。 赵昊这才放心的躺回去的,美滋滋的盘算着,准备明日拿去卖掉,得个二十两,全买成红糖,制成白糖! ‘然后卖掉白糖,再买红糖制白糖,再卖白糖制红糖……’ 赵昊反复默念了没多会儿,终于沉沉睡着了。 梦里头,他成了制糖大王,大明首富,后来还发明了胰岛素……把赵昊美得合不拢嘴。 直到他被无数黄金的光芒,闪得两眼生疼,才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是在做梦啊……” 赵昊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眯眼看看从屋顶直射进来的阳光,原来已经中午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赵昊下意识便往房梁下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只见自己悬在梁下的麻绳还在,麻绳上的那包糖,却不见了踪影! ‘耗子成精了?’赵昊心中惊呼,口中大叫道:“爹,你看见我的糖了吗?!” 却没人回答他。 赵昊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跑到东屋,只见被褥散乱如狗窝一般,却不见赵守正的影子。 他又发了疯似的家里家外到处寻找,连水井里头都没放过,却依然没找到人。 若非那一斤糖也不值多少钱,他都要怀疑赵守正是不是携糖潜逃了? 就在赵昊考虑要不要报官时,高武扛着梯子,拎着家伙式过来了。 高武先将梯子架在屋檐下,才开口问道: “公子在寻赵老爷吗?” “不错,你见到他人了吗?” “一大早就见他沿着大街往南去了。”高武爬上了屋顶,将残破的瓦片揭下。 “哦。”赵昊猛然想起,昨天赵守正提过,说今天要去国子监恢复学籍,好有资格去应乡试。 八成那包糖,也是被他拿走了。 赵昊这才稍稍定神,给高武打下手,帮着一起修理屋顶。 两人忙活到傍晚,赵昊饿得前心贴后心,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 他跟高武说一声,便换了件干净点的衣裳,上街去买晚饭。 走到大街上,他发现那桥头上的早点摊子,居然傍晚也会营业。 想到这家的包子虽然味道一般,但胜在给的足,赵昊便走过去。 晚上出摊的只有那母女俩,守着用被子盖住的几大笼包子。既没有那两口大锅,也没有摆食桌。 包着布头巾的母亲,正在给客人装包子。 那叫巧巧的少女有些无聊的立在一旁,看见赵昊过来,不由眼前一亮。 “喂,怎么空手过来了。” 赵昊一愣,才想起自己还欠人家个汤盆呢。 “不好意思,摔碎了。”赵昊歉意的笑笑,伸手去袖中摸荷包道:“多少钱,我赔你就是。” “算了算了。”巧巧大方的摆摆手道:“那么旧了,不值几文钱。” 赵昊的动作却僵住了。他这才又想起,自己昨天已经花光了身上最后一枚铜钱。 他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朝少女拱拱手道:“多谢,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 ‘竟然连饭都吃不起了。’赵昊心里难免升起一丝‘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之感。 往前走出十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少女的喊声。 “等一下!” 赵昊回头,奇怪的看着少女。只见她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不由分说便将个纸包塞到他怀里。 “收摊了,卖不完也浪费,帮忙吃了吧。” 少女说完,也不看赵昊,转头就往桥头跑去。 夕阳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ps.我赵昊,暂时穷得吃不上饭了,紧急求推荐票买饭吃。等我发财了,给你们一人发一斤糖~~~ 第二十章 德恒当 夕阳下,赵昊看着手里的包子,心中五味杂陈,甚至鼻头有些发酸。 他正愣神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赵昊回过神,这才看见赵守正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哟,又吃包子啊……”赵守正说着就往纸袋里伸手。 “有的吃就不错了。”赵昊翻翻白眼,问赵守正道:“我的糖呢?” “哦,我送礼了啊。”赵守正奇怪看着赵昊道:“不是跟你说过,为父要去国子监办复学吗?” “然后呢?” “两年没有坐监,怎敢空着手去见司业大人?”赵守正便解释道:“司业大人出了名的没钱不办事,再说他肯定知道咱家和周祭酒闹掰了,不拿点值钱的东西,如何让他帮我复学?银子太俗,白糖多雅?何况咱们也没银子啊……” “这样啊……”赵昊这才恍然道:“早晨你跟我说的,就是这事儿。” 赵守正一边吃包子一边道:“对啊,我儿做出的东西,当然要先问过你了。你说行,我才拿走的。” “有吗?”赵昊揉着额头道:“有也是说梦话。” “有的有的,当然有的。”赵守正笑着夸奖起儿子道:“多亏了你这一斤多白糖,司业大人才顺顺当当的给为父办了复学,还问候你祖父安好呢。” “那倒也值了……”赵昊心说,赚钱不就是为了举业吗?这一斤多白糖也算用在刀刃上了。“可我的本钱怎么办?” “我儿放心,为父早就想好了!”赵守正却大笑着安慰儿子道:“为父至交好友满金陵。只要为父张张嘴,别说十几二十两银子,就是几百上千两也能筹得到。” 说完,他便拉着赵昊往家走道:“回家吃包子去,明天一早我就出门筹钱!不破楼兰誓不还!” 赵昊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心说秦桧也还有三个好朋友呢。赵二爷人缘再差,也不会比秦桧还差吧。 他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跟着赵守正回家去了。 院子里,高武也修好了屋顶,正在打水洗手。父子俩便分出大半包子,让高武带回去与老父亲同食。 当然,打死赵昊也不会透露,这包子的来路的。 ~~ 又是一夜无话。 一大早赵守正便爬起来,认真的穿戴整齐,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还把私藏的玉佩悬在了腰间。 对着井水看了半天,感觉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他这才步履沉稳的出门去了。 赵昊也醒了。心里有事,如何能睡踏实? 通过这些天和赵守正相处下来,他已经对大明朝的书呆子有了深刻的认识。赵昊实在是担心赵守正,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听到父亲出门,他便悄悄跟在了后头。 赵守正的朋友似乎没有住城北的,赵昊一直跟着他走到钟鼓楼附近的小粉桥一带,这才到了头一家。 他远远躲在墙角,看着赵守正整了整衣冠,深吸了几口气,这才举手敲响了院门。 不一会儿,有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开了门。虽然距离稍远,听不清两人对话,但也能猜到该是询问赵守正的来意。 没说几句,那家丁居然连连摆手,不容赵守正把话说完,便一下把门关上了。 赵守正失望的摇摇头,伸手指了指门,愤愤嘟囔了几句,这才向下一家出发。 下一家倒是让他进门了,但等赵二爷出来时,赵昊看他一脸沮丧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借到钱。 就这样,赵守正一家接一家的转悠。大半天时间,找了十几家自认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却竟然一个肯借钱的都没有。 看着他颓然坐在大石桥边,两眼发直的样子,赵昊心里很不好受,忍不住想要现出身形,唤他回家。 谁知,赵守正忽然站起来,朝着对面的户部街上快步走去,看他满脸兴奋的样子,应该不是内急。 怕是想到法子了。 赵昊心下一松,暂时没有现身。 户部街因南京户部都税司设立于此而得名,其繁华程度还要超过鼓楼外大街许多。不过赵昊此时无心领略,紧紧跟在赵守正后头,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走散了。 紧跟慢跟,便见他进了家悬着‘德恒当’黑底金字招牌的当铺。 “德恒当……”赵昊忽觉有些眼熟,将头上的毡帽压了压,低头进了当铺。 这家德恒当规模极大,光柜台后的朝奉便有七八位,柜台外还有十来个招呼的伙计。看到赵昊进来,马上有人上前招待。 “小客官要当东西吗?” 赵昊并不做声,只是指了指前头的赵守正。 伙计便把他当成了赵守正的跟班,不再搭理。 只见赵守正来到个高可及肩的柜台前,仰头对里头的朝奉道:“敢问,贵东家张世兄可在店中?” 朝奉一听对方,称呼自己东家为世兄,便不敢怠慢,赶忙转出柜台,请他到一旁的小客厅吃茶。 好一会儿,一个满面笑容,腆着肚子的高个子,掀开帘子从后头出来。 一见那人,赵昊恍然,这不正是那天到府上去放高利贷的张员外吗?! 他从旁听了会两人的对话,这才明白,原来赵家和张员外都是徽州老乡。赵家是休宁的,张员外是祁门的,两家是邻县。从前张员外便靠着这层关系,这才搭上了南户部这条线,摇身一变成了半官半商的南京富豪。 原来赵守正之前从没进过当铺,却总是听闻当铺吃人不吐骨头,因此想找个熟人开的店,以免被宰。 ~~ 只见赵守正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了张员外。 “张世兄,这本是我心爱之物。所谓‘吾独穷困乎此时也’,若非实在没办法,断不会拿出来当的。”便听他叹气道:“还请世兄看在家父多年照拂的份上,高抬些贵手,一个月内,我必拿钱来赎。” “贤弟放心,你既然到了我这里来,愚兄自然不会让你的失望。”张员外真诚的笑容,让人感到十分亲切,他看一眼一旁的朝奉道:“愣着干什么,快点看看,赶紧拿银子给我贤弟救急。” “是是。”朝奉点头哈腰的接过了那玉佩,先是在灯前仔细端详片刻,又掏出个铜钱大小的水晶放大镜看了半晌,方一脸为难道:“这……” “有话直说,贤弟又不是外人。”张员外皱眉道。 “那小人就实话实说了,赵二爷勿怪,这玉佩怕是并非陆子冈的手笔,”朝奉说着,将那玉佩翻到背面,指着上头镌刻的‘子冈’落款道:“陆子冈的落款遒劲有力,端庄周正。但二爷请看,这里刀走过的线条,过于流畅,但显生硬,缺乏圆润,且刀口线两边不同程度有崩口现象,陆子冈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啊,是吗,我都没注意过?”赵守正不禁倒吸口冷气,忙接过玉佩和放大镜仔细去看,感觉真如对方所说一般。 “如今世风日下,造假卖假的人数不胜数,有好多本身就是顶级的匠师,他们拿仿造的玉器来当铺抵押,拿到银子后便一去不返。我们也是防不胜防,时有打眼。”那朝奉叹口气道:“再者当铺收当,目的只是抵押,等当期一到,钱款一清,东西还是要物归原主的。所以保险起见,我们收当这类玉器时,只看其玉质、大小、雕功,其它一概不论。” “这样啊……”赵守正点点头,问道:“那贵店能出多少啊?” “十两银子。”朝奉说道。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二十一章 本钱 ps.上一章写完了就发出来,没有发现有处情节写岔了,感谢大家的批评指正,已经修改过来,特此加更一章,以表歉意。 ~~ ‘二十两?’ 赵昊也险些惊呼出声。简直坑爹呢,这是! “赵二爷也别觉着委屈,这行的规矩便是如此,除非你能把陆子冈喊来,不然我们只能按照玉材本身的成色来估价。”便听那朝奉从旁敲边鼓道:“这还是东家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若是换做别人,十两就打发了。” 说着话,他端了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搁着一张写好的当票,还有十锭二两一个的小元宝。 赵守正被两人一唱一和弄得有些心中打鼓,心说难道自己走了眼,真的买了假货不成? 又想到昨夜说过的大话,他若空手而归,岂不让儿子失望? “所谓上杆子成不了买卖,贤弟还是去别家看吧,谁能给到你二十两以上,我这张字就倒着写。” 只见那张员外面现不耐之色,一挥手,朝奉便作势要端走托盘。 “别别,我当了就是。”上当上当,上当铺哪有不上当的?何况赵守正个不通俗务的书生?他果然吃了套路,慌忙拦住朝奉,叹口气道:“好吧,我当了就是。” “嗯。”张员外点点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赵守正。 赵守正愈发气短,低头仔细看看那字迹潦草、不忍猝读的当票……他没忘了儿子上次的提醒,但凡签字之前,要先好好看看文书。 ‘这都写得什么鬼玩意……’赵守正暗暗腹诽一句,勉强读完了当票,见当期一个月,利息也不离谱,这才在上头签字,画押,拿钱走人。 见朝奉收起当票,张员外终于露出了笑容,起身客气的将赵守正送出门去。 “贤弟,以后有生意,多多照顾愚兄哦。” “好说。下月前,我会来赎当。”赵守正对他的玉佩念念不忘,也不知有什么特殊的念想。 看到父亲出来,赵昊忙侧身面向柜台,假扮要当东西的客人。 赵守正满腹心事,也没注意到自己跟儿子擦肩而过了。 ~~ 待送赵守正出去,那张员外和朝奉两人转回了客厅,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只见张员外爱惜的摩挲着那枚玉佩,得意洋洋的对朝奉道:“听闻当今新君深爱陆子冈的作品,这可是他技艺大成的真作,而且是罕见的于阗玉佩,现在五百两也拿不下来。” “这漏捡的,过瘾!还是老板老辣,几句话就让赵二爷慌了神,把真的当成了假的。”山羊胡朝奉竖起大拇指,马屁山响。说完又自得的笑道:“而且,这赵二爷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活当居然可以变死当。” “他个书呆子能看出来,我还开什么典当行?”张员外得意一笑,将那玉佩交给朝奉保管道:“没有这种不通俗务的落难公子,我们赚谁的钱呢?” 看着两人谈笑风生的进去里间,赵昊这才咬牙切齿而去。 ~~ 赵昊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赵守正正站在巷口向外张望。 看到赵昊进来,他才放下心来道:“儿啊,你这是去哪了?再不回来我就要报官了。” 赵昊心中暗叹一声,赵二爷再不好,也是自己这世上最亲的人。 大不了,以后我多给他长着心眼就是了…… 便对赵守正少有的温柔道:“让父亲担心了,以后会早回来的。” “那倒不必,只是出门前跟我说声就好。”赵守正倒有些不习惯他如此,忙给儿子端来洗脸水道:“快洗洗吃饭吧。这几天光凑合了,可委屈我儿了。” “嗯。”赵昊点点头,洗好了手和脸,便在赵守正的催促下,来到方桌边坐下。 桌上三菜一汤,有荤有素。但比起之前那次算是节俭不少了。 赵昊的目光,却落在菜碟旁边的,那十枚小银锭上。 赵守正将筷子递给儿子,献宝似的一脸得意道:“怎样,为父不是吹牛吧?随随便便就筹到了。” “我另一个同窗非但留我吃酒,还封了一百两给我,只是朱子云‘适可而止、无贪心也’,为父便没有再拿人家的银子。” “不过放心,要是我儿觉着还不够,为父改日再去找他拿便是!” 赵守正唾沫横飞,连比划带说,险些连自己都信了。 赵昊却一阵阵鼻头发酸,默默的给赵守正一杯接一杯的斟酒,只希望他快点醉过去。不要强撑着演戏了…… 这样肯定很痛苦,很痛苦。 好在赵守正酒量很差,没几下就被成功灌醉了。 ~~ 堂屋中。 赵昊先将那二十两银子小心的收好,然后转身回来,吃力的扶起父亲,将他送进东间。 醉酒之后,赵守正嘴上再没了把门的,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往屋里走,一边吧嗒吧嗒掉泪开了。 “刘兄啊刘兄,当初你老父病重,是谁帮你延医问药?无钱下葬时,又是谁奉上了百两纹银?怎么轮到我背时了,你却连一两银子也不肯借?” “冯老弟啊冯贤弟,你整日里吃我的喝我的,围着我转了七八年,怎么这一下,就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呜呼哉,人情胜似吴江冷,世事更如蜀道难……”赵守正唱着不成调的曲子,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 赵昊这才知道,父亲并未把玉佩之事放在心上,而是为白日里受尽白眼而难过。他之前阔绰时,一帮同窗称兄道弟,便宜占尽。现在见他败了,一个都不理他了。 此中冷暖,外人怕是难以体会万一。 赵昊叹息一声,弯腰帮赵守正脱下了靴子,又给他脱掉袍子。 那张德恒当的当票,便飘然落在地上。 赵昊捡起当票,定睛看着上头‘执帖人赵守正,今因急用将己物当现银贰拾两。奉今出入均用现银,每月行利玖分,期限壹月为满,过期任铺变卖,物主自甘,此帖为照。’的鬼画符似的字样。 乍看一眼,似乎没什么不妥。但赵昊听到了那张老板和朝奉的对话,知道这当票上定有玄机,便又一笔一划的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期限壹月’的‘月’字,两条腿短的异常,说是‘日’字似乎更妥当。只是前一句中‘每月行利’的‘月’字十分正常。让人顺序读下来,当然不会往‘日’字上联想。 想必那当铺留存的当票上,这‘日’字会更加标准。 这就是朝奉口中‘活当’变‘死当’的诀窍了。如此简单粗暴,简直肆无忌惮! 但再一想,对方有南户部的背景,而父亲如今却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穷监生,似乎又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唉……”赵昊摇摇头,小心的收起那张当票,又是一阵咬牙切齿道:“姓张的,你敢黑我老赵家的钱,本公子要让你千倍百倍还回来!” 第二十二章 稀罕的是你这个人吗? 翌日天不亮,赵昊便爬起来,先去伙房将昨晚的剩饭热好。 然后给赵守正打好了洗脸水,准备好了牙具和胰子,这才喊他起床。 宿醉的赵守正,揉着发胀的脑袋,一点也记不起昨晚说过什么了。 “父亲以后还是少吃点酒吧。”赵昊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劝道:“你本来脑袋就不太灵光,喝坏了就更没法考举人了。” “呃……”赵守正竟无言以对,半晌才点点头道:“好吧。” 父子俩吃完早饭,将碗筷往水盆里一丢,赵昊便迫不及待的拉着赵守正出门去了。 两人今日再没有闲庭信步的兴致,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鼓楼外大街。 “这条街上,便有几家可买到红糖。”赵守正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 赵昊却摇摇头。“不能在这儿买,我们走远点再说。” “谨慎。”赵守正大赞道:“行谨则能坚其志,言谨则能崇其德。吾儿必成大器。” 赵昊翻翻白眼,心说道理你全知道,一做事就全忘掉…… 不过今天有大事要办,他不愿浪费时间吐槽,便拉着赵守正径直穿过鼓楼外大街,又过了鼓楼前广场,来到同样商业繁华,百货俱全的鱼市街上。 父子俩分头在四家铺子里,统共买了五十斤红糖。然后又挑着这些糖,转到北门桥,再次故技重施,在四家店里头,买了另外五十斤红糖。 赵昊再度将身上的钱,花的一干二净…… 自然也没钱雇挑夫了,赵守正便挑着担,往十余里外的蔡家巷走去。 赵昊本想和他轮流挑担,可赵守正执意不许。 “我儿还要长身体,可不能压坏了。” 赵昊争不过他,只好从旁用斗笠替他扇着风,在精神上鼓励赵守正。 可赵守正实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摇摇晃晃、走走歇歇的怂样,一路上不知招来多少市民的哂笑。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两三百斤的担子劳动人民挑起来就走,便是妇孺也不会被这点份量压住的。 “不要理他们。”赵昊竖起双手大拇指,满脸崇拜给他打气道:“父亲大人是最棒的!加油加油哦!” 赵守正虽不知‘加油’为何物,却依然备受振奋。只见他大吼一声,挑着担子就冲了出去。 不料,没冲出十丈,他便两腿一软,委顿于地。若非赵昊一直防备着他这出,飞快接住了扁担,他非得把糖都洒地上不可。 “不行了不行了,为父有心杀贼,奈何力竭。”赵守正一屁股坐在树荫下,大口喘着粗气道:“待吾歇上一歇,再行披挂上阵。” ~~ 赵昊便赶紧去一旁的水井,打了瓢井水回来,又在水里加了红糖。 赵守正咕嘟咕嘟灌了一通,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路漫漫其修远兮,继续赶路吧。” 赵守正扶着树干,强撑着要起身。 就在此事,忽听一声惊喜的呼唤凭空响起。 “咦,这不是兄长吗?” 父子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黑纱网巾,身穿件半新不旧的蓝色皂缘襕衫的高个男子,满脸欢喜的从远处跑来。 “啊,兄长果然是你!” 待那人跑近了,赵昊看清他相貌还算不错,只是一双醒目的招风耳颇为搞笑。再看他眼圈发青,衣襟上还沾着些醒目的油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颓丧劲儿,隔着几丈都能感觉到。 赵守正看到来人,登时也笑逐颜开,站起来朝着对方拱手连连道:“贤弟,我的好贤弟,真叫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 “是吗?”那人惊喜的眨着眼,满脸期待道:“兄长有席面吃?” “自然是有的。”赵守正说着一指那副担子,开心笑道:“不过你得先帮我,把这挑回家。” “没问题,兄长一开口,小弟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那人看看捆在扁担两头的两个布袋,感觉也没多大,便把胸脯拍得山响。说完才注意到一旁的赵昊,便笑眯眯道:“这是贤侄吧?居然长这么大了。” 赵昊被这自来熟的家伙,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勉强笑笑,便算是见过礼。 “这孩子,不大爱说话啊。”来人也不以为意,弯腰挑起扁担就要挺身而起。 “哎呦,好重好重……”那人看着骨架颇大,竟只是银样镴枪头。他求助的看向赵守正道:“兄长帮我发一发。” 赵守正帮着他起了担子,便拉着儿子头前带路。 那人只好老实挑着担子,吭哧吭哧的跟在后头。 稍稍拉远点距离,赵昊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这是谁啊?” “他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名唤范大同。之前那五两就是这小子借去的,之前三不五时的给了他多少钱,我也根本没数。”赵守正小声告诉赵昊。 赵昊恍然,心说这下可抓到苦力了…… 可那范大同一样是个废柴,没挑几百步就在后头喊累。 “兄长,我们接力可好?”范大同巴望着赵守正,知道他素来心软。 “还钱!”赵昊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心说这厮好不要脸,明知道我爹落魄了,居然还要找他借钱。 “贤侄,你是开玩笑的吧?”范大同眨巴着眼,看向面嫩心狠的赵昊。 “扁担落地,马上还钱。”赵昊朝他伸出手,不依不饶道:“先把前日的五两还来。” “呃?”范大同一愣,看向赵守正。 赵守正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贤弟有所不知,现在我家是儿子当家,我这个当爹的说话不好使了。” “我没说不挑啊。”范大同马上认清局面,抖擞精神道:“贤侄,你信不信,我能一口气挑到你家去!” “信。”赵昊撇撇嘴,不愿搭理他。 范大同无奈继续负重前行,对赵守正哀叹道:“兄长,令公子脾气可不像你啊。” “我儿自强我百倍。”赵守正闻言得意洋洋,说完才问起他的来意。 “前日竟忘记问兄长新址,正为不知如何见面发愁,不意今日碰上,可谓‘有缘自相会’。”范大同一本正经的答道。其实他这两天在城北到处转悠,就为了找到赵守正。 “是吗?那还不错。”赵守正闻言心中一暖,自嘲笑道:“说明我做人还没失败到家。” 赵昊闻言暗翻白眼,心说:‘人家是稀罕你这个人吗?人家是稀罕你的银子?’ ps.新的一天,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二十三章 大同 范大同累成死狗,终于将一百斤的担子挑回了蔡家巷。 待看到赵家院子破落不堪的样子,范大同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幸好赵昊有先见之明,预先让父亲替下了范大同。 “兄长现在就住这儿?”范大同眼含泪花,看着赵守正。 赵昊心说,这还是好生整饬过的呢。若是你看到原来的样子,莫不会直接投井自尽? 赵守正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为了给家父平事,我家已经倾家荡产了。” “我只当是兄长不愿多借钱的托词。”范大同一脸生无可恋,失魂落魄道:“没想到兄长真已落到如此田地了。” 那悲痛的样子就像遭难的是他一般。 赵昊心说,是因为没处打抽丰了吧? 便打开门,帮着赵守正卸下两袋红糖,直接抬到自己的房间里。 待父子两人出来时,却见范大同已经恢复如常,在天井里自己打水上来,咕嘟嘟的牛饮着。 “你没回去?”赵昊讶异问道。 只见范大同用袖子擦擦嘴角,义正言辞道:“贤侄此言差矣。我岂是那等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之辈?” 说着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袖中掏出了一锭元宝,满脸肉疼道: “五两银子我还没花,还给兄长了。” 赵守正看看儿子,没说话。 赵昊知道他的心思,现在一百斤红糖到手,起码能出几十斤白砂糖,他哪还在乎这点银子?便遂了父亲的愿道:“我老赵家给出的钱,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赵守正便使劲点头道:“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满意了。我儿让你收着,你就收着吧。” “那我就收着了……”范大同看父子俩,居然都没把这五两银子放在眼里,这才喜滋滋的收入怀中道:“圣人云,君子谋道不谋食。我这下也算是君子了。” “哦,不谋食啊?”赵昊心说,你这君子也太便宜了吧?闻言笑道:“还以为要管饭呢。” “当然,如果能管饭就更好了。圣人不是还说过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范大同忙陪笑道:“再说,我给你家扛了这一路活,连顿饭都不管,实在说不过去吧?” “可没酒没肉,粗茶淡饭将就一口吧。”赵昊倒也不是光为斗嘴,他的确发愁这晚饭该怎么张罗。 “贤侄说笑了,怎么会没酒没肉呢?”却见范大同拎了拎悬在井里的麻绳,贱兮兮笑道:“这是什么呀?” 赵昊一拍脑门,恍然道:“忘了还有这茬了。” 那是高武之前送来又切好,下进井中的肉,还新鲜的很呢…… ~~ 范大同却也不是只吃白食,主动揽过了做饭的差事。 赵昊没想到,他竟还有一手好厨艺。只见这厮将五斤肉分成三份,准备炒一盘,炖一碗。又将肥肉用油煎了,放在大米中一同下锅。 “还有这吃法?”赵守正一边烧火一边惊叹道:“贤弟真让我刮目相看。” 范大同也是个贱货,让人一夸,浑身骨头就不剩二两。一边娴熟的挥舞着锅铲,一边得意洋洋道:“这是愚弟的独家绝学,名曰飘香焖肉饭,最适合咱们这种中馈乏人的情况!” 赵昊闻言心说,原来此人也没有老婆……咦,为什么我要说‘也’呢? 待到范大同将肉炖好,便献宝似的让赵昊尝一尝。 赵昊吃块肉、喝口汤,眼前一亮道:“果然手艺不错。” “那当然,我可是南京城各大酒楼都吃遍的人!”范大同又要得意吹嘘,却见赵昊将整盆炖肉都端了出去。 “唉,贤侄,吃独食可是要生鸡眼的!”范大同登时有些急了,能将肉炖得如此美味,他可是用了自己密藏的南洋香料,价值着实不菲呢。 “对啊,这肉是前院送的,我儿自然不能吃独食了。”赵守正知道赵昊去干什么,笑眯眯的向范大同解释一句。 “原来如此。贤侄做事有首尾,若是能宽仁一点,将来定有出息。”范大同撇撇嘴,就要揭开饭锅。 “休得胡说,我儿最是宽厚不过!”赵守正却一把按住道:“等我儿回来再吃。” “好好好,听兄长的。”范大同伸长了脖子,盼着赵昊赶紧回来。 ~~ 赵昊抬脚就到了铁匠铺,他已经和高铁匠父子十分熟悉。 父子俩也正在吃饭,看到赵昊端了炖肉进来,高武赶忙起身接下。 高铁匠身体已经大好,起身拉住赵昊的手,请他一起用饭。 “改日再蹭饭吧,今晚家里还有客人。”赵昊笑着婉拒。 高铁匠赶忙又让儿子,将自己腌制的酱瓜酱豆,各挖了一大碗,给赵昊回去待客。 赵昊也不推辞,谢过高铁匠,又问高武道:“高大哥明天有空吗?” 高武挠挠头,有些艰难的默默组织着语言。 这些天赵昊也知道他这个毛病了。高武大约语言中枢受过伤,但除此之外,一点问题都没有。 “老头子还拎不动锤,铺子不开张,他能有什么事?”高铁匠便替儿子答道。 高武忙点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明日高大哥帮个忙,和我出去一趟?”赵昊笑问道。 “可以。”高武回答这句时,却与常人无异。 “那你明天在家等着,到时我来喊你。” ~~ 待赵昊拿着两碗酱菜回到家,望穿秋水的范大同欢呼一声道:“可以开饭喽!” 锅盖掀开,肉香和饭香混在一起,气味诱人至极。 这让好阵子没吃顿饱饭的父子俩,全都食指大动。 谁知道,范大同吃的比他俩加起来还多……他一个人就干掉了半锅饭,一斤肉,还饶上了半碗酱菜。 看得赵昊目瞪口呆,心说果然是饭大桶。 就连赵守正也好奇问道:“你不是有银子吗,怎么饿鬼投胎一般?” “唉,实不相瞒,那天和兄长分开后,又遇到许同窗,也说兄长家败了。我当时虽不信,觉着既然如此,兄长为何还要大方借钱给我?但总要亲眼见见兄长家的情形,这钱才能花的安心。”只听范大同追悔莫及道:“谁知兄长竟然不要,白白饿了我三天。” 赵昊险些一口饭喷在他脸上,也不知这厮的肚子什么材质做成,吃能吃半锅,饿能饿三天……饭大桶这外号,还真是一点没起错。 “贤侄休要莫名惊诧。”范大同却一脸不以为意道:“我最穷的时候,喝了七天凉水,一粒米没下肚。” “结果饿晕在讲堂上,成了国子监一大笑谈。”想起往事,赵守正哈哈大笑道:“这厮就是这样,身上有钱就全花光,根本不考虑第二天。” 赵昊朝着两人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赵守正不由老脸一红,这才想起自己也是一路货色。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二十四章 先声夺人(盟主加更) 无论怎么说,范大同和赵守正都算是能聊到一起的朋友。 在目睹了父亲昨晚的心碎后,赵昊自然也不会真将这,赵守正口中‘唯一的朋友’赶走。 他便回去自己房间,守着那一百斤宝贝红糖,仔细推敲起今夜明天,该如何步步为营了。 等他想好通盘计划,那厢间,范大同也终于起身告辞。 “呼……”赵昊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开工了! ~~ 父子二人,便仍如前日那般,一个烧火,一个熬糖。 为了保险起见,赵昊将一百斤糖分成了十次炮制。就算哪次失了手,损失也不会太大。 但这样一来,父子俩注定又要打个通宵了。 父子俩一边机械的劳作,一边信口聊着天。 “父亲这朋友很是……一言难尽啊。”赵昊初时觉着此人没脸没皮,专打秋风。却没想到,他居然能满世界找赵守正还钱。 “哎,范贤弟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赵守正添着柴火,缓缓摇头道:“从前他家里颇有产业,也没少在我们身上花钱。” “那他的钱呢?赌了?还是跟咱们一样?”赵昊不由好奇问道。 “好人能赌博吗?”赵守正难得的正色对赵昊道:“儿啊,你将来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沾这个赌字!” “知道了,知道了。”赵昊无奈的点点头,真让赵守正唠叨起来,今晚都别想安生了。“还是说你的范贤弟吧。” “他是个可怜的人。家里原先有些产业,举业上便不是很用心。父母过世后,就更没人督促他了,整日价和一干同窗到处游学。” 灶火映在赵守正脸上,照的他双眼熠熠生辉,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风华正茂、以梦为马的年月。 赵昊一看就知道,那些人里肯定有赵二爷无疑。所谓游学,不过是五湖四海的游山玩水罢了。 “后来呢?”他打断了赵守正的回忆。 “后来,他那娘子独守空房久了,竟跟自个管家好上。两人背着他勾搭不算,还将他的家产席卷一空。又以他的名义,借贷了两千两银子,便不知所踪了。” 赵昊闻言咂咂嘴,不得不承认道:“好惨。” “是啊,他自此一蹶不振,愈加放浪不羁,整日里变着法子寻欢作乐,有钱转眼就花掉,没钱就到处打抽丰。” 赵守正叹息一句,有些自怜自怨道:“也跟为父现在一样,也是人人避之不及了。” “快收火,要糊锅!”赵昊忽然大叫一声。 赵守正这些天下来,已经可以熟练的侍奉灶王爷了,闻言马上将柴火抽出大半。 灶中火势马上小了不少,赵昊手忙脚乱的将熬好的糖膏舀出来,这才没有废掉一锅糖…… ~~ 父子俩一直忙活到天光大亮,把所有的柴火都烧光了,才将一百斤红糖都制成了白砂糖。 两人又小心的将白糖装进一口布袋中,赵守正掂了掂分量道:“三十斤有了。” “还行吧。”赵昊虽然对转化率不太满意,但一想到三十斤白糖值多少钱,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这下连赵守正也意识到,这是多大一笔财富了。跃跃欲试道:“我们这就去卖掉?” “走。”赵昊同样一刻也等不了了。 “这次咱们得请个保镖。”赵昊对上次赵守正被宰记忆犹新,想要请个门神,震慑一下宵小奸商。 赵守正自然无不可,父子俩便背起布袋子,去前头铁匠铺找高武。 高武早就在家里等着了,见赵昊来了,便上前接过布袋。 “等等!”赵昊上下打量着高武,觉着有些不对劲。 高武被看的发毛,直挠头。 “怎么感觉你今天不太一样呢?”赵昊摸着下巴,奇怪的看着高武,只见他穿戴整齐,少有的体面。 便听高铁匠呵呵笑道:“怎么说也是跟着公子出门,总不能给公子丢了脸,就让他换上了过年的衣裳。” “我说呢!”赵昊恍然,忙摆摆手道:“快换下来,穿平时那身。” 高武点点头,二话不说就进去里间。 不一会儿,高武穿着平日的粗布单衣单裤出来。他是练家子,别说已经是二月末了,哪怕寒冬腊月也是这样的打扮。 “你平时不是喜欢挽着裤腿,敞着怀吗?”看着高武特意放下的裤腿,扣好的衣襟,赵昊笑眯眯道:“恢复原样就好。” 高武便依言挽起了裤腿,露出坚实如铁的小腿肌肉。又敞开前怀,棱角分明的腹肌和胸肌上,七八道深浅不一的刀疤分外狰狞。 再加上他脸上那刀疤,说他是匪首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不然那日,也不会差点把赵昊给吓尿了。 “嗯,要的就是这个范儿!”赵昊这才满意的一拍手道:“出发吧!” ~~ 三人便辞别了高铁匠,沿着蔡家巷南下,一路上了鼓楼外大街,来到那家‘唐记南货店’。 赵昊昨晚仔细想过,买糖要分许多家,这样可以保守秘密。但卖糖时情况却反过来,买家越少,才越能保守秘密。 思来想去,他便决定在这家,一次全部出手。 在店外沉吟片刻,赵昊看看赵守正道:“请父亲在门外望风如何?” “啊,我儿不必说的如此委婉,为父知道,自己不是讨价还价的那块料。”赵守正确实是在痛苦中茁壮的成长,颇有自知之明道:“我就不进去跟着添乱了。” 赵昊竖起大拇指,称赞一下父亲。然后让他在两张白纸上签字画押,这才和高武前后脚进了这家唐记南货店。 ~~ 南货店中,胖东家正在跟伙计们盘货。 忽然,众人只觉店中光线为之一暗。 茫然望向店门口,便见一条八尺高的疤面巨汉,挽着裤腿敞着怀,露出一身刀疤纵横的腱子肉,气势汹汹走进来。 店里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几个伙计暗暗握住了倚在柜台后的哨棒。 “敢问客官……有何贵干?”掌柜的硬着头皮问道。 却见那巨汉一言不发,只拿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盯着众人。 店中众人登时毛骨悚然,竟有夺路而逃的冲动。 胖东家口干舌燥的扶着柜台道:“这位好汉,莫非是来收保护费?” ps.感谢新盟主‘王传胪’同学,他还帮和尚找了很多资料,多谢多谢,加更感谢。求推荐票啊! ps2.刚才悚然发现又多了一位盟主,可以一章谢两位吗?(可怜状) 第二十五章 对决(盟主再加更) 见自己的尊容引起店家误会,高武有些歉意的咧嘴一笑。 可惜他脸上的刀伤,破坏了右半面脸的神经。不笑还不要紧,一笑就狰狞无比,吓掉了一个伙计手中的哨棒。 “好汉凡事有商量,规矩我是懂的。”胖东家也是个不吃眼前亏的,赶忙双手奉上一锭五两的银元宝。“喝茶喝茶。” “咳咳……” 见已经达到了预期效果,高武背后的赵昊才轻咳一声。 高武便侧身让开去路,赵昊施施然走进店来。 “哎呦,我当是谁呢……” 胖东家记性极佳,一眼便认出了赵昊,苦笑不已的用袖口擦擦汗道:“原来是这位公子,真吓我一大跳。” 说着,他便借着擦汗的动作,将那枚银锭送回袖中。 “咦,唐老板不是要请我这兄弟喝茶吗?”赵昊虽没问过胖东家的名字,但估计应该姓唐不错。 果然,胖东家没有纠正赵昊的称呼,更没有丝毫被戳穿的羞臊,笑呵呵道:“这位大兄弟相貌堂堂,正气凛然,怎么会敲诈勒索良善市民呢?” 听他自称‘良善市民’,赵昊扑哧一声笑了。 那唐老板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显然也自知,距离‘良善市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他亲热的邀请赵昊,到设在店中的茶案喝茶,就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赵昊端坐案前,双手接过唐老板递上的白瓷茶盏,轻轻拨着杯盖,只见汤色清碧微黄,呷一口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不由赞叹道:“上好的毛峰!” “公子果然懂行,这是上好的黄山毛峰,小店只拿来待客,却没有发卖。”唐老板微微一笑,问道:“公子这次可是有生意要惠顾小店?” “何以见得?”赵昊端着茶盏,反问一句。 “上次公子面带喜色,匆忙而去,想必是从鄙人的话里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唐老板笑吟吟道:“今日有备而来,显然是要大干一场喽。” 赵昊不禁汗颜,他还以为自己挺能藏住事儿的。没想到在精明人面前,居然这么容易被猜透。看来以后还要多加注意…… 唐老板微笑看着赵昊,心说跟我斗,你小子还嫩了点。 有道是商场如战场。赵昊仗着先手抢了上风,唐老板却连消带打,转眼扭转了局势,重新掌握了主动。 。 既然对方点破,赵昊也就没必要卖关子了。他将茶盏往案台上一搁,改变了策略。 “唐老板上次说,糖霜多少钱一两?” “一两银子一两糖。”唐老板淡定一笑,捧着茶盏笑成了弥勒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有上好的白糖,你要不要?”赵昊单刀直入。 “只要是好货,有多少收多少?”唐老板依然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 赵昊便打个响指,高武马上按照约定,将肩上的布袋,重重拍在一旁的柜台上。 唐老板瞪大了两眼,直愣愣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大布袋,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赵昊就算有糖要卖,最多三五斤也就顶天了。 那可是千斤出一两的糖霜啊,南京城一年才能到货百斤而已。任谁看来,这少年若能一下拿出三五斤来,已是夸张到极点了! 可听那布袋拍在柜台的声音,怕是少说有几十斤啊。 唐老板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不快之色,皮笑肉不笑道:“公子莫不是来消遣老唐的?” “你说什么话呢?”赵昊登时拉下脸来,满面不快道:“承你上次的情,才想把发财机会留给你!” “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怨不得我了。”说着便起身作势要走道:“高大哥,我们走!” 高武是戚家军出身,最讲一个令行禁止,马上将布袋拎了起来,跟着赵昊就要往外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唐老板面色数变,他猜测赵昊是故意作态,但是不是在骗人,只要自己看一眼就知道。 万一要真是嘞?天上掉的馅饼不接,自己岂不成了同行的笑柄? 想到这,他忙搁下茶盏追上去,拉住了赵昊,赔笑道:“公子恕罪,我是太吃惊了,说错了话,公子雅量,不要往心里去啊。” “哼……”赵昊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但好歹站住了脚。 唐老板忙用眼神,示意伙计接过高武手中的布袋。 高武看一眼赵昊,见他点头,这才松了手。 。 伙计将布袋,重新搁在柜台上。 唐老板打开布袋,只见里头还有一层纸袋。 再打开纸袋,入眼便是白花花、晶莹剔透的白糖。 唐老板先是倒吸口冷气,然后又微微皱眉,他自然能看出,这白糖跟店里的糖霜还是有区别的。 前者像砂,后者像粉。 平心而论,卖相还是前者好看多了。 唐老板一边默默寻思着,一边伸手想要捻一点白糖,尝尝味道如何。 卖相再好,如果味道不行,一切还是白搭。 谁知他的手还没碰到纸袋,却被赵昊伸手拦住。 唐老板一愣,旋即醒悟过来,知道他是报复上次,自己的伙计不让他尝糖霜那一茬。 “上次是小店不对,不过鄙人总得验过货,才能做决定吧?”唐老板尴尬的笑笑道:“放心,只要这些糖没问题,我给你多加一两银子。” 赵昊却摇摇头道:“我不要你这一两银子,你也给我你的糖霜尝一下。” 唐老板看看小小年纪,滴水不漏的赵昊,由衷赞一声道:“懂行。” 便吩咐伙计,将他唐记南货铺的镇店之宝——那一盒珍而重之保存起来的糖霜拿了出来。 唐老板终于得以一尝白糖的味道。他捻起几粒晶莹剔透的白砂糖送入口中。砂糖瞬间在他舌尖融化,一股略带清凉的甘甜瞬间沁满他的口腔。 唐老板不禁眼前一亮,竟比糖霜甜了一倍不止! 赵昊也终于得以一尝糖霜的味道,却只觉索然无味,感觉比白糖差多了,甚至还不如红糖本身…… 这其实很正常,因为糖霜是红糖表面的凝结物,其实不是糖,只是含有糖的成分,自然甜度还不如红糖本身了。 只不过一来物以稀为贵,二来那种洁白如霜的高贵感,达官贵人们用来彰显富贵,实在是再合适不过。这才造就了它昂贵的价格…… ps.第四更,感谢新盟主‘弑神红蜘蛛’,呜呜……我为什么要哭?嗯,肯定是感动的…… 第二十六章 公子火气太大了 这下赵昊心里有底了。 唐老板还想再尝尝,回味一下方才的甘甜,赵昊却又打了个响指,高武便将布袋扎起。 唐老板怅然若失的收回目光。 赵昊定定看着唐老板。 唐老板低着头久久不语,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争,当赵昊亮出他的杀器,唐老板纵有十八般武艺,也难逃被牵着鼻子走的局面了。 想清楚这点,他反而释然了。不一会儿,唐老板抬起头,笑眯眯看着赵昊道:“这是一共多少斤啊?” 赵昊沉声道:“三十斤。” 铁匠铺里有称,他来前已经称过了份量。 “我都收了!”唐老板一拍大腿,故作豪气,实则臭不要脸道:“不过公子也得给小店,留点赚头是吧。这样吧,三百两我全收了。” 赵昊转身就走。 “公子公子,做生意哪能这么大火气呢?” 唐老板忙不迭拉住他。 “你这胖子好不地道。”赵昊一脸少年气盛道:“放开我,我不跟你玩了。” 唐老板赶紧让步道:“我再加五十两如何?” 赵昊却还要走。 “四百两,不能再多了!”唐老板一脸肉疼道:“这下可是赔本赚吆喝了。” 赵昊却冷笑不已道:“一斤十六两,三十斤就是四百八十两,就算你按照糖霜的价格出,也能净赚八十两。何况我这糖无论卖相还是甜度,都远胜你的糖霜。在这全天下,就找不到更好的了。就不信这南京城没有愿意出高价的!” “公子,公子,账不是这么算的。”唐老板急的满头大汗,忙解释道:“这毕竟是个入口就没的东西,一两银子一两,已经是贵上天了。就算品相再好,口味更佳,它也不可能再贵了。” “何况,一下子吃进这么多,能不能一下卖出去还两说。眼看就要进梅雨季了,总要算些损耗的。”唐老板说的有条有理,十分让人信服。 赵昊却依然把头摇成个拨浪鼓,挣脱了唐老板的纠缠,一边往外走,一边捂着耳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眼看他就要出店门了,唐老板绝望的跺脚道:“那你要多少钱!” 赵昊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干脆道:“五百两一口价!你再废话一个字,我决不回头!” 唐老板捂着心口,扶着柜台,一副惨遭重创的模样道:“回来回来,唉,就当我交你这个朋友了……” ~~ 听到唐老板的话,赵昊朝着店外张望的父亲,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赵守正大松了口气,朝儿子竖起大拇指,便放心的到一旁的茶摊,叫了碗八宝茶,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唐记南货铺中。 双方谈妥了价格,气氛登时恢复了融洽。 几个伙计在那小心的验货过称。高武和赵昊都不放心的站在一旁,紧盯着他们,以防做手脚。 “公子放心,小店是分号遍布南京的百年老店,绝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唐老板重新给赵昊上了茶,陪着站在一旁。 “哦,唐老板这是祖业吗?”赵昊一边看着过秤,一边随口道。 “不是,是小人白手起家所创。”唐老板自豪道。 “那百年老店从何而来?” “立志,立志。距离这目标还有八十九年而已……”唐老板大言不惭道。 “咳咳……”赵昊不禁对此人的脸皮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知他和那范大同对上,到底谁会更胜一筹? 唐老板却毫不脸红,继续套起了近乎道:“听公子口音,该是徽州老乡吧?哦对了,竟还没自我介绍。鄙人小姓唐,贱名友德,歙县人氏。” “我叫赵昊,休宁人。”他对所谓老乡并没有什么感觉,那张员外不也是徽州老乡? “竟然还是邻县的!”唐老板先是一喜,旋即盯着赵昊看一会,迟疑问道:“公子也姓赵,跟户部赵侍郎有什么关系?” “那正是家祖,可惜要在侍郎上,加个‘前’字了。”赵昊语气萧索的说道。来前他便想好了,要抬出祖父的招牌来,不然无法解释这么多糖的来源。 堂堂南京户部右侍郎,虽然是管盐的,但家里存上几十斤糖,同样十分合理。 唐友德果然露出理应如此的神情,赞道:“怪不得刀子这么快,原来是名门之后啊。” 赵昊矜持的点点头,保持落难公子不倒架的人设。 ~~ 待到伙计验完货,过完秤,果然是三十斤毫不掺假的白砂糖,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这是赵昊刻意为之的。早晨在铁匠铺过秤时,秤得三十一斤二两三。赵昊便将零头取出,请高铁匠代为保管,留做他用。 唐友德又让掌柜的起草一份交割文书。 赵昊却掏出那两张赵守正预先签押的白纸来,道:“我小孩子家家的,哪能签字画押?还是用家父的名义立文书吧。” 唐友德笑笑,虽知道这里头怕是另有隐情,却没有反对。因为签不签文书,对买家来说都无所谓,反正货物没问题,也已经到了自己手里。 这文书保障的是卖家的利益,是用来保证赵昊能按时按数拿到银子的。 文书拟好后,唐友德也在上头签字画押,然后接过掌柜备好的一百两银子,用专门秤银两的戥子,当面称给赵昊看,同样是一百两不多不少。 待赵昊收起那些银两,他又拿出一张桑皮纸材质的会票,双手奉给赵昊道:“小店现银不够,剩下的麻烦公子,与我同去隔壁伍记交割。” 这是赵昊第二次见到所谓的‘会票’了。 上次见此物时,隔得远没有看真切,这次他仔细端详起这张手感独特的会票来。只见它比后世的百元钞票稍宽一些,当然是竖版的。上头有用蓝色油墨印刷的统一格式,也有天头地尾、骑缝章、有银号画押,有掌柜背书,看上去与两百多年后的银票十分类似。 唯一不同的是,上头没有‘见票即付’的字样。只有存入的金额,上头还多了存入人的签押…… 比如这张会票上,就写着‘今收到唐友德纹银肆百两整’的字样。比起后来老西儿们发行的银票,倒更像是存折。 赵昊便在唐友德的带领下,进了就开在街对门的那家‘伍记通商银铺’。 这时代还没有专营汇兑业务的票号,都是当铺、银铺之类带有金融性质的店铺,在兼类似的业务而已。不过规模最大的几家当铺、银号,分店已经开遍两京各省,比如‘万源号’、‘恒通记’,已经可以做到全国各省通兑了。 “伍记规模要小一些,只能在两京南直隶兑取,连浙江都没分号。不过也有三十家分号之多了,且总部在歙县,是以敝店银钱往来都在它家。” 唐老板颇为崇敬的指着伍记的招牌,又对赵昊笑道:“这伍记虽是我歙县的商号,如今当家的,却是你们休宁嫁过来的叶寡妇,那也是个不逊色令祖的狠角色哩。” “叶寡妇,没听说……”赵昊混不在意,他现在只想赶紧拿到钱。 ps.新的一天求推荐票~求评论~~~ 第二十七章 我愿被侮辱一千次 那家‘伍记通商银铺’,却不像唐记南货铺那样凭君出入。 四条膀大腰圆的黑面汉子守在银铺门口,他们怀里抱着四尺多长的倭刀,恶狠狠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好在唐友德常来常往,有他带着,赵昊倒也不用像旁人那样,遭受几位门神的盘问。 只是高武那副尊容,可怕程度还在几个门神之上,哪怕有唐友德打包票,他依然被要求在门外等候…… 看一眼略显委屈的高武,赵昊便跟着唐友德进去银铺。 银铺里的规制,与当铺十分类似。高高的柜台上,围着坚固的栅栏。朝奉坐在柜台后,透过几个小小的窗口,与前来存兑银两的顾客对话。 唐友德熟门熟路,不用伙计带路,便径直领着赵昊来到一个闲着的窗口前。他与里头的朝奉随意的打着招呼,便将要办的业务交代清楚了。 赵昊是头一次进这种地方,自然是少说多看。透过唐友德和那朝奉办理的过程,他发现会票确实比后来的银票落后一些。银票是见票即付,认票不认人。会票却认票又认人,必须凭存入人的花押名章支取。 而且唐友德还告诉他,异地支取时,还不能见票即付,需要等上些时日,待当铺银号用信件核验过花押才会付钱。 ‘虽不便利,但胜在保险。’赵昊闻言安心不少,便觉着会票又比银票好了。 在唐友德的建议下,赵昊也在伍记开了户,又现场刻了章,留了花押,这次却用的赵昊自己的名义。 唐友德暗暗腹诽,这次怎么不说自己小孩子家家了? ~~ 开户后,赵昊将唐友德提出的四百两,加上五十两现银,共计四百五十两,重新存入了伍记的户头上。 只是非但没有利息拿,每年还要交给银号四两半银子的保管金,让赵昊心疼的要死。 但安全第一啊,该花的钱是不能省的。 因为是头次开户,赵昊用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完事儿。那唐友德居然一直陪在一旁,并没有因为交割完成,就不耐烦了。 这让赵昊对他的印象略略改观。 两人从伍记银铺出来,这才互相道别。 赵昊谢过唐友德的帮助,唐友德也拱手笑道:“贵同乡,还有糖要记得敝店哦。” “那是人送给我祖父的西洋货,如今家败了才拿出来贩卖。至于老家还有没有,我得问过祖父才知道。”赵昊自觉滴水不漏道。 “哦,是这样。无妨,公子有空常来喝茶。”唐友德脸上丝毫不见失望,依然客气的与赵昊作别。 待到唐友德进去店中,赵守正便凑过来,搂着儿子的脖子,开心笑道:“吾儿果然不同凡响,一下子就赚了两百两!” “啊?什么两百两?”赵昊一愣。 “你不是朝我比划了两根指头吗?”赵守正瞪大眼问道:“难道又是二十两?” “哦……”赵昊恍然,心说我那是胜利的意思。本想告诉父亲,其实赚了五百两,但转念一想赵二爷的纨绔习性,决定还是将错就错,便笑道:“当然是两百两了。” “那就是了,幸甚至哉!”赵守正说完却一阵心虚,唯恐儿子追问,他方才为何要说‘又’字?便对赵昊和高武笑道:“这街上有家得意居,大厨烧一手过得去的淮扬菜,不如我们去庆祝一番。” 高武寻思片刻,摇摇头道:“赵老爷和公子吃吧。咱不放心老爹,先回去了。” “那就一起回去。”赵昊其实也不想多事,他身上既有银子又有会票,看谁都像做贼的。 “唉,好吧。”赵守正只好同意,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直到赵昊在街上打了四斤花雕,还切了两包卤菜,他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 赵昊怀里揣着炸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何况他也是少爷习性,手里有钱了,哪还肯靠两条腿走回去? 三人到了街口,叫一辆揽客的马车。一番讨价还价,付了二十文钱,三人上车回家。 马车里还算宽敞,赵昊舒服的靠在车壁上,伸直了双脚,看着窗外步行的人群,不禁惬意道:“还是坐车舒服啊。” 赵守正却撇撇嘴道:“什么破马车,连个垫子都没有,硌屁股。” “那你下去步行啊?”赵昊翻翻白眼,笑道:“那样我和高大哥两人,还能躺着哩。” “嘿,你个臭小子,当你爹傻是吧?”赵守正笑骂道:“汝不闻‘慰情聊胜无’?” “我只听说过‘君子不将就’。” 赵昊开心的和父亲斗着嘴,没什么感觉就看到窗外的景物熟悉起来。 “快到了。”一直默默旁听的高武,忽然出声提醒道。 “啊呀,这么快?我还没坐过瘾呢。”赵昊居然生出意犹未尽之感。 “唉,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古人诚不欺我。”赵守正也有同感。 这些天来,他父子俩交通全都靠走,甚至还挑着担子走过一趟,真是恨透了这条路。感觉还没报复回来,怎么就到了呢? 。 马车在铁匠铺门口停下,赵昊付了铜板,让父亲在店外等候。他借口去取剩下的白糖,跟着高武进了铁匠铺。 这会儿已是中午,铺子里却静悄悄的。 高武小声告诉赵昊:“我爹有午睡的习惯。” 便蹑手蹑脚进去里间,待他掀开门帘,里间果然传来阵阵鼾声。 不一会儿,高武拿着那包糖出来。 赵昊也将给他父子买的那份酒肉,搁在了桌上。 “高大哥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便拿着糖,转身走到铺门口。 “等等……”却听身后高武闷喝一声。 赵昊回头一看,却是高武发现了,他压在卤菜包下的那两锭共十两的元宝。 “呵呵,还能让高大哥白跑一趟?”赵昊有些尴尬的笑笑,他觉得这是应有之意,不知高武干嘛这么大反应? 却见高武脸涨得通红,捏着那锭银子哆嗦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道: “公子瞧不起人!休要再侮辱高武。” 说完,他便把银子递给赵昊。 赵昊不接,高武居然直接丢出了店去。 然后一把将赵昊推出门外,便砰地一声关上了店门。 赵昊被推了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赵守正扶住儿子,又弯腰捡起那锭银两,递还给赵昊道: “这算侮辱吗?如果这是侮辱,我愿意被人侮辱一千次……”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二十八章 毁尸灭迹 赵昊看着铁匠铺紧闭的大门,无奈叹了口气,心里却愈发看重高武。 但今天不适合再见面了,他怏怏回到家。 进了院子,赵昊又从怀里摸出两锭,将二十两银子丢给赵守正道:“一千次太多,权且先侮辱父亲两次。” “好说好说。”赵守正开心坏了,捧着四锭银子端详了半天。“老朋友,以前怎么不觉着你如此可爱?“ 但欣赏完了,赵守正还是依依不舍的将钱还给儿子道: “这阵子我也明白了,日子是要过的。钱在为父身上,转眼就没了。还是你管着吧,需要时再找你拿。” 赵昊不禁热泪盈眶,心中腾起一份老父母的欣慰感。 人果然是要在苦难中才能成长,贱。 “这就是给父亲零花的。”他又将银子塞回了父亲手中,笑道:“所谓钱是英雄胆,囊中羞涩如何做得大丈夫?” 赵守正这才不再推辞,喜滋滋道:“那我就收下了。” ~~ 父子俩说完话便分头行动,赵守正在堂屋布菜。赵昊则回到自己住的西间。 他先使劲推开自己睡的破床,掀开原先支着床脚的青砖,青砖下是他提前挖好的小洞,里头还放着个空木盒。 这都是赵昊提前挖空心思准备好的。 他只留了十两银子在身上,作为日常花销。 便将剩下的二十两银子,并那张存票放进小木盒中,再覆以青砖,最后将床腿压在砖上,赵昊这才松了口气。 待他回到天井,赵守正早就给他打好了洗脸水。 “洗洗快用饭吧。”赵守正笑眯眯催促着儿子。 虽然他每天都笑呵呵的,但直到今天,才如释重负,笑得如从前一般没心没肺。 赵昊也很高兴,刚要取笑父亲两句,却忽听院外有人大喊道: “先别开饭,等我一起!” 听到那声音,赵昊手里的胰子噗呲滑落在地。 隔着矮矮的围墙,能看到个顶着对招风耳的硕大脑袋,正兴冲冲的往门口跑。不是那专打抽丰的范大同又是谁? 赵守正也变颜变色,捂着自己的荷包道:“这厮莫非能闻到银子的味?吾手里刚有钱就上门?” “不至于,咱们才刚回家,他如何得知?”赵昊摇摇头,弯腰捡起了胰子,小声叮嘱父亲道:“应该是有别的事。你将钱收好,不让他看到就是。” 赵守正忙弯腰隔靴搔痒,顺势将荷包塞到靴子里。 刚起身,就见范大同踢开虚掩的院门,满头大汗拎着大包小包跑进来。 “快接我一下。”范大同咋咋呼呼的朝两人吆喝道:“瞧瞧,我带什么来了?” 父子俩吃惊的目光中,范大同将一包包切好的猪羊肉、还有两条胖头鱼,以及若干熟食一样样显摆开了。 “烧鸡、咸水鸭、猪头肉,还有这个……” 说着,范大同从怀里,掏出个贴着方红纸的大酒葫芦,红纸上写着‘大曲’二字。 “好东西……”赵守正双目放光,伸手待要接过时,却想起儿子早晨的话,不由怏怏道:“暂时要戒酒了。” “世叔今日竟如此豪爽?”赵昊一边将生肉和鱼送进厨房,不禁好奇道。 “庆贺乔迁嘛,昨天给银子不要,今天就买成酒肉同吃。”范大同笑呵呵道:“贤侄,我看米缸快空了,还在街上米行买了一石米、一桶油,待会儿伙计就给送来。” 南京米贵,一石米要一两银子,油的价格就更高了,加上这些酒肉吃食,他昨天那点银子怕是要花出去一半了。 “你省着点花,不要这么大手大脚乱花钱。”赵守正自己境界上去了,很自然的教训起范大同来:“圣人云,俭以养德。” “呵,兄长怎么变了性子?以往不都是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吗?”范大同在身上胡乱擦擦手,便将那只肥美的烧鸡撕成数块,将两根鸡腿递给父子俩,自己抱着半只鸡啃起来,道: “给兄长花钱怎么能算乱花?我本想请你们去得月楼庆祝乔迁的,但想到五两银子怕是不够……” “咳咳……”听得赵昊险些没噎死。自己父子俩搬过来这些天,吃饭上拢共没花一两银子!其中还包括赵守正嘚瑟出去的那半两。 这饭大桶也太不拿钱当钱了吧! “贤侄休要莫名惊诧。”范大同却一脸不以为意道:“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这点钱算得了什么?秦淮河画舫的上船钱都要五十两,得月楼也算是南京名楼,五两银子吃不到什么好东西的……” “确实。”赵守正点点头,显然之前经常出入那种场合。只是不知去的是五两的地方,还是五十两的那种地方…… “好吧……”赵昊翻翻白眼,这种狗大户的生活,我怎么就没捞着过一整天呢? 他进屋端出当做晚饭的几样卤菜,与范大同带来的吃食拼成一桌,三人就在天井里大吃大喝起来。 待范大同吃饱喝足,才剔着牙问道:“兄长往后如何营生?” “这个不用担心,我儿……”赵守正刚想显摆一下,却被赵昊偷偷踩了一脚。 他马上摇头改口:“我儿……让我考举人,书中自有千钟粟,到时候就不愁了。” 范大同闻言暗暗苦笑,不知兄长哪来的自信。但他这种人惯于溜须拍马,怎会说一句扫兴的话? 便举起酒杯笑道:“那小弟先预祝兄长桂榜飘香、连登黄甲!” “那这一杯,我还非喝不可了。” 赵守正心情大好,看范大同格外顺眼,两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兴头上来还唱起了青楼小调,简直骚的没边了。 这一喝就收不住了,赵守正的酒量又差,三杯大曲下肚便忘乎所以,揽着范大同的膀子,大着舌头道:“所谓患难见真情,今天你能再上门,还买这么多东西,你这个朋友……就算没白交。所谓,有福同享,来,当个哥哥的不能让你吃亏……” 说着他竟伸手从靴子里拿出五两银子,拍在范大同的面前道:“拿去花差!” 范大同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赵守正居然还能拿出钱来。 他瞥一眼赵昊,忙摆摆手道:“这不合适吧。兄长现在今非昔比了,我不能……” 说着话时,他一直看着赵昊的反应,却见赵昊神态如常,显然并不在意。 “不能拿这么多,给我二两……”范大同便改口道:“二两就够了。” 赵昊不禁摇头苦笑。 “给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给我省着点花就成!”赵守正却豪气干云,不容分说就将五两银子塞进了范大同怀里。 “嘿嘿,兄长赐,不敢辞。这次我保证多花几日。”范大同喜滋滋的将银子贴身收好。 唯恐赵昊忽然发难,把银子要回去。他又猛灌了两杯,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范大同,赵守正酒劲也过去了,有些心虚的看着儿子道:“你不怪我又给他钱吧?” 却见赵昊摇摇头,笑道:“说好了是父亲的零花钱,自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顿一顿,他又幽幽道:“父亲不是保证过,大比前要戒酒吗?” “今天不是高兴吗?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赵守正忙讪笑着比划下拳脚道:“况且为父也没喝醉,你看,身姿多矫健!” “没喝醉是吧?来,帮个忙。” 赵昊便不客气的招呼一声,让他帮着将伙房的那几十斤糖渣抬到后院去。 然后两人用铁锨挖了个大坑,将糖渣一股脑都倒进去。 “可惜,若是卖掉,能换一个月的酒肉呢……”赵守正不禁肉疼,确实愈发长进了。 “让人发现了,就麻烦了。”赵昊却摇摇头,解释道:“几十斤白糖卖出去,本来就扎眼,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咱们先买了那么多红糖,又出去那么多糖渣,怕是会联想到,咱们是不是有提炼法子的。” 守正这才明白,赵昊为何要踩自己那一脚,不由赞道:“我儿果然谨慎,为父就是随口说说,自然都听你的。” 赵昊本来想直接掩埋的,又怕糖太多招来大群的蚂蚁,又去街上买了一大桶生石灰,兑水浇在上头,彻底毁尸灭迹后,才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土。 ps.新的一天,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二十九章 本少爷现在有钱了 说来惭愧,赵昊虽然口口声声让赵守正专心举业,不要为其他事分心。可这阵子迫于生计,他整天拉着父亲东跑西颠,还没让赵守正安安心心读一天书呢。 赵昊可没忘了,今年自家的头等大事是什么。现在生计问题已经解决,自然不会再让赵守正为任何事分心了。 当晚,父子俩便再次开会,定下了全力以赴冲刺秋闱的计划。而要想八月有资格进贡院,首先就得通过四月份的科考。 现在已经是二月末,距离这场生死攸关的资格考试,满打满算只有四十来天了。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下就连赵守正也紧张起来,第二天一大早,早饭都没吃,便赶去国子监应卯坐监去了。 科考前,赵守正至少得混个脸熟才行。一个多月时间天天坐监,怕也稍显不够,他哪里还敢再旷课? 赵昊就没那么苦逼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睡饱睡足才爬起来。 一想到赵守正这会儿,应该已经坐在明亮的课堂中,背着小手听国子监博士们讲天书。赵昊就觉着自己的选择正确无比。 想着赵二爷一把年纪还要刻苦用功的样子,赵昊一边刷牙一边情不自禁的嘿嘿直笑。 自己考举人,哪有让老爹考举人来的舒服? 洗漱完毕,他习惯性的走到伙房,想要热热昨晚的剩饭。可刚点着了取灯儿,他忽然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 “本少爷现在有钱了,干嘛还要吃剩饭?” 便一口吹熄了取灯儿,揣上昨日买酒肉串回的散碎银子,锁好门,大摇大摆上街去了。 他本打算去找家像样的早点铺子,好好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饭。但看到那桥头的早点摊子,却又改变了主意。 ‘人不能忘本。’赵昊如是想着,便径直往桥头走去。 却见生意冷冷清清,只有两个花甲老人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吃粥。 也不奇怪,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除了老人家,哪还有他这样的闲汉没吃早饭? 这会儿没生意,摊主已经坐下歇了,妇人在河边刷碗,留下巧巧一人照看生意。 少女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自己的发梢,看到赵昊便笑着招呼道:“今天想起吃早饭了?” 赵昊闻言面皮发烫,他父子搬来之后,一直囊中羞涩,统共只来买过一次早饭。其余时候,要么捱过去不吃,要么就吃前一晚的剩饭。 又想到,就连那唯一的一顿早饭,都打碎了汤碗,只吃了几个沾了灰的包子。 ‘我实在是太难了……’赵昊不禁眼圈发红,为自己过去的苦难岁月感慨。 叫巧巧的少女,探着脖子隔着笼屉,凑近了赵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又没钱吃饭了?” “谁说的!”赵昊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嚷嚷道:“我那天是忘带钱了而已!” 说着,他将一块四五钱的碎银子拍在了笼屉旁。 “碗钱,包子钱!全都还你!” “找不开。”少女看到银子吃了一惊,没好气的撇撇嘴:“小本生意,只收铜钱!” “不用你找,好吃好喝的尽管上就是。”赵昊便大马金刀的捡一张空桌坐下。 这时,摊主早被惊动,见有动机不明的阔少上门,他唯恐女儿招惹到对方,马上将巧巧拉到一边。亲自招呼起赵昊道: “这位公子见谅,这会儿天不早,剩下的食材已经不多,就是全给公子,也不要一百文钱的。” “不打紧,剩下的钱先存着。”赵昊见自己有些吓到人家了,忙摆摆手,和气道:“大叔,我是吃饭的街坊,有什么随便上,不挑的。” 说话间,一旁吃粥的老汉,也开口道:“是啊,方德,这就是救了高铁匠的那位公子。那天高武给他当街磕头,我看见了。” “是这样啊……”摊主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去给赵昊张罗吃食。 赵昊朝那老汉拱拱手,感谢他替自己解释。 “公子这样的高人住在蔡家巷,是街坊们的福气。”两个老汉都对他十分客气。所谓人老怕死,他们显然是冲着他高明的医术去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赵昊的医术就是一锤子买卖,实不知会作何感想? “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高人二字当不起。”赵昊忙给自己减轻压力道:“我可不会看病的。” “公子太谦虚了,现在像公子这样谦虚的少年郎,不多了。” “是啊,满壶水不响,半壶水咣当。本事越大,就越是谦虚哇!” 谁知两个老头却愈发认了死理,都要把他脑补成虚怀若谷的少年神医了。 赵昊被夸得,那叫一个如坐针毡啊。幸好巧巧端上来早点,这才帮他解了围。 “南煎丸子,小笼包子,还有你念念不忘的油端子,油果子。吃不光不许走啊。” 巧巧虽然嘴上厉害,可她那面团子似的小模样,实在没有任何威慑力。 赵昊笑道:“谁说我一个人吃来着?” 说着,他将一半的吃食分出来,对巧巧道:“送给两位老伯。” “用不着,已经吃饱了。” “是啊,上了年纪,吃不了太油的。” “打包带回去,给孩子吃嘛。”赵昊笑着一摆手道:“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二位老伯往后还要多多照拂寒家。” “放心放心,有老朽这个甲长在,蔡家巷没人敢欺负你家的。”替他说话的老者,开心的打包了小笼包。 另一个老者打包了油果子,也笑道:“甲长都发话了,小哥往后有什么用人的事儿,尽管开口就成,这蔡家巷别的没有,精壮的汉子满地跑。” 赵昊没想到,自己随便送点人情,还能结识上此地的甲长。他科班出身,自然知道大明有保甲制度,居民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保甲连坐守望,稳定最基层的民众秩序。 甲长大概相当于后世的村民组长了。 不过他搬来这么久,也没人让他父子去见甲长,签互保书,可见大明两百年下来,这套秩序已经名存实亡,形同虚设了。 赵昊优哉游哉的吃完饭,这才掏出布帕擦擦嘴,施施然走了。 那摊主夫妇看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道:“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来路边摊子摆阔的呢……” “他哪有什么钱?”巧巧却不以为然道:“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不过倒是个场面人,看来应该也是大户落魄的。”摊主闻言同情一叹,居然有些自怨自怜。 ps.第二更送到,赵公子的幸福生活开始了,替他求推荐票求章评求包养哦~~~~ 第三十章 可不能让他跑了 吃过早饭,见天色还早,赵昊便去街上的土产铺子里,买了松萝茶、梅花糕、盐水鸭和大曲。 然后提着这南京人拜客时,常备的四样厚礼,来到铁匠铺向高武道歉。 高武正在铺子里冲洗地面,看到赵昊进来,登时局促的手不知该往哪放,张嘴闭嘴愈发说不出话来。 还是高铁匠踢了他一脚,骂道:“这孽障就是狗脾气,好心当成驴肝肺!” 高武这才尴尬的说出话来:“昨日太冒失了,公子不怪罪就好。东西万万不能收。” “又不是给你的!”赵昊翻翻白眼,将东西搁在桌上道:“给老伯补补身子的,与你无关。”说着把脸一拉道:“要想日后不来往,你尽管再拒绝。” 高武这才无奈的收下。 高铁匠对这个救过自己的年轻人,有着天生的好感,拉着赵昊进屋,非要请他喝茶。 赵守正天黑才能放学,赵昊左右无事,便也欣然同意。 高武在铺子里支开了茶桌,给父亲和赵昊沏上茶,就继续忙活去了。 聊天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不过赵昊和高铁匠聊得也十分投机。通过攀谈,他得知高铁匠原是义乌矿上的铁匠。前些年倭寇横行,朝廷征集铁匠为抗倭军队造枪造炮,高铁匠便来了南京,成为南京神机营的匠工。 在神机营干了七八年,高铁匠年纪渐渐大了,干不了精细活了,便告老离开了军营。但因为他掌握了造枪造炮的技术,按照规定,不可以离开南京,必须要在军营附近居住。便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在蔡家巷开了个铁匠铺,给人打打农具、菜刀之类勉强糊口。 赵昊想到家中那柄寒光闪闪,差点把自己指头剁掉的菜刀,不禁对高铁匠的手艺肃然起敬。 吹捧了老汉一番,他这才瞥一眼撅着屁股在后头干活的高武,问道:“那高大哥,是怎么加入戚家军的?” “这小子原本也跟我来了南京,可他天生是个待不住的货,受不了整天敲敲打打的烦躁。”高铁匠狠狠瞪一眼儿子,为自己的手艺要失传而愤愤道:“把铁坯千锤百炼,淬火敲打成寒光闪闪的兵刃,是多么享受的一件事啊!” “是啊。”赵昊忙别有用心的吹捧道:“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 “好哇,好!好诗!”高铁匠虽然不甚了了,却也能听懂大概是在称赞铸剑师傅。激动的老汉使劲拍着赵昊的大腿,恨不得亲他一口。 那可是用来打铁的手臂啊,赵昊的小身板哪禁得起这份蹂躏?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高铁匠赶忙抬手致歉。“老汉得意忘形了,公子没事吧?” “没事。”赵昊揉着生疼的大腿,强笑道:“老伯继续。” “说到哪了?”高铁匠挠挠头回忆一番,才一拍脑门道:“对了,说他不愿子承父业,整天耍刀弄棍,嚷嚷着要去杀倭寇。后来戚家军经过南京时,他就背着老汉偷偷投了军,这一去就是七八年。” “八年。”高武忽然插嘴道。 “哦?”赵昊望向高武,知道他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便听高武缓缓说道:“咱虽不是最早参加的戚家军,可跟着大帅南征北战,从浙江一直打到广东,一仗都没落下过!” 赵昊对戚家军自有一份天生的崇拜,十分感兴趣道:“快讲讲,你们是如何杀倭寇的!” 高武便用他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向赵昊述说着十三战十三捷,斩杀倭寇三千余,烧杀溺毙无算的台州大捷;斩倭寇五千余级的福建之役;剿灭海盗三万余人,将匪首逐于海上的广东剿匪战…… 讲起过往的战绩,高武神采奕奕,竟完全无需再组织语言,显然,那一场场的浴血奋战,都已经镌刻进了他的骨髓里,时时都浮现在他眼前。 只见他用茶盏在桌上摆起了地图,向赵昊详细讲解横屿之战道:“此役,我戚家军先以火炮击沉倭寇战船,并轰击倭寇大营。再以突击队强行登陆突破倭寇本阵,斩杀倭寇头领,打出了一场精彩的歼灭战……” “好一个步炮协同啊!”赵昊击掌赞叹,恨不能亲眼目睹戚家军大发神威的一幕。 高武看着赵昊,憋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步炮协同,总结得好……” 这时,高铁匠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到了近前。 赵昊才猛然醒悟,两人光顾着摆龙门阵,连高铁匠什么时候离开去做饭,都没察觉到。 高武赶忙起身帮父亲布菜,高铁匠看着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施展的儿子,叹了口气,才转头对赵昊笑道: “粗茶淡饭,公子将就用一点。” 说着又掏出一串钱,递给高武道:“到对过老马家,割点卤菜回来。” 赵昊马上拦住高武道:“这样以后,可不敢来蹭饭了。” 高铁匠也不再坚持,叫住儿子道:“算了吧。公子洒脱之人,太过客气了反而不喜。” “如此甚好。”赵昊端起碗,夹一块酱瓜送入口中,感觉颇为清爽。其实他早饭吃的太晚太多,喝点粥吃点酱瓜刚刚好,还真不适合碰荤腥。 三人便边吃边聊,见赵昊是真的随和,高铁匠才试探着问道:“有件事,老汉一直弄不清楚。” “老伯有话直说就是。”赵昊喝一口碎茬粥,笑眯眯道。 “那老汉就有啥说啥了。”高铁匠看看唇红齿白的赵昊,奇怪问道:“我观公子行事利落、为人义气,按说应该大富大贵的人家才是,怎么会跟令尊落到这般田地?” 赵昊闻言苦笑道:“实不相瞒,家祖乃原南京户部右侍郎,今年京察犯了事,丢官回乡不说,还把若干家业全都败掉。我父子只好流落此地,勉强挣扎度日。” “原来如此。”高铁匠唏嘘一番,便笑道:“公子绝非池中之物,相信很快就会时来运转,重见云天的!” 说着他一拍胸脯道:“别看老汉父子这样,还是有些积蓄的,公子若是需要周转,尽管开口就是!” 赵昊闻言,有些吃惊的看一眼高武,高武微微摇头,显然并未将他刚赚到五百两银子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 赵昊心中又是一喜,暗道嘴巴这么紧,实在是难得,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ps.第一更奉上,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三十一章 秀才的体面 初春正午的阳光温柔和煦,照得铁匠铺中一片暖洋洋。 赵昊与高家父子一边吃着便饭,一边聊着家常。 得知了赵昊家遭难的情形后,高铁匠主动提出,可以周济他们一二。 看他父子的吃穿,看这寒酸的铁匠铺,高铁匠能有几个钱?却愿意急人所难。 虽然有报恩的意思在里头,却也让赵昊颇为感动。 “不瞒老伯说,昨日高大哥帮着我狠狠赚了一笔,已经解了燃眉之急。” “那太好了。”高铁匠替赵昊高兴一阵,又关切道:“那也得有个长久的营生啊,令尊可有什么打算?” 赵昊知道,他是委婉的问,赵守正为啥一把年纪,还游手好闲? 便笑道:“家父在国子监读书,要参加今年秋闱的。” “啊,令尊原来是位相公,真是失敬。”高铁匠颇为意外,仔细回想一下赵守正的装束行止,不由摇头道:“老汉是一点没看出来。” “哦?”赵昊好奇问道:“相公二字又没写在脸上,老伯看不出,也是正常吧?” “那怎么会?”高铁匠大摇其头道:“官人有官人的体统,相公有相公的体面,那是一看就没差的。” “咦,还有这回事儿?”赵昊只知道,当了官有官体,却不知连个秀才监生也要有相应的体面……而且连个老铁匠都知道,显然已经成了整个社会都默认的规矩。 “公子竟不知道?”高铁匠吃惊的瞪大眼,想一会儿才醒悟道:“公子官宦之家,钟鸣鼎食,平日衣食住行,已经远超寻常举人,更别说秀才、监生之类的相公了。” 高铁匠自行脑补,倒省了赵昊一番口舌去解释,他便搁下饭碗,拱拱手道:“还请老伯赐教。” “公子哪里话,老汉也不过道听途说,哪知道真正的体统?”高铁匠连忙摆手,实在推脱不过,这才字斟句酌道:“那老汉就把这些年在南京城看到,大概讲给公子听,权当一乐呵。” “老伯请讲。”赵昊忙做洗耳恭听状。 “还当官的就不说了,公子肯定比老汉清楚。”高铁匠先排除了在任官员。 我还真不清楚……赵昊心中默默说一句,但为了维持落难官宦子弟的人设,他也只好强笑道:“好的。” “单说那些不当官的吧。老汉看那些致仕的、丁忧在家的两榜乡绅,进进出出都坐着四人抬的大轿子,轿夫之外,还有专门打罗伞的伞夫,这五人都穿着红背心,带着红斗笠,还有门下皂隶长随跟着,十来人前呼后拥,跟任上的那些官老爷没什么区别。当然,跟正印官还是没法比。” 赵昊听得两眼发直,心说这也太爽了点吧。便又问道:“那举人呢?” “举人老爷也坐轿,但只能坐两人抬的布轿,轿夫也不能穿红,倒也有书童长随跟着打伞,加起来也得养四五个人。”高铁匠拢着胡须道:“举人老爷都是新贵,最讲究体统不过,听说乡下的老爷们都坐四人大轿,还有举‘孝廉’、‘乡魁’回避牌的,却也只能糊糊老乡亲。但进城是不敢的,还得改回两人小轿,不然要被戳脊梁骨的。” “这样啊。”赵昊听到这层,愈发坚定了要让赵二爷考中举人的信念。却又忽然心中一紧,有些艰难的问道:“举人有钱,可穷秀才怎么维持体面?” 大明朝的贡生、监生、秀才,基本算是一个阶层。赵昊不便问‘穷监生’,便改问‘穷秀才’,也是一样。 “相公是可以坐肩舆的,不过他们没正经进项,读书开销又大,若非家里有,日子大都不好过,因此平日里安步当车也没人笑话。可若是拜见师长、见官参衙时,若不租上一抬肩舆坐一坐,还是会被笑话的。” “但相公再省,一个书童是不能省的。”高铁匠看看赵昊,小声道:“三月份开始,下雨天就多了,赵相公若是自己打伞,非但旁人笑话,心里也会不好过的。” “原来秀才不能自己打伞?”赵昊忽然想起,赵守正每日出门,自己让他带伞,他都推脱不带。本来只以为是赵二爷懒病发作,没想到居然还另有原委。 “那是自然,而且相公们的伞,都是锡顶的,跟咱们平头百姓是不一样的。”高铁匠不无羡慕道:“雨天暑日,书童张开,银光闪闪,一看就知道是秀才相公来了。” 赵昊不由自主缓缓点头,心里已经盘算起,到底从哪里雇书童的问题了…… 。 正待问问高铁匠有没有门路,他忽然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巷口探头探脑。 “咦?”赵昊不禁有些奇怪,大伯和堂哥怎么来了? 正好也吃饱喝足了,便辞别了高铁匠父子,出来铁匠铺。 “干嘛呢?!”赵昊站在那两人背后,忽然低喝一声。 “妈呀……”吓得赵守业腿一软,险些跪地上,赵显却险些蹦起来。 “你这臭小子,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赵守业回头见是赵昊,不禁哭笑不得。 “这不跟大伯开玩笑么。”赵昊笑嘻嘻的朝大伯拱拱手,又朝堂兄呲牙一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当大伯的,难道不该来看看你们?”赵守业今天的态度,却比往日要温和不少。 “那就里边请,地方简陋,大伯别嫌弃就好。”赵昊说着,带领两人进了家门。 赵守业被眼前修修补补、破败不堪的景象给惊呆了。 好半晌才难过道:“你们真的住这儿了?前日你父亲去衙门说,我还不信。” “这还好多了,若非邻居帮着好生修葺,简直没法住人。” 赵昊一边给大伯和堂兄沏茶,一边随口问道:“听父亲说,大伯没住在官舍?” 赵守业闻言尴尬的咳嗽一声,搪塞道:“唉,有些缘故,暂时住在你兄长的外公家,只是暂住,暂住。” 赵昊便一脸羡慕,道:“那感情好,定要多住些时日,可省好些开销。” 他这话确实有感而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些天他都遭遇好几次断炊危机了。 大伯见赵昊并无揶揄之色,才想起他父子原本是打算软饭双吃的,只是双双惨遭退婚,才落到今日的地步。 心中不禁尴尬全无,反而有些感到安慰。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三十二章 软饭硌牙 赵昊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大伯说着话。赵显默默坐在一旁,不言也不语。 在赵昊印象中,家遭大难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但也不至于一个下午都说不上来三句话。 再看赵守业,自己明明已经告诉他,父亲在国子监坐监,天黑才能到家,他却坚持要等赵守正回来。 若说是兄弟情深,那他为何老心不在焉? 赵昊看着赵守业不断烦躁的扭动着屁股,真担心他把板凳扭断了。 他感觉气氛有些诡异,索性直接开口问道:“大伯有事跟我说也一样的。” 赵守业看看他,嘴唇翕动几下,摇摇头道:“还是等你父亲回来吧。” “成,那晚饭就在这儿凑合吧。”赵昊看看天色昏黄,便推说去置菜,逃脱了这让他无比煎熬的环境。 离开家,他却先到高铁匠那儿,又闲聊了一会儿,嗑了会儿炒南瓜子。约摸着赵守正快回来了,这才慢吞吞到街上的酒馆,买几样荤菜,再打两斤烧酒,还不忘给高铁匠家捎一份。 他正在和高铁匠推让间,便见赵守正拎着布书袋,趁着天没黑透,急匆匆往巷子里走去。 “父亲。”赵昊借势甩掉了高铁匠,跟上赵守正。 “咦,儿子。”赵守正见他捧着的酒肉大喜,将书袋往腋下一夹,伸手就要去撕根鸡腿充饥。“饿死为父了!” “别,大伯来了。”赵昊忙侧身让开。 “是吗?算他还有良心,没忘了我这个弟弟。”赵守正闻言大喜,也不顾肚子饿了,兴冲冲跑进院中。 怎么说,兄弟俩一个娘胎里出来,又在一个家里住了三十多年,血浓于水的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 赵守业和赵显在院中,左等右等不见赵昊回来。 “父亲,弟弟怕是躲出去了。”赵显神情悒悒道:“不如咱们回去吧。” “怎么回去?回去有好果子吃吗?”赵守业郁郁的吐出口浊气,站起来揉了揉生疼的屁股。 “大哥,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在家等你!” 这时,赵守正高兴的快步进了院子。 赵守业这才稍稍松口气,讪笑道:“路过,临时起意,空着手就过来了……” “自家兄弟,客气个什么?快快,赵显帮赵昊把桌子摆好,我跟你父亲要好好喝一杯。” 赵守正在兴头上,也没察觉出大哥的异样。当然,他就是没在兴头上,八成也是看不出眉眼高低的。 屋里点上烛,桌上摆好菜,赵家四人就坐下吃喝起来。 “来来,这也算咱们头一次重聚,两个小子也一起喝一杯吧!” 见这厮非但又破戒,还要拉上自己,赵昊暗暗翻下白眼,却也没说什么。 赵守正给兄长斟上酒,端起酒杯笑容灿烂。 他越是这样,赵守业就越是神情阴郁,勉强和赵守正喝了几杯,其间数度欲言又止。 赵昊最看不惯大伯这种拖泥带水不干脆的熊样,便替他挑头道:“父亲,大伯等你一下午了,问他什么事儿,也不跟我小孩子家家的说。” “大哥这就见外了。我家现在是赵昊当家,你有什么事跟他说就行,我不做主的。”赵守正喝得脸色粉扑扑,还没拎清楚状况。 “是吗?”赵守业吃惊的看一眼赵昊,又羡慕的看看自家兄弟。之前他总觉着赵守正没心没肺、就知道坐吃现成,十分荒唐可笑,现在却反而羡慕起他来。 “唉,兄弟,那我就直说了……” 好一会儿,赵守业才收拾好心情,长长一叹道:“我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件事说出来你不要怪我。” “大哥不是说直说吗?怎么又绕起来了?”赵守正终于感到大哥的沉重,皱眉看着他。 “唉,实在是难以启齿,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赵守业却不敢跟兄弟对视,声如蚊蚋道:“你嫂子那货,你也是知道的。她竟要我将前番给你的银子讨要回去。我不答应,她已经吵了好几场,说今天再不把钱拿回去,她就去找岳丈评理。” “弟弟啊,寄人篱下本就直不起腰来,我总不能在丈人面前,把老赵家的脸丢尽吧?”赵守业满脸羞赧的看向弟弟道:“我知道你比我还难,不到万不得已,真不想找你开口,可求爷爷告奶奶借了一圈,只借到十来两银子。” “咦?”赵昊忍不住轻咦一声。 “父亲还给爷爷偷偷塞了二十两。”一旁的赵显眼里含着泪,哽咽道:“我娘她也一并要讨回去。” “不可理喻,岂有此理?!”赵守正闻言大怒,将酒杯掷于地上,狠狠啐道:“大嫂怎么好这般让哥哥难做?问我要钱也就罢了,居然连给老爷子的钱也不放过?!” “钱家富得流油,她真在乎这十几二十两吗?”赵守业苦涩的喝一口闷酒道:“还不是当年那些烂事儿,让她一直怀恨在心?老爷子这些年没少排揎她,她如今可逮着出气的机会了……” “当年明明是她钱家耍诈在先,非但坑了兄长,还连累父亲仕途不顺!”赵守正面红脖子粗,大有要去跟钱氏理论的架势。 当然,他也不会真去。秀才遇到兵,尚且有理说不清。更别说遇上泼妇了…… “唉……”赵守业长长一叹道:““都过去二三十年了,我都快忘记了,没想到她还一直记仇呢。”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啊,就娶不得!”赵守正重重一拍桌子,对赵昊道:“儿啊,再给为父换个酒杯。” 赵昊暗暗翻个白眼,统共就这四个酒杯,上哪再给你找个去? 便将自己那杯一滴没喝过的酒杯,推到了父亲面前。 赵守正又跟兄长喝了几盅闷酒,方感同身受道:“前阵子我也饱餐了闭门羹。没想到,大哥竟跟我一样。” 赵昊闻言,忍不住撇撇嘴,暗道赵二爷不打自招了…… 不过就算他也没想到,大伯一个六品官,虽然是没什么地位的荫官,居然会混得这么惨。 他父子搬离了南城,便远离了南京城的是非圈,已经感受不到老爷子罢官带来的影响。 但赵守业还在做官,身处漩涡之中,这些天饱受上司同僚的冷眼,自有切肤之痛。 “唉,咱们老赵家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原先的踩过的人,现在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赵守业仰脖喝了口闷酒,抹一把辛酸泪道:“原先帮过的人,却全都躲着我走了。” “大哥休要丧气!”赵守正夺过兄长手中的酒壶,怒其不争道:“你可是咱们老赵家的希望啊!想当年父亲不也是穷书生一个?如今你还是六品官呢,怎么就这般没志气了?” 赵守业却一个劲儿直摇头。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可没你这份志气了,如今只是厚着脸皮混日子罢了……” 见兄长霜打茄子一般,蔫得没边了,赵守正也跟着眼圈通红,陪着掉起泪来。 赵昊是看不得赵守正这样的,心中暗叹一声,起身给父亲递了个眼色。 ps.新的一天球推荐票,求章评啊~~大家踊跃发言啊~~~ 第三十三章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赵守正跟着进了屋,还没开口说话,赵昊便将四锭共二十两元宝递到了他手中。 欣慰的拍了拍赵昊的肩膀,赵守正便默默转身出去,将四锭银子放在兄长面前。 赵守业先是吃了一惊,旋即推还三锭道:“我只要五两就够了,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能凑齐的。” 赵守正摇摇头,将银子塞到大哥中,不胜感慨道:“钱是英雄胆,囊中羞涩如何做得大丈夫?大哥只管收着,不够……” 他看看屋里的赵昊,没敢说下文。 赵守业羞愧难当,坐立不安,抹掉了泪便起身告辞。 赵守正挽留不住,便和儿子将两人送到桥头,挥手依依不舍道:“大哥常来啊。” 赵守业朝兄弟摆了摆手,心中百味杂陈。 一旁赵显小声嘟囔道:“哪还有脸再来?” “唉,走吧……”赵守业深以为然,颓然而去。 ~~ 赵昊父子站在桥头。 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赵昊叹了口气:“没想到大伯如此颓丧了。” “是啊……”赵守正替兄长难过一阵,又心有余悸道:“唉,没想到,这口软饭竟这么难吃?” 赵昊深以为然:“唉,是啊。” 两人不禁心有戚戚的想道,当初若是真能软饭双吃,今日会不会有大伯的双倍颓丧呢? 唏嘘了好一阵,父子俩才转身往家走去。 路上,赵昊好奇的问起,赵守业的婆娘,怎么和爷爷有那么大仇? “唉,那是笔扯不清的烂账,总之你知道她是自作自受就行了。” 赵守正却不愿提及往事,只简单告诉儿子,当年在大哥的婚事上,钱家耍过手段,让老爷子吃了大亏…… 赵昊也只是随口问问,现在家都分了,两不相见,自然也谈不上两相厌。 赵守正心情郁郁,回家倒床便睡了。赵昊收拾好碗筷,又把堂屋打扫出来,便也洗刷洗刷上床睡觉去了。 谁知躺下后翻来覆去,却毫无睡意,正奇怪间,便听到远处钟鼓楼传来更鼓声。 赵昊凝神细听,才是一更鼓响。 ‘一更天是戌初一刻,南京要加一刻,便是戌初二刻。”赵昊心中默默换算一下,不禁恍然大悟道:“才七点二十四分,怪不得睡不着!” 今天他日上三竿才醒,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这会儿当然不困了。 往常要么忙个通宵没得睡,要么为了省顿晚饭,天不黑就睡觉,赵昊还一直没意识到,这长夜漫漫有多难熬呢。 ‘看来得找点事情打发下时间了……’ 赵昊懒得点蜡,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睁大眼看着黑黢黢的房顶,心里默默盘算着,解决了温饱之后,下一步该干点什么。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他正迷迷糊糊刚有点睡意,忽然听到咔嚓一声轻响。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那一声格外刺耳。 赵昊登时睡意全无,躺在那竖起了耳朵,就听又吱呀一声,堂屋的门被人推开了。 而东间里头,赵守正正鼾声如雷呢! ‘有贼!’ 赵昊登时寒毛直竖,忙伸手去摸搁在枕便的铁棒……这是他前日管高铁匠讨来防身用的。 然后赵昊赤脚下地,拎着铁棒到了西间门口,透过门帘往堂屋里望去。 他之前一直睁着眼,双目早适应了黑暗,隐隐约约便看到有个黑影,在那里翻箱倒柜……哦不,父子俩穷得连个箱笼都没有,更别说柜子了。 看着贼人在到处翻找着什么,赵昊紧张的血液都要凝滞了。 不确定这贼人是否身怀利刃,他也不敢出声喊叫,唯恐狗急跳墙,引来杀身之祸。 赵昊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对方不知道自己已被惊醒。想到这,他便紧紧攥住铁棒,大气不喘躲在门帘后,准备等那贼人进来时,给他来个当头一棒! 可谁成想,那贼人偏不如他愿,竟先往东屋摸去。 赵昊登时一阵慌乱,这下连突然袭击都办不到了。 就在他束手无策,准备大声喊叫,惊醒父亲时,便听东屋忽然响起一声断喝: “大哥!你抽她呀!” 那贼人被吓得一个激灵,手悬在门帘上,半晌不敢伸出。 迟疑片刻,他便转身朝着西屋而来。 赵昊见状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轻轻擦擦手心的汗水,再度紧紧攥住铁棒,高高举过头顶。然后便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瞬的盯着那门帘的缝隙!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昊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终于,门帘被人掀开,一个脑袋悄悄探了进来。 赵昊把心一横,瞄准了那颗黑黝黝的脑袋,双臂猛地挥下! 谁知砰地一声,铁棒竟砸在了门檐上。 那贼人被吓了一大跳,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抓贼啊!”赵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边大喊起来,一边再度挥棒朝那贼人砸去。 东间的赵守正也被惊醒了,听到儿子的喊声,想也不想就跟着大喊起来:“抓贼啊,快抓贼啊!” 父子俩的叫声,瞬间穿透了屋顶,传遍左邻右舍,登时鸡鸣狗叫好不热闹。 那贼子被吓破了胆子,连滚带爬往后退,被赵昊一棍子敲在后背上,疼得他一声惨叫…… “哎呦……” 所幸赵昊年纪尚小,力气不足,他还能忍着痛爬起来,赶在赵守正拦住去路之前,跌跌撞撞冲出了大门。 看到贼子跑路,赵昊两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穷寇莫追。”赵守正对自己说了一句,便放弃了追贼,赶忙过来照看儿子。 “我儿没有伤到吧?”赵守正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着儿子的身体。 “我没事,就是脱力了。”赵昊想伸手撑膝盖起身,却发现连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了。 父子俩正说话间,忽听街上传来一声惨叫。 赵守正顾不上探究,扶着儿子在长凳坐下,又摸索着点了蜡。 待看清赵昊全身无恙,只是脸色惨白,他这才松了口气。 赵昊刚要说话,就听外头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走进院中。 见来的是高武,赵家父子俩这心才彻底定下来。赵昊看着高武那精赤的上身,虬结的肌肉,顿觉安全感爆棚。 高武将提在手中的一物,砰地一声扔在地上。 父子俩定睛一看,竟是那逃脱的贼人。 高武一路上都在组织措辞,没用赵昊等太久,便指着外头闷声道:“咱正睡觉,听到赵老爷和公子喊抓贼,刚出门就碰见这厮跑出来。咱给他一个窝心脚,这厮就晕了。” “高壮士威武!”赵守正竖起大拇指,激赞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章评啊亲们。(,,′?ω?)ノ 第三十四章 唐老板的危机公关 赵昊暗暗翻个白眼,心说这诗能乱用吗? 他向高武道过谢,便走过去,朝着那贼人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他喵的,可把老子吓坏了! 那贼人虽然晕过去,但还是有知觉的,吃了一脚疼得转过身来。 看到那人的脸,赵昊忽然一愣,示意赵守正将烛台端过来。 “怎么,我儿认识这人?”见赵昊仔细打量那贼人的面孔,赵守正好奇的蹲在一旁。 赵昊却看向高武,高武点了点头,显然也认出了此獠。 ~~ 这时,左右邻里提着棍棒铁锨赶过来查看,不过那老甲长估计是年纪太大,一时半会儿还没现身。 赵守正赶忙迎上去,向热心的邻里道谢。赵昊看到高铁匠也在,便请他帮忙知会甲长一声,此事自己处理便好,无需惊动他老人家。 高铁匠自然无不应允,帮着打发走了想看热闹的邻里,就去甲长家报信去了。 赵昊重新关上院门,看一眼高武。 高武早就打了桶井水,便猛地浇在了贼人头上。 那贼人可是仰面朝天,被冰冷的井水一激,口鼻全都呛了水,登时虾米似的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完了,他还想装晕,却听高武又打了一桶水,赶忙睁开眼,一轱辘爬起来,高声求饶命。 “你是唐记的店伙计。”赵昊走到那贼人面前,大刀金马坐在杌子上。 见自己被认出,那伙计便也不否认。 “为何上门行窃?实话实说,免受皮肉之苦!”赵昊断喝一声,高武从旁咔吧咔吧捏着双手的关节,提供了九成以上的威慑力。 “小人,小人……”那贼人慌乱的转了转眼珠,忙答道:“小人是受东家的指使,来看看公子家还有没有白糖了!” 赵守正闻言大为不忿:“大明的商人,怎地一个个如此心黑?” 高武也火冒三丈,径直就要去找唐友德算账,却被赵昊叫住。 高武不解的看着赵昊,但他并不会发问。这些天的接触下来,他深知赵昊心思缜密,机敏老成,还远在他这个前戚家军总旗之上。他知道,赵昊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便见赵昊细细盘问起来。 “那天公子卖完糖之后,小人就偷偷跟在后头,一直跟到了蔡家巷。” “那天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公子三人是坐马车的,小人也只好雇了马车才跟上。”那贼人答道。 赵昊微微点头,又盘问了几句,便抱起胳膊,睥睨着那贼人道:“现在两个选择,是把你送去官府,还是送给唐老板?” 那贼人眼珠子一阵乱转,向这个面相善良的孩子扮可怜道:“能不能都不选,公子,我真的知道错了,饶我……” “给我往死里打!”却听赵昊狞笑一声。 “不错,《大明律》载有明文,‘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赵守正也从旁为儿子壮声色。 高武便抡起醋钵大的拳头,朝着那贼人劈头盖脸招呼过去。 贼人几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眶淌血不止,惨呼道:“我选送官,送官……” “咦,莫非这人是聋子不成?”赵守正闻言吃惊道:“我不刚说了,送官要杖八十的呀?” “啊,这么多?”赵昊一脸吃惊的问道:“会不会被打死呢?” “要是衙门没人,肯定是死定了。”赵守正摸着下巴答道。 “那还是算了吧,咱们要积德呀。”赵昊小脸满是慈悲的对高武道:“高大哥,劳烦你把他送去唐记。” 那贼人一听,登时急了。“你说话不算数?不是说要送官吗?” “那是你的选择,又不是我的选择。”赵昊笑眯眯的摆摆手,高武便用麻绳将那贼人捆成粽子,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而起。 ~~ 虽然和儿子一唱一和,配合十分默契,可赵守正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他跟着儿子进了堂屋,奇怪问道:“他不是姓唐的派来的吗?你怎么还给他送回去?” “不是说了,父亲只管专心用功,其余事情孩儿自会处理吗?”赵昊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不是好奇吗。”赵守正腆着脸笑道。 “父亲以后还是不要乱引诗句了,当心风大闪了舌头。”赵昊却似笑非笑的提醒一句,虽然大明没有文字狱,不过要考举人的人,还是严谨点好。 “哎呦呦,忘了忘了,明日早课缺席不得……”赵守正老脸一红,也不追问了,刺溜钻进东屋,不一会便重新打起鼾来。 听到那透着没心没肺的鼾声,赵昊竟感到十分羡慕。 闹出这么档子事儿,他可是又要失眠了。 ~~ 天不亮,赵守正便悄悄起身,赶赴国子监应卯去了。昨日他迟到了片刻,被本堂苟学正狠狠训斥了一顿,斥责他这二年荒废学业,科考在即竟还敢懈怠……赵守正也是一把年纪,感觉好没面子,自然不敢再迟到了。 赵昊昨晚一直胡思乱想到鸡叫才睡着,这会儿刚眯了一个时辰都不到,便也懒得起来伺候父亲上学了。 我还在长身体,必须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他本想一觉睡到中午,谁知没过多会儿,就被外头的敲门声吵醒了。 赵昊阴着脸到院中一看,只见高武硕大的脑袋出现在院墙外。 打着哈欠开了门,他才发现跟着高武一起来的,还有唐记南货店的老板唐友德。 唐老板提着大包小包进来院中,先看看破败不堪的屋子,再看看头发乱蓬蓬的赵昊,吃惊的合不拢嘴。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发表感慨的时候,他将带来的礼物奉上,没口子向赵昊道歉,说自己管教无方,瞎了眼出了家贼,已经打瘸了腿送官去了。 赵昊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的洗脸刷牙,梳洗停当后,又作势出门去街上买早点。 唐老板被他拿捏的实在受不了,只好出绝招了。 “这是给公子压惊赔罪的。”唐友德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对硕大的元宝。 看到银子,赵昊才站住脚,施施然接过来,入手却是一沉,险些拿不住掉在地上。 起码有五十两重。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早来点实际的不就得了。”赵昊收起银两,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啊,原来公子早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唐友德一脸错愕。 “不然我早报官抓你了,还会把人送还给你?”赵昊放声大笑起来。说着掏出钱,请高武去桥头的早餐铺子,帮忙买三个人的早餐回来。 两人这会儿上门,肯定也没顾上吃早饭的。 ps.新的一周求推荐票~~求章评啊~~谢谢大家~~ 第三十五章 赵公子的新生意 “不是说那贼子咬定了,是我派来的吗?公子怎么就知道他在撒谎了?”唐友德好奇的问道。 赵昊冷笑两声,然后才对唐友德道:“道理很简单,我当天卖糖给你,你隔天就派人来偷,而且还是我见过的店伙计,这是多想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啊?听说你在金陵有分号,你就是再蠢,也该派个面生的伙计来行窃吧?要是连这点都想不到,你从哪去挣那万两身家去?” “公子不愧是赵老大人的孙子,这眼光,这手段,将来必成大器!”唐友德佩服的连连点头道:“说的太对了,我就是再蠢,也不会干这种事的。” 说完他又自吹自擂起来道:“何况我百年老店,信誉为本,怎么会为这点钱,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这话虽然不要脸,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要是赵昊稍微使点坏,到他店里闹上一场,再去官府递个状子,唐记南货店的名声,在金陵城就算臭大街了。旁人可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为防万一,也不会跟他打交道的。 是以他一大早就带着重金前来赔罪,一是感谢赵昊没有第一时间报官,二是为了用钱堵住赵昊的嘴,彻底消除后患。 再说,他还指望从赵昊这里继续拿白砂糖呢,怎么会干杀鸡取卵的事情? 虽然那只鸡已经言明,自己暂时没有蛋了…… 可唐友德还是心痒难耐,趁着一起吃早饭时,忍不住试探问道: “公子问过老太爷吗?什么时候还有糖到货?” 赵昊喝一口味道略显寡淡的鸭血粉丝汤,微微一皱眉。心说这家早点的味道,着实普通了点,怪不得生意不怎么样。 他却忘了自己当初,对着人家的包子流口水的时候了。 “公子,公子。”见他走神,唐友德只好连声呼唤。 “啊?你说什么?”赵昊回过神,看着唐友德。 “我是问公子,糖还有吗?” “哦,没了。”赵昊便干脆答道。 上次他故意留口子,是存了下次卖糖的心思。但昨晚的事情给他提了醒,这白糖生意实在太扎眼了,以父子眼下的境况,还是少碰为妙。何况,他现在有了本钱,能赚钱的路子一下子便多了起来,没必要去冒风险,自然要绝了唐老板的念想。 ~~ “是么,那太可惜了……”唐友德难掩失望之色,愈发觉着口中的笼包味同嚼蜡。若非是赵昊请客,他肯定直接吐在地上了。 他勉强就着小米粥,咽下口里的包子,然后苦笑道:“这包子也就只能果腹,改日请公子到永祥园,尝一尝真正的灌汤包是什么味。” “说得好像本公子,没吃过好东西一样。”赵昊闻言一阵冷笑。 “哎呀,公子不要挑刺吗?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唐友德猛然想起,赵昊可是落难公子,最受不得这种刺激。他忙陪着笑道:“我是说,以公子的眼光手段,肯定很快就会翻身的。到时候搬出这蔡家巷,咱们做个邻居如何?” “做不做邻居两说,不过本公子的确要翻身了。”赵昊故意露出一副顾盼自雄的神态。 果然便勾动了唐友德的好奇心,他端详着赵昊,热切的问道:“公子有什么赚钱的法门?说出来老唐也参一股?” “呵呵……”赵昊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闻言却不作答,而是继续慢条斯理的喝他的粉丝汤。 “公子又要拿捏我。”唐友德哭笑不得道:“还是给个痛快吧,只要你真有好路子,本钱我全出都成。”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赵昊轻轻舀着碗里的粉丝,摇头笑道:“不用我出本钱的买卖,你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呢。” “公子……”唐友德闻言一愣,他真没想到,这十四五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老辣的见地。好一会儿,他才服气的抚掌道:“公子果然是家学渊源,令祖的风采真让人神往啊……” 这跟老头子有一毛钱关系吗?都是本少爷上辈子吃过的亏换来的!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赵昊搁下手中的调羹,拿起帕子擦擦嘴道:“我准备收购生丝。” “啥,啥?”唐友德本来满脸期待,闻言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摊在板凳上。“收生丝?” “不错。”赵昊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唉,公子啊,我劝你还是趁早换个行当吧。”唐友德失望的摆摆手,好心劝说赵昊道:“公子有所不知,世道变了。放在当年五峰船主纵横四海时,这生丝还是一门抢手的生意。但戚家军已经荡平了倭寇,朝廷大兴水师,严厉海禁。如今从南到北,我大明又是片板不下海的局面了,生丝和丝绸没了海外……尤其是断了日本的销路,这价格已经跌到地板上了。” “跌到地板才好低低买入,高高抛出。”赵昊看一眼满脸骄傲的高武,不由一阵哭笑不得。方对唐友德道:“你不掺合就算了,我自己买。” 唐友德审视的看着赵昊道:“公子当真?” 赵昊把脸一板道:“钱的事情上,本公子从不开玩笑。” “是不是,令祖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唐友德试探问道。 “随你怎么想,我只跟生意伙伴谈生意。”赵昊站起身来,准备离席。 却被唐友德一把拉住道:“只要公子能拿出本钱,不妨跟你合一股。” “这是自然。”赵昊点点头,淡淡道:“我说过,不出本钱的买卖,本公子不做。” 唐友德略一盘算,自己刚给了赵昊五百两。赵家应该还有些积蓄,便伸出两根手指,缓缓道: “最少各出两千两银子,不然赚得太少,不够折腾。” “可以。”赵昊毫不迟疑的点头应下,就像他真有两千两银子一样。“三天后,你再来。” “好,我再来一趟。” 唐友德点了点头。其实他到这会儿,还根本不信收购生丝能赚钱。但一来,赵昊的行事做派,让他刮目相看。二来,万一要是真有来自上头的内幕消息,错过了岂不可惜? 所以唐友德故意让赵昊出两千两银子,就是要看看赵昊,是不是想空手套白狼。若是赵昊真能掏出这两千两,那至少说明他自己很有信心,那就跟他玩一票又何妨?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ps2.呃,好像又多了位盟主,所以今天还有一更(#^.^#) 第三十六章 父子双拿下(盟主加更) 赵昊和高武站在巷口,目送着唐友德坐上马车离去。 突然提出收生丝,并非赵昊临时起意,这其实是他为了改善家境,所谋划的发财大计第二步。 因为今年要发生一件,改变大明朝国运的大事——隆庆开关。虽然赵昊草民一个,无从去影响大局,可跟着大佬们喝口汤,赚个盆满钵满,还是可以指望的。 他本来打算,做几次白糖生意,攒够了本钱,自己偷偷收丝来着。但昨晚的盗窃案,让他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暂时不能再做白糖生意了。更重要的是,昨晚的事情提醒他,自己现在小孩子一个,且一无人手、二无家势,单靠自己根本做不成多少事。 就算克服重重困难,勉强收到丝,可怎么运回来,储存在哪里,到时候怎么一下子不露痕迹的出手?这都是自己目前办不到的。 “唉,还是太弱小啊……”赵昊无奈的叹口气,真是便宜唐胖子了。 高武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直到赵昊回过神来,往铁匠铺走去。他才默默的跟上,并不问为何要去自己家? ~~ 两人进了铁匠铺,却见高铁匠不在前头。 循着声音找到后院的天井,赵昊看到高铁匠正在井旁,用砧石打磨生锈的铁锤。 “公子来了?”高铁匠看到赵昊,笑逐颜开道:“事情都解决了吗?甲长那里你不用担心了,他权当不知情。” 这年代的保甲制度,就是这样敷衍……民不举、官不纠,哪还有什么相互作保,锱铢不敢隐瞒? “那贼子已经交由旁人送官了。”赵昊坐在井沿上,笑着向高铁匠解释道:“主要是我们扭送的话,说不得我这个事主就得上堂见官。本公子白身一个,还得给个七品芝麻官磕头,实在不爽。” “哦哈哈……”高铁匠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理由,不由失笑道:“县太爷可是一方父母,在公子眼里,却成了芝麻大的官。”顿一顿,他又凑趣道:“当然,在这南京城里,县太爷也确实算不得什么。” 有道是‘三生作恶知县附郭’,何况这南京城里的文武、内外衙门何止上百?区区一个上元县令,还真是委委屈屈小媳妇一个。 爷俩笑哈哈的闲扯一段,赵昊方指着那砧石上的铁锤,问道:“老伯这是要干啥?” “要复工了,得料理一下吃饭的家伙。”高铁匠双手握着铁锤,笑着挥了挥。 “老伯才下地几天?太急了吧?”赵昊不禁皱眉。 “唉,坐吃山空啊。”高铁匠苦笑道:“老汉还指望着早点把高武带出来呢。” “他不是不喜欢抡大锤吗?”赵昊看看一旁的高武。 “唉……”高铁匠叹口气道:“嘴这么拙,长得这么凶,不干这吃什么?” 高武默默低下了头。 高铁匠说着,指着儿子骂起来道:“你个孽障,当初为何不听老子的?要是跟着戚家军北上,一到蓟州就能当上百户大人!现在哪还用你爹发愁?!” 高武摇摇头,没有延迟便沉声道:“当兵是为了打倭寇,不是为了升官发财的。” “唉,是爹拖累了你啊……”高铁匠别过头去,擦擦眼角。 赵昊见状,最后一丝迟疑也消失不见。便拉着高铁匠的手,对他道:“老伯,我有个想法,你且听听如何?” “公子有何高见?”高铁匠自然洗耳恭听。 “昨晚的情形,老伯也见了。”便听赵昊缓缓道:“我父子俩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再来歹人的话,只怕不会有这次的好运。” “公子的意思是?”高铁匠不明所以道。 “正好老伯也上了年纪,高大哥又不愿打铁,咱们不如两头凑一头,搬到我那边去住。你老帮着看看门做做饭,高大哥跟我到处跑跑,维持下家计这样子。”便听赵昊委婉说道。 “这……”高铁匠只觉赵昊的话,听起来十分受用,却未免觉着有些不妥当道:“这种事,赵老爷怎么想?” “哦,我爹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大事小情全都是我做主。”便听赵昊一脸理所当然道。 “啊?”高铁匠难以置信的看向高武,见儿子点了点头。 父子间的默契告诉高铁匠,高武点头有两层意思,一是证明赵昊所言非虚;二是他愿意接受赵昊的安排。 高铁匠心中暗暗称奇,他儿子虽然沉默寡言,但其实十分骄傲。之前他以为,高武只是为了报恩,才给赵昊跑前跑后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少年公子,居然不声不响的,就折服了身经百战的戚家军前队正…… 高铁匠虽然嘴上从不承认,但心里素来以儿子为傲。何况赵昊年纪虽小,说话办事却着实让人无比舒服。再想想自己这一病,生意更是被人抢了个干净。去给赵家看门,至少还能多活几年呢。 想到着,他便紧紧握着赵昊的手,咧嘴笑道:“只要公子不嫌弃就好……” “哈哈哈,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老伯会不愿意呢。”赵昊也大松了口气,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 说定了此事,高铁匠连给开多少工钱都没问,就吩咐儿子收拾东西,当天就打算搬过去。 “老伯不急,我那两间厢房连窗户都没有,你先住在这里,等我和高大哥收拾出来,再过去也不迟。”赵昊笑着拦住了高铁匠。 “那行,就先让高武住过去。等公子出门时,老汉再过去看门。”高铁匠笑着点点头。这父子俩做人一脉相承,都让人十分熨帖,否则赵昊也不会费这心思,连老带小一起挖。 高武还保持着当兵的习惯,把随身的物品往铺盖里一卷,夹在腋下跟着赵昊出了铁匠铺。 走到巷子里时,赵昊忽然站住脚,问他一句。“高大哥,你为什么相信我?” 高武为难的看着他,这叫他如何组织语言?怕是想到天亮也没法回答。 “我错了,这问题太难了。”赵昊恍然,拍了拍高武铁铸铜打的胳膊,仰头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武点点头,回以狰狞的笑容。 ps.感谢盟主‘夜舞飞扬’大大,感谢浦东涛涛、房老大、染墨非浊,第三更送到,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三十七章 怎么这么鲜?(盟主再加更) 高武动作十分麻利,中午时已经将东厢房拾掇出来。又回铁匠铺将自己睡觉的床扛了过来。 见高武将沉重的木头床夹在腋下,调整方向试探着进屋。赵昊想要搭把手,却被他摇头拒绝,也不知是不是怕帮倒忙。 赵昊只好袖手站在一旁,看着高武忙里忙外,将那张笨头笨脑却坚固无比的松木床靠墙摆好,他忽然想到,自己和老爹睡觉的破床,也该换两张新的了。 又想到这屋里屋外都是黄土地面,必须要每天洒水扫尘才能下得去脚。南京春雨连绵,到时候满院的稀泥,如何住人? 是不是也该买些地砖铺一下?还有这些破窗烂门就是修好了,用起来也着实难受。 对了,还有这扑簌扑簌整天掉灰的墙,本公子早看着不顺眼了,也得刷一下。 原本兜里没钱,他尚且可以忍耐,现在稍一宽裕,马上就恨不得,把整个宅子拆了重建了。 “问题是,这不是我家的房子啊……”赵昊小声嘟囔一句,拍了拍落在肩上的墙灰,决定直接买下这宅子算球。 虽然直接搬家更简单,但赵昊估计,以这套住宅目前的状况,花不了几个钱就能买下来。入手后稍一翻新,价钱立马翻几番。这样划算的买卖不做,简直对不起送他来的老经纪。 而且刚刚熟悉了环境,安定下来。谁见过有家长,会在孩子高考前搬家的呢? 一切以不影响考生备考为前提。 赵昊默默点点头,觉得自己愈发进入考生家长的状态。 想到这,他对忙活完了的高武道:“改天去牙行问问,这宅子多少钱肯卖?” 高武看看赵昊,去院子里打了水,洗干净了脸,才缓缓道:“不用那么麻烦,让我爹去找甲长就能办成,还能少费钞。” “哦?如此甚好。”赵昊不禁欢喜道:“我是一文钱不想再往那牙行送了。” 不过要买房也不急在这一时,眼看中午头,两人便准备去前头铁匠铺吃饭。 出门前,赵昊拍拍脑袋道:“早晨那唐胖子,是不是还带了礼品?” 他基本摸出了和高武说话的技巧,那就是尽量避免让他思考,问那些直接能脱口而出的话,尚且可以正常交流。 “是。”高武这次果然没有延迟。 “拿来瞧瞧。” 高武便将五六个印着唐记商标,装潢还算精美的纸盒抱了出来。 赵昊就在天井里一一打开看,只见都是唐胖子自己店里的南货,有岭南干果、南海瑶柱、嘉禾酱油、金华火腿、还有舟山的黄鱼鲞,没有一样不值钱。 “还挺大气的。”赵昊满意的点点头,只将干果留下给赵守正当零食补脑子,其余的一股脑提到了铁匠铺去。他家的厨房破烂不堪用,赵昊便给了高铁匠二两银子,决定先在铁匠铺开伙。 老汉虽然也只能生的做成熟的,但总比他父子饭都不会做强多了。 ~~ 两人进去铺子时,高铁匠已经整治出一桌有荤有素,有汤有饭的午餐。 老汉是个明白人,不用赵昊提醒,他也知道现在是给东家做饭,不能像往常那样凑合了。 他一边接过儿子手中的纸盒,一边有些忐忑的对赵昊道:“老汉也不会做饭,公子怕是吃不惯。” “老伯休要见外,我之前可没少蹭饭。”赵昊洗干净手,笑着坐在桌边道:“既然往常吃得惯,怎会现在吃不惯?” “不一样了,不一样的。”高铁匠却不会因为赵昊这样说,就掉以轻心。见带回来的食材里有瑶柱,便赶紧道:“公子先凑合吃着,老汉再加个汤。” 赵昊让他不必麻烦,但高铁匠执意要去,也只能由他了。 招呼高武一起坐下吃饭,赵昊苦笑着对他说道:“看来还得尽快找人烧饭,老伯不擅长这个,就会特别累。” 高武点点头,扒了半碗饭才闷声道:“我爹做饭很难吃……” 赵昊看他一眼,心说我知道。 饭吃到一半,高铁匠端上了热腾腾的瑶柱汤。 闻到那瑶柱特有的鲜香,赵昊神情一振,赶忙舀一碗尝一尝,登时两眼放光。 “真鲜啊!”赵昊大赞一声,示意高武父子也赶紧尝尝。 两人也是赞不绝口,就连高武都主动说道: “鲜,真是鲜!” 听着两人的话,赵昊忽然想起一事,重重一拍高老汉大腿道:“有了!” “公子有什么了?”高铁匠知道,这时候没人搭话,就像吃饭噎住一样,忙凑趣问道。 “先卖个关子。”赵昊神秘的一笑道:“剩下的瑶柱不要动了,改天我琢磨琢磨,说不定就是生钱的法门。” “公子真是厉害,”高铁匠赞叹道:“吃个饭就能想到赚钱的法子。” 赵昊赞许的看一眼高铁匠,恨不得自己的跟班是他。 大明从正德开始世风渐变,到了嘉靖末年,已经彻底摒弃了千百年来重农轻商的传统。开始人人皆言商逐利,哪怕士大夫也同样不以经商为耻,好比当朝首辅徐阶家,便养着足足上万织工,是大明数一数二的棉布供应商。 是以高铁匠乃真心奉承,而不是暗讽自己的新东家。 “呵呵,行不行还两说,别夸得太早。”赵昊一边喝汤一边笑眯眯的享受着吹捧,感觉这顿饭有滋味多了。 心满意足的吃完饭,他才对高武道:“叫辆马车,咱们去趟钟鼓楼。” 。 过午时分,两人乘车到了鼓楼外大街,此行的目地是购物,却不是来寻唐胖子的。 赵昊下了马车,站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看着那些熟悉的招牌幌子在风中摇曳。 和煦的春风中,他想起了那日自己的誓言,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怀揣巨款杀了回来。 摸一摸怀里那锭硕大的元宝,赵昊觉着自己腰杆也直了,胆气也壮了,眼神也变得贼亮贼亮了。 “今天,就是本公子报仇雪恨的日子。” 赵昊咬牙切齿说一声,对高武低喝道:“从街头这家开始,一家都不放过!” “喏!”高武粗声应道。 他这一嗓子惊动了四周人群,众人一看高武的样子,以为是土匪恶霸要大肆打砸呢! 吓得他们不禁面现惊慌之色,纷纷闪开一条去路。 高武尴尬的挠挠头。 赵昊却很满意这效果,背着手,仰着头,大步进了最近的一家店铺。 ps.感谢盟主‘改个名有这么难吗’,第四更送到(含笑),求推荐票求章评啊凸(`0′)凸 第三十八章 赵公子毒打贫穷 “买个东西干嘛说这么凶残?让人白激动一场……” 待见店家一脸谄媚的,将拎着大包小包的二人送出来,看热闹的市民才大失所望的散去。 整个下午,赵昊带着高武逛遍了整条大街,吃的喝的铺的盖的自不消提。单单购买上好的文房四宝,就花了将近十两银子……光各种型号的毛笔就买了十几支,纸张也买了四五种,什么宣纸、竹纸、宣德纸、松江谭笺,凡是看上眼的,统统都来了厚厚的一刀。 他还购置了锡伞,书箱,水壶等全套上好文具,单那个螺甸镶嵌的文具盒,就用了一两银子。 雇来的马车跟在一旁,车夫老沈帮着高武一趟趟往车上运,眼看着车厢塞满,赵昊这才意犹未尽的拍了拍手道:“还得裁几身体面的衣裳,给父亲买些教辅书,不过还是等下次叫他一起吧。” 那老沈名唤沈老瑶,就是蔡家巷的住户,自然对这条街上的穷鬼们了若指掌。这一趟所见所闻,让他不禁暗暗咋舌,不知道蔡家巷何时出了这么个大财主? 虽然不再往车上搬运,可赵昊的购物欲依然强烈,便又信步进了个家具店,挑了两张简洁大方的松木架子床,还有全套的八仙桌、官帽椅,茶几、杌子、还让店家饶了张舒服的躺椅。 赵昊一边会账,一边看着摆在店中央的那几张华贵典雅的黄花梨拔步床、罗汉榻,暗暗咽着口水。不是他不想一步到位,只是这些动辄上百两一件的家具,还远超他目前的消费能力。 ‘你们给我等着,下次就是找你们报仇了。’ 赵昊恶狠狠瞪一眼那张黄花梨的千工床,交了定金留了地址,约好送货时间,这才在店家的恭送下离开。 车厢里东西实在太多,已经没法坐人。赵昊便和车夫老沈分别坐在一根车辕上,高武就只能步行了。 老沈便挥起了马鞭。老驮马喷着响鼻,颇为艰难的拖着沉重的车厢,缓缓向前行去。 速度还没高武走道快…… 没行出多远,赵昊忽然指着那家‘崇明海味俱全’,吩咐高武道:“买两斤活墨鱼带回去。” 高武便进去店中,不一会儿拎了个不断滴着黑水的竹篓出来。 赵昊又顺手买了几个吃碟,将什么竹签羊舌、粉丝素签、香糖果子,烤猪皮肉之类,五花八门拼为三盘,连老沈也得到一份,三人一路上吃吃喝喝,高谈阔论便回了蔡家巷。 ~~ 别看还不到三月,白天已经明显变长了。等到了家时,西边还是红霞满天。 老沈帮着将东西全都搬进院中,又反复说,公子以后用车,一定要知会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拿钱走人。 赵昊和高武将买回的东西规制好,赵守正才夹着书袋放学回家了。 看着屋里整齐码放的新购物品,桌上堆成小山的吃食,赵守正捏一块糟鱼,咬一口笑道:“还是有钱好哇。” 赵昊翻翻白眼没说话,他看着赵守正,就像看着当年上学时的自己,估计在父母眼里,也是一样的讨人嫌。 趁着高武去喊他爹过来吃饭的空档,赵昊告诉赵守正,他父子已经答应跟自己混了。这件事,赵昊之前是通过气,赵守正自然毫不惊讶,反而开心笑道:“有人帮我儿当然好了,再让你一个人忙里忙外,你就跟你娘没两样了。” 说到亡妻,赵守正眼圈一红,哽咽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可惜你娘没看到你懂事……” 赵昊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哪怕是之前的记忆里,小赵昊也对亡母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五六岁时她便因病去世了…… 赵守正唏嘘一阵,看到被放在墙角的墨鱼,不由笑道:“我儿孝顺,知道为父好这口。”说着直咽口水道:“用韭菜爆炒,下酒是一绝。” 赵昊刚想说,这不是给你吃的。但想想自己又不需要墨鱼肉,便改口道:“吃之前,先帮我干个活。” “好说好说。”赵守正已经东一样、西一样吃了个半饱,自然不急。 这时,高铁匠父子过来,郑重向老爷行了礼。赵守正本就没什么架子,落难之后就更是一团和气,自然客气的拉起高铁匠,和他亲热的说起话来。 赵昊则跟高武,对付起那几条墨鱼来。他在地上搁了个碗,然后颇有先见之明的站在远处,让高武将墨鱼肚里的墨汁挤到碗里。 只见高武双手攥住个墨鱼,双手使劲一捏,噗嗤一声,乌黑的墨汁便喷了他一身。 “你且轻点,它就不会喷那么猛了。”看着高武脸上身上都是墨汁,赵昊颇有些幸灾乐祸。 高武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依言控制好力度,这次果然没喷得到处都是。 几条墨鱼全都挤过一遍,也才只得到了大半碗黑乎乎的墨汁。 赵昊让高铁匠将没了墨的墨鱼收拾出来,给赵二爷用韭菜炒了下酒。 他则端起墨鱼汁,招呼赵守正进了东间。 ~~ 堂屋东间是赵守正睡觉的地方,还支了张三条腿的破桌子,权且充作书桌。 赵昊将碗搁在桌上,又铺好了纸笔,然后拿出本今日随手买的医书,在那里现场翻找起来。 赵守正拿着笔,奇怪的看着赵昊,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嗯,这个看起来甜甜的,这个也像……”没多会儿,赵昊便找了几个中意的方子,犹豫着该用哪个?寻思片刻,他便不负责任道:“那就大杂烩吧。” 说着,他让赵守正,蘸着碗里的墨鱼汁,将那几份药方上的药材,掐头去尾、打乱顺序,用小楷抄在一处。 赵守正一边抄,一边笑道:“想来宗师出题时,便是我儿这般作态。” 赵昊不禁莞尔,心说这个笑话倒是难得不无聊。 那些八股文的截搭题,可不就是把牛头马嘴缝在一起吗? 不一会儿,赵守正便按照赵昊的吩咐抄满了一张纸。 赵昊惊喜的发现,父亲竟然写一手漂亮的馆阁体,看来这些年的功夫,倒也没白下。 赵守正也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手笔,忽然眼前一亮道:“这墨鱼汁居然比徽墨还要乌黑发亮,感觉写出字来,比平时要清晰美观呢!” 说着他欣喜的看着赵昊道:“我儿又找到发财的门路了?这种墨汁肯定可以卖个高价的!” “那就等着吃官司吧。”赵昊撇撇嘴,不顾赵守正惋惜的目光,将剩下的墨鱼汁全都泼到了窗外。 ps.又是新的一天,大家一天好心情啊。投投推荐票,评论评论,一天都有好运气呢~~~ 第三十九章 报复心极强的赵公子 待赵昊吹干墨迹,将那张纸小心折起收好,赵守正才伸手谄媚道: “儿啊,再侮辱为父两下吧?” 赵昊闻言大吃一惊:“请父亲写字,还要润笔费吗?” “那倒不是。”赵守正讪讪笑道:“后天不是初一休沐嘛,为父准备去参加个文会……” 按国子监规制,监生惟朔望给假,余日皆升堂会讲、复讲、背书,轮课以为常。简单说,就是每月只休息初一、十五两天,其余时间都要上课,课业强度堪比高三学生…… 赵昊见赵守正每日披星戴月,上学十分辛苦,闻言便道:“好容易休息一天,在家歇着多好?” “那当然好啦,可科考在即,为父还得临阵磨枪,不然愧对我儿。”便见赵守正义正言辞道:“后日那文会,乃雪浪法师主持,规格十分之高。” 赵昊微微皱眉:“哦,竟是那个浪货?” 那位晚明第一诗僧雪浪,可是晚明笔记上的常客。赵昊知道他跟利玛窦辩论过,还是‘水太冷’的老师。虽是个和尚,却喜欢锦衣美食,与秦淮河名妓关系匪浅……总之,人如其名,是个浪的不能再浪的僧人。 “我儿为何如此菲薄雪浪法师?”赵守正不解问道:“他虽是大富人家出身,可自愿受戒出家,精研佛法。年仅十八便博通内典,分座副讲,成为华严宗一代法师。” “他要是正经和尚,又开什么文会?”赵昊却反问道:“正经和尚有开文会的吗?” “呃,这也是情有可原。”赵守正显然很崇拜雪浪,忙替那和尚解释道:“这不年前大报恩寺遭了雷火,虽然琉璃塔身无碍,但各殿画廊多有焚毁,雪浪法师立下宏愿,要重修大报恩寺,这文会也是为了募捐才会举行的。” 说着他悠然神往道:“雪浪法师非但精研佛法,还执金陵诗坛之牛耳,可是往来无白丁的。若非是为了募捐,像为父这种老监生,是没资格往他跟前凑的。” “还说是正经和尚……”赵昊哂笑一声。 赵守正见赵昊颇不以为然,便不再坚持道:“那我就不去了……” 说完他又开心道:“能睡个懒觉,也是极好的。” 话音未落,却见赵昊将两锭十两的官银摆在了桌上。 “嘿嘿,就知道儿子最疼爹……”赵守正嘿嘿一笑,伸手想要捞钱。 赵昊却按住那两枚银锭,笑道:“父亲得再帮我个忙。” “当然没问题!”赵守正拍下胸脯,又有些羞赧的挠挠头道:“不是为父自夸,为父最擅长的是帮倒忙……” “父亲不要妄自菲薄,是人就有他的用处。哪怕是他身上的缺点,只要用对了地方,一样能有奇效。”赵昊安慰着父亲。 “为父怎么听完,更加难过了……”赵守正讪笑两声,才想到问一问,儿子到底要自己干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赵昊却不想现在就告诉他:“明天咱们去个地方。” “明天还要坐监呢……” 赵昊便略一沉吟道:“父亲偶感风寒,明日请范世叔帮忙告个假吧。” “我好好的,哦……”赵守正顿一下才恍然道:“你想让我请一天假?那倒无妨,只是我之前缺课太多,那苟学正心里,八成又要记上我一笔了。” “不打紧。父亲午后就能回去坐监,到时在课堂里多咳嗽两声就是。到时那苟学正非但不会训你,还会认为你,果然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赵昊给出了经验之谈。“说不定,就会选择原谅你。” “妙哉妙哉,好主意!”赵守正眼前一亮,却又难免奇怪道:“我儿怎么像坐监多年的老前辈一样?” “呵呵……”赵昊无言以对,心说论起念书的时间,我也不比你少几年。 ~~ 第二天一早,高武便按照赵昊的吩咐,花了两钱银子将那沈老瑶的马车租来半天。 按说租马车不要车夫,起码得给几两银子做押金,车主才放心。但沈老瑶有心巴结小财主,居然没要押金,还一个劲儿自告奋勇,说可以帮着搭把手,高武自然不会答应。 戚家军南征北战,高武骑马驾车都是行家,他侧身坐在车辕上,娴熟的控着马车,载着父子俩往南而去。 马车穿街过巷,不一时过了钟鼓楼,依然继续南行了好久,才缓缓停了下来。 赵守正下车,看到那座熟悉的大石桥,才奇怪问道:“这是要去户部街?” “对。”赵昊点点头,也跳下车来,活动着筋骨道:“去上次父亲去过的地方……” “你说德恒当啊……”赵守正顺口答一句,登时满脸羞臊道:“原来你小子都知道了?” “呵呵。”赵昊含混过去,将一个信封递给赵守正道:“这就是我让父亲办的事。” “臭小子,神神秘秘的。”赵守正接过没糊口的信封,抽出里头的纸张展开一看,却愈发糊涂起来。 “这不是昨晚,你让我抄的那些,驴唇不对马嘴的玩意儿吗?” “嗯。”赵昊点点头,定定看着那座鹤立鸡群在户部街上三层当铺,那日父亲的遭遇历历在目,他至今想起来还恨得牙根痒痒。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的,就是怎么把这笔账讨回来! 赵守正便听赵昊一字一顿道:“父亲将此物拿去当掉。” 今天他就要靠一张破纸,硬生生从那姓张的手里,敲够买生丝的钱,以稍泄心头之恨! “这一张破纸,擦屁股都嫌脏……”赵守正哭笑不得道:“儿啊,为父只怕要被打出来的。” “加上这个,就不会了。”赵昊说着,接过高武递上的纸盒。 赵守正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袋子白砂糖。他记得,前番在铁匠铺称量时,赵昊特意吩咐留下了一斤多,想必就是这些了。 赵守正拿起纸袋掂量一下,果然是一斤多。刚要放回去时,却又看到盒底还压着张文书。 “这是……”赵守正问道。 “这是那日与唐记的交割文书……”赵昊解释一句。 “咦,怎么还有我的签名画押?”赵守正展开那文书一看,上头的卖方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如假包换的签字画押。 “父亲真是贵人多忘事……”赵昊无奈的白了他一眼,这就是为什么要到了人家门口,才跟赵守正交代的原因。 他怕说早了,老父亲忘记了要点,进去后荒腔走板,那可就弄巧成拙喽。 让他这一提醒,赵守正才一拍脑袋道:“想起来,你进去唐记前,让我在两张白纸上签押过。” 说完,赵二爷大言不惭道:“可见为父读书,已入物我两忘之境。” ps.第二更送到,精彩剧情马上上演,求推荐票和评论~~~ 第四十章 开演之刻已至 大石桥旁,上次赵守正发呆的地方。 “进去后,父亲就一口咬定,这就是祖父留给你翻身的秘方。”赵昊指着那张写满字的纸道:“有了这文书和白糖,不愁那姓张的不信。” “这样说来,倒也有些道理。”赵守正点点头,吃惊道:“难道只要张世兄相信这方子是真的,他就愿意掏钱?” “昨天逛街时,我特意到别家问过,当铺是接受商户用独家秘方之类出典的。” 赵昊显然有备而来,闻言微笑道:“只是不接受死当,权当成抵押贷款罢了。” 赵守正似懂非懂的又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去试试,不知我儿想当多少钱?” “一万两……”赵昊伸出一根手指。 “啊……”赵守正惊呼一声,险些掉到桥下去。 “你只管开一万两就是。”便听赵昊详说道:“姓张的肯定会往死里杀价的,但父亲切记,两千两是底价。少于这个数的话,过年前父亲都没有零花钱了。” “啊!”赵守正的惨叫声更盛了,苦着脸道:“明日才三月初一,一年还有整十个月,我儿竟凶残若斯。” “所以,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为了往后的零花钱,父亲一定要办成此事。”赵昊笑眯眯的看着赵守正道:“回答我,能不能一雪前耻?” “能!一定能!”赵守正使劲拍着胸脯,激动完想一想,却又垮下脸道:“怎么可能……” “不用担心,父亲只要按我这样说的来,保准没问题。”赵昊便将待会该如何起话头,如何答话,如何讨价还价,一句一句教给了赵守正。 “……等到当票拟好,让你签字的时候,父亲就说兹事体大,要仔细看清楚。记住咬死了是当期半年,绝不能是‘六个月’。”末了,赵昊沉声嘱咐道:“若是对方仍旧同意,你就……” “我就签字?”赵守正瞪大眼问道。 “你就放心的继续拿乔,说考虑一下还是不放心,万一让他们偷看了秘方就麻烦了,然后拿着东西起身就走。”只听赵昊幽幽说道。 “那张世兄不拦的话,为父岂不尴尬了?”赵守正忐忑问道。 “他一定会拦的。都到这一步了,说明他极想要这份配方,怎么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呢?”赵昊自信的笑笑道:“我打听过了,这种买卖是有行规,到时候他自会让你安心。” 赵昊说完,又让父亲跟自己复述了一遍,感觉大差不差,他这才松了口气。 “去吧,这次我和高武在外头给父亲压阵……”赵昊使劲推着赵守正往前走。 赵守正一脸赶鸭子上架的不情不愿,他一是怵头再跟那张员外打交道,二是担心搞砸了儿子的事情,在儿子面前显得自己太无能。 “父亲只管放松,平时什么样,待会儿就什么样,无需特意拿乔。”赵昊一边推他,一边给赵守正按摩着肩膀道:“若是大功告成,我给父亲一百两零花钱?” “是吗?”赵守正闻言眼前一亮,登时不用赵昊推搡了,豪气干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为父去也!” “去吧,待凯旋,得意居为父亲庆功!”赵昊挥舞着手臂,目送赵守正昂首挺胸,进了那德恒当。 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高武,终于憋不住问了一句。 “公子长于与奸商周旋,干嘛还要为难老爷?” “这种事,我办不成,你也办不成,”赵昊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只有我爹一人能办成。’ 高武挠挠头,更加糊涂了。 ~~ 一进去德恒当,迎面是一堵黄花梨的屏风,上头镌刻着一个斗大的金字——‘當’! 转过屏风,便是围着铁栅栏的高高柜台。柜台西侧,还用珠帘隔出了一间茶室,用以接待贵宾。 赵守正一进去,柜台后的山羊胡子朝奉,马上眼前一亮,满脸堆笑的问好道:“赵二爷安好,又来照顾敝店生意了?” 说着他赶紧绕出来,一面让伙计去通禀东家,一边热情的掀开珠帘,邀请赵守正入内就座。还让人上了茶点,沏了上好的毛峰。 殷勤奉承之下,让赵守正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侍郎公子的光景。 之前典当玉佩带来不快,便也烟消云散了…… 人家当然对他热情了! 近来京师有传闻,说新登基的隆庆皇帝十分喜爱陆子冈的作品,说不定哪天就把他招进宫中,去专门给皇家琢玉。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市面上陆子冈的作品都被抢购一空,其中能验真的精品,价格更是直接翻了几番。 这才没几天工夫,就有人为那块玉佩开出了六百两的高价。 而当时,赵守正只拿到了可怜兮兮的二十两而已…… 这样大羊牯哪家当铺不当成祖宗供着? 果然,没多会儿,张员外便闻讯而至,热情满满的拱手笑道:“贤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想煞为兄了!” “世兄客气,愚弟又来给你添麻烦了。”赵守正便按照赵昊的吩咐,开始照本宣科起来。只是头回干这种事,难免神情有些局促。 可他越是这样,人家就越是放心,张员外紧紧握着赵守正的手,唯恐他跑掉一般,满脸亲热道:“我们就像亲生骨肉一般,说添麻烦就太见外啦。” 说着他看看朝奉道:“我就担心张贤弟不来麻烦我呢。” “是是是。”朝奉在一旁,笑得山羊胡子直颤悠。 废话完了,张员外便直入正题道:“今日贤弟登门,又有何贵干啊?” “世兄先看看这个。”赵守正将那个纸盒,递给了张员外。 “好好,我瞧瞧。”张员外接过纸盒打开纸袋,便看到袋中细细的白砂糖。 “哦?”张员外微微皱眉,对那朝奉耳语几句,朝奉便快步转到后间,拿出个精致的红木盒。 打开那木盒,里头是红绸裹衬的一个景德镇带盖瓷盅,红木盒和瓷盅上,都有‘唐记’的商标。 张员外小心的拿起瓷盅、揭开盖子,里头竟是一模一样的白砂糖。 他又分别尝一尝,味道也同样一模一样。以他的经验判断,这两份糖绝对是同一批货。 他掂量下纸袋的份量,竟足有一斤多重,登时吃惊的张大嘴了。 要知道,他手里那一盒,不过区区三两糖,就花了整整他十两银子。 赵守正带来的这袋糖,至少值五十两银子,却就这么装在个破纸袋子里,撒地满盒子都是…… 张员外心疼之余,也不禁暗暗感叹,赵立本的家底果然深不可测,怎么刮也刮不见底! ps.新的一天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四十一章 此处应有雷鸣般的喝彩 当铺这行当,要想做大做强,就必须见多识广,否则如何去跟顾客定价杀价? 尤其是德恒当这种大当铺,南京城中什么东西值钱,什么东西流行,什么东西贬值,什么东西过时,他们第一时间就能掌握。 便说张员外手中这份白糖,就是他前日听闻鼓楼外大街的唐记南货店,吃进了大笔上好西洋糖,赶忙让人去买一份回来看个究竟的。 只是这玩意儿实在齁贵。盒子虽然不小,包装也十分精美,可统共只有三两糖,就敢卖十两银子一盒! 若非是职业需要,张员外断不会买这种坑爹玩意儿。可拿到手一研究,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贵也有贵的道理。 比起糖霜来,这白砂糖晶莹剔透、卖相更好,口感也远胜前者,唐友德还给它起了个雅名叫‘霜成雪’。 霜凝成雪,顾名思义,就像是用糖霜精炼而成的,比糖霜贵一些,自然在情理之中。 以张员外对金陵城那些狗大户追求新颖、喜欢攀比的心理的了解,他知道这玩意儿肯定可以大卖的。 ~~ 德恒当雅间内。 张员外按住心头的惊讶,指着那包糖问道:“这霜成雪,是从唐记买的吗?” ‘霜成雪?什么东西?’赵守正暗暗嘟囔一句,嘴上却按照赵昊的吩咐道:“不是买的,是自家产的。” “贤弟休要消遣愚兄。”张员外冷笑道:“愚兄也不算孤陋寡闻,在大明就没见过这西洋糖!” “真是自己产的。”赵守正老老实实道:“然后卖给了唐友德。” 说着,他将交割文书递给了张员外。 张员外满脸狐疑的接过来,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文契上写得清清楚楚,赵守正以五百两白银的价格,将三十斤白砂糖卖给唐记,钱货两讫。下头还有唐友德和唐记的印鉴,以及赵守正的画押。 “错不了,是他卖给唐记的了……”朝奉凑在张员外耳边小声道:“海运断绝,就是有西洋糖能进来,也轮不到小小的唐记沾手。小人也问过给唐记供货的几家了,都矢口否认,根本没有这种糖到货!” “嗯。”张员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深深看着赵守正,沉声问道:“这种糖,有多少我收多少,就按唐记给你的价!” “就这点了,都卖给唐老板了。”赵守正实话实说,十分自然。 张员外闻言,不禁神情一冷道:“那就是消遣我?” “我不是说了吗?”赵守正瞪大眼道:“这糖是我家制的,我有制糖的方子啊!” “真的?”张员外登时双目放光。 “家父将荫官给了兄长,把这方子给了我。之前又不缺钱,就一直压在书箱下。”赵守正一面照本宣科,一面将那信封掏出来道:“这就是我父子翻身立命之本了。” 说着他将那张写满字的方子抽出一半,在张员外面前一晃。 赵守正就是有这点好处,他知道自己想问题总是不周全,因此不会自作主张,一直严格按照赵昊的吩咐去办。 张员外恨不得两眼长钩子,将那方子勾到自己手中。 他情不自禁狠狠咽了下口水道:“真不是谁送给老大人的西洋货?” 赵守正便两手一摊,实诚道:“我家原先有没有这种糖,别人不清楚,世兄还不清楚?” “那倒是……”赵家的浮财都是德恒当接手的,那羊胡子朝奉带着上百名伙计,犁地一般,将赵府里里外外翻了个底儿朝天,确实没找到过这种白砂糖。 “那这方子,贤弟多少钱肯出手?”张员外试探着问道。 “这是家父传我的,没有他老人家允许,是不敢卖出去的。”赵守正说话间,将方子塞回了信封。 “贤弟干嘛当方子啊?自己制糖岂不大赚?”张员外又撺掇着赵守正,心说你不卖,我跟你合股,也一样能把方子弄到手。 “唉,别提了,只卖了一次糖,就引来贼人觊觎。”赵守正一脸心有余悸道:“若是再制下去,只怕有钱赚没命花。还是等我中了举人,有了依凭再做计较不迟。” 赵昊这套设计,妙就妙在九分真一分假上,既可以让赵守正轻松记住套路不出错,又让对方无法起疑。 ~~ 张员外果然不疑有它,还有闲心和那朝奉相互挤挤眼,显然不相信赵守正能中举。 “唉,举业花销颇大,又要重新置业,还得雇佣下人,将来少不得还要开糖场。几百两银子根本摸不过来。”只听赵守正絮絮叨叨道明了来意道:“所以此番想将其活当于世兄,半年后赎回。” 张员外心中一喜,不动声色的看着赵守正道:“你想当多少?” 赵守正便硬着头皮道:“我要一万两。” 张员外闻言寻思片刻,然后才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道:“贤弟说笑了,就凭这无法验明真伪的一张纸,就想从我这儿拿一万两银子?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这一段,赵昊可没教过赵守正该怎么说,只告诉他底价,其余的便任他自由发挥。 这下可苦了赵二爷,让他这种人去讨价还价,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便听赵守正吭吭哧哧道:“那……八千两总是有的,可是一两银子一两糖啊,这方子至少值两万两的!” 张员外却断然摇头道:“在愚兄这行当里,秘方这种玩意儿,朝奉轻易是不会碰的。” “不错。”那山羊胡子朝奉也从旁附和道:“秘方秘方,让人看了就不是秘方了,所以根本无法先验。所以就算店里碍着面子,承当一两张,也都是以极低的价格,从有身家店面的老板手里收下的。” “啊,这样啊……”赵守正失望的站起身,心说儿子,这下你猜错了,人家根本不收这方子。 朝奉见赵守正信了真,心说要弄巧成拙了,忙对张员外道:“东家的意思是?” “老弟都开了口,我能让他空手回去?”张员外和他配合默契,马上把话头圆了回来。“生意也不外乎人情,懂不懂?” “是是是,东家教训的是。”朝奉先是一阵受教,然后拉着赵守正道:“赵二爷好福气,有我东家这样慷慨解难的朋友,真让小人羡慕。” “那是那是。”赵守正又心说,我儿真是神机妙算,他们果然拦我了。 这下他心下大定,愈发发挥自如道:“那世兄肯出多少钱?” 张员外再度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ps.开演之刻已至,此处应有雷鸣般的喝彩(First Folio)求推荐票~~~~ 第四十二章 一报还一报 两根两根,又见两根! “又是二十两?”赵守正登时跳起脚来,怒道:“就是两百两也不成!” 拿不回两千两,他一年都没零花钱,这叫人怎么活呀? “我是说两千两银子。”张员外无奈的叹口气,一脸肉疼道:“愚兄够意思吧?” “啊!”赵守正闻言大吃一惊,心里却见了鬼一样,这方子是赵昊胡乱凑出,他胡乱抄来的,居然真的就当出了两千两? ‘我儿真是沈万三再世啊……’赵守正暗暗惊叹不已。 见他一脸便秘状,张员外只以为是嫌钱少。便忍着心痛,稍稍让步道:“看在世伯的份上,愚兄再加五百两。” “啊……”赵守正惊呆了,没想到这张扒皮居然还主动价起钱来了。 “最多两千五百两全都给你,不扣首月的利钱了。”见他态度有些松动,张员外两眼一闭,给出最后的让步道。 按照当铺九出十三归的规矩,名义上借出两千五百两,实则只会付两千两百五十两。扣下一成作为当月的利息,便是所谓的砍头息。 是以在张员外心中,这里外里,自己饶出去足足七百五十两,比那玉佩的价钱都高了! 他心中暗骂自己鬼迷心窍,实在是因为那糖方子太诱人呐…… “呃,好……”赵守正听说有这好事儿,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张员外咂咂嘴,好半晌没缓过劲儿来,他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但为免再节外生枝,他马上命朝奉草拟两张当票。那朝奉欺负赵守正不懂行,自然故技重施,将‘当期半年’,又写成了‘当期六月’。 那‘月’字依然生着一对可爱的小短腿…… 赵守正接过来一看,又是吃了一惊,心说我儿难道是诸葛再世不成,怎么料到他们会将半年改成六月的? 这下他愈发坚定了对赵昊的信心,一丝不苟道:“不是说当期半年吗?怎么写成当期六月了?” “有区别吗?”朝奉看着张员外。 “说半年就是半年,怎么能改成六个月呢?”赵守正瞪大两眼道:“今天是二月最后一天,莫非也要算一个月不成?” “改改,快改……”一句话说得张员外无言以对。他这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赵守正变卦。马上命朝奉改过来。 朝奉讨了个没趣,乖乖重新开出当票,唯恐书呆子再挑刺,这次连字都写工整了。 “咦,原来这位朝奉,还是会写字的嘛。”赵守正端详着当票,啧啧称奇。 羊胡子朝奉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下可以签字了吧?”张员外亲自将毛笔递给赵守正。 赵守正刚要接毛笔,却猛然想起儿子最后一句嘱咐: ‘若是对方仍旧同意,你就放心继续拿乔!’ 他便将手一偏,伸向一旁的茶盏,端起来慢条斯理品几口,才在两人焦灼的目光中缓缓起身道: “实在抱歉张世兄,愚弟考虑了一下还是不放心。这方子是我老赵家翻身的希望,万一被你……们偷看去就麻烦了。” 说完他便开始收拾东西,作势走人。 心中却难免惴惴狂喊:‘快拦住我,别让我下不来台……’ “贤弟,你这样就不对了!”张员外虽然没伸手拦住他,却也马上就故作气愤道:“陪你折腾了半天,却又打起退堂鼓,莫非是消遣哥哥不成?!” “我不是,不是我……”赵守正被说得颇为羞臊,暗道可不就是在消遣你吗? “干我们这行,最重的就是一个‘信’字,若是坏了行规,自按十倍赔偿!”见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张员外这才一拍桌子道:“加上这句,你总放心了吧?” “可我怎么知道,你们看没看,看一眼又不会少一个字。”赵守正却依然不松口。 张员外被这纠缠不清的书呆子,闹得烦躁不已,真想让人把他轰出去了。 可谁让他馋人家的方子呢? 这糖方子他是势在必得的,但赵守正怎么说也是前任侍郎的儿子。明抢的话显然会给南户部的大人们,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也难免会有官员兔死狐悲,会替赵老大人的儿子出气。 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做生意嘛,耐心很重要。只要跟这书呆子搞好关系,早晚能把糖方子弄到手。犯不着非要急在一时。 想到这,张员外便按住火气,对赵守正强笑道:“老弟只管放心,德恒当的年岁比你我还长十几年,能没有法子防范吗?” 说着他摆摆手,让那朝奉从柜台后取来几样物事,其中有一个小木匣子、一大张厚厚的宣纸,还有锁钥、浆糊、封条、印章之类。 张员外对赵守正道:“待会儿将配方放进盒中上锁,钥匙归你保存。然后在整张宣纸上刷满浆糊,将木盒层层包裹住。最后再贴上封条,盖上骑缝章,你也可以随处签名,想怎么做记号都行,这下总成了吧?” “这……”赵守正听得佩服至极,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是行家来着,我不担心了!” 张员外和朝奉如蒙大赦,马上让赵守正给他们验过两行配方。确认无误后,双方便共同将那配方放进匣中,上锁,刷浆,团团包裹。最后贴好封条,写上两人的名字和时间。 完事后,朝奉第三次出了当票,这次赵守正终于签字画押了。 “呼……”三人竟同时长出了口气。 张员外二人不禁奇怪。“你叹什么气?” “为区区阿堵物如此劳神,真是令人不快。”赵守正发自肺腑道。 ‘去你的吧,死书呆!’两人齐齐暗啐他一口。 ~~ ‘德恒当’可不是唐记一个南货铺子可比的,店里常备巨额现银,还能直接开出会票,只是范围比伍记还差一些,只能在南直通兑而已。 不用赵昊吩咐,赵守正自己就心虚,哪能把诓来的银子还放在姓张的这里?便要求转存到‘万源号’去,理由也很霸道—— “愚弟我中举之后,是要去京师赶考的,还是全国通兑的会票更好使。” 张员外都不知该怎么接茬了。 好在万源号南京总店就设在户部街上,张员外手里也有现成的万源号会票,便陪他走了一趟。 不到一个时辰,赵守正揣着一张两千两、一张五百两的巨额会票,和张员外一起走出了万源号。 这让一直守在不远处的赵昊看了,不禁暗暗感叹,全国最大银号就是牛,办同样的业务,却比伍记省一半的时间…… 这话若是让叶寡妇听到,肯定要跳脚骂人的!那张员外可是德恒当东家,亲自上门办的业务啊,万源号当然要奉若上宾,特事特办了。 唐友德一个小小的南货店老板,人家伍记能放在眼里?自然按章办事,有条不紊了。 和张员外道别之后,赵守正便慌里慌张,到处寻找自己的儿子。 高武赶忙现出身形,护着赵守正出了户部街,上去马车。 赵昊已经先一步,在马车上等着父亲了。 他的视线越过赵守正的肩头,紧盯着那张员外进了当铺,才松手放下了车帘。 姓张的,别着急,今天只是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 ~~ 车厢里。 赵守正献宝似的将会票郑重交给儿子,这才忍不住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那张员外和朝奉鬼精鬼精,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不担心,万一这方子是假的怎么办?” “这就是父亲的能耐了。”赵昊万万没想到,父亲居然超额完成了任务,喜滋滋的亲了亲那两张会票,这才狡黠道:“换了孩儿去,人家是肯定要起疑的,绝对一两银子也当不出来的。” “只有父亲这样正派忠厚的君子,才能赢得他们的信赖啊……” 赵守正虽然仍不太明白,但听儿子如此夸奖,还是开怀大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得意居里醉华年!” “高武,快一点,不然耽误我爹下午坐监了。” “你这败兴的孩子……” ps.今日第一更奉上,求推荐票,大家多评论啊~~~~ 第四十三章 凭本事借的钱凭什么还? 第二天,赵守正难得不用去坐监,却依然起了个大早。 他要去参加大报恩寺的文会。 一边试穿着昨日顺道买来的崭新襕衫,他一边唉声叹息道:“难得休息一天,却还不能睡个懒觉?为父都有黑眼圈了。” “那你也成不了保护动物。”赵昊翻了翻白眼,他还不是一样陪着早起,给丢三落四的赵二爷收拾出门的东西? 学生不容易,学生‘父母’就容易了? 不过他还是支持赵守正去的。毕竟参加文会大有好处,互相切磋请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可以刷声望。越是高规格的文会,越容易把声望刷得飞起。按照以往的经验看,名声大的考生几乎不会被宗师在科考时刷下来,除非是……恶名。 毕竟宗师乃一省提学,本省出了人才,他也与有荣焉。倒是将有名望才子挡在贡院之外,会让宗师沾上狭隘妒才的恶名,所以名声在科考这关十分重要。 就算将来秋闱是糊名誊录的,若你的文风文笔已经为人熟识,依然能占到大便宜。当然,对赵二爷这种钝秀才来说,这一条就不指望了。 他将说好的一百两银子,拍在赵守正面前。 “喏,拿去花。” “大气!真是‘一掷千金浑身胆’……”赵守正赞叹一声,却想起这诗的下半句,不由神情一窒,便摇头道:“儿啊,昨天那两千五百两,还要连本带利还人家的,可不能乱花差。为父只拿二十两就够了。” 赵昊不禁热泪盈眶,倍感欣慰的暗暗道,这赵二爷真是越发懂事了。 但赵守正越是这样,他就越豪气,把一百两银子重新推回赵守正面前道:“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父亲只管花就是,他能要到我一文钱,我昊字倒过来写!”他已经基本上是个明朝人了,自然不敢随意拿祖先的姓氏开玩笑。 “那你就要改名赵昋了,太难听了,跟‘罩龟’一个音……”赵守正却皱眉道。 “啊,还真有这个字儿?”赵昊不禁瞪大眼,顿觉自己不学无术了。 赵守正便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上天下日’的‘昋’字,又一脸认真解释道:“此字音‘桂’,姓也。后汉有城阳炅横,汉末被诛。有四子,一守坟墓,姓炅。一子避难居徐州,姓昋。一子居幽州,姓桂。一子居华阳,姓炔……” 赵昊痛苦的捂住耳朵,顿觉天下书呆子皆可杀…… “兄长,兄长可起来了?” 幸好这时,范大同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救了他一命。赵昊赶忙将八十两银子塞到父亲的被子底下,然后逃之夭夭。 “唉,这孩子,好容易给他讲点知识,却不耐烦……”赵守正无奈的摇摇头,只好也跟着来到院中。 ~~ 院子里。 “吃过早饭了吗?”赵守正一边踏着崭新的粉底靴子,一边笑问范大同道。 “我猜是吃了。”赵昊从充作库房的东厢房中,找出前日刚买的锡伞来。 “贤侄可猜错了。”范大同笑嘻嘻道:“不过你别慌,今日我不蹭你家的饭。” “哦?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赵昊不禁惊叹,下意识将伞撑开,银闪闪的锡纸面,能晃瞎狗眼。 “嘿嘿,贤侄不知道了吧?大报恩寺的斋饭,可是金陵一绝。”范大同直咽口水道:“我提前三天就等这一顿呢。” “你是去文会啊,还是蹭饭?”赵昊说着将伞收起,递给赵守正道:“父亲看看,合用吗?” 赵守正却为难的摇头道:“这种伞,自己可打不得。” “我知道。”赵昊却笑道:“会尽快给父亲物色书童的,今天就先找人客串一下吧。” 话音未落,只见高武弓着腰从西厢房出来,背上背着书箱,头上还特意扎了俩揪揪,宛若金刚芭比。 “噗嗤……”看着高武的尊容,赵昊先忍不住笑了。 范大同更是没形象的捧腹大笑起来,闹得高武脸红脖子粗。 “高武,你还是别去了,吓到法师就不好了。”赵守正略有嫌弃道。 高武颇为受伤的低下头,见赵昊摆摆手,便转身进屋去了。 “算了,今天还是我来给兄长持伞吧。”范大同接过了赵昊手中的锡伞,夹在左腋下,摆摆右手道:“晚上不用给我们留饭了。” “……”赵昊竟无言以对。 ~~ 大报恩寺在城南聚宝门外,从蔡家巷过去要将近三十里。幸好南京城水路发达,在桥下小码头,雇一艘乌篷船,吹着江风聊着天,不知不觉也就到了。 乌篷船刚转过凤凰台,那座巍峨屹立在雨花台旁的,古往今来世界第一塔,便映入了两人眼帘。 虽然已是无数次见过这座塔,可赵守正和范大同还是被那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熠熠光辉,如神国宝塔般的景象深深震撼。 那座九层八面、足有二十六七丈高的通天琉璃宝塔,乃是成祖皇帝为纪念其生母贡妃,征发十万匠人军士,费时近二十年,耗资两百五十万两白银才铸就的。 “浮图之胜,高百余丈,直插霄汉,五色琉璃,合成顶冠,以黄金宝珠,照耀云日……”赵守正沉醉不已,摇头晃脑的吟诵道: “夜篝灯百二十有八,如火龙腾焰火数十里,风铎相闻数里。群山、大江、都城、宫阙,悉在凭眺中……” 却听咕咕几声,范大同腹中作响,不由变颜变色的催促那船夫道:“快快划船,爷有急事。” 船夫只当他人有三急,赶忙使劲摇着撸,将他们送上了码头。 一踏上岸,赵守正便指着远处的树丛道:“去吧,我等你。” “兄长错了,我是饿得肚子响,不是想出恭。”范大同觍颜一笑,抬头看看日上中天,便小声道:“这会儿知客僧人不在大门,我们溜进去,坐下就吃,吃完就走,不用捐款的。” “一个溜字甚是传神。还可以这样蒙混过关?”赵守正赞一声,他如今知道生计艰难了,自然能省则省。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呢! “那么多人掏钱,咱俩吃个白食,滥竽充数,谁能看得出来?”范大同说着话,带头来到大报恩寺门口。 果然见寺门大开,除了几个小沙弥在玩耍,并无专门的知客僧人拦路。 范大同得意的眨眨眼,小声道:“进去后若有人拦路,我来应付。” “哦。”赵守正应一声,做贼心虚的低下头,这种事他还是第一回干。 ps.第二更送到,裸奔好冷,大家投推荐票取暖啊~~~~ 第四十四章 宝塔诗 说话间,两人来到报恩寺塔院前,只见院门口设一张方桌,桌上摆着宾客录,和题名用的笔墨。 两个知客僧人守着功德箱,在那里小声聊着天。 赵守正只觉心跳的厉害,范大同却神色如常,施施然走过去。 知客僧人抬头看他一眼,还没说话,便见范大同指了指题名录,坦然道:“我俩出恭去了。” 僧人不疑有他,便继续低头聊天,范大同朝赵守正得意的挤挤眼,带着他进了塔院。 ~~ 报恩寺塔悬有一百零八金铃,春风吹过,悠扬悦耳的铃声传遍佛寺内外。 高高的塔基下,设着数百蒲团,百张矮案,金陵城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江左名士,缙绅和官员也不罕见。 这些人,都是冲着诗僧雪浪的面子来的。 虽然这时候的雪浪刚出茅庐,还没到十几年后骚声满天下的地步,可这么多人明知道要捐钱还趋之若鹜。足以说明他如今的影响力,至少在南京城中,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赵守正两人进来时,那位身披华丽锦绣袈裟,面容俊美无俦的青年僧人,正盘膝坐在主人的位子上。只见他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气度之潇洒、风采之绝世,浑不似这浊世间人物。 一阵清风拂过,吹来无数海棠花瓣,那诗僧雪浪便沐浴着花雨,对热情求诗的诸位来宾朗声笑道: “诸位盛情难却,那小僧只好勉为其难,再度献丑了。” 众人登时欢呼起来。 趁着来宾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锃亮的光头上,守正二人四下寻觅着空位。只是今日来宾甚多,已经不剩相连的坐席,两人便在塔院角落,找了俩背对背的座位坐下来。 此时正午,寺院的斋饭刚刚摆上长长的矮脚案台,香味扑鼻、热气腾腾。 见雪浪要赋诗,宾客们顾不上吃喝,都伸长了脖子洗耳恭听,赵守正也不例外。 便听那雪浪法师高声吟道: “雨后微风不度池,柳条犹拂镜中丝。 凭阑只与禽鱼共,水底月明方自知……” 登时满堂喝彩,众人无不交口称赞。 范大同却理都不理,举着双筷子低着头,将那些香菇面筋、松茸茶干、素什锦、玉兰片之类的主菜,飞快的向肚里扒拉。 赵守正却不是冲这一口来的,他其实对今日的文会很是向往。便仔细听那雪浪做完诗,见又有金陵诗坛的几位诗人与他唱和起来,却无人谈及道德文章,朱子程颐之类……赵守正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不一会儿就听出不对劲了。 他环顾下场中,竟然只有自己和范大同两个穿蓝衫的。 大明衣冠自有规制,虽然近年来世风日下,就连商人平民也穿绸裹缎,早就乱了规制。但若是参加以举业为话题的文会,监生、生员穿蓝色襕衫,举人穿黑色圆领袍,这规矩却是不会乱的。 显然,这场中要么只有他们两个生员,要么这就不是必须要着装得体的文会。 赵守正有些局促的捅一下背后,只顾着胡吃海塞的范大同。 “你不说是文会吗?怎么成诗会了。” “文会哪有诗会上档次?要不是为了募捐,咱们还没资格参加呢。范大同一边大口扒着香米饭,一边含混答道:“先混个脸熟,日后文会上再见面,自会被高看一眼。” 赵守正本就对雪浪颇为推崇,一听便点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咱们就混个脸熟。” 范大同吃得急,还一边说话,不慎噎住,赶紧拎起桌上的酒壶,猛灌起寺里特酿的素酒来。 赵守正感觉有些臊得慌,如今他家有四五百两打底,面皮便不像之前那么厚了。 “你慢点吃,别噎着。”他小声劝了范大同一句。 范大同却满不在乎的,继续伸手去拿远处的盘子,自说自话道:“还不知道下顿在哪儿呢,先混个饱再说呗。” 看他这吃相,果然又是饿了几天。赵守正心中暗叹,圣人云,仓廪实而知礼仪,果然一点没错。 他却没有要远离范大同的意思,反而寻思起,怎么能帮贤弟走出这个泥潭去? ~~ 赵守正不在乎范大同的吃相,可与其同桌的人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大家从早晨坐到现在,哪个没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自持身份,见雪浪等人诗兴正浓,才一直没怎么动筷子。 再说,这斋饭虽然不要钱,可大家进门时都是捐了钱的! 便见同桌一个穿着黑花缎圆领袍,头戴大帽举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一拍案台,指着身穿蓝色皂领襕衫的范大同,冷喝道:“哪里混进来的饭桶,在这里胡吃海塞,污了佛门清净地!” 临近几桌的人闻声纷纷望过来,见是位黑袍举人在骂穿个蓝衫生员,便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时,其他同桌也纷纷附和那举人,吆喝着喊小沙弥快过来,将这滥竽充数的穷秀才赶出去! 范大同不屑道:“谁说我是滥竽充数的?嗝……不就是作诗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那你倒是作啊!”那举人便冷笑着挤兑起来。他今天本就憋着火,认为以自己的身份,怎么也该前排就坐,没想到被安排在角落,而且还跟个穿蓝衫的废柴坐一起!便将这人当成了出气筒。 大多数人参加诗会,本就是来凑热闹的。看热闹自然不嫌事儿大,便一起起哄,让范大同作诗。 范大同已经吃饱喝足,仰头一抹嘴,昂然道:“这有何难?听我即兴赋一首《宝塔诗》!” 场中登时安静下来,那举人心里也未免打鼓,暗道不会遇到怪才了吧?那自己可要成为对方出名的垫脚石了…… 正忐忑间,便听范大同抑扬顿挫的吟道: “远看宝塔亮闪闪,下头粗来上头尖。倘将宝塔倒过来,上头粗来下头尖……” 场中空气凝滞了数息,才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那举人捧着肚子、拍着桌子,笑得泪流满面,上气不接下气道:“这饭桶的打油诗,居然还挺押韵哩……” 临近几桌也是笑得东倒西歪,自然引起了更远处几桌的注意。人们好奇的打听发笑原因,然后便有更多的笑声传开出去,便如风中麦浪一般,不一会儿,就传遍整个塔院。 就连雪浪和尚也笑得跌坐蒲团,好半天顺不过气来。 ps.整整十万字了,可喜可贺啊,求推荐票,求评论哦·~~~~~ 第四十五章 苦吟派诗人赵守正 范大同虽是用钱捐的监生,不过坐监十年,居然作出这种诗来,也真是草包到家了…… “见笑见笑。”这厮没脸没皮,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们适可而止吧!”赵守正却终于听不下去,猛然拍案而起,替范大同撑腰道:“我贤弟做不好诗,你们做得就好吗?大明诗坛二百年,可有一首能比肩唐宋?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场中登时鸦雀无声,就连那诗僧雪浪,也露出难堪的神情。因为赵守正这话虽有夸大之嫌,比如杨慎的《临江仙》就不让宋词专美,但毕竟这样的佳作凤毛麟角,与唐宋乃至元朝相比,大明诗坛确实一片平庸…… 赵二爷也是公子脾气,只针对那举人一个就好,非要开地图炮。这下可好了,弄的所有人都不敢作诗了……虽然本朝诗坛佳作寥寥,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你看破不能说破,不然诗会还怎么开下去?人家雪浪和尚还要筹款呢。 见局面冷场,那举人先是一慌,待看清赵守正穿的也是蓝衫后,他才不屑的冷笑道:“你们是同伴吧,估计也是个捐监的草包,知道何为韵脚何为格律,该如何用典如何化典吗?” 先将赵二爷的身份踩下去,然后他才傲然道:“这么多名士、举人、缙绅,轮得到你个小小的监生来评头论足?” 旁边人马上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有本事你作一首出来,说不定也是一样是打油诗人呢。” “就是,你先做一首合辙押韵的诗出来,让诸位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对我等评头论足!” “作诗,作诗,作诗!” 这下所有矛头都转向赵二爷了。 范大同这下也怒了,别人瞧不起他可以,但不能瞧不起他家兄长,便拍着赵守正的肩膀高声道: “这有何难?我兄长可是才高八斗,七步成诗!” “哦……”众人闻言倒吸口冷气,又摸不清赵守正的底细了。心说莫非他真是来砸场子的高人? “兄长,拿出你出口成章的本事,镇住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范大同一边给赵守正打气,一边饱含期待的看着他。 却见赵守正面有难色,小声道:“我也不会作什么诗啊……” “啊,那大哥整天吟的那些诗……”范大同登时傻眼。 “那都是古人的诗句,也就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才以为是我作的。”赵守正苦笑着对他说了实话。 ~~ 大明科举并不考试帖诗,赵守正这些年专心举业还尚且不能及第,自然不会在这上头多费功夫了。不过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非让他作诗,倒也不是憋不出来。可赵守正此刻头脑十分清醒,知道自己作,不如不作! 以眼下这气氛,只有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作来,才能让这些人闭嘴。等闲的作品肯定要被鸡蛋里挑骨头的。 赵二爷能拿出来佳作来吗?显然不能……他知道自己勉强做一首出来,万一押错了韵脚用错了典,或者哪里词不达意,肯定要被大加嘲讽的。 好比范大同这首诗,用不了几天便会传遍金陵。他可不想重蹈覆辙,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那样还怎么参加科考? “啊……”范大同这才知道,自己搬起石头,却砸了兄长的脚。 “怎么?不是七步成诗吗?实在不行,多走几步也无妨啊……”那举人看出了赵守正的虚弱本质,愈发步步紧逼。 “我贤弟不清楚,学生并无捷才,”赵守正打定主意,今日绝对不会作诗,便厚着脸皮道:“我是苦吟派的来着……” “噗嗤……”众人不禁嗤嗤偷笑,却也不好再像方才那般鼓噪了。 因为所谓‘苦吟派’,实乃诗圣开创,贾岛、孟郊发扬光大的诗坛一大流派。 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天生诗才终究是极少数。大部分诗人想要写出一首好诗,需有极度严谨认真的态度,对每个词句反复推敲,通过日积月累的锤炼才行。所谓‘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本朝诗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包括雪浪在内,大家参加诗会,都是提前好几天便寻章摘句,准备诗词,可不都是苦吟派吗? 可那举人岂会就此罢休?他冷笑看着赵守正道:“就你也配是苦吟派?我看你就是作不出诗来找借口!” “你不信,我也没话说了。”赵守正两手一摊,翻了翻白眼。 一旁的范大同见赵守正压住了场子,马上贱兮兮的对那举人道:“看来兄台不是苦吟派,不如现场赋诗一首,让我们学习学习?” “这……”那举人本身也没什么诗才,下意识心一慌,旋即醒悟过来,恼火道:“休要转移话题!” 双方僵在那里。雪浪看不下去了,怎么说他也是此间主人,怎好让来宾受窘?便走过来含笑解围道: “无妨,诗会一连举行三天,这位相公只管回去好好推敲,也不拘作诗还是填词,明日或者后日再来过也一样。” “好,我明天再来,让你们好好开开眼!” 见有台阶下,赵守正马上丢下一句场面话,便和范大同扬长而去。 ~~ 话分两头,蔡家巷。 赵守正今天去参加文会,赵昊也有一堆事儿。 晌午时,他订购的家具还有地砖都会送过来。在这之前,怎么也得先跟老甲长去道声谢…… 那天下午,高铁匠就回话说,老甲长告诉他,房主早就不在南京了,委托其代为出售,只要五十两就可成交。 这价格可以说是白捡了。 南京的房价极高,秦淮河畔同样大的宅子,八百两银子也拿不下来。哪怕是同样在蔡家巷,稍微新些的宅院也得百两往上,还没这院子宽敞。若非房主不在,房屋年久失修,这个价钱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赵昊如今也算小有身家了,马上拿出五十两银子,让高铁匠和老甲长去衙门把房契过户。 昨天晚上回家时,高铁匠已经将办好的房契,摆在赵昊面前了。 赵昊没想到,事儿办得这么快,他还以为怎么也得三五天呢。 眼看家具就要送来了,自己不去当面向老甲长道个谢,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如今他家中物资充盈,随手挑了几样礼品,准备去拜访一趟老甲长。 老甲长家住在桥对面,高武拎着礼品头前带路。 刚要过桥时,赵昊却看到了那老甲长,正在早点摊子吃粥。 赵昊便迎过去,朝着老甲长笑道:“正要登门拜谢,不想在这儿遇到老甲长了。” “赵公子太客气了。”老甲长对赵昊比上次还客气,忙起身招呼他坐下,一起吃早点。 ~~ 早餐摊上,只有老甲长和上次那个老者在吃粥,并无其它生意。 巧巧便蹲在桥边,接住母亲在河沿刷好的碗筷,整齐码放在碗篮中。 看到赵昊过来,她先是颇为欢喜的站起身想要招呼。 却见赵昊径直凑到老甲长面前,根本就没看到自己。少女也不知怎么,就觉着有些不开心,别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她父亲却殷勤的很,正好手头没活,便过来寒暄几句,问道:“公子今天用点什么?” 赵昊奇怪的看看空荡荡的早餐摊子,又抬头看看天,这会儿朝霞还没散去,怎么生意还这么惨淡? 话说回来,他来这里也有几次了,似乎生意就一直没好过…… 会说话的赵公子,当然不会戳人家痛处,便笑着点了不少吃食,还又给老甲长和他的老伙计,捎带着点了几样。 摊主自然能看出来,他是在照顾自己生意,不由一个劲儿的感激道谢,然后赶紧过去忙活去了。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评论啊~~~~~ 第四十六章 小透明 “唉,这老方,真不容易……”老甲长叹了口气,不想扫兴,就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公子能把那宅子买下来,也去了老朽一块心病,道谢就不必了。” 一旁的老者虽然穿着普通,气度却比老甲长还胜一筹,闻言便对赵昊笑道:“这老头不是跟你客套,他整天发愁那破房子,要是倒了该怎么办?莫非还得贴钱给人修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老甲长不以为意的拢须笑笑,喝一口小米粥,随口问赵昊道:“听高铁匠说,公子在给令尊物色书童?” “老甲长可有人选推荐?”赵昊点点头。高铁匠建议过他,可以找牙行直接买个书童,也是十几二十两银子的事儿。但他暂时还过不了买卖人口的心理关,便还是想从街坊中雇一个。 “倒还真有个合适的。”老甲长笑笑,转头对端来几个热腾腾笼屉的方摊主笑道:“你不是求我,帮你家小子找个活吗?怎么样,去给赵家相公当个书童?” “呃……”方摊主有些拿不定主意道:“还得跟浑家商量过才是。” “你婆娘就在河沿。”老甲长说着,朝赵昊身后招招手道:“方文,你过来,让赵公子先相相,相不中,问也白问。” 赵昊闻言一愣,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后还有个人。 回头一看,还真有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低头擦桌子。 听到老甲长的话,那孩子搁下抹布,羞涩的过来。 “咦,方摊主还有个儿子,之前却没见过。”赵昊不由笑道。 “哈哈哈,他天天在摊子帮忙!”老甲长哈哈大笑的问那孩子道:“你说说,见过赵公子几次了?” “三次……”那叫方文的孩子便怯生生答道:“加上这回四次。” 赵昊一听,两眼瞪得溜圆。他暗一回想,自己来这统共就四次。 即是说,自己每次来这孩子都在,可为什么从来就没注意到他呢? “赵公子不用吃惊,就是老朽在这儿吃了一年早点,若不是知道摊主还有个儿子,怕也经常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老甲长笑着对赵昊说道。 一旁的老者也深以为然点头道:“起先我还以为闹鬼呢……” “唉,这孩子,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站太阳底下都不招眼。”方摊主郁闷的点着儿子的脑袋道:“误了赵相公的事儿,罪过可就大了。” 赵昊一听却十分开心,他整天让赵守正吵得头晕脑胀,巴不得家里其余人都跟哑巴一样…… 再端详那孩子虽然貌不出众,但细眉细眼也没什么毛病,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普通,丢在人群就找不到。 不过这样的小透明,当书童不是正合适吗?整天花花肠子一大堆,带坏了单纯的父亲可怎么办? “你识字吗?”赵昊问那孩子道。 “念过几年私塾,读了半本《论语》就辍学了。”方文声如蚊蚋道。 “就他了!”赵昊当场拍板。 书童嘛,不就是打个伞、研个墨,还需要什么才艺特长不成? “这……”方摊主听了,既高兴又有些发愁,闪闪烁烁道:“小人去与浑家说道……” 赵昊却置若罔闻,自顾自道:“不签卖身契,只消做满三年,三年后任他去留。” 方摊主闻言神情明显一松,他之所以不愿接这个茬,最担心的是要签卖身契。那样儿子世世代代,都会成为赵家的奴才。却听赵昊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如果只是签三年契的话,哪怕只是管吃管住,他也是可以考虑的。 却听赵昊又接着道:“每月给银二两,衣食住宿全包,年底有例银,多少视表现而定。做满三年仍愿留用,每月涨到三两,若想归家,给二十两银子安家。” “哦……”那甲长的老伙计闻言不由笑道:“小哥,六十岁的老书童可堪用?老朽还识文断字哩。” 赵昊开的条件可谓十分优厚了。在这南京城,一个整劳力累死累活一个月,撑死也就挣二两银子,当然机工、染工之类的技术工种能赚得多些。这方文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力气没长全,技术也没有,还如此害羞寡言,就算识点字,也只能到店里去当个学徒。 而漫长的学徒期,是拿不到工钱的…… “老丈说笑了,你这腿脚都不利索的,怎么给赵相公跑腿?”却听方摊主连忙道:“小儿年纪轻轻,手脚麻利话又少,天生就是当书童的料……” “哦,你不是自己做不了主?”那老丈揶揄笑道:“还是去跟浑家商量一下,要是她不同意,你别误了老夫的前程。” “这话说的,我家还是小人说了算的……”方摊主被挤兑的讪讪笑道。 “哈哈哈……”众人一阵放声大笑,气氛愉快极了。 ~~ 众人正说笑间,忽听嘭的一声巨响,摆在摊前的那口蒸锅竟被人一脚踢翻,登时笼屉四散,包子横飞! 高武赶忙抬手挡下了,飞向赵昊的一口笼屉,还接住了几个包子。 赵昊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地痞流氓闹事呢,回头一看,却见是个穿着箭袖青布长衣,方形平顶帽上插着红翎的官差,带着几个没插红翎的白役,气势汹汹的站在那里。 那官差脚踏着倒地的炉灶,一脸要吃人的样子。“姓方的,给老子滚过来!” “原来是李差爷,”那方摊主心疼的瞥一眼满地的吃食,赶忙过去赔着小心道:“怎么劳你大驾光临?” “你当老子愿意来啊?”那官差提着铁尺,一下下点着方摊主的胸口,恶狠狠道:“十天前就跟你说了,月底前把欠得门摊银给老子补上!今天都初一了,你的银子呢?!” “小本买卖,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啊……”方摊主快要哭出来了,不住作揖道:“还请李差爷再宽限几日。” “我宽限你谁宽限我?”那李官差一阵咬牙切齿,刚想说‘不交钱,就搬你的东西’,却见这破烂摊子的家伙式,加起来也不值一两银子,不由一阵火大道:“今天不交银子,把你闺女卖掉抵账!” 那厢间,巧巧早就被惊动了,只是被母亲死死拉住,没法凑过来。 听那官差口出污言秽语,巧巧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圈,指着他骂道:“李九天,你说得是人话吗?怎么不把你闺女卖掉?!” ps.第一章送到,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四十七章 赵锦 “你个死丫头,还当老子开玩笑吗?”李官差虽是上不得台面的胥吏,可在这蔡家巷一带也是横惯了的角色。哪能任由个小丫头指名道姓的骂?便一挥手,恶狠狠下令道:“愣着干什么?把她抓起来,姓方的不给钱,就让他闺女抵账!” 几个白役便笑嘻嘻的要围上去。巧巧妈赶忙护住女儿,苦苦哀求。 方摊主急了,想要上前保护女儿,却被两个白役拉开了。 老甲长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挡住那几个白役,对那李官差道:“九天,街里街坊的,收个门摊银而已,至于这样吗?” “老余头,你少管闲事。”李官差对老甲长也没什么好声气,黑着脸道:“大老爷今早发了火,今天再不把银子收齐,明日就要打老子板子!” 老甲长虽然带个‘长’字,却只是十户之长,无权无势无名分。人家官差敬他则罢,不敬他也没办法。见李九天一点不给面子,便杵在在那里,颇为尴尬。 “就不该收他这门摊税!”一旁的老丈突然冷声道:“按例,门摊税只收门店座商。老夫在南京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要跟早餐摊子收税的!” “赵老头你个死充军少在这儿咬文嚼字!当自己还是口含天宪的御史啊!”李九天翻翻白眼,从怀里掏出了上元县的票牌道:“老子只听大老爷的,大老爷说怎么收,他就得怎么交!” 说着他瞥一眼两个老汉,揶揄道:“二位要想管这闲事,可以啊,把五两银子替他交了,我二话不说,立马滚蛋。” “这……”两个整天吃粥度日的老人,哪能掏出五两银子?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样亮闪闪的事物横飞过来,砸在了李九天的身上。 有暗器? 李九天下意识伸手接住,却见是一锭五两的官银。 他循着银子飞来的轨迹,看到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年轻人,正在那里端着碗,慢条斯理的吃着粥。 “还愣着干什么?立马滚蛋吧……” 只听那少年幽幽说道,看都不看他一眼。 “喝粥的心情都被坏掉了。” “嘿……”李九天攥着银子直瞪眼,但看那少年一身锦袍裁剪得体,腰间悬着玉佩香囊,哪怕是坐在这破烂摊子中,也没法掩盖他卓尔不群的气质。不知是哪家公子微服私访,他一个小小胥吏怎敢轻易得罪? “滚!” 正此时,一声暴喝在他耳边炸响,凶神恶煞的高武,终于憋出了这个字。 高武武艺高强,当兵杀过倭寇,又是个暴脾气,李九天是轻易不敢招惹的。见他居然给那少年当起了保镖,便更加确定,自己招惹了惹不起的人,须臾竟换了一副面孔,满脸赔笑道: “这位公子见谅了,实在是南户部忽然催逼历年积欠税银,大老爷没办法,才摊派下来的。咱老李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这么不做人的。” “……”赵昊本来还想怼他几句。听闻这话却不由语塞,原来还是为了老爷子那笔亏空。这下他也没法理直气壮了,便点点头,继续默默吃他的粥。 “不打扰公子用饭了。”李九天赶忙一边点头作揖,一边招呼白役放开方摊主,灰溜溜的走了。 待到一众官差滚蛋,方摊主夫妇才赶紧向赵昊道谢不迭。 “不用谢我,这是预支方文的工钱。”赵昊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朝那妇人笑道:“方才,摊主已经同意,让令郎给家父当三年书童。” 妇人略一错愕,方摊主忙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来。妇人登时心花怒放,没口子表示同意,还让儿子给赵昊磕头。 “那就不必了,又不是我的书童。”赵昊侧过身,不受他的大礼。 方摊主夫妇又向老甲长和老丈道谢,感谢他们仗义执言。 老甲长讪讪道:“我们两个老朽,不过倚老卖老罢了。人家一旦不买账,就只能抓瞎。” 那赵老丈也默默点头,显然方才被那李九天道破身份,让他有些不自在。 赵昊又笑着向他施礼道:“原来老丈也姓赵,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呵呵,姓赵的多了,未必是一家……”赵老丈一直对赵昊和颜悦色,此时居然拿乔开了。 赵昊不以为意的笑笑。他更在意的是李官差的那句话,这头发花白、貌不惊人的老丈,居然是一名惨遭发配的御史,这里头名堂可不小…… 但赵老丈明显不想往这上头论,他也只好先按下不提。 众人帮着方家收拾好摊子,赵昊又请老甲长代为多雇些瓦匠,让他们随后去自己家里做工。再将礼物好说歹说送了出去,这才各自回家去了。 那巧巧似乎受了惊吓,一直沉默寡言,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 回到家时,送家具的马车已经到了,十几样大件家具,整整拉了三大马车。 高铁匠正在那里一样样验货。 “你这个桌腿磕掉漆了……” “床板的木料跟床头怎么不一样?” “桌面上这么大的疙瘩,没几天就爆皮了。我看你存心蒙人,还是拉回去吧……” 他虽然是铁匠,但一双造枪的眼睛何其毒辣?哪里有磕碰,哪里有残次,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那亲自押运家具的老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竟然主动退了二两银子,作为买家自行修补家具的费用。 这番操作让赵昊十分满意,没想到老铁匠还有当管家的潜质…… 等到欲哭无泪,直喊这笔买卖白干的家具老板怏怏离去,赵昊购买的铺地青砖又到了。 那些青砖质量上乘、坚实无比,高铁匠却没找到毛病。这让卯足了劲儿,准备再接再厉的高老汉,感到颇为不爽。 老汉站在井边,指挥着小工将一摞摞地砖,先整齐的码放到墙角。 高武是个朴实的性子,竟也帮着搬起砖来。只见他一次能搬三人份儿的砖,看得一众小工目瞪口呆。 赵昊起先还在一旁看,不一会儿感觉没什么意思,便随口问高铁匠道:“老伯,那赵老丈是什么来路?我看他有些不凡呢。” “嘿,公子还真问对人了,老汉和他在军营里,一起待了好几年。” 高铁匠登时来了兴致,便也不管那些搬砖的了,小声对赵昊八卦道:“其实他原来是两榜进士,当过知县,干过御史,后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才被发配充军的……起先说是在贵州龙场驿,后来有人帮忙,才好容易调到府军后卫来的。” “真的是御史?”赵昊从高铁匠这里得到了印证,缓缓点头追问道:“可知道他名讳?” “好像,好像,叫……”高铁匠寻思片刻道:“赵锦吧?” “赵锦?”赵昊摸着下巴寻思了片刻,一拍高铁匠的大腿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谁啊?”高铁匠好奇的问道。 “他是赵锦啊。”赵昊眨眨眼,笑眯眯含混过去。 ps.第二章送到,求推荐票,求章评啊~~~ 第四十八章 蔡家巷首富 赵锦,王守仁最小的亲传弟子,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嘉靖三十三年元旦,借日食之由弹劾严嵩,被下诏狱发配充军,至今已有十三年矣! 隆庆元年平反前朝因言获罪诸臣,他便在起复名单之上,当年四月,便被原官起复!然后一年之内连升八级,从正七品的监察御史,晋升为正三品左副都御史,贵州巡抚,后来又常年在大九卿位上转迁,一直到七十六岁高龄才卒于任上。 赵昊万万没想到,蔡家巷中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位牛人。 更妙的是,今天是隆庆元年三月初一,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多月,那赵老丈就要重见天日,发光发热了! 赵昊简直要笑出猪叫声了。天底下竟有这样立竿见影的便宜冷灶可烧?不大烧特烧,烧红烧热,简直对不起那位送自己来蔡家巷的老经纪…… 一旁的高铁匠,见赵昊居然露出少女怀春般的神情,不由担心的提醒道:“赵老丈如今虽因年迈,获准在营外居住,但毕竟是个了犯了罪的配军,公子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以免影响了前程……” “老伯这话,本公子不敢苟同。”只见赵昊义正言辞、言之凿凿道:“我观那赵老丈一身正气,定然是遭了冤狱,此等为民做主的老大人,本公子素来仰慕,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公子果然不愧是公子啊!”高铁匠闻言满面惭愧,刮目相看道:“是小老儿太庸俗了。” “老伯也是为我好,多谢你的提醒。”赵昊安慰他一句,感觉自己的境界又升华了。 ~~ 送砖的人前脚走,老甲长后脚就到了,居然连瓦匠带小工,足足给他找了二十人…… 看着整整二十名精壮的汉子,赵昊不禁暗暗咋舌,心说赵老丈诚不欺我。 “用得着这么多人?”高铁匠不禁替赵昊心疼钱道。 “是赵公子吩咐多多益善的。”余甲长呵呵笑道:“若不是听说,要给蔡家巷首富干活,还找不齐这么多人呢。” “咳咳……”赵昊一阵咳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名头。但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道: “本少爷都雇了!” “咱们蔡家巷住的都是军户,一家家穷得叮当响,公子若是有用人的地方,可要多多照顾街坊哦。”余甲长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那是自然,眼下就有一桩生意,改日与你老细说。”赵昊便笑着对老甲长道。 “那感情好,老朽等着公子了。”老甲长开心的点点头,转头对一众瓦匠高声道:“都给我好好干,谁打马虎眼,以后甭想从老夫这里揽活!” “不用你老吩咐,我们巴结赵公子还来不及呢。”瓦匠们哄笑着进了院,先合计下如何分工,然后便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这么些瓦匠小工一起开工,天还没黑,就把赵家里里外外都铺满了地砖。而且是砖侧面朝上的人字铺法……这种铺法铺出来的地面结实防滑不松动,且还不用抹灰浆,可谓好处多多。 只是费时费料又费钞,光这一下午的工钱,就足足花了赵公子二两银子…… 高铁匠告诉赵昊,其实二两银子是一整天的工钱,他觉着起码能再讲下半两来。但赵昊为了保持自己来之不易的蔡家巷首富光辉形象,忍痛拦了下来。 拿到银子,瓦匠们自然心满意足,又一口气将剩下的青砖砌成院墙,还让小工帮着将家具安排好,这才高高兴兴的告辞而去。 想着他们因为多赚了几个小钱,回家后能多打二两酒,再添个荤菜,一家人高高兴兴吃晚饭。赵昊便觉得这钱,其实花对了地方…… ~~ 这会儿,高铁匠去准备晚饭。高武则和下午便过来帮忙的方文打了水,在里里外外洒扫地面,去除新铺地砖的烟土之气。 赵昊则背着手,在三间正屋里转来转去。堂屋中青砖漫地,设着崭新的柏木八仙桌,四把同样材质的官帽椅,还有配套的茶几、长案,全都带着新刷桐油的香气,让赵昊陶醉不已。 这都是靠自己双手赚回来的啊…… 又转到东间,这是赵守正的卧室,同样铺着簇新的青砖,设着松木的架子床、衣柜、衣架,红木的书桌椅还有书架……这套桌椅书架的价格,比其余所有家具加起来都贵,真是可怜赵公子一片望父成龙心啊。 赵昊最后回到自己住的西间,与赵守正的东间摆设完全类似,只是没有红木家具……除了舍不得之外,他还想感动一下赵守正,好让赵二爷愈发用功读书。 不过这已经让赵昊感到十分幸福了,他仰面躺在铺了柔软垫褥,盖着暗花松江棉布单的床上,高兴地嘿嘿直笑。 再把这四面的破墙粉刷出来,破门窗统统换掉,这小窝终于像个样子了。 这时,就听外头响起赵守正的声音: “咦,怎么变样了。” 赵昊便从床上弹起来,笑着走出去道:“父亲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焕然一新了呢。”赵守正四处看看,应景赞了几句,却没了平日的一惊一乍,让赵昊感到有些意外。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去问。 不一会儿,高铁匠端来饭菜,将碗筷摆好后。赵守正便对赵昊道:“不是说过,你范叔不来吃饭吗?不用给他准备碗筷了。” “呃,其实是为父亲的书童准备的。”赵昊轻咳一声,四下看看道:“方文,还不现身?” 那孩子才从高武身后,怯生生走了出来,给将要侍奉的赵相公磕头。 “咦,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赵守正奇怪道:“进门时怎么没看见。” “当时他就在院中洒水,还跟父亲磕过头……”赵昊苦笑着看了看方文,这孩子到晚了上,隐身功能愈发强大了。 “哦,是吗?”赵守正揉揉眼,使劲看看那方文,想要记住他的样子道:“这孩子大隐隐于市,将来定有出息。” 赵昊不禁暗暗翻白眼,心说原来你逮到谁,就说谁将来有出息啊。 ps.第一更送上,祝大家周末愉快~~求推荐票求章评哦~~~~ 第四十九章 请叫我儿小李白 吃过晚饭,高铁匠刷碗,赵昊指挥着高武、方文二人,将堆满杂物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然后支起赵昊原先睡的那张破床,权且充当方文的住处了。 这西厢房是与伙房连在一起的,本来就颇为狭小。这些天赵昊又买了好些东西,全都堆在靠墙一侧。现在靠窗支上床,屋里便只剩下一条过道了,两个人都错不开身。 “要不你跟高大哥睡一间?”赵昊有些不落忍,便提议。相对来说,高武住的东厢房就宽敞多了。 方文看看满脸凶狠的高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这里极好,我在家里都是睡土床的……” “呃……”赵昊一愣:“土做的床?” “自己用泥坯垒的,上头再铺个床板。”方文小声解释道:“这条街上不少人家,都睡这样的床。” “唉,军户的日子,确实太难了。”赵昊感叹一声,问方文道:“你家也是军户?” “不是,”方文摇摇头,幽幽道:“我家是民户,破败了才搬来这里的。” 赵昊心说,蔡家巷果然是破落户的聚集地,还有贼配军,怪不得房价上不去;怪不得自己这么轻易,就夺得了本街道首富头衔。 他本想问问方文,家里是怎么破败的,但心里挂念着父亲,便打住话头,让两人各自歇息。 出来院中,高铁匠已经收拾好了碗筷,装在碗篮里准备提回前头,明日再用。 赵昊忽然想起一事,叫住他道:“老伯晚上有空,将那些瑶柱给我研磨成粉,回头带过来。” “是,公子。”这两天磨合下来,高铁匠也彻底进入角色,以赵家的家仆自居了。 ~~ 正屋里没了旁人,赵昊这才用新买的紫砂壶沏了壶茶,端着进去东间。 东屋里,赵守正正坐在桌前,咬着笔头,对着张白字冥思苦想。 赵昊轻轻搁下茶托,问道:“父亲可是在文会上,遇到什么不愉快了?” “唉,范贤弟误我。” 赵守正叹口气,这才将白日的事情讲给赵昊。 赵昊听了不禁瞪大眼道:“父亲整日引经据典,竟然不会作诗?” “为父也喜好美食,却一样不会做饭啊……”赵守正两手一摊道:“其实勉强也能做的,但当时那个气氛,为父觉着死要面子硬上,似乎颇为不智。” “确实……”赵昊深以为然点点头,然后热泪盈眶道:“父亲居然能想到这一节,我们的苦日子真没白过啊!” “唔,为父也觉得自己,近来长进不少。”赵守正闻言登时有了笑模样,贱兮兮道:“真想再多过几天那样的日子啊……” “当真?”赵昊看看他,手按在那红木的书桌上道:“那我明天,就让人把家里恢复原样……” “呵呵,为父说笑的……”赵守正只好讪讪道:“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呢?你以为我傻的是吧?” “哈哈哈……”父子俩大笑一阵,赵昊才眉头一扬道:“那帮狗日的居然敢瞧不起父亲,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儿啊,那是皇家寺院,不可动粗。”赵守正忙摆手道:“何况那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咱们可惹不起。” “谁说我要动粗了?”赵昊眉毛一挑道:“他们不是让你作诗吗?我晚上寻思寻思,明早帮你整几首出来!” 赵守正虽不以为然,却仍感动坏了。 “我儿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要费脑筋了,会影响睡眠。” 赵昊知道说了他也不信,便打住话头,回屋去了。 赵守正便继续坐在桌前寻章摘句,可没过多会儿,他就趴在桌上睡出了猪叫声。 等他猛然惊醒时,外头已是鸡叫三遍,天光大亮了。 赵守正擦掉嘴边的口水,伸个懒腰叹气道:“唉,果然不是做诗的材料,算了,还是学业要紧,不去触那霉头了……” 话音未落,他便看到桌上多了一摞稿纸。 赵守正拿起来一看,只见每张纸上都写着一首诗词,看那颇为稚嫩的字迹乃是赵昊的。 赵守正感动坏了,顾不上看诗,便拿着那几张稿纸冲出东屋,准备不管这诗做得多狗屁不通,先好好表扬他一通再说。 但他掀开西间的门帘,就看到赵昊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可把赵守正心疼坏了,心说这孩子肯定一宿没睡,赶忙轻轻放下了门帘,悄悄退回了自己房间。 然后他才顾得上看看,自己儿子的处女作,该是何等的童趣可爱。 谁知这一看就惊呆了。 “这……” “这这……” “这这这……” 赵守正像着了魔似的,一篇篇翻看着那些诗词,一遍遍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读书快三十年了,就算没有诗才,欣赏水平也是有的,自然能看出这六篇都是本朝罕见的上上之品! 诗词巅峰在唐宋,明朝士人虽然爱作诗填词,但亮眼之作寥寥,赵守正觉着自己儿子做得这六首,每一首都可以代表大明诗词的巅峰了…… 赵守正激动的满脸泪水,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冲进去抱抱儿子,但想到他正在补觉,不能打扰,只得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悄悄走出正屋。 院子里,高武正在虎虎生风的打拳,看到老爷泪流满面出来,吓得他赶紧收住招式,投去问询的目光。 “快,我烧香敬神!”赵守正激动的胡言乱语道:“我要谢祖宗谢老天,给了我小李白!” 可他家里哪有神位?难为的高武直挠头,好容易才想起来一位,指了指伙房道: “只有灶王爷……” “不嫌弃!” 赵守正顾不上那么多了,马上给灶王爷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磕头了,默默请他老人家给旁的神仙捎个话,这才稍稍平复下心中激动。 ~~ 等赵守正从伙房出来,范大同来了。 “哇哇哇,哇哇哇……”看着屋里屋外焕然一新的样子,范大同大呼小叫起来。“是世伯官复原职了?还是兄长从后院挖到前朝藏金了?” “你小声点,休要吵到我儿。”赵守正瞪他一眼,不无得意道:“这都是我儿赚来的,怎么样,我厉害吧?” “啊,既然是贤侄的手笔,跟兄长有什么关系?”范大同奇怪问道。 “儿子不是我生的啊?”赵守正啐一口,将誊好的诗笺收入袖中道:“能生出如此优秀的儿子,我这个当父亲的真是天才。” “呃,好吧……”范大同咂咂嘴,他无儿无女,对此理解不能。便转移话题道:“兄长,今日还有场文会。我确定过,这次真的是文会,而且和大报恩寺一个城北一个城南,定然不会碰见那些人的……” 赵守正却断然摇头道:“不,去报恩寺!” “兄长,雪浪法师让你今天再去,其实是为你解围,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好心。”范大同一愣,心说躲都来不及,哥哥你干嘛还往上凑? 赵守正却信心十足的点头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为兄非去不可!” ps.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求章评。另外大家可以在这段话的章评里猜猜,老赵会用哪一首,能猜对的都有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