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池鱼满三千六百 东胜王朝。 淮安,丰城。 庄院,池边。 只见一个白衣年轻人,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的池水。 池中鲤鱼数不胜数,呈金红之色,宛如祥瑞之云。 “古籍云,池鱼满三千六百,或得一蛟。” 白衣年轻人悠悠叹了声,拍了拍大腿,仍无半点知觉。 他脸色苍白,气息虚浮,有病弱之状。 因为常在府中,极少外出,不曾风吹日晒,又因病弱之身,气血不畅,而显得肤白如雪。 他叫庄冥,二十六岁。 六年之前,白手起家,而今生意庞大,遍布东胜王朝,已是淮安十六府的首富。 “公子。” 来的是个少女,约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容颜清丽,轻声说道:“药浴准备好了。” 庄冥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好,旋即看向旁边的假山,说道:“殷明,推我回房。” 假山之后,才见两个人影,现身出来。 这两个人影,面貌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但见他面容坚毅,肤色稍黑,面容木讷,名为乾阳。 一个中等身材,不高不瘦,却是相貌清秀,肤白如玉,却神色冷淡,名为殷明。 殷明一言不发,走上前来,开始推动轮椅。 乾阳跟随在后,面沉如水,宛如一尊山岳。 而小侍女儿跟随在侧,缓缓而行。 —— 房中。 热气蒸腾。 房中一个浴桶,内中有白气蒸腾,隐约能见许多药材,沉浮当中。 “行了,都下去吧。” 乾阳与殷明二人,俱都只是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小侍女想起什么,脸色微红,但也退了出去,心中颇是复杂,她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女,伺候公子沐浴更衣,本也是分内之事。 可是,哪怕公子腿脚不便,但每逢药浴,也总是无须他人的帮助,她隐约觉得,公子只是不愿让人觉得他无法自理,骄傲自尊使然。 她思绪复杂,想法颇多,但还是冷静下来,朝着乾阳和殷明二人,弯腰施了一礼,然后退去。 而乾阳殷明二人,神色俱都冷漠,眼神也都无光。 他们分立两侧,守住房门,宛如两尊神祇。 而此时房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庄冥没有脱衣,也没有进入浴桶之中。 他微微低头,伸手入怀。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此物通体淡白,却淡得近乎无色,约有一指粗细,长不过一尺,形如小蛇,微微扭动,颇是灵活。 “六年了啊。” 庄冥吐出口气,将这云蛇放入浴桶之中。 满是药材的浴桶之内,只见一条云蛇,尽情畅游其中。 这耗费了百两银子的珍贵药浴,论起价钱也足能买来好些个丫鬟,但谁也没有想到,这却不是用在公子本人身上,而是用在一条小蛇之上。 他看着内中畅游的小蛇,神色恍惚,低声道:“六年光景,才从一线细丝,化作这一尺长短……在我有生之年,肉身腐朽之前,当真能够炼就这神龙之躯么?” 他怅然一叹,眼底深处,满是疲惫之色。 他年幼之时,有缘结识修行的高人,到了聚圣山上,成为了道门真人白圣君的第十三名弟子。 他在山上,凭借基础口诀,将近十年,初步养气得成,存得一缕真气,摸到了修行的门槛。 但是养得一缕真气之后,真正修行聚圣山的功法时,本身体质竟然与功法转换的真元相斥,瞬间真元逆乱,道印溃散,击穿了他的丹田,断了他在修仙路上更进一步的希望。 “修行得道,驻世长生,终成梦幻泡影。” 庄冥叹息一声,恍惚忆起当年场景,心有感慨,心道:“仙凡二字,终究是两个天地。” 当日之后,他颓丧万分,又失了修行的心气,仿佛天塌了一般。 而聚圣山中,阴阳潮汐轮换,三十年一次寒潮,即将紧闭山门。 当时他丹田破损,体内虽残存真气,但还是肉体凡胎,修为不能寸进,难以经受山中的寒潮,只好下山来,归入凡尘。 大师兄怜他心中苦闷,亲自带他下山,斩妖除魔之后,又寻得一个为富不仁的员外,用道法威逼,种下咒术,让对方的家产,尽数交付于自己。 “虽不得长生,却也可得享一世富贵。” 这是大师兄临行前留给他的话。 而他自小就在聚圣山,生平遭受第一次打击,心灰意冷,在人间之中,也郁郁不乐,借酒消愁,后来有一日,驾马临近山崖时,马匹受惊,坠入山下。 因为悬崖缝隙有青松生长,将他在半空阻隔了一下,又加上马匹垫底,才侥幸未死。 但坠崖之后,右腿折断,而左腿也受了重创,自此腿脚不便,只能借轮椅行走。 然而大难不死,他这肉身残废,却得到了另一条长生不朽的道路。 “太虚清气化龙篇。” 庄冥吐出口气,眼神恍惚。 恍惚之间,又忆起了当日的场景。 那是终生难忘的遭遇。 那是他在修仙道路断折之后,重获希望的一日。 —— 当时他遍体鳞伤,双腿折断,浑身染血,从昏迷之中醒来。 他抓着枯草,爬入了临近山洞之内。 洞中昏暗,只见一具枯尸。 枯尸衣袍古旧腐朽,皮肤肌肉尽数枯萎,紧贴骨骼,宛如黑铁一般。 而这枯尸周边,更有无数白骨。 庄冥见状,心中不禁一沉。 就在这时,枯尸蓦然睁眼。 其眼睛幽暗,内藏青芒。 庄冥心中一惊,浑身寒意。 而就在这时,枯尸蓦然开口。 “少年人!” “你跌入此处,重伤残废,是为不幸,然遭遇老夫,则为大幸。” “老夫修行八百余年,行走天下,杀人无数,搜罗万千功法。” “今有修道长生之仙经卷,约一百七十二卷。” “又有诸般法术神通,专于斗法杀人,共计八百六十四卷。” “又有卜卦测算、观天象、明地势、识人相、点石成金、炼药成丹等等诸般杂学玄法。” 枯尸声音干涩,生硬无比,沉凝道:“今日你我有缘,老夫传你一卷经文,你是求长生之学,还是神通之术,又或诸般玄学?” 庄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心中并没有什么波动,聚圣山的真传已是世间顶尖功诀,白圣君的修为也是东洲之内第一真人,同样无法让他重登修行之路。 但正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心中忽然一悸。 残存在经脉的真气,似乎刺痛一般,好似察觉什么危险。 传自于聚圣山的真气,善于趋吉避凶。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预兆? 庄冥目光微凝,落在旁边的白骨上。 许多白骨上,还残存着腐朽的衣物残片。 种种痕迹,显然来过这里的,不单他一人。 而且,离得最近的那具白骨,所残存的腐朽一角,似是东胜王朝,近三五年间,方是兴起的新式儒衫。 如此简单的选项,二者选一,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庄冥心绪念头瞬间转动万千,但眼前线索不多,他却也不知对方意欲何为,沉默了一下,方是遵循本心,以聚圣山的理念,徐徐开口。 “家师曾言,若不得长生,纵然天下无敌,经岁月沧桑,仍是死后腐朽,一切成空。” “若只得长生,无护身之法,便有夭折之危,在世间任人欺凌。” “虽说人有百岁,但天底下,寿终正寝者,又有几人?” “世人多死于灾劫横祸,我日后行走天下,虽有长生之寿,然而战战兢兢,生恐招惹杀身之祸,何来快意?” “便是再能躲藏,再能隐忍,真能躲过无穷祸事么?” “世间修行之人,既修长生之法,又习护道之术。” 庄冥顿了下,问道:“敢问前辈,世间可有两相并存之法?” 洞穴之中,沉寂许久。 枯尸停顿片刻,语气低沉,黯淡的眼神中,略带复杂色彩,说道:“人若贪得无厌,必遭横祸。” 庄冥见得对方眼神,心中微动,又应道:“先生既有此言,那我不贪,两者皆弃,又当如何?可会送我离开?” 枯尸缓缓道:“你若不贪,我必杀你!” 庄冥不禁笑出声来,扯动双脚伤势,疼得发颤,顿时笑不出声,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枯尸缓缓说道:“你若挑了长生,我便传你延年益寿之法,但会让你与我一起,困守于此,永生永世。你若挑了斗法功诀,我便让你赐你一式法术,让你领略这法术威能,死于今日。而你贪婪无厌,妄图两者兼得,放在当今道门,心性不纯,自是难成大器,但在老夫这里,才能合功法真义……” 庄冥喘息了两声,心中忽然觉得人心诡变,渊深莫测。 这怪人在山底之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年月,孤身困顿于此,人也耗成了一具枯尸。 就算道行深厚,得以不死,但多年孤独至此,便是连想法思绪,性情行为,都与常人有所不同,古怪奇异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倒不知前辈有何功法传我?” “太古时期,有龙之神物,生来可得长生,可呼风唤雨,能操控雷霆,亦吞吐真焱,其神力无穷,搬山填海,崩天裂地。” 顿了一下,那人沉声道:“老夫强撑多年,仅存半口气,便为了寻得一人,传下这一部,太虚清气化龙篇!” 人若贪得无厌,必死无疑。 龙若贪得无厌,尽食诸天。 —— PS:新书发布,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二章 我本天上人,泯然于众生 “太虚清气化龙篇……” 庄冥看着这满是药材的浴桶,看着那畅游其中的淡色云蛇,仍有些心绪异样,当日的遭遇,至今恍惚如梦。 当年在跌入山中,以为必死。 遭遇枯尸之时,他察觉对方古怪,后来也确实凶险。 听闻那位前辈要传功时,他实则心中不以为然。 想他本身,就出自于仙山,授业恩师白圣君,也是赫赫有名的得道真人,门中功法亦是上乘仙诀,可自身体质问题,道印崩溃,并击穿丹田,无法继续修行,便是连惊才绝艳的白圣君,也都无能为力。 更何况,他还跌断了双腿,已成了残废。 他纵然对心怀期盼,但也不怎么相信那一具被困在山下的枯尸可以让他踏上修行之路。 可万万未有想到,对方经过试探之后,才传下的这一部功法,竟是如此出乎意料之外。 这一部功法,修炼的竟不是他这具人身。 这一部功法,是要在身外,炼就一具真龙之躯。 待真龙之躯大成,再让自身的魂魄,入主其中,从而化身真龙,长生不朽,畅游九霄。 “我得至法,一气化三清。” “上清及玉清二气,化入乾阳和殷明这两具古尸当中,以念运使,作为贴身护卫。” “唯独太清之气,以秘法化于身外,凝聚一线,宛如生灵,即为幼龙。” “若我有生之年,可以将这一线清气,化成一尊太古真龙,那么在我人身老朽之后,我的三魂七魄,意识神智,都将随着气机牵引,化入龙身之内。” “从此之后,我的本体,便不再是这残缺的人身,而是那神龙之躯。” “只不过,有生之年,真能将这条云蛇,炼成一尊真龙么?” 在外人面前,渊深莫测的十三先生,此刻眼神之中,却尽是茫然。 当年初修此法,不过只是一缕气息,借功法凝实,化作一线,细如发丝,长不过三寸。 经过了六年光景,汲取日月精华,并且搜罗各种药材,寻天材地宝,日夜温养,才仅仅让这一线清气,变得有食指粗细,尺许来长。 根据太虚清气化龙篇而言,这一线清气,要炼到一定火候,才会“开眼”,经过操纵,如同生灵一般。 “我花费了六年光景,费尽了一切的心力,来经营如此庞大的生意,从而聚敛金银财富,搜罗天材地宝,招揽无数下属,借用在凡尘俗世的势力,搜寻一切能够滋养神龙的宝物……” “六年之久,也才在今年初夏,勉强开眼。” “可开眼化蛇,也只是第一步。” 庄冥深吸口气,徐徐吐出。 他的进境,只在第一步,但此后云蛇还须继续成长。 开眼之后,才是开口。 而后,生出鳞片,继而长角,进而生爪,从而化蛟。 继而蛟龙再变,鹿角、龙须、鱼鳍等等细节俱成,方能初得龙身。 最终凝成龙珠,经过天地洗礼,才是真正化龙。 只有到了这一步,得以成功化龙,此法才算大成。 可如今花费六年,连开眼都才初成。 距离化龙,太过于遥远了。 “只有这一线清气,成功化龙,才能牵引我的三魂七魄,融入其中,让我成为真龙。” “但在化龙之前,我若人身死去,魂魄无依,这一条幼龙也必将烟消云散,功亏一篑。” 庄冥微微闭目,低声道:“都说人寿过百,但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即是一甲子,凡尘俗世,又有几人能过百岁?” “即便我体内蕴藏真气,可以活络筋骨,行血通气,从而延年益寿,岁延过百,可我怀有伤病,双腿残疾,未必可以活得长久,且如今年过二十六……还有多少个六年?” “六年火候,云蛇成长的进度,也不过如此。” “再有六十年,又能如何?” “莫说六十年,就算我本体还能再活一百年,这条小蛇想要‘化龙’,怕也是希望渺茫。” “但这已是我唯一的修行之路,岂能轻言放弃?” 他叹息一声,伸手将那幼龙捞了起来,方是开始宽衣。 之前有大夫说过,以他的底子,恐虚不受补,也并非空话。 尽管他身怀真气,但是当年击破丹田,身体日渐虚弱,后来坠入山崖,腿脚断折,而脏腑也都受损,全凭体内真气护持生机,保住性命,但本身依然虚弱。 而这些药材,虽然都不属于天材地宝一列,但也是大补的猛药。 他若当真借此为药浴,药力强猛,可身体虚弱,承受不住,消化不开,将是真正的虚不受补,命不长久。 只是,这药浴本就是为这条幼龙准备的。 如今幼龙畅游其中,汲取药性,包括药材在内,其药性残存,已百不存一。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勉强承受得住药性,进行药浴,强健体魄。 如此残存的药力,方能有益于这具残身。 —— 半个时辰后。 殷明推着庄冥,来到了院中。 “公子。” 这时,头发灰白的管事,匆匆而来,低声道:“中望山的潜龙山庄,已然完工月余,内中布置均已妥当,白老之前已提前安排了六十余人过去。” 这是在丰城的管事之一,姓孙。 庄冥神色淡然,说道:“吩咐下去,明天搬至潜龙山庄。” 孙管事又迟疑道:“但是这丰城的生意,昨天才定下来,您这就离开?” 庄冥淡然道:“局势虽昨日方定,但此前已有月余布置,而今丰城已尽在我掌握之中,余下这三家,只能依附我们,唯有向我们寻求合作才有出路,再也翻不了什么浪花。既然大势已定,如今在这城池之中,也太过喧闹,明日便搬去山庄,还能得个清静,正好修身养性。” 孙管事顿时点头,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庄冥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孙管事施了一礼,目光微微一扫,却似无意地问道:“乾阳和殷明两位大人,怎么不在公子身边?” 庄冥没有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孙管事心中微凛,低下头来,道:“老奴多嘴了。” 庄冥收回目光,看向水池,平静道:“下不为例。” 孙管事心有惊悸,只觉得背后像是已经被汗水湿透,忙是退下,不敢再停留。 —— 乾阳、殷明。 在武林之中,这两人的功夫造诣,堪称声名显赫,能开碑裂石,能生撕牛马,极为强悍。 但谁也想不通,两位武道通玄的武者,为何会听命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庄冥,成为贴身护卫,六年之间,寸步不离。 而在传言之中,六年前的庄冥还不是淮安府首富,只是身无分文,残废病弱的年轻人,可这两位武道强者,就已经跟随在他的左右。 这些年间,交易上的来往,牵扯到太多的利益,总有人想要刺杀庄冥,但无一例外,都被这两位挡了下来。 “很多人都想要打探他们二人究竟在不在我身边,尝试能否找机会杀得了我这病弱残废。” 庄冥看着花园当中的景色,渐渐出神,喃喃道:“孙管事说话,一向有分寸,今天失了分寸,多半有些问题,该查一下了。” 院子角落处,有个声音,应了一声。 然后一个身影浮现出来,他身材消瘦,相貌清朗,只是神色严肃,大约三十来许的年纪。 这是五年前被乾阳击败,被庄冥收服的武林高手,名为陆合。 除乾阳、殷明这两具古尸之外,陆合可算他手下第一高手,且自少年时行走江湖,在武林中具有许多人脉,消息灵通,三教九流,无所不识。 “五天前,宣城那边的事,查清楚了。”陆合缓缓说道:“宋、钱、赵,这三家不安分,联手做的局,我们损失惨重,人手也折损了不少。” “宣城的生意,是我在两年前定下的局。”庄冥轻抚着衣袖中的云蛇,淡然道:“我虽离开,但也留下布置,可在两天之内,就被人击溃,致使全盘崩塌。这样的手段,不像是宣城这三家的人所能做到的。” “我看那位宋老太爷,很不简单。”陆合迟疑道。 “那位宋老太爷年轻时或许有这种魄力,可他现在老了,只盼着守成,不敢妄动,所以两年前他才败给了我。”庄冥平静说道:“照目前来看,宣城定是多出了个精通谋划的局外人,他两年前不在宣城,也不在局中,便也不在我算计里,但近期来到了宣城,他成为了局外的变数,才能轻易破局。” “我知道了,今夜我就动身去查。”陆合应道。 “不但要查,还要准备反击。”庄冥轻声说道。 “公子要从哪家入手?”陆合出声问道。 “按道理说,是被我拿住把柄的赵家。”庄冥轻声说道:“宣城这三大家族,赵家两年前被我拿住了把柄,所以当初被迫与我联手,让我得以借力立足,从而压服其他家族,成了宣城第一家。但赵家这次胆敢叛我,想来这个把柄,多半无用了,甚至,那人极有可能会在赵家身上动文章。倘若从赵家入手,准备反击,怕是会落入他的陷阱……不过,两年前我还是留下了后手的。” “您是说钱家?”陆合应道。 “钱家的生意来源可不是正道。”庄冥说道:“两年前我就想从这里入手,但还是选了赵家,留了钱家,没有以此发难,也算我在宣城留下的后手。这一次,你照我准备的做,等适当时机,再让钱家的家主知道,是谁捏住了他的命脉……到时候,他会亲自来找我的。” “我明白了。” “行事谨慎一些。” “是。” 陆合这样应了声,后退越过院墙,竟无半点声息。 庄冥微微闭目,仰面向天。 他最初的心愿,只是修道长生,远避尘嚣。 但如今为了修行,为了养得一具真龙之体,他便只能入世,以凡尘势力,以金银钱财,聚敛一切所需之物。 而在这其中,他招揽无数人手,让他们为自己效力的同时,却又担负着这些属下的生计与活路,无形之间,又多了一分责任。 为此,他在红尘之中,勾心斗角,甚至有时,将所有精力投入其中,与人博弈,与人交锋,会让自身恍惚觉得,他本是商人,而非修行人。 “我本天上人……” 庄冥喃喃道:“泯然于众生。” 第三章 淮安首富,心黑手辣 清风习习。 庄冥坐在轮椅上。 殷明在后推动。 在人前时,需要做事,他会出声吩咐乾阳与殷明,造成假象,迷惑外人。 但在独处之时,他则只是一念之间,便能驱使这两具古尸。 此刻跟随在后的,除却乾阳和殷明之外,还有他的贴身侍女。 这少女名为霜灵,约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容颜清丽。 庄府之内,婢女有数十人,而这一个少女,被他定为贴身侍女,则是有另一层原因。 她并不是府上花几两银子买来的丫鬟,只是三年前的冬季雪灾,从去往宣城的雪路救下来的。 当年才仅十二三岁,饥寒交迫,饿得面黄肌瘦,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如今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人也细心,温柔体贴。 “霜灵,之前教你的那些,可都记得了么?” “我都记下了呢,您标注的意思,我也仔细看了。” “你向来聪慧,记性也不错。” 庄冥徐徐说道:“我教你的这些,要细细领悟,今后必有大用。” 霜灵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您教过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可一直没有忘记的。” 庄冥微微点头,说道:“下午我要出门一趟,太阳下山之前回来,你替我准备好今晚的药浴。” 霜灵应了一声。 —— 丰城以东,白灵湖。 今日二月初二,根据丰城当地风俗,白灵湖将有一场盛会。 庄冥初定丰城大事,耗费了两月心血,也颇疲累,有意散一散心。 于是与乾阳、殷明、还有孙管事,驾了一辆马车,往白灵湖而去。 同时也顺道在半途,见一个书生,买一本古籍。 “这人名为方益,他爷爷曾是个秀才,有几分才学,但三十六岁便病故了,而他父亲当时年少,且资质愚钝,识字不全,在他爷爷死后,家境愈发贫苦,只能迁居在东郊,以打猎为生。待得到了方益这一辈,他虽然有几分天赋,但也有限。” 孙管事在身边说道:“方益虽读书识字,可学识不足,屡次考试,皆未能中,如今家境穷困,所以想要将他爷爷机缘巧合得到的一册古籍,卖给庄氏商行。” 庄冥坐在马车上,感受着道路颠簸,微微闭目,似在小憩。 但孙管事的话,他都听在耳中了。 “既然如此,检验之后,照价买了就是,又如何出了变故?” “公子,此人贪得无厌。”孙管事略有不忿,说道:“他初时只要五两银子,后来听闻您酷爱古物,竟然坐地起价,要二十两纹银。老奴本要将他扫地出门,但那古籍似乎颇有年份,而且老奴翻看过两页,文章笔力不俗,只是老奴眼拙,不知其价值如何……” “嗯,也好。” 庄冥神色淡然,说道:“左右闲暇无事,我也许久不曾来东边赏景,顺道看一看也就是了。” 孙管事应道:“方益已在白灵湖前方的凉亭等着。” 庄冥应了一声,便也没有再开口。 外界传言,他酷爱古物,尤其是古籍,最初便是他授意下属,主动外传出去的。 六年以来,他在人间之内,扩大生意,壮大势力,聚敛财富,招揽人手,寻求各类天材地宝,奇珍异物,其中也包括了各类古籍。 东胜王朝之内,在凡尘俗世之间,虽少见修行人出没,但遗存在凡尘当中的一些古籍残卷,倒也并非全是糟粕,不乏有玄妙所在。 只是有些可惜,在于凡尘之间的多数传承,也基本是残缺不全。 偶尔得见全本的道书,却也是基础浅薄的著作。 不过,对他来说,这些古籍残卷,虽然不成体系,但未必没有触类旁通的效用。 最重要的是,对他来说,用银两能买到的,便不算多高的代价。 “古来无数典藏,不知是否有着修复丹田的法门?” “是否有着豢养神禽异兽,而让我寻得增益幼龙成长的法门?” “虽有大海捞针之嫌,但花费不重,也算留个渺茫的希望。” —— 凉亭之下。 名为方益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模样,穿着破旧的白色衣衫,洗得发黄,手里拿着一卷册子,显得紧张局促。 遥遥见得前方一辆马车缓缓走来,旁边还有两个护卫,他想起贵人的叮嘱,让自己能换得更多银两的谈话技巧,当下却更是紧张了。 “车内……可是十三先生?” “停车。” 马车停下,车帘掀起。 内中有一人,从车窗内看了出来。 方益心中一跳,隐约看见,那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只是对方清秀的面容上,苍白病弱,神色冷淡。 在这一瞬间,方益心中忽然有种苦涩。 两人年岁相仿,却不同命,对方白手起家,而今已是淮安十六府的首富,自己却还只是个靠着卖出祖上古籍的穷酸书生。 “孙管事说,你手中的古籍,要价二十两?” “不错。”方益说道:“此乃我祖辈传下,当年机缘巧合所得,仅此一册。” “要卖出高价,也要看值不值得。”庄冥缓缓说道:“我先过目,翻看两页,你觉如何?” “自是应当的。” 方益上前去,递了过去。 殷明上前接过,送入车内。 庄冥伸手接过,翻过五六页,大略扫过,目光微凝,旋即合上,轻描淡写地说道:“孙管事,取二十两纹银,给这位方家兄弟。” 孙管事脸上露出惊异神色,未有想到古籍才送到公子手上不到三息,公子就答应了二十两纹银的价格。 “慢……” 然而就在这时,方益却忽然出声。 庄冥眉头微皱,伸手拨开车帘,从小窗中看了过去。 方益的脸上,明显有着紧张局促的表情,但眼神中却闪过一缕贪婪的色彩。 “我要五十两!” “你好大的胆子!”孙管事怒道:“又来坐地起价?你这人简直贪得无厌!” “二十两是之前的价格。”方益微微咬牙,说道:“这是我祖辈留下的宝贝,没有五十两,我绝对不卖!十三先生富可敌国,难道这点银两都出不起么?” “自然出得起。”庄冥递出古籍,便放下车帘,平静说道:“莫说五十两,就算五百两,于我而言,也不过一笔小钱,但是……我并不愿被人当做肥羊一般,想割多少刀,就割多少刀。” “你……”方益心中一慌,此刻心情就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管事,取二十两来,他若愿意,也便成交,他若不愿,也就罢了。”庄冥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又道:“殷明,我们走了。” “等等……” 方益忙是叫停下来,他不过是利欲熏心,总想抬高价钱,但真要说来,除却这位家财无数而又酷爱古籍的十三先生之外,恐怕整个东胜王朝,也没有谁愿意花费几十两银子,来买他的这一册古籍了。 殷明继续驾马而行。 庄冥没有多加理会。 他这一次来,主要还是散心,经过凉亭,只是顺道看一眼。 这里的事情,交给孙管事足够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从白灵湖方向,走来一行人。 车内的庄冥,隔着车帘,却目光微凝。 但是殷明停了下来。 —— “五十两银子,也不算多嘛。” 来人共有六人,当头一个,大概四十多岁,像是个管事,其他人则都是穿着家丁的服饰。 那管事笑呵呵道:“堂堂的十三先生,富可敌国,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真是贻笑大方……对您来说,五十两银子,想必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是在人家这里,可是脱离贫苦的一笔大财啊。” 庄冥没有说话。 殷明同样没有出声。 孙管事露出怒色,斥道:“你是哪家的人,胆敢如此无礼,对我家公子不敬?” 那管事缓缓说道:“宣城宋家,也是奉命而来,重金求购一本古籍,我家老爷让我带来一百两银子。” 那个名为方益的年轻人,顿时露出狂喜之色。 孙管事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庄冥坐在车内,神色如常。 “一百两银子,这本古籍,我宋家要了。” 宋家管事看向那名为方益的年轻人,含笑说道:“你卖是不卖?” 方益脸色微变,但却没有即刻出声,而是看向马车。 十三先生才是淮安十六府最有钱的人。 这样的人物,一百两银子,算不了什么。 现在宋家的人,出一百两银子来买古籍,显然是落了十三先生的颜面。 而前方就是白灵湖,丰城当中但凡有些地位的人物,也都在那边,此时也有不少人频频朝这里投来目光。 作为淮安十六府的上层人物,名声脸面自然极为重要,想必十三先生定会觉得愤怒,要找回颜面,提高价格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车内却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殷明,该回去了。” —— 殷明拍了一下马匹。 马车缓缓行驶。 在极为错愕的方益和宋家管事等人眼中,逐渐远去。 场中的气氛,略有沉寂。 —— “公子,宋家欺人太甚,他们……” 孙管事的脸上,满是愤怒,很不甘心。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庄冥声音平静,缓缓开口。 “乾阳,把古籍取回来,尸体处理干净。” 第四章 几条人命,一场试探【求收藏!求推荐票!】 庄府的马车,缓缓远去。 场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十三先生,居然真的忍下了这口气。 这其中心情最是复杂的,莫过于方益了。 方益本以为可以狠赚一笔,此时此刻,却有些慌了。 “这位宋家的大哥……” “谁是你大哥?” 宋家管事看向他怀里的古籍,闷声道:“十两银子,卖是不卖?” 方益顿时瞪大了眼睛,呐呐道:“刚才不是说一百两?” 宋家管事嗤笑道:“什么宝贝,能值一百两?就给十两银子,你要卖就卖,不卖作罢!” 方益心中一慌,他已是把那位十三先生得罪狠了,心中也知道这古籍之物,价值难定,除却十三先生之外,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出价超过十两的了,当下狠心跺脚,咬牙递了过去,心里却像是滴了血。 “小子,这十两银子可收好了。” 宋家管事嘲讽道:“你这破书,我看也没什么价值,之所以给你这十两银子,也就是为了挣个名头,让人家知道,十三先生想要的古籍,却被我们宋家当面买下而已。” 方益心疼得无以复加,在淮安十六府,古籍古物一向只有十三先生能出高价,但离了十三先生外,在其他人眼里,不说一文不值,却也没有太高的价值。 看着远去的宋家管事等人,方益不禁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 “一群骗子,迟早死在半路。” —— 宋家管事把古籍收好,贴身放了。 这一百两银子,确实是少爷给他的,让他买下这本古籍。 不过他也是精明人,看准了时机,花十两银子也就买下了,剩下九十两,也就入了自己的口袋。 他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作为宋家的管事,宋家每个月给他的,也就几两银子罢了。 不过这事也不好吃独食,于是他犹豫了下,拿出十两银子,说道:“你们分了吧。” 这些个随从,自然也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各自领了银子,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宋家管事这才满意,虽然他占了大头,但大家都分了银两,捅出去了,按宋家的规矩,谁也逃不了。 “事情办完了,该回宣城了。” “管事……”就在这时,刚才分发银两的年轻小厮,有了些许迟疑,说道:“咱们这是往宣丰谷口那边的大路走?” “没错。”宋家管事看了他一眼,道:“我们不就是从这边来的么?” “可是……”那小厮迟疑了下。 “你想说什么?”宋家管事似笑非笑,他知道这小子一向机灵。 “我听说这个十三先生,向来心狠手辣,而且足智多谋。”这小厮脸上有些害怕,颤声道:“他不会在半路上截咱们吧?我可听说,丰城的官员,可都收了他的钱,跟他称兄道弟的,命案他都能压下……” “你能想到的事,少爷能想不到?”宋家管事颇是不屑,说道:“少爷早就提点过了,这个十三先生,向来手黑,咱们落了他的脸面,他仗着在官府的势力,指不定就要派人截杀……” “那咱们该走小路啊。”这年轻小厮脸上愈发害怕,说道:“宣丰谷口这条是平坦大道,距离宣城也最近,他们肯定在那边截住咱们……小路那里,虽然崎岖,不大好走,但好过丢了性命。” “你呀,虽然聪明,但还不够聪明。”宋家管事脸上浮现出笑容,从这个年轻仆从的身上,就像是看见当时的自己,不禁模仿出少爷的姿态,悠悠说道:“这位十三先生,可不是一般人物,你能想到绕路,他自然也能想到咱们绕路,所以,现在十三先生的手下,十有八九就在那条小道等着伏杀我们,不过……他们注定要空等了。” “这……” “少爷说了,虚虚实实,焉能辨之?” 宋家管事哈哈一笑,说道:“我宋家的人,就该走堂皇大道!” 那年轻小厮,心中的惧怕之意,顿时消了许多。 果然还是自家少爷,更是足智多谋,居然早就料定了对方。 其他人却也同样哈哈大笑,十分欢乐。 但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前方大道上,多了一个魁梧壮硕的人影,面色冰冷,来者不善。 “幽冥地府黄泉路,大约比这条道要宽些。” —— 马车之内。 孙管事战战兢兢。 庄冥神色淡然,却忽然露出些许笑意。 他驱使乾阳,在宣丰谷口劫道,是早有所料。 “宋家这位,聪明是聪明,可惜自作聪明。” 庄冥自语了一声:“虽然聪慧,倒也还真沉不住气,刚破了我的宣城,就派人来了丰城。” 刚才这一场,算是个试探,也是个挑衅。 对方在宣城破了他的局,显然还不满足,要继续斗下去。 而庄冥在宣城和丰城的事迹,并不算隐秘,尤其是在宣城,跟几大家族博弈,对方作为宋家的人,肯定对他有着足够的了解。 也正是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才能破了自己在宣城的局势。 能够破局的人确实不是庸人,自然也能算到自己的行事作风,从而做出应对。 可是,庄冥也算到了,对方一定会根据自己的行事作风,而作出应对。 所以他又多考虑深了一层。 所以他在宣丰谷口,把人截下来了。 —— 宣城。 宋家。 院中。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是石桌上的棋局。 老人额上已经见汗,落入了下风。 那青年面如冠玉,笑意吟吟。 “少爷,三管事还没回来。”有下人来报。 “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怕是回不来了。”青年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看来这一场试探,是败给了对方。”老人叹了声,说道:“当年我一败涂地,你……” “试探而已。”青年笑着说道:“爷爷,你猜这位十三先生,之所以破我的局,是看轻了我,还是看重我?” “这个……”老人迟疑了下。 “一般来说,有人得罪了他,害怕被截杀,会怎么做?”青年问道。 “一般人会通过宣丰谷口的大路,即刻离开,回来宣城。而聪明的人,会顾虑到截杀的事情,则避过宣丰谷口那条大路,走小路回来。”老人应道。 “不错,一般人走宣丰谷口,而聪明人则走小路。”青年说道:“但我料定了,他会把我当做聪明人,去小路截杀。所以我反其道而行,让人走宣丰谷口,结果还是被他截住了……” “要么他把我当成庸人,所以去宣丰谷口截杀我。” “要么是把我当成了极度聪明的人,知道我料定了他会去小路截杀,会反其道而行,往大路回来,所以他才派人到大路上来截杀我的人。” “我破过他的局,他应该不会轻视我,所以是后面这条。” “此人果然不大好对付。” 青年悠悠说来,却听不出半点凝重,嘴角含笑。 “十三先生,当然不好对付。”宋家老家主叹息道:“否则我当初怎么会向他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低头?” “您老放心,我迟早让他栽在我的手上。”青年落了一子,淡然道:“我准备的陷阱,他会主动走进来的。” “我输了。”老家主看着棋盘,怅然一叹。 —— 丰城。 庄院。 庄冥手中捧着一本古籍,赫然就是方益的典籍。 除了方益的典籍之外,乾阳也搜来了百余两银子。 “公子。”陆合从院墙处跃了进来,朝着乾阳和殷明看了一眼,旋即在庄冥面前,施了一礼。 “准备妥当了?”庄冥看着古籍,头也不抬。 “皆已准备妥当,另外……”陆合沉吟道:“孙管事有问题。” “今日为了这本古籍,我看出来了。”庄冥合上古籍,扬了扬,说道:“想必是孙管事和宣城宋家,有点儿来往。” “公子知道了?”陆合抬起头来,但旋即便释然了。 “今日我让乾阳杀人夺书,孙管事眼神闪烁,略有慌乱,他瞒不过我。”庄冥缓缓说道:“确定孙管事有问题,有些事情,倒容易推测了,我准备要这本古籍,宋家的人来抢古籍,勉强可以说是巧合,可是宋家那小子,用几条人命来挑衅于我,也是试探于我……” “我听说了。”陆合点头说道:“亏得乾阳大人把尸体处理干净,倒是省了向赵大人讨一个人情。” “宋家这小子若不是摸清了我的习性,怎么会用几条人命来试探我?”庄冥说道:“此次出门,我只带乾阳和殷明,平常我一向谨慎,无论做什么事情,他们二人当中,必要留一人护卫在我身侧,所以丰宣谷口和那条小路,只能选一条去堵截他们……要不是事先知道我身边只有两个护卫,又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于我?” “原来如此。”陆合跟随在公子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以公子的性情,要是今日下午带上了自己,那么乾阳堵截宣丰谷口,自己则会被派去堵截那条小路,两条通往宣城的路都截住,便没有失手的危险。 “宣城那边,不要大意。”庄冥正色说道:“这个宋家的小子,比起宋家的老家主,更不好对付,我交代的事情,你亲自去办。” “好的。”陆合迟疑道:“那么孙管事……要处理掉么?” “留着。”庄冥说道:“不要打草惊蛇,宋家小子还不知道孙管事已被我看穿。有些时候,话从咱们这边传出去,人家不信,但被孙管事窃听去的,则要显得可信些。” “明白了。”陆合施了一礼,说道:“我这就去宣城。” “万事小心。” “知道了。” 陆合越过院墙,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公子口口声声称呼对方为小子,实际上那宋天元的年纪,比公子还大了四岁。 只不过,近些年来,与公子博弈的,都是各家的掌权者,上一辈甚至更高一辈的人,不知不觉间,公子或许也忘了,自己本身也是年轻人。 而且……以公子如今的身份,却也没有哪家的掌权者,会再把他当成后辈了。 —— 而庄冥的目光,又落在这本古籍上。 他嘴角微挑,自语道:“意外之喜。” 好一门道术。 第五章 无财不足以养道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微风轻柔,拂过树梢,轻轻摇曳。 中望山,潜龙山庄。 “午膳准备好了没有?” “公子正午前就要到了。” “公子的房间重新清扫一遍么,老夫准备的各种物事,摆放上去么?” “门前的大红灯笼,挂上了没有?” “那边的杂物,快些收去杂物房,不要放在这里碍眼。” “从山庄前空地,直到公子房里这条道路,要打扫得干净,各种布置的饰物必要精细,要让公子看得舒心,懂了没有?” 庄里一片热闹,白发的管家,正呼呼喝喝,指使众人做事,但他本身也已是满头大汗,颇是疲累。 山庄上下,无论家丁还是侍女,俱都十分忙碌。 —— “公子来了!” 忽然有一声传开。 管家连忙跑出门来,而门前早已有他准备好的人,分列两旁,等侯公子到来。 只见道路上,有一行人徐徐而来。 当头一位,赫然是坐在轮椅之上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相貌清秀俊逸,肤如白雪。 他笑意吟吟,白衣加身,却一尘不染。 而在他背后,有一个铁塔般的壮汉,面无表情,正推动轮椅。 “公子……” 老管家匆匆而来,道:“公子怎么提前来了?” 庄冥笑着说道:“丰城繁荣,车水马龙,但我喜静,在府上坐不住,先来山庄住下……府上那些我所需要的东西,午后再让人搬运过来,到时候让殷明随行。” 老管家心中明白,乾阳殷明二人的武功,可谓高深莫测,公子既然让殷明留下押送,也即是代表这些东西之中,有着许多贵重之物,连公子都极为重视。 在丰城这里,有五位管事,而这位眼前这位白老,年过花甲,是年岁最高的一位,但却也最早跟随他的,在五年前就在庄院做事,行事老练,最得他的信任。 庄冥看着这老管家,说道:“我要入住,却让白老忙得一身是汗,余下这些事情,吩咐那些年轻力壮的去做,也就是了。” 老管家听了,抹了把汗水,道:“我还以为公子午后才来,刚刚命人布置妥当,大家还没换衣,倒都是满头大汗。” 庄冥挥手道:“礼数这些玩意儿,外人面前不能失礼,但庄里都是自家人,不必过多注重这些,你自个儿也省些力气。” 老管家心中一暖,低声应是。 小侍女站在旁边,听得这话,也是浮现起几分笑意,眼睛眯成月牙儿。 庄冥挥了挥手,道:“行了,领我看看,这座潜龙山庄,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是否真能如我起的名字一样,潜藏得了真龙?” —— 这座山庄,占地广阔。 虽是山庄,但内中格局,亦是大有讲究。 从门前阶前空地,到门槛台阶,门前双狮,门上铜环,直过照壁,走廊,前厅,大堂,后院,花园等等地方,俱都极为精致,如在画中。 除此之外,诸般物事,各种摆设,花瓶古画,俱都非是凡品。 “得知公子要长住于此,故而建造此处时,老奴亲自监看,不敢有失,尤其是这些珍贵物件,都是亲自经手。” 老管家低声道:“既是怕花钱多了,又怕有心人在这些东西上,安装了什么机关暗器……不过绝大多数的物件,还都是从丰城的宅邸里头移过来的。” 庄冥笑着说道:“白老真是有心,其实也不必这般麻烦的。” 老管家说道:“公子要长住于此,自然不能太过于马虎大意了。” 庄冥拍了拍衣摆,悠悠道:“虽说长住于此,但也是相对而言,终归是要在外头多走动走动。” 他笑了一声,说道:“丰城的事情,已经安稳下来,你筹备一下,若没有变化,两个月后我要亲自去京城一趟,把那边的药、布、盐这三条路,踏平下来。” 老管家闻言,却是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公子。”小侍女却是禁不住开口,轻声说道:“近来天气变得快,冷暖难测,外头的事情,有您安排的人手,能够稳得住的,您也不用太过于牵挂,身子要紧。” “我还没病得受不住这天气。” 庄冥笑着摇头,说道:“至于这生意,单单稳住,怎么能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许多机会是不可忽略的,现在京城几条生意,看似盛大,十分红火,但只是一时火热,实则后力不足,过些时日,自然就淡了,不能细水长流,不能长久稳固,还达不到我心中的要求。” “不说其他,单说这山庄,看似风光,可咱们这花园之中,花花草草,假山流水等等诸般物事,都须得护理。” “这山庄里的管事、家丁、婢女、护院,厨子等等人手,每日的吃喝,每月的工钱,也算一笔不小的开销。” “除此之外,我所需的药材,我所求的古籍,其中花费的银两,都是平常人家难以想象的。” “所谓坐吃山空,再有家底,也禁不住挥霍。” “无根之水,是不长久的,而咱们的生意,就是水源,万万不能忽视了。” 说到此处,他不禁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略有自嘲。 而在眼底深处,也有些复杂之色。 他这些话,实则早有前言。 无财不足以养道! —— 无财不足以养道! 这句话,对他而言,感受极深! 当时他初次入世,心灰意冷,又正值年少,挥霍无度,后来坠崖归来,留下的家产,早已被人分了个干净。 没有钱财,连吃饱肚子,都是难题,何谈静心修道? 没有安逸的日子,便想要修道,只怕道还未成,人便先饿死了。 要温养幼龙,需要耗费无数资源,所以他开始经商,费尽心血,勾心斗角,总算有了这富甲一方的家底。 也只有如此,他才有足够的钱财,去买各种价值高昂的大补之物,甚至于是世间难得的天材地宝,用以滋养那一线清气。 那一线清气,受到了这诸般滋养,才能在六年间,成长到如今的地步。 除此之外,他又搜罗诸般古籍,甚至花费高价买来这些古老的典籍,其中还有不少残缺典籍。 这些典籍之中,有的全然无用,有的则记载了罕见的法门,让他得到了许多益处。 经过数年光景,他有了如今的家底。 但他也知道,这还不足。 他若只是凡人,或许便已足够了,毕竟如今富甲一方,足以供他十世挥霍,都绰绰有余。 但他终究不是凡人,他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长生不朽。 而在眼下,最为重要的,是要“养龙”! 养出这一条龙,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 如今的家底,对他而言,仍然不够!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声音。 “宣城钱氏家主求见。” 听得这个称呼,在场之中数人,面色皆变,隐含怒色。 唯有乾阳神色如常,面容刚毅。 “来得还算不慢。” 庄冥含笑点头,说道:“让他进来。” —— 第六章 株连之举,不无道理【求收藏!求推荐票!】 这些天里,在宣城的生意,几乎已是垮了,店铺纷纷关闭,入不敷出。 最大的原因,便是当初答应和庄冥合作的各大家族,在宋家的统合下,全部背信弃义,联手打击,毁了庄冥留下的安稳局面。 钱家也在其中之一。 无论是白老,还是霜灵,都对宣城的几个家族,极为痛恨。 “十三先生。” 钱氏家主已是中年,蓄着长须,眼中颇具神采,只是在庄冥面前,却显得十分恭敬。 前些年,这个年轻人初次进入宣城,便探清了许多事情,拿住了他的短处,逼他低头,联手合作。 那次之后,他便收拾了自家当初落在庄冥手中的把柄。 但如今庄冥又拿到了他更为可怕的把柄。 那是能够让钱家从此覆灭的把柄。 “钱家主还能唤我一声先生,还是把我放在眼里的嘛。” 庄冥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说道:“前些天里,宣城三家,忽然出手,倒是让我手下的人,都措手不及,不但生意全盘崩溃,人手也损伤不小。钱家主真是好果断的手段,想来……倘如不是我截断了你的生意来路,派人给你带了两句话,恐怕你今日也不会到此来求我。” 钱家主忙是低下头来,神色有些难看,但眼中深处,隐约有些惧色,他领略过这个年轻人的厉害,智谋极高,也心狠手辣。 而在山庄之中,庄冥神色淡然,乾阳和殷明本非活人,却也面无表情,倒是霜灵和白老等几人,眼中都有怒色。 这位钱家主,背叛了自家公子,致使折损严重,断了许多生意,且雇佣的人手,都出现了死伤,他已经是庄府的仇敌。 然而庄冥只是笑了声,说道:“你知道我的手段,也领略过几分,尽管宣城宋家那位老家主,是个老狐狸,但他年老心衰,不如盛年,也已经被我摆平了,只是,我倒是没有想到,宋家这位新秀的手法,居然如此高明,能让你也跟宋家联手,胆敢反击于我?” 钱家主面色变了又变,涩声道:“十三先生……” 庄冥微微抬手,笑道:“想跟我讲价钱?钱家主,你是聪明人,今日既然来了,便证明我拿对了你的命脉,你还有资格在我面前讲价钱?” 钱家主神色黯淡,低声道:“宋家那个年轻人,名为宋天元,听说十多年前,曾外出求学,后来拜师海外,学得一身谋略,文武全才,在一年前已经归来,但却不曾回到宣城,而是在京城之中,拜在一位大人物的府中,成为幕后谋士,极受器重……不久之前,他坐稳了在京城的局势,便回来了宣城。” 庄冥微微蹙眉,说道:“宣城之变后,我查过他的根底,他海外归来,在京城之中,帮助当今七皇子,出谋划策,搅弄风雨,一年之内,京城风波四起,几乎让七皇子的风采,压过了东宫太子,出手确实厉害。但宣城的事情,我谋划许久,他想要击垮我的布置,也绝非一朝一夕。” 钱家主忙是说道:“他也并非初到宣城,便击破您的谋划,他大概是在半年之前,还在京城之时,就已经开始谋划宣城的事情,为他宋家讨回一口气。” 庄冥微微点头,说道:“难怪我的布局,两日崩溃,原来已是布局半年。这倒也真是个厉害角色,半年前布局,却没有触动我庄府的生意,我还不知道暗处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对手……呵呵,难怪你遇上了他,便有胆量叛了我。” 钱家主忙是低头,叹道:“不与他联手,他便能让钱家抬不起头来,而且此人计谋极高,几乎不下于十三先生。而且……” “而且如何?”庄冥问道。 “他行事作风,太过狠毒。”钱家主道。 “哈哈哈。” 庄冥轻笑说道:“如此说来,是本公子不够狠,钱家主才敢如此轻易背信弃义,反击于我?” 他语带笑意,可是场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钱家主低下头,说道:“为了保住钱家,我不得已而为之。” 庄冥缓缓说道:“庄某为了保住我的生意,接下来出手要狠一些,也无可厚非,希望理解。” 钱家主面色变幻不定,却不敢多言。 庄冥拍了拍扶手,语气微沉,说道:“自从庄某从商以来,未曾受过这样的折损,这是第一次……这宣城的事情,庄某不可能善罢甘休,他宋家一定付出代价,只是这宋天元,确实不可小觑,我需要个诱饵。” “十三先生,要以我为饵?”钱家主抬头看了过来,脸色稍显苍白。 “正是。” “可是……” “没有可是,不想被抄家灭族,你只能答应。”庄冥冷淡说道:“钱家可谓家大业大,不过你的生意来路不正,在这片地界上,只凭我掌握的人证物证,以东胜王朝的律法,就能让你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乃至于抄家灭族……钱家主须得知晓,你是否就此家破人亡,只在我一念之间。现在,本公子网开一面,不需要你钱家全部覆灭,只需要你当个诱饵,你没得选择!” 钱家主顿了下,说道:“仅仅如此?” 庄冥认真点头,说道:“仅仅如此。” 钱家主忽然苦笑了声,说道:“以十三先生的行事风格,最容不得背叛,钱某这条命不交出来,恐怕您也不能顺心。” 庄冥忽然笑了一下,却不禁咳了两声,苍白的面色上,带着些许红润,说道:“我说不想杀你,你相信么?” 钱家主摇头道:“不信。” 庄冥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神色平静。 钱家主施了一礼,说道:“钱某明白了,只是钱家上下,终究是无辜的。” 庄冥说道:“并不无辜,钱家的人,奉你命令行事,去截我的财路,而你这家主决断,从我身上得利不少,他们又享受你这次决断,所带来的财富及待遇。以东胜王朝的律法,有重罪者祸及三族的一条,以往我觉得如此株连,狠毒了些,但今日看你钱家上下,都受你这家主决策得来的利益,而享受得富贵……” 说完之后,庄冥冷淡道:“其实株连之举,不无道理。” 钱家主面色骤变,想说什么,但脸色变得惨白。 庄冥这才话锋一转,徐徐说道:“你是聪明人,我不欺你,只要你顺我之意,事后钱家可以不灭,只不过你也须得清楚,钱家不灭的前提是什么……庄某行事的作风,你也清楚。” 钱家主低沉道:“事成之后,钱某会在家族上,表示全力支持庄府,并依附于庄府。此后,其他事情,无人知晓,包括我的妻儿。” 庄冥稍微斜了一眼。 身后的乾阳,忽然取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 钱家主双手接过。 庄冥挥了挥手,道:“就依你了。” 钱家主松了口气,施礼道:“谢十三先生仁德。” 他躬身一礼,才缓缓退了出去。 —— “公子……” 老管家迟疑道:“您指明了要他的命,他还能为我们办事么?” 庄冥笑了声,说道:“但凡是人,都有苟且偷生的念头,但他没有办法……他知道他斗不过宋天元,更斗不过我,如若不依我,他依然会死,而且钱家也一定会灭。他要么自己一个人死,要么他死之后,妻儿老小,钱家全族,全部陪葬。” 顿了一下,又听庄冥说道:“这个人其实很厉害,也很有手腕,不过他略微急功近利,破绽太多,我才能抓住他的把柄。只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能想得明白其中的利害,而甘愿赴死,这也是我看重他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他背信弃义的举动,还是闹出了人命,触了我的底线,饶不得他。” 老管家沉吟道:“老奴看来,他连死都不怕,这样的人,未必会听话。” 庄冥笑道:“那便要看什么状况,死一个和死全族,他很容易选。” 说着,庄冥又道:“虽说他这种的不怕死的胆魄,确实很难得,但他之所以不怕死,正是因为冷静得可以甘愿赴死而已,这样冷静的人,只要让他明白一件事,我能灭他钱氏全族,他就一定会听话。” “把柄之所以是把柄,就只能是我们才能知道,这次我让陆合亲自过去坐镇,布下疑阵,不能让宋家的人也拿到这个把柄,不能让他觉得可以借宋家来活命。” “如果是宋老家主倒是可以简单应付,尽管他早年也是狠角色,可终究老了,心气太弱,魄力不足,但是这个年轻的宋天元,着实是个有魄力的厉害角色。” 顿了一下,庄冥才道:“其实我还摸不透他,要更谨慎一些。” 老管家点头道:“老奴知晓了。” 第七章 万般皆下品 清晨。 庄冥深吸口气,徐徐吐出。 他已不能再修炼聚圣山的功法,只能运使最基础的养气口诀,养一口真气而已。 只是,他丹田当年被击穿,伤势至今没能恢复,如今哪怕另换功法,也都不能再踏破养气之上的境界了。 而被击穿的位置,大约在底下往上七成的位置。 好比是一个装满了水的水桶,高达十分,但在七分高的地方,破了个洞。 从此之后,水桶中的水,最多只在七分高的位置。 而庄冥无论再怎么修行,他体内的真气,也就只能留下养气巅峰境界的七成真气。 再过多修炼,积累真气,也会由此溢散出去。 但今天,则不一样了。 “这本古籍,还真是难得。” 庄冥手中的古籍,赫然就是方益祖上传下的典籍。 这是一本人物游记,讲述一个小道士的游方历程。 但其中却藏了一门法术。 一般人只能看到故事。 庄冥本是修行人,他在第一页,便看见了一句口诀,所以他才愿意以二十两银子,买下方益手中的古籍。 “将口诀拆散,化入故事当中。” “著书之人,确实道行不浅。” “这书中暗藏的口诀,我花费两天一夜,终于整理清晰了。” 庄冥看着已经抄写下来的口诀,自语道:“这一门道术,对我还真有大用。” 这口诀不是修行功法,而是一门道术。 不算太过高明,但却极为难得。 此术名为混元一气剑。 腹藏一气,积蓄中庭,久而用之,经十二重楼,气如剑芒,张口即可杀人。 庄冥的养气诀,每次修行,都会饱和满溢,白白流失,而拥有这一门道术,就可以把多余的真气,积蓄在体内,必要时候,张口吐出,锋锐如剑,也算有了一分自保之力。 “积蓄越久,越是雄厚,便能越强。” “真是意外之喜。” 庄冥心情很好,只意念微动,袖中的幼龙,也微微扭动,探了出来,眼神灵活。 —— “公子。”白老的声音,从房外传来。 “怎么?”庄冥的声音,缓缓传出。 “有客来访,携一部古籍,三株奇药。” “出价几何?” “不求金银。” “所求何事?” “燕城孙员外,其子自恃才高,得罪了府台大人,要请公子出面说情。” “这可不是小事。”庄冥缓缓说道:“不过,世事大小,总有解决之法,就看他的古籍和奇药,有没有足够的分量了。” “老奴这就请入山庄来。” —— 山下。 孙员外父子,正在等侯。 父子二人,均是衣着华贵。 孙员外年过五十,颇有富翁之态。而他那独子,年未过二十,眉宇间,满是倨傲。 在父子二人身后,则是几个仆从,各自捧着物品。 “十三先生喜欢古籍的事情,已经传遍各方,想要求他办事,必要投人所好。希望这本古籍,和这三株药材,值得十三先生修书一封,替你求情。”孙员外神色复杂,叹息道。 “这人好不讲人情,咱们家与他也算相识,请他修书一封,不过耗些笔墨的事情,就要咱家这古籍奇药作礼。”那少年人颇是不满。 “上门求人,自备厚礼,这是应当的,何况十三先生本是商人,更是交易而已。”孙员外叹道:“你得罪了人,被人阻了前路,接下来能否仕途有望,却还看十三先生愿不愿收了。” “区区商贾而已。”少年人撇了撇嘴,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待我日后平步青云,官居一品,他从咱们家拿走的,迟早教他重新吐出来。” “不许无礼。”孙员外忙是说道:“这十三先生,白手起家,六年之间,把生意遍及淮安十六府,你当是寻常之辈么?” “还不是区区商贾?”少年挥手道:“待会儿我不说话就是了。” —— 山庄之内。 庄冥饮了杯茶,才道:“怎么样了?” 白老应道:“详细过程,均在此处了,这个孙员外的儿子,考取秀才后,恃才傲物,出言不逊,得罪了李夫人的外甥。后来清点近期名册时,李大人耐不住夫人的话,也就故意遗漏了这位孙少爷,又对下面吩咐了一声,便都无人在意了。” 停顿了一下,白老说道:“其实本也只是口角而已,不算大事,只是李夫人疼爱外甥,不愿忍了这口气而已,孙家近些时日,找李大人无果,才想上门求公子出面,向李大人说情。” 原本这种事情,当面问那位孙员外,便也是了。 但若是这孙家得罪人家太狠,难免要有几分隐瞒。 事情还是要自家去查个清楚,才知利弊如何。 若只如白老所说,倒不怎么难办。 “人情这种东西,自是越用越淡,这位府台大人的人情,可不大好动用。” 庄冥笑道:“不过若是此事,其实只需让李夫人消气了便可。” 那位孙员外,并不知道,这李大人有些惧内,平常遇大事会主动抉择,而区区小事,李大人随手而为,自然不会闹得妻子不快。 孙家一心要求李大人开恩,可算是找错了人。 “公子?” “无妨,先看看孙家的分量。” —— 一本古籍。 三株奇药。 “此书有二百余年了,保存完好,颇为珍贵。”孙员外饮了杯茶,笑着说道:“更重要的是,这书的原本,是五百年前,神医李鹤的医典。” 五百年之久,以凡间的手法,难以保存,想必神医李鹤的原著,早已腐烂成渣了,但这二百年前的抄写版本,也是极为难得。 庄冥翻看了一下,悠悠说道:“神医李鹤,名传千古,可惜他的医书,早已失传,未曾想到,其实并非失传,而是被人珍藏了起来。” 孙员外说道:“这虽非原本,却也是弥足珍贵。” 庄冥点了点头,放下了这一本典籍,看向了其他三株奇药。 这三株药材,并非绝无仅有,但也颇为珍贵,价钱不低于千两。 “事情我听说了。” 庄冥看向孙员外,又看了看那位略带傲气,而又对自己有些不满的孙公子,轻笑了声,点头说道:“李大人那边,我会说上一声。” 孙员外顿时大喜,忙是起身,说道:“那便多谢十三先生了。” 庄冥点了点头。 倒是那位孙少爷,自觉今后前途无量,只是如今家族势弱而已,今次上门重礼相求,对方却如此轻描淡写,还让他们父子在外等侯,心中颇有几分被人看轻的屈辱之感,但答应了父亲,却也只能沉默,一言不发。 “那一切便拜托先生了。” “好。” 庄冥也没有留下这父子二人的意思。 当下孙员外便也带着孙少爷,告辞离去了。 —— “公子……”霜灵脸上似乎有些不悦,她从来不曾见过,有谁敢在公子面前,把姿态摆得如此高傲。 “年少轻狂嘛,总有些的。”庄冥笑着说道:“咱们是做生意的,就算人家姿态再高,也须笑脸迎人。今日虽说他父子上门来求,到底也是一次买卖交易罢了。” “可是他……”霜灵想起对方那眼高于顶的姿态,更加恼怒。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庄冥说道:“如今我身份不同,倒是极少遇见这样的人了,以前生意刚有起色,在我面前摆上架子的,又何止一人?他们这些书生,自以为满腹才学,前途无量,从而眼高于顶,瞧不起其他人,甚至于我这淮安十六府的生意,在这类人眼中,也只是他们这些清高学子,不愿经商罢了,否则动些计谋,自然财富到家……但实际上,他们肚子里的墨水,真正动用起来,究竟有几斤几两能用,谁又知道呢?” “小丫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白老笑呵呵道:“这小子太傲气,就算真有才学,从他得罪李大人就知道,注定前途坎坷,除非他才学旷世,能一飞冲天,否则的话……” 白老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这孙家少爷,确实有着几分才气,可惜太过于傲气,他的才气终究支撑不起他的骄傲,日后走不远的。 庄冥悠悠笑道:“若他今后真能再进几步,入了官场,磨了些棱角,也就没什么傲气了。白老,你替我准备一下……” 白老问道:“公子要修书一封,跟李大人说一声?” 庄冥摇头说道:“不必了,我若修书一封,李大人不单会放下成见,还会对这小子稍加关照,替他铺平些道路。按道理说,这本古籍,确实很是珍贵,我修书一封,未尝不可,但这小子,我确实不喜欢,便也不想为他铺路了。” 说着,庄冥又道:“听说李大人的岳丈,也就是李夫人的父亲,之前得了病症,已纠缠年余之久,目前缺了一味主药,正好孙员外送来的三株奇药之一,似乎药性相当,异处不大,应可替代主药。到时候你让管事的,送到李大人府上,明说就是了。” 白老点头说道:“老奴明白了。” 庄冥说道:“三天之后,再从库中,取一支玉钗,私下送给李夫人,提一提这事,也就过去了。” 霜灵讶异道:“为什么是三天后?” 白老笑了一声,看向庄冥。 庄冥含笑道:“先用一株奇药,李大人会承我的情,李夫人也会感念于我,咱们与李家之间,关系又拉近了一层。但此时不宜先提要求,以免显得太过市侩,待得隔了三五天,再送支玉钗私下给李夫人,而提的这件事,也不过小事而已,便不会让人心生抵触。” 霜灵闻言,方是恍然大悟。 —— 入夜。 庄冥看着这本医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第三十二页,记载着一种奇花,名为玉神花。 八百年前,云岭山上有传说,曾有樵夫于山中跌落,折断一手一脚,得遇神女,赐予白花一朵,研磨成渣,敷于伤处,手脚皆愈。 神医李鹤年少时登山,虽不信神女之说,但采得白花一朵,确有奇效。 此花单独而生,且极为罕见。 后面则是李鹤查实古史,有七例得到玉神花的故事。 其中多是野史传说,但正史之中,却也记载了一例,是一位古代王朝的开国太祖,自幼左臂经脉折损,骨骼成长不当,而虚软无力,后来得到此花,才治愈了残疾,中年兴兵,征战马上,而获天下。 “玉神花……” 庄冥右手执笔,写了这三个字,字体轻柔,清淡平和。 而他却又换了左手,同样写了三个字,苍劲有力,笔迹沉厚。 他将这本医道古典,放在了桌上。 他左手写出来的字迹,和这本医书的字迹,赫然是一模一样! 他轻笑了声,抚了抚袖中如云蛇一般的幼龙。 “宋天元,你到底还是把这本书送回来了。” 第八章 谋略高远 宣城。 宋家。 “天元,你真要彻底跟他斗到底么?” 宋家老家主叹息说道:“虽说当年他压下了宋家,强行在宣城做大了生意,但实际上,这两三年来,宋家与之合作,收益不减反增。今次,宋家已经将宣城主权收回来,当年的那口气,也都出了……” 宋天元拢了拢鬓发,轻声感慨道:“爷爷,你真的老了。” 当年白手起家,创立宋家偌大基业的人,手腕何等强横,又是何等霸道,心气何其之高,可今时今日,竟然变得如此软弱柔和,甘愿低人一等。 “或许是爷爷老了。” 宋家老家主也不否认,也不恼怒,只说道:“当年白手起家,一无所有,故而可以拼上一切,现如今的宋家,家大业大,何必拼到鱼死网破的境地?当年我有开拓之心,而今家业已成,便只有守成之念……” 宋天元说道:“当年您开创家业,只攻不守,气盛无匹,而今只守不攻,心气太弱,这就是两年前您老败了的原因。而我不同,我从海外归来,就在布局,包括京城的一切,本就是铺垫,足足一年多的积累,就是为了这一次,我定会让庄冥彻底废掉!从此之后,宋家将取代他庄冥的位置,而淮安十六府的生意,都尽归我有,宋家则将迎来前所未有的荣耀,比你当年更甚!” 宋家老家主迟疑道:“你想过失败的后果么?” 宋天元淡然道:“我不会败。” 就在这时,有下人匆匆而来,递上了一张纸。 宋天元接过这张纸,露出笑意,挥手示意他下去,旋即将纸张递了出去。 老家主接过这纸,目光微凝。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宋天元缓缓说道:“庄冥酷爱古物,若是作假,难免会出破绽,这本医药典籍,确是二百年前抄写的真迹……他庄冥富可敌国,又借钱财之利,铺开权势之路,人生之缺憾,唯独是他双腿残废而已。” 老家主沉声说道:“他会上钩?” 宋天元说道:“他坐拥财富名利权势,唯独失了双腿,而现在这玉神花,可以让他完善此生,圆满无憾,怎么可能放弃?他这些年来,耗费重金,请了不知多少神医,却都无用,才逐渐放弃,而这一次,他必定不会错过。” 老家主迟疑道:“可是……” 宋天元笑道:“我明白的,这本医药典籍,是我半年之前偶然所获,当时便兴起一计,先以京城贵人的名义,送给了白家,再稍加引导,经由白家的老夫人,转手送给孙员外的。别说孙员外,就算白家的人,都不知道这本书与我有关,再者说,时候已过半年,他庄冥就算再是谨慎,派人用心去查,也最多查到白家头上,仅此而已。” 老家主不禁感慨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的谋略,比我年轻之时,还要更高更远。” —— 丰城。 中望山。 潜龙山庄。 后院之中,鲜花齐放,假山如实,流水潺潺。 此时正值春季,气候宜人。 一张藤椅,摆在这儿。 上面躺着个年轻人,身着金纹白衫,他脸上苍白,显得十分秀弱。 “玉神花……玉神花……” 庄冥举起手来,意念微动,袖中幼龙,缓缓爬出,眸光闪动,他伸出食指,抚在幼龙头顶,悠悠念道:“哪儿才有玉神花呢?” “公子,白庆来了。” “让他过来。” “是。” 白庆相貌刚毅,身材挺拔,腰佩长刀,有三指来宽。 他年仅三十,但一身武功,已是极高,在江湖之上,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白庆虽然姓白,但跟白老管事没什么关系,他的真正身份,其实是陆合的师弟。 当初陆合上门来,挑战乾阳落败,又被庄冥收服,甘愿为他效力。 此事传出,白庆极为恼怒,认为自家师兄一代豪杰,堂堂武林强者,未来有望宗师的人物,却被人迷惑,成了供人驱使的下人,有辱师门,当下心怀怒火,找上门来,准备痛打庄冥一番,再让师兄醒悟,迷途知返。 然后,白庆就成了庄冥的第二号打手。 除乾阳和殷明之外,陆合算是庄冥手下,功夫最高之人,而白庆也能列入前五。 而且这兄弟二人,也确实堪当大任,为庄冥做下了许多事情。 对于陆合与白庆这师兄弟,庄冥确实也颇为倚重,毕竟这两人,一向行事稳重,又出手狠辣,且遵从自己一切指令,可谓令行禁止,也从未失手。 “公子。”白庆近前来,施了一礼。 “事情做成了?”庄冥问道。 “准备得差不多了,只须一声令下,全面收敛,可以避免人手伤亡,生意上的金钱损失,会降到最小。”白庆应道。 “你做得很好。”庄冥颇为满意,含笑点头。 “我师兄……”白庆迟疑了下。 “我命他暗中去做一件事情,大概需要十天半月的光景。” 说到这里,庄冥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簿册,随手一抛,说道:“殷明留给你的。” 白庆接过簿册,顿时露出喜色。 这是一本掌法,与他的身法,极为相合。 “近两日就在山庄里练功吧,乾阳可以给你当陪练。” 庄冥缓缓说道:“你忙碌了半月之久,也该歇两天了。” 白庆闻言,目光落在这本簿册上,自是欢喜不已。 庄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陆合与白庆,这师兄弟二人,对钱财看得不算太重,反而把武道看得更重。 乾阳和殷明,本是被他驱使的古尸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他庄冥自身,本是修行中人,对这拳脚技艺,也通晓不少,根据白庆的短板,送他一册掌法,自然是早有考虑的。 而这一册掌法,仅仅是上册而已。 —— 午后。 庄冥再度进行一次药浴。 幼龙汲取药性,虽然成长并不明显,却也终究是一点增益。 而他本身,却也借药浴强身,聚敛真气。 多余溢出的真气,凝于中庭,积蓄成混元一气剑。 “如今有此一剑诀,以往溢散的真气,便逐渐化作一道保命的底蕴,也不知道那本游记的著作者究竟是何方高人?” 庄冥这样想着,却见一道白光,从天空倏忽而至,落在窗边。 这赫然是一头鹰隼,通体洁白,神骏非常。 庄冥的脸上,浮现出来笑容,他伸手一招。 白鹰落到他的手臂上。 “足足一年多,你终于回来了。” 庄冥抚着白鹰的脑袋,悠悠说道:“看来老福借着我的锦囊,总算在海外站稳了脚跟。” 第九章 策反殷明【求收藏!求推荐票!】 “公子。”霜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庄冥应了一声。 “公子,羹汤熬好了。”霜灵将羹汤放在了桌上,目光落在那头白鹰身上,顿时露出惊喜神色:“小白?” “这是你福爷爷给你的礼物。”庄冥带着笑容,放下一物。 “这是……”霜灵看着这个小巧的物事,精美至极,甚是罕见,顿时眼睛一亮,放在手心里,左右翻看,爱不释手。 “一个饰物而已,风格与东胜王朝不同,但更为精美。”庄冥说道。 “福爷爷他……”霜灵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他已经站稳了脚跟,打通了海上的来往商路。”庄冥说道:“到时候生意稳定,我带你出海,去找你福爷爷,看看东胜王朝之外,又是怎样的风景。” “好哇。”霜灵显得十分欢喜。 “对了,你的功课,做好了么?”庄冥问道。 “我……”霜灵脸上的喜色,顿时僵硬了一些,“今天有些忙……” “这决定你今后的道路,万万不能懈怠。”庄冥正色道:“其他事情,都可放缓。” “知道啦公子。”霜灵用力点头,嗯了一声。 “好。” 庄冥看着手中的两张纸。 这是老福传回来的,前面的纸张,都是详细讲述那一边的局势。 而其中一张,赫然写着宋天元的名字。 都说宋天元,海外求学,得遇高人,学得满腹谋略,回到东胜王朝,一展胸怀抱负。 从这纸张上来看,此言倒也不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上面记载了宋天元在海外的许多故事,包括他的行事风格,事无巨细。 “是个有能耐的,目前来看,唯一的缺点,或许只是过于自负。” 庄冥微微一笑,将纸张抛入火盆之中,有时候只需要寻得一个缺点,便能以此突破,彻底击溃了。 霜灵看着那燃烧的纸张,却又想起一事,问道:“公子,怎么门外只有乾阳大人,不见殷明大人?” 庄冥含笑说道:“孙管事有些事情,请他稍作护送,近来两月,也请三五回了,不妨事的。” 霜灵应了一声,只是眉宇之间,略有犹疑。 庄冥端起羹汤,用汤勺舀起一勺,吃了口,略满意,又说道:“研墨。” 霜灵忙是小跑过去。 “公子,这次小白能不能帮我带礼物给福爷爷?” “下一次吧。” 庄冥说道:“你福爷爷那边遇上了些麻烦,我给他出个法子来解决此事,恐怕要写不少篇,还要带些其他物事。这白鹰虽是异种飞禽,但长途跋涉,漂洋过海,多些东西,便多些负担。” 霜灵闻言,不免有些遗憾。 庄冥见状,说道:“不急,最多一年半载,也该见他了。” 霜灵这才嗯嗯点头,脸上绽放笑容。 —— 丰城。 这里本是十三先生庄冥在丰城的宅院,不过庄冥搬至潜龙山庄,这里空置下来,只留下三五人看守而已。 殷明正坐在大厅高位之上。 而在他旁边,正是孙管事。 但在二人面前,还有一位。 来自于宣城宋家的人! 此人约有五十出头,微微抚须,含笑道:“殷明大人,事情便这样定了?” 殷明嗯了一声,依然面无表情,冷淡至极。 但那人倒也不恼,双手奉上十张银票,每一张的面额,赫然是百两。 殷明伸手收了这一千两银票,挥手说道:“我知道了。” 顿了一下,他目光扫过孙管事,平静说道:“若非今日一起过来,倒也不知,孙管事原来也投靠了宋天元。” 孙管事讪讪一笑,却又出声应道:“殷明大人,是最早护卫在十三先生身边的,尚且可以叛之,孙某自然也是可以的。” 殷明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恼怒。 倒是那年过五十的男子,出声说道:“孙管事是我家少爷安插在庄冥身边的人,却也并非不信任您,而是您本身毕竟是武人,只护卫在庄冥身侧,保他周全,并未涉及其他方面,相较之下,对于庄冥的生意,还是孙管事知道得更加清楚……” 说着,这宋家的使者迟疑了下,又说道:“另外,我虽然极少露面,但毕竟是宋家的人,接下来这段时间,免得被人察觉,便不好继续出面了。听说殷明大人极少离开庄冥身边,近来离了几次,不免有人生疑,毕竟那庄冥聪慧至极,避免被他察觉,所以少爷决定,接下来有什么事情,您就先通过孙管事来与我联系,我再报与少爷。” 殷明看了孙管事一眼,微微点头,说道:“知道了。” —— 潜龙山庄。 房中。 庄冥微微闭目,似在沉思,却并未动笔。 霜灵只当公子是在思考对策,为福爷爷那边的局势出谋划策,却并不知道,庄冥正在分神,驱使殷明。 以往殷明就在身边,应念而动。 这次殷明离得太远,他要十分用心去驾驭,才能让殷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没有破绽。 “好了。” 庄冥忽然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霜灵惊喜道:“公子想到对策了?” 庄冥闻言,顿时心生疲惫,不禁揉了揉眉宇。 对于海外,老福那边的情况,他没有亲自前往,只能通过书信,通过老福的分析,以此来制定计策,不免有些粗糙。 而在这边,他更是要费尽心神,细心操控殷明,去跟宋家的人商量着要怎么谋害自己。 这样想想,倒还真有几分头疼。 —— 宣城。 宋家。 “你最近准备策反庄冥的两大护卫之一?” “不是最近准备,而是早有准备。”宋天元淡然说道:“殷明这一步棋,将是断绝庄冥所有后路的一步,必要时候,定教他万劫不复,性命不存。” “乾阳和殷明,是最早跟随他的护卫,也是他手下武功最强,同样最为忠诚的。”宋家老家主沉声说道:“当年和庄冥争斗,我也曾想过策反这一步,但却无从下手。” 乾阳和殷明,这两尊高手,自庄冥入世以来,就跟随在侧。 两人功夫极强,深不可测,开碑裂石之举,不过随手而为。 二者自出道以来,未逢败迹,更不知替庄冥拦下了多少刺杀。 十三先生庄冥,病弱之身,白手起家,在无数明枪暗箭之下,能够创下这浩大的产业,也亏得这两位护持周全,并得以震慑各方。 淮安十六府,这两大武道强者名声,亦是极为显赫。 如果单单论起武林中的名声,他二人还比庄冥更高。 但是谁也想不透,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三先生,当年甚至也是一穷二白,又是如何能够降服这两位深不可测的武道高手,收为己用的? 正是因为想不透,才没有人胆敢尝试策反。 “我从来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决定出手,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宋天元含笑说道:“爷爷,我辈中人,运筹帷幄,本就应该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你真能让殷明叛变?”宋家老家主沉声说道:“照我推测,他和乾阳,应是庄氏商行之中,对庄冥最忠诚的人。” “忠诚之所以忠诚,只是因为让他叛变的分量还不足够。” 宋天元说道:“我之前便查过了,庄冥近些年来,倚重那些后来收服的属下,却一直把这两个最初收服的强者放在身边,只当护卫,大材小用,而不能委以重任。” “甚至于,就连偶尔的赏赐,都基本没有乾阳和殷明的份额。” “或许庄冥心中,视之如手足,自认为不必赏赐这些小恩小惠。” “可他再是聪明,也轻看了人心之复杂。” “但凡是人,长久受到如此不公的冷遇,难免心生不满。” “哪怕是兄弟手足,都难过这一关。” “当时我查知此事,便有了谋算,不过最初之时,也未有打草惊蛇,先以三次隐晦间接的手法,稍加试探。” “那乾阳木讷,宛如蠢货,而唯有殷明,确实心有不忿。” “我隐晦试探三回,到了第四次,才表明身份,许以重利,策反于他。” “对于此事,我经过多次试探,已具有十足把握。” 宋天元微微一笑,成竹在胸。 第十章 货物被劫,人手被杀 潜龙山庄。 “公子。” “嗯?” “殷明大人最近和孙管事走得很近。” “我知道了。”庄冥应了声。 “老奴觉得,孙管事这人,不大可信。”白老迟疑了下,他这话乍然听来,颇有一种诬陷同级管事的味道,但他考虑两天,终于还是如实报知公子。 “我自有分寸,白老只当一切如常就是。” “殷明大人那边?” “他的忠诚,无须质疑。” 庄冥笑着说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糕点,说道:“坐下,吃点东西,我还有些事,要交代白老。” 白老管家顿了一下,忽然苦笑道:“公子一向深谋远虑,想来是老奴多想了。” 庄冥只是轻笑一声,却又说道:“你看这个。” 白老管家接过那册子,讶异道:“神医李鹤的著作?” 庄冥说道:“里边有一种奇药,名为玉神花,有断肢重续之奇效。” 白老管家当即怔住,旋即露出讶色,目光落在庄冥的双腿上,然后看着庄冥的脸,惊喜道:“公子觉得,此花能治?” 庄冥悠悠说道:“若是上面记载属实,应能治愈我双腿残疾。当然,也不排除古籍上的记载,会有所夸大。不过好歹是个希望,我六年之间,遍寻东胜王朝,放出不知多少风声,求取奇药,请动名医,皆不能治,如今有个希望,便尽力去寻罢。” 白老管家连忙点头,正色说道:“老奴这就将此事传下去,让下面的人,多加注意,如有此类奇花踪迹,立即上报。” 庄冥摆了摆手,说道:“根据记载,此花奇异,古往今来,现世寥寥几回而已,更被赋予神话故事,能否得遇,还要看我的缘法了。” 白老管家忙是说道:“宝药珍奇,属稀有之物,亦是万物自然之规律。” 说着,白老又正色道:“但越是难得,便也越是珍贵,越能证明此药一旦属实,药效必然不凡,公子便放宽心,咱们家的生意,遍布淮安十六府,便是淮安以北,也有我们的人。” 老人的神色间,带着几分傲气,道:“整个东胜王朝,论起行商买卖的门路,论起最广的,自是咱们庄氏商行。” —— 午后。 白庆急匆匆来报。 “公子,出事了。” “什么事?” “运往广府的货被劫了。” “嗯?” 庄冥眉头一挑,脸上微沉,道:“谁押送的?” 白庆说道:“卢洋。” 庄冥目光微微一凝。 卢洋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颇有名气的,只比白庆低了一线,在他招揽的武林人士当中,可排入前五。 “卢洋怎么样了?” “连同他手下十六人,都被杀了。” “货物呢?”庄冥面色冰冷,深吸口气,方是问道。 “全部被劫,损失近一万八千余两,包括您吩咐要送给广府高大人那件价约千两的珍宝。” “查清了凶手没有?” “还在查,也报官了。” 白庆顿了一下,说道:“官府的回应是,十有八九,应是淮北的贼匪。我去探了下,在五天前,淮北有一窝盗匪,被官府清了老巢,逃过淮水,目前应该就在淮安十六府的境内。” 庄冥沉吟道:“淮北的盗匪?” 白庆应道:“而且这窝盗匪的贼首,本是个文武双全的儒生,早年在一位高官府上,窃取古书不成,逃亡出去,落草为寇,江湖传言,功夫颇是高深。” 说到这里,白庆有些自嘲,苦笑道:“那个盗匪我虽然不识得,但算是听过名声与事迹,武学造诣大约在我之上,如果真是他们所为,也难怪卢洋招架不住。” 庄冥沉默了下来。 白庆也未敢多言。 霜灵正端着水果进来,却发现气氛凝滞得可怕,也不敢多言,放下水果,悄然退下。 “广府的货物,不能短缺,还要再押送。” 庄冥说道:“高大人的礼,倒是可以暂时压后,待我哪天亲自到了广府,再送上门去。只是押运货物的人选……” 说到这里,庄冥顿了一下,说道:“卢洋本事不低,尚且连同属下十六人被杀,目前官府还没剿灭这窝盗匪,还不能大意。” 白庆迟疑了下,说道:“我本领比卢洋强些,但也有限,只不过,若我师兄陆合,可以与我同行,我兄弟联手,便可无忧。” 庄冥摇头说道:“陆合的事,还没定下,他暂时抽不开身。” 白庆问道:“其他人呢?” 这些年来,公子招揽了不少人手,极为看重才能杰出之辈,文人书生也有,武辈高手也有。 而护卫之辈,也同样招揽甚多,各处店铺的护卫,商队的随行护卫,包括眼前潜龙山庄的护卫等等,人数合计起来,已有数千人。 当然,那些普通的护卫,在他白庆这样的高手眼中,也多数是仅仅粗通拳脚刀兵的汉子罢了。 只不过,在这些护卫之内,也有着不少已将功夫练到了家,已能在武林中算得是有分量的高手,大约有二三十人之多。 可是白庆的武功较高,眼界也高,那些能在武林排得上号的,也不一定入他的眼。 此时能让白庆开口询问的帮手,除死去的卢洋之外,也只有岳阳、柳河二人罢了。 陆合、岳阳、柳河、白庆、卢洋。 目前庄冥手下,以这五人功夫最高。 “他们几个,都很忙碌。” 庄冥缓缓说道:“近年来招揽的习武之人,能称上高手的,也不足三十人。这个数目听起来似乎不少,但家大业大,咱们家的生意,流向整个东胜王朝,来往交易甚多,又怎么足够?” 这二三十人,哪怕都列为护卫首领,让他们各自带领一些护卫,每人率领一队去押送货物,可比较起他如今的生意来,怕都显得颇有些人手不足。 何况如今被杀的卢洋,更算是功夫排在前列的。 “那……”白庆微微咬牙,说道:“我亲自走一遭吧。” “算了,我也不能让你冒此大险,卢洋已经被杀,你的功夫与卢洋在伯仲之间,也没有把握能胜那盗匪头子,岂非平白送了性命?”庄冥摆手道。 “都怪我本事不足。”白庆闻言,略有黯然。 “也不能怪你。”庄冥思索了下,又说道:“不如这样,我让乾阳随你去,只是他一向木讷,路上行事,仍是以你为主。” “那您身边呢?”白庆迟疑道。 “有殷明在身旁护卫,谁又能刺杀得了我?”庄冥闻言,笑道:“早年我也经常派遣乾阳和殷明外出押送货物,甚至最初经商时,他们两人都被我外派出去,自己身边连护卫都没有。只是近两年来,人手不算太过短缺,也怜他二人经常奔波劳碌,所以便继续在我身边,也算闲暇休养了。” 其实主要是离得太远,要耗费极大的心神,才能操控乾阳和殷明,所以在人手足够的情况下,他这两年间,便也没有再让乾阳和殷明去押送货物了。 其次,留下乾阳和殷明,自身的性命安危才有保障。 “既然眼下缺人,让乾阳跑一趟,也不算什么。”庄冥笑了声,回望一眼,自嘲着道:“想必近两年间,他寸步不离,也有些烦躁了。” “有乾阳大人押送货物,放眼整个武林,恐怕也没有人能劫下咱们这批货了。”白庆闻言,显然松了口气。 “把货物安然送到广府,在回程之时,你可以与乾阳,去寻一寻这些盗匪,为卢洋报仇。” 庄冥眼神中带着些许冷淡的光芒,寒声道:“我经商六年,各方人物,劫我货物者,不下百次,但至今没有任何一人,可以逍遥法外!这一次,也不例外!” 而在他心中,却又闪过一个名字。 宋天元! 关于此次货物被劫,人手被杀之事,十有八九,是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这是策反殷明之后,要尝试着,能否调走自己身边的乾阳? 如此一来,自己身边,就只有一尊武道宗师。 而且是被策反的武道宗师。 第十一章 谋士四等论,一计定苍生 翌日。 “公子,抚恤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死者加以厚葬,其亲眷予以厚待,不要寒了人心。” 庄冥说道:“这些天,要多劳烦白老了。” 白老管家应道:“全是老奴分内之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说道:“玉神花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不过此花珍奇,大概不能急于一时。” 庄冥缓缓说道:“会有的。” 白老管家只当公子是在鼓励,当下也随之应道:“一定会有的。” 庄冥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册子上,缓缓说道:“再过一段时间,玉神花会出现的。” 无论世间有没有玉神花。 但宋天元肯定替自己准备好了玉神花。 只是此人颇为聪慧,不会冒然行事,肯定会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让玉神花出现在庄氏商行的眼下。 这大概就是宋天元书中所述的最高境界,无中生有。 “谋士四等论?” 白老看向那册子,略有讶异。 庄冥微笑道:“宋天元出海求学,这是他在八年前的著作,老福让白鹰送回来的。” 说到这里,庄冥又轻声道:“宋天元把他自己,归列为最上等,不知我在他心中,又列于哪一等?” —— 宣城,宋家。 宋天元正在饮茶,看他冲泡茶水,举止行动,宛如行云流水,颇是赏心悦目,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而在他面前,宋家老家主,仍然是眉宇中,带着些许忧虑神色。 “您何必如此忌惮于他?” 宋天元倒了杯茶,送了过去,才道:“我从海外归来,在那里见过不知多少才学高妙之辈,区区一个庄冥,只不过是局限于东胜王朝的谋士罢了,他眼界太浅,如井底之蛙,不足为惧。” 宋家老家主端起茶杯,却仍然神思不宁。 宋天元说道:“他已经发出寻找玉神花的消息,我会寻找合适的时机,再引他入局。除此之外,淮北盗匪,劫了他的货物,而他人手不足,已经把两大护卫之一的乾阳调走,如今只有殷明护得住他,而殷明与我已有合作,他便已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了。” 宋家老家主迟疑道:“我还是不能放心。” 宋天元笑着说道:“您老看过孙儿的谋士四等论了?” 宋家老家主点头说道:“确实条理清晰,合乎我辈之士。” 在那本书中,宋天元将世间谋士,分作四等。 第四等,才思敏捷之辈,能见眼前一切线索,尽数勾勒起来,然后用所得的线索,形成对于自身有利的局面。这样的聪明人,如在同辈之间,少有对手,他或能凭借智计,纵横一时,从而流芳百世,成为后世口中的名士。 第三等,智虑深远之人,不但能统合所见一切线索,更能从眼前线索,看出更深的层次,从而开始定计。这样的人,看得更高,看得更远。 第二等谋士,则是在全无线索之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去主动挖掘诸事,寻得契机,甚至创造契机,去寻得线索,而又从所得线索中,推衍得更高更远,更为深层。 第一等的谋士,则是可以无中生有,凭空造出事端。 此类人物,大可造势,小可陷敌,世所难得。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事情,被掩埋土地之下,未曾发掘。” 宋天元笑道:“很多庸才,原本占据有利之势,却不能运用,反被对手遮掩真相,所以原先的胜局,也落在败局。正是因此,世间不知多少真相,都掩埋于阴暗之中,才让胜负的结果,都为之扭转。” 他一直认为,习武之人,落在了下乘,再强又能抵得多少强将? 两军交战,看兵力强弱,但也看谋划如何。 以弱胜强,古今也有,只因计谋制定,扭转战局。 习武之辈,至多以一敌百。 我谋士之人,一计能定苍生,一计能翻天下。 唯有他这一种人,虽武力不足,然而运筹帷幄,能定天下大事,能定亿万百姓之命运,能定百万大军之胜负,比之于无敌猛将,更胜百倍千倍。 “你在书中,将自己定为一等。” “当然。”宋天元道:“这一局,我送他医书,造出神花,引他入局,便是无中生有的本事。” “你认为庄冥位在哪一列?” “庄冥算是智虑高远之辈,他这种人,不仅能看到眼前的线索,更能猜测出线索背后更深层次的含义,确实极为难缠,位在二三等之间,勉强列为二等。” 宋天元饮了口茶,笑道:“可惜,我要比他高一层。” —— 潜龙山庄。 云蛇般的幼龙在药中畅游,汲取着药性,从中得到增益自身的气息。 “若能开口,便不必如此麻烦了。” 庄冥语气稍低,自语道:“根据太虚清气化龙篇,到了开口之后,任何蕴藏灵气之物,均可吞食,将其中灵性化归己用,将一切杂气排出。如此一来,成长的速度,将会加快许多……” 从商六年,最初起步艰难,余力不多,但近两年来,他的庄氏商行,在东胜王朝之内,已是如日中天,财力雄厚,手中积存了不少天材地宝。 只可惜这些物品,无法入药,目前也只能以药浴的方式,让幼龙浸泡,汲取药性。 而有些奇特的药材,用药浴的方式,也浸泡不出药性,便也同样只能保存起来。 不过从现在的成长进度来看,想要等到幼龙开口,就算再等六年,甚至十年,恐怕也不见得能完成。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目前也只能一步一步,一点一滴,逐渐积累。” 想到这里,庄冥也不由得轻声一叹,暗道:“如有类似于万载空青之流,灵泉玉液之类,得此等集天地精华的至宝,将这一条云龙,浸泡于其中,或许便可以直接省去这多年的苦功,使之开口。” 可是这样的宝物,哪怕放在修道有成的人物眼中,都是极为难得的奇珍,凡尘俗世之间,又怎能得寻? —— “公子,玉神花有消息了。” “哦?” “在于何处?” “淮北与淮阴之间的暗庄所在。” “暗庄?” 庄冥眉头一挑,他对于暗庄,也并不陌生。 东胜王朝当中,暗庄的所在,大概不超过三十个。 真要计较,暗庄属于隐在阴暗处的门派,不为朝廷所容许,因此没能在明面上开宗立派。 而暗庄之中,交易亦是极为复杂。 虽然有正常以金银买卖货物的,也有以物易物的,但仍有少数,则是不为律法所容的勾当。 例如买凶杀人,例如贩卖人口,也常在暗庄发生交易。 朝廷明面上杜绝暗庄的所在,但是屡禁不止。 甚至于,各地暗庄的背后,也可能有着朝廷大员的支撑。 “初九那日,暗庄有一场奇珍会,上面标注的宝物,价高者得。” “目前绝顶珍宝两件,奇珍异物十二件,另外还有二十六件稀有罕见之物,让暗庄也难以辨别的各类物品。” “那十二件罕见奇物当中,有一盆花,名为白夜花,是一个少女从深山采摘,用心栽培,自去年开花以来,有六个月,未有凋谢。” “老奴仔细看了,这白夜花,跟玉神花,几乎一样,而且长久未有凋谢。” “只不过,暗庄没能辨别出来此花的来历,而从少女手中买过此花的那人,也只是当做奇花异草来看待,不知此花有断肢重续的奇效。” “在暗庄之中,这花并不算起眼,只是因为特异,标注的最低价钱却要显得高了一些,在之前已经有两次出现在奇珍会上,只是价格稍高,没有人买下而已。” “想来,就算有人动心,要买去此花,想必也是用以讨好自家夫人,又或者是送给哪位达官显贵的夫人,但价格高些,却不划算了。” “所以对于咱们来说,买下此花,竞争不大。” 白老显得很是兴奋,也颇为激动。 庄冥神色如常,问道:“查清楚了么?” 白老点头说道:“正在细查,但来历应该没有问题。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先买回来,再请医道大家过目,辨别此药。” 庄冥应了一声,说道:“再查一查,要是人手不足,让孙管事帮你一把。” 白老应了一声,躬身退去。 第十二章 暗庄!百神壶! 宣城宋家之内。 宋天元抛出了鱼饵。 只是庄冥似乎没有上钩,正在细查此事。 “此人一向聪慧,好像正在查。”宋老家主道。 “他若是不查,我倒要看轻他些。”宋天元挥手道:“但我早已有所准备,他定然查不出来,迟早要上钩。” “你要亲自去么?”宋老家主问道。 “当然。”宋天元笑着说道:“我要逼他去暗庄,在这段时间,把他压垮,避免出现意外,我还须亲自前往,跟他面对面,再斗一场。” —— 潜龙山庄。 目前乾阳已经与白庆,一同押送货物,前往广府。 庄冥身边,只有殷明护卫。 “这是查知的结果。” 白老将查探玉神花的经过,都记录下来,送到了庄冥的面前。 庄冥看了一眼,果然没有什么问题,宋天元倒是做得天衣无缝。 伪造的玉神花,来历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放出了玉神花,而且两次出现在奇珍会上。 “这应该没有问题了。” “白老不觉得时机有点儿巧合么?” “这个……” “医典记载,此花百年难得一见,但咱们要玉神花,便有了玉神花的消息?” “这倒不是。”白老闻言,忙是说道:“并不是咱们求取玉神花便有玉神花的消息,而是在此之前,这花儿便已现世,在那奇珍会上,出现两回了,好在没有其他人识货,而得到此花。” “此花合该落在咱们公子手里,其他人不识此物,便是没有这份机缘。”霜灵在边上,也是显得极为高兴,说道。 “倒也有理。” 庄冥点了点头,说道:“只不过,暗庄的生意,不是谁都能去的,要花八百两银子,才可换来一张信物,准许进入其中,而且身旁人手,不得超过四人。” 白老闻言,顿时有些烦恼,说道:“八百两银子还好说,主要还是身份,想要进入暗庄,必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也须得亲自前去,可是您行走不便,这长途跋涉的……” 庄冥摆了摆手,说道:“路途虽然远了些,但为此玉神花,确实该走上一遭。此物于我而言,意义非比寻常,我不亲自前去,不能安心。” —— 入夜。 庄冥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他大约已经理顺了宋天元的想法。 明里暗里,已有多次试探,想必宋天元自觉他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底细,熟悉了自己的作风,能揣摩自己的念头。 策反殷明,支走乾阳,再以玉神花,引自己前往淮北。 这一行,宋天元大概已经设好伏兵了,不单是淮北那边的伏兵,还有淮安十六府。 “我在淮安十六府的势力,他大概已经摸排清楚,想必在我前往暗庄的时候,他会一举发难,彻底重创我的根基。” “他隐在暗处,足有一年,谋划宣城之事,也有半年。” “他在暗处,我在明处,在我没有防备之下,布下这般计谋,一举重创于我。” “真论起来,谋划倒真是不差。” “可惜却错了一点。” “他不知道殷明,本就是我。” “在他接触殷明的时候,他就已经暴露在我面前。” “他早已不在暗处,而我早已有了防备。” 庄冥抚摸着幼龙,眼神飘忽。 此时此刻,桌案之上,又摆上了一本簿册。 这本簿册,就是进入暗庄的凭证。 而簿册之上,则是这一次内中交易的物品。 玉神花在三十三页,名为白夜花,上面的标注,是奇花存世,百日不凋,仅此而已。 他将云蛇放在药浴的水桶当中,任由云蛇畅游,汲取药性,伸手翻开了这本簿册。 上面确实记载了不少珍贵物事。 在暗庄之内,允许私下交易,但后果自负。 而真正能登上这本簿册的,基本都价值不菲。 例如这玉神花,目前排列,只算一般,但价高千两。 而除了玉神花之外,也有一些其他的物品,让庄冥颇有兴趣。 既然打算亲自前往暗庄一行,那么他想要的,自然也不单单是一株“玉神花”。 若是发现其他有利于养龙的物事,或者是有助于自身的物事,亦或是其他物品,出手买下,也未尝不可。 “嗯?” 庄冥的手,忽然停顿住了。 第六页,百神壶。 此物形如酒壶,却大如水桶,以神铁所制,不朽不坏,刀剑不能破之,坚硬无比,壶身铭刻上百妖神之象,疑为神灵饮酒之壶。 此壶之盖,无法开之。 然每隔数日,酒液泄露。 非有缘之人,不能开之。非有缘之人,不能品之。 标价,一千八百两。 “这不是……炼蛊的器皿么?” 庄冥怔了一下,凡尘俗世之间,哪怕学识再是渊博的人,也难以辨别此物。 但是他本是修行人,出自于聚圣山,而又在这些年间,遍寻古籍,无论全本或是残缺,无论修行还是炼丹,无论药典还是奇物,或多或少,都有所涉猎。 这分明是炼制蛊物的器皿,观上面绘画的粗糙画像来看,便不似凡品,极有可能,已入法器行列。 蛊道较为神秘,通常是取百余毒虫,置于器皿之中,使之争斗,互相吞食,经年开之,只存其一,毒性强盛,凶悍无比,即为蛊虫。 但是从这个器皿上看,炼蛊之人的造诣,怕是不低,炼出来的,不是一般的蛊虫。 东胜王朝境内,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法器? 他怔怔看着上面的记载,微微皱眉。 这个被命名为百神壶的蛊道器物,目前无法打开,并不是缺乏有缘人,恐怕是内中毒虫,还未决出最后的胜负,尚未诞生蛊虫。 而有时滴出液体,被视为酒液,非有缘人,不能品之……因为这是毒液,所有尝过的人,恐怕都死了。 但是这上面则有误导,让人那是神仙酒液,凡夫俗子,承载不住,所以死去。 “定是有人偶然得到这毒物器皿,却不能从中得到好处,反而是时时渗出毒液,害人性命,所以干脆卖出手,换成金银,但为了避免让人抵触,无法卖出,才改了说法,称作是神仙酒壶。” “但终究是只能渗出毒液的一件器皿,所以标价才仅一千八百两,位在第六页,不如前面五件物品来得值钱。” “话说回来,蛊虫炼制,短则一年半载,长则十年八载。” “如今内中蛊虫,尚未炼成,壶盖无法打开,照此说来,这所谓的百神壶,恐怕是近些年间,才开始放置毒虫,开始炼蛊的?” “此物怎么会陷入凡尘俗世?” “东胜王朝所在,属于聚圣山的地方,又有哪个修行人,胆敢妄自踏足?” “不对……” 庄冥手上忽然停顿了下,想起一件事情。 他当年丹田破损,无奈下山,是大师兄带他下山,拿住一个为富不仁的员外,将对方家产,尽归于自己。 只是后来自己坠入悬崖,所有钱财便都被人瓜分干净了。 而那员外,之所以为富不仁,则是以人命豢养毒蛇,以毒蛇换取延寿丹药。 至于那个给予丹药的,是从海外而来的散学修士,无门无派,修炼毒功,属旁门左道,也见识浅薄,不知聚圣山所在之地,被大师兄斩杀。 “难道是当年那旁门散人修炼的毒功,与蛊道相关?” “此人修为不高,所学亦是低浅,大师兄斩杀之后,也未有多加理会。” “难不成,他还有遗物,又被人所获?” “东胜王朝境内,属聚圣山所辖范围之内,基本不会有外来修行者,我所知晓的,也只有当年那旁门散人而已。” “而且,也只有这个旁门散人,他修炼毒功,能和蛊道扯上关系。” “真是他么?” 庄冥并不能确定,但以他目前所知线索,也只有当年被斩的那个旁门散人,能与此事扯上关系。 他伸手一按,将幼龙捞在手中,眼神闪烁。 他翻阅过无数典籍,所学驳杂,如能得获法器以及内中蛊虫,那么以蛊虫为药,他有六成把握,能在今年之内,就让幼龙开口。 若按部就班来培养幼龙,他此前花费六年,才让幼龙开眼,恐怕再有十年,也未必能够开口。 这所谓的百神壶,兴许能节省他十年苦功。 第十三章 存于阴暗层面的暗庄 翌日清晨。 院中。 亭间。 白衣年轻人,坐于椅上,面朝东方,静静呼吸吐纳,温养真气,活络气血。 由丹田溢散出来的多余真气,复又升至中庭,聚成一气,凝成混元一气剑。 在他肩上,一条淡色云蛇,也是朝向东方,眸光闪烁。 东方的朝阳,映照在这一人一蛇上面,泛起淡淡的光泽。 朝阳初起,旭日初升。 修行之辈,餐霞饮露,汲取日月精华,便是此景。 “呼……” 庄冥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神采奕奕。 他亏得修成这一口真气,才能时时刻刻保持着完满无缺的精神,得以细心思考诸般事情。 若是他没有修成这一口真气,也许这些年来,病弱之躯,心神早已操劳过度,未老先衰,遇事决断也不能如此清晰。 “公子,早膳准备好了。” “请白老一起用膳。” “好的,公子。” 霜灵忙是应了一声,朝着白老住处那边小跑过去了。 庄冥将幼龙收入袖中,略有沉吟。 这次淮北暗庄之事,势在必行。 就算没有百神壶,他也要为“玉神花”而行。 而如今有了百神壶,更不必多言,绝不能弃。 —— “公子。” “银两准备好了?” “那玉神花标价千两,但避免出现意外,老奴让账房筹措,目前已备了六万两。” “不够。”庄冥应道。 “啊?”白老顿生愕然。 “先备十万两。”庄冥道。 “公子,这未免……太多了些?”白老迟疑道:“近些年来,庄氏商行一直扩展壮大,在各处建立商铺,招揽人手,经营生意,货物往来,投入无数银两,目前能动用的闲置银两,却也不多了。” “买下玉神花时,避免出现意外,多备一些银两,有备无患。”庄冥徐徐说道:“对我而言,若此花当真可以治愈我双腿残疾,莫说十万两,便是耗费百万,又有何妨?更何况,我要的,也不单是玉神花。” “公子还看上了其他宝物?” “到时再说。” 庄冥点了点头,招手道:“坐下,用膳。” 白老倒也没有推托,在桌上坐了下来。 霜灵却也是嘻嘻一笑,坐在庄冥身上。 东胜王朝讲究尊卑有序。 只是庄冥本是方外之人,反而不大看重。 尤其是对于白老和霜灵,更无过多生疏之举。 霜灵被他救下,作为贴身侍女,一向亲近。 至于白老,中年丧子,如今孑然一身,没有后代子孙,也没有照料的后辈,无牵无挂,这些年来在庄氏商行做事,也已视作自家一样。 实际上,摊开来讲,白老没有子嗣,没有牵挂,要比寻常人少一条徇私的道路,这也是庄冥看重他的原因之一。 “宣城宋家那边……” 庄冥说道:“让孙管事将丰城的生意准备好,早些时候腾出人手来,等我取完玉神花回来,再会一会那个宋天元,重新恢复宣城的局面。” 说到这里,他心中默默念道:“前提是这一次之后,宋天元还能撑住。” —— 宣城宋家。 孙管事的信,传回到了宣城。 宋天元看了一眼,旋即露出笑意。 “想重新掌控宣城?” “等你从淮北归来,醒悟过来,早已是天翻地覆,任你智谋通天,在宋某手下,也翻不了浪潮。” “更何况,还能不能活着从淮北回来,还要看你究竟有多聪明,究竟在事先有多少准备。” 他笑了一声,举起茶杯,一口饮尽,半点不留。 —— 庄冥在这边,已是准备妥当,将要启程,前往淮北暗庄。 这一次进入暗庄,只准许随行四人。 随行护卫的殷明,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小侍女霜灵,替他管账的白老,还有个挑行李的家丁。 除了这四人之外,另外挑了六名护卫随行。 这一行加上庄冥,总共也才十一人,而算上殷明,也才七名护卫,不算太多。 只不过,有殷明在此,放眼武林之中,倒也没有谁能伤得了庄冥。 庄冥考虑到,殷明的本领哪怕是无敌于凡尘武林之间,但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对方人数众多,殷明再强,终究一人之身,难以尽数护得周全,所以才多带了六名护卫。 “公子,太阳下山之前,应该就能到暗庄了。” 马车之上,庄冥坐在内中。 霜灵和白老,也在车内。 殷明则充当了车夫的角色。 而在这辆马车后面,后面还有一辆随行马车,内中均是行李,驾车的是那家丁。 至于六个护卫,分左右两侧,各有三人,徒步而行。 “嗯,我知道了。” 庄冥应了一声,他看着手中的书籍,片刻之后,才放了下去。 停顿了一下,他看向霜灵,笑道:“丫头,你对这个地方,还不熟悉吧?” 霜灵嗯嗯点头,应了一声,充满了求知的目光。 庄冥沉吟了下,说道:“暗庄存在于阴暗之处,见不得光,内中做的生意,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稍显正常的,有钱财交易,宝物换取等类,而偏于阴暗恶行的,则有买凶杀人,贩卖人口等等。” “这样的地方,明面上不为朝廷所容,但却依然存在多年,背景极为复杂,后面的靠山,极有可能就在朝廷居于高位。” “除此之外,暗庄秩序森严,外人进入其中,不得动手,否则会有高手出面干涉,轻则将人驱逐,不得再入暗庄,重则当场斩杀,警示他人。” “所以内中安稳,基本不会出什么乱子,但在外边,则未必有人守序。” “虽说进入暗庄的,大多都不是寻常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武,但若是重宝动人心,或许会引得某些人注意,从而在外劫杀。” “这也是有先例的。” “不过……” 停顿了一下,庄冥又说道:“这类暗庄,也不单是存在于东胜王朝,放眼天下各处,包括福老去的海外之地,都有类似于这样形式的存在。当然,东胜王朝之外,却未必叫做暗庄,但大体来说,这些存于阴暗地带的一些交易,总有一些神秘地方所在的。” 霜灵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庄冥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道:“好好记着,对你来说,今后或许有用。” 白老闻言,稍有讶异,深深看了霜灵一眼。 这几年来,公子似乎教导这个小丫头不少东西。 例如暗庄的事情,本不该是一个小侍女所该学的知识。 “对了,根据陆合的消息,昨日午时,宋天元也出发,往暗庄去了。”庄冥沉吟道:“根据路程来算,宣城比我们更近少许,想必宋天元,已经入了暗庄了。” “老奴已经命人查探,看看宋天元在暗庄求取什么事物。”白老有些犹疑,说道:“老奴怕他也知晓玉神花的作用,为玉神花而去。” “无妨。”庄冥缓缓说道:“他只是为我而去,我倒想在暗庄之内,会一会他。” 第十四章 宣城宋家,宋天元 介于淮阴与淮北的暗庄,藏于山谷之中。 庄冥以六年时间,耗尽心力,借乾阳与殷明之助,成为了淮安十六府的首富。 在近两年间,他稳定了局势,扩大生意,逐渐扩展到整个东胜王朝,而与此同时,也曾经想过,要将自己的势力,渗入暗庄之内。 只不过,暗庄的局势,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 浮于表面的,是武林各大门派,包括武功极高的独行侠士,但在背后,却还有官家的背景,利益纠缠,错综复杂。 庄冥仔细思量之后,暂时放弃了渗入暗庄的想法,转而继续扩大生意。 但是对于暗庄,他并不陌生。 —— 山谷的路,并不崎岖。 马车缓缓而行。 直到有人现身拦阻。 有四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武者,目光凌厉,各执长刀,拦在了前方。 “来者止步,内中是本派禁地,外人不得入内。” 当前一个青年,站了出来,这样说道。 殷明驾着马车,神色依然冰冷。 各地暗谷,存于暗处,在明面之上,则以不同的江湖门派,作为伪装。 “我等前来暗庄,寻求交易。”殷明忽然出声。 “什么暗庄?”那青年神色冷淡,说道:“此为汇水帮,你找错地方了。” “我这里有信物。” 殷明神色如常,这样说了一声,伸手往后。 车内,庄冥将手中册子合上,递给霜灵。 霜灵忙是接过,起身探出马车外,将册子交到了殷明手里。 而殷明取过册子之后,便往前递了过去。 那青年目光微凝,收刀入鞘,走了上来,接过册子,仔细观看,旋即点头,收入怀中,说道:“名字,身份,来处。” 殷明应道:“庄冥,商人,淮安丰城。” 青年往后看了一眼。 他的同伴,也正取出一本名册,翻了一遍,冲他点头。 青年闻言,才松了口气,退了半步,将册子递还殷明,说道:“暗谷所在,外人不可入,因而我等在此阻拦,属职责所在,适才不知身份,得罪了。” 殷明取回册子,应了一声。 青年说到这里,又继续说道:“为保秩序,为暗庄清静,信物只准一主四仆入内,望请谅解。” 殷明点了点头,接着往后方喊道:“地方到了,我与公子进去,你们六个,自去寻个落脚处,明日午时之前,来此等侯。” 那六个护卫,俱都应了一声。 —— 马车缓缓往前。 庄冥坐在车内,微微闭目。 他右手探入左袖,抚摸着袖中的幼龙。 这条幼龙,虽然只如云蛇一般,尚未化龙,甚至还没有化蛟,但终究不是凡物,感知之敏锐,比任何武林高手,都更强许多。 “明面上有四人出面拦路询问,而暗中还藏有十二人,以防变化。” “共计十六人,武艺均已算是登堂入室。” “其中一人,气血强盛,尽管藏在暗处,但依然瞒不过我的感知。” “此人的本领,也颇是不俗,大约与白庆相当。” 他正这样想着,隐约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声音。 仿佛街头小贩叫卖的声音。 霜灵禁不住好奇,掀开帘子,朝着马车边上看了看。 这里竟然像是一个集市。 两侧也有店铺林立,各种奇异物品,满目琳琅。 有精美饰物、奇装异服、也有刀剑匕首。 再过一些,有鲜花、有草根、也有着各类动物的角、爪、皮毛、以及风干的内脏等等。 到了前方,甚至有锁着铁链的人,男女皆有,被当做猪狗一样售卖。 “这里的东西,有一个特点。” 庄冥缓缓说道:“在外界都较为罕见稀有,因此都较为珍贵。” 停顿了下,他又说道:“至于这些店铺,每一家的背后,都是淮北的江湖门派。只有珍奇之物,才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来到暗庄的人,有人是为了买,自然也有人是为了卖。” 霜灵问道:“只能卖给这些店铺么?” 庄冥笑了声:“一般来说,较为珍贵的物事,会直接交给暗庄,以价高者得。而若手中的宝物,自觉不够那个分量,还上不得台面,便只能卖给这些店铺,而这些店铺,除了他们自家想要的东西,通常会将买来的东西,提高价格,在此售卖。” 说完之后,便听庄冥笑着说道:“今天晚上,带你出来逛逛,我倒也想着,能不能在这些地方,得到些一般人看不出来价值的宝贝。” 他这些年来,对古物古籍的鉴定,也颇有一些心得。 但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具有真气,并且这条幼龙的感知,非同寻常。 往往很多物品,常人辨别不出,他却能感应得到。 所以逛一逛这山谷,他也确实是很有兴趣的。 “今天晚上不是……” 霜灵正要提起玉神花的事,但又觉得这里已是暗庄之内,不敢多说,害怕被别人听了去。 庄冥说道:“明日一早,才是重头戏,今天晚上,咱们就住在暗庄里头了。” 这一本暗庄的册子,花了八百两银子。 这既是此次各类宝物的介绍,也是进入山谷的凭证,同样也是入住的费用。 参与这一次交易的人,暗庄都准备了一处暂住的院落。 八百两纹银,只住一夜。 这大约是整个东胜王朝,最为昂贵的客栈了。 —— 夜晚的山谷,灯火通明。 各处挂着灯笼,照亮了整个暗庄。 暗庄的护卫,正在四处巡逻,也是预防火灾。 “看出来了么?” 庄冥看向白老,这样问了一声。 白老低声说道:“这些护卫,十二人一队,个个目不斜视,神色肃然,脚步平稳,队形整齐,他们虽然未着甲胄,但细察之下,颇有军中精锐之风。” 庄冥点了点头,说道:“暗庄背后,果真有朝堂上的大人物。” 说完之后,他看向霜灵,又笑道:“看上什么没有?” 霜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连说道:“没有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她刚才看上了一件饰物,然后询问了一下,居然说是什么珍贵材料制成,经由哪位大师亲手制造,要六百两银子。 这个价格,简直令人瞠目结舌,着实把她弱小的心灵给震撼住了。 她觉得就算把十个自己给卖了,都换不来这么一件饰物。 以东胜王朝目前的局势,一般贫苦人家的女儿,卖身给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也就只能值个十几二十两银子而已。 “呵呵,你这傻丫头……” 庄冥哑然失笑,不过他自己却也没有得到什么。 说来也是,能够出现在暗庄的东西,自然是被认定为宝物之流的,基本上不会是什么俗物。 各家店铺的东西,都有专于此道的高人,鉴定过三五回,少有看走眼的。 真正有看走眼了的宝贝,恐怕也被视作废物,扔到了暗庄以外。 至于那朵玉神花,本就是个意外,而且是人为造就的意外。 真要说捡到宝,也许那百神壶,算是个意外之喜。 “那就回去了,养好精神,明日才算热闹。” 庄冥挥了挥手,正要示意殷明推他回去。 然而就在前方,有一行人,徐徐而来。 这一行共五人,四个护卫,各自提着灯笼。 当头一人,是个青年,他面如冠玉,身材挺拔,手执折扇,嘴角含笑。 “十三先生有礼。” 青年悠悠说道:“在下,宣城宋家,宋天元。” 第十五章 无形的交锋【求收藏!求推荐票!】 月正当空。 灯火通明。 在这不算喧闹的山谷之间。 两人相互对视,俱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杀机。 一人坐于轮椅之上,神色淡然。 一人手执折扇,昂然挺立,低头俯视下来。 二人于对方而言,都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极为了解,尤其是近些时日来,间接交手,定计博弈,无形间的暗流,比明面上的刀剑,更为凶险。 但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宋天元微微一笑,看着庄冥的双腿,微微摇头,略有遗憾惋惜,说道:“都说十三先生,深谋远虑,智慧通玄,所以遭遇天妒,断折双腿,今日一见,果然令人惋惜。” 他身旁四大护卫,各自提着灯笼。 昏黄的火光,照在他身上,反衬出一片光泽。 而庄冥坐在轮椅上,身着白衣,神色依然平淡。 只是在他身旁,无论白老还是霜灵,俱都面露怒色。 此人搅乱了公子在宣城的布置,来到这里,语带嘲讽,着实令人愤恨。 “小姑娘,何必用这种目光看我?” 宋天元目光落在霜灵身上,笑着说道:“可知世间男女的怨恨愤怒,亦有可能转为痴恋情爱,你如此不忿,对我如此上心,今后时刻记挂于我,可莫要对我动了情。” 霜灵气得脸色发白,握紧小拳头,挥了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 宋天元哈哈一笑,收回目光,才又看着庄冥,说道:“暗庄之内,只许四个护卫,十三先生不能自理,带了个管账的老头不说,还要带个伺候饮食起居的侍女,真是可怜。” 庄冥不恼也不怒,只是悠悠说道:“我身边只有一个护卫,足能以一敌百,你虽有四个护卫,却仍不堪一击。” 宋天元微微摇着折扇,说道:“枉你也勉强能算谋士之流,竟如此浅薄,看重蛮力,莫非你不知这个世上,重的是权谋?” 说完之后,他朝着殷明看了一眼,神色如旧,眼神不改。 这就是庄冥最为倚仗的两大护卫之一,武林中公认的宗师级强者? 也是他花费了许多心力,挑动其心中不满,以攻心之术,又许以厚利,重金收买过来的殷明? 而殷明神色冷淡,没有半点变化。 “走了。” 庄冥拍了拍扶手。 殷明一言不发,推着轮椅,缓缓离开。 白老和霜灵,俱都跟随在后。 宋天元转过身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折扇轻摇,面上浮现笑意。 两人初次之间,这位十三先生,竟然落荒而逃。 看来宣城一事,打碎了这位残废公子的信心和骄傲。 “不过如此。” 宋天元喃喃自语,心中隐约觉得,将对方列在谋士第二等,似乎也高了几分。 但他没有看见,坐在轮椅之上,缓缓离开的庄冥,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 —— “公子,这人好生讨厌。”霜灵犹是恼怒,心情十分糟糕。 “确实令人讨厌。”庄冥点头表示赞同。 “这就是破了公子在宣城布局的宋天元?”白老吐出口气,说道:“老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人。” “今日一见,确实风采不凡。”庄冥轻笑了声,说道:“不过也如传言一样,恃才傲物,眼高于顶。” “此人今次,不知会不会对我们造成麻烦?”白老眉宇中有些担忧。 “不怕,他出现在这里,便是大局初定。”庄冥微微闭目,说道:“明日一早,他也会出席,到时候再跟他最后交手一回。” “公子已经定下计策,要收拾他了?”霜灵听到这话,顿时开心了不少,眼神中充满着期待。 “你呀,明日只看不说。” 庄冥看着前方的院子,说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去了。今夜我会让殷明会看守院落,再者,这暗庄之内,守卫森严,巡夜的护卫里头,也不乏高手。” 说完之后,他又轻笑了声,说道:“不过,夜色虽然平静,但很多人,都将不得安睡了。” —— 暗庄之内,宋天元暂居的院落当中。 庭院之内。 宋天元坐在石椅上,仰面望天。 天上的月,今夜显得十分皎洁明亮。 “庄冥……十三先生……” 宋天元喃喃自语,他轻轻闭上双目。 短短六年,从一无所有,到富可敌国。 这位号称十三先生的庄冥,确实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他也对这位十三先生过往的诸般事迹,有着许多了解。 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但细想一下,这位残废的十三先生,当真只是他今日所见的这样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宋天元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看着漫天星光,月华清澈。 他自负学富五车,上观天象,下识地势,深得人心权谋。 他看着天空中的星象,轻声道:“如今局势定下,你已入局,就算让你知晓我的谋划,就算你再是足智多谋,就算你今日只是伪装,但时至此刻,身在此处,也是回天乏术了。” —— 深夜。 “公子,茶泡好了。” “放在边上就好,你回去睡吧。”庄冥挥了挥手。 “公子,夜很深了,您身体不好,早点睡吧。”霜灵轻声道。 “还早。”庄冥看着桌上的纸,目光冷冽。 “这是……” “我在盘算,宋天元除了这几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手段,被我遗漏了。” 庄冥笑了声,说道:“根据目前所得的一切线索来推算,应该没有遗露了。” 他轻轻放下毛笔,渐渐叹息一声。 六年之间,他在淮安十六府,创下这偌大家业,闯出偌大名声,一是借助乾阳殷明的武力,二是他的诸般谋算,不弱于人。 可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他比那些老狐狸更聪明,更灵敏,更狡诈,而是他要比那些人,要更加谨慎。 “公子,宋家这就要动手了?”霜灵忧虑道。 “支走了我,本就是为了方便动手。” 庄冥点了点上面的字,说道:“官、商、匪,宋天元怕是都用上了,至于他亲自来此,恐怕是外界布置妥当,来这里盯着我,避免差错。” 说完之后,他看向窗外的月色,轻叹口气。 盘在窗边,吞吐月华的幼龙,微微低伏头颅。 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种阴谋诡计,勾心斗角,更是不见血的刀剑。 宋天元的剑,已然出鞘。 庄冥将纸张渐渐撕碎,淡淡说道:“但我这张带刺的盾,也早已备好。” 宋天元想刺穿他的盾。 但他也想折断宋天元的剑。 第十六章 暗流汹涌,席卷淮安 淮安。 宣城。 在座有七人。 宣城之内的七大家族,掌权者均已在此。 有个例外,宋家在此主事的,既不是宋天元,也不是宋家的老家主,而是宋老家主的第三子,也就是宋天元的三叔。 “我等七家,在宣城之中,根深蒂固,多年经营,能挣多少,全凭自家本事,偏偏那个残废,来了宣城。” 宋三爷背负双手,看着各家的家主,沉声说道:“他的庄氏商行,不仅是分走了属于咱们的利益,更是占据大头,压在我等七家之上,几乎成了宣城第一家。” 在场众人,各自沉默下来。 这两三年间,庄氏商行掌控宣城的所有生意命脉,但实际上,以庄氏商行的门路,让整个宣城,都比以往变得繁华。 因此,他们所获的利益,并没有变少,反而比以往更多。 只是,在他们心中,这宣城本是他们的地方,庄氏商行终究是外来之辈。 再大的生意,也该由他们自家来经营。 眼下宣城如此繁华的生意来往,所有的利益,也本该都归他们。 但如今,他们手下一切生意,只能通过庄氏商行,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如此一来,不免有着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之感。 “鸠占鹊巢,莫过于此。” 宋三爷淡然说道:“我侄儿宋天元,诸位也都已知晓,他智谋无双,犹胜庄冥,今日我受他指派,在此与众位商议,便是要一举毁掉庄冥的根基。” “这两三年间,我们只能与庄氏商行合作,以他庄冥为尊。” “但实际上,诸位想过没有,庄冥的商行,要在宣城之内,保持各项生意运营,终究不能失去我们。” “所以,前一次三家联手,便击溃了庄氏商行在宣城的分部。” “如今庄氏商行想要继续经营,便只能从外地调来货物,但如此一来,货物成本更高,价格也更高,本身利润则更低,却又使得与之合作的商家心生不满,哪怕寻常百姓,普通客人,也都难免有所议论。” “庄氏商行,经受不住这样的损失,迟早败退。” 他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看向钱氏家主,说道:“钱爷,庄氏商行的货物来源,一直是从你这里取,你上次断了他的货,接下来便将货物,卖于我等各家……我等合作互利,摒除庄氏商行,打压庄氏商行,赚取的金银钱财,自然是我们各家的。” 钱氏家主平静说道:“但你想过没有,没有庄氏商行来此,宣城又怎有今日的繁华?” 宋三爷眉头一皱,这钱氏家主是跟他宋家一起反击过庄冥的,可谓是最坚定的盟友,今次本就是要请他一起说话,为自己助势,说服众人,怎么此刻这位钱氏家主,反而言语倾向,有些不对? “今日的繁华,与庄氏商行,确有关系,但无论如何,宣城是我们的。” 宋三爷缓缓说道:“只要将庄氏商行,彻底扫出去,比以前更为繁华的宣城,将会落入我们手中,如今庄氏商行在宣城的果子,将由我们来分。” 钱氏家主轻叹一声,说道:“就算我们七家结盟,把庄氏商行挤出宣城又如何?庄氏商行的生意,可是遍布淮安十六府,涉足八十七城。” 他的目光,从宋三爷身上移开,扫向其他各家,问道:“我们独独掌控宣城,站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能够庄氏商行这样的巨头博弈?” 场中顿时一片寂静。 钱氏家主又苦笑了声。 “更何况,我们真能占稳宣城?” 这一句话,更是让众人沉默。 钱氏家主神色复杂,低声道:“十三先生的手段,大家都领教过,他当初在宣城全无根基,都能生生闯入这里,扎根下来,而且还压制住我们,成为宣城第一家。而如今,他已有了根基,就算我们挤出了他,他凭借宣城残存的根基,以及遍布淮安十六府的势力,有心要卷土重来,真的是难事么?” “其实钱家主……说得也有道理。”终于还是有人出声了。 “虽说不忿于庄氏商行踏足宣城,坐于我等头顶,占据了最大的利益,但不可否认,如今的宣城,比以往的宣城,更为繁华,我等赚取的银两,比当年不减反增。” “这位十三先生,有着庞大的门路,遍布淮安十六府,我们斗不过,也不必斗。” “宋三爷,您这……” …… 宋家老三目光凝重,看向钱氏家主,眼神中惊疑不定。 难道这厮倒戈相向,又被庄冥收买了? 可是他前一次,可是与自家联手,攻击庄氏商行的。 钱家与庄氏商行的仇怨,已经结了下来。 若说其他各家倾向于庄冥,他倒也不意外,但为何偏偏是最不可能倒向庄冥的钱氏家主? “钱家主。” 宋三爷深吸口气,说道:“虽不知晓,为何您如此倾向于庄氏商行,但是,我宋家既然有把握出手,就有把握击溃庄氏商行!你们不敢冒险,我宋家如今也是家大业大,同样也不敢冒着覆灭之危来肆意妄为,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看向其他各家的掌权人,正色道:“我指的击溃,不单单是宣城之地,而是他庄氏商行在淮安十六府这八十七座城的根基!” 在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钱氏家主沉吟道:“凭什么?” 宋三爷哈哈笑道:“就凭我侄儿宋天元,在京城当中,深得七皇子信任,手上拥有着官家的力量!他庄氏商行,从今日之后,将会被朝廷压制、彻查、整改、以及惩处!” 听得这话,各家的家主,当即心中凛然,一时之间,又是摇摆不定。 宋三爷缓缓说道:“宣城是宋家的根基,诸位与我宋家,也是旧相识,所以今日才是我来出面。而我侄儿宋天元,以及我父亲,我兄长,我弟弟,都不在宣城……只因为,他们已经前往其他各方,商议此事!” 他低下头,取出一大叠纸来,正色说道:“今日不单是宣城,整个淮安十六府,都有我宋家的人,而各家掌权者,也都会拿到这些……这是我宋家,接下来两日间,对庄氏商行的定计,以及我宋家,对淮安十六府,将来的规划!” 在场众人均有迟疑。 钱氏家主眼神变幻,接过了宋三爷递过来的几页。 他扫了一眼,脸上神色骤然一变,阴晴不定。 上面第一页,写的便是宣城宋家,对庄氏商行的攻击。 上借官家的权势,下请商贾的助力。 不单是钱氏家主,其他各家的掌权人,也都各自神色异样。 “庄氏商行,在淮安十六府,如此盛大,不外乎两点,上迎官家权贵,极尽巴结,下合商贾世族,合作经营。” 宋三爷缓缓说道:“此次当以官家层面,压制庄氏商行,甚至与庄氏商行有所来往的,也难免受到波及,被朝廷清查。在这种情况之下,你们还真要冒险,与庄冥合作?” 包括钱氏家主在内,所有人都沉默无声。 “没有人再敢和庄氏商行交易了。” “他断了生意的门路,不过无根之水。” “此计如今便交给你们观阅,只因布局皆已妥当,也不怕送到庄冥手上。” “诸位试想一下,若你们是庄冥,局势到了如今的程度,还有翻身的机会么?” 宋家三爷扫视众人,说道:“庄冥再是聪慧,可惜不能未卜先知,如今就算他智谋通天,也为时已晚,局势已定,他庄氏商行,必成过眼云烟。” 在场的各家掌权人,看着手中的纸张,无不沉默下来。 宋天元的手段,比他们想象中更狠。 他们作为各家的掌权人,自然不是愚鲁之辈。 宋天元不可能把所有计谋和盘托出,眼前纸上书写的这些谋划,定然只是其中一部分。 但就是这一部分,已显得极为可怕,如果他们站在十三先生庄冥的位置上,便足以让他们陷入绝境,无法翻身。 他们自问必败无疑,那么十三先生庄冥,真的可以翻身么? 就连钱氏家主,都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庄冥早已对宋天元有所了解。 但庄冥真的能够知道,宋天元已经布置出这样的局了么? “诸位继续看看吧。” 宋家三爷笑道:“后面是我宋家对将来的利益划分,庄氏商行倒了,留下的利益,可是真真正正的肥肉,我宋家不愿独吞,各家均可获益。推倒庄氏商行之后,从此淮安十六府,各家结盟,可形成一个庞大的商会,相互合作,互惠互利,共同得益,才有无穷的机会。” 利益才能动人心! 官府的势力压迫,只是其中之一! 但只有能够得到手里的利益,才能让他们下定决心,推倒庄氏商行! 这是宋天元说的话。 “看这个样子,庄氏商行似乎真的无力回天了。”杜家的家主,神色复杂,这样说道。 “当然!”宋家三爷说道:“庄氏商行如今在宣城是绝境,但今次之后,在淮安十六府,皆是绝境!官家封锁,商家断交,他必将毁灭!” 这番话,他说得极为自信! 在场几位家主,也都陷入沉默。 隐隐有人似乎要表态。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发出了拍手鼓掌的声音。 “好生厉害的谋划,宋家竟有这样的奇人。” 这话倏忽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一惊。 钱氏家主心中一跳,却不知怎么,又安定了下来。 只见一个男子,身着淡色长衫,徐徐走来。 “今天七家在此聚会,是讨论宣城的生意方向么?” 男子推门进来,笑着说道:“可宣城如今的生意,可是有八家,你们七家私自聚会,却不通知庄氏商行,又是将我们这第一家,放在何处?” “你是什么人?”宋家三爷喝道。 “庄氏商行的伙计。” 男子说道:“我叫陆合,奉我家公子之命,送来些东西。” 说完之后,他有些感慨之色,恳切而又真诚地劝说道:“还请诸位惜命些,待看过之后,再决定站在哪一边,免得站错了方向,万劫不复。” 第十七章 斗智斗法 淮安十六府。 丰城。 庄冥原先所住宅邸当中。 只见四个身着劲装的男子,守护在后院周边。 而院内,则有一个花甲老者,来回踱步,颇有几分坐立不安之感。 “赵大人别来无恙?”忽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发出开朗的笑声。 “白庆,你终于来了。”这位赵大人,长长吐出口气,忙是迎了上来,说道:“京城来的那位钦差,是七皇子的人,正要查庄氏商行,我照你们公子庄冥所说,已经拖住了他,但拖不了太久,你们那边究竟处理好了没有?” “目前庄记商行里,已知的奸细,已经拿下了,共十六人,其中十二个管事。”白庆说道:“不过这是我们已知的,也许还有我们尚未查知的,请赵大人还是继续费心些,避免有漏网之鱼,拿着什么伪造的证据,向钦差那边告状,污蔑我庄氏商行……” “他们拿的是什么证据?”赵大人忽然问道。 “无非就是伪造的假账之类。”白庆摆了摆手,说道:“要么是假作偷税漏税的账册,又或者是伪造我庄氏商行,暗中涉及违禁之物的事情。” “什么?”赵大人顿时一惊。 “大人放心,我庄氏商行,一向奉公守法,这都是虚假不实的证据。”白庆说道:“可是就怕钦差有眼无珠,以假为真,就算最后我们自证清白,但在此期间,庄氏商行的折损,怕也是无法想象。” “宋家出手还真狠。”赵大人迟疑道:“你们还须自查,万一还有漏网之鱼,我这边若拦不住,不单你们庄氏商行要糟,老夫这一根绳上的蚂蚱,怕也脱不得干系。” “大人放心,公子早有吩咐,白庆也已有安排。” 说完之后,白庆伸手过去,递过了一颗白玉珠子,晶莹剔透。 赵大人掂量了一下,虚浮的心里,也沉稳了不少。 “这种东海玉珠,价值连城,有镇心安神的作用,赵大人切勿焦虑。” 白庆摆了摆手,说道:“公子这里,还有吩咐,赵大人且先看看。” 这位赵大人叹息一声,接过了锦囊。 白庆说道:“公子叮嘱了,回去再做准备。” 赵大人闻言,应了声,也没有急着打开。 白庆躬身施礼,说道:“白庆还有事在身,今夜忙得很,告辞了。” 赵大人应了声,然后想到什么,不禁又问道:“我记得你不是受庄冥指派,前往广府,押送货物了么?那群盗匪非同寻常,这批货物听说也很重要,你还敢抽身出来?” 白庆闻言,哈哈笑道:“若我亲自带队押送货物,遇上那群盗匪,也未必能保住,但这次是乾阳大人押送,有我没我,可有可无。再者说了,乾阳大人根本不是押送货物去的……” 赵大人露出询问之色。 白庆悄声说道:“不是害怕盗匪继续抢劫我们的货物嘛?乾阳大人亲自出手,扫平了这群盗匪,杀了个干净,不就没有人打劫了?运送货物,换上十六个身手过得去的普通护卫,也足够了。” 赵大人闻言,错愕了一下。 白庆哈哈一笑,走出了这里。 —— 出了街道。 月色正好。 白庆长长吐出口气。 他看向周边的八个手下。 “各府各城,都准备妥当了?” “白爷,都安排好了,就凭着公子的吩咐,收拾好所有的尾巴,让那位七皇子的钦差,就算想查,也无处可查。” “这样就好。” 白庆正这样说来,忽然夜色当中,飞来一只白鸽。 他面色微变,赶上前去,接了白鸽,取了信件,顿时露出异色。 旁边的人忙是上来,问道:“白爷,怎么了?” 白庆撕了信件,沉声说道:“岳爷那边出事了。” 岳爷便是岳阳,是庄氏商行当中,武道修为较高的一人,比已死的卢洋,还高一筹,能够跟自家师兄陆合,斗个平分秋色。 这也是少数能让白庆尊敬的一位武者。 “公子给我们每一个护卫统领,都安排了不同的事情,但是我们却都不知晓其他人的任务是什么。” 白庆说道:“这是岳爷传来的求助信件,他那边进展不利,遇上麻烦了。” 旁边这人迟疑道:“白爷的意思是?” 白庆说道:“归我们负责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局势大致已定,这里我来坐镇,你带人去帮岳爷。” —— 被称为岳爷的男子,此刻正有些凝重。 他年约四十,略显沧桑。 跟陆合挑战乾阳失败,被公子收服的经历不同。 他是当年受伤,险些死在半路,被公子庄冥救下的。 “低估宋天元的能力了。” 岳阳揉了揉眉宇,暗道:“公子说过,宋天元以官家压我们,又以官家压迫那些与我们有交易的商家,从而让淮安十六府的商贾世族,彻底孤立我们,借此封锁庄氏商行,试图让我们自行崩溃。” “但无论是从官家的层面,还是从商家的层面,真要说来,宋天元的计谋,至少还在东胜王朝的律法范围之内……” “但是宋天元此人,无所不用其极,不可能讲道义,公子料定,他一定会在律法之外行事。” “盗匪劫夺我们的财物,便是先例。” “这一次,公子果真料事如神。” 岳阳看着手中的名单,愈发沉重。 上面的名单,多数是庄氏商行的人,大多是庄氏商行在各地的管事,又或者是担任其他职位的重要任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与庄氏商行有生意上的来往,而且都是极为重要的生意。 “宋天元此人真是肆意妄为,他竟然养了这么一批武者,想要直接杀掉庄氏商行的重要人物,来让庄氏商行缺乏管理和生意上的合作,就此崩溃了?” 岳阳深吸口气,他有些大意了。 宋天元的底蕴,比他想象中更深。 这次他的任务,是保护名单上的人。 他早有准备,但对方能够集合人手,专门去刺杀某些人,而自己需要全面防守,要将名单上所有人都护住,还是力有未逮。 如今他也只能让白庆调来人手,弃守为攻,歼灭他们。 之前公子说过,今次白庆做的事,比起自己这边要稍微简单些,所以在子时之后,白庆那边应该就能空出些人手来。 “不知道公子那边,又怎么样了?” 第十八章 智者千虑 淮北。 暗庄。 “官、商、匪。” 庄冥又在纸上写了这三个字。 他微微闭目,静静思索。 偶尔有线索,便写在纸上。 他在根据自己目前所得的所有线索,再一次推断宋天元的谋划。 以自己所得的线索来说,把宋天元能够定计攻击庄氏商行的所有方向,应该都已经算出来了,不会再有遗漏。 但他一向谨慎,却也害怕遗漏,因此又再一次推算总结。 “应该不会有差错了。” “时间到这个时候,想必淮安境内,也开始动手了。” “凡事皆有意外,希望你们都能按照我的吩咐,顺利达成任务,应对所有的攻势。” “只要能挡住这一回攻势,宋家的剑便会折断了。” 庄冥喃喃自语,却也只是吐出口气,召回了正在吞吐日月精华的幼龙。 天亮之后,暗庄的正事,也该准备好了。 淮安十六府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 倘若进展顺利,便不必多想,若是进展不利,他身在暗庄,再忧心也无益。 还是需要早些休息,养好精神,夺得养蛊的器皿。 至于那玉神花,本就是宋天元拿出来的假货,可有可无。 “等等……” 庄冥稍微迟疑,心道:“玉神花?假货?宋天元亲自来暗庄?之前我便想过,以他的为人,他绝不是只为见我,与我正面较量,他定有谋划!” “但他在这里,能有什么谋划?” “又与外界有何关系?” “莫非……觉得我是残废,对玉神花势在必得,以此截断我能够闲置的钱财?” “这倒未必没有可能,若他得以成功,庄氏商行必遭重创,哪怕我这次活着回去,但手中没有了足够的银两,也无力收拾淮安十六府的烂摊子。” “我还须重新推算一番。” —— 淮安十六府。 宣城之中。 场中十分寂静。 “你们手中,想必是宋家对庄氏商行的定计,以及击溃庄氏商行之后,利益方面的划分。” 陆合缓缓说道:“我这几张纸,则是我家公子,如何筹划对宋家的反击……当然,只是一部分而已,你们可以看看,我庄氏商行,能不能撑过这一回。” 他背负双手,说道:“区区宣城一个宋家,也配与我庄氏商行遍布十六府八十七城的势力相提并论?纵然搭上了京城官家的权势,便真以为一步登天了?不知所谓的东西!” 宋三爷脸色骤变,怒道:“你……” 陆合扫了他一眼,目光冷淡。 宋三爷被他眼神所慑,竟然说不出话来。 陆合本是习武之人,如今又得公子吩咐,气势强盛,稳稳压住了这位宋三爷。 “诸位……” 陆合说道:“扪心自问,若无庄氏商行来到宣城,如今宣城会有这样的繁华?你们只看到了庄氏商行拿到最多的一份,可曾想过,落在你们手中这份小的,比以往那些年你们均分宣城所获的利益,还要更多数倍!” 他来回踱步,徐徐说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庄氏商行一直在扩张,之前若不入宣城,而在其他城池坐定,让其他的城池愈发繁荣兴盛,宣城必将逐渐没落。到了那时,你们如今赚取的银两,恐怕还不够养活一大家子人的。我知道你们不满的是被我庄氏商行这外来者压在头上,但这两三年过去了,你们也该习惯了,只当我庄氏商行,是一个新的宋家,一个替代了宋家的新家族,不就是了?” “你什么意思?”宋三爷面色冰冷。 “没什么意思。”陆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公子吩咐了,从今往后,淮安十六府,但凡庄氏商行所在,必将尽一切力量,封锁宋家的生意门路,切断你宋家赚钱的来源……” “你……” “我怎么了?” 陆合目光看向其他各家,说道:“后面的纸张,也有公子对宣城的利益划分,你们仔细看看,待宋家垮了,那么宋家的这一份利益,你们也同样可以分得。若是执迷不悟,当心跟他宋家一样,等着无钱可赚,坐吃山空,就等着一大家子慢慢散了,或者选择饿死,也无不可。” 杜家的家主,不禁出声道:“宋家要击垮你庄氏商行在淮安十六府的所有根基,但你这边,只是庄氏商行应对宣城的局……倘如除宣城之外,全都垮了,你庄氏商行,又凭什么兑现这些承诺?” 陆合说道:“就凭我家公子料事如神,无论宣城,还是其他各城,都不可能垮。” 他目光忽然看向宋三爷,说道:“宣城宋家诸般举动,我家公子,早有知晓,怎么还能让他宋天元给算计了?你宋老三今日留守宣城,但你爹、你哥、你弟、你侄儿,包括得宋家重用的管事,则去各大城池,游说各家掌权人,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宋三爷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陆合继续说道:“我今日来到了这里,只是帮公子带话而已,我来了宣城,而我的弟兄们,则去了其他城池,也带去了类似的话。你们猜一猜,宋家的游说,还能成功么?” 场中顿时沉默了下来。 “你们若是答应和宋家合作,我也不拦着。” 陆合又开口说道:“但是想清楚了,你们觉得,其他各家,是会选择宣城的一个宋家,还是选择生意遍布淮安十六府八十七城的庄氏商行?只要我庄氏商行不垮,宋家一定会垮,而跟宋家合作的家族,也一定会垮!” 说到这里,陆合又笑了两声,看向钱氏家主,问道:“你觉得呢?” 钱氏家主面色变幻,低声说道:“先前扣下的货物,我都积存了下来,明日晨时便送到庄氏商行分部,这一批只当钱家的赔礼,不必入账了。” 这便是表态了。 陆合面上笑容愈发好看了。 宋三爷怒道:“姓钱的,你疯了?不要忘了,你才是对庄氏商行出手最狠的!” 钱氏家主露出苦涩笑容,之前他是最狠的,而此时此刻,他也是最后悔的。 “诸位,宋家是此次主谋,跟庄氏商行,定是不死不休,但我们未必……” 钱氏家主看向其他人,说道:“都相交数十年了,不瞒几位,我早已知晓,十三先生有所准备。宋天元自以为谋算天下,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被十三先生算中……他智计不如十三先生,诸位若不想跟陆兄所说的那样,葬送自家偌大的家业,还是及早看清为好,否则后悔莫及。” 他看向恼怒到极点的宋家老三,不禁苦涩道:“我只是不想钱家覆灭而已。” —— 陆合走出来了。 宣城各家,都做出了抉择。 宋家是没得选,而他们有得选。 他们不可能和宋家共存亡。 “柳河那边,怎么样了?” 陆合神色凝重。 柳河也是庄氏商行武功顶尖的人物之一。 师弟白庆,还有知己岳阳,各有其他任务去办。 而柳河的任务,跟自己一样,阻止宋家游说各方。 自己来的是宣城,而柳河去的是耀城。 而原本以为会在宣城坐镇的宋家老家主,却也去了耀城。 所以,陆合有些担心。 为此,他临时改变计划,让柳河带上了一位能说善辨的管事。 否则,以柳河的性子,哪怕有公子的锦囊,也没法在宋家老狐狸面前占得便宜,恐怕会被那老狐狸反驳得无法回应。 这无关武力的高低。 这关乎于气势心志,以及在这种场面上的经验。 宋家老家主,在“话术”这上面,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薛管事一向能说,既然早有准备,他应该足以凭借公子早先的谋划,让宋家那老狐狸的想法落空。” 陆合这样想着,喃喃道:“但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第十九章 价高者得,临渊而止 翌日。 晨时。 夜露过后,气息清新。 庄冥一行人,来到了暗庄的大厅。 宋天元却也早就到了,似乎察觉到了庄冥的到来,偏头看了过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 庄冥神色淡然。 淮安十六府的交锋,已经开始了。 但消息还没传到淮北,也传不到暗庄。 暂时来说,两人都对外界的事情发展,还并不清楚。 只是,在宋天元眼中,庄冥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终究是他的猎物,所以他的笑容当中,颇像是猎人正看着陷阱中的猎物。 庄冥与他对视一眼,便收了回来。 宋天元在外界,布置甚多,他庄冥的准备也同样不少,而且,宋天元十有八九也并不知道他在外有所准备,更不知道他有反击之举。 宋天元自认为有心算无心,将他庄冥视为猎物。 而他庄冥又何尝不是有心算无心,反狩猎于宋天元?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庄冥这样念着,却对前方一位老者,含笑点头。 能够来到这里的,基本上是东胜王朝有头有脸的人物。 互相之间,哪怕素未谋面,但或多或少,还听过其中一些人的名字。 至于庄冥,六年之间,白手起家,成为淮安十六府最具名声的年轻人,哪怕在场之人,并非都来自于淮安十六府,但也都听过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年轻人。 而他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之上,则更容易让人辨认。 不乏有人侧目,投来各种善意或者敌意又或是忌惮的复杂目光。 至于方才那个老者,来自于京城,算是个熟识。 —— 这一场暗庄的交易,有别于寻常交易的方式。 以个人喜好,给出价钱,来竞买物品,最终价高者得。 在庄冥的眼中,这种方式算得是不错,本身就定下了最低的价格,不至于太过贱卖。 而在互相竞价之中,或是因为个人喜好,又或是因为各家争锋,逐渐将物品的价格抬高,甚至最后的价钱,往往便已超出物品本身的价值。 但此类方式,也有相应的局限,因此他庄氏商行,尚未有此类交易方式。 不过今后,若要售卖宝物之流,未必不能加以效仿。 “白夜花!” 上面的声音,将庄冥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暗庄的白夜花,便是典籍上记载的玉神花。 也是他明面上来此的原因。 当庄冥抬起头,看向上方的时候,宋天元的目光,也扫向了他。 无论是霜灵,还是白老,都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 医典记载,玉神花,可使人断肢重生。 公子双腿受伤,多年残疾,遍访名医而不能治。 或许这奇异神花,可以治愈也说不定。 “此为白夜花,标价一千两。” 上面的老者含笑说道:“此花极为珍奇,宛如白玉,更可贵的是,它四季常开,从不凋谢,真是世间奇花,诸位开始罢……” “一千五百两。” 不待庄冥开口,宋天元的声音,缓缓传开。 众人的目光,尽都聚集过去。 而庄冥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宋天元拱了拱手,只笑着说道:“此花非同寻常,极为美丽不说,更是四季不凋,而京城那位喜爱奇花异草,寿诞将至,宋某打算以此送礼。” 庄冥收回目光,淡然说道:“三千两。” 宋天元嘴角笑意愈发浓郁,出声说道:“五千两。” 庄冥平静道:“八千两。” 宋天元笑着说道:“一万两。” —— 场中的气氛,极为沉重。 只剩下两个声音,不断出声。 每一次出声,价格必将抬高。 台上那老者已是呆了。 这白夜花,前次也有卖过,却都无人出价。 此花毕竟只是观赏,并无实用,就算是再富有的人物,也没有多少闲钱,愿意花一千两银子,来买一朵花。 可是现在,却叫价到了上万两。 在场之人,也隐约觉得不对。 “此花一定有什么异处。” “千两银子,买来一件观赏之物,已算是极尽奢侈,但他们二人,竟喊到了上万两?” “不,已经一万八千两了。” “啧啧啧,我李家在淮北,也算富甲一方,可就算掏空了家底,怕也买不起几朵花了。”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宝物?犯得着倾家荡产,去买一朵花?” “先前宋家那人说是要用来送礼?他宣城宋家才多大的家业?这是拿家底去送礼?他开什么玩笑!” “此花绝非寻常。” 众人心中惊异,各自思索。 又有相互熟识之人,交耳议论。 至于白老和霜灵,则是露出恼怒之色,认定了这宣城宋家的宋天元,必是知道这玉神花的作用,才会如此不惜代价,来提高价格。 白老神色微沉,却一言不发,他心中隐约明白,宋天元认定了公子势在必得,所以要夺取玉神花,跟公子讲条件。 又或者……宋天元纯粹只是想要抬高价格,让公子砸进去更多的银两,损人利己。 至于霜灵,则气得脸颊鼓起,眼神充满怒火。 她扫了那家伙一眼,心中却忽然觉得古怪。 说是送人,但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礼。 要凑齐这么多银子,对宣城宋家来说,不说倾家荡产,也是伤筋动骨。 除非他是自己用的! 但这家伙又没伤在哪儿,手脚完好,要这玉神花干什么? 她仔细打量了下,宋天元四肢完好,相貌正常,似乎没有病症之处。 “霜灵姐,你在看什么?”旁边的家丁,这样问道。 “我猜这家伙跟公子抢东西,一定是有病,但又看不出来。”霜灵咬牙说道。 “这个,有些病,好像叫做隐疾,穿着衣服,不一定看得出来。”小厮神色古怪,眼神在宋天元双腿之间扫过一眼。 “你看什么……” 霜灵顺着他的目光扫过,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 —— “两万三千两。” “两万五千两。” “两万八千两。” 宋天元轻描淡写地说来。 根据目前所知,庄冥的商行,大肆扩展,闲置银两不算太多,眼下则是将他庄氏商行目前可以调用的闲置银两,已取出过半,才来到暗庄。 如今的庄冥,富甲一方,但凡世间一切,只有心中所想,应有尽有。 唯独双腿残废,实为最大遗憾,因此这庄冥,必定会尽力获取玉神花。 只不过,凡事也有个限度。 虽说在他心中,认定庄冥为了恢复双腿,就算三五十万两银子,都愿意拿得出来,但此时此刻,却也该收手了。 若是继续提升价格,如同无底洞窟一样,想必以庄冥的谨慎,恐怕再是不甘,也都会停下。 宋天元也觉得自己出到两万八千两,已经到了这个限度。 接下来,就让庄冥花费三万两银子,去买这一朵原本仅是标价一千两,实际上一文不值的“玉神花”了! 数万两银子,以庄氏商行的底蕴来看,自然不算太多。 但如今局势不同,庄氏商行一直在扩展买卖,建造店铺,招揽人手,目前可以随意调用的闲置银两,一定不多。 如今先有数万两银子砸进了这里,等他再作谋划,有八成把握,能够再借玉神花做局,再让庄冥将剩下的银两,尽数砸出来。 庄氏商行在经过大肆扩展,闲钱不多的情况下,加上自己在外界诸多谋划又已经起效,眼下必定是上下动荡。 如此紧要时机,钱财至关重要,庄冥若还损失了手上一批可以挪用调动的银两,必将伤筋动骨。 其剩余闲置钱财有限,想要用来上下调度,重新建立商铺,重新开辟商路,并要安抚人心,难免要捉襟见肘。 在这般窘迫的境况,他庄冥连手中这点余钱都砸进去了,倒要看看要怎么安抚人心?又要怎么东山再起? 就算想要自折羽翼,将一部分庄氏商行的实业变换成巨额的银两,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做成的事情。 即便庄冥当真如此行事,准备稳住局势,但待到他凑足了足够的银两,想必庄氏商行在自己的持续算计下,也早就垮了。 宋天元看着庄冥,神色冰冷。 而庄冥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宋天元心中骤然升起不安之感。 “两万八千两!” 老者看向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庄冥身上,大声道:“宣城宋家宋天元公子,出两万八千两,可还有更高的么?” 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庄冥的身上。 庄冥脸色淡然,抿唇不语。 白老和霜灵,都心有不甘。 但如今的价格,着实太高了。 “宣城宋家宋天元公子,出两万八千两,可还有更高的么?” 那老者再度出声,目光还是落在庄冥身上。 庄冥不再出声,神色如常。 宋天元脸色变幻不定,他忽然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位十三先生。 “两万八千两!这一朵白夜花,归淮安十六府,宣城宋家宋天元公子所有!” 老者终于说出了最后的归属。 宋天元却紧紧咬牙,没有刚才的淡定,没有得宝的喜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好一位十三先生。” 宋天元脸色阴沉,眼神冰冷。 庄冥轻声说道:“我庄氏商行,近来各项生意,开支用度太多,着实比不得你宣城宋家这数十年的底蕴。此物价高者得,恭喜宋少爷,喜得至宝。” 宋天元心中忽有一种难言的愤怒。 他从未有吃过这样的亏。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 —— “庄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适才那个老者,禁不住心中好奇,出声问道。 “这白夜花,看起来像是医典上记载的玉神花,不知是暗庄看走眼了,还是我庄冥看走了眼。”庄冥看向老者,解释道:“若真是玉神花,便有着断肢重续之效,是难得的至宝,众所周知,庄某双腿残疾,意欲借此,看看能否恢复行走……不过现在看来,宋少爷似乎更需要。” “原来如此。” 众皆恍然,终于明白为何争夺如此激烈,那看似只能观赏的白夜花,竟然是如此至宝。 不过十三先生,双腿残疾,众所周知。 宋家这位,又是什么隐疾? 不少人目光投向了宋天元双腿之间。 宋天元脸都青了。 而台上的老者,暗暗后悔。 暗庄如今的鉴宝之人,学识也太浅了些,庄冥和宋天元,都认出了这白夜花,是断肢重续的宝物,怎么暗庄的人,反而看走眼了? “这宝物过了,该下一种了罢?” 庄冥拍了拍衣摆,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第二十章 彼之至宝,吾之草芥 自玉神花之后,场中气氛变得极为古怪。 两万八千两的高价。 一株能让人断肢重续的奇花。 所有人都不免觉得,这朵花才是这一次交易当中,最珍贵的物品,也是最值钱的物品。 因此对于下方各类奇珍,倒是不怎么觉得惊艳了。 但不可否认,能够登上暗庄的物事,都不是俗物。 一件又一件物品,被竞价卖出。 也有些物事,却无人竞买,只能留待下一次。 据说三次无人买去,暗庄便会封存,以另外方式出手。 “百神壶!” 终于轮到了这一件。 庄冥心中微震,但神色却没有变化。 上面的老者,指着这百神壶,神情显得颇为激动。 “此壶非同寻常,材质特殊,疑似天外陨石,连百炼精钢都不能与之相比。” “但是这样坚硬的材质,却铭刻着如此栩栩如生的画面。” “外表铭刻上百神灵,形象各异,宛如活物。” “内中有液体,疑似神仙酒液。” “当然,暗庄买卖,也从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等可以明确告诉诸位,神仙酒液,有福者方得饮之,否则,即为剧毒。” “以往这神仙酒壶,却也被人当做是剧毒来用,杀人于无形,无药可治,百试百灵。”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也许是火候不够,壶盖不能打开,只能偶尔渗出酒液来。” “但这绝对不是凡物,也许只是时日未足。” “若是时机一到,大概酒液算成熟,我等凡夫俗子,也能饮上一杯,得以延年益寿,长生久视。” 不得不说,这老者开口,语气深沉,仿佛真的一样,说得众人心有沉吟,有些人更是眼神热烈。 到了这时,老者方是心满意足地出声道:“百神壶,标价一千八百两,请诸位出价,以价高者得。” 场中气氛沉寂了一下。 旋即才有人出声。 “二千两。” 这个声音传开,在场之中,许多人心有沉吟,也有人露出迟疑之色。 这百神壶,确实非同寻常,材质坚不可摧,远胜百炼金钢,便极为不俗。 而渗出液体,可为剧毒,或有大用。 而且,暗庄之言虽然虚浮,但也不无可能,兴许便是传说中神仙酒液,只是火候不足,才成剧毒。 只是壶盖无法打开,价格又是不低,不禁令人犹疑。 谁又能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两千一百两。” 又有人出声。 但刚才出价二千两的那人,却不开口了,也许是考虑得更多,觉得花费过多银两,并不值得。 刚才竞价的中年人,报出两千一百两之后,见众人纷纷沉默,无人愿再开价,不禁又有些后悔,也许自己高看了此物,这笔钱买错了? 毕竟二千多两银子,在东胜王朝内,已足能买一百个仆人,算数额不小,尽管自家也算家大业大,但也经不起这么挥霍。 然而就在沉默之中,眼见台上的老者,就要选定这中年人。 却又多了个声音。 “两千六百两。” 这个声音,平淡而清澈。 十三先生庄冥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看去。 刚才这位十三先生跟宋天元之间的竞价,可算是这一次交易当中,最激烈也最让人在意的。 宋天元面色微变,他有心出声,给庄冥添堵,但却想起自己此时处境堪忧,因为他身上拿不出两万八千两。 而且,他也害怕眼前的局,又是庄冥给他挖的另一个陷阱。 “庄冥公子,出价两千六百两,可有更高者否?” 台上的老者,出声说道。 众人略有沉默,场中气氛,倒都安静了下来。 其实说白了,这百神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暗庄怕也不能确定,适才说得好听,也只是给出最神奇的猜测,仅此而已。 究竟是什么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谁都不知道。 “好一件宝贝啊。” 宋天元忽然出声,缓缓说道:“十三先生看上的宝贝,自然不是俗物,据说十三先生最喜古物,以高价在淮安十六府,搜集各类物品,眼界极高。适才连暗庄都错认了的玉神花,十三先生却能一眼看穿,宋某都自愧不如,那么眼前的百神壶,想必也是宝贝。” 这话确实令人不禁动念去想,也隐约勾动了人心。 但在场众人当中,也都不是蠢货。 刚才宋天元和庄冥,显然已经结怨下来,这宋天元此时开口,不免有些借刀杀人之嫌。 若真是宝贝,买下来也无妨。 但就怕此物没多大用处,却成了那宋天元的刀,得罪了庄氏商行。 庄冥也只是沉默不语。 此时此刻,言多无益,无论他发出任何回应,总会有人质疑,浮想联翩。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否认宋天元的话,还是承认宋天元的话,都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所以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也更像是默认。 “两千八百两。”有一老者,衣着华贵,似是京城大户,他稍微犹豫了下,还是出声说来。 “三千两。” 就在老者声音才刚落下的一瞬间,庄冥平淡的声音随之响起。 尽管声音淡然,却给人一种势在必得的味道。 宋天元不禁感慨,道:“让十三先生如此看重的宝物,不知是何至宝?三千两银子,对诸位而言,也并非拿不出来,兴许可换一件至宝。” 在场之中,有半数人,心绪浮动,对宋天元所说,半信半疑,心中沉吟。 但事关钱财,价高数千两,无论是谁,都谨慎到了极点。 本身能够拿出这么一笔钱的人,或者是能够从家族中取出这么一笔钱的人,都不会是平庸之辈,自然也不是冲动之人,当下均是沉吟。 “确实是一件奇物。” 庄冥这样应了声,但他说完之后,目光朝着宋天元扫了一眼,似乎带着几分挑衅。 宋天元心中微凛。 但其他人看见这个目光,则又不同了。 庄冥在激宋天元参与竞买? 可刚才那白夜花,已经让宋天元栽了个大跟头。 莫非这百神壶,又是一个准备让宋天元跳进去的坑? 而且,宋天元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宝贝奇物,可他自己却未有出价,连半点动静都不曾有? 这十有八九是他们两家的斗气,自家没事跳进去作甚么? “……” 宋天元深吸口气,他本待捏造这百神壶的来历,但也明白,没多少人会信,便也作罢了。 而庄冥神色淡然,此时不必多言,无声胜有声。 在场聪明人不少,而自作聪明的人,也同样不少。 “淮安庄氏商行十三先生,出价三千两,可有人出价更高否?” 台上的老者,目光看向宋天元,他巴不得这两位继续斗气,把价钱抬高到天上去。 宋天元只当没有看见。 庄冥静静看着那百神壶。 此刻,在他身后的霜灵和白老,都并不知道,公子为何看上了这样一个似乎无用的酒壶,眼神中略带疑惑。 “所谓宝物,有德者居之,也是有识者居之。” 先前与庄冥相识的老者,不禁抚须一笑,说道:“我等不识此物,落在手中,便一文不值,庄冥识得此物,认为此物在他手中,能值三千两,那是他自己的衡量。反正在老夫手里,这东西没有半点用处,放在家里也不是什么高雅之物,还不如一件庄氏商行所出的蚕丝锦衣,穿在身上,更显得体,风采不俗。” “袁老说的也是。”老者身份不低,当即有人附和。 “哈哈,李某不识此物,真要让我花费三千两,来买下一件完全不识的物品,还真开不了口。” “就算你识得此物,又真的开得了口?”另有人道。 “此言何意?”李员外有些不满。 “正如先前那幅前朝古画,大家都知道来历,也知道珍贵,吴兄酷爱丹青,能出价两千四百两,可在我这种俗人眼中,四百两都算多了。” “两千四百两算什么,在吴某心中,此物乃无价之宝。” “正是此理。” 袁老含笑道:“你若将此画送入贫苦百姓家,只卖一两银子,他都能把你扫地出门……在人家眼里,此画一文不值,还不如半升大米。” 其实价格出到这时,已经定下了。 在场的人,已没有谁愿意花费三五千两银子,去买一个不知来历,不知用处的东西。 更何况,这位十三先生,或许是在场之中最富有的人,就算有心要争,也争不过人家。 与其如此,不若卖个人情。 庄冥目光扫向众人,面露笑意,颔首点头。 至于宋天元,依然一言不发,他也看不出此物究竟是何物。 但他却隐隐后悔了。 玉神花是假的,他心知肚明。 但庄冥呢? 庄冥也知道玉神花是假的? 还是说,庄冥只是不愿被自己坑害一笔,从而放弃了玉神花? 又或者是说,庄冥认为玉神花是真的,但台上那所谓的百神壶,在庄冥心中,比能够恢复双腿的玉神花,更为珍贵? 若早知如此,何必用玉神花来给他设局? 早知如此,就该是以此物设局! 宋天元紧紧握拳,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过于粗心大意,过于狂妄自大。 “三千两银子,此物归淮安庄氏商行十三先生所有。” 老者定下了此物的归属,旋即有人抬上来另一种物品。 而庄冥依然神色淡定。 但他心中,则有了几分激动。 他已确认了,这就是蛊道器皿。 而且内中的蛊物,已经快要成熟了。 因为他自身的真气,隐约有些躁动。 而袖中的幼龙,感受到了威胁,感受到了一股凶性。 根据古法,他有把握降服这头蛊物,并使之作为幼龙的养料,增长数年道行,使得幼龙开口。 这将节省他数年的心血! 将会省去数年的药浴。 也会省去无数的银两。 这让他的化龙之路,更进一步。 这让他有生之年养成真龙的希望,更多一分。 他可以断定,这一只蛊物品阶不低,入手之后,以古法降服炼化,能够增长的益处,要比他六年以来,日夜不断的药浴效用,还要更高! 第二十一章 事毕,回程 此来暗庄,本是为了将计就计,入宋天元的局,给宋天元开一个更大的局。 但在册子上,看见百神壶之后,他真正目的,已是有所改变,主要是为此而来。 提前准备了十万两银票,本就是存着势在必得的念头。 若是这百神壶,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也就罢了。 若真是蛊道器皿,哪怕将手中银两,尽数投去,也都值得了。 “携带大量银两前来暗庄,一是为了蒙蔽宋天元,让他误以为我已信了这玉神花,取来大量银两,成势在必得之势。其二……便是避免百神壶落在他人之手。” “原先考虑的意外变故,倒没有发生,好在一切顺利。” 庄冥心中这样想着,他来此之前,事先已有了许多筹备。 例如某些人知识渊博,看出了这百神壶的真正来历,成为竞争的对手。 甚至可能会是趁着聚圣山已经封山,来到东胜王朝的修行中人,也看出了这百神壶的玄妙,成为了自家的竞争对手。 种种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他准备不少后手。 其中准备最充足的,就是银票。 他准备了十万两在手。 如果真有意外发生,那么在钱财这方面,他便最是稳妥! 哪怕出现修行人,除非对方是强抢,否则的话,以正当竞买手段,想必修行中人也不可能随身取出十万之巨的俗世银两。 至于东胜王朝的商贾世家或达官显贵,别说随身携带十万两,就算是砸锅卖铁典当全家,最后能凑出十万两的,也不算太多。 好在一切顺利。 百神壶入手。 只是要炼化蛊物,得以用来助益幼龙成长,还不能操之过急。 至少要等与宋天元的博弈,分出胜负之后再来。 —— 得了所谓百神壶之后,余下送上来的物事,庄冥已是不大在意。 真要论来,对他而言,整个暗庄所有物事加起来,也比不过这一只所谓的百神壶。 就算是号称稀世珍宝的那两件物品,庄冥也只是稍微打量了几眼,却也没有出价。 不过其余物事当中,倒是有三株药材。 庄冥看上了一株,其药性稍寒,属性偏阴,五行近水,或可用以入药,助于养龙,用于药浴。 此药标价一千两,在场之中,不乏熟知药类者,也知此药珍贵,甚至有人就是为了此药而来。 最后此药的价格,飙升到了一千八百两。 任何宝物,总有每一个人心目中的上限。 有人觉得一千八百两太高了,便也放弃了。 有人则是出于某些原因,有势在必得之意,奈何钱袋不足。 “看来归我了……” 出价的是一个青年,他笑了一声,只是笑得有些复杂。 标价一千两,出价到了一千八百两。 显然他也觉得价钱虚高了些,不免有些心疼了。 然而就在这时,便听得另一个声音传开。 “一千九百两。” 这个声音,平静淡然,又是庄冥的声音。 众人看了过去,这位十三先生,白手起家的事迹,便如传奇一般,加上年纪尚轻,而又腿脚残疾,本就颇为显眼,在与宋天元争夺白夜花之后,更是令人颇多注意。 但他在得到那百神壶之后,就没有出过声了。 此刻却对这株药材感兴趣了么? “淮安庄氏商行十三先生,出价一千九百两,可有更高者否?” 台上的老者如是说来,目光扫过众人,不免又落在宋天元身上。 宋天元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在“玉神花”上面,被庄冥摆了一道,栽了个大跟头,便只能沉默下来,偏偏这老者如此讨人厌烦,每次庄冥出价,总会朝着自己看来,仿佛自己一定会争回口气的样子。 “这株药材,诸位都知晓,可不是唯有庄某才能认得的奇物了罢?” 庄冥淡然说道:“我认为此药于我手中,价钱值得一千九百两,若还有更高的,庄某便不争了。” 在他眼中,这株药材,年份甚高,药力不俗,要是单论用来养龙的话,换作以买来其他药材的药力,最高能有三千两的价值。 若高出三千两,便过于虚高了,还不如花费三千两,换用其他种类的大量药材来进行药浴。 但在这个时候,显然一千九百两,也足够了。 而适才那个青年,深深看了庄冥一眼,心中更是复杂。 按道理说,自家出价最高,眼看就入手的东西,却在最后关头,被人家出了更高价给截去,他应该是颇为愤怒。 但此时此刻,恼怒虽有,但却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淮安庄氏商行十三先生,出价一千九百两,可有更高者否?” 刚才那青年出价一千八百两,众人已经觉得虚高,不愿再出高价来。 此刻庄冥再抬高一百两,更是无人出价了。 再出价便是二千两了。 此药虽然罕见,药效奇特,非同寻常,但在场之中,也没几个人觉得此药的价值,能高到二千两白银的地步。 最后这一株药物,还是归了庄冥所有。 —— 正午。 庄冥一行人,离开了暗庄。 在此期间,也与众人打过了招呼。 熟识之人,略加叙旧。 以往素不相识者,在这里便也勉强结识了。 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家底都非寻常。 而他庄冥的家底,更是众所周知。 对庄冥而言,做生意需要的是门路,而这些家底富裕之人,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一方豪绅,要么是商贾之流,正是极好的人脉。 “公子。” 六名护卫,已在等侯。 庄冥朝着一同出来的其他人点头示意,旋即上了马车。 至于宋天元,还没有出来。 因为宋天元这厮,只是想抬高价格,坑庄冥一把,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花费两万八千两来买玉神花,他身上自然也就没有携带太多的银两,所以被暗庄扣下了。 刚才暗庄有人驾马而去,应是前往宣城宋家,取这两万八千两。 放在以往,要让宣城宋家直接拿出这两万八千两的银票,想必也是够呛的。当然,若是筹措一下,或者直接变卖产业,换成银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今日之后,他必将让宣城宋家,支离破碎。 宣城宋家,是拿不出这两万八千两了。 暗庄的规矩,想来是概不赊欠,银两不足,扣留宝物,且以命相抵。 按一般情况来看,宋天元未必可以活着走出暗庄。 但庄冥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虽然自负到了极点,甚至到了眼高于顶,俯视众生的地步,可确实是个具有谋略智慧的人。 想必暗庄也还留不住他。 庄冥轻笑了声,旋即掀起帘子,问道:“家里那边,来信了没有?” 那护卫摇头说道:“公子,没有来信。” 庄冥稍微沉吟,按道理说,如果一切顺利,陆合他们便会来信。 淮安到淮北,不算太远。 早上发信,午时能到。 莫非出了变故? 庄冥右手伸入左袖中,微微抚摸云蛇,目光看着已由殷明搬入车内的百神壶。 过得片刻,才听他出声道:“回程。” 第二十二章 半道截杀,穷途末路 “这就是神仙的酒壶么?” “酒壶这么大一个,那神仙的体型,怕也跟房子一样高了罢?” “公子,这酒以后能喝么?” 对于公子临时起意,花费数千两银子买下的百神壶,无论是霜灵还是白老,都十分好奇。 眼见霜灵这丫头十分好奇,似乎有心想要伸手触碰。 庄冥见状,伸手在她手背拍了一记。 “不要乱动。” “好吧。”霜灵收了回来,摸了摸被拍打的手背,扁了扁嘴。 “所谓百神壶,实则是个毒物。”庄冥略微沉吟,还是解释道:“上面百余神灵之象,实则不是什么神像雕刻,是毒物化身之状,内中饱含剧毒,时而会从壶盖与壶身的缝隙处渗出毒液来,莫说饮之而亡,就算触碰毒液,也难存性命。” 说着,庄冥又道:“适才我见暗庄的人搬运,也都小心谨慎,眼含畏惧,显然是吃过大亏了。记得吩咐下去,此物搬回潜龙山庄后,除乾阳殷明之外,其他人都不得触碰。” 霜灵闻言,脸色都白了,连忙退了回来。 白老讶异道:“这不是什么神仙酒液?” 庄冥笑道:“噱头而已,真要是什么神仙酒液,暗庄还舍得放出来?” 霜灵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白老则是有所沉吟,公子要这个毒物干什么? 但有些话,却也不好多问,便压在心底。 既然花费数千两银子,买下这样一个毒物,公子自然有公子的用处。 —— 行进约有三五里地。 马车便停了下来。 霜灵和白老,均有疑惑之色。 而庄冥已经通过驾驭车马的殷明,看见了前方的来人。 那是庄氏商行的人,快马加鞭而来。 “公子。”那人临近前来,翻身下马,施了一礼。 “过来罢。”庄冥伸手拨开车帘,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在陆合手下做事的,我记得你叫刘全,功夫也不浅。” “小人正是刘全。”刘全听见公子竟然记得自己,心中颇是惊喜,忙是说道:“小人受陆爷差遣,前来淮北,给公子送一封信。” “送上来罢。” 庄冥接过信件,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是陆合的笔迹。 信上字数不多。 只有十六个字。 虽有意外,亦已平定,公子所命,大致已成。 “很好。”庄冥将信件收起,看向刘全,说道:“陆合可还有其他事情交代给你?” “只是送信,再无其他事情。”刘全应道。 “如此,你便随我们,一道回去罢。”庄冥点头说道。 “是,公子。”刘全道。 “走罢。” 庄冥放下车帘,徐徐吐出口气。 陆合传来了这样的信,看来大局已定。 不过,宋天元定下的计策,也不是一夜之间击垮庄氏商行,所以对庄冥来说,宋天元的布置,也不是一夜可以清扫干净的,后续还要多花费几日时间。 但局势已经被他定住。 宣城宋家翻不了身。 就算是宋天元,也无能为力了。 但庄冥并不打算就此了结。 “行车慢些。” 庄冥淡淡说道:“再等一等。” 霜灵小心翼翼地问道:“等谁?” 庄冥轻声说道:“宋天元。” —— 过得一炷香后。 马车再度停了下来。 “公子,前方有人拦路。”刘全凝重道。 “意料之中。”庄冥应道。 “是宋天元的人?”白老问道。 “是他。”庄冥说道:“既然他的人来拦路,想必宋天元也快赶上来了。” “暗庄的人怎么会放他出来?”霜灵不禁问道。 “自然有他的办法。”庄冥笑道。 “公子,现在怎么办?”刘全迟疑了下,说道:“当做劫匪拦路,杀掉他们?” “不急。” 庄冥微微一笑。 此行连同殷明在内,有七个护卫,加上后来的刘全,已有八人。 但对方的人数,则有足足有十八位之多。 刘全之所以自信能够杀掉他们,则是因为殷明在这里。 乾阳与殷明,乃是如今武林中公认的宗师级强者。 武道宗师,以一敌百。 —— 暗庄之外。 宋天元面色阴沉,带着护卫,缓缓走了出来。 外边已经有他的人,在此等候,备好骏马。 “少爷。” “人截住了没有?” “宋量已经去截了,对方刚走不远,坐的是马车,一定能截住。” “上马。” 宋天元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他眼含杀机,已动了真怒。 暗庄内吃了个亏,也还算小。 但外界谋划尽数落空,跌入庄冥之手。 这是他一生之中,吃过最大的亏! —— 官道之上。 两批人马,对峙许久。 前方有十八个手执兵器的青衫男子,尽数蒙面,拦在路上,但极为忌惮。 而在这边,两辆马车,已尽数停下。 刘全率领六名护卫,拦在前端,杀机凛然,反而跃跃欲动。 拦路的十八人,反而有些畏惧。 倒是这边人数较少的,饱含杀意。 两边人马的心态方面,似乎已经颠倒了过来。 时不时有目光落在那驾驭马车的人身上。 殷明中等身材,穿着白纹青衫,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这才是刘全等人的底气,也是对方忌惮的根本。 就在这时,殷明忽然下了马车。 场中的气氛,骤然一变。 对方十八人,尽数拔刀出鞘,眼神中隐约多了几分惊惧。 刘全等人更是以为殷明准备出手,当即露出喜色,蓄势待发。 殷明则只是扫了一眼,便没有理会,而是往后面的马车走了过去,从车内搬出一张木椅,并带着轮子。 “差不多了,先下去罢。” 庄冥坐在车内,微微闭目,似乎在等待什么,待过得片刻,才听他出声说了这么一句。 霜灵满是搀扶住他,避开百神壶,下了马车。 至于殷明,已将轮椅,放在马车旁。 当庄冥在轮椅上坐定。 身后便传来了马蹄声。 有二十余骑,来势极快。 马蹄过处,掀起滚滚尘埃。 “公子,是宋天元。”霜灵轻声说道。 “来得也还不慢。”庄冥轻笑道。 “先是派人堵住去路,如今从后方追来,前后合围,怕是来者不善。”白老略显担忧,这般说道。 “他若不来,就此隐伏,势必还会卷土重来,成为我心腹大患。可他既然来了……”庄冥淡然说道:“便是他已穷途末路了。” 第二十三章 图穷匕现 十三先生庄冥。 宣城宋天元。 两人互相之间,极为了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庄冥一直在了解宋天元的过往,揣摩宋天元的思绪,从而进行反击。 而宋天元虽然眼高于顶,极为自负,但至少对庄冥的过往以及行事的风格,也自问钻研得极为透彻。 虽说之前也算神交已久,然而在暗庄,也才仅是初次见面。 真要算来,交易上是第二次。 而这,则是第三次见面。 每一次见面,均有不同感受。 宋天元脸色冰冷,翻身下马,身姿矫健。 他拔剑出鞘,走近前来,于一丈外停下。 他看着庄冥,眼神冰冷,神色阴沉。 “宋某一直认为,我辈谋士,算计人心,搅弄风云,当以心计为上。而以武取胜,半道截杀,容易落人把柄,是再愚蠢不过的下策。” “何以见得?”庄冥笑意吟吟,这般问道。 “宋某以为,谋士用计,当笑看风云,于挥袖之间,谋算生死,而非是以剑杀人。”宋天元正色道:“我虽习武,剑下杀人不过六位而已。因为在我眼中,谋士动剑,实为智谋不足以镇压全局,只能以武辅助,是为奇耻大辱。” “倒也有些道理。”庄冥点头说道:“两名棋手博弈,只有败了的那一方,才会想着掀翻棋局。” “你智谋甚高,逢事却以杀而止,这也是宋某一直看低了你一筹的原因。”宋天元说道:“例如上次,你杀我宋家管事,夺取那本古籍,非是智者所为,除此之外,更易留下把柄,告你一个谋财害命之罪。” “那你取到了把柄没有?”庄冥问道。 “没有。”宋天元说道:“但这也是我看重你的地方之一,事能收尾,殊为难得。” “你今日是想动剑杀我?”庄冥问道。 “不错。”宋天元点头说道。 “就凭这四十人?”庄冥轻笑了声,淡然自若。 “庄冥,莫要忘了,此刻你手下护卫,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宋天元平静说道。 “有殷明一人,足以挡得千百之众。”庄冥拍了拍衣摆,平静说道:“他的武道造诣,想必你有所耳闻,他若出手,百息之内,尸横遍地。” “若他是我的人呢?” 宋天元眉头一挑,如是说来。 就在他出声的一刹那。 便见殷明倏忽探手,按在了庄冥的肩处。 “殷明大人?” 霜灵惊叫了声,脸色吓得煞白。 白老更是蓦然一震,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刘全等人惊呼一声,忙是回头,刀指殷明。 “殷明,你要干什么?” “你要背叛公子么?” “快放开公子!” 白老忙是说道:“殷明,你要三思,你与乾阳大人,皆是公子最信任的心腹,在公子当年创立家业时,便一直护卫公子的安全,如今的庄氏商行,你与乾阳大人,才是最大的功臣……公子待你不薄,万不能自误,今后追悔莫及。” 庄冥则只是抬手,制止了白老,示意上前来的霜灵,立即退下,旋即目光才看向宋天元。 只见宋天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走近前来,站在了庄冥的面前。 —— 庄冥神色不变,静静看着眼前的宋天元。 宋天元昂然挺立,稍微低头,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庄冥。 两人对视片刻。 旋即才听宋天元出声。 “其实,在宋某心中,谋士之流,会走到如此地步,来动武求生,不外乎是穷途末路,才作出图穷匕见之举,实如黔驴技穷,只作最后的挣扎。” 宋天元正色说道:“但今次不同,因为动武之事,也是我谋划的一部分。只不过,这原本是我对你最后的布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这最后的杀招。” 庄冥神色如常,说道:“那你最初的布局,又是如何?” 宋天元应道:“原先,宋某只想用计谋败你,让你庄氏商行彻底垮塌,让你庄冥一无所有,让你庄冥穷途末路,到了那个时候,你全无势力,孑然一身,残废而已,生计都成难题,已不入我眼,杀与不杀,都无关紧要。” 庄冥笑道:“可是在这方面,你已败了。” 宋天元极为自负,但此刻却也没有否认,只是应道:“我一年筹备,半年布局,竟全然无功,所有定下的计谋,就如打出去的拳头,却都被你尽数接下来,一个也未能建功。” 说到这里,便见宋天元面上,露出几分感慨,说道:“不得不说,你确实很可怕。” 庄冥神情自若,说道:“你我之间,计谋来往,也算是神交已久,庄某也觉得,你一样可怕。” —— 得到了庄冥的认可。 宋天元忽然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 因为在此之前,在他心中,谋士分四等,庄冥至少比自身,要低了一等。 而昨夜之事,他竟然败了。 这让他无比重视庄冥。 来自于对手的敬畏,才是最大的荣誉。 宋天元也禁不住感慨,给予眼前这个年轻人,最后的赞赏。 “你是宋某生平仅见的谋士,也算是谋划最深之人。” “你败了我,让我一败涂地,让宋家更是一败涂地。” “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你能接下这一局。” “我从官、商、匪、银这四点入手,本已考虑到你或许能接住其中一招,但却未有料到,竟都全被你接住,无一错漏。” “原先我在这一次的布局之后,还有种种谋划,但那后续的种种准备,在这一次落败之后,便尽数成了空谈。” “昨夜我命人骤起发难,但你早有所料,早有布置,庄氏商行不但没有垮塌,更让我宋家无力翻身。”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宋家已然垮了,宋某失了手中的势力,独自一人也难与你庄氏商行抗衡。” “是你的智计谋划,才让宋某有几分穷途末路之感,便也只能动用这最后的一步。” “只不过,此刻看来,动武之举,并无高下之分,其实也是计谋之一,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你在庄氏商行的定计,虽然完胜于我在宋家的谋划,但你却没有料到,你最强的护卫,对你心生不满,已被我策反了。” “你输了这条性命,从而输了一切根本。” “到底还是我赢了。” “你忽略了人心。” “我算计了人心。”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重复道:“庄冥,还是我赢了。” 场面顿时沉寂了下来。 刘全等护卫心生死志,顿生绝望之色。 霜灵脸色则苍白到了极点。 反倒是白老,目光落在公子身上,原先极为沉重的思绪,不知怎地,忽然安定下来。 而就在这时,殷明的手,缓缓抬起,收了回去。 宋天元面色微变,看向殷明,目光之中,难以置信。 庄冥轻声道:“你输了。” 第二十四章 无中生有,自掘坟墓 场中气氛骤然一变。 在殷明抬手的瞬间,胜负的局势,骤然倾覆。 宋天元脸上神色,阴晴变幻不定。 他自问能谋算人心,能知人意。 无论是谁,心中都有私念。 无论是谁,只要受到不公,心中必有不满。 以庄冥往常的行事,忽略了乾阳与殷明的功劳,有功而不赏,纵然这二人再是忠义,也难免心中不平。 他自问已经寻得契机,让殷明心中的不满扩散开来,达到了策反对方的地步。 为何殷明还不愿叛? “人心……” 庄冥叹了声。 宋天元确实厉害,见缝插针,挑动人心。 如果殷明的本身,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那么在这样的境遇下,是否真会被宋天元策反,实则也是难说。 但是,宋天元纵然再是聪慧,终究只是凡人,他无法想象,在这世上,本无殷明。 因为庄冥,就是殷明。 所以宋天元在开始策反殷明之时,便注定一败涂地。 —— “宋天元,你自以为隐于暗处,算计于我,积蓄许久,一朝出手便要让我措手不及,但你又何曾想过,在你接触殷明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暴露在我眼前,而不在隐于暗处。” “你以为你在暗处,实则你在我眼中。”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实则我已经知道你的存在。” “你以为你有心算无心,实际上我一切皆已知晓,并早有应对。” “只是你不知道真相罢了。” “不是你处于暗处,而是我处于暗处。” “你所见到的一切,只是我让你看见的一角而已。” 庄冥看向了不断后退的宋天元,徐徐说道:“谋士四等,你以为你是伪造玉神花,设局引我到淮北暗庄,是你心目中层次最高的‘无中生有’?可你是否想过……世上本就没有玉神花?” 宋天元浑身一震,失声道:“不可能!那本典籍,我极为重视,请来两位不同的人物,反复甄别,必为真品!” 庄冥淡然说道:“典籍是真的,只有玉神花那一页,是假的。” 他伸手入袖中,抚摸着云蛇,看着宋天元,缓缓说道:“那一页纸,是我模仿典籍笔迹亲手所书,连同医典送至海外,花费了六百两银子,请最出色的匠人,将玉神花这一页做旧,再并入典籍之中,而在东胜王朝之内,无人能看出端倪。” “你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你以为是你设了陷阱,挖了坟墓,一步一步引我到此,让我陷入其中。” “实际上,你的计谋,本就是我亲自引导而成,你这个陷阱,是我让你去挖的。” “宋天元,在你准备与我为敌之时,你便在自掘坟墓。” 微风吹拂,道路扬起尘埃,两侧青树摇曳。 庄冥坐于轮椅之上,身着白衣,面色淡然。 正午的风,显得略有温热。 但在场之中的人,却仿佛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论起智计,宋天元这位在京城搅弄风云的谋士,手段阴诡,城府渊深。 但高明如宋天元,却也从一开始,就被这位牵着走。 —— “厉害……” 宋天元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有着几分黯然的意味,低沉道:“宋某此生,眼高于顶,从未想过,东胜王朝之内,区区一域之地,竟也有你这样的人物。” 他一向算计于人,以智谋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这一次,却是对方早已料定了他的一切谋划,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想到这里,宋天元不禁自嘲了声。 “这次宋某认败,但下一次,我不会再轻视你,也不会再败。”宋天元看向庄冥,正色道。 “你觉得你还有下一次?”庄冥眉头一挑,问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宋天元横剑在胸,缓缓后退,淡然说道:“虽然我未有料到,殷明竟然脱出了我算计之外,但是我在生死之间,一向谨慎,不会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危局之下……” “你是指埋伏在两侧的二十名弓弩手?”庄冥神色平静,问道:“那是你除殷明之外,另外准备的后手?” “你……” 宋天元蓦然一震,脸色霎时苍白。 他相信人性的阴暗,相信殷明受到庄冥的不公待遇,再被自己挑拨,已经成功策反。 但他一向谨慎,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殷明的手里,所以他还有后手。 殷明可以决定这一次的胜负。 但殷明决定不了他的生死。 这二十名弓弩手,他早有准备,就算无法伤及殷明这种武道强者的性命,但至少可以威胁庄冥的性命,让殷明援救于庄冥,从而将这位高手拖住,让自身从容离去。 但庄冥却似乎早已知晓,轻描淡写地一语道出。 “到此为止了。” 庄冥这样说了一声。 就在道路左侧,缓缓走出一人。 魁梧壮硕,神色漠然。 而在这魁梧壮汉的手里,提着一把丝线。 那是弓弩的弦。 霜灵、白老、刘全等人尽数看去,赫然发现,来人竟是公子身边两大护卫之一的乾阳大人! “乾阳大人……”霜灵惊喜道:“你也来了?” “半个时辰前,他就来了。”庄冥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背,轻笑道。 “乾阳?”宋天元瞳孔一缩,握紧了剑,看向庄冥,低沉道:“我分明引走了他。”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这一点上,我与你一样。”庄冥缓缓说道:“而且我比你更怕死,所以在此时庄氏商行正全力应付你的谋划,人手尚缺的情况下,我依然把乾阳调到了身边,和殷明一起,保我的命。” “……”宋天元忽然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似乎无论自己想到什么,都会被对方料得一清二楚。 “你逃不掉的。”庄冥这样说着。 “倒也未必。” 宋天元一剑横扫,寒光凛冽,喝道:“宋某自幼读书,却也自幼习武,一身武艺也不弱于人……今日倒要领教一下,武林两大宗师的本领。” 嘭地一声! 殷明上前一步,避过了剑锋,一掌拍在了剑身上。 宋天元只觉手上一痛,顿时长剑落地,虎口赫然已经破裂,鲜血横流。 “比陆合还差一线。” 庄冥笑了声,道:“你智谋颇高,可算一流,但武艺充其量只是二流。” 声音未落,殷明一掌已是按在了宋天元的肩头。 而乾阳已经冲入了宋天元手下这批人当中,如虎入羊群,凶猛绝伦,连刀剑加身,都斩不破他的皮肉,宛如金刚之体,显得无比狂猛霸道。 刘全等护卫见状,跟随在乾阳身后,冲杀了过去。 宋天元面如死灰。 庄冥笑了声,看向白老。 白老会意,推动轮椅,将庄冥推上前去。 庄冥来到了宋天元的面前。 此时他坐在轮椅上。 宋天元则跪在了地上。 哪怕坐在轮椅上,庄冥依然是俯视下来。 “宋天元,我还有件事……” 庄冥缓缓说道:“你本没有打算将我杀死在这里,想必还准备了许多后手,会继续对庄氏商行出手,从而将我击垮。而我仔细揣摩你的过往,便也想过,你手段甚多,有些事情,有些谋划,没有了你,自然也就施展不出来,但是,有一些手段,想必即便没有了你,也依然布置好了罢?” “你在问我?”宋天元抬起头来,多了一抹嘲讽。 “真有你已备好的计谋?”庄冥神色如常,问道:“哪怕今日我杀了你,也依然可以实行?” “你既然算无遗策,我此前一切所思,皆被你所知,难道此刻就算不到我的计谋?”宋天元脸上的嘲讽神色愈发浓烈,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眼前的庄冥。 “我并非全知,也非神算。”庄冥摇头说道:“我之所以能算中你的一切计谋,不是我比你更聪明,也不是我能神机妙算,只是我比你更加谨慎,用了更多的精力去思考。” “我可以从所得的微末线索,去推断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一遍又一遍地计算,尽我所能,思及千虑,尽量去考虑周全。” “但我并不能从全无头绪,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推断出即将发生的事情。” “所以,我想问你,你后续定计,定的是什么计?” 庄冥神色认真,这般问道。 宋天元眼中的嘲讽神色,愈发浓烈。 “你我仇怨结深至此,此时此刻,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会的。”庄冥应道。 “凭什么?” “凭你自己。” “只要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宋天元目光微凝,又冷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你敢放过我?” “只要你尽数说来,只要你所言不虚。”庄冥缓缓说道:“我自会考虑,是否要饶你一命。” “我怎么信你?”宋天元握紧了手,他本以为自己会死,但抓到了一丝活命的机会,哪怕知道极为渺茫,却也不禁问了这么一声。 “就凭我是庄冥,就足够让人信服。”庄冥俯视下来,说道:“我六年之间,成为淮安十六府的首富,靠的就是诚信经营,重诺守言……若无诚信,何以在六年之内,营造出如此大势,连接各方生意?” “就凭你一句话,我便信你?” “你没得选择。” 庄冥缓缓说道:“你与我都非天真之人,心性城府深沉,此刻我说一定放你,想必你半点不信,但我也能实话告诉你……此时此刻,你若信我,生死难料,但不信我,必死无疑。” 宋天元闭上眼睛。 他不想死。 他还想活命。 死了一了百了。 活着才能继续。 他不可能尽信庄冥,甚至他心中根本不信。 但正如庄冥所说,他没得选择。 哪怕希望渺茫到了极点。 但只要有一丝机会,他还是想要抓住。 而且,据他所知的消息来看,庄冥在淮安十六府的声誉,似乎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过食言而肥的前例。 第二十五章 人死计犹在,宣城宋天元 对宋天元来说,这一场勾心斗角,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一场。 这本是智者的博弈,甚至是不见血的战争。 但最后却还是变成了穷途末路,而至图穷匕现,刀兵相向。 而且最后自己还是败了,可谓一败涂地。 所有计谋都在对方算计之中,竟是全无还手之力。 哪怕最后有了穷途末路之感,动用了隐藏最深的武力来截杀庄冥,以求翻转局势,但仍然被庄冥算计。 宋天元一向自负,却处处落入陷阱,不禁苦涩万分。 然而对于庄冥来说,这无非又是他在凡尘俗世间的一场波折,只是自己没有倒下,再一次跨了过去,得以继续前行。 “胜负已分,是我败了。” 宋天元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放我,让我得以安全,我再留下消息给你。” 庄冥神色平静,说道:“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宋天元,我说过了,你没得选择。” 宋天元沉默了下来。 庄冥缓缓说道:“你活着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死后的安排,也想击垮我么?退一步说,哪怕我庄氏商行垮了,你死之后也看不见,而对死后的你,同样没有任何好处。” 宋天元点头说道:“不错,无论我留下什么谋划,无论你庄氏商行受到多大的损失,在我死之后,我也无法得益,更无法看见。”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略有自嘲,道:“如你所言,我确实留下了后手,哪怕我死也仍然会继续进行下去。虽然我没有想过自己会栽在这里,甚至最初也只是考虑击败你,再以后续手段击垮你,而不是此时杀掉你……” 庄冥淡然说道:“什么手段?” 宋天元略微沉默,似乎在心中闪过了一丝迟疑。 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不信庄冥。 但又不得不信。 信了,仍生死难料。 不信,则必死无疑。 “这些年来,你赚了许多银子,发展了如此壮大的商行,得罪的人本就不少。” 宋天元说道:“你这两年来,扩展生意,涉足各行各业,而今年不但涉及布商行业,还涉及盐商一业。你花费重金,得了盐商资格,为保自身利益,暗中相助官府,打掉了许多贩卖私盐者……” 庄冥神色平淡,稍有沉吟。 东胜王朝历代以来,本是盐铁官营,但从三十年前,先帝在位之时,局势动荡,许多东西便都有了改变。 依照目前来看,盐商也是一条稳定的生意,利润不浅,但是税收更重。 而贩卖私盐者,逃避税收,利润更大,对他这种正经盐商,更有价格上的冲击,有着极大利益损害。 只是他也知道,目前胆敢在东胜境内大量贩卖私盐的,因其中利益过于巨大,背后定然站有大人物。 所以,他没有冒头,只是暗中相助官府,暗传消息,借官府之手,打掉了不少贩卖私盐的帮派及商行。 而且此期间,他也命人收了尾巴,未有暴露出关于庄氏商行的痕迹。 “你谋划再是周密,也总有痕迹留下。” 宋天元说道:“一般人或许难以发觉,但我宋天元亲自去查,还是探到了痕迹,也得了证据。” 庄冥沉吟道:“你将所得证据,交与了背后那人?” 宋天元缓缓说道:“借刀杀人这一式,也是我后续之计。” 说到这里,宋天元又道:“你知道我在京城,替七皇子谋事,与那位异姓王,也有来往,如今他已知道你的事情,对你恨之入骨。而且,再过几日,他将受皇上圣命,来淮安上任,将成为淮安十六府权势最高之人,执掌大势,一手遮天。” 庄冥默然不语。 霜灵倒是还不大明白。 只是白老却面色变幻,心生忧虑。 从商之人,向来要与官家打交道。 这些年来,庄氏商行得以壮大,不知给淮安十六府的官员,送了多少的好处。 而若是接下来,淮安十六府权势最高之人,早已对庄氏商行怀恨在心,那么庄氏商行的处境,便将是极度危险。 如此一来,即便是以往得了庄氏商行好处的那些官员,恐怕都要在这位高官的授意之下,对庄氏商行下手,不敢违逆。 若是以官家的层面,要对商家下手,天下之大,又有哪一家商行能够挡得住? 这岂不是要断了命脉? “还有呢?” 庄冥神色平静,这样问道。 宋天元吐出口气,脸上神色异样,说道:“你的智计城府,远在我预料之上,那些其他的谋划,对你来说,也不过翻掌便可解决。当然,今次若是我能得手,庄氏商行溃败,那么后续诸般谋划,经我亲自施展,都是你的催命符,能彻底将你击垮,可惜今次我已经败了,在后续手段中,只有此事,才能够威胁得到你。” 庄冥缓缓说道:“你不愿提其他谋划,而让我静等你的攻伐?这也就是说,时至此刻,你还有所隐瞒?” 宋天元闻言,心头一跳,正要继续开口。 庄冥又道:“如此,我是否可以认为,你言语不尽不实?” 宋天元瞳孔一缩,心中登时升起一股危机之感。 噗嗤一声! 胸口剧痛! 染血的刀尖,从他胸口透出。 “你……”宋天元张了张口,胸腔内的鲜血,止不住上涌,他看着庄冥,目呲欲裂。 “我说考虑饶你。”庄冥平淡道:“现在考虑好了,我不饶你。” “卑鄙……”宋天元紧紧咬牙,忍住了从喉咙涌上来的血。 “退一步讲,就算我决定饶你,如今杀你的也不是我,只是我手下人不饶你。”庄冥往前凑近了些,轻声道:“还有,我能在六年之间,白手起家,成为淮安十六府的首富,依靠的确实是诚信经营,但是那只局限于生意场上。在看不见血的阴暗处,我更依靠着阴谋诡计,以及我的心狠手辣,还有你口中的卑鄙无耻,只不过,我比你想象中更狠,但凡见过我食言的敌人,都已经死了……眼下,再添一个宣城宋天元。” “果然不出所料……”宋天元只觉身上发冷,但却不及心中的冷,他惨笑一声,道:“能在短短六年之内,在淮安十六府,创立这等庞大势力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慈手软之辈?” “不必看轻自己,生死之间,求生之念,人之常情。”庄冥说道:“救命的稻草,哪怕看起来十分脆弱,但谁都不愿意放下,这一点,谁都一样的……” “如果……再有一次……我……”宋天元的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也渐渐虚弱,他喘息道:“我不会……大意……也不会……败!” “我知道的。”庄冥正色道:“我并不认为自己比你更聪明,如果你也躺在轮椅上,也许你思考的计谋,更高于我。” “我刚才确实考虑饶你,但考虑的层面,不在于你是否如实道来,而在于你的本事与心性。” “你若是没这么令人忌惮,我看轻了你,或许会考虑放你一回,或是收服于你。” “但你计谋太毒,心性太狠,我不能放你,也如你适才所言,是我不敢放你,因为这不亚于放虎归山。” “我不敢收服你,因为这不亚于养虎为患。” “所以,你安心走罢。” 随着庄冥声音落下。 穿透宋天元胸膛的刀,再度往前推了一尺。 宋天元惨叫一声,却张口笑了声,满口是血,狰狞可怖。 “王权大势,如天威之法,你智计再高,终归是商人,过不了这一劫的。” “你死之后,是我的事,不劳费心。”庄冥平淡道。 “庄冥……黄泉路上,我……等着你……”宋天元的呼吸,逐渐弱了。 “你等不到我的。” 庄冥神色如常。 而在此时,宋天元身前的锋刃,陡然一翻。 刀锋横向左边,然后切了出来。 将宋天元的心脏剖成两半! 这位号称智计深沉的谋士,终究也抵不过一柄钢刀。 “公子……” 刘全看了过来,刀刃指向宋天元的手下,露出询问之色。 庄冥伸手拨开了宋天元的尸首,看向这些拦路截杀自己的人物,神色冷淡。 “十三先生饶命!” “我等上有老下有小,不过为了养家糊口,赚得宋家一些银两,才为虎作伥。” “望十三先生开恩!” 当头一人跪了下来,痛哭流涕。 其他人见状,也有半数人立即弃了刀剑,伏地讨饶。 庄冥笑了声,缓缓道:“有何区别?” 他拍了拍衣衫,说道:“无论你们是效忠于宋天元,还是效忠于银两,对我来说,并无区别,毕竟你们来这里杀我,总不是假的。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例如宋天元,他便已经死了……” 说完之后,他轻描淡写地伸手挥了挥。 灭口! 第二十六章 尘埃初定,风雨将至 入夜。 庄冥已回到了潜龙山庄。 这一日,庄氏商行上下,确实有所动荡。 宣城宋家在宋天元的布置下,积蓄半年,明暗兼备,一夜发难。 纵然早有准备,也有些疲于应付的意味。 然而到了此刻,胜负已分,局势已定。 宋天元谋算的攻势,均已被庄冥料定,逐一接下。 尽管庄氏商行也有折损,而且从今日之后,还会持续造成一些损害,但是,终究还是他胜了。 宣城宋家垮了,宋天元也已经死了,他则回到潜龙山庄,亲自平定后续风波。 经过这一次,暗地里对于庄氏商行不利的一些潜在威胁,隐于暗处的隐患,也在宋天元的挑动之下,浮上水面。 而今多数变故已经消除,余下的各家,也被他记在心里,不足为虑。 经此之后,隐患消去大半,庄氏商行与各城各家之间的关系,应该会变得愈发紧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根基也进一步稳固下来。 此次兴师动众,也算取得了不小的胜果。 只不过,对他来说,最大的胜果,不是击溃宣城宋家,也不是稳固在淮安十六府的根基,而是轻而易举用银两买回来的百神壶! —— 淮安府,丰城。 中望山,潜龙山庄。 “这蛊道器皿,已将近成熟。” 庄冥看着房中的百神,眼底深处,带着些许热切。 这一尊百神壶,只要运用得好,论起效用,可抵他十年日夜温养的苦功。 不过照此时看来,距离豢养大成,恐怕还有三两月的光景。 但庄冥熟读各类典籍,不乏古籍残卷之流,多有旁门之术。 他去年初得过一张药方,是民间失传的农家偏方,能催得家禽成长,在去年确认有效之后,已耗费八万两,在淮安各城,建造鸡舍,豢养鸡禽,得利丰厚。 而这药方,对兽类效用不大,但对虫豸之流,也同样有效。 其实推演这样的药方,对蛊道中人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但如此一来,不免有拔苗助长之说。 对驱使蛊虫的修行人来说,蛊虫就是手中的利器,而拔苗助长而成的蛊虫,火候不足,凶性稍缺,不够强横,就如刀锋不够锋利,乃是大忌。 可庄冥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他只是想要养出一只蛊虫,用来养龙,充当药材,而不是要驾驭蛊虫,驱使为用。 “公子,你吩咐的药,已经在路上,傍晚便到。”白老上前来,这样说道。 “好。”庄冥点了点头,他大量建造鸡舍,豢养鸡禽,获利甚多,便是因为这药方的催生,让鸡禽成长加快,得以提早养成,所以对此,他也颇为保密,从药材的采集,到制成此药,期间又经过三处地方分别制成,才送到鸡舍,混入鸡食内,用以喂养。 “另外,宋天元及其属下的尸首,均已处理完毕。”白老奉上一些东西,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宋天元的东西。” “这张就是他在暗庄的底单?”庄冥取过最底下的那张纸,轻笑了声。 “正是。”白老说道:“之前老奴还想着,他应该不至于随身携带数万两,暗庄如何会放他出来,现在总算明白了。” “这厮自认为用玉神花,便吃定了我,定能诈出我大笔钱财。”庄冥笑了一声,说道:“他若直接卖给暗庄,最多挣个五百两,此后无论我出价多高,都属暗庄所有……但他自认为吃定了我,能诈出我许多银两,便不可能将这笔钱都送给暗庄,而是与暗庄作另一种交易,便是成功卖出之后,自取八成到手,给暗庄二成所得。今次他被暗庄扣下,只须拿出底单,给暗庄二成银两便罢,在这一点,我早有所料。” “对了,公子。”白老又指向一物,说道:“这又是什么物事?” “这个……” 庄冥伸手取过,神色异样。 这是一块玉令,上端穿了孔,系着一条五彩绳。 而玉令的中间,则有雕刻着一个八卦,内中呈阴阳划分。 他顿了片刻,吐出口气,虽然看见这令牌,着实有些意外,但以宋天元的城府,在海外游历,能得赏识,得获此令,倒也不算意外。 “海外一个神秘门派的入门令。” “神秘门派?入门令?”白老怔了一下。 “不必担忧,这个门派,每年颁布这样的令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得此令牌的也只算记名弟子而已,根本不重要。” “还有这样的门派?”白老错愕道:“如此古怪?” “这个门派,善于推衍,所以注重悟性,他们自小在山门中教导的弟子,定是根骨不凡,自幼聪慧,但外界贤能智慧之士,也同样不少,因此在百年前,也有了广招外界智慧之士,收为外门弟子的说法。” 庄冥放下令牌,说道:“记名弟子,若能根据令牌上的痕迹,寻到山门,就能算外门弟子。彼时,会授予秘诀,择优而入内门,而每年又取悟性最高三人,为真传弟子。” “宋天元就是在海外,得了这一场机遇?”白老略有恍然。 “应该是这样的。”庄冥笑道:“他眼高于顶,自负无比,当年走出东胜王朝之外,接触到海外的天地,便认为东胜王朝不过一域之地,只是区区一个池塘,而他就是从池塘中走出的蛟龙,而今回归池塘,也不过衣锦还乡,俯视你我这些鱼虾。” 宋天元极为自负,自认为超出了东胜王朝的天地之上,所以凡事均有俯视之意,就连他这淮安十六府的首富,也不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宋天元想必是知晓了更广阔的天地,又得了这令牌。 之所以回到东胜王朝,想必是自觉将要走得更高,便先衣锦还乡,既是为了最后领略一番家乡的风采,也是为了在家乡静心参破令牌的玄妙。 或许最初在宋天元的眼里,这一场与庄氏商行的博弈,本就是他人生中随手落子的一局棋,不足为道。 只是未有想到,他过于自负,终究在家乡这池塘中,“阴沟”里翻了船,连性命都栽了进去。 而在这时,霜灵端着羹汤走了进来,正听见了这话。 “公子倒是对他赞赏有加。”霜灵放下羹汤,笑得眼睛如月牙儿,说道:“但他再是智谋高远,也败在了公子手里,他是池塘中的蛟龙,公子可是真龙。” “宋天元之所以败于我手,原因实则有着许多,并非是我的心智要比他更为聪慧。”庄冥微微摇头,说道:“这数月光景,面对这个对手,我也着实是寝食难安,直至昨日,他身死之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今次宣城宋家发难,这一道计谋,宋天元布置了许久。 在定计之时,或许宋天元出于谨慎,也推算了三五遍,确认无误,方是定计。 然而他则不同。 他尽力去搜线索,又要将所得的一切线索,不断推算,一遍又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成为致命的要害。 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千般思虑,直到自己穷尽智力所能想到的一切破绽,都尽数补足了,才敢真正定下应付的计划。 这些年来,庄冥之所以能击败淮安十六府的那些老狐狸,不是他比这些人更聪明,而是他更谨慎,也更加专注。 霜灵和白老,都认为自家公子,算无遗策,智谋无双,远胜宋天元无数。 却并不知道,在宋天元与宋老家主下棋的时候,庄冥正在思考如何用计。 在宋天元饮茶品茗,陶冶情操的时候,他也在思考如何用计。 在宋天元练习骑射之术,练习武艺之时,他同样在思考如何用计。 “宋天元,也算是个角色,只是过于自负,也难以收服。” 庄冥轻叹了声,倒了杯酒,轻轻洒在这令牌上,心中念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庄氏商行下此毒手,期间定计谋划,花了多少时日和精力,但我一定比你花费了更多的时候和精力,用来思考你会用什么样的计谋,更在思考我又该如何应对你的计谋。” “其实我未必就比你聪明,但是我比起你来,还缺了两条健全的腿,所以我没有你这么多才多艺,而比你更多了一分专注,对阴谋诡计的专注!” “你棋艺高绝,茶艺甚佳,而且精通骑射,剑术也算高妙。” “但我不一样,我是个残废。” “所以我才能胜。” 他这般想着,又取丝巾,擦净了这令牌,似是抹去了宋天元的痕迹。 其实之前他也确实考虑过,收服宋天元为己用,但此人野心太重,难以收服。 至于放虎归山,更不可能。 尽管大局已定,宋家溃败,但宋天元确非俗类,他心狠手辣,用计歹毒,论起缺点,也唯独自负而已。 若是这一次受挫,被自己所败,磨了心气,敛了傲性,收了自负之心,他将会变得更为阴沉,如专攻于心计,会变得十分可怕。 就算没有了宣城宋家,专攻于心计的宋天元,也必然会成心腹大患。 所以庄冥宁愿食言,也留不得他。 现在看来,有此太极法印,宋天元若是不死,确实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心腹大患。 好在如今,一切均已尘埃落定。 宋天元终究死了。 只是留下的后患,却也不小。 “那位异姓王,已经过淮河了。” 白庆来报,低声道:“三天之内,便入淮安。” 庄冥平淡道:“按照我之前吩咐,权且先做准备。” 说到这里,他伸手入袖中,摩挲着幼龙的脑袋,目光看向百神壶,又说道:“这两日间,不要扰我。” 第二十七章 蛊虫现世,幼龙成长 异姓封王,权势滔天。 这样一个人物,请命来到淮安十六府,成为淮安十六府最具权势之人。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位居于淮安最高位的人物,对于庄冥以及庄氏商行,有着极大的敌意。 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庄冥,也不得不重视。 但人间之事,总有解决之法。 而此时此刻,庄冥更重视的,是眼前的百神壶。 内中的蛊虫,将要成熟了! “拔苗助长,凶性稍逊,火候不足。” “若以蛊道高人的眼界来看,这蛊虫品阶极低。” “但我要的,仅仅是一只蛊虫而已。” 庄冥将药物,通过上端的纹路,逐渐倾倒下来。 对于蛊道手法,他不算了解太多,但也并非一无所知。 毕竟他也算修行人,其次他搜罗无数典籍,也有记载了蛊术的残缺篇章。 养蛊期间,秘药加持,也是常见的手段。 这百神壶是养蛊的器皿,自然也有类似的设置,只是一般人探查不出。 而庄冥便能根据纹路,将药物倾倒在其中。 此药能催生蛊虫生长。 也能加快蛊虫厮杀恶斗。 蛊虫便也可以尽快长成! “今夜子时,或许能成。” —— 月正当空。 光华如霜。 银白色的月华,宛如一层薄纱。 庄冥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的百神壶。 在月光下,他一身白衣,愈发虚幻朦胧,白皙的脸上,泛着莹润的光泽。 “集日月精华,而得大成矣。” 庄冥伸手一捞,将幼龙放在肩上。 月光照在百神壶上面。 也照在幼龙的身上。 两者均在汲取月华。 而在百神壶之内,隐约已是有了动静。 药物的催发,让内中最后的毒虫更加狂躁,决出最后的胜负。 而在庄冥的脸上,也带着凝重的意味。 尽管他对蛊道有所了解,有着八成把握降服蛊虫。 但毕竟不是十足的把握。 没有十足把握,便具有风险。 “如能成功,我这幼龙,相当于多出十年八载的药浴栽培。” “如若失败,倒也有十足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不伤己身,不伤幼龙。” “如此,此次行险,倒也值得。” 庄冥这般念着,徐徐吐出口气。 他看着身旁准备的诸般物事,又取过一个瓷瓶,将内中之物,含在舌下。 旋即真气运使,以自身所学蛊道手法,按在了百神壶之上,静候时机。 —— 嗡地一声! 百神壶颤动了一下。 庄冥神色一正,顿时真气运转。 他屏住呼吸,抖出一张布帛,遮在面前。 而右手探了出去,伸手一揭。 百神壶的壶盖,骤然而开。 内中迸出一片青红色的雾气。 那是蛊道秘药的遗存,也是上百毒虫在数年之间,所积累的毒气。 庄冥真气运转,以布帛一挥,又借壶盖,驱散毒雾。 然而又听得一声刺耳的嘶鸣。 在青红毒雾之间,蓦地闪过两道光芒。 那赫然是一对猩红的目光。 猩红的光点,骤然临近。 只见一条斑斓大蛇,从毒雾中窜了出来,眼眸猩红,蛇信吞吐,狰狞至极,直扑庄冥而来,凶状毕露,寒芒冷冽。 刹那之间,便来到了庄冥的面前。 庄冥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这便是蛊! 以上百毒虫为基本,经多年杀戮,秘药炼制,仅存一只。 从杀戮与吞噬中存留下来的蛊物,凶悍嗜杀到了极点。 蛊道之中,不乏炼蛊之士,被蛊虫反噬而死。 这便是蛊虫噬主! 噗地一声! 庄冥蓦然张口,将适才含在口中的物事喷了出去。 这颗丹丸,早已被他唾液融化,本身无毒,但气味极重,可驱退蛊虫。 果然,在这一瞬之间,那蛊蛇倏忽停顿。 庄冥没有半点犹豫,指尖翻出一支银针,运使真气,往前一点,正中七寸。 那蛊蛇当即软软倒了下来。 庄冥见状,方是松了口气。 这是降服蛊虫的第一步。 接下来才是降服蛊虫的关键。 但实际上,他也只是勉强对克制初生蛊物有所了解,后续的降服步骤,则一知半解。 因为他所获的蛊术典籍,大多残缺不全,或是浅薄不堪。 可庄冥并不在意,他本就不是要降服蛊虫。 他要炼化蛊虫! 庄冥看着这条斑斓大蛇,没有近前,心道:“上百毒物,数年杀戮,最后生存下来的,原来是一条蛇。但这蛊物既然是蛇,对我而言,要更有利些。” 这条斑斓大蛇,长约七尺,粗如臂膀,凶性极重。 若是幼龙已经开口,便可以直接将之吞食,从而增益成长。 但幼龙尚未开口,所以庄冥准备反其道而行。 他伸手从桌上取过另一枚银针,也是涂抹了秘药的,当即刺入蛇头。 那蛊蛇蓦然嘶鸣,蛇口张开,竟如长啸一般。 而庄冥肩上的幼龙,倏地游动过去,钻入了蛊蛇口中。 幼龙尚未开口,只是开眼,本体粗仅一指,长约一尺,而那蛊蛇长有七尺,粗如臂膀,当下看来,便像是大蛇吞食小蛇一样。 但幼龙主动钻入其口中。 蛊蛇却感应到了源自于本能的恐惧,以及濒死的危机,当即猛烈狂甩,蛇躯不断扭动。 “既入其中,已成定局。” 庄冥脸上露出笑意,似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他微微闭目,竟然全不顾这挣扎的凶厉蛊蛇。 他全神贯注,操纵幼龙,直入蛊蛇腹中。 这蛊蛇已非寻常蛇类,经过数年厮杀,经过药物刺激,经过百神壶的神异,具有强烈的凶性,更具有强大的毒性……而这蛊蛇的毒,实则更近似于修行人的法力! 毒囊与蛇胆,融合为一。 幼龙细微,宛如一根针,扎破了蛇胆。 蛊蛇的挣扎,顿时僵滞。 “成了……” 庄冥睁开眼睛,眼神中闪过一抹激动的神色。 幼龙尚未开口,诸般奇物不能吞食,因此六年以来,只能借助药材所成的药汤,将幼龙浸泡其中,从而汲取其中药性,也只相当于早晚修炼,汲取日月精华一般。 而今扎破蛇胆,蛇毒遍及幼龙全身,便相当于一场药浴。 但这一场药浴,非比以往。 因为这是一条蛊蛇! 论起层次,相当于妖物精怪的层次! 其蛇毒相当于修行人的法力! 得此温养,幼龙几乎在瞬息之间,便有了变化。 这幼龙是他太清之气所化,一切变化感受,他皆如本体所感。 “这条蛊蛇,比我想象中,更有效用。” 第二十八章 修行四境,潜龙勿用 晨时。 旭日初升。 第一缕阳光,照在了潜龙山庄。 已是僵硬而无生机的蛊蛇,蓦然颤动起来。 庄冥没有意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这些年来,注重养生,作息规律,饮食也颇讲究,很少有一夜不眠熬到天亮的时候,但今日则不同了。 蛊蛇不断颤动,体型渐渐膨胀起来,然后背部迸出一条裂缝。 蛊蛇的躯体还在膨胀。 裂缝愈发扩宽。 旋即便见一条淡白色的影子,从蛊蛇体内,渐渐脱离出来。 像是幼蛹羽化成蝉一样。 此刻若有外人看见,不明真相,也只当是这斑斓大蛇,退去外皮,变成一条白色的蛇。 “终于……开口了。” 庄冥伸手一招,幼龙一跃而起,落在手中。 他闭上双目,以幼龙的视角,去感应周边。 此时此刻,这条幼龙,不但已经开口,而且体型增长,已有三尺余长,两指粗细。 若没有这条蛊蛇作为养料,凭借日常的药浴,凭借每日早晚汲取日月精华,大约还须十余年,才能达到这一步。 这一夜之间,他便得到了十年的积累。 而这条幼龙,也不再是寻常的小蛇。 开口之后,便相当于进入了另一层境界。 这个境界,若是严格划分,相当于练气成印。 也就是当年他突破失败,未能达到的境界。 当初为了练气成印,而破了丹田,让他这一生只能停留在养气境界,而且丹田只能存留七成真气。 但如今他以太清之气所化的幼龙,终于达到了这个层次。 在这瞬间,庄冥心中,颇为复杂,感慨甚多。 —— 养气层次,养得一缕真气,存于体内,可舒经活络,推动气血,亦可消除病症,而得延年益寿。 但这一层次的玄妙之处,也只局限于此。 只有炼气成印,有了大道根基,真气才能外用,而得本领,方能运用道术神通,才算是登堂入室,成为真正修行中人。 就好比东胜王朝的习武之辈,粗通拳脚,而未能练就内劲,便算是功夫练不到家,单凭一腔气血,力量总有局限,哪怕技艺招式精妙,也不入流。 只有气血凝合,成就劲力,才算武林高手。 武学登堂入室之后,有三大层次。 陆合、岳阳、白庆等人,均在第二层次。 而到了第三层,则有武道宗师之称,可轻易开碑裂石,生撕牛马,武力之强,不逊色于乾阳及殷明。 但凡间武道,终是人力。 人力有穷尽。 因此,武道宗师的层次,在东胜王朝的武林中,便是武学的登峰造极之境。 可是天道无穷,修行之人,却不局限于此。 “养气、道印、金丹、真玄。” 庄冥微微闭目,暗道:“乾阳、殷明,生前已结金丹,死后丹道崩散,而肉身犹存,强横无比……东胜王朝的武道三重,单论本领,约莫与‘道印’的三层划分相近。” “待得‘道印’大成,炼就‘金丹’,便已超出了这凡尘俗世的范畴。” “历代以来,有此境界者,显法于世,皆被尊为仙神。” “如今这条幼龙,只相当于初结‘道印’的修行人。” “只不过,幼龙得以开口,以化龙之路来说,我终究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这些年来搜罗无数天材地宝,却只能以药浴方式滋养,而将诸般宝物封藏。” “如今幼龙开口,已可吞食消化万物,成长进度,必然远胜以往。” “以此进境,道印这三层境界,倒也不是我的阻碍。” “只是道印之上,要入金丹层次,恐怕不易。” “幼龙继续成长,若要堪比道家的金丹境界,必要化为蛟龙。” 庄冥这般想着,目光则是看向了旁边的百神壶。 这尊百神壶,经数年光景,孕育出了一条蛊蛇。 但它的用处,依然不可小觑。 若再取百虫,置于其中,互相残杀,再用秘药炼制,便能再度炼制出蛊物来。 今日一条蛊蛇,让他的幼龙得以增长十年道行,省去十年药浴的苦功。 尽管幼龙如今,可算是已入妖境,日常修行也会比以往六年更快许多,但这蛊物对幼龙而言,仍然是一种可以增长道行的灵丹妙药。 “如此……” 庄冥执笔,写下一份名录,然后唤来了霜灵,将这纸交付于她,说道:“你将这名录交与白老,让他尽快搜罗这上面的诸般毒物……” 霜灵吓了一跳,道:“毒物?” 庄冥笑道:“不错,我有大用,你告诉白老便是,记住,这上面的毒物,我要活的,而且要生机最为强盛,凶性最为强烈的。” 霜灵看着手上的纸张,总觉得上面似乎布满了毒虫,脸色有些发白。 庄冥似乎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今日之后,药浴可免。” 霜灵露出讶然神色,近些年来,公子的药浴,每日不断,比一日三餐还要重要,如何此刻就忽然免了? 庄冥缓缓说道:“今后,你每日照我吩咐,去库藏所在,取我要的东西便是了。” 霜灵应了声是。 庄冥挥手道:“先把这名录给白老送去。” 霜灵闻言,告退而去。 而庄冥的目光,则又再度看向了百神壶。 如今幼龙初成,已然开口。 论起修道的境界,约等同于道印层次,而放在山林之间,能够步入这般境界的飞禽走兽,已可称之为妖。 “以往只能以药物为浴,才能使幼龙加快成长。” “而今到了这个境界,便不只是药浴一种方式了。” “平日里吞吸吐纳,汲取日月精华,所获的益处,会比以往更多。” “且能吞食诸般灵物,炼化为气,归于己用,如此一来,我近些年来的许多珍藏之物,均已能派上用场。” “相较之下,药浴的方式,其效用已是显得微小了许多,不如直接重金购买天材地宝,吞食炼化的方式更好。” 庄冥伸手一招,幼龙缠绕于手臂。 但见幼龙微微张口,轻轻吐气。 悠悠一缕白气,宛如蛇信吞吐。 庄冥轻轻抚摸,心中念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但凡用之,必有损耗。幼龙虽已有了力量,但如非必要,绝不动用这幼龙之身来与人交手。” 如今幼龙等同于道印初境,以力量而论,实则也仅是堪当武者初凝劲力时。 可是,经他使来,如臂使指,体型大小,亦能变化,防不胜防。 真要用来,寻常道印中层的修行者,又或者是陆合那样的高手,多半也会被他的幼龙绞杀。 但一经动用,必有损耗,除非自身性命受到威胁,否则的话,他便也只是养之,而非用之。 “潜龙,勿用。” —— 经过一番炼化,幼龙开口,获益良多。 而庄冥的心思,便也回到了淮安十六府的局势上。 “宋家此次,使得庄氏商行,动荡不已,挖出了许多潜在的隐患。”白老说道:“虽然我们有所折损,但余患消去许多,今后根基将会更为稳固,只是……” “只是如何?”庄冥平静道。 “只是,京城那位异姓王,受皇帝之命,来淮安上任了。”白老低声道。 “到了?” “今早到了。” “态度如何?”庄冥问道。 “来者不善。”白老凝重道。 第二十九章 断我长生路,是为杀身仇 东胜王朝之中,本有太祖遗训,异姓不得封王。 三十年前,局势动荡,权臣当道,逼迫先帝,使之封王。 后来叛乱清除,领兵平叛者,便受封为王。 异姓不得封王的遗训,也便就此消了。 而东胜王朝目前的异姓王,仅有三位。 每一位都有大功于社稷。 包括这位陈王爷。 “来者不善啊。” 庄冥笑了声,又自嘲着说道:“说来也是,贩卖私盐这条路,一直以来都是能够聚敛大量钱财的,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当年朝廷清查私盐贩卖,百余官兵查得证物,被他派遣千余精兵围杀,全数灭口,证物焚毁。此后,他又栽赃一伙流寇,诬陷为凶手,最后还被他得了一份歼灭悍匪的功劳……能够有这种手笔的人,也不会高看咱们这区区商贾之流。” 停顿了一下,庄冥说道:“不过,事已至此,场面上的功夫,还不能省,想必这边会准备给他接风洗尘,你准备一下,送他一份厚礼。” 白老迟疑道:“有用么?” 庄冥笑道:“利益上的结怨,以利益合作化解,按道理说,未必不成。” 说到这里,庄冥敲了敲桌面,沉吟着说道:“他能够得封异姓王,暗中稳住私盐的生意,本事是不小的。这样的人,眼界也应该不低,在许以重利之下,他或许会按捺住心中的不满与怨恨,为利益而合作,只不过……合作之事,向来是双方均等,我们要弱他许多,因此合作之事,实则也不好说,这一次,也只是试探而已。” “试探?”白老略有不解。 “一般来说,此次送礼,是我示弱,请求和解。”庄冥平静道:“他若愿收,便代表此事能解。而他若不愿收,便代表他灭我之心,坚如金石,此事怕就难以平歇,只有庄氏商行倾塌,我庄冥身死,他方会罢手。” “这……”白老心中一寒,但又听得公子所言深意,迟疑道:“一般来说?” “世间万种人,人皆各不同,怎么说得定呢?”庄冥笑道:“照我吩咐去做,结果如何,回头报我得知。” “是,公子。”白老应道。 —— 午时。 根据庄冥的吩咐,霜灵凭借信物,取来了库藏中的一株灵芝。 这灵芝宛如伞状,通体色泽稍沉,大如圆盘。 “好了,先下去罢。”庄冥接过灵芝,摆了摆手。 “是,公子。”霜灵应了声,又不禁说道:“公子,这株灵芝,年份不低,须得入药,可不能就这么生生吞服了,而且,药效太盛,人怕受不住的。” “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庄冥笑道:“这些药材,另有用处。” “唔……”霜灵点了点头,缓缓退了出去。 “珍藏三年,今日终于得用。” 庄冥轻轻抛了抛,而左袖之中,探出一条“白蛇”来,淡白如云,双眸明亮,而蛇口微张,一缕白气宛如蛇信般吞吐。 天地之间,道生五行,五行而生万物。 世间万物,皆由五行衍化而生。 这一条幼龙,本体只是他的一缕太清之气,虚弱微末,便须得以五行之力,来助益生长,温养壮大,且要严格照《太虚清气化龙篇》的五行排序,来归分五行之气,避免差错。 灵芝性平,但毕竟生于土木之间,故而其中蕴藏之气,以土木二气为多。 庄冥库藏天材地宝不在少数,但第一次吞服炼化,便挑了这一株千年灵芝。 但下一次,便须得仔细挑选新的宝物了。 毕竟如今只是幼龙,而非蛟龙,正是根基初步奠定,五行须得均衡,不好太过偏颇,否则,五行失衡,即生弊病。 庄冥微微闭目,操纵幼龙,开始逐渐吞食炼化这一株灵芝。 “医书记载,灵芝性平,味苦,无毒,主胸中结,益心气,补中,增智慧。” “我这幼龙,吞食灵芝,尽数炼化,增长自身。” “这一株千年灵芝,花费了我不少银两,此刻看来,论起药效,倒是能胜过往常两个月药浴的效用,更不低于四十个昼夜里吸收日月精华的增益。” “服下一株,六个时辰,也即是半天之内,便能彻底炼化!” “幼龙一旦开口,只要天材地宝不缺,这成长的速度,比之于以往,堪称增长百倍!” “要成长到堪比‘道印’三层的地步,耗时不会太长。” “只是,成长容易,可想要蜕变化蛟,超脱世俗界限,堪比道门金丹高人,却还是遥遥无期。” 庄冥微微闭目,叹了一声,消去杂念,而专心致志,运使幼龙吞食灵芝,补益增长自身。 —— 申末。 太阳落山。 晚霞如焰,绚烂万分。 此刻庄冥,正在院中,躺在藤椅上,而幼龙缠绕在左袖之内,正在炼化那千年灵芝的药力。 “公子。”白老与陆合,一并前来。 “怎么?”庄冥坐直起身,说道:“见到那位陈王爷了?” “见着了。”陆合低声道:“礼物,他已收了,只是……” “只是不愿和解?”庄冥轻笑了声,问道。 “公子知道了?”陆合露出讶色,而白老也颇是惊异。 “也未出我意料之外。”庄冥看向白老,叹了声,说道:“先前我与你提过,一般来说,收礼与拒收,象征着两种态度。只不过,这位陈王爷,显然不按一般情况来,怕是十分难缠。” “此人真是贪得无厌。”白老苦笑道:“他收了礼,老奴本以为此事可以和解,心中尚是欢喜,哪知他收礼之后,却翻脸不认人,只说庄氏商行迟早是他的,这份礼物也只是早一些时日,先到他的手中而已……” “他收了礼,却不认账,仍要与我为难。”庄冥轻轻吐出口气,说道:“如此性情,又执掌这等权柄,接下来这段日子,恐怕庄氏商行,也不好过了。” “公子。”陆合迟疑道:“现在……” “且先稳住,不要妄动。” 庄冥微微抬手,说道:“我来想办法,与他周旋。” 他白手起家,以六年光景,耗费无数心力,才有了如今的庄氏商行。 而在其中,更不仅仅是他庄冥一人的功劳,更有如白老、陆合、白庆等人的血汗,以及卢洋等许多人的性命。 而且,如今幼龙才初开口,诸般天材地宝均已可用,日后更要聚敛大量钱财,搜罗更多的宝物。 这是他的修行之路,亦是长生之道! 无论是谁,想要毁灭或是夺取庄氏商行,便如断他长生之路! 此为杀身之仇! 厚颜一下哈 第三十章 此来淮安,必有真意 入夜。 月明星稀。 庄冥将幼龙置于天窗,汲取月光,炼化药力。 而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则是许多纸张,写满了字。 正是他在推算这位陈王爷可能会动用的诸般手法,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 “公子……” 霜灵端上了羹汤,又道:“岳爷回来了。” 庄冥放下了笔,道:“让他进来。” 岳爷即是岳阳,庄冥手下少有的高手之一。 陆合、白庆、柳河、岳阳,以及死去的卢洋,这五位的功夫,在东胜王朝当中,于宗师之下,均属顶尖。 他们的武道修为,皆在第二重境界,而且,均已达到这个境界的上层。 “公子。”岳阳四十来许,胡茬密布,颇有沧桑之状。 “不用多礼。”庄冥说道:“这一次,辛苦你们了。” “我等一介武夫,空有蛮力,此次奉命行事,能得完满,全凭公子料事如神。”岳阳神色肃然,正色说道。 “这一次大致上,平歇了罢?”庄冥这般问道。 “我这一边,大致上是平歇了,但是宋天元留在官场上的事,恐怕有些碍难。”岳阳迟疑道。 “怎么讲?”庄冥取过一张薄纸,神色淡然。 “宋天元借助官府的势力,试图打压我等,除此之外,他伪造了许多罪证。”岳阳说道:“陆合与我,原本收了尾,借着咱们与官府的关系,足以压下这些事情。但是,如今又来了这位陈王爷,他权势滔天,比宋天元更具威胁,若是得到这些伪证,足以将我等置于死地。” “尾巴没有收拾干净么?”庄冥皱眉道。 “大概都收拾干净了,就怕有些遗漏,毕竟咱们刚刚压下宋天元的布局,稳住局势,这位陈王爷就来了,时**得太紧。”岳阳苦笑道:“单是清理咱们内部,如孙管事一样的人物,就有些费神。” “这些人……倒真是麻烦。”庄冥轻轻敲了敲桌面,说道:“早知如此,还须谋划得更周祥些,甚至……灭口。” “您曾说过,东胜王朝之内,法制健全,不到必要之时,尽量不闹出人命。”岳阳说道:“他们这些投了宋天元的管事,一般来说,庄氏商行也只能搜集证据,送到官府去,再去定罪,而不能动私刑,不能草菅人命。原本淮安十六府的这些位大人,都受了咱们庄氏商行的好处,自然会替我们处理得干干净净,但如今局势骤变,官府的权势,已掌握在这位与我们交恶的陈王爷手中,便相当于将我们的把柄,送到了他的手上。” “那边暂缓,这边自查。”庄冥说道:“先清内部,不容有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阳低声道:“就怕我们这边自查,而这陈王爷,可以捏造伪证。” “那便另外来处理,至少庄氏商行内部,且先自查干净。”庄冥吩咐道:“这件事情,便交给你、白老、陆合三人。” “是,公子。” 岳阳正要告退。 庄冥又抬了抬手,取过一张纸,在桌上推了过去,道:“岳廷请福老书写,系在白鹰脚上,跨越大海寄过来的。” 岳阳的同胞兄弟,名为岳廷,也是武道二重,与白庆相仿。 当年岳廷受得庄冥指派,率二十余人,保护福老,赴海外去开拓商路。 岳阳顿时露出喜色,看了一眼,又是错愕。 庄冥笑了声,说道:“岳廷天资聪颖,到了海外之后,武道也进益不小,这是他给你的指点。” 说完之后,又见庄冥挥手道:“你自己去领悟罢。” 岳阳躬身一礼,方是退了下去。 临到门外。 又听得庄冥吩咐了声。 “对了,柳河善于身法武技,你领我命,今夜让他走一趟,暗中去请赵大人,明日寻个机会,私下来山庄一聚。” “是,公子。” —— 翌日。 清晨。 庄冥肩上幼龙,对着朝阳,吞吸吐纳。 而他本身,也在呼吸吐纳,聚敛真气,又以真气推动气血,舒经活络,增益生机。 他双腿行动不便,气血难免会有郁结,久而积郁成疾,只有这般修行功法,真气游走,推动气血,方能保持身轻体健。 往常修行所诞生出来的真气,超出丹田七分之上,便会满溢出去。 而今溢散的真气,积蓄于中庭,便又让他的“混元一气剑”,变得更为坚韧了些。 积蓄越久,底蕴越沉,日后一经施展,威力便越是强盛。 正当庄冥修行完功之际,便感应到了外界的动静。 这不是他以自身真气的感应,而是这头幼龙的感知。 百步之外,哪怕隔着墙壁,也仍能感受到气息。 庄冥伸出左手,搭在肩头,幼龙顺着手臂,钻入了左袖之内。 过得片刻,才听得脚步声传来。 庄冥坐正了身子,看向院门所在。 当头一个男子,赫然是陆合,但他姿态甚低,只在院外,没有迈步进来,而是稍微侧身,伸手作出请势。 在陆合身后,一位衣着朴素的花甲老者,神色平淡,迈步进来。 “赵大人,好些时日不见,庄某甚是想念。” “闲话少说。”老者摆了摆手,说道:“那位陈王爷就在丰城,老夫原先执掌丰城官场,一直被他死盯着,好不容易找个空闲,才能出来,也不知被盯上了没有。” “不妨事,即便有尾巴,庄某的人,也会替您老处理干净的。”庄冥笑着说道:“这两日来,听说您老为了陈王爷的事,闹得寝食难安。” “为了陈王爷?”赵大人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是老夫贪财,赚了你那些宝贝,今日还用得着如此惧怕,如履薄冰?老夫说到底,还不是一直在为你收尾,才惹下的事?单说今年以来,老夫为你压下的那几桩人命案,要不是老夫手段高,处理得天衣无缝,现在就栽进去了。” “这倒真是庄某的错了。”庄冥轻笑了声,说道:“上回那颗明珠,您老可还满意否?我这里又新得了一颗,能凑一对,有安神静心之效,正好治这头疼的病。” “……”赵大人脸颊一抽,胡须挑了挑,终于还是叹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他?这位王爷,对你杀机很重,似乎你不死,他便不罢休。” “一言难尽。”庄冥拍了拍衣摆,也颇无奈。 “若不是老夫吃了你太多东西,又在你手上落了把柄,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今日早就把你下狱了。”赵大人抚须道:“老夫虽然竭力维护你,但如今淮安十六府,权势以他最高,老夫也不敢违逆他的号令,你凡事早做准备,好自为之。” “赵大人好意,庄某明白。”庄冥正色道。 “还有,这里只是丰城,但陈王爷受命执掌的,不单是一座丰城,而是淮安十六府内,近百座城池。”赵大人道。 “这正是庄某正在头疼的地方。”庄冥吐出口气。 “另外,宋天元安插在你庄氏商行的那些人,被你的人揪出来,送到官府定罪,老夫还没动手帮你清掉他们,这陈王爷便已经抢先将人调走了。”赵大人说道:“这些人之前向官府递交了些东西,都是你庄氏商行的烂账,老夫不管是真的,还是他们伪造的,反正你要处理干净。” “这点您老放心,淮安十六府内,我已命人自查。”庄冥说道:“至少在我庄氏商行内部,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但你也不要放太宽心了。”赵大人苦笑道:“陈王爷来到这里,明面上以他最大,一手遮天,真要动你,根本不用什么真凭实据,只凭那孙管事等几个原本在庄氏商行内部的奸细,他就能够以怀疑的态度,彻查你在淮安十六府的所有产业。” “庄某也明白,他权势滔天,得皇帝信任,在淮安十六府,更没有哪个官员能加以制衡,只消得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让我的各家商铺好些天都开不了门,久而久之,关门大吉。” “你知道就好。”赵大人叹了声,说道:“当然,按道理说,这位异姓王行事,也不能任意践踏东胜王朝的律法。可是毕竟他权势极高,反正,你好自为之,老夫怕是帮不了你太多。” “赵大人毕竟才是这里多年的父母官,许多事情,庄某还须仰仗您老的。”庄冥轻声道:“就在当前,就须得有一事,请您老如实相告……” “什么?”赵大人皱眉道:“又有什么事?老夫跟你说,现在那陈王爷盯着老夫,此刻再有什么徇私枉法之举,老夫乌纱帽难保不说,怕还有牢狱之灾。” “放心,不是做事,只是说事。”庄冥说道:“我想知道,这位异姓王,来到淮安十六府的真正任命。” “你……”赵大人心中一跳。 “庄某虽然一向自视甚高,从未看低自己,但在东胜王朝之内,我只是商贾之流,地位确实谈不上高,分量也谈不上重。” 庄冥缓缓说道:“就算前些天,陈王爷经宋天元之手,得知了与我之间的恩怨,他也犯不着向皇上请命,亲自来淮安十六府,与我这小人物勾心斗角。” “凭他异姓王的权势,只消动用信物,派来个门生,动用官府权势,就足以让我焦头烂额。” “庄某可不认为,自己的分量,足以让这位异姓王如此重视,甚至不惜请皇命,把他自己调来淮安十六府。” “若我猜得不错,他必是受命而来,另有一桩大事。” “赵大人,我想知道,您老可知此事究竟否?” 第三十一章 陈王势如山,一力降十会 旭日初升。 温暖和熙。 只是赵大人忽然觉得,这晨风带露,似乎也有些冰冷。 “偶有耳闻。”赵大人顿了下,说道:“据传他奉的是秘旨,为当今天子之事而来,而此事关乎甚大。” “何事?”庄冥问道。 “此乃机密。”赵大人微微摇头,说道:“老夫也只是去年上京时,偶然听得当年的恩师,稍微提过两句,所知不多。再者说了,朝廷机密大事,你只是商贾之流,还是不知为好,而且,老夫就算真的知道,也不敢告知于你,此为泄密,真要论来,可有抄家灭族之祸的。” “赵大人……”庄冥叹道:“您若不愿坦诚相告,庄某若是一倒,这位陈王爷彻查起来,不免牵连于您老,祸事也不小的。您也说过,咱们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互惠互利,各得所求,莫非您老觉得,自己袖手旁观,看我庄氏商行覆灭,自身便不会受损?” “你……”老者面色变了变,隐约听出了几分威胁之意。 “庄某这些年来在淮安十六府的行事,但凡所求,无不能得,也非自夸,对此,您老倒也不算陌生。”庄冥缓缓说道:“他权势滔天,固然难以匹敌,但若能知道陈王爷来此的主要任命,我或能借此,平了劫数,你我方能得以如往常一般,安然度日,均分利益。” “一直以来,你谋事向无错漏。”赵大人迟疑了下,说道:“但此事终究隐秘,老夫只是略知一二,具体如何,还须另寻办法,从我那老师身上,或能稍作探知……” “赵大人需要什么,来请这位左相开口?”庄冥说道:“但凡所需,我庄氏商行,必将寻来。” “需要什么,回头再说。”赵大人抬了抬头,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老夫也该回去了,至于此事……三日之内,老夫定会想尽办法,探查清楚。” “好。”庄冥吩咐道:“陆合,你送一送赵大人。” “是。”陆合低声应道。 —— 正午。 在庄冥的吩咐下,霜灵又从库房中,取来一支何首乌,色泽沉厚,近于人形。 当初收来这支何首乌时,花费了百两,但以庄冥的真气感应,能察觉内中蕴藏之药力,着实颇为浓郁,在他心中,便是千两白银,也物超所值。 幼龙逐渐吞食,便也逐渐炼化。 这两日来,幼龙得以开口,能够直接吞食而炼化,成长进度,比以往增长了不知多少倍。 “六年光景,日积月累,才勉强增长一丝。” “自幼龙开口以来,吞食诸般奇物,每日的成长进度,我本身都已能清晰感应得到。” “论起体型,近乎是以肉眼可见的成长速度,在不断提升。” “只要我能每日不断,以珍贵灵物来喂养此龙,大约能在本月之内,稳住初成的修为,尝试晋入中层。” “以我六年间积攒的天材地宝,这般每日不断喂养,能支撑到明年的年底,也不见空。而在今年秋时,大约就能成长到此境圆满,堪比武道三重,道印巅峰的层次。” “只是想要化蛟,看似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如天壤之别,仍然遥远。” “就算以我庄氏商行的家底,能支撑得住长年累月吞食天材地宝的消耗,怕也须得二三十年的时日,才有希望。” “若是庄氏商行倒了,没有这些蕴藏灵气的宝物来助力,单凭每日吞吸吐纳,汲取日月精华,此生怕都无望化蛟,更难说化龙之事。” 庄冥轻轻抚着幼龙,心中低语道:“无财不足以养道……” 正是因此,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阻力,他的庄氏商行,都必须粉碎阻碍,继续发展壮大,扩展势力,招揽人手,聚敛钱财,去搜罗更多的宝物。 若是庄氏商行就此倒了,单凭己身之力,这一生一世,都难以养成这一条太古真龙。 —— 夜深。 庄氏商行,局势逐渐稳定。 宋天元之祸,彻底平息下来。 只不过,此时的安静,却颇有几分风雨欲来之感。 这位陈王爷,虽无动作,但他所带来的压迫,却如悬在庄氏商行头顶上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坠落下来。 “公子,快到子时了,您快些睡吧。”霜灵端来了羹汤,看着皱眉沉思的庄冥,看着公子苍白而消瘦的脸颊。不禁感到心疼。 “不妨事。” 庄冥摆了摆手,在他面前,足有数十页纸,写满了字,正是他对于如今局势的清晰划分。 而在天窗上,正是庄冥心分二用,以幼龙之身,正对明月,呼吸吐纳,借而增长修为。 霜灵朝着桌上的纸张看了下,又见这两日来,日渐憔悴的庄冥,不禁低声道:“公子还是为那异姓王的敌意而烦恼么?” 庄冥轻笑了声,放下了笔,端起羹汤,饮了一口,方是说道:“也算是罢。” 霜灵闻言,当下又道:“我看这位陈王爷,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以公子的智慧与谋划,又何必如此烦恼呢?” 庄冥闻言,哑然笑道:“何以见得他不够聪明?” 霜灵说道:“当初公子暗中派人,相助官府势力,打击私盐贩卖之事,让这位陈王爷吃了亏,他却也没有查到庄氏商行的头上,后来还是宋天元查到,告知于他的,由此见来,这位陈王爷以及他属下的幕僚谋士,智慧多半都不如那宋天元。这些时日里,连宋天元的诸般算计,都无法奈何得了公子,反倒是将他自己的性命搭进来了,这位智慧谋划还逊色于宋天元的异姓王,又何以惹得公子如此烦恼?” 庄冥放下了碗,眼神中略有赞叹,说道:“你这丫头,已经能看清很多事情,着实聪明灵慧,只不过,看得还浅。你须明白,这位异姓王,他或许不如宋天元来得聪明,可他却要比宋天元,具有更大的威胁。” 霜灵怔了下,道:“更大的威胁?” 庄冥轻叹道:“他身居高位,便有着宋天元本身不具有的权势,他执掌淮安十六府,可以任意调动官府的势力,而他随意的一道命令,在淮安十六府所掀起来的风波,对于我们来说,就要比宋天元精心谋划的十条计谋,还更具有威胁。” “我即便再是谋划,思虑再是周全,可他只须一念之下,颁布法令,官府之势压落,便足以令我费尽心力。” “这便是一力降十会。” —— 清晨。 丰城。 庄氏商行仓库所在。 刘全带领十二人,来到了这里。 而仓库的人,已是在半夜时分,就忙碌至今,将货物装车,准备交付于刘全押运。 “吴管事,好久不见。” “刘全啊。”那中年管事哈哈一笑,抚须道:“近来陆爷受公子吩咐,做下了很多事情,你跟着陆爷,可立了不少功啊。听说陆爷又教了你一套功夫,这次银两赏赐也拿了不少,可是十分丰厚,昨天中午你家老娘高兴得很,都说你出息了,不再是前些年那个仗着一腔血勇的街巷流氓了,他还跟我婶娘商量着,要买块地呢。” 他口中的陆爷,便是陆合。 按庄氏商行的划分,刘全便算是陆合手下的人。 吴管事与刘全也算同乡,这小子自幼有些蛮力,少年时学了几招拳脚功夫,但家里贫穷,又没有什么养家糊口的手艺,在前些年,穷红了眼,就差偷鸡摸狗,拦路打劫了。 “全凭公子恩德,给了个差事,不然我现在指不定就在路上打劫去了,又指不定哪天,被官府捉了,砍了脑袋。” 刘全笑了声,说道:“闲话少说,这车货也装得差不多了罢?” 吴管事嘿嘿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可是大半夜就起来忙活了,不像你这厮,在媳妇炕上睡了一宿,怕是脚都虚了,回头要是运不动这批货,我瞧你怎么交代。” 这话说出来,旁边那十余人,都不禁纷纷大笑出声来。 刘全翻了个白眼,道:“少调侃我,先办正事。” 吴管事取出清单,说道:“这个你先验一验,一共四车,今天就要送到江城,这两车是东坊店铺的,那两车则分别是西坊和南坊,货物都不一样,仔细看好。” 刘全扫了一眼,点头说道:“好,太阳下山前,应该就能送到。” 吴管事正要继续说话,却听得轰地一声。 大门被撞开了! 刘全等人顿时戒备,纷纷拔刀出鞘。 尤其是刘全,刀在手中,微微低下身子,摆出马步,形成时刻出刀的姿势。 他进入庄氏商行之后,陆合见他资质不错,这一年多来,教了他三套功夫,一套步法,一套刀法,还有这次立功后,刚学的掌法。 “你们要干什么?” 就在大门外,一行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这一行人,赫然都是穿着官府衙门的公人制衣,佩戴的是官差的制式钢刀。 当头一人,目光一冷,看向刀已出鞘的刘全等人,喝道:“想要造反么?” 吴管事心中一跳,连忙朝着刘全看去。 刘全伸手一摆,示意同伴收刀入鞘,才看向来人。 吴管事忙是上前,笑着说道:“沈大人,您怎么来了,不提前打声招呼,还这么大的阵仗?” 这位所谓的沈大人,名为沈冲,是丰城赵大人麾下的武将,负责丰城之内,城防及捕盗之事。 这些年来,庄氏商行给了不少好处,赵大人吃了肉,这位沈大人,也或多或少喝了些汤水。 因此一直以来,庄氏商行在丰城的管事们,与这位有权调动丰城官兵的沈冲大人,也算是熟识。 但这一次,却见沈冲面色冰冷,说道:“奉命而来,职责所在,这次要得罪了。” 吴管事心中一凛,忙是说道:“沈大人,您这是……” 沈冲说道:“淮安十六府,严查违禁之物,严查税收明细,我奉的命,是严查丰城之内的所有违禁物品。” 吴管事悄然塞过些银子,陪笑道:“沈大人说笑了,咱们这么些年交情,您也不是不了解庄氏商行,我们一向恪守东胜王朝律法,怎么可能私藏违禁之物?” 沈冲这次没有接过银子,只是沉声说道:“有没有违禁,你们说了不算,我们看了才算。” 说完之后,便见他伸手一挥,喝道:“搜!” 眼见这群官差,一拥而上。 而当前的官差,便要把刚刚装车的货物给拆开。 “等等……这车货物,可装了一夜,江城那边的铺子,可都急用着呢。” 吴管事连忙说道:“仓库里的,您查便是了,这几车东西,看了就是,也别卸下来啊。” 沈冲神色复杂,说道:“不着急用了,淮安十六府内,上百城池,你庄氏商行所有店铺以及仓库,都将在今日被查封,从今日之后,所有货物,不能进出,要等到查清楚了,王爷下令,才能解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走近前去,神色如常,但语气压低,低声叹道:“如今丰城最大的官,不是赵大人了,是这位陈王爷,沈某一介武夫,官阶低微,没法违逆王爷的命令,只能得罪了……” —— 翌日,晨时。 陆合的急报,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也如同风雨到来一般,打破了这两日间压抑的宁静。 “终于还是……出手了。” 庄冥徐徐吐出口气,道:“还好,他这些谋划,我昨夜都已有所预料,尚未超出我思虑之外。” 第三十二章 官府权势,一手遮天 今日晨时,官府颁布法令,严查各类违禁之物,严查逃税之罪。 淮安十六府中,势力最大的庄氏商行,自然是首当其冲。 潜龙山庄之内。 庄冥坐在轮椅上,微微闭目。 在他身边,则是他的心腹,负责庄氏商行各个层面的人物。 只是此刻,气氛都显得极为低沉。 “税收之事,原本倒也好说。” 白老顿了下,沉声说道:“一般情况下,咱们每一笔账,都有账册,只须让官府之人查验,与每月税收凭据来应对,便也可以过去。就算在那位陈王爷的授意下有意为难,但咱们的账房必也能应对得过,只是如此一来,事情便会拖着,一直耗下去……” “眼下较重的,是查违禁之物。”陆合说道:“好在之前公子吩咐及时,咱们内中自查,纵有少许不知情的违禁物事,也均已清理干净。” “还是需要小心谨慎,不得大意。”庄冥正色道:“咱们内部清净,人家未必不能给你泼些脏水,给你塞些违禁之物,那便说不清了。” “这……”陆合面色微变,他之前倒是忽略了这点。 “这位异姓王,既然出手了,可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庄冥说道:“你是武林中人,侠士风度,觉得清者自清,但他在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多年,不择手段,这些家伙可是心黑得很,栽赃陷害的事情未必干不出来。” “我会命人严加注意。”陆合正色道。 “另外,目前官府,只查了庄氏商行,没有去查其他各家。”白老说道:“这摆明了是对我们下手,也摆明要让淮安十六府各方商家都知晓,他这位执掌了淮安十六府最大权势的王爷,是刻意要对我们庄氏商行下手。” “如此一来,原本经过宋家之祸,已经决意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各家,恐怕便不敢轻易与我们站在一起了。”庄冥点头说道:“就算不会与我们为敌,也只会旁观,静看变化,孤立了庄氏商行……” 庄氏商行,势力庞大,门路甚多,又与各家商贾,均有生意来往。 而若是被各家孤立,在许多层面上,就算是如庞然大物般的庄氏商行,也难免独力难支。 “此外,如今淮安十六府中,我庄氏商行被查的店铺以及仓库,都不能有任何货物进出,每日都要支出,都要耗费许多银两。” 庄冥沉吟道:“而淮安之外的生意,均是初步开辟,此前只源源不断投入银两,尚未到收成的时候,我庄氏商行如今的钱财来源,根基就在淮安十六府。陈王这一击,真是正中要害……” 白老低声道:“如公子所言,以庄氏商行目前的局势,就算官府查不出违禁之物,可只要这般拖延上一段时间,我们每日亏损无数,庄氏商行纵是底蕴沉厚,怕也支撑不住多久。” “除此之外……”陆合说道:“先前被我们送入官府的孙管事等人,如今被那位王爷拿在手中,他们便成了人证,所以官府才如此大张旗鼓,名正言顺地查。” “我来想办法。”庄冥说道:“让柳河催一下赵大人,务必在明日之前,得到这位王爷来到淮安十六府的真实意图。” “是。”白老应道。 “白老、陆合,你二人携手,处理内部之事,严加注意,不能有所错漏,要是被陈王手下动了黑手,栽赃陷害,便不容易说清。”停顿了下,庄冥又道:“另外,陆合、白庆、柳河、包括其他人,各取自家信物,交付岳阳,由岳阳出面,借用你们的人脉,请动江湖上的势力,去探一探这位王爷在淮安十六府的一举一动。” “好。”陆合说道:“我这就让岳阳动身。” “万事小心。”庄冥正色道:“这次得罪的人,权势太高,局势非比以往。” —— 正午。 庄冥这一回,是真正觉得有些头疼。 “这就是公子说的,一力降十会?”霜灵问道。 “是啊,你说这位陈王,谋算不足,但他却有着如此巨大的权力。”庄冥叹道:“不管我如何准备,自查内部,清理干净,但他甚至不用动计,只是找个借口,下个命令,便还是能让庄氏商行上下动荡。” 顿了一下,他又轻声道:“这就是以力破法啊。” 如霜灵说的,宋天元能通过蛛丝马迹,查到自己打击私盐等方面的事情,而这位陈王爷之前却查不到,论起智慧,或许还是宋天元更高一筹。 但陈王爷权势之高,却远胜宋天元。 之前宋天元只是借助官府之力。 而陈王爷就象征着官府的势力! 他权势之大,足以在此一手遮天,根本不用跟宋天元那样,搅弄什么阴谋诡计。 只消得动用官府的权势,随口下一道命令,就能让庄氏商行翻不了身。 若不是这些年来,庄冥在淮安十六府经营得妥当,恐怕现在也就彻底倒了。 毕竟这些年来,他与淮安十六府上下官员,利益来往,纠缠极深,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所以这些官员,十有八九仍在明里暗里地维护他,这才没有让他庄冥的产业,就此一夜崩塌。 但这位异姓王,一出手便已如此狠辣,全然不给喘息之机。 目前来看,庄氏商行底蕴虽强,但未必能支撑得多久。 商贾之流,比之于朝廷的权臣,终究是如云泥之别。 “公子似乎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霜灵低声道。 “既然东胜王朝之内,商不敌官,那就借朝堂上的规矩,来限制他。” 庄冥缓缓说道:“具体如何,还要另外定计,不过今天晚上,或许该要见一见这位异姓王了……” —— 傍晚时分。 白老送来了一张请帖。 “赵大人今夜在丰城以东的白灵湖,备下了三艘大型楼船,以官府的名义,宴请丰城之中,各行各业的上层人物,单是商贾人家,就多达十六家。” “但实际上,根据老奴来看,怕是陈王爷的授意。” “而且,当日陈王爷来到丰城,说是公务要紧,拒绝了赵大人接风洗尘,今夜倒像是补上了这接风宴。” “这一张,是给公子的。” 白老将请帖放在了桌上。 庄冥笑了声,摇了摇头,说道:“早上查封了我名下所有店铺及仓库,今夜便要请我赴宴,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在我面前展露一下威势……也罢,我也正想会一会他,看看这位王爷,究竟有多难缠。”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对于这位王爷的一切,都只在纸上看到而已。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与其在此纸上谈兵,不如亲自见上一面。 更何况,即便是出于表面上的礼仪,他这淮安十六府最大的商家,也该与这位执掌了淮安最大权势的王爷,见上一面。 “今夜便由乾阳、殷明、白老随我去。” 庄冥说道:“至于陆合,接下来许多事情要用到他,尽量不要露面最好。” 霜灵迟疑道:“公子,宴会之上,你只带上白老他们,可没有人服侍……” 庄冥抬了抬手,笑道:“不妨事,你在家里,还要替我备些东西。” 第三十三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丰城以东。 白灵湖上。 时已入夜。 但湖边灯火通明。 而湖中更有三艘楼船,并行而动。 楼船上的人,传出欢声谈笑,觥筹交错。 “今夜赵大人,倒还真是阔气,如今丰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快来齐了,不知何事?” “不知何事?莫非你未有听说么?” “李兄知道,是什么事情?” “今天官府下令,严查违禁之物,严查逃税之事。” “这个我倒有所耳闻。” “但淮安十六府内,目前只有一个庄氏商行被查了。” “什么?” “要么庄氏商行有违禁之物,有逃税之事,证据确凿,这次便要栽了。要么,庄氏商行的这位十三先生,是得罪了新上任的那位王爷,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王爷要整垮他。” “这……”先前那人,不禁有些错愕。 “无论是哪一种,总之……这位十三先生,怕是翻不了身。”说话这人,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道:“庄氏商行再是庞大,可区区商贾,又怎能敌得官家之势?” “说到这个,之前王爷来到丰城,当夜可没有设宴招待,如此看来,今夜的楼船夜宴,倒像是赵大人补上了?” “所以说啊,也不知道替王爷接风洗尘的宴会,他庄冥可还敢来么?” “等等,那艘接引的小船,上面那个年轻人,就是十三先生么?” “好像是他。”适才开口那人神色复杂,喃喃道:“他倒是真的来了。” —— 庄冥来得稍晚,没有在岸边登船,因此须得经过小船接引,才登上楼船。 乾阳和殷明,分别托住他,上了楼船,又将木轮椅子放上。 白老则是跟随在后。 楼船上的人,包括周边两艘楼船的人,纷纷投来目光。 今日官府出手,在王爷的号令下,针对庄氏商行,查封了淮安十六府近百城池之中,属于庄氏商行的数百店铺仓库,单是丰城本地,就查封了六处。 庄冥坐在轮椅上,目光扫过。 有人避开他的目光。 有人迎向他的目光。 有人稍微点头示意。 有人却露出嘲讽的笑容。 “人情冷暖,这才第一日呢。” 庄冥笑了声,摇了摇头。 不单单是丰城,放眼整个淮安,十六府内上百城池,想必各家人物,都认为庄氏商行,必将崩塌,而他庄冥,难逃此劫。 此时此刻,周边众人中,有些人面上带着同情怜悯,有些人则是带着关切之色。 他们表现出来的怜悯关切神态,究竟是真是假,倒也难说,但至少此刻,还在他庄冥面前,表露出了几分善意。 但还有一些人,因为利益的纠纷,或者因为早些时候有过交恶,却全然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脸色。 放在以往,这些人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甚至会笑脸相迎,寻求合作的机会,但在此时,他们认定了,庄氏商行难逃此劫,便也懒得去掩饰了。 今日之后,原先与庄氏商行合作的商家,未必会再合作。 谈不上落井下石,但定然会静观其变。 这是大势使然。 —— 来到这里的,都可以算是丰城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今夜赴宴的,既有文人墨客,又有地方豪绅,故而分作三艘楼船,划分开来。 论起财力,庄冥或许最多,但论起地位,却也不算太高。 因此他的坐席,不在最前列。 “公子,这里。” 庄冥端正坐下。 周边许多目光,都看了过来。 今日官府查封庄氏商行的动静,可着实不小。 周边顿时议论纷纷。 而庄冥神色如常,只是问道:“王爷何时到?” 旁边有人应道:“王爷在隔壁那艘楼船,与本地那几位大儒,以及那些位有功名的才子们,在谈论新词诗作。” —— 另一艘楼船上。 气氛更显平和了些。 这里都是文人书生,言语用词,语气高低,尽都显得温和。 前方正在与陈王爷畅谈的,是本地大儒。 而坐席靠前的,也多是考取了功名的才子。 至于后方,则是一些寻常书生,虽无功名在身,但大都有些著作名声,故而受到邀请,其中不乏寒门出身,便也更彰显了王爷宴客,“不问出身,只问才学”的贤名。 陈王爷与诸位儒生谈论诗词著作正酣,正到此时,准备挥洒笔墨,即兴赋诗一首,再让这些文人书生,各展才学,推动其名。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又有人匆匆而来,而王爷耳边,低语了声。 “哦?” 陈王爷抬起头来,露出歉然神色,又收敛了去,笑道:“本王这首诗,便等回来再作,诸位万勿失了兴致,待会儿回来,本王可要逐一鉴赏诗作的。”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谈论正欢的王爷,却似乎遇上了什么急事,要匆匆离开。 适才那老者抚须问道:“王爷既然有事,便先去办,我等无妨。”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陈王爷说道:“谈不上急事,只是那边楼船上,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到了,今日本王得了些证据,故而下令严查违禁之物,严查逃税之事,而庄氏商行嫌疑最大,故而便先查了。这位十三先生,作为庄氏商行的主人,如今心怀怒气而来,本王总该给他一个交代。” “什么?”适才那老者皱了皱眉,道:“只是一介商贾之流么?他有什么资格,向王爷要交代?” “他虽是白身,但也是我东胜王朝境内的百姓,他作为商人,而本王今日查封了他的商行,确实该要给个交代。” 王爷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道:“本王先去,随后就来。” 老者顿了一下,才道:“罢了,这蛮横之辈,想必是仗着有些财力,目空一切,王爷便去见一见他,也免得被他钉上一个高高在上,狂妄不羁的名声,而污了您的贤名。” 陈王爷只是苦笑一声,便告退而去。 众人自也不敢阻拦。 而直到王爷离去,却见老者微微摇头。 “东胜王朝,近些年来,对这些一心逐利的商人,未免太宽容了。” 而随着老者开口,下方的士子们,当即也开口了。 先前他们都对那个打破了此处吟诗作赋之气氛的那“十三先生”,也生出了不满之心。 只是碍于王爷在此,碍于礼数使然,不敢妄自开口,生恐言多必失,惹王爷不快。 此时此刻,本地大儒,对那十三先生,尚且有了如此不满,正合众人心意。 当即便有许多人,附和出声。 “这厮区区商人,也敢心怀怒气而来,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有一白衣书生,倏地拂袖,面带不屑,道:“也就亏得咱们王爷为人和善,否则,谁能将他这残废商人放在眼中?” “违禁之物,逃税之事,他若心中无鬼,清者自清,查了又有何妨?”又有寒门书生应道:“我看他便是有违禁逃税之举,才如此态势!” “王爷行事,一切依照东胜王朝律法,他还敢有什么不满的?”适才那白衣书生,冷声喝道。 眼见众人当中,渐起议论之势,先前那位老者便轻咳了声,场面才沉寂了下来。 但在场之中,却又不乏心思灵敏之辈,暗察其中门道,心中不免觉得厉害。 这楼船之上,陈王爷只区区一句话,便让丰城中具有才学的士子们,对那十三先生庄冥,生出了反感之心。 实际上,在书生文人心中,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那行商之辈,放在东胜王朝,也属下品之流。 就算庄冥再是财力雄厚,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区区商贾之流,不识诗词高雅,不识朝堂大事,市井民间的一介俗人而已。 六年之间,白手起家,成为淮安十六府的首富,固然是如传奇一般,但在许多文人眼中,也只是他们一心仕途,不愿委屈自身,否则选择行商之道,又哪里轮得到那庄冥获得首富之名? 至于那些寒门士子,十有八九,则是出于嫉恨心态。 据说那庄冥极尽奢侈,单是每日沐浴,就要以药浴洗身,耗费百两之巨。 这样一笔钱,足能换上好些个丫鬟,足能撑得起他们这些穷困书生,很长一段时日的吃喝用度。 这对家境贫穷,三餐不敢食肉,入夜不敢点灯的寒门士子来说,庄冥此人,简直是穷凶极恶。 更有甚者,当即便挥洒笔墨,愤愤写下了一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 而在另外那艘楼船上。 庄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略带嘲讽之色。 他袖中的幼龙,眸光闪烁。 论起感应,幼龙比之于东胜王朝的武道宗师,更为敏锐。 旁边这艘楼船上的动静,瞒得过武道宗师的耳目,却瞒不过幼龙的感知。 “东胜王朝境内,读书人地位甚高,笔锋如刀,如若因此心生厌恶,更有甚者,以文字抹黑,杜撰事迹,泼上脏水,那从此往后,庄氏商行必将名声一落千丈,臭名远扬至淮安之外,遍及东胜王朝,倒也真是难以将污名洗干净了。” 庄冥端坐在位,神色如常,心中则念头闪过:“单是在这几位大儒,在丰城之中,便具有极高的地位、名声、人脉……这位异姓王,寥寥几句话就陷我至此,由此看来,他能够坐到这个高位,纵然不如宋天元那般精于算计,却也不是寻常之辈。” 第三十四章 姿态高傲 陈王登船。 原本各自谈笑,表面气氛颇为融洽的众人们,俱都安静下来。 场面肃然,众人无不目露敬色,起身恭迎王爷到来。 唯有一人,仍然端坐在位。 赫然是庄冥。 “王爷。” “王爷。” “王爷。” 众人纷纷施礼,姿态恭敬。 陈王爷眼神平淡,面上带着笑容,显得颇为和蔼亲切,颇有礼贤下士之风。 他徐徐而行,两侧众人恭敬施礼,敬称尊号。 而走到中间,便停顿了一下。 众人只见王爷停在那里,目光缓缓扫过,落在端坐在位的庄冥身上。 在场气氛骤然一滞。 两人对视,只是刹那。 但见庄冥轻笑一声,正想出声。 陈王便已将目光收回,徐徐往前行走,显得颇为大度,并未计较他坐而不起的不敬之举。 庄冥拍了拍自己的双腿,根据过往这位王爷的一些记载,加上刚才对方在隔壁楼船的一举一动,庄冥隐约揣度出对方心中的几分想法。 这位王爷,接下来的话,甚至不会提起他的不敬之举,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而借此显示他王爷的大度,显示出庄冥蛮横霸道,仗着庄氏商行在淮安境内势力庞大,而罔顾法纪,不敬王权。 再接下来,只要借机传扬此事,再加上旁边那些位文人书生,出于不满与厌恶,和仇富之心,杜撰伪造些许事情,那么在丰城、淮安、甚至东胜王朝境内,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虚的便也成了真的。 到那时候,便会出现明显的正邪之分,他庄冥也就成了说书人口中的反面角色。 日后陈王若是借此,再毁了他的庄氏商行,那么在东胜王朝的历史上,便也是他这当朝王爷,受圣命而来,历经诸般阴谋诡计,终于摧毁了为祸淮安十六府的庞大势力,从而受立功勋。 庄冥以今次之举猜想,这位王爷先前无意言和,拒绝自己提出的以官商合作,来共谋利益,或许对方心中所想,不单是要报复……更想要夺下庄氏商行收为己用的同时,顺手在皇帝那里,讨来一份稳定淮安十六府的功劳,受得封赏。 “诸位均是丰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经营各业,家底丰厚,可谓家大业大。” 王爷登临高位,缓缓坐下,伸手一压,说道:“隔壁楼船,是文人墨客,而在这一边,则都是丰城各家的掌权人,诸位可知,知道本王为何作此划分?” 当下便有人适时应道:“敢问王爷何意?” 王爷平静说道:“你们都在丰城,掌握着不小的势力,而且都拥有押运货物的车队。而本王则一向痛恨为非作歹,违犯大律之人,今次奉命来查,既是查违禁物品一事,又查逃税之事。” 适才那人忙是躬身说道:“王爷明察,我等均是东胜王朝,奉公守法之人,不曾运过任何违禁之物,不曾有过逃税之举。” 这话深得众人之意,当下所有人齐声附和。 “王爷明察。” “诸位切莫误会。” 王爷这才抬手,说道:“诸位均是丰城的中流砥柱,这些违法犯禁之事,自然是深恶痛绝,但难保其中会有什么害群之马……” 说完之后,他目光扫过,似是无意间在庄冥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转过,又道:“今次召来诸位,一是为了结识,其次,也只是与诸位商议一下,再详谈关于这方面的一些禁忌,避免诸位在不知不觉间,误犯此事,仅此而已。” 话虽如此,但随着他刚才的目光停顿,众人还是看向了庄冥。 各家掌权人,都不是寻常之辈,怎么看都觉得,王爷似乎是冲着庄氏商行来的? 今日之事,本也只查封了庄氏商行而已。 而庄冥神色平淡,甚至勾起一抹笑意,端坐在原处,静静听着陈王所言,显得安分守己。 —— 半个时辰后。 陈王爷方是与众人商议完毕。 实际上,说是商议,也不过是陈王出声,众人附和罢了。 “诸位不必拘泥,本王一向随和,且今夜之宴,是赵大人做东宴请,美酒佳肴在此,大家切莫辜负赵大人一番好意。” 说到这里,王爷又笑道:“本王还有些事,且去处理一下,待会儿回来。” 随即便在诸多护卫之下,往楼船后方行去。 临去之前,他深深朝着庄冥看了一眼,眼神中浮现出些许笑意,却又似乎暗藏杀机,颇有笑里藏刀之感。 庄冥神色平淡,迎向众人的目光。 在场气氛略有僵滞。 然后便听得庄冥出声。 “乾阳,推我出去,吹吹湖上的风。” —— 待庄冥走后,这里的气氛,似乎变得颇为热络。 王爷对庄冥的敌意,十分明显,更是众人低声议论的谈资。 而乾阳推动着轮椅,推着庄冥出来。 湖风清凉。 风吹起了涟漪。 月色映照下来,波光粼粼,银芒闪烁。 就在这时,旁边走出一人,是个小厮,躬身说道:“王爷有请。” 庄冥微微点头,说道:“烦请带路。” 那小厮点了点头,却没有转身,而是上前一步。 庄冥目光微凝。 乾阳受他驱使,已经握紧拳头。 但那小厮并未动手,而是递过了一张纸条,低声道:“赵大人给的。” 庄冥神色如常,只说道:“烦请带路。” 小厮退了半步,侧过身子,说道:“请随小的来。” —— 楼船后方。 在这一片,分作了许多房间,内中颇为精致。 而陈王便坐在这里。 乾阳推着庄冥,也来到了这里。 陈王的背后,有四名护卫,目光如火,气血强盛。 经幼龙感应,这四名护卫,均在武道第二重的巅峰层次,不逊色于陆合的武道造诣。 而除此之外,庄冥也感应到了周边的气息,似是伏兵,气血非比常人,虽武道尚未登堂入室,但也是精悍之辈,约有数十人之众,想必皆是军中精锐。 毕竟乾阳与殷明,均已是东胜王朝有名的强者,是公认的武道三重大宗师。 这位陈王显然也忌惮于庄冥自觉无望,而命乾阳与殷明鱼死网破,才招来这四大高手在身侧,如若真有变故,也足以稍微抵挡一二,让他从容离开,再命旁边伏兵动手。 “王爷。” 庄冥坐在轮椅上,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庄某腿脚不便,无法起身,亦难躬身下拜,万望见谅。”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头,打量着这位王爷。 面容消瘦,胡须修长,貌约四十多岁。 他端坐其上,身材显得颇为健壮。 头戴高冠,手戴玉戒,身着蟒袍,显得十分威严。 而与此同时,这位王爷,也在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相貌清俊,约二十来许,肤色苍白无血,眉宇间有着思虑过多而挥不去的忧愁,坐在轮椅之上,神态端正,显得不卑不亢。 这就是白手起家,六年之间,成为淮安十六府首富,聚敛了无数钱财的十三先生? 就是这个年轻人,胆大包天,毁掉了自己手中来钱最多的一桩生意? “看不出来,如此清秀温和的年轻人,竟然那般胆大包天,而且心狠手辣,可谓不择手段。” 王爷微微抚须,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本王便也不与你打哑谜了。” 庄冥轻笑了声,说道:“许多事情,王爷与庄某,均是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开门见山,倒也省了许多场面话。” 说到这里,庄冥拍了拍衣摆,说道:“王爷如若罢手,你我就此言和!此后庄氏商行发展,您大力扶持,每年赚得银两,除开诸般耗费之外,我所余净赚之利润,无论多少,你我均分一半,如何?” 王爷轻笑了声,挥了挥袖,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神色,嗤笑说道:“痴人说梦!” 庄冥神色如常,并无意外。 而王爷已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目光凛冽,寒声说道:“庄氏商行若归本王所有,一切银两尽归本王手中,何须与你均分一半?” 第三十五章 本王之意,即为王法 楼船之中。 房间之内。 气氛骤然凝滞。 庄冥神色淡然,未有改变。 身后站着的乾阳,也只是木然不动。 而王爷面带杀机,身后四大侍卫,均已将手放在刀柄之上。 在庄冥以幼龙感应之下,隐藏在暗中的伏兵,似乎也有了准备。 “呵呵……” 庄冥笑了声,说道:“论起经商的想法,我庄冥摸爬滚打至今,自问不弱于人,就算王爷杀掉了我,而接手了庄氏商行,就真能更加壮大?王爷若是答应,你以官府势力助我,我必能更加壮大,每年赚得银两,定能比眼下更多,哪怕均分一半,也远胜王爷那私盐的犯法生意!” 他说到最后,在“犯法”二字,加重了口音。 王爷哈哈一笑,说道:“经商之道,你真当本王麾下无人?” 庄冥微微摇头,说道:“王爷手下,自有高人,但论起经商,尤其是接掌庄氏商行,自是我庄冥为最佳人选!你若不愿答应,只得两败俱伤,当然,庄某自认不如王爷权势滔天,会伤得重些,而您伤得轻些。可话说回来,即便庄某不得翻身,而您这位王爷,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言语一落,王爷身后四名护卫,尽都露出凶厉神色。 王爷更是出声冷笑道:“你这是威胁,可不是求饶!” 庄冥轻轻伸手,平了平褶皱的衣衫,又淡然说道:“我不是威胁,更不是求饶,此行只是商议你我双方,合作之事。” 王爷微微挺胸,姿态昂然,俯视下来,道:“合作?你行商六年,难道不知,所谓合作,乃是双方平等之时,联手谋利而已!” “现如今,本王一声令下,你庄氏商行在淮安十六府数百家店铺及仓库,尽数封闭,每日折损甚巨,撑不住几日便要崩溃!” “待本王寻得机会,只要定个罪名,你也难逃一死!” “本王是官,你只是商,如云泥之别!” “你凭什么资格与本王并肩?” 王爷徐徐说来,姿态无比高傲。 他也同样有着高傲的资本。 庄冥平静道:“王爷真不想要善罢甘休?” 王爷看向庄冥,狞声说道:“本王不缺钱,就缺一口气!哪怕留下你,真能挣得更多银两,本王也不在乎!现如今本王要你的命!你凭什么资本,能让本王善罢甘休?” “庄冥,你胆大包天,胆敢摧毁本王的生意!” “须知,从你动念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今日!” 随着言语,王爷脚步迈开,缓缓步入四名护卫身后,避免乾阳暴起,鱼死网破。 而庄冥吐出口气,说道:“王爷,你那本就是违法的生意,而摧毁你私盐生意的,是东胜王朝律法,而非是我!官府本就是依法而行,迟早要查到头上,只是至今未得其门,庄某不过提供了线索,点明了方向,仅此而已!” “依法而行?” 王爷露出嘲讽之色,说道:“本王也依法而行,查封你庄氏商行,如何?所谓依法……如今淮安十六府,本王之意,即为王法!” 庄冥顿时沉默了一下,才叹道:“也罢,原本庄某自问,有信心可以说服王爷,未想王爷只为出气,而不问利益……既然王爷如此坚定,许多原本要说的话,庄某便也不多费唇舌了,有些时候,大概做出来的事,要比说出来的话,更具有效用。” 这话一出,王爷又退了两步。 四名护卫,神色肃然,刀锋已出鞘半寸。 “怎么?听你言外之意,想凭你麾下这位武道强者,刺杀本王?” “不敢……”庄冥轻声道:“武道宗师再强,却也强不过千军万马,怎敢行刺王爷?何况庄某本身在此,动了刀枪,难免误伤。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庄某诚意甚足。” 庄冥正色道:“我会让王爷,看到我的诚意。” 陈王哈哈笑道:“好!本王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本王与你尽释前嫌!” 庄冥缓缓说道:“庄某定会让王爷满意。” 陈王挥手道:“滚罢!” 王爷心中,对此极为不屑。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心中对于庄冥的痛恨! 这个年轻人,毁掉了自己一桩生意,又险些被朝廷顺藤摸瓜而查到自己身上,避免牵连自己,只得壮士断腕。 因为此事的缘故,让自己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足足十余日,都寝食难安。 蝼蚁胆敢触犯虎威,真乃耻辱! 无论庄冥如何讨好,都抹不去自己对他的痛恨! 无论庄冥能拿出什么赔罪的重礼,都不能弥补! 何况,庄冥手中的任何金银宝物,等自己夺来了商行,一切便都是自己的。 今日他召来庄冥,本就不是为了和谈,而是为了居高临下,看一看这个死到临头的年轻人! 看看这个号称算无遗策的年轻人,在官府重权之下,是怎样束手无策的恐惧之状! —— 白灵湖上。 有一艘小船,缓缓朝着岸边驶去。 上面赫然是推托不适,提早离开的庄冥一行人。 到了岸边,那船夫施了一礼,又朝着楼船而去。 “公子……”白老迟疑了下。 “上马车。”庄冥道:“先回去。” “是。”白老应了声。 周边仍是显得十分热闹。 这里显然成了一处类似于佳节庙会热闹地方。 尽管许多人没有资格登上楼船,却也在这里凑了热闹。 而在马车之中。 气氛颇为沉寂。 “这位王爷,比我预料的,更为难缠,着实难以善罢甘休了。” 庄冥轻声说道:“本以为他最多是对毁掉私盐生意,失去许多银两,而心生愤怒,但此刻看来,他对我不仅是愤怒,更有恨意存在……或许是毁掉他私盐生意的时候,又让他遭受到了其他方面的折损,否则,不至于如此。” “不过,除却报仇雪恨之外,怕是也想要拿我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一来,统帅淮安十六府,不免削弱各地官员的权势,而这位王爷,虽然是称王之辈,权势滔天,但初来乍到,真要让这些官员俯首帖耳,却也不易。” “他知道我六年间在淮安十六府,混得风生水起,必然与各地官员有所联系,故而又想以我立威,杀鸡儆猴。” 说到这里,庄冥幽幽叹了声,道:“我本以为暗中协助官府,打掉私盐的生意,咱们已经收干净了尾,而这位王爷,之前也确实一无所获,就此停歇。却未曾想到,宣城出现一个如此聪明灵慧,又能细心搜寻蛛丝马迹的宋天元。” 白老低声道:“好在宋天元已经伏诛,祸患已除,消了后顾之忧。” 庄冥微微摇头,说道:“可他留下的事,却也不好摆平啊。” 白老略微停顿,旋即问道:“公子眼下,可想好了对策?咱们商行,数百店铺仓库被封,收入皆无,开销依旧,并且不易存放的货物会逐渐毁去,每日折损极大,难以长久这般僵持下去……” 庄冥目光微凝,伸手入袖中,抚着袖中缠绕的幼龙,语气稍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既然如此蛮横霸道,便也让他看看,盘踞于淮安十六府,足有六年之久的地头蛇,也不是好惹的……” 白老怔了下,道:“公子是想?” 庄冥低头看向赵大人暗传的这张纸,沉声说道:“陈王不是奉皇命而来么?我便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在淮安十六府境内,一事无成,不得安稳!” “他以官府权势,以力压迫,既然如此,那庄某便也与他来一场蛮力间的较量!” 第三十六章 重病用猛药 陈王奉命到此,统御淮安十六府。 实际上,他奉命而来,有四件事情,并且每一件事,都有所限期。 其一,半年之内,开凿水道,疏通水路,连通淮安十六府,消去历年水灾之患,而且,要接入淮阴及淮北,消去两地常有的缺水干旱之灾。 其二,推行新政,在淮安十六府作为尝试,如若新法可行,能让淮安更胜以往,则推行开来,遍及到东胜王朝境内。 其三,在淮安以南,暗中豢养战马。 其四,淮安十六府中,有三府之地,发现特殊矿石,能与淮阴另一种矿石合练,变得更为坚硬,尤胜于如今东胜王朝的百炼精铁。 因此,要以淮安为根基,建立一处军器坊,炼制矿石,铸造兵器及铠甲。 “豢养战马,铸造兵器,莫非是想要以此,造就精锐骑兵?” 庄冥缓缓说道:“暗中备了战马,又暗中铸造比当前军队所用的刀剑甲胄更高一筹的兵器,若是联合推行新政之事来看,这位皇帝倒是有着大魄力……不过,他选的人,怕有些问题。” 从这位异姓王的种种迹象来看,庄冥可以断定,此人野心极大。 目前只是敛财,以权谋私,但只要有机会,未必不会造反。 庄冥并不想理会陈王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他只想着如何让陈王罢休,不再盯着自己。 若能以此寻到证据,告发陈王,借朝堂上与陈王敌对的权臣,来坐实谋反罪名,自是最好! 甚至于,伪造证据,也未必不能。 但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庄氏商行被查封,也撑不住太久。 “重病用猛药,时日急迫,也休怪庄冥心狠手辣了。” 庄冥敲了敲桌案,缓缓说道:“霜灵,替我去请白老,让白老来一趟,再告诉白老,通知陆合、柳河、白庆、岳阳等人,一起来见。” 外边顿时传来霜灵清澈的声音。 “好的,公子。” —— 一个时辰后。 庄冥所召之人,俱已来齐。 “公子。”众人均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庄冥说道:“你们诸位,都是我最为信任的心腹,今次召你们一齐过来,本也只是有些隐秘之事,让你们去办。” 说到这里,庄冥又停顿了一下,说道:“此事关乎庄氏商行的生死存亡,如若能成,此次的劫数,便能过去,而若不能成,不但庄氏商行要垮,我等更是十恶不赦。” “实不相瞒,此时此刻,哪怕庄氏商行就这般垮了,你们也可抽身事外,未必会祸及自身。” “但受我指派,行此事之后,你们的生死,便只能与庄氏商行系于一线。” “庄氏商行生,你们便活。” “庄氏商行倒,你们便死。” “此事我不强求,你们若不答应,也只须在半月之内留在潜龙山庄便可,待半月之后,自行离去,此后,务必守口如瓶。” “当然,若是答应,实也生死难料。” 庄冥看向眼前众人,平静说来。 在他心中,召来的这几位,都可算是心腹,可谓是最为信任的同伴。 此事大逆不道,触犯东胜王朝律法,因此去办这些事情的人,务必要有着与他同生共死的信念。 因此,庄冥不会强求,因为不能信任的,他不敢用。 房中的气氛,凝滞了一下。 旋即便见众人尽数施礼。 白老、陆合、柳河、白庆、岳阳等,皆拱手作礼。 “全凭公子吩咐。”陆合道。 “老奴一把年纪了,为了庄氏商行,拼上一把,哪怕丢了这条老命,心也甘愿。”白老应道。 “公子挑选我们几人,自是将我们当作最为信任之人,我等若不效死,何以报答公子信任之心?”白庆嘿了一声,这般说道。 “我们俱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又何妨?”柳河轻笑道:“我等习武之人,出生入死,刀口舔血,早没了畏惧……” “岳阳与胞弟岳廷,能活到今日,乃公子赐福。”岳阳微微低首,语气淡然,说道:“如今便是丢了性命,也是多赚了几年光景。” “多谢诸位!” 庄冥神色肃然,拱手还礼。 庄氏商行中,有能耐的人,也不算少,但他挑来的这几人,都可算是他的左膀右臂。 适才让霜灵召人来时,他便考虑好了挑选的范围。 一要有足够的能力。 二要值得信任。 三要孑然一身,没有牵挂。 即便他心中对这个回应,也早有所料,但真到此刻,庄冥却也有些激动,心中轻声道:“我果真没看错人。” —— “公子。” 白庆上前一步,说道:“庄氏商行如今的劫数,源自于陈王,这大逆不道之事,便是要刺杀他么?这事我来干就行,保准把他狗头给砍下来!” 庄冥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朝廷刚派来了个执掌淮安的王爷,转眼就被人刺杀了,这是挑衅朝廷威严,还是公然造反?若刺杀了他,朝廷必将震怒,彻查此事,咱们总不能把京城派来的官员,一个接一个杀掉罢?我们也只是依附在东胜王朝境内的一家小小商行,不过赚些钱财而已,如何与整个东胜王朝抗衡?我们可没有划地为王,聚众造反的底蕴……” 白庆怔了一下,挠了挠头,讪讪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庄冥平淡道:“我们不敢公然造反,与朝廷为难,但暗地里,给这位王爷添堵,倒也还是可行的。当然,即便只是给这位王爷添堵,一旦被查,也是违反东胜王朝律法,还要杀头的,因此,给这位陈王添堵之时,做事须得干净,不能留下半点尾巴,否则留下把柄,便是人头落地的滔天大罪……” 说完之后,他取出几张宣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随着庄冥授意,几人方是上前,各自分得一二张。 “陈王来到淮安十六府,已有多日,但前些时日,沉寂无声,直至今日晨时,才对我庄氏商行出手,以官府权力,如雷霆之势,镇压下来。” 庄冥说道:“但在前些时日,他在淮安究竟在做什么?仅仅是初来乍到,需要熟悉淮安的局势?而且,根据陆合之前传回来的消息看,陈王随行二百余人,约有八十护卫,余下一百二十人,身份不明,行踪神秘,并且,陈王来到丰城之后,当日他们却又尽数离开了丰城,散往各处,不知所踪……而且陈王身边的护卫,留下的并不多,余下则都去保护这些身份不明之人。” 陆合低声道:“由此可见,陈王请命而来,定然不是为了庄氏商行而来,而是另有玄机。” 庄冥点头说道:“之前我便也说过,陈王自视甚高,根本不会将我这商贾之流放在眼中,他来到淮安,主要是另有要事……而且,有心之人,消息灵通之辈,若打听他的来意,或许打听到最后,便只是认为,陈王为报复庄氏商行而来,而我庄氏商行的覆灭,成为了他明面上来到淮安的理由,遮掩了他真正的意图。” 白庆暗暗咂舌,不禁啧啧道:“娘耶!勾心斗角真复杂!还是老子练武简单,哪个混账招惹咱们,一刀劈成两半就是了……” 包括庄冥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白庆看去。 白庆缩了缩脖子,才讪讪道:“可惜这王爷背靠朝廷,咱们不能随便劈死,到底还是得靠公子的计谋。” 庄冥神色如常,说道:“如果你能搬山填海,力压一切,横扫百万大军,那就不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了,放眼整个东胜王朝,你都可以肆意妄为,别说打死王爷,你就是打死皇帝,也都不成问题。” 皇帝是东胜王朝的至尊,最高掌权之人,此言已是大逆不道。 放在以往,庄冥也不会这般说话。 但是,眼下几人,均是心腹,愿与庄氏商行共存亡,便也不必怎么遮掩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白老却又问道:“公子现在……” 庄冥说道:“从赵大人那里,我已经得到了具体的消息,你们手中的,便是我根据消息,制定的谋划。” 陆合迟疑道:“赵大人……” 庄冥说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敢出卖我,而且,即便他这消息不实,我也有所准备,俱都写在上头了。” 众人闻言,方是吐出口气。 柳河不禁感慨道:“公子谋划,一向周全,是我等想多了。” 白庆低头看了一眼,暗暗咂舌,心道:“这么复杂?还这么狠?” 庄冥正色道:“让你们做的事,负责的地方,都不一样,务必小心。”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们是我的心腹,而在庄氏商行之中,也有你们麾下的心腹,但须得切记,挑选人手之时,要选信得过的,能守口如瓶,愿意赴死的,最好是如你们一样,无牵无挂的。” 在场几人,心中俱都凛然,便又齐齐施礼,沉声应道:“谨遵公子吩咐。” 庄冥点头说道:“那便去罢,庄氏商行尽被查封,每日折损极大,也耽搁不得……而你们之间,负责的方面不同,具体动手的时候也有所不同,其中诸般细节,我均已在纸上写好,须得细看!” 第三十七章 本王什么场面没见过? 凉亭之内。 陈王背负双手,略微仰头,目光越过院墙,看着南侧的天空,眼睛微眯,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在他身后,则是身着黑衣的男子,恭敬说道:“原本庄氏商行中被宋天元收买的管事,之前被庄冥手下之人揪出,扭送官府,如今官府职权,皆由王爷为主,因此这些人便都成了人证。眼下有了人证,加上那些伪造的物证,如此布置之下,全面查封庄氏商行,皆可算是按律而行,朝堂上那些与王爷为敌的老狐狸,也挑不出毛病。” 陈王轻笑道:“听说这个庄冥,足智多谋,你可准备妥当了否?” 男子应道:“就算他足智多谋,心中有许多办法,却又如何?王爷掌控着官府的权力,此乃以力破法之势,再厉害的谋士,也翻不了身。” 停顿了一下,又听男子说道:“哪怕最后他真能借助什么手段,那也不是在几日之内就可以解决的,我们便以彻查之名,拖得些时日,庄氏商行在各个方面下,日渐损耗,人心渐散,再大的家底也撑不住,越是庞大的势力,越是崩塌得更快,依属下看来,过不了多久,庄氏商行必将分崩离析。” 陈王轻笑说道:“如此也是,那就继续拖着,庄氏商行不过小事一桩,你也不必再费心了,精力仍须放在正事上边。” 作为异姓封王者,他在朝堂之上,也是权势浩大,区区民间商贾,自也不放在他眼里。 他心中更加在意的,还是此次奉皇帝之命而来的四桩大事。 至于对付庄氏商行的举动,对庄冥以及庄氏商行而言,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天翻地覆之势,但对他而言,不过也就是办事之余,空闲之时,顺手而为罢了。 两者本就不在一个层次,放在以往,他便是多看一眼,也显得礼贤下士了,只不过仅是因为这个庄冥,胆敢对他的生意出手,惹得心中大怒,才令他有所在意。 如今能让他这位王爷,稍微费些精力,命人定下谋划,来查封庄氏商行,作出这样的举动,也算看得起这十三先生了。 既然局势已定,自也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里。 “目前一切顺利。” 黑衣男子应道:“战马豢养地方,已经定下,而且具有优良血统的幼马,也在运送途中。” 陈王问道:“水渠呢?” 男子应道:“属下派遣五十名精兵随行,护送那些匠人前去各处勘测,并且详细记录在册,大约再过三五天,大约便能记录清楚,以此来定下后续的计划,该如何开凿水渠,又该如何构架水路,再有如何引流的等等各方面问题。” 陈王微微点头,说道:“军器坊呢?” 男子低声说道:“大致也定下了地方,匠人也差不多到了,之前收集的矿石,都积压在那里,动身来到淮安之前,便已派遣百余精兵把守……另外,另一类合炼的矿石,还在运送途中。” 陈王微微点头,这三件事,是当前最先可以看到进度的。 至于新政的推行,却不是一朝一夕,而且只能暗中进行。 这事倒要容后再谈,等自己彻底在淮安十六府稳住根基之后,才能施行。 但是前面三件事,皇上有所吩咐,务必在今年之内,得见成果。 “如此甚好。” 陈王说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新政一事,暂不急于一时,但这三件事情,一月之内,必要大致落定。开凿水渠一事,有利民生,可摆在明面上,本王可以出面,统御此事;至于军器坊那边,须你亲自督造;养马场那里,我已有人选……” 黑衣男子低声应是,又道:“庄氏商行本月之内,怕就毁了,王爷可有人选?” 陈王顿了一下,才道:“庄氏商行也只是小事而已,暂无须理会,待我等大事开头理顺,本王寻个闲时,再从京城调人过来,接手庄氏商行一应事务。” 黑衣男子说道:“庄氏商行虽只是民间商家,不过财富积累甚厚,富甲一方,那庄冥号称淮安十六府的首富,想必接手之后,得此雄厚财力,王爷可以做更多事情。” 陈王点了点头,旋即挥手道:“你下去罢……” 黑衣男子施了一礼,正待退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得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黑衣男子略有迟疑。 陈王稍微挥手,目光看向假山,略作示意。 黑衣男子顿时会意,运起轻功,藏身于假山之后。 而陈王背负双手,神色依然如旧,看向南边的天空。 “王爷……” 匆忙而来的,赫然是淮安境内的年轻差役,但见他脸色苍白,喘息不定,急促道:“出大事了!” 陈王微微皱眉,转过身来,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丰城的差役,都是这般上不得台面么?什么事情不能心平气和来讲?” 那差役本就年轻,不曾见过世面,被这般呵斥了一声,不免也低了头,语气弱了许多,才低声道:“出了人命案子,赵大人已经动身,稳住局面,让小的来请王爷过去……” 陈王心中不悦,挥袖道:“浩浩东胜王朝,人口无数,哪座城池没出过人命案子?大惊小怪的,没点见识……” 差役愈发战战兢兢,尽量将语气放缓,道:“这是桩大案。” 陈王俯视下来,眉宇间略带不屑,说道:“小小丰城,能出什么大案?是天灾祸事?还是什么盗匪打劫?死了多少人?还是有什么朝廷命官?” 差役迟疑道:“这……” 陈王不耐道:“说!本王掌军十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差役忙是应道:“不是什么朝廷命官,就是王爷之前派去勘测丰城地势的人,都被人杀死了……” 陈王仿佛遭了雷击,怔在了那里。 “王爷?” “你说什么?”陈王面色骤变,怒喝道:“你再说一遍?” “王爷……”差役吓了一大跳,未有想到刚才仿佛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王爷,此刻竟然满面怒火,杀机遍布。 “你说本王派出去的人,被人杀了?” “是……是的……王爷,被杀死了……” “混账!”陈王面色变幻,脸色阴晴不定,又喝道:“死了多少人?” “这个……”差役深吸口气,想起适才陈王的话,勉强压制心中的震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显得轻描淡写地道:“王爷派出去的八十五人,都被杀死了,总共也就不到百人。” “滚!” 陈王听得这话,眼前一黑,又见这混账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当即怒气迸发,就要拔剑杀人。 哪知伸手在腰侧,却发现没有佩剑,蓦然便一脚,狠狠将差役踹倒。 “滚!” 陈王厉声道:“再不滚本王斩了你!” 那差役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地逃了出去。 陈王脸色阴沉至极,喝道:“查!” 假山后的黑衣男子,忙是现身出来,神色凝重,施礼道:“属下这就去查。” 第三十八章 祸事连绵,接连不断 一个时辰后。 “王爷。” 黑衣男子匆匆而来,神色凝重,施了一礼,却略有迟疑,竟是不敢直接开口。 陈王微微闭目,深吸口气,方是应道:“情况如何?” 男子低声应道:“三十五名水工及匠人,五十位将士,尽皆被杀,无一幸免,对方未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陈王握紧了拳头,看了过来,神色阴沉不定。 男子语气更低了些,苦涩道:“这些天来所勘测出来的各项记录,也尽数被夺走了。” 陈王默然不语。 东胜王朝,地大物博,又是太平盛世,这许多年以来,朝堂稳定不衰,百姓安居乐业。 如此太平局势之下,各行各业,均是能人辈出。 他名下这三十五名水工以及巧匠,固然死得可惜,但再搜罗人手,轻易而居便能再凑上这么一批能人。 可是,这些勘测的记录,也被夺走了。 也即是说,他这些天,白费工夫了。 对他来说,八十五条性命,不算重要。 重要的是,即便再度请来一批人,也须得重新勘测,又耽搁了宝贵的时日。 “查清楚是谁了么?” “没有线索。” “那三十五名水工及匠人,本也粗犷之辈,不是文弱书生。但是,哪怕不提他们,单是这五十名精兵,就绝非弱者。”陈王面色肃然,说道:“能够歼灭这五十名精兵,对方动用的人手,定然不少,而且,能收拾得如此干净,证明他们伤亡不多,想必这些人当中,以高手居多。” “王爷在朝堂上,树大招风,明里暗地,对头也不少。”男子低声道:“莫非是哪一位,动用了精锐,歼灭了咱们的人手,来拖延咱们?毕竟这是皇命,若是有所延缓,王爷不免要遭皇上怪罪……” “不像是朝堂上的老鬼。”陈王说道:“这些老鬼,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动用的是东胜王朝之内各项律法规章制度,设下的是阴谋诡计,不到必要关头,绝不会动用兵力,来截杀这八十五人……所谓图穷匕见,属穷途末路,是为下策。” “这……”男子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八十五人,都是官府的人,他们擅自动手,一旦被本王抓住把柄,翻不了身。”陈王停顿了下,说道:“最重要的是,他们没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这区区八十五条人命。” “王爷的意思是……” “此时此刻,杀掉这八十五人,他们若被查到,必然抄家灭族,而此事对本王来说,不过就是拖延我几天时日罢了,对他们又能有多少的好处?” “若不是朝堂上的老鬼,又是哪方人物?” “本王也觉古怪。” 亭间气氛肃然。 无论是陈王,还是这个黑衣男子,第一念头,都只猜测是朝堂上那些同样掌控着权势并且与陈王对立的官员。 他们想到很多人,包括淮安十六府当地的官员。 唯独没想过庄冥蝼蚁般的小人物。 即便这个年轻人富甲一方,论起出身,也只是一介商贾,区区平民百姓。 所谓民不与官斗! 两者之间的差距,着实太大,几近云泥之别。 他是当朝王爷,高高在上,犹如神灵一般。 至于庄冥,不过蝼蚁般的凡人百姓。 陈王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幕后黑手,但第一的念头,却也没有庄冥的存在。 庄冥一无胆量,二无私兵,三无地位。 之前打击私盐,并非是庄冥胆大,而是庄冥未必知晓,背后是自己这位异姓王,何况庄冥本也是借助官府之力,才能打掉他私盐的生意。 何况,庄氏商行虽有雄厚财力,也招揽了几名武林高手,但毕竟是平民百姓,不能豢养私兵,又哪来伏杀八十五人的兵力? 更何况,在任何人心中,都不免认为,一个行商的平民百姓,如何有胆量伏杀官府的人? —— 半个时辰之后。 天空飞来一只白鸽。 黑衣男子取下,面色微变,低声道:“王爷……” 陈王沉声道:“又怎么了?” 黑衣男子沉重道:“押运途中的三百匹战马,尽在中途暴毙。” 陈王蓦然转身,恶狠狠地看着他。 黑衣男子低声道:“护送战马的百余精兵,无人伤亡,也不见外敌,似是突发暴病……不过,目前来看,怕是被毒杀了的。” 陈王深吸口气,道:“丢了八十五条人命,失了勘测水路的各项记录,又是三百匹战马暴毙?” 他脸色难看,寒声道:“要么真是本王流年不利,要么……有人针对本王出手了。” 胆敢公然伏杀官府的人,暗中毒杀三百匹战马。 这是公然挑衅于他。 对方绝非常人。 而且能做到这一点,毕竟势力庞大,麾下精锐不少。 朝堂之上,究竟是谁疯了,敢如此丧心病狂,莫不是要彻底撕开脸面,跟自己来个鱼死网破? “报!” 就在这时,又有人跌跌撞撞,匆匆来报。 陈王心中沉了下去。 刚有前车之鉴,他不认为这次急报,会是喜报。 “慌张什么?”黑衣男子本想躲避一下,听得声音是王爷随从,才松了口气,又喝道:“进来说话。” “王爷……” 那下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喊道:“适才传来消息,运来淮安的矿石被劫,护送矿石的三十名精锐,无一幸存……” 他说完之后,忽然发现气氛寂静到了极点。 无论是王爷,还是那黑衣男子,俱都沉默不语,只是神色极为难看。 这下人跟随陈王也有五年,当下心头一跳,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此刻王爷似乎很是恼怒,如今自己再添了一件恼怒事情,以王爷一向的性情,怒到极致,指不定真会怒而拔剑,杀了自己,以泄心中愤怒。 “本王知道了。” 陈王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只是平静之余,带着些许疲倦之感。 那下人不知为何如此,但心中竟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匆匆施了一礼,狼狈而去。 黑衣男子脸色微变,小心翼翼道:“王爷……” 陈王伸手入怀,抛出一物,道:“临行之前,皇上赐予本王可以调遣镇南军的兵符,凭借此兵符,淮安境内五万镇南军,都能调动。” 黑衣男子见状,心中微惊,道:“这……” 陈王说道:“对方如此气焰嚣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避免下一次生变,此行一切护卫之责,便都调遣镇南军来。” 黑衣男子正色道:“属下这就去办。” 陈王说道:“调来镇南军,对方麾下人手再多,高手再强,也都难以再行破坏,但此事本王绝不会罢休,定要细查,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讲朝堂规矩的混账,胆敢如此肆无忌惮?” 他话音还未落,便见一只白鸽从天而降。 陈王的声音骤然一滞。 他看着眼前的白鸽,竟然兴不起去接的念头。 “你来看看。” 陈王语气稍低,似乎很是疲惫。 黑衣男子叹了声,还是上前去,从信鸽脚下,取过信纸,扫了一眼,陡然一滞。 片刻后,黑衣男子抬头看向陈王,欲言又止。 陈王强行平复了心情,终于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黑衣男子苦笑道:“军器坊那边,忽然起了大火,说是冶炼之时,有所失误,点燃了许多东西,火势蔓延,刚刚造成的军器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陈王蓦然一拳,砸在亭间的石桌上,怒喝出声。 “失误?失误个屁!” “事情一桩又一桩,都在一天之内发生,你真觉得是巧合么?” “本王就算再是流年不利,也不可能一日之间,要办的大事,尽数都折损了罢?” “你给我查!一定要查出来背后究竟哪家的混账,竟然铁了心要用这种野蛮的方式,阻拦本王行事?” “若查出来,无论他是谁,本王定要奏禀皇上,诛他九族!” 他怒吼了一阵,仍是气不过,伸手横扫,将亭间石桌上的茶器,尽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黑衣男子战战兢兢,他跟随陈王多年,也见过陈王失态之时,但近些年来,陈王心胸城府,愈发深沉稳重,已极少这样失态。 “王爷……” 外边又有声音传来。 无论是陈王还是黑衣男子,都不免心中再度一提。 陈王咬牙道:“又怎么回事?本王奉命而来,四桩大事,施行其三,全被破坏,但其中一条新政,可还没有推行,对方还能怎么破坏?” 黑衣男子想打发了院外那人,但听得声音,却不是陈王随行而来的心腹,是丰城赵大人麾下,当下便也沉默下来,躲避到假山之后,没有现身。 陈王稍微平复心情,才道:“进来。” 门外的那人,匆匆进来,赫然又是刚才那个差役。 只是经过之前的事情,他此刻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再见得满地茶具碎片,更是心惊。 当下这差役竟有许多不安,他之前是敬畏,而如今则畏惧居多。 “又怎么了?”陈王不动声色,问道:“是先前本王那八十五人遭到伏杀的事,查到线索了么?” “回禀王爷。”差役忙是应道:“现场没有其他线索,不过在另外一片地方,发现了一些焚烧的纸灰,纸灰当中有个物事。” “什么物事?”陈王听得纸灰二字,心中便更难受了,这十有八九是那三十五名巧匠勘测水路的各项记录。 “这物事很是古怪,不过……”差役十分迟疑。 “不过怎么样?” “不过,今早庄氏商行来报案,早些天他们的一车货物,被淮北一窝盗匪给劫了,当时留下的信物,跟这纸灰中的信物,颇为相似。”差役小心翼翼道。 “你说什么?” 陈王蓦地起身来,喝道:“庄氏商行?” 第三十九章 庄冥的诚意 淮北盗匪! 庄氏商行! 原本陈王并没有将此事,联系到庄冥身上。 毕竟这只是个商人而已,一介白身,平民百姓。 但此刻听得这差役提起,心中蓦然一震。 “庄氏商行……” 陈王微微闭目,说道:“你先下去。” 那差役如遇大赦,匆忙退下。 假山之后,黑衣男子走了出来。 “什么盗匪,胆敢伏杀官府之人?” “先杀本王麾下八十五人,又毒杀三百战马,劫掠矿石,杀尽护卫,更火焚军器坊。” “盗匪求财,但也不是不要命。” “可他们分明是不要命,也不求财。” “这就是冲着本王来的。” 陈王偏过头去,说道:“你对淮北这窝盗匪,有过什么了解么?” 黑衣男子低声道:“初来乍到,且属下随王爷,是来淮安上任,因此对于淮北方面,并不熟悉。” 陈王平静道:“查!再查庄氏商行近期的一切举动,与这淮北盗匪之间,有过什么联系……” 黑衣男子应道:“属下明白,定歼灭这批盗匪,还淮安一个朗朗乾坤。” —— 半个时辰后。 黑衣男子再度归来,只是神色已经古怪到了极点。 “怎么了?” “江湖传言,不久之前,庄氏商行一批货物,在运往广府途中被劫,押送之人被杀,其中还包括庄冥手下一个得力的高手,名为卢洋。” “看来庄氏商行来报案,倒也不假。”陈王皱着眉头,说道:“难道真是本王错了,两者之间,并非狼狈为奸?” “王爷……”黑衣男子又道:“根据消息,这批淮北的盗匪,是被官府围剿,在淮北无法立足,仓皇逃到淮安境内,人数不多,高手有限,没有能力可以劫去矿石,也没有能力屠杀护送矿石和保护匠人的士兵。” “你的意思是,有人假扮淮北盗匪?” “江湖上,还有一个传言。” “哦?”陈王眉头一挑。 “听说这批淮北的盗匪,前些时日来到淮安,就截了庄氏商行一批货物,但庄冥此人,睚眦必报,动用了一位武道宗师,将他们全数歼灭。”黑衣男子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只不过,传言只是传言,尚未证实。” “尚未证实?”陈王问道:“何意?” “这些淮北盗匪,逃到淮安,居无定所,没有确切的落脚之处,即便真的被庄氏商行所灭,也不知被歼灭于哪一处。”黑衣男子应道:“也许是在某一处深山老林中,也许是在某一个山洞里,也许都被随手掩埋,或是野兽吃光了,在这些时日,官府没有查到尸体,便也没能定案,此事虚实难辨……” “那消息是怎么放出来的?” “庄氏商行放出来的消息,并扬言胆敢劫掠庄氏商行货物者,必将全数诛灭。将这话放出来,想必为了震慑各方贼匪,但是,在庄氏商行放出消息之后,这批淮北盗匪,也确实不曾出现过了。” “哦?” 陈王握紧了拳头,低沉道:“真是他?” 区区商贾平民,真有这个胆量,冒这么大的风险? 此事如若查实,本王便可以诛他九族! 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这个无权无势的商人,但此刻来看,似乎真是那个残疾的年轻人? “淮北盗匪多日不曾出现,即便此事真是淮北盗匪所为,也不该留下信物才是。”黑衣男子低声道:“对方故意留下信物,是公然挑衅!而这庄氏商行,早时没有报案,如今却来上报官府,言及多日前被淮北盗匪截去货物,来得太巧了。” “这就是公然挑衅!” 陈王冷声道:“纸灰中的信物,是故意留下的,而前来报案,也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告诉本王,这事就是他庄氏商行的手笔!” 他面带厉色,喝道:“庄冥,你是在找死!”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楼船上,庄冥以谋求合作之名求饶,被自己拒绝之后,对方并未露出绝望气馁之色,而是留下了一句话。 “庄某诚意甚足,我会让王爷,看到我的诚意。” 诚意! 这就是他所谓的诚意? 以这样野蛮的方式,就想来逼迫自己妥协? “王爷……” “调动镇南军。” 陈王冷声说道:“重新调来匠人,重新押运矿石与战马,重建军器坊,一切押送及守卫职责,尽数交与镇南军。除此之外,派人盯着庄冥,别让他逃掉,今夜本王还要先见他一面,你且先传令下去,命人布下伏兵,等侯本王号令,便以行刺本王的罪名,当场斩之!” 黑衣男子忙是应道:“是。” —— 潜龙山庄。 庄冥微微闭目,在他手中,幼龙微微游动,通体透明无色,宛如一条云蛇。 此时此刻,乾阳和殷明,均已被他外派出去。 白老彻查内部,统筹诸事。 陆合、白庆、柳河、岳阳等人,号召麾下死士,受命行事。 至于乾阳和殷明,在他的操控下,不逊色于武道宗师,便也一并派出。 这也是为了保证稳妥,毕竟陈王麾下,也不是等闲之辈,或是算计失误,恐怕伏杀不成,反被歼灭。 而此行有着乾阳和殷明,便有十足把握,可以灭尽陈王麾下,杜绝漏网之鱼,免得留下活口。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减少伤亡,毕竟这一批人,都是忠于庄冥,甘愿拼死为他去伏杀官府之人,可见心中对庄氏商行的归属要更胜于东胜王朝。 如此死士,殊为难得。 有着乾阳和殷明,便也可以减少伤亡,杜绝意外变故。 “总算完成了。” 庄冥这般想着,手中抚摸着幼龙,徐徐吐出口气。 自他经商以来,也就只有最初经营之时,人手不足,才将乾阳和殷明尽数外派出去,但后来生意有了起色,便时时要留其中一位在身边,护卫自身安全。 但如今则又不同,这条幼龙在开口之后,服食了许多天材地宝,短短时日,又有了进益,而今在他精确的运使下,未必不能匹敌武道宗师,已足够护卫自身安全。 这样一来,将乾阳和殷明尽数派出,他也得以放心。 “公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赫然是陆合的声音。 庄冥并不意外,乾阳和殷明也在其中,陆合等人的一举一动,他尽都清楚。 甚至许多时候,是他借助殷明的口,在引导陆合等人行事。 “进来。” 门外众人,依次入内。 除却白老还在忙碌之外,前去伏杀的陆合等人,均已归来。 庄冥看着众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伤势,叹了声,道:“辛苦了。” 陆合上前一步,躬身道:“禀公子,此行以乾阳及殷明两位大人为首,陆合、白庆、柳河、岳阳从旁协助,召麾下心腹,合计三十六人,奉公子之命,行伏杀之事,劫掠矿石,毒毙战马,火焚军器坊,经折损八人,重伤五人,终于幸不辱命,完成公子所有吩咐。” 庄冥闻言,神色稍黯,道:“三十六人,均是了无牵挂之辈,也无身后之事可言。” 停顿了一下,才听庄冥继续说道:“今日三十六人,尽数铭记功勋。此次亡者八人,加以厚葬,并且,记其名,画其像,封存宝库。重伤五人,务必倾力救治,并加以厚赐,赏银千两。余下所有人,皆赏银八百。” 陆合等人尽数施礼,轻声应是。 而乾阳与殷明二人,则走到了庄冥的身后。 陆合抬起头来,又道:“今次得以完成公子吩咐,全凭乾阳与殷明两位大人悍勇无敌,否则,凭借我等三十余人,怕要辜负公子厚望,即便能成,怕也伤亡惨重。” 听得这话,白庆、柳河、岳阳尽数附和,应道:“两位大人当为首功。” 庄冥微微抬手,稍作点头,含笑说道:“我知晓了。” 实际上,他一向赏罚分明,只不过,乾阳和殷明,因是古尸,受他亲自操纵,便也极少有什么赏赐。 宋天元便是因此,才觉得有机可趁,试图策反殷明。 想必在这几位眼中,也觉得自己过往还是亏待了两位武道宗师。 只是以往不敢多言,生恐冒犯公子,今日胆敢直言,也是因为与乾阳和殷明并肩作战,一切看在眼里的缘故。 正当庄冥要继续开口的时候,却又顿住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临近。 “公子。” 家丁的声音传来,道:“赵大人相邀,今夜设宴,请公子到他府上一叙。” 庄冥平静道:“回复来人,我知晓了,今夜当赴宴。” 说完之后,他便含笑道:“想必赵大人,此刻也身不由己,今夜设宴,十有八九,还是出自于陈王之手。” 几人面面相觑。 岳阳低声道:“我们随公子去?” 庄冥挥手道:“今夜主要是谈事,不是拼命去的,只须有乾阳与殷明足矣。而且,你们今日刚杀过人,杀气未散,戾气犹存,不能如乾阳与殷明这样收敛,便全都留在潜龙山庄,好生养伤,近期也不要外出了。” 陆合施礼道:“是。” 接着,他便领着白庆、柳河、岳阳三人,退了出去。 第四十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丰城。 赵府。 有一架马车徐徐行来,马匹颇显神骏,通体褐色,而后方的车厢,装饰看似朴素,但也不掩精致。 驾马的人,面容木讷,神色冰冷,虽只坐在那里,看不出身高几何,但上半截身子,却也显得魁梧壮硕。 “来者可是十三先生?”门前的守卫,忙是迎上前来。 “正是。”乾阳声音沉闷。 “大人久候多时。” 那守卫忙是在前引路。 乾阳下了车,殷明却也提着轮椅下来。 旋即才见庄冥,徐徐从马车里下来,坐上了轮椅。 赵府的下人,将马车牵走。 而乾阳跟随在一旁,殷明则推着庄冥的轮椅,往内中而去。 —— 才过照壁,走廊之间,便见一人。 这是一位老者,神色肃然,赫然便是赵大人。 “庄冥。” “赵大人好。” “你与我说实话……”赵大人走近前来,压低声音,咬着牙,道:“是不是你干的?” “赵大人此言何意?”庄冥含笑道。 “老夫明白了。” 赵大人微微闭目,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浮动的心绪,他见庄冥没有否认,也没有露出讶异而询问的神色,心中便已知晓,此事与庄冥定然脱不了干系。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呵呵,庄某一向谨慎,但迫不得已时,总也会胆大一些,咱们已相识五年多,您老应该清楚的。” “这些士兵以及匠人,虽是陈王的人,但全是在官府名下,你这是公然挑衅官府!”赵大人低声咬牙道:“庄冥,你决意要公然与王爷对抗,可你不要忘了,你只是区区商贾,若在民间,还算有些势力,但又有什么资格与这功勋显赫,高居朝堂的王爷抗衡?” “赵大人所言,庄某不大理解,何谓挑衅官府,挑衅王爷?”庄冥轻笑了声,说道:“虽然不大理解,不过许多事情,道理是相通的,有些人平常虽是平和的行事作风,若是被逼急了,也未必不会行蛮力,走下策的。” “此事老夫管不得,也不敢管。”赵大人轻叹了声,道:“你若手脚干净也罢了,偏偏还敢留下线索,更主动来报案,让他将你和此事联系起来,简直是自掘坟墓……你可知道,事已至此,老夫对于此事,已无能为力了。” “今日不劳烦赵大人。”庄冥轻笑道:“何况,赵大人请我来,想必也不只是为了说这些话。” “今日邀你来的,不是老夫。”赵大人说道:“是王爷借老夫之名,邀你过府,关于这一点,想必也瞒不过你。” “那王爷何在?”庄冥问道。 “后院。”赵大人说道:“你好自为之。” “赵大人放心,今日之后,暂时会平稳些时日。”庄冥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慌乱,您也莫要慌乱,按兵不动即可……庄氏商行即便要垮,也不会扯下您老,而您老不要自乱阵脚,将我打落深渊便是。” “希望如此。”赵大人这般说了声,又停顿了下,道:“老夫知道你言外之意,对此,你大可放心……虽说两次都是王爷借老夫之名设宴,但老夫一直以来,都没有真正臣服于他,而他同样信不过老夫,老夫这边,许多事情,你都不必担忧。” “多谢赵大人。” “一条绳上的蚂蚱,谈什么谢?”赵大人苦笑了声,道:“近两日来,总有些上了贼船,如今船要沉了,老夫也快淹死的错觉。” “我庄冥这艘船,便是沉到底,上面一截,也还是露在水面上的。”庄冥淡然笑道:“今日之后,大事平稳,您老也能松一口气了。” “你倒是乐观。”赵大人叹道:“王爷奉命而来,你竟然动用武力,强行破坏他的大事,他对你恨之入骨,老夫怕你今日都走不出这里。” “大人拭目以待。” 庄冥微微一笑,又拱手施礼道:“您老准备好下令,解封我庄氏商行在丰城的店铺和仓库罢。” —— 后院。 殷明推着庄冥,徐徐而行。 有家丁领路,有侍女行走。 显得颇为安静,一切如常,与庄冥往常来此,似乎并不一样。 但他仍是感受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机。 庄冥轻笑了声,伸手入袖中,轻轻抚摸着幼龙的头顶。 以幼龙之感应,他在四周感应到许多气息。 这些气息,不是眼前所见的家丁和侍女,而是隐伏起来,藏身在各处的侍卫,气血均是颇为强盛。 约有近百人! “陈王来到淮安,身边护卫不多,大多都在今日被我伏杀,但此地又有上百侍卫,且气血绵长,暗藏杀机,也是军中精锐。” 庄冥暗道:“他的根底,多在东胜王朝的北部,在京城也颇有底气,但是淮安境内,他想要短期内调集精兵,想必是调动了镇南军。” 前头有人领路。 乾阳走在前头。 殷明推着轮椅。 到了前方,院前之地,两侧均有守卫,神色肃然,伸手阻拦。 “王爷只邀见庄氏商行十三先生,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 庄冥轻笑了声,深深看了那护卫一眼。 胆敢将两位武道宗师级数的强者视为闲杂人等,这两位的胆子,也着实不小。 不过这两名护卫,赫然也是凝就了劲力的,武艺可算登堂入室。 那护卫神色如常,不卑不亢,道:“王爷只邀先生一人而已,随从护卫,不得入内。” 庄冥淡然道:“庄某双腿不便,总也该有个人推我进去。” 这护卫点头说道:“自有小人代劳。” 庄冥微微抬手,说道:“乾阳,殷明,你二人本事太高,王爷胆子不大,怕你们刺杀于他,也只能委屈你们两位武道强者,在外等候了。” 两侧的护卫,均是露出异色,略有恼怒。 庄冥轻笑一声,拍了拍双腿,道:“走罢。” 放在以往,若乾阳和殷明被阻拦在外,他绝不会孤身一人进去。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哪怕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将自身置于险地之间。 他创立庄氏商行的初心,便只是为了他豢养幼龙之事。 若因此涉险,而身死道消,使幼龙消亡,才是本末倒置。 但这一次则不同。 幼龙已具有强大的力量。 哪怕在武道宗师面前,也足以护持人身的安全。 无论遇上什么情况,至少也足以支撑到院外的乾阳和殷明来援。 一墙之隔,两名护卫,对乾阳和殷明来说,本也就不过三五个呼吸之间而已。 —— 院内。 亭间。 有一人正看着池塘,随着轮椅的动静,才缓缓转头,看向这里。 中年面貌,高冠蟒袍,神色冰冷,他昂然而立,背负双手,有一种居于高位,执掌大势的威严,油然而生。 而在他周边,赫然有着十六名精兵护卫。 毕竟乾阳和殷明,可谓名声显赫。 尤其是经过这一次,陈王断定,庄冥是调动了两位武道宗师,否则的话,凭借庄氏商行,断然没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毁掉他在淮安的所有布置,杀尽他在淮安的麾下精兵。 因此,此次对于这两位武道宗师带来的威胁,陈王还要比之前,更加重视。 “庄冥,你好大的胆子!” 陈王紧紧咬牙,毫不掩饰杀机,寒声道:“东胜王朝,法纪之地,你敢伏杀官府之人,毒杀军中战马,劫掠官府之物,焚毁官府之所,可知罪当如何?” 庄冥淡然说道:“根据东胜王朝律法,此四罪皆为死罪,形同造反,只犯其一,便可判凌迟之刑,灭之九族。” 陈王往前一步,厉声道:“既是如此……” 庄冥不待他说完,便开口截断,道:“王爷,东胜王朝讲究律法,凡事定罪,须人证物证俱在,这当诛九族的大罪,可不是张口就来的……您这是要凭空栽赃,冤枉庄某么?” 陈王蓦然拂袖,喝道:“你敢说本王冤枉你?” 庄冥笑着说道:“难道王爷抓到了什么罪证?是人证还是物证?您要明察,兴许有人是栽赃嫁祸,也说不定的。” 陈王握紧了拳。 栽赃嫁祸不错。 但却是他庄冥栽赃给了已经被歼灭的淮北盗匪。 这一句话,也是挑衅么? 陈王眼带阴霾,扫了院外一眼,方是继续往前,来到庄冥面前,俯视下来,强忍着一拳打死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冷声道:“你以为事情收了尾巴,不留证据,便可以为所欲为么?这些年来你在淮安十六府作威作福惯了,真以为如今的淮安,还是之前的淮安么?如今本王才是淮安最大的王法,可不是那群受你贿赂的混账!” 庄冥笑着说道:“这么说来,王爷是要收集证据,将我诛灭么?” 陈王厉声道:“何须证据?只要继续查封你庄氏商行,你每日折损,撑不了多久,至于你……又算得了什么?” 庄冥轻声说道:“庄氏商行何日崩溃,谁也不知,只不过,在此之前,我相信王爷在淮安境内,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他拍了拍双腿,轻笑着说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王爷这条过江龙,偏要压地头蛇,那就让地头蛇舒展一下筋骨,看看过江龙受不受得住。” 陈王缓缓说道:“你真以为本王只能跟你耗下去?” 庄冥眉头一挑,似笑非笑。 —— “你既然能够查到本王在淮安十六府的真正意图,便该知晓,本王所为,皆是圣命!” “你坏的不是本王的事,而是皇上的大事!” “本王真要杀你,根本不必什么人证物证!” “便是朝堂上那些老鬼真的兴风作浪,参本王一本,说本王在没有证据之下有草菅人命之举,皇上最多也就责罚几句!” “更何况……不过证据而已。” 陈王森然道:“你庄氏商行送到官府,落在本王手中的几个管事,就是人证!至于物证,本王麾下,能够造假的,也不是没有!你在朝堂上没有背景,本王真灭了你,以伪造证据来定罪,没有人会为你出头,你死之后,也没有人会为你翻案!” 庄冥点点头,说道:“关于这点,庄某倒也清楚,毕竟王爷如日中天,在淮安十六府权势最高,实则也是一手遮天。” 陈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说道:“所以,你明知如此,还敢找死?明知自寻死路,还敢来这里赴死?” 庄冥吐出口气,轻声道:“因为我断定,只要你看了我的这些东西,便没有胆量对我动手。” 说完之后,才见庄冥伸手入怀,取出了三张纸,上面写满了文字。 他递了过去。 陈王接了过来。 然后面色大变。 第四十一章 杀良冒功,养寇自重 律法是公正的。 但生而为人,必有私心。 因此,执法之人,未必公正。 东胜王朝的律法是公正的,但执掌淮安十六府境内律法的陈王,绝不公正! 陈王就是淮安十六府的王法! 如陈王之前所言,他认定的法,才能是法! 所以,从一开始,庄冥就没有考虑过从律法这一方面,与执掌王法的陈王去斗。 继续斗下去,哪怕庄氏商行在查封下还能坚持不垮,但陈王势必会以莫须有的罪名,以伪造的罪证,将潜龙山庄扫灭,将庄氏商行覆灭。 “王爷可曾想过,我原先孑然一身,却在淮安十六府白手起家,六年之内,得成首富,靠的是什么?” 庄冥淡然道:“武力?谋略?心狠手辣?不……或者说,是支持!” 他看向外边,微笑道:“淮安十六府,奉公守法的商行及家族,数不胜数,我何以脱颖而出?王爷须知,即便我奉公守法,但若没有他们这些当地官员的支持,凡事又怎么行得通?” 陈王捏紧了纸张,厉声说道:“你果然贿赂了整个淮安的官员!官商勾结,狼狈为奸,一手遮天!” 庄冥点头说道:“我不否认,但我庄冥只是个商人,凡事只为求财,没有为非作歹,凡事懂得尺寸进退,所以他们才安心与我合作,互利互惠,皆大欢喜。只不过,我给了他们大量的财富,他们也在我手中留下了把柄,只能与我共存亡的把柄。” 说着,庄冥笑着说道:“王爷,你猜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联名上奏,说你在淮安十六府,肆意妄为,试图自立,叛乱造反,皇帝会不会信?” 陈王喝道:“皇上圣明,这种栽赃污蔑之举,怎么会信?” 庄冥说道:“但至少会猜忌?” 陈王面色略有僵滞。 庄冥又道:“皇上会考虑,为何淮安十六府的官员,都冒着掉乌纱帽,甚至要掉脑袋的风险,也要联名参你一本?如此看来,究竟你在淮安境内,是何等张扬跋扈,才会将整个淮安的官员,尽数得罪个干净?” “混账!” 陈王怒喝道:“庄冥!你找死!” 庄冥神色如常,说道:“王爷可曾听过,人死计犹在?” 他平静说道:“即便我庄冥死在这里,但我庄氏商行的人,会将我的诸般谋划,加以实行!就如那个宋天元,他死了之后,也给我留下了王爷您这样大的隐患!王爷须知,像我与宋天元此类人,许多谋划,就算是死了,也未必会停止,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去做筹谋的,古往今来,也并不罕见。” 陈王沉默了下来,之前他一直没有把庄冥放在眼里,这不过是个赚了些钱的商贾之辈,真正面貌也仍是个平民百姓。 但到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原本不放在他眼中的平民百姓,具有着极高的智慧、胆识、以及手腕,从而到了可以和他这位王爷,当面来讲价钱的地步。 “王爷,其实庄某不愿意做到这一步,我一直认为,我们可以心平气和,谈将来的合作,抹去过往的恩怨。只是先前王爷不想谈,所以我只能给王爷添堵。” “您既然令我不得安生,我迫不得已之下,便也需要让您不得安生,如此,才能展现我的诚意。” “当然,我既然打算如此行事,便不会给王爷留下证据。” 庄冥笑意吟吟,说道:“王爷觉得,如今庄某诚意如何?您此刻,可想要谈了么?” 陈王默然良久,终是开口,出声说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员,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 庄冥轻笑道:“王爷何出此言?” 陈王缓缓说道:“就凭你区区一介商贾,平民百姓,他们会用自己的乌纱帽,甚至用自己的脑袋去参本王?” 庄冥顿了一下,终是说道:“可他们吃了我太多的银两。” 陈王眉头皱紧。 庄冥继续道:“与此同时,也留下了太多的把柄。” 陈王眼中神色,微微一凝。 庄冥却没有停顿,继续开口。 “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虽然不会为我而涉险,但他们为了自保,自然会拼上一把。” “当然,若非必要,庄某也不愿意要挟他们这些官员。” “毕竟和气才能生财,如果庄某硬是逼迫他们,定要撕破颜面,就此生出芥蒂,今后在淮安境内,许多事情都不能如以往那般融洽地合作,也是我不愿见到的。” “可王爷若是咄咄逼人,我便只能搬出他们来。” 说着,温和似庄冥,却也面色微沉,语气微冷,道:“毕竟我庄氏商行都要倒了,如何还能顾得是否会跟这些官员交恶?又如何还能顾得是否会与王爷撕破颜面?只怪王爷逼得太狠,如今庄某别无他法,只能自保,再求和气了。” —— 场面寂静到了极点。 十六名护卫,神色如常,似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是陈王在淮安境内,仅存的心腹。 “你想逼迫本王妥协,与你合作?” “如若不然,你就以这样野蛮的方式,让本王在淮安十六府,寸步难行,一事无成?” “但是,你还是没有认清你的身份,没有认清本王的身份!” 陈王寒声道:“就凭你,蝼蚁般的小人物,仗着与当地官员有几分关系,便以为可以压制本王?淮安境内,人人称你算无遗策,你可曾掂量过,只凭你这点儿分量,就能让你跟本王抗衡?” 庄冥轻笑道:“自然不够,不过,刚才王爷接过我这些东西时,似乎没有看后面那页。” 陈王低下头,将最后一页抽到上边,目光扫了一眼,当即露出惊色,眼底深处,多了一份骇然。 “你……” “我的人收集消息,可还不错罢?” 庄冥右手伸入左袖,轻轻抚着幼龙,感应着来自于陈王的杀机,却没有半点担忧,只轻声说道:“王爷功勋卓著,但封为异姓王之前的那些年,自己心中总不会忘记罢?” 陈王缓缓撕碎了这页纸。 庄冥笑道:“这上面的记载,庄某抄写了二十份,今日若是我死……王爷适才在纸上所见到的这些旧事,都必将事发,广传天下,上至朝堂,下至市井。” 陈王面无表情,看着庄冥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机。 上面写的,是他在西北之域,养寇自重的过往。 西北地域,贼寇盛行,朝廷屡次剿灭未果,总是诛灭一批,又生一批。 实际上,是他杀良冒功,将贼匪屠杀的平民百姓,尽数割下头颅,送往京城,充当军功。 至于那些贼寇,绝大多数,早已被他收服,只是依然奉他的命,在外杀人劫财。 白昼为兵,入夜为匪。 在那几年间,因为贼患所致,朝廷拨款倍增,而军中饷银,也大多入了他的钱袋里。 而那些平民百姓的头颅,则都成了他的军功。 如此六年之后,他又一举将那些早已依附在自己麾下贼寇们,全数灭口,上禀朝廷,声称历时六年,终于彻底消去西北匪患,得以保境安民。 “这位皇上,既然懂得推行新政,暗中行事,想必也不是昏庸之辈。” 庄冥笑着说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联名弹劾,若分量不足,加上这一份密报,王爷认为,分量足够了么?您一向野心勃勃,不但贩卖私盐,还养寇自重,暗地里的其他事情,恐怕还有不少,只要挑破了苗头,皇帝心中存疑,暗中查探,王爷距离抄家灭族之日,怕也不远了……” 陈王脸上闪过一抹厉色,一手背负在后,心中犹疑不定。 若是这手掌甩落,便是斩杀庄冥的讯号。 但瞬息之后,却见他脸上绽放出了笑意。 “庄冥兄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陈王笑道:“以往确是本王的不是,轻视了你,过多逼迫,如今想来,有你执掌庄氏商行,日进斗金……本王以官府势力相助,你我合作,财源滚滚,和气生财,何乐而不为?” 庄冥浮现出笑意来,拱手说道:“王爷所言极是。” 在这一瞬间,二人笑意吟吟,和善亲切到了极点。 接着,二人欢声谈笑,各自奉承,互相引为知己,颇有相逢恨晚之感。 第四十二章 表面兄弟,暗动杀机 走廊上。 赵大人站定一处,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他背后是壁画,雕刻着百鸟朝凤。 微风吹拂,仍吹不动愁绪。 “唉……” 赵大人揉了揉眉宇。 此时此刻,庄冥正在与陈王交谈。 哪怕庄冥似乎显得成竹在胸,但赵大人依然觉得不能乐观。 此次的事情,着实闹得太大。 庄冥胆敢伏杀官府之人,劫掠官府之物,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尽管庄冥一向显得睿智,但经过庄氏商行被查封一事,铤而走险,鱼死网破,也不无可能。 如今虽然还算安静,但里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陈王先前震怒到了极点,他自视甚高,作为王爷,从京城而来,降临淮安,其心中高傲,自比神仙下界,将淮安所有人都视为凡尘蝼蚁。 但偏偏淮安这凡尘之地的蝼蚁,杀了他麾下的人,阻拦了他要做的事。 陈王今日的杀机,已毫不掩饰,适才派遣镇南军的精锐,安排在府上,对庄冥显然有伏杀之意。 就算陈王当场杀了庄冥,他都不会意外。 “不过,庄冥身旁那两大高手,也不是寻常之辈,希望能保住他罢。” 赵大人苦笑了声,微微摇头,心道:“庄冥,老夫该说的也说过了,能做的也做了,余下之事,无能为力……吃了你这么多银两,也算仁至义尽,既然你决心面见陈王,便自求多福罢。” 正在这般想着,身后却传来了欢声笑语。 两道声音,俱都颇为熟悉。 赵大人面上露出错愕之色,缓缓转头。 只见一行人徐徐而来。 当头一人,中年面貌,高冠蟒袍,赫然是陈王,向来保持威严的面容上,充满了笑意。 至于陈王旁边,则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年轻人,身后有人推动着轮椅,让他和陈王并肩前行。 “……” 赵大人微微张口,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本以为,今日庄冥凶多吉少。 如何此刻,二人竟然相谈甚欢,颇有知己相交,相逢恨晚之状? —— “庄冥兄弟,何必走得如此急切?” 陈王热切地道:“今日本就是设宴,何不留下小酌一杯?” 庄冥微微摇头,说道:“不了,近来事多,商行名下数百仓库与店铺,解封之后,还有许多事情,仍是我要亲自处理。” 陈王顿时叹了声,说道:“是本王没有深思熟虑,当真抱歉。” 庄冥轻轻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 说完之后,他又朝着赵大人看了一眼。 赵大人依然面露愕然之色,心中无论怎么想,都难以想象。 为何两个结了这般仇怨,近乎不死不休的人,转瞬之间,却又引为知己,谈笑风生? “赵大人。” 庄冥说道:“此次着实繁忙,不能留下陪王爷和您老人家小酌一杯,只待改日空闲之时,再来赔罪了。” 赵大人终究也是执掌丰城的权势,见惯了许多风雨,心绪勉强恢复过来,神色如常,点头道:“贵人事忙,理所应当,老夫与你相识多年,也能理解。” 庄冥笑道:“多谢大人谅解,还恕庄某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行礼。” 赵大人仍是和他客套了两句。 而陈王此时,便也开口。 “赵大人,你与庄冥兄弟,是为旧识,便代本王,送他一程。” “是,王爷。”赵大人施了一礼。 “如此,庄冥也告退了。”庄冥侧过身子,拱了拱手,应道。 “庄冥兄弟,一路好走。” 陈王语气温和,带着些许关切。 庄冥笑了声,点了点头。 旁边的侍女仆从等人见了,也只觉得这位王爷,礼贤下士,与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是为至交好友,正值分离,才如此依依不舍。 —— 离开府外。 赵大人的脸色,骤然凝重了下来。 “怎么回事?” “庄某让王爷看见了诚意,王爷自然就网开一面了。”庄冥笑道。 “你……”赵大人深深看了他一眼。 “您老不必担忧,我自有我的考虑。”庄冥含笑说道:“您老与我合作有些年头了,在近些年来,我亲自谋事,何曾失手?之前便让您做好准备,解封我庄氏商行的店铺与仓库,如今您看,我与陈王相谈甚欢,待会儿您老回身入府,陈王就会让您老下令,解封庄氏商行。” “你怎么做到的?”赵大人眉头紧皱。 “自有庄某的办法。”庄冥笑道。 “希望你不是出的昏招。”赵大人说道:“这位陈王,心胸一向不甚开阔,你落了他的颜面,杀了他的人,劫了他的矿石,毒了他的战马,毁了他的军器坊,他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无论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在老夫眼中,他至多也只能算是暂且妥协,却绝不可能真正放下这些事情,不可能消去对你的怨恨。” “我自然明白。”庄冥平淡道:“只是,他让我不得安生,我便也让他不得安生,如今他有所忌惮,便先与我安稳相处几日,待回头过来,便是他再度发难之时,关于这些……我早有所料。” “那你……” “赵大人放心,我既然敢如此行事,便有十足把握。” “罢了,希望如你所愿。”赵大人终是叹息了声。 “我所求的,自当如我所愿。” 庄冥缓缓说来,目光冰冷。 —— 府内。 乾阳及殷明,推着庄冥离去。 而赵大人作伴,也一并出了府邸。 陈王的脸色,霎时间便阴沉了下来。 “王爷……” 身后出现一人,黑色长衫,赫然是替陈王办事的那名心腹。 陈王看着大门方向的位置,脸色铁青,眼神冷冽。 “本王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老鬼勾心斗角不知多少年,都不曾如此被人制住。” “远离阴谋乱流最可怕的京城,远离了天下权势纠缠最复杂的朝堂,远离了那些执掌高位的老狐狸,来到淮安所在,却未想到,市井之间,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本王来到淮安,自比神仙下界,原本没有将他凡尘蝼蚁放在眼里,未曾想到,他权力虽然微末,但谋划与手腕,言辞与智谋,比那些老狐狸还可怕。” “你可知道,此刻本王心中,还真有几分阴沟里翻船的味道。” 说到这里,陈王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色彩。 那黑衫男子,微微低头,却不敢多言。 陈王微微闭目,深吸口气,静神片刻,心中思绪浮动。 过得片刻,才见陈王睁开眼睛,眼中依旧阴沉。 “执我兵符,传令下去,镇南军尽数调动。” “千人押运矿石。” “千人运送战马。” “再以二千镇南军,守卫马场。” “命人重建军器坊,调二千镇南军作为守卫。” “让京城那边,尽快调来水工及匠人,重新勘测水路,命二千镇南军,随身作为护卫。” “本王如今有五万镇南军,看他有什么资格,来搅乱本王的布置?” 陈王背负双手,逐一吩咐,停顿了下,又道:“你从京城调人,严密监察淮安十六府的所有官员,此外……当年西北之事,为本王得来无数军功,以及朝堂发放的饷银,后来得以封王,本以为收拾了所有尾巴。” 他看向了黑衫男子,冷声道:“你再一次彻查内部,既然庄冥能查到,并能详细列出,足见我等之间,定然还有收拾不干净的地方!” 那黑衫男子正色道:“属下明白,定然竭力去查。” 陈王微微负手,沉声道:“查实之日,就是消除后患之时,待到后患尽除,本王定要覆灭潜龙山庄,夺取庄氏商行,再将这庄冥,凌迟处死!” 最后再厚颜一次 作为作者,其实在六月心里,觉得请求读者订阅看正版,算是合乎情理,而请求打赏,性质是不大一样的。 不过现在规则更改,跟打赏有关,所以六月也想上榜去冒个头。 毕竟写得很用心,也想着付出这么多精力,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绩。 而这是最后一个完整的新书周。 下一周,在榜的时间,大概就剩下半周,并不完整的。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厚颜求个打赏,不求多哈,还是那样,一块钱,也就是100起点币。 还有,我更新真的很快了,每一章字数都挺多的,同样更两章,比往常的新书期,要多出一章,甚至一章半的量,新书期推荐也缩短了不少的,挺有诚意的啦。 第四十三章 暗中的谋划,积蓄的风雨 晨时。 朝露未散。 朝霞初现。 庄冥面朝东方,闭目静坐,呼吸吐纳,运行真气,将修行而增长的多余真气,积蓄中庭,化作混元一气剑。 而幼龙则如一条云蛇,盘踞于肩头,面对霞光,眸光闪烁,口中一缕清气,经呼吸吐纳,宛如蛇信吞吐不休。 待功行圆满,庄冥才长出一口气。 近些时日,自宋天元之后,陈王到淮安掌权,他看似轻松写意,定下谋划,化解僵局,实则心中的压抑,却也同样不小。 “总算安稳了些。” 这般想着,他便看见,霜灵端着羹汤,小心翼翼地过来。 “公子……” “放在那里,我待会儿吃。”庄冥笑了声,又道:“你吃过没有?” “还没呢。”霜灵扁了扁嘴。 “你先吃了罢。” 庄冥这样说了声,又问道:“今日情况怎么样?” 霜灵说道:“昨夜您入睡了后,陆合大人来过,只是见您在休息,不敢打扰。” 庄冥点点头,既然陆合不敢扰他休息,也就代表这件事情并不急切。 “陆合来报什么事?” “昨天夜里,庄氏商行的一切禁锢,都被解除了。” “嗯,陈王下令,倒也不慢。” 庄冥笑了声,自嘲道:“若是我天真一些,指不定还当他是诚心与我结交,放下过往恩仇呢。” 说着,他又问道:“陆合提过损失没有?” 霜灵忙是点头,在怀里取出一物,道:“他带来了白老的统计,这是清单。” 庄冥接过,微微皱眉,叹息道:“折损不小,亏了不少银两,好在没出人命,但也算意料之中,如今能正常经营,便算不错了。” 霜灵迟疑了下,问道:“公子,陆合大人还问了一句,那些原本与庄氏商行合作,互利互惠的各家,见陈王施压,不是作壁上观,就是落井下石,该当如何?” 庄冥平静道:“在这期间,仍释放善意的,今后予以优待。而在旁观望的,一切照旧。至于落井下石的,看利益来抉择……” 霜灵怔了下,难以理解公子为何如此宽容。 庄冥淡然道:“傻丫头,我们是做生意的,赚的是银两,如非必要,便须得放下意气之争,放下喜恶之别。” “那些落井下石的,如果没有造成太大损害,又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利益,未必不能再继续合作,只要对方愿意低头,赔礼道歉,赔偿损失,明面上也就算过去了,暗地里如何,我们心知肚明即可,日后再作手脚。” “当然,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他们本钱不足,不能给庄氏商行带来更多利益,却又损害了我们,那就让他们的生意,就此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说着,庄冥又想起什么,道:“你传我令,让陆合、白老、岳阳三人,过来一趟。至于白庆、柳河二人,上次受了些伤,便让他们和其他弟兄,继续养伤罢……” 霜灵闻言,应了声是,便要退下,去传命令。 而这时,庄冥又道:“中午你以我令牌,去库房那里,取来一支千年老山参,应该是去年六月买入的,花费了三千二百两的那一支。” 这一支老山参,药效之力,正合幼龙所需,其药力所属,五行所向,也正合如今的季节与时分。 今日正午服下,应该是最能发挥出这株老山参效用的时候。 而幼龙这些时日,成长也快得以肉眼可见,已长多一尺。 他每日以意念操控幼龙,呼吸吐纳,汲取日月精华,进境本也不慢,但能如此迅速,也是亏得有这些堪称天材地宝的物事。 幼龙每日吞食,汲取其中药效,具有极大的益处。 只是,这种养龙的方式,也只有他这财富雄厚的淮安首富,才能支撑得住了。 “终究还是无财不足以养道啊……” 庄冥如此感慨了声,对于继续壮大庄氏商行,扩展生意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但在此之前,还须摆平眼前之事。 因为他心中清楚,陈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 白老先一步到来。 旋即陆合与岳阳,也一并赶来。 “公子……” “来了。” 庄冥示意他们坐下,旋即缓缓道来:“如今庄氏商行被查封的各处仓库及店铺,均已解封,危机暂解,我等得以舒缓一口气,但却不能真正安稳下来。” “公子的意思是……”三人对视一眼,均是露出忧色。 “你们真以为,今次动强,便可以逼迫他真正妥协?” 庄冥轻笑着道:“陈王自比神仙,来到淮安,如神仙降世,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蝼蚁一般,他怎么可能会向我们妥协?” “陈王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今次却吃了大亏,心中定然不忿,势必会等待时机,加以报复。” “如今他只是不愿大动干戈,搅乱了他在淮安的计划。” “可一旦他在淮安之内的事情,都大致定下,腾出手来,必然还要对付庄氏商行。” “虽然我用淮安十六府的官员联名弹劾来威胁陈王,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把握,因为这些官员,本也是心黑手辣的人物,未必会妥协。” “我若是如此强行逼迫,恐怕陈王还没有受到威胁,这十六府的官员就要狠下心来,联手将我们一网打尽,从而灭口了。” “至于陈王当年养寇自重,杀良冒功之举……” 庄冥停顿了下,忽然笑道:“其实陈王已经将尾巴收拾干净,只是陆合打听了许多消息,我用心去猜测出来,千般思虑,避重就轻,似是而非,从而编写出来的,但我编写的内容,想必都合乎大致的经过。如此,陈王定然会觉得我真的掌握证据,会极度重视,将此事的尾巴,清理干净。” “他只要将这些都查清楚了,收拾干净了,我们作为民间商人,其实也无法奈何得了他的。” “待到那时,便是他再度下手的时候了。” “这一次查封庄氏商行,对我们来说,固然是灭顶之灾,对他而言,只是顺手而为罢了。但是,待到下一次……” 停顿了一下,庄冥神色凝重,说道:“下一次,他出手必然是更为狠辣毒绝,足以让庄氏商行一夜倾塌,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在场三人,面色皆变。 只是并没有太多惧色。 从他们接下公子之命,去伏杀陈王麾下时,便已想过最恶劣的结果。 “公子的意思是……” “这一次,我从未想过能够与陈王化干戈为玉帛,原先便是不可调和的恩怨,经过此次之后,必是不死不休。” 庄冥说道:“只不过如今他有所忌惮,又以大事为重,才将我们这些小人物,暂时放下而已。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拖延一下时间,先去办他眼中的大事,而实际上,我们其实也同样在拖延时间。” 陆合施礼道:“公子已有谋划了?” 庄冥吐出口气,道:“相较之于陈王这等朝堂上的权臣,我们只是民间的百姓,要与之争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我们的生机,还在于朝堂……” 岳阳目光微凝。 庄冥察言观色,当下笑道:“岳阳,你想到了?” 岳阳与岳廷,兄弟二人,性格迥异。 岳阳此人,一向沉默寡言,只埋头做事,极少开口。 此刻听得庄冥询问,他才正色道:“公子是想要……驱虎吞狼?” 庄冥平静说道:“淮安十六府的官员,分量不足以撼动陈王,如此,就让京城朝堂上,那些跟陈王势同水火的老狐狸,来扳倒陈王。” 白老迟疑道:“朝堂上那些官员,也是计谋深沉之辈,他们与陈王斗了这么些年,也扳不到他,公子有何方法?” 庄冥缓缓说道:“且先造假。”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一脸错愕。 庄冥哈哈一笑,说道:“能够在淮安十六府,暗中推行新政的皇帝,不会是昏君。只不过,皇帝或许觉得陈王的能力更强,才在淮安十六府的事情上,动用这位异姓王,而我们只要让他知道,他动用陈王,极有可能会造成更加可怕的乱象,那么……或许陈王就极有可能被他调走,而另寻一位来接替陈王,至少这一位新来的高官,不会跟陈王这样,从一开始就与我们有恩怨纠葛。” 陆合迟疑道:“公子要造什么?” 庄冥说道:“陈王曾经说过,他就算杀了我,也能给我定罪,什么人证物证,他都能伪造。而我,也要效仿这样的方式,造出他意图谋反的证据!” “造反?”三人无不露出惊色。 “不错。” 庄冥说道:“此人野心勃勃,贪得无厌,性情阴沉,我就不信,他会没有想过这一点……” 说着,庄冥笑道:“所以,也未必就是造假,我猜陈王心中定有此念,只是我们这次,帮他把野心挑出来,呈现到皇帝面前罢了。” 陆合迟疑道:“但是造假的,终究只是造假的,证据经不得证实。” 若是造假这般简单,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又怎么会想不到,又怎么被陈王压得这么惨? 庄冥说道:“朝堂上的官员,若是以此出手,难免留下痕迹,那便只是朝堂之上的权势之争,皇帝心中必然也有所质疑,不会轻易相信。” “但是,我们不在朝堂上,不在皇帝的眼中,只是远离朝堂的平民百姓。” “从民间传出来的谣言与证据,或许还更能让皇帝起疑心。” “人心本就复杂,自古以来,雄才大略之辈,必然多疑。” “此举就算不能灭掉陈王,至少会让皇帝忌惮。” “如今淮安十六府,以陈王权势最高,俨然是一方霸主。” “所谓山高皇帝远,且陈王领过兵,又有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其实真要论来,陈王此时此刻,在淮安所在,不免也有这样的心态。” “当皇帝意识到这一点,更加忌惮于陈王,避免他雄踞淮安,自成一方大势,必会将他调走,如此也便足够了。” 说完之后,庄冥又道:“此事要快,在陈王收拾妥当,准备对我们出手之前,就要闹得他自顾不暇。” 陆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在武林当中,我有许多人脉,可以放出些消息。” 白老停顿了下,道:“造假的事情,由老奴来办?” 庄冥点头,应了声好,又看向岳阳。 岳阳思索道:“此事要上达天听,让皇帝知晓,其中也有许多关隘,我先上京一趟。” 庄冥微微点头,说道:“事情倒也不急一时半日,我适才所言,只是大致的方向,至于行事之间,其中细微之处,往往才是变故的关键。今夜我亲自定计,明日一早,你们再来一趟,取我锦囊,再各自行事。” 三人闻言,均是躬身施礼,应了声是。 第四十四章 天灾、人祸 翌日。 庄冥将连夜定下的计策,装入锦囊当中,赐予三人。 三人退去之后。 未至午时。 柳河却来了。 “公子。” 柳河施了一礼,道:“属下有要事,须回乡一趟。” 庄冥眉头一挑,看向柳河。 柳河面貌清秀,身材颀长,他今年三十六岁,正值盛年之时,只是早年闯荡江湖,后来被庄冥收服,至今尚未娶妻生子。 柳河擅长身法,本事颇高,心思也一向灵敏。 之前伏杀陈王麾下,此事之后,这一批人,都留在潜龙山庄静养。 表面名为养伤,实际上,这样的举动,也不免有些将他们暂时禁足的意味,以此封锁消息,避免招来大祸。 柳河心思一向灵敏,必然也能考虑到这点,但此事尚未过去,且他伤势未愈,便要离开,又是为何? “公子,柳河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只是早年在淮北境内,受人救命之恩,至今未报。” 柳河神色肃然,施礼道:“听闻淮河以北,灾情严重,已有许多人,因酷暑而死,因饥荒而亡,柳河心中不安,想去看一看恩人,接济一番……” “淮河以北……” 庄冥微微皱眉,关于这点,他也有所耳闻。 如今,时已至夏。 只是今年的夏季,比往年更为炽热。 淮河以北,已有旱灾。 随着时日,灾情日渐严重。 这样的天气,能够热死很多人,庄稼也必将枯萎。 夏季会死不少人,但今年秋收无果,冬季会饿死更多人。 “好。” 庄冥微微点头。 其实他适才心中,想过让柳河留下,道出其救命恩人的姓名、样貌、住址等等,以庄氏商行的人去接引。 只不过,柳河为了庄氏商行,不惜性命,伏杀官府之人,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与陆合等人,完成了自己的嘱托……如今若是这般行事,表明了信不过柳河,岂非太过于令人寒心? 如宋天元所言,人心复杂,渊深莫测,而御下之道,更应深研人心。 庄冥能信得过柳河,才让柳河去行伏杀之事,而此事之后,则该更加信任才是。 “多谢公子。”柳河躬身施礼。 “不妨事。” 庄冥摆了摆手,叹道:“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我们做生意的,也是在太平盛世,才能繁荣兴盛……近些年来,无论什么天灾,但凡力所能及,庄氏商行也一向尽力,未曾不闻不问。” 说着,庄冥取过一物,道:“这件信物,你带在身上,我准备在淮阴及淮北一带,用庄氏商行的名义赈灾,那边的事情,你来主持。” 柳河忙道:“这类事情一向是白老和陆爷在处理,柳河只是一介武夫,如何担此大任?” 庄冥挥手道:“你的心思,不比任何人差,只是不善言辞,今次也算锻炼一下……日后,庄氏商行日渐扩大,你们作为元老,所居职位,以及肩上担负的责任,可不单单是拔剑就行的。” 柳河闻言,方是施了一礼,道:“遵公子吩咐。” 庄冥忽又问道:“你何时启程?” 柳河忙是应道:“今日午后。” 庄冥抬头看了看天空,道:“你先去收拾,正午之时,再来见我。” 柳河不明所以,但仍躬身应是。 —— 正午。 庄冥深吸口气,又徐徐吐出,似乎要吐尽心中郁气。 至于幼龙,则服过一株雪莲后,又吞了一块宝玉,旋即上了天窗,以正午的日光,呼吸吐纳。 “公子,这是冰镇的酸梅汤。” 霜灵端来了一碗酸梅汤,小心翼翼地,生恐打碎了碗。 时值夏季正午时分,外地更是旱灾之时,这加了冰块的酸梅汤,显得更是难得。 庄氏商行在前年,便耗费许多人力,挖掘了一座冰窖,深在地底阴凉之处,于冬季储藏冰块,供夏季享用。 庄冥应了声,接过碗来,饮了一口,只觉甚是冰凉,在炎热的夏季中,十分清爽,轻轻吐出口气,似也是凉的。 “公子在计算什么?” “今年淮河以北的旱灾,灾情比往年更重,我刚接到朝廷赈灾的消息。”庄冥停顿了下,说道:“原先见灾情如此之重,我考虑此次庄氏商行,捐出十万两,赈济灾民,不过刚才消息传来,朝廷发放下来的,也才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霜灵怔了下。 “二十万两,也算一笔巨款,但比往年赈灾时,还少了许多,何况今年的灾情,比往年更重。”庄冥低声道:“以我猜测,朝廷的国库方面,可能有些问题,这也许是皇帝尝试推行新政的原因……而且,这一笔银两,经过官员层层剥削,一层一层吃下来,究竟有多少,还能落到实处,也说不定的。” “公子的意思是,赈灾的银两,要多出一些?”霜灵这般问道。 “傻丫头,不是要多给,是要少给。”庄冥摇了摇头。 “哈?”霜灵露出惊愕神色,道:“朝廷赈灾,比往年还少,公子既然怜惜灾民,为何还要少给?” “你可曾听过,树大招风?” “听过呀。” “执掌天下的朝廷,才给出二十万两的赈灾款,而我们只是平民百姓,经营些生意,却给出了十万两银子,相当于朝廷给出的一半,又把朝廷的脸面,放在何处?而在比较之下,那些个家族,其他的商行,又被我们比到了尘埃里去……” “公子的意思是?” “如果朝廷真的是国库有缺,而咱们显得这么有钱,又落了朝廷的脸面,在民间的名声也必然会更好,更压过朝廷方面,如此一来,你猜那位皇帝,会不会拿咱们开刀?例如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拿庄氏商行,去充实国库?” “公子这也……” “或许想得太远了,也不免有些杞人忧天的味道,只不过,但凡遇事,看远一些,未尝不可,至少这点心思,有利无害。” 庄冥叹了一声,外边又传来脚步声。 他凭借幼龙的感知,早已听到是柳河。 “公子。” “进来。” —— 柳河进入房中,他一身长袍,显得身材颀长,行走之间,步伐飘逸。 他腰间佩戴宝剑,背上已多了个包袱。 进入房中,便见他施了一礼。 “没有外人,不必拘泥于礼数。” 庄冥摆了摆手,抽出一页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柳河忙是上前,双手接过。 庄冥缓缓说道:“此次淮河以北的灾情,朝廷拨款二十万两,我打算向官府捐五万两银子。除此以外,便以庄氏商行的名义,施放粥米,赈济灾民罢。” 其实施放粥米,赈济灾民,也须花费许多人力及财力。 既然从明面上,减去了一半银两,便在暗地里,用另外的方式,来救济灾民便是。 柳河闻言,露出敬色,道:“公子宅心仁厚,耗费巨资,赈济灾民,真是圣人之举……公子积德行善,百姓铭记于心,必将日夜为公子祈福,长寿安康。” 庄冥不禁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道:“人心不能测,常言道,升米恩,斗米仇,这些灾民不嫌弃庄氏商行给得少,不在其中闹事,也便好了。” 柳河闻言,倒是沉默了下来,他行走江湖多年,也知晓人心的阴暗之处。 历年以来,有些灾民,时如厉鬼,心中早已没有什么善恶之念,只有求存的念头,为了吃一口饭,不择手段,哪有什么感恩戴德的想法? “行了,这些年来,庄氏商行在东胜王朝之内,也挣了不少钱,如今不过是再花钱,挣个心安罢了。” 庄冥笑道:“你说善心也好,实则也是私心,只是我不愿见到哀鸿遍野的惨状,而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当然,顺便再挣个好名声,有利于咱们庄氏商行日后的发展,在民间的声望,关于这点,也不可否认。” 升米恩,斗米仇。 世间人,感恩的不少,忘恩负义的,也一向不少。 人心复杂,渊深似海。 什么积阴德获福报的,什么种善因得善果的,其实庄冥并不在意。 这些年来,他见惯了尘世间许多各色各样的人。 有人为非作歹被处以刑罚,有人行善积德获得了名声甚至利益,倒也算是善恶有报。 但他也见过不少作奸犯科,而逍遥法外的。 也同样见过行善积德,反而被人恩将仇报,满门死绝的。 世间有句话,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也有句话,唤作:杀人放火金腰带,造桥铺路无尸骸。 因此对于这些,庄冥看得较淡,他的善举,不是为了让别人感激,只是让自己好受,仅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福报二字,也未必全无道理。 例如日后,庄冥若是落难,兴许有些被救济过的老百姓,认得他的身份,给他一口饭吃,也算福报了。 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此事而被人盯上,待过些时日,就有歹人准备妥当,来将他绑走,向庄氏商行要赎金也说不定。 —— 午后。 便有下人来报。 “公子,陈王命人送来请帖,今夜在高月楼设宴,宴请丰城之内的上层人士。” “知道了,下去罢。” 庄冥挥了挥手,揉了揉眉宇。 楼船上一次。 赵大人府上一次。 这是第三次。 但凡与陈王有关,必是宴无好宴。 而且前两次的所谓宴席,他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第四十五章 高月楼之宴 淮安十六府当中,丰城可算是繁荣之地。 也正是因此,庄冥才会亲自来到丰城,耗费数月心血,在这里定下庄氏商行的根基。 也正因为丰城属于繁华之地,势力可谓盘根错节,各大世家,诸多名士,利益纠缠。 就算是庄冥,也是耗费了许多心力,斗智斗勇,才在各家联合抗衡之下,在此扎根了下来,让各家愿意与他合作,共谋利益。 今夜明月高悬。 丰城街道上,灯火通明。 街边叫卖的小贩,两侧经营的店铺。 过往的行人,喧闹的声音,无不彰显着这座城池的繁荣兴盛。 “东胜王朝之内,除却天下权势最高的京城所在之外,若论繁华之地,归列十城,丰城当可名列其一。” 庄冥坐在轮椅上,看着丰城的夜色,露出笑意。 殷明推着轮椅,乾阳走在左侧。 而小侍女霜灵,则在右侧,左看右看,心情甚佳。 “公子,公子,你看,高月楼到了。” 霜灵指着前方的酒楼。 那座酒楼,装饰豪奢,约有五层,每一层延伸出来的檐下,均挂着灯笼。 内中欢声笑语,门前守卫,站得笔直挺立。 人来人往,均衣着华贵,举止不凡。 —— 而在庄冥到来之时。 气氛再度变得古怪。 这个在丰城搅弄了风云的年轻人,近些时候的遭遇,堪称是跌宕起伏。 “庄冥来了?” “是他,未有想到,陈王居然邀请了他来。” “听闻陈王,已经将庄氏商行尽数解封。” “看来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暗中不乏有人议论。 又有人迎上前来,颇为热情。 庄冥神色如常,客套了几句。 这些人前次也在那楼船之上,当时庄氏商行被陈王命人查封,前途堪忧,有倾塌之危。 那个时候,尽管这些人也不敢言语嘲讽,不敢落井下石,但却也不敢与他多言,生怕被陈王惦记,遭受池鱼之殃。 这一次的态度,与前一次,便是截然不同了。 甚至比起之前,更为热络。 庄冥本也是城府极深之人,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仍是与这众人,言谈欢笑。 —— “之前陈王爷下令,彻查各类违反东胜王朝之事,但却只是查封了庄氏商行,分明针对庄冥。” “此举不可谓不狠辣,一般商行招架不住,便也土崩瓦解。” “王爷的意思,分明是要整死他。” “如今解封了他的商铺及仓库,而且,听这风声,官府对于庄氏商行,似乎比以往更加厚待了。” “真怪事也,区区商贾之辈,是怎么让堂堂王爷,改变心思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能让陈王爷改变心思?庄氏商行固然财力雄厚,但王爷岂是能用金银贿赂的?再其次,王爷查封庄氏商行,只须整死庄冥,命人接手,整个庄氏商行,都是王爷囊中之物,何必和解?” “这年轻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有老者微微抚须,看向下方,沉吟道:“短短时日,如此变化,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 “是啊,将必灭的局面,翻转了过来。”又有一个中年人,感慨道:“传闻十三先生,智计甚高,但王爷下令,官府大势压下,本是不可解开的死局,他却能如扭转乾坤一般,生生活了过来。” “不过,听闻淮安十六府,这两日出了许多事情,有贼匪劫掠,杀了不少人,夺了不少东西,具体倒是不大清楚……” “这又有什么干系?” 众人并不知晓陈王来到淮安的真正意图,便也不知这些事情,在这中间,有何联系。 更何况,堂堂朝廷异姓王,岂是区区商贾,平民百姓,用这种方式,就能逼迫得妥协的? 这事若真是庄冥干的,就算没有证据,王爷只要有所怀疑,便可以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庄冥擒拿下狱,也无人敢有异议。 这其中曲折,外人不知,却也只能感慨,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果真有扭转乾坤,起死回生的智计,让陈王的杀心,都烟消云散,回心转意。 —— “王爷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众人朝着上方看去。 只见陈王缓缓走来,威严沉厚,隐有龙行虎步之态。 众人见状,尽数恭敬施礼。 便是庄冥,坐在轮椅之上,也拱手施礼,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恭敬神色,给足了陈王颜面。 陈王目光扫过众人,在庄冥身上停留了一瞬。 原本陈王心情不佳,此刻见庄冥神色恭敬,拱手施礼,尽管他也心中知晓,这个年轻人胆大包天,心中未必恭敬,做的只是表面功夫,但见到这般举动,心中也是略有缓和。 “诸位不必客气。” 陈王挥手道:“且先落座,前次白灵湖上,赵大人设宴款待,诸位对本王之热情,令本王心生感激……故而今次,是本王亲自设宴,宴请大家。” 庄冥神色如常,心中暗暗揣度。 这陈王可不是什么善类。 今次设宴,必有目的。 只不过,暂时来说,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陈王那边,必定还在收尾。 而且自己身边,有乾阳与殷明在此,暗中还有幼龙守护,他倒也无所畏惧。 —— 今夜的宴席,倒是比之前不同。 各自落座,美酒佳肴,逐一端了上来。 又有歌姬,盈盈上前,轻轻舞动。 乐声响起,轻快而又欢乐。 “美酒佳肴,山珍海味……” 庄冥看着眼前摆上来的菜肴,看起来极为精致。 此次设宴,以王爷之名,宴请的是丰城上层人物。 因此这些菜肴,也多是珍贵食材,各种制作烹饪方式,亦是极为繁复。 所谓“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在“色”这一方面,几乎做到了极致。 而陈王此时,又站起身来,冲着一位老者,举杯饮尽,方是出声。 “听闻林老近来,为家人祈福,静心戒口,不食荤腥,感念天恩,故而您老这一桌,是为素食,请放心用食。” 那老者闻言,露出错愕之色。 而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老者面前,除却几样菜类外,也摆着鸡鸭鱼肉,与众人面前菜肴无异。 老者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笑道:“好厨艺,此鱼本身,是豆类制成,其肉质、味道、与真正鱼肉,并无不同,更有几分清香。” —— 霜灵打量了那老者几眼,在庄冥身后,轻轻说道:“公子,那个老头儿,是丰城的大儒之一,听说他对咱们庄氏商行很是厌恶,之前他的弟子,还写了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嘲讽您。” 庄冥轻笑了声,点头道:“我知道。” 当日白灵湖上,隔壁楼船之中,这个老者便是与陈王相谈甚欢。 自己登船之后,陈王来到了自己所在的那艘楼船。 在那些书生眼中,便是自己这凡夫俗子,乱了他们谈论诗词歌赋的雅兴。 当时这老者也颇为不满。 “什么静心戒口,不食荤腥,感念天恩的,虚伪得很……” 角落有个书生,似是颇是不满,嘀咕道:“还肉质味道跟什么真正鱼肉并无不同,那你吃鱼不就是了?这样的素食,比一般鸡鸭鱼肉,还贵了许多,分明就是铺张浪费。” “要是真的静心戒口,粗茶淡饭不就是了?偏要做出鸡鸭鱼肉的模样,又要做出鸡鸭鱼肉的味道?” “老家伙分明就是舍不得山珍海味,但又怕人嚼舌根,让厨子费许多工夫,浪费精力,来做出这许多玩意儿,真口是心非也。” 这声音极低,又在角落之处,旁人听不清楚。 但庄冥袖中有幼龙,身旁有乾阳和殷明,倒是听得清楚,心中有趣,朝着那边扫了一眼,旋即露出异色。 那书生约二十出头,衣着朴素,但看他装扮,想必也非属寻常人家,毕竟今次宴席,比上次不同,此次能赴宴的,无论各行各业,均有一个特点,便是家底不俗。 “这书生身上,隐约有些出尘的痕迹。” 庄冥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暗道:“像是尝试修炼真气的痕迹,只是尚未入门,大约只是静心安神,隐约有了气感,但连真气都未能凝成,多半是得了凡尘俗世间哪一家残缺不全的道门传承。” 东胜王朝之内,亦有修道养气之说,但多是静心安神之用,基本是残缺不全,又或者只是基础的吐纳功法。 故而深山隐士,历史留名,实则多是性情高雅,而非具有法力神通。 反倒是市井之间,习武之辈众多,练得一身武艺,可护卫自身,行走江湖。 当然,类似于这书生一样的人,学得呼吸吐纳功法,利于静心养神的,倒也不少。 庄冥收回目光,对此却也不大在意,只是从刚才那几句话,有些欣赏这书生而已。 “诸位……” 陈王端起酒杯,敬向众人,面露沉痛,道:“东胜王朝,淮河以北,已现旱灾,其灾情严重,恐怕从此时起,灾民日渐增多,每日都会有人因酷暑及粮食的种种问题,而失去性命,如此残酷之事,怕直到雪季,怕也要有许多人饥寒交迫而死。” 他叹息一声,道:“自今日后,本王当为百姓祈福,直至明年今日,都将食素用斋。” 庄冥目光斜过那角落里的书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只听得那书生又在悄声嘀咕着。 “又是一个虚伪得不行的。” “为百姓祈福?” “这是要骗鬼呢?” “你在家偷吃,谁能知道?” “你就是不偷吃,这些所谓素食的鸡鸭鱼肉,肉质嚼劲味道,又差到哪里去了?” “这所谓吃素,还比直接吃鸡鸭鱼肉更贵,浪费人力财力物力,还不如节俭点银子下来去赈济灾民,装模作样的,吃个鸟吧你!” —— 那书生颇为不屑,但面上也是如常,窝在角落里,没有几人在意他。 但陈王此言,却颇得人心。 在场众人,无论心思如何,但都纷纷附和。 在陈王言语落下之后,有老者起身,施了一礼。 “王爷真是仁德,为灾民而祈福,戒口舌之欲,真是我辈所不能及也。” “王爷仁德!”随着老者所言,众人也纷纷起身,附和着道。 “略尽心力而已,只盼苍天垂怜,不再降下灾劫,本王一人祈求之念,怕人力微薄,无济于事。”陈王苦笑一声,怅然一叹。 “王爷莫要妄自菲薄。”那老者正色道:“您当世封王,人中雄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苍天有灵,也该回应才是。” “希望如此罢。” 陈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回应,饮尽杯中酒。 而陈王饮了酒,却又面露难色。 人群之中,便有人适时问道:“王爷,可还有所吩咐?我等可有略尽绵力之处?” 陈王听得此言,又不禁一叹,说道:“说来惭愧,本王今日设宴款待,美酒佳肴,却不免又想起北域灾民,面临饥荒,真有几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羞惭之念……” 说完之后,他深深看了庄冥一眼。 庄冥神色平淡,未有回应。 陈王这才收回目光,叹道:“本王祈福,只是心力,可北域灾民,却须得救济才是……如今朝廷赈灾款项未到,本王厚颜设宴,实则便是为北域灾民募捐。” 说完之后,他一抛酒杯,行了一个大礼,躬身下去。 “为北域灾民,本王厚颜,请诸位慷慨解囊!” “……” “……” “……”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阵寂静。 庄冥伸手入袖中,轻轻抚摸着幼龙的脑袋,眼神稍凝。 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角落里的书生,喃喃低语。 “这厮面相如常,眉宇间呈贪婪之色,一看就是死要钱的。” “我赌三枚铜钱,这臭不要脸的异姓王,他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北域灾民。” “这家伙肯定是名为募捐,实为敛财。” “今天募集的银两,铁定入他的腰包。” “越想越没错,肯定是这样,可惜没人收注,不然我还能再押一条底裤。” 第四十六章 王权大势,以力破法 场面颇为安静。 陈王在长篇大论之后,方是露出真正意图! 所谓募捐,实则便是要在众人的钱袋子里,掏一笔钱出来! 便是庄冥,也顾不得分神关注那个略有古怪的书生,看向前方的陈王,眼神稍凝,心中隐约也察觉到了几分图穷匕见的意思。 “王爷为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不惜如此屈尊,我等岂能无动于衷?” 当下又有一人,适时应道:“我愿以万两白银,赈济灾民。” 有一人牵头,其他人无论心思如何,在这个场面中,都不能没有半点表示。 没有人愿意得罪淮安十六府权势最高的陈王。 也没有人愿意担上为富不仁的名声。 “老夫家底不厚,但也愿捐六千两,赈济淮北灾民。” “天灾降世,民不聊生,我袁记商行,便取八千两,略尽绵薄之力。” “老朽这里,倒也能取三千两。” 逐渐有人,接连出声,附和陈王所言。 最高之人,愿出万两白银,但此人出声的时机,一直都在极为关键的时刻,适时开口而替陈王接下后面的进展。 这让庄冥不免有所怀疑,此人或许已经暗中依附于陈王。 而除了此人之外,丰城这些人,倒也出手不小,哪怕最低的,也是两千白银。 两千白银,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已是难以想象的巨款。 陈王今次宴请的,都是丰城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家底不俗,财力雄厚,至少此时报出来的数额,还算好听。 “诸位心怀大善,百姓必将感念恩德。” 陈王再度施礼,道:“本王在此,谢过诸位慷慨解囊……” 说完之后,他缓缓起身,目光却落在了庄冥的身上,平静道:“在场之中,论起生意,最为庞大的当属庄氏商行,论底蕴及财力,也无人能及,庄冥兄弟为何全无表示?” 随着这话,众人的目光,尽数移到了庄冥的身上。 面对无数复杂的目光,常人或许难免慌乱。 庄冥却只笑了声,道:“王爷,我庄氏商行,今日便已开始筹备,明日大约便能有五万两白银,权且当做庄某尽些绵力罢。” 五万两白银! 放眼丰城之内,此时此刻,从各家所筹集的银两,也才堪堪与庄氏商行一家持平! 庄冥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在场众人之中,也隐于而有些感慨之色。 然而陈王却笑了声,道:“庄氏商行遍布淮安十六府八十七城,一座丰城便捐出五万两?庄氏商行如此慷慨,要取数百万银两,来赈济灾民么?我看如此巨款,庄氏商行目前也未必筹齐,而且北域灾民,赈灾之事,也不能全然靠你庄氏商行一家,依本王看来,庄冥兄弟还是莫要一时心气,投入全副身家……赈灾之事,不但有你,也有我们,更有朝廷,你只须尽力,便是有心,庄冥兄弟还要为自家的商行稍作考虑,莫要一口意气,便倾家荡产。” 停顿了一下,陈王露出关切之色,道:“依本王看,不若便以四府之名捐出五万两,如此十六府,合计二十万两,如何?” 庄冥面无表情,袖中的手掌,倏忽握紧,强忍着掀翻眼前桌案的念头。 堂堂异姓王,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如此扭曲他的意思,简直超乎他的预料。 但他没有即刻回应,心中念头急转。 陈王这是在逼迫自己翻脸么? 还是觉得,已经调动镇南军,布置好了一切,守护了需要守护的地方,便不再忌惮他这地头蛇? 甚至想逼迫自己,再去派人伏杀,待到那时,便会被镇南军擒下,人证物证皆入他手? 按道理说,陈王没有确认自家已收拾好尾巴,便还不到对自己出手的时候。 又或者说,中愤恨难平的陈王,料定这二十万两,不足以触动自己的底线,不会逼迫得自己为此而彻底翻脸?因而才以此事报复,以泄心头之恨? 除此之外,之前他跟霜灵提过,此次捐献赈灾款,须得适度,不得出头,否则会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而祸端的源头,甚至可能来自于东胜王朝的皇帝。 陈王莫非是想要以此来坑杀他? 按道理说,也不应该如此发难。 可偏偏陈王就这么做了。 “十三先生,根据目前北域灾情,倒也不至于要您一家,动用数百万两。”先前那人,又适时说道:“您虽然家大业大,心慈人善,但毕竟偌大的庄氏商行,还须打理,数百万两银子,未免太过巨大……王爷为您考虑,节省许多,何不答应王爷?” “是啊,十三先生,固然心善,切莫鲁莽,还须听王爷一句劝说,救济灾民,也要量力而行。”又有人应道。 —— 角落里的书生,露出诧异之色,喃喃低语。 “这王爷出手,也真够狠的,还找了两个托,准备赶鸭子上架不成?” “五万两银子,本已算慷慨,但被陈王调到了数百万两,又降到二十万两,体现了陈王为庄氏商行着想的关切之心。” “这十三先生,要是强调五万两,不免落差太大,显得小家子气,而且,如此一来,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打陈王的脸,区区民间商行,哪敢如此得罪?” “最重要的是,朝廷赈灾银两,似乎才二十万两,他又取二十万两,岂非自认富可敌国?如此一来,又将朝廷的脸面,置于何地?” “上至皇帝至尊,高至朝堂权臣,下到黎民百姓,都不免把他当做一块肥肉,哪天缺了银子,便来割上一刀。” “这陈王真不要脸起来,也挺狠的呀。” “比起我来,竟也毫不逊色。” —— 众目睽睽之下,庄冥神色平静,未有表示。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似乎想通了什么。 陈王未必想得太多。 只不过,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一个难堪,展示一个态度而已。 有些人心性耿直,只觉得他庄冥实在大方,而陈王又实在为他着想。 但在场众人,绝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善类,心思同样深沉,都是人精般的存在。 许多人都已看得清楚。 陈王此举,是要给庄冥难堪。 原以为官府解封了庄氏商行,陈王与庄冥之间,已是化干戈为玉帛。 但此刻看来,陈王虽然解封了庄氏商行,但与庄冥之间,仍然谈不上和气。 这是在发难了么? 那些在庄氏商行被查封之时,而选择观望,甚至断了与庄氏商行合作的,原本在庄氏商行解封之后,见风向一转,也在准备重新恢复与庄氏商行的合作。 而如今见此情况,难免又心生犹疑。 毕竟,庄氏商行固然势大,可比起官府来说,也仍然是砧板上的肥肉。 对于王权而言,民间商贾,不过蝼蚁。 庄氏商行,充其量是显得大一些的蝼蚁罢了。 —— “是报复,也是在展示态度,表明他陈王与我庄冥,仍然有不睦之处。” “那些原本有意恢复合作的,必将再次选择观望。” “庄氏商行固然解封,但生意上的门路及人脉,都将被他今日这一番话,斩断大半。” “传闻修行之辈,大法力者,言出法随,这位陈王执掌凡尘权势,倒也真有几分‘言如刀锋’的意味。” 庄冥心中轻叹了声,缓缓抬头,迎向陈王。 陈王眼中,带着揶揄之色。 众目睽睽,所有目光,均在庄冥身上。 庄冥顿了下,轻笑道:“就依王爷所言。” 王权大势,以力破法! 王爷与商人之间的身份,本就如仙凡之别,云泥之分。 纵然他自负思虑周全,但也未有料到,以陈王的地位,会近乎不要脸面,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逼迫。 庄冥不想在这里作一场较量。 他认败了一场。 第四十七章 走得慢,死得快 高月楼。 这场宴席,初时还算气氛热络,人皆融洽,欢声笑语。 但到了此时,当陈王的话语,转到了银两这方面,便让这一场宴会,完全变了性质。 在此之后,宴会的气氛,隐约有了些异样。 尤其是对于庄冥而言,更是如此。 各种复杂的目光,朝着他投来,有怜悯者、有嘲讽者、有幸灾乐祸者、有平静如常者。 而庄冥在此,虽然谈不上如坐针毡,但也颇不自在。 他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夹了一口,却也只觉索然无味。 只是前次,在楼船之上,他提前离席,而这一次,王爷在此,他便不可提前离席。 东胜王朝的礼仪风俗,规矩秩序,一向颇有讲究。 长者在席,晚辈只得作陪。 长者离去,晚辈方可散场。 而在这场宴席中,论起地位,陈王最高,而论起岁数,林老最高……除此二人外,其余人等,包括庄冥在内,若提前离席,便是大不敬之举,无礼之徒。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在歌舞乐声之中,宴席方是散去。 林老称不胜酒力,又夹了一口素食熊掌后,告退离去。 而在此期间,庄冥只是陪饮了三杯,尽都以真气化解。 他本以为,陈王还会继续发难,例如在酒量这一方面,让他难堪。 但陈王似乎也觉得,坑了庄冥二十万两,让众人知晓他庄冥依旧被王爷不喜,便已达到了目的,也就没有再次发难。 在饮过酒后,场中的气氛,再度变得热络,那种异样之感,似乎也消散了去。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直至散场之时,众人之间,仍然有些不知真假的唏嘘不舍,有些人相互间又约好了,待下回再痛饮千杯,不醉不归。 庄冥则没有多加理会,实际上,饮酒期间,也没有多少人来找他寒暄。 之前他初入高月楼,倒是不少人来跟他客套一番,甚至有人为前次官府查封庄氏商行时,表示观望甚至隐约落井下石的举动,表示十二分歉疚。 但如今离开高月楼,众人已知陈王对他仍然不善,便也没有多少人敢再冒着得罪陈王的风险,去巴结这个不知何时就会倒下的十三先生。 乾阳走在前头,殷明推着庄冥,旁边跟着侍女霜灵,离开了高月楼。 不少目光朝着这里看了过来,却又收了回去。 似乎没有一人发现到,庄氏商行的十三先生,已经离开了高月楼。 —— 庄冥回望一眼,笑着摇头,自嘲了声。 “人情冷暖,不过转眼之间。” “我入高月楼,他们以为我与陈王化干戈为玉帛,故而为求生意上再度合作,而对我颇为热情。” “我出高月楼,众人皆知,陈王与我仍是不和,避免因此被陈王记恨,而让自家蒙受损害,便视我如无物。” “常言道,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他拍了拍衣摆,笑道:“回去了。” 霜灵略有迟疑,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道:“公子……” 今夜宴席,陈王逼迫公子,不但让公子难堪,更是折损二十万两之巨。 这些年间,公子算无遗策,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如今吃了这样的大亏,又加上高月楼中,原先热情的众人,尽都避之唯恐不及。 她心中颇是担忧,隐约怕公子为此而心中积郁。 庄冥摆了摆手,笑道:“你觉得今日陈王胜我一筹,我便会失了心气?还是觉得这些庸人的眼光,便能让我心中颓然?不要看轻了你家公子,我心态若是如此容易崩溃,也难成大器,何以能有今日之成就?又如何去开创我未来之成就?” 霜灵闻言,浮现笑容,狠狠点头,嗯了一声。 说得也是,公子是何等人物? 见过了多少风雨? 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得成今日的庄氏商行。 陈王胜了一筹又怎样? 公子迟早会讨回来! 这些人疏远了公子又怎么样? 他们在公子眼中,也只是庸人而已。 “走了。” 庄冥这样说着。 但是话音才落,他眉头一挑。 殷明停了下来。 乾阳转过身子,面向那边。 霜灵不明所以,但却被庄冥拉住了纤手。 “不妨事。” 庄冥笑了声。 霜灵只觉公子手掌比自己更为柔软,却又十分温暖,心中微欢,脸上不禁浮现些许红润色泽。 庄冥看向那暗处之人。 只见那人徐徐走出,身着黑色衣衫,身材笔直,淡然道:“陈王麾下,见过十三先生。” 庄冥平淡道:“是来取二十万两的么?庄氏商行固然庞大,但如此巨资,也不是一日两日便可筹齐的,须得等上一段时日,再交付官府……” 那黑衣男子轻笑了声,目光在乾阳和殷明身上扫过,稍有忌惮,只是最终落在庄冥身上。 “十三先生切莫误会,王爷一向体谅,今日不也让您止住心中冲动么?让您莫要为了心中善念,为解救灾民,便投入全副身家,足见王爷心如明镜。” “呵呵。”庄冥笑了声,道:“你这人倒是有趣,睁着眼睛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个瞎子一样,真是让人想一刀劈了你。” “十三先生可莫要冲动,小人是王爷麾下,您杀了一批,已经让王爷恼怒到了极点,再杀一个,必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黑衣男子含笑摇头,说道:“王爷也不是多么冷静的人,否则今日也不会发难,您要是真杀了我,他定是不顾一切,先将你庄氏商行,尽数平了的,至于后果,便只好后面再说了……” “废话少说,直说便是,你此来是替陈王传来什么话?” 庄冥平淡道:“我懒得与你这下人置气,陈王分量自然是高,他门下的狗还没有资格在我庄冥面前狂吠。” 黑衣男子面色微沉,冷声道:“你倒是自视甚高。” 庄冥缓缓说道:“我从不看低自己。” 实际上,若按以往常理,无论对方如何张扬跋扈,他倒也不会过多得罪。 此人毕竟是陈王麾下,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也须给些敬意。 常言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别说民间商贾之流,就是许多朝堂上的官员见了这人,或许也都是放下身段,去赔笑讨好的。 可是现如今,庄冥与陈王,几乎都撕破了颜面,怎还会顾及陈王麾下的一个武者? “王爷的意思是,二十万两,也不算少了。” 黑衣男子缓缓说道:“所谓树大招风,倘如这笔银两,经你庄氏商行出去,会引来怎样的风波甚至祸患,你自己心知肚明……” 庄冥平静道:“那王爷是什么意思?” 黑衣男子说道:“王爷的意思是,他暗中替你捐出七成,余下三成,再以庄氏商行的名义捐出,也免得你庄氏商行当了出头鸟,引来不必要的祸患,王爷可是替你着想。” 庄冥冷笑道:“不就是他要吃掉这七成银两么?我给了便是……” 黑衣男子悠悠说道:“你曾答应过王爷,从今之后,庄氏商行的一切得益,均分半数……这七成银两,不过十余万两而已,远不到半数的。” 庄冥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话已带到,滚罢……” 黑衣男子面上露出嘲讽之色,正要开口。 嘭地一声! 乾阳神色漠然,缓缓抬脚。 而在他脚下,街道上铺地的石条,已迸出无数裂缝。 “滚!” “好一位十三先生,真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黑衣男子蓦然拂袖,倏忽退去,隐入黑暗中。 庄冥目光冰冷。 殷明倏忽而动,伸手一挥。 地上的石块,陡然被他劲风挥起,宛如利箭一般,射入黑暗之内。 噗嗤一声! 蓦然响起一声惨叫。 “庄冥!你敢!” “断你一臂,权且作为教训。” 庄冥淡然道:“陈王只敢让我破财,不敢发难而杀我,也不至于为你一条狗腿,而与我翻脸。” 黑暗中一声怒吼。 庄冥微微闭目,轻叹了声。 霜灵迟疑道:“公子?” 她心中惴惴不安。 这是公子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此人回去,必添油加醋,反正如此,便断他一臂,泄我心中不快。反而,陈王会觉得,此人张扬跋扈,才触怒了我,话也未必可信。只是,事已至此,信与不信,无关紧要,陈王必要杀我,而我也要动他。” 庄冥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伸手入袖中,抚摸着幼龙,语气稍低,自语道:“我的力量,不足以盖压当世,用计终究只是取巧,纵然再去钻研人心,制定谋划,也仍然敌不住王权大势的以力破法。” 他怅然一叹,感慨了声,旋即低沉道:“事情,要加快进程了,在筹集二十万两之前,务必灭掉陈王。” 他抬了抬头,又望了望西侧。 东胜王朝的诸般物事,各类天材地宝,能够得到的,他都已得到。 但还远远不够。 “灭了陈王,稳住根基,便须得尽快处理海外,福老和岳廷那边的事了。” —— 高月楼中。 角落之处。 书生抬头看了看星辰。 旋即低头,看着怀中的铜镜。 “怪事,陈王如日中天,竟有几分灾星罩头的意味。” “尤其是刚才,他逼迫那位十三先生捐出二十万两,瞬息之间,运势骤降,灾星与他命星间隔,竟然缩短了一半。” “难道是陈王逼捐,暗中贪墨,将会事发,被朝廷所灭?” “可也不对……” 书生眉头紧皱,心中忽然想到了那个双腿残疾的年轻人,露出惊异之色。 而就在这时,铜镜传来声音。 “这位十三先生,分明运势被压了一层,但是他气度犹贵于陈王,而且他身上一股大势,渊深莫测,遮掩了命格,造诣精深如本座,也看不透他。” “老师此言何意?” “陈王之劫,必是源自于此人。” “他不过人间商贾而已。” “他绝不简单,不单是因为本座看不透他的运势,更是因为,从头到尾,面对执掌淮安权势的异姓王,他也未有半分惧意。” “哦?”书生隐约想到什么,略有沉吟。 “他动了杀机,陈王运势骤降,以本座料来,不出三日,陈王怕有灭顶之灾。” “不是说聚圣山福地,斩尽了此界修行人么?怎么还有修行中人?”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不要多加理会,你尽快炼就真气,离开东胜王朝,离开这聚圣山福地。” “何必这么急?” “急?知道本座是怎么死的么?” “怎么死的?” “就因为走得慢了才死的。” “……” 第四十八章 何时力压天下,何日凌驾苍生 翌日。 潜龙山庄。 昨夜之后,外界的风波,庄冥大约能够猜测得到。 只是情况再糟,也不能比之前庄氏商行被一夜查封来得更糟了。 “须得让陆合他们,尽快准备了。” “陈王既然有提早发难的迹象,只怕他收拾干净,对我下手的时日,不会太远。” “务必在陈王发难之前,先发制人,让他在皇帝的猜忌之下,自顾不暇。” “凑齐二十万两之前,便要完成此事。” 想到这里,庄冥徐徐吐出口气。 他看着乾阳以及殷明这两具古尸。 这两具古尸,早年是炼就了金丹的道门真人,后来陨落,金丹溃散,但法力溢散的同时,也洗炼肉身,故而体魄强悍,力量不逊色于任何武道宗师。 炼就金丹的真人,其力量之强,便也已超出了凡尘俗世的范畴。 此类人物,但凡有现世之先例,无不被引为神仙传说。 “金丹溃散,身死道消,但单凭一具尸首,便如此强悍。” 庄冥低声叹道:“当年我本身若修行未出差错,成功在丹田之内,凝就道印,时至今日,即便不能炼就金丹,想必道印也能到上层境地了。” 道印上层,即为第三层,此境巅峰层次。 论起力量,可敌武道宗师。 “可惜……世间之事,充满了意外。” 庄冥不禁自嘲了声,微微摇头。 他不禁想起了之前的宋天元。 这个以谋士身份为骄傲的年轻人,认为人生在世,谋划诸事,动念之间,调动人心,搅弄风云,才是智者所为。 至于以武解决,蛮力行事,是智者黔驴技穷之举,实为耻辱。 但实际上,在庄冥眼中,任何阴谋诡计的诞生,只是因为自身的力量,不足以镇压一切,不足以干脆利落地达到目的,因而才需要委婉又曲折的方式,去达成心中的所求。 这也并非说宋天元一定错了。 这实属眼界使然。 在凡俗中的力量,莫过于武道宗师。 在东胜王朝之内,武道宗师,地位极尊,便连朝廷权臣,也颇礼遇。 但武道宗师,也仍是血肉之躯,扛不住刀锋剑刃,挡不住强弓劲弩,毕竟肉体凡胎,哪怕武艺再强,也只是凭借武道造诣,技艺精深,成就百人敌而已。 所以宗师级的强者,依旧生活在东胜王朝的律法之下,不能肆意妄为,践踏一切。 宋天元属凡尘中人,故而其眼中的力量,便也局限于武道宗师的层次。 因此在宋天元眼中,人力有穷尽,唯有智者之谋,才能掀动百万大军,更改世间朝政,颠覆天下归属,决定百姓未来的至高本领! 可是在庄冥眼中的力量,则又不同。 宋天元眼中的力量,在于尘世。 庄冥眼中的力量,在于世外。 他的授业恩师白圣君,一念之下,便能搬山填海,纵有百万大军,也顷刻覆灭。 凡尘俗世间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在这样具有大法力的人物眼中,便也只是蚁窝中的蝼蚁们,在互相撕咬而已。 庄冥自问,他若能拥有这样搬山填海的本事,一瞬之间,震慑八方,又何必殚精竭虑,在这里思索谋算? 而在如今的局势中,陈王的官府权力,对他这商贾平民而言,便也如同大神通者的天地伟力,不可抵挡。 法力,是力。 权力,也是力。 而放在凡尘俗世间,他的雄厚财力,其实也是力。 “只因我力量不足而已。” 庄冥叹了声,低头看着幼龙,喃喃道:“距离化蛟,还远着呢……” 他心中知晓,既然自身力量不足,便须得以谋略来弥补短处,寻找对方的破绽。 只是,自己一介商贾之流,比之于朝廷的权臣,终究是如云泥之别。 无论自身如何用计,似乎对方都能一令之下,便是以力破法。 这一次,陈王只是按捺不住,稍作报复而已。 下一次,便是灭顶之灾了。 庄冥心中早也知晓,此次得以跟陈王表面言和,只是对方不愿节外生枝,暂时妥协罢了。 尽管表面是如称兄道弟一样,这位陈王爷和他庄冥之间,也展现得颇有相逢恨晚,知己难寻的味道。 但庄冥心中也早有自知之明,待得对方收拾了尾巴,稳定了下来,必将新仇旧恨一起算。 待到那时,王权之力,必将呈滔天雷霆之势,碾压下来。 如此崩天裂地之势,无论庄氏商行如何准备,都抵挡不住。 因此,只能在陈王出手前,将他扳倒! —— 时过三日。 庄氏商行,一直在筹备银两。 外地的生意扩展,如今暂时停了下来,只是早先已经投入银两去兴建的仓库以及店铺,却只能继续进行。 他的根源,还在淮安十六府。 但这些时日,他在淮安十六府的收入,比起往年这个月,要锐减七成有余。 “好一位陈王,真是要命……” 庄冥看着手中的账册,不禁轻笑了声,随手抛在前方,目光又落在幼龙身上。 经过这些时日来,幼龙不断成长。 汲取日月精华,炼精化气,要比以往,更快许多。 但最大的成长来源,则是他在凡尘俗世间搜罗的诸般物事。 有人参灵芝等草木药材、又有诸般异类金玉奇石、也有从异种飞禽走兽身上得获的气血奇物、诸如此类等等物事,但凡有蕴藏灵气,均收入库藏。 而凡是被他选中,必多是蕴藏大量灵气。 诸如此类,在被幼龙吞食炼化之后,便增长得极快。 如今已是在道印中层之列,并提升到了顶点,近乎步入上层之流。 道印中层,约等同于陆合的层次。 道印上层,便是武道宗师之境。 但以幼龙的非凡之处,以他来运使,如今虽未入道印上层,但真正将道印修至上层的修道人,也不见得能胜过这条幼龙。 至于武道宗师级数的人物,庄冥操纵乾阳与殷明多年,深知这等层次的武者有多么强悍……但幼龙成长到了今日,他同样也有不小的把握,已可以驾驭幼龙,杀死一位武道三重的宗师级强者。 “若蛟龙能成,便堪比道门修成金丹的真人,威势无穷。” “这等修为的力量,放在人间之内,便近乎仙神般强大。” “纵然还未到搬山填海的境地,但却也已是超出凡尘俗世之上的力量。” “若有此力量,能凌驾于凡尘俗世之上,那么我东胜王朝之内,便可无所顾忌。” “可惜,我这具幼龙之身,哪怕今日得以突破,也才勉强步入道印上层,单凭力量而言,只堪比武道第三重的宗师级强者。” “终究……还不到时机。” 庄冥微微闭目,徐徐吐气。 尽管他如今还不足以力压东胜王朝,还依然生活在东胜王朝的律法之下,受到掌控东胜王朝权势的大人物所威胁。 但是,他一直在成长。 无论是他创建的庄氏商行。 还是他的幼龙之身。 都在不断成长。 昂然一声响动! 便见一条淡白色的蟒蛇,从鱼池中窜出,长尾一甩。 嘭地一声! 假山为之粉碎! 犹胜于武道宗师的开碑裂石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