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向死而生 你怕死么? 一个声音轻轻问道。 楚留笙艰难地抬起头,地上的血污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脸上满是伤痕,血迹从他的脸颊一直划到了下巴。 眼前是一双精致的靴子,高贵的血红色皮革,缝着精致的金蚕丝边。楚留笙狼狈地趴在地上,面前的男子站在他的前面,冷冷地俯视着他。 楚留笙的喉头里都是血,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你怕死么? 男子冷冷的话语传来,言语中透露着不耐烦。说完,一把锋利的长刀垂下,刀尖在楚留笙面前闪烁着。 楚留笙连忙艰难地点了点头,全身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一哆嗦。 怕?就对了。 男子冷冷地一笑,手起刀落,一阵疾风划过,楚留笙一只挣扎的手臂被顺势砍下。 “啊!”他忍不住大声哀号着,浑身战栗,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刀,祭我大月国数万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黎明百姓!” 唰!又是一阵刀锋划过,楚留笙另一只手臂应声而断。 “啊啊啊啊!”楚留笙紧闭双眼,面部痛苦地扭曲着,在地上不住地翻滚起来。 男子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死死地按住。 “这一刀,祭我大月国君皇室近百年所受的屈辱!” 男子把玩着手中带着鲜血的长刀,欣赏着楚留笙痛苦的样子。 “侵略,战争,屠杀,我大月国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沦为战争机器的牺牲品,这些,身为皇子的你难道看不到吗?”男子说完,一刀下去,划过了楚留笙的双眼,鲜血瞬间喷出,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满口仁义道德,干的却是禽兽不如丧尽天良的事,罪有应得。”男子再向楚留笙的身上划过一刀,他的双腿也离开了身体。 楚留笙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挣扎的力气也用尽了。 “记住了,当年在大月国被你们如此对待的人是阿乔公主,也就是我的母后。”男子收回了刀,看着脚下不再动弹的楚留笙,眼中仇恨的怒火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记住我的名字,下地狱的时候也不要忘了,我叫叶不留。”男子冷冷说罢,收回了脚。此时,楚留笙的呼吸已经慢慢减弱,不再有反应了。 叶不留转身离去,留下楚留笙被砍掉四肢的躯体,和周围一大片身着胄甲的士兵的尸体。 鲜血淌成了小河一般,像是一片地狱。 我在哪里?我要死了么? 楚留笙奋力地睁开眼皮,周围的景象渐渐地从模糊变得清晰。 这是一个华贵的马车车厢,红木百叶窗外的树林快速地倒退着,一根精致的红结绑在窗框上,轻轻摇晃着。 楚留笙虚弱地打量起四周,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突然,一个熟悉的俏脸出现在他的上方,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担心。 “你醒了殿下?”那是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子,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瑕疵,秀长的黑发垂下来,在楚留笙的脸上轻轻拂动着。 “路遥……楚国……亡了么?”楚留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嘴里立即充满一股血腥味。 韩路遥摇了摇头,用温柔的语调轻声道:“不会,殿下,只要你在,楚国就有最后的希望,楚国的子民永远站在你的身后,我也是。殿下,一切都有希望。” 说着,她的眼中闪烁出点滴泪光,看上去令人倍感心疼。 楚留笙听完,心中涌起一股温暖,他想去握住韩路遥的手,但全身早已没有力气。突然,一阵剧烈的预感袭来,心中一慌,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道“小心……” 为时已晚,四周响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箭风呼啸声,听起来像是有成千上万的箭阵袭来,带着死亡的呼啸,令人不寒而栗。一转眼,马车外传来了一声声箭扎进木头横梁的声音,以及人被箭射中传来的哀号,此起彼伏。 “大月国首席前锋大将军叶不留在此,楚国暴君纳命来!” 韩路遥急忙朝窗外靠谱,眼神中出现一丝冰冷的杀气。她从身后迅速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道:“殿下在此稍后片刻,奴婢去去就来。” 楚留笙心中仿佛被人割去一般,痛彻心扉,他想去拉住韩路遥,但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起身离开了马车。 这一去,便是永别。 楚国。帝都。 一位白发苍苍,面部黝黑满脸皱纹的老者穿着一身黑袍,手中拄着拐杖,谦卑地站在大厅里。他的面前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穿着宽大的披风,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此时的大厅没有点灯,四周漆黑一片。 男子背对着老者,用沙哑沉着的声音问道:“国师,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身后的国师弯着腰,苍老的声音传来:“回陛下,皇子已经安全出宫,有禁卫军护卫,老臣还给殿下安排了韩路遥随行保护,绝对不会有丝毫差池。” 男子看着大厅窗外,背着手,缓缓道:“我听说,大月国前锋的兵力已经渡过辽河,直取晗州,那里,是马车一行的必经之路吧。” 国师听罢,身体更加谦卑地伏下,道:“老臣……不知,那大月国国力尚弱,一直沦为我国的附庸,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断我后路,可……” “够了!”男子打断了国师的话,道,“朕现在不想听这些!” 国师连忙收拾一下袍子,仓促地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天要亡我。”男子接着说道,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 “天要亡我!”男子朝天大吼道,双眸变得通红。 帝都外。 天已经变成血红色,遮天蔽日,无尽的大地上遍布狼烟,血红色的土壤已经被血浸透,下面埋葬着一具具残缺的尸体。尸体的面孔各不相同,有的不甘地望向苍天,有的痛苦地扭曲着五官,有的则安详地闭着双眼。 秦子婴走在帝都城门下,全身都是鲜血,仿佛被人迎头浇灌了一般。他苍白的面孔上带着疯狂的神色,满脸都是浓重的杀意。 “还有谁可与我一战!”秦子婴抬起头,对着城墙上方大喊道,夕阳下,他的身躯显得单薄而又异常高大。 他的身后数千秦骑兵缓慢地涌来,马蹄下踩着层层叠叠的尸体,堆积如山。 “喝啊!”一声粗旷的吼声传来,一个身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块巨石一般砸向秦子婴。 近了,秦子婴抬起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明晃晃的长刀在夕阳下格外醒目。 当!秦子婴迅速持剑出鞘,硬生生地挡下如此沉重的一击,同时挥剑,一阵白光自他的周围划过,速度快到只留下残影。 那个身影根本来不及格挡如此快速的一击,连连后退,将手中的长刀插在地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秦子婴冷冷地看着前方受伤的男子,道:“王莽?楚国刀客中的佼佼者,虽然我不知道刀客的实力是怎么排名的,但是想来你的实力也应该足以靠前了吧。” 王莽嘴角溢出鲜血,他凶狠地瞪着前方的秦子婴,沉重的嗓音传来:“晚辈不才,天下刀客榜第五。” “可以可以。”秦子婴看似随意地甩了两下手中的剑,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王莽看着他不屑一顾的神情,心中怒火中烧,不顾疼痛一跃而起,手中刀在离秦子婴五步远的地方横斩,一道霸道无比的锋利刀意猛地朝秦子婴斩来,一般人在如此情况下早就沦为被腰斩的地步,可秦子婴只是神色一凝,一剑向前递出,还没等刀意斩来时,整个人即化为一道残影。 王莽心中一凉,秦子婴用剑的鬼魅他也是早有耳闻,他不等寻找秦子婴的去向,急忙将刀护于胸前,一股浓厚的气息向四周散开,整个人瞬间如同金刚不坏一般,万法皆进不了身。 当?秦子婴的剑刺中了王莽身前的刀,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他的虎口被一下子震裂,身上的伤仿佛又疼了一分。 如此轻飘飘的一剑,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的速度鬼魅多端,还不等王莽反应过来,下一刻,秦子婴的身影已经悄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锋利的剑芒朝着他的胸口袭来。 这等强悍的剑气!王莽神情大变,此时的他即便是用坚如磐石的刀气护身也只怕会被秦子婴浩然的剑气一击击溃。 既然如此,索性拼了!王莽反守为攻,将护在身前的刀自上而下挑起,巨大豪迈的力量仿佛是从大地而来,空气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迎向秦子婴的剑锋。 轰!如同一座小山撞来,这股力量和剑锋瞬间碰撞在一起,传来尖锐的摩擦声。秦子婴送剑的动作略微一滞。 “自不量力。”秦子婴冷冷道。左手狠狠打在剑柄上,一瞬间,剑身传来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几缕淡蓝色的线条萦绕着剑身,整柄剑开始颤抖,并发出蜂鸣声。 “这是……剑灵?!”王莽不可置信地道,双手挥刀,不断地抵抗着朝他而来的剑气。 “你已经死了。”秦子婴嘴角翘起一丝弧度,左手二指伸出,向前探去,划过光滑的剑身,淡蓝色的光芒变得更盛。 第二章 兵临城下 轰! 王莽临死前挥出了他此生最强劲的一刀,没有理会迎面而来的剑,而是直击秦子婴的面门,随后,他强硬得远超常人的肉体被一剑刺穿,整个人被蜂拥而来的剑灵炸成了血沫。 秦子婴在尘埃中的身影摇晃了几下,仍然屹立在帝都城墙下不倒。他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和灰尘,嘴角还有一丝鲜血渗出。王莽最后一刀是他必生最为强劲的一斩,直击秦子婴的面门,随后便化为了尘埃。 秦子婴感觉受了不轻的伤,主要因为前几日不眠不休的战斗耗了他大量的精力,这一战他也想速战速决,所以没有做任何的防御,才会让那一斩伤到他。但是无伤大雅,楚国可谓最强的刀客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还有谁能阻挡他跨入楚国帝都的城门? 秦骑兵已经扫干净了周围的战场,只剩寥寥几波兵力仍在顽强抵抗,用不了多久,这些残余势力就会被扫荡干净。 秦骑蹄下,血流成河。 兵临城下,伏尸遍地。 秦子婴抬起头,看着帝都的城门,上面巨大的朱红色牌匾如同狰狞的血盆大口,上面插着几支羽箭。曾经风光无限的帝都城门在秦军的践踏下显得残破不堪。 整个世间伐楚,就算你楚国兵力强盛,又能如何,还能与整个世间抗衡? 天要亡楚。秦子婴沉默地想着,眼中迸射出残忍的光芒。 “国师大人!”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嗯?干什么?”国师背对着大门,在昏暗的屋子里沙哑地道。 一个青衣小厮焦急地冲进门内,不顾行礼,颤声道:“国师大人……秦子婴……秦子婴杀到城门底下去了!” 国师不慌不忙地问道:“秦子婴?谁啊?” 小厮喘上一口气,脸上仍是急切的神情:“秦子婴……天下剑客榜第二的剑客!带着二千秦国的军队杀到了城门下!” 国师转过身,拘谨着身子,苍老的身躯显得更加的瘦小。他的屋子也和他的人一样,破旧,苍老,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屋里没有灯火,外面的阳光也丝毫照不进来,屋子里几乎看不清陈设。但可以隐约看出屋内是何等的简陋,墙壁上都是灰尘,就如同和郊外的穷苦百姓的住所一般,和他的身份及其不相符。 国师仍是没有理会小厮,好似讨论着家常便饭一般,道:“剑客榜第二?嗯……有点意思,又不是第一,慌什么?” 小厮愣愣地看着国师,不再动弹,眼中焦急的泪花顺着脸颊没知觉地留下来。 “楚国还早呢,冥冥之中的兴衰存亡都由天注定,又岂是你我等凡人能够窥探一二的?这些事情都不算变数,听天由命不代表自暴自弃了,反而是顺天而行替天行道,这些你以后就会懂的。”国师迈着缓慢的步伐向屋里一角走去,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来一般,小厮急忙上前搀扶。 “咱又不是楚王那般人,一心的急性子,想着建功立业,实际上是拿整个楚国江山和百姓陪他一起玩。哪有什么江山社稷,江山国土是人打下来的么?那是天注定的!”国师说的话越多声音越颤抖,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再费力地吐出来。 “想着在天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实际上都是白费功夫。一腔热血还不如洒在地上。”国师寻了张椅子做下,朦胧的眼睛盯着门口,满脸的皱纹仿佛虫子一般蠕动着。 小厮听不懂国师的话,他也知道国师平时就会嘟嘟囔囔,也没去深究话里的含义,只是问道:“那大人,现在怎么办?” “一切都是有变数的。上天给楚国的变数,便是楚王的儿子。”国师无力地笑了笑。 小厮看着国师,有些不解,但也不敢问。 国师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空气,两眼放光,颤颤巍巍地指向前方,好像正看着什么。 “你看啊,楚留笙,叶不留,一个留,一个不留,是不是挺有趣?” 突然,国师神情一滞,严肃道:“但是,想留不是这么容易的,总是要付出点代价,就当作,替他爹还债了。” “那……皇子已经出城了,这个变数也挡不了秦子婴啊。”小厮道。 国师眼中的光芒又暗淡了,他疲惫地摇了摇头,道:“莫慌,咱又不是楚王那个傻大个,关系这个做什么?” 帝都城墙外,杀声震天。 秦骑兵挥舞着手上的马刀和长矛,踩着无数堆在一起的尸体,向城墙冲去。 数千骑兵一起冲锋,马蹄声隆隆,好像天雷滚滚,势不可挡。 “我楚国男儿,保家卫国,誓死不降!我楚家军威震天下,哪里会惧些小小的秦人!兄弟们冲啊!” 城门大开,里面烟尘大起,层层人影骑着战马从城内杀出,士气高昂。 这是楚国境内赫赫有名的禁卫军,是楚国当年南征北战留下来的楚家军,战功赫赫,令大江南北闻风丧胆,声名选扬。他们也是楚国兵力的最后一张底牌。 楚家军当头的将领便是刚才吼出那番话的人,他提着一柄长枪,枪上散发着骇人的光芒,胯下的骏马也好似不要命地向前冲去,整个人沐浴在夕阳和烟尘的笼罩下,如同战神一般,压迫感扑面而来。 天下枪王榜第七,陈晨。 秦子婴看着面前的陈晨,和他身后一排排的队伍,即便在兵临城下生死攸关的时刻,这支队伍的战斗力看起来仍然无比的强盛。秦子婴的双眼眯了起来,杀气渐盛,握紧了手中的剑。刚刚被王莽一刀伤的不轻,他数十年练剑培养出的强劲身躯撑到现在,也已经疲惫不堪。 “秦军听令,杀入楚城,不留活口。” “是!” 秦子婴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秦军纷纷策马向前方冲去,杀气腾腾。 他现在要的就是最快的速度攻下楚城,不惜一切代价。前面被消耗得太多了,现在的他不容许任何差池。最近的援军也在几座山之外,他现在基本上算是孤军奋战,一路杀到这里,若是一旦有了任何差池使楚城幸免于难,前面的战斗都将功亏一篑。 楚国毕竟是百年大国,恢复能力强悍地令人乍舌。 秦子婴现在要不受任何干扰的战斗,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一切挡在他路上的石头。 远处的陈晨眼中闪过一抹坚决的神色,持枪举向前,枪锋对准了秦子婴,道:“来,与我一战。” 秦子婴冷冷一笑,手中剑随他身形一闪,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刷! 下一刻,他出现在陈晨马前,一剑向上砍出,干脆利落,未等尘埃落定,便有一道血痕溅出。 太快了。陈晨暗道一声,双手将枪尾一甩,击向秦子婴,同时整个人向后飞起避开了秦子婴那致命的剑锋。 杀气逼人。 这就是天下第二剑客的杀意么?陈晨落地,稳住身形,握枪后撤一步,枪锋向前,一股强劲的气息散开,地上的灰尘阵阵掀起。 他胯下战马的脖颈出现一条血线,紧接着,马首轰然落地。 “神枪式?好像有点样子。师承赵龙倒是学了点皮毛。”秦子婴站在他的身前十步远,淡淡道,像一个淡泊的文人雅士。但陈晨知道,他看似儒雅的外表下是一个可怕的嗜血的内心。 陈晨不敢轻敌,继续压低了身形,摆出标准的神枪式动作。 秦子婴向前迈出一步。 天地仿佛随之变形,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开始紊乱了起来。 出手了!陈晨手中的枪开始随着他的动作眼花缭乱地向半空中甩了起来,不断发出沉闷的打击声。一声击打过后就会有一个身形在空中停滞一瞬,用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 无数剑气与长枪的交锋,陈晨感觉越来越吃力,秦子婴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他只能不断被动地防守,不可能抓住他的一丝破绽转守为攻。 神枪式代表的攻击招式根本无法施展出来,陈晨不得不从一开始便落于下风。 “够了!”秦子婴冷冷道。他的剑从一个无比刁钻的角度袭来,陈晨不得不收回枪挡在身前。 神枪式!枪出如龙!陈晨在格挡的一瞬间,将枪向前方的空气猛地刺出。片刻后,秦子婴的身影在枪锋前出现,枪尖正对着他的肩膀。 “厉害。”秦子婴低下头,看着抵着他肩膀的枪尖,道,“我承认是我太心急了,这世间能伤到我的人不多,你是一个。” 陈晨微微用力,但枪尖却无法进秦子婴的皮肉一寸。 “你应该感谢王莽,要不是他的一刀,我也不至于会这么慢。”秦子婴冷冷地看着陈晨,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秦贼,在我大楚的土地上休得猖狂!”陈晨将枪猛地收回,摆出一个姿势。 神枪式!一枪擒王! 唰啦。秦子婴一剑从地面划过,尘土飞扬,笼罩住了他的身躯。 陈晨一枪带着无穷的战力,猛地向前刺去,从秦子婴的身影中穿过,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贯穿了他身后一个秦军士兵的身体。 一声尖锐的摩擦声传来。秦子婴的剑划过陈晨手中的长枪,直刺他的面门。陈晨挥枪一挡,急忙后撤几步,锋利的剑意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还没完。秦子婴的身影掠过,化为三道残影,出现在陈晨周围,三道剑锋划过,陈晨心里一惊,挥舞长枪绕身旋转起来,好似划开了身边的空气,沉重的长枪带动身边的气流,犹如一阵飓风围绕着他的身畔。 以攻为守,神枪式中的绝对防御。 唰唰唰。秦子婴的三个身影在陈晨的四周疯狂突进着,剑气像是几阵春风一般轻柔,却隐藏着无限的杀机。 一道血痕划过,陈晨的脸上出现一道剑痕。 他的眼神更加专注,展现出神枪式的各种招式来抵抗,步步为营,却在秦子婴的速度下只能不断退让。 剑与枪在空中不断地交错,闪过一声声刺耳的蜂鸣声。两人的动作也逐渐变得轻盈,好似两个交织在一起的舞者。 当当当!突然,秦子婴的动作突然变得更加剧烈了起来,一个动作施出,剑锋却从三个角度袭来,陈晨退无可退,加上也有些体力不支,将枪一横,硬生生挡下秦子婴的一剑,剩下两道剑锋从他左右两边袭来。 陈晨的双臂应声而断,鲜血喷出。 啊!陈晨嚎叫一声,双臂仍然紧紧握着枪,掉在地上。 唰!秦子婴从陈晨身边闪过,手中剑看似随意地一划,陈晨便没了声音。 片刻,他的头颅也从脖颈上脱离,掉到了地上。 “不自量力。”秦子婴淡淡道。他的话语中无时无刻显露着他的骄傲轻蔑和狂妄。 他的眼前只有寥寥几十个还在顽抗的楚军,在他的面前犹如案板上的鱼肉。 剩下的楚军也爆发出最后强劲的战力,硬是扑杀得让秦军不敢近身,反而有数人竟冲到了秦子婴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枪军刀,向他杀来。不过这些挣扎对秦子婴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只需要轻轻闪避便轻松地躲开。而躲开后秦子婴也不还手,只是一步步地迈着坚定无比的步伐,向大开着的楚国城门走去。 唰唰唰,数十支羽箭从城墙上朝他射来,没有一支能伤他一毫。 秦子婴抬起头,他的面前是几名或多或少受着伤的残兵败将,正拿着手中的武器,带着惊恐的眼神看着他,步伐不自觉地后退。 楚国,我终于来了。 第三章 一剑弑君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城门内的街道上走来,沉着稳定,好似一步都踏入大地几分。 秦子婴听着这个脚步声,一下一下好似打在了他的心上。他皱起眉头,虽说楚国是个拥有百年底蕴的大国,也出了很多难得一遇的武道大家和强者,但他一路走来,已经遇见并杀死了很多天下榜上的强者,他很清楚这次的战争带来所带来的牺牲,天下榜将会全局翻新,已死的人将被除名,新人如同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他很满意这场战争带来的牺牲,也很幸运自己处在这副乱世中,才能施展自己超凡的实力。毕竟能离楚国城门如此近的秦人,他是第一个。只要他能活下来,他的名字将会永远篆刻在秦国的史书上。 不过,听这种脚步声,来人不弱,在城门口已经杀了王莽和陈晨二人,这二人放在其他地方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强者,楚国还有什么没有拿出来的底牌? 秦子婴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想着。 来人渐渐近了,这个身影高大得异于常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庄严的王霸之气。气场直接扑到了站在城门外的秦子婴面前。 “这般气息……莫非是国主大人亲自迎接来了?”秦子婴冷冷笑了一声道。 几个聚集在城门周围的楚军急忙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如获大赦一般,放下手中的武器朝身影跪倒,颤声道:“参见陛下。” 秦子婴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身体周围散发出阵阵可怖的寒气。 高大的男子从烟尘中走了出来,粗眉横眼,面庞闪烁着坚毅的神情。 “杀死你之前,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秦子婴的声音传来,“听闻楚国还有一位被雪藏起来的皇子,他不像你显摆给世人看的那位太子一般废物,我想请问,他在哪里?” 男子听罢,沉重的声音响起,犹如一口沉闷的大钟:“你是想灭了我大楚的龙种么?” “我只是想除掉那些不该有的后患罢了,虽说你楚国的客卿,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我了,天要你楚亡,你不得不亡,即便是那韩路遥也没有办法抵抗这么多国家势力的威胁。”秦子婴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朕也倒是想问问,除了你秦国的秦子渔还有你,大月国的叶不留,赵国的赵龙,齐国的齐昱,还有谁能在朕的面前威胁朕的江山领土?”男子道。 秦子婴笑笑,剑锋必露,道:“那你说,难道这还不够么?” 楚王镇静地看着远处的秦子婴,缓缓地张口,两个字蹦了出来:“不够。” 秦子婴的脸上微微泛红,一向骄傲的他此刻像是被受到了羞辱一般,平静的五官少有地扭曲了起来。他紧握剑柄,一股浩荡的气流自右臂涌出,包裹剑刃,与空气交织在一起,好似沸腾了起来,泛出淡蓝色的光芒。 “剑灵?”楚王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的神色,“不错,可以说,后生可谓。” “我乃天下剑客榜第二,你只是一朝昏庸的暴君,在我的面前,你有什么资格活着!”秦子婴似乎也有了些情绪,周围的灰尘和他的长发同时飞扬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沙哑。 “呵,好一个天下剑客榜第二。”楚王的神情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他的周围随着秦子婴的动作也有了些变化,空气不安地朝天空蒸腾而去。 “废话少说,给我接剑!”秦子婴暴步而起,左腿一蹬,瞬间跃到十步之外,手中的剑被剑灵包裹着,犹如雷霆之势,可使天地之气,仿佛携着雷霆万钧而来,强劲的气势快要将人压倒。几名楚军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在秦子婴踏过的路上被漫出的剑灵划过身体,像是刀切豆腐一样腰斩,血洒长空,甚至没有临死前的哀号。 犹如天神下凡。 秦子婴离楚王只有几丈的距离,站定。 他的一头黑瀑般的长发张牙舞爪地翻飞着,身上的白衣迎风猎猎。 面前的楚王仍然镇静地看着他,身上的黑红色长袍纹丝不动,高大的身影屹立在街道中央,粗长的剑眉工整地平摊着,像是一尊充满威严的雕像。 楚王和秦子婴像是在两个世界,一个波澜不惊,一个风起云涌。 秦子婴犹豫着,没有出剑,面前的男人好像带着一面无懈可击的盾,任何一粒风沙都侵入不了他的周围。 “被朕击败,你应该感到荣幸。”楚王缓缓开口道,“你没有你的哥哥秦子渔来的强。心浮气燥。” 这句话的语气像是长辈教训晚辈一般,好似一把利剑刺向秦子婴的内心。 “可他是个废人。真正的天下第一是一个铸剑师,可他不在。”秦子婴道,他的嗓音有些变了样,“除了他,我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话音刚落,秦子婴出手了。 剑灵大起,引九天之雷,犹如天神动怒,震耳欲聋,强劲的气场瞬间从天压下,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心脏快要爆裂一般,轰鸣声似乎要把耳膜震穿。 他们周围的楚军纷纷嚎叫着捂住了耳朵,可雷声就像是战场击鼓一般敲打着他们的心脏,根本无从躲避。鲜血从他们的口鼻中淌出来,显得狰狞可怖。 轰隆隆隆!此刻的秦子婴就像是威武的天神一般,而他唤来的剑气就像是天劫之雷,覆盖了整个街道。他的瞳孔也变成了恐怖的紫色,剑灵四溢。 九天,破军! 秦子婴挥剑,剑灵便顺着剑刃冲向九天之上,唤起天地气息疯狂涌动。 落剑。 简单的一个挥砍动作,便使得整个世界被刺眼的天雷笼罩了一般,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剑灵,不远处的楚王也不禁闭上了眼睛。 轰!街道两旁的房屋被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冲撞过来的天雷瞬间轰垮,木板石砖顷刻间化为尘埃随着飓风飞舞着。巨大的破坏力使得周围一切物障被撵得粉碎,地面开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直冲楚王而来。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楚王闭着眼睛,用一如既往沉静低沉的语调缓缓说道,“哪怕是这个天下第二的剑客,即便是天下第一又何妨,剑客终究是客,不是剑本身你不是剑,剑也不是你,只有你驭着剑,或是剑驭着你。而剑若有了灵,你该如何能够驭了它?终究会被有灵的剑……” 突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猛扑过来排山倒海般的天雷,道出了一个字。 嗜! 一字决? 秦子婴的瞳孔猛地一缩,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不详的预感。预感强烈到令他的动作甚至有些迟钝,四肢突然变得僵硬了起来。这是他练剑以来几乎从未有过的离死亡最近的预感,如同再迈一步便坠入万丈深渊一般的压迫感。 秦子婴退了,他即便面门暴露在王莽刀下时也不曾退过,即便那是杀意极强的一刀。一般来说,剑客的剑就如同他的盾,剑有多快,盾就有多厚,以攻为守便是大多数剑客的护身之道,因此很少有剑客会锻炼自己的肉身来对抗。但秦子婴在几十年练剑时已然将自己的肉身练成了如同剑刃般的身躯,即便是硬抗第七刀客临死前最为强盛的一刀也只是受了些内伤,远超常人。 但面对楚王短短的一字决,秦子婴心中浮现强烈出强烈的死亡预感使他不得不退让。 收剑。 无尽的剑灵自天穹而落,像是九天之雷同时落在了他的周围,形成了以天雷为栏的囚笼,方圆几步电闪雷鸣。 秦子婴只感觉身体被一道一道的剑灵贯穿,被凌迟一般的痛楚传遍了他的身体。即便是再强悍的身躯在这等恐怖的攻势下也难以抗衡。如同修仙之人在迎接渡劫一般,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嚎叫。 “呃啊!”剑灵仍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肆意奔走,天雷的颜色也变成了刺眼的惨白,持续不断地狠狠击打在他的身上。 “怎么会?这就是……一字决的力量么?能够借助我的剑灵来反噬我……”秦子婴感觉身体的力量逐渐被抽空,天雷像从天而降的鞭子抽打着,他的身躯也只能尽力地硬抗着,白色的长袍被切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皮肤,带着不少烧伤的痕迹。 楚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色略显苍白。他也有些乏力,刚刚的一字决耗了他不少的精力。除此之外也有些吃惊,面前的年轻人所释放出的剑灵就像一条奔腾的大河,源源不断,即便是一字决想要抗衡也实属不易。 “后生可畏。”楚王道。他的双手缓缓举起,摊开,感觉像托起了一片天空。 “落。” 楚王的口中吐出一字,天穹俱变,原本血红色的天空之上,残云疾卷成型,像一朵怒放的花。半空中的气流席卷上天,空间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你有幸死在朕的手上!”楚王面色一变,一掌向前,高大的身躯向前冲来。这一掌完完全全汇聚了最纯洁的天地之气,携着从天空到大地的所有气息而来。 秦子婴看着越来越近的楚王,面目已经因为剧痛而狰狞。他的口中挣扎着道:“想让我死……没这么容易。” 我有一剑,可以破山河,灭苍天,统天下! 我有一剑,可以唤九天,驭万灵,弑众生! 我有一剑,可以度生死,踏黄泉,超阴阳! 第四章 灭亡新生 秦子婴弃剑,单凭肉身扛着天雷,放任剑刃涌出的剑灵于不顾,向前伸出两指,用剑道中最为简单直接的一击,以指为剑,如同人剑合一,刺向迎来的楚王。 带着天地浩瀚之气的一掌,轰然对向秦子婴最纯朴的一剑。 轰! 一声巨响,被战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帝都城门一下子被震开,巨石四散飞出,砸中正在城门外厮杀的两军士兵,惨叫声接踵而至。 “人剑合一?这就是你的后手么?确实有些超出了朕的意料之中。”楚王道。 楚王的左肩被秦子婴化为剑锋的二指贯穿了一个不小的伤口,鲜血泊泊淌出。 而他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秦子婴的胸口上,只听见一身骨骼断裂的声音,秦子婴猛吐了一大口血,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他的肉身已然被楚王一掌击破,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两人在打出这可怖的一击后,纷纷向后退去,楚王倒退了几步后站定,脸色更加苍白,身体也有些疲软,不如刚才那般高大威武。而秦子婴被他一掌直接击飞到了数十步之外。重重地跌落在远处的废墟残骸中,扬起一阵灰蒙蒙的尘土。 “世间很少人能接得下朕的一掌,当年朕靠它杀了朕的亲哥哥,夺下了楚王之位。现如今,天要亡楚,民不聊生,可是上天给予朕的报应?”楚王看着远处的秦子婴,喃喃道。 秦子婴挣扎着从尘土中爬起来,费力地撑起身子,嘴角不停地淌着鲜血,道:“楚国已经没有领土了,就留下帝都一座空城,三十万楚军几乎全灭,就算我秦军不能进城,自然会有其他军队来到这里。” 他抬起头,看着楚王,嘴角扬起,道:“我从北方打来,死在我剑下的楚国客卿将士不计其数,自长江以北再也没有楚国的领土,七国的兵力已经离都城不远了,你可以击退我,但楚军已经覆灭了,凭你一人,能守到何时?” 楚王听罢,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 “天要亡我。”他淡淡地道。 秦子婴向前一蹬,瞬间突进到几丈之外,那把剑就静静地躺在地上。秦子婴经过它的时候,一手将剑撂起,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空中裂出几道长长的剑锋。 “既然你的一字决克制了我的剑灵,那我便用最原始的剑道来斩你!”秦子婴双臂在空中一划,剑刃形成一段惨白的圆弧,像是宫廷里散袖起舞的舞者。 秦子婴在这段时间里连续战斗,已经耗费了不少的精力,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仍然有着出人意料的恢复能力,即刻便能爆发出可怕的战斗力,但在楚王看来,这些如同是强弩之末。 唰! 秦子婴的身影朝楚王掠去,身后拉出一道残影。 楚王轻轻挥袖,空气随着他的动作形成了一面巨大而无形的盾,立在面前。 秦子婴的剑离楚王的身体只有三步远,竟无法再向前一寸。 楚王再出掌,强大厚重的力量喷涌而出,狠狠击打在秦子婴的身上。他像是被大风吹起的羽毛一般向后飘去,摔在更远处的民房墙上,发出一道回声。墙壁裂开了一条缝,秦子婴狼狈地咳嗽着,身上的骨头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你在最强盛的状态或许能与朕一战,但士不久战,疲不击缶,现在的你还不是朕的对手。”楚王向前踏出了一步,“单凭你一人就像过五关斩六将,挑战大楚的实力,异想天开。” 秦子婴尽力直起身躯,身上传来的剧痛让他连站立都十分困难。他白皙的脸上满是血迹和灰尘,白袍被割得七零八落,血迹染了大半身,就像是落魄的将死之人。 他用剑插进地上,撑起上半身,眼睛看向楚王,虚弱地没有力气辩驳,只是道:“我的剑,可以战世间万物,可以指苍天星辰,为何不可灭了你?” 他的身后,是已成残恒峭壁的帝都城门,门外是十几名高头大马的秦军。他们用警惕而焦急的目光望向这里,只是没有秦子婴的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楚王抬起头,望向四周,已然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垮的民房,遍地的废石焦砾,横七竖八的楚军尸体,巍峨的城门不复存在。 他知道,大楚已经亡了,数百万平民百姓流离失所,三十万楚军全军覆没,大片领土成为了战场,只剩下一座最后的孤城,帝都。 唰唰唰! 几百支箭羽齐射,楚王视线所及之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刃。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锋利的神色,长袖一挥,浓绸的空气迅速集结在他的身前。箭羽如同稻草一般被风吹落,没有了任何的杀伤力,掉落在四周。 秦子婴看着他,明白这是身后秦军对他的试探,此时即便楚王只有一人,也可以阻挡他身后上千秦军的进攻,唯有他可以对楚王造成威胁。可如今他被楚王的两掌击成重伤,连移步都难,更别说提剑伤人。 楚王看着艰难起身的秦子婴,沉重的嗓音传来:“朕可以与你商量。” “商量?怎么商量?”秦子婴站起,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冷汗直冒,仍用平淡的口吻道。 “你放朕的皇后太子离开,朕便不再拦你,你可以带着我大楚的国印离开。至于后事,朕不想再管了。”楚王淡淡道,声音略显疲惫。 他抬首望向已近黄昏的天空,一抹昏黄色的晚霞渲染了西边,似乎昭示着什么。 “现在的大楚如同案板上的肥肉,人人得而食之,朕一人确实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切。朕只想保留大楚最后的龙脉。”楚王闭上眼,感觉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身影已有了疲态。 秦子婴听罢,心中一惊。 带着楚国的国印,便可向天下告示楚国的灭亡,秦国便可作为第一个攻破楚国都城的国家,在战争结束后瓜分的领土也最多,更是宣示了秦国的国威,而秦子婴也将为第一个破城灭国之将,永留史册,其效应不可估量。 若是不从,现如今的他已然不是楚王的对手,即便能侥幸逃脱,后来的几国军队攻破都城,他前些时间所付出的努力,牺牲的秦军将士也将功亏一篑。如此功劳,不可不得。 若是平安放走了楚国的血脉,岂不是……叛国之罪?也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 秦子婴的脑海中飞快地计算着,半晌,他抬起头来,眼神中透露着坚定的神色。 “我答应你。” 江南。 晗州。 客桥镇。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放眼望去,几十条纵横交错的水道平铺在小镇上,具有江南特色的乌蓬船在水道上摇摇晃晃地刮着。河两旁的桥洞下东一堆西一堆地放着些垃圾,臭不可闻,垃圾的旁边还有乞丐和流浪汉搭起来的简易棚子。桥头,穿着素衣的姑娘走在青石板上不论什么天气,桥上青石路上总是潮湿的,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起一圈一圈的积水,倒映出一片苍白一片朱墨色的天空。 客桥镇的大街上总是显得吵嚷而拥挤,货郎的扁担随街放着,两边的商铺将卖的油纸伞,笔画,绸缎沿着店面摆到街上,吸引着一堆一堆的书生姑娘驻足。议价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南方的客商深谙招客之道,面布皱纹的妇女们眼神中写满了精明二字。从桥头放眼望去,商铺外的遮阳伞如同荷花一般叠叠绽放,荷花下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一个发乱蓬蓬的男子正坐在屋后巷尾的台阶上磕着瓜子。他穿着寻常长工的标配短褂,蓝布裤,加上一双破烂的草鞋,就如一个混迹人群找不出来的杂役一般。 一辆马车从人群中挤来,车夫不耐烦地挥舞着马鞭,想从人群中疏散开一条道路。马车的装潢显得略有些普通,朱红色的窗框内用一袭绸布遮掩着,露出隐隐约约的身影。 车夫将马车赶到一条小巷子里停下,男子就坐在巷子旁,抬起眼皮子打量着眼前的马车。 车夫目不斜视,他身后长长的帘子被缓缓掀开,一个身披官服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 男子看着他,略显讶异,道:“亲自来了?” 他的语气好像是在对相识已久的熟人的寒暄一般,着官服的男子来到他的身旁,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应道:“嗯,楚王败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家长里短一样,磕瓜子的男子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楚国的皇太子呢?死了?” 官服男子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咱们不用在这呆着了?”男子不解地问道,“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回到天枢阁了?” 官服男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仍是摇头不语。 “那你怎么过来了?查到那个废物太子的下落了?” 官服男子听着他的话,笑意更甚。他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对他温和地笑道:“我就是啊。” 我就是啊,楚国皇太子,楚墨。 他面前的男子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连瓜子壳都忘了吐,沾在嘴角上。 过了一会儿,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车轮驶过凹凸不平的青石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车夫仍旧不耐烦地驱赶着行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能过了很久,才会有人发现,那条小巷子旁的青石台阶上,残留着点点难以察觉的血迹。 马车驶过书院,童稚的诵读声越来越远。 马车驶过胭脂铺,老板娘尖锐的议价声也越来越远。 马车驶过人群,几名牵着油纸伞的姑娘的调笑声也越来越远。 在车厢里,楚墨淡淡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脸上的表情始终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他的脸颊上还有几颗稚嫩的雀斑,看起来单纯得人畜无害。 “战争终于结束了。”楚墨的口中低声道。 车夫听到了他的声音,向里面问道:“那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去找我的皇兄。”楚墨道,“然后,像父皇那样,杀掉他。”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杀意,车夫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大声道:“可公子,听说叶不留拦在了马车的必经之路上,他可能……” “他不重要。”楚墨道,“我只想找到韩路遥。” 这句平淡的话好像一下子堵住了车夫的嘴,他不再发话了。 楚墨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平淡,接着道:“他不配让路遥去为他送死,我要父皇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我和她在一起。” 说着,他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道:“父皇死后,母后估计也难逃一死,就当她为父皇陪葬了,至于其他人,都不重要。但是国师是不会这么放弃皇兄的,我有预感。” 突然,他的双眼一下子睁开。 “他一定还没死,他还活着。” 马车缓缓地适出了这条街道,夕阳的余晖开始照耀着这座城市,在亭台楼阁上都洒下了温柔的光,路人和马车的影子被拉长。所有人都开始享受这慵懒的黄昏,没有人会在意此时此刻的战争,灭亡,以及新生。 第五章 杭州县令 一年后。 正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这一年,势不可挡的秦军一路攻破了长长的青峡,彻底将延缅数万里的大楚国土彻底攻占,在高高的青峡峰顶插上了秦国的旗帜。秦军收缴了大量的楚国军备,数万难民被俘入秦国,成为奴工。 在这一年,天下榜再次迎来重编,十九国的翰林院学士聚集在一起,分析着世间强者的名号。一个个曾经的强者的名字被划去,一个个闪耀的新星脱颖而出。 在这一年,大月国据北,得到了秦国与匈奴边境的大片土地,一统北方,而作为收益最大的战胜国,秦国迁都南下,国土几乎覆盖了楚国三分之二的领土,一座座富饶的城池被秦国收编,秦国实力大盛,成为新一位最强的霸主。 在这一年,han国,赵国,魏国三雄鼎立,盘据在内陆,互相制约,称霸一方。 在这一年,秦武王即位,任秦子婴,秦子渔两位亲王之子为左右大将军,一位是天下剑客榜第二强者,虽然在攻楚一战中,秦子婴受了重伤,即便是休养了一年,身体上所受到的创伤已不可复原。而另一位则是深受百姓爱戴的治国大将,有望成为下一任秦国宰相。 而在这一年,称霸了数百年的楚国黯然落幕,在经过与十几个国家的一战后,国都被破,无数亡国之将散落在世间各地,地位一落千丈,大楚昔日的辉煌不复存在。 只不过,楚国的余威犹在。 楚王失踪,两名皇子不知去向,这是全世界的人都不想看到的。 楚王国号威王,在楚庄王逝世后,楚威王发动政变,杀死太子篡位,率领一万轻骑攻进帝都。称帝后,持续动兵,发动各类战争,开拓疆土,各国不得不屡屡退让,各地赔款。三十万楚军横扫大陆,各国敢怒不敢言。 但楚王最终犯了一个错,使得楚国顿时走下断崖式的低谷,各国不约而同地起兵反楚,似乎不计任何代价,要将楚国从版图中抹去。 终于在一年前,都城破,楚国覆灭,在浩浩荡荡的历史长河中,结束了风雨飘摇的辉煌。国印落入秦国之手,而楚王则在破城之时弃城而逃,不知去向。 楚王的皇后在逃亡时被刺客截杀,而她的身边仅有几名侍卫,帝都最强的客卿王莽和禁卫军教头陈晨已经在卫戎战中死去,一代皇后香消玉损。而楚王的太子楚墨不知去向,江湖上流传他还有一私生子,也不知所踪。 风云大定,这场规模巨大的战争终于落幕,大片的良田变成荒地,数百万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成为难民,近百万的各国将士牺牲在了疆场上。 鲜血染红了半边天。 天下大势已定,百废待兴。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土地,开始重建家园,不过家的主人已经换了。大月国位北,与匈奴接壤。赵魏韩三国位中部内陆,占据了广袤的中原,秦位东,领土囊括长江黄河,地盘最大,国力也最为强盛。吴国地处江南,鱼米之乡,以安闲富饶著称,重文抑武,受到战争的影响也最少。齐国位诸国之中,领土最小,但交通便利,据有最多的峡关栈道。燕国位于最南,气候常年闷热潮湿,算是一大特色。其余还有些小国各自沦为大国的附庸。 仍是江南。 楚墨来到了吴国的都城,杭州。 几日的舟车劳顿,他的一身官服上已沾染了不少灰尘。还来不及歇息,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进了一座威武的大宅子。宅门旁有两名仆从看护着,两尊石狮子伫立在门前,大门上方大书两字,县衙。 楚墨从马车上下来,一名仆从见了他恭敬地行礼道:“见过大人。” 楚墨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波澜不惊,道:“把马车拉到后院去,再通知下师爷,把近几日的文书拿来我看看。” 仆从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忙活了。 车夫下了马车,走到楚墨的旁边,随着他一起进了县衙的大门。 “公子,天枢阁那里已经下了告示,对楚国遗孤的任务基本上已经告一段落了,公子最近一段时间可以安心做个县令了。”车夫边走着,边凑近了楚墨小声道。 楚墨道:“那帮老家伙估计没这么容易放弃,即便天枢阁那里可以放一放,秦国的刺客,燕国的杀手还在暗中盯着,咱也不能掉以轻心。” 县衙大门进去后,是一条不宽的青石路。上面整洁干净,没有外面随处可见的杂草。两旁是人工开凿的小池塘,上面种了几束荷花,荷花下面几条红鲤鱼在水下轻轻地游动。道路尽头是正房,也就是县令处理政务的地方。 此时的县衙没什么人,下人们都在后房,两人的交谈也无人知晓。 “不管怎么样,天枢阁的事总算是结束了,根据国师大人的安排,下一阶段的行动快开始了,最近都留意着点。”楚墨道,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异样。 “是,公子。”车夫恭敬道。 “你先下去吧,看着点我们身后的尾巴。”楚墨吩咐道。车夫应了声,行礼告退。 楚墨进了正房。即便是吴国都城的县衙,地方也不大,和寻常的地方县衙规格相差无几,屋子两旁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根沾满灰尘的杀威棒,昏暗的房内后中央摆着张长桌,上面磊着几卷文书,屋子上方挂着一个高大的牌匾,上面书写了四个大字,正大光明。 一个陀着背弓着腰的老者从偏门走了进来,眼角耷拉着,对着楚墨行礼,道:“见过大人。” 楚墨对他笑笑,道:“师爷,好久不见。” 师爷走上前来,慢慢低下身子,道:“大人,您离开的这段时间,上面的大人们没什么动静,县里平安无事,只有几卷案子,请大人过目。” 楚墨走过他的身旁,来到长桌后面,入座,慵懒随意地拿起桌上的文书,边翻边道:“嗯,讲讲吧。” 师爷听罢,走了上来,到楚墨的后面,开始在他身边道:“大人,这几卷案子小人无法定夺,只能请大人指点一二。” “哦?还有能难倒师爷的案子?来,给本大人讲讲看。”楚墨微微笑道。 师爷陪着他,拿起一卷文书,翻开道:“大人,这宗是安舍镇上的一户大户出的案子,户主牛涛于前些日子清晨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家里上上下下有八人被带到衙里审问。” “哦?然后呢?”楚墨问道。 “说来也是今人有些不解,这八人居然同时都有杀人的动机,并且在同一日都与牛涛有过接触。”师爷道。 “我看看。”楚墨从师爷手中接过了文书,开始翻开查看。 牛府,位于杭州文县安舍镇,是镇上有名的大户。家有良田千顷,租户数十家,家里还经营着一座客栈,一所钱庄,以及一家茶舍。这些在富饶的江南还不算什么,牛府的祖上关系能牵扯到吴国的皇室,家族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在翰林院当了个大学士,由此,牛府在当地的地位也算很高,与官府也有往来,生意上托着那位大学士的关系做得更是顺风顺水,一跃成为安舍镇鼎鼎有名的大户。楚墨在吴国的这几年对这个牛府也略有耳闻。就这么一个关系硬地位高的牛府居然发生了一起连县衙师爷也棘手的命案,死者还是牛府的老爷牛涛。楚墨微微皱起了眉头,在平稳安定的江南,命案也是特别罕见,他下意识地开始警觉了起来。 “嗯,现在调查到哪一步了,大致说说看。”楚墨轻声道。 师爷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位身旁比他年轻几辈的后生,毕恭毕敬地讲了起来。 这位牛府老爷的性格和他的身份,以及他那位翰林院大学士的关系可不一样。据文书上的描绘和师爷的讲述,牛涛在平日里性情急躁,虽说年过花甲,仍然精力旺盛得不同常人,没事就会花重金去购置壮阳的药物,平日里去江南各地花街柳巷且不说,近段时间还纳了个春楼的亲女作妾。这么一来,牛涛身边的人除了他的一名正妻,两名小妾,还有一儿一女,按理说这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常态,但据当地人的说法,牛涛此人性情暴躁,又极好女色,经常对下人非打即骂,还垂涎身边的侍女,家里稍微有点姿色的下人都难逃他的眼睛。 “就这么多了?”楚墨翻看着手上的文书,对师爷问道。 “回大人,由于小的实在不好定夺,况且由于牛涛这人身份比较特殊,上面已经派人吩咐过要慎重对待这个案子,还给了我们期限,要求十日之内破案,现如今,已经过了五日了。”师爷回道。 楚墨闭起眼睛,似在养神,嘴里道:“那事不宜迟,先去将你们前几日搜到的人都带上来认认吧。” 师爷拱手道:“回大人,与此案有关联的人小的已经命人捕了回来,现在就关押在大牢里头。” “将他们带上来问问吧,既然上头关注起这个事了,咱也不可耽搁啊。”楚墨道。 师爷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楚墨靠在后背上,苍白的脸颊上略显疲态。 一转眼,他来到吴国已经三年多了。 十五岁的他,从锦衣玉食的大楚皇宫里走出,身着一身黑衣,来到燕国,潜入大名在外的燕国天枢阁。 天枢阁是燕国特有的特务机构,执行的任务小到一些江洋大盗,天下榜上被除名的强者,大到全世界声名显赫的人物,都是他们所侦查的对象,比如,被全世界所警惕的楚国皇室,其中便有太子,楚墨,还有一名被雪藏的楚王私生子。但天枢阁估计也想不到,被他们侦查的对象,竟然敢潜入他们的队伍,来到他们的身边做一个卧底,而且还是一国太子。 楚墨改过许多次身份,而天枢阁一向以神秘著称,在集楚国智囊的努力下,他一路在天枢阁潜伏了很久,甚至楚国灭国,全世界追查他下落的时候,他的身份仍然没有暴露出来。 一转眼,他在南方兜兜转转,转了无数的城镇,在天枢阁的任务下,年纪轻轻的他坐在了一个六品官的位置上,就是如今的都城杭州萍乡县县衙官。 楚墨的脑子里越来越乱,他的思绪搅和在一起,剪不断,理不开,他感觉好累,好像什么时候闭上眼睛就会睡着一样。 太累了。 正屋内,一个檀香罐子放在书桌旁边,从锈了一大半的壶嘴里头漫出一缕好看的香烟,香料的味道渐渐随着若隐若现的烟雾弥漫在屋子里,房梁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喧闹声将楚墨吵醒,几个衙役不耐烦的催促声从屋外传来。楚墨强打起精神,在长椅上坐直,看着屋外等候着。 第六章 牛府命案 “犯人到——”随着一道衙役的喊声,几名身着囚衣的男男女女相拥着走了进来,脚镣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楚墨大致打量了一下,他们的头发散乱着披在身上,脸上有许些血污,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也脏得不成样子,想必是在里头受了不少苦。 但奇怪的是,这些囚犯见到了他不像是寻常那样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没有大呼冤枉,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淡淡地低着头,眼里无神。 衙役们进了正屋,伫立两旁,站得笔直,囚犯们簇拥在屋里正中央,缓缓跪下,楚墨大致数了数,足有七八个人。 空荡荡的正屋内总算热闹了起来,甚至看着还有许些拥挤。楚墨温和地笑了笑,道:“我是县衙的管事,也是这个县的县令,那么,先一个一个地跟我说说这案子的情况吧。” 进入正题。最左边的一个女子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鼓起勇气,看着楚墨大声道:“民女见过大人。” 楚墨打量了一下她,这个女子长得十分清秀,即便脸上粘着些泥土,灰头土脸的,仍是挡不住她姣好的姿色。女子的头发粘成一缕,搭在肩膀上也来不及捋,她抬起头,明亮的眸子看着楚墨,道:“大人,民女唤作柳筱筱,家住余州,是宁海县人,前些年民女随着家中亲戚来到杭州,做了青鱼楼里的琴女。就在三个月前,民女嫁给牛老爷做了妾,民女……” 说着说着,柳筱筱的声线开始断断续续,身体不断抽动了起来,好看的双眸化作了一往池水,看上去格外令人怜惜。 她的强忍着嗓子里的哽咽,抽泣着道:“这个牛老爷家中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民女确实……是相中了今后有个好日子,可这牛老爷,他生性暴躁,将民女娶回家中后,经常……欺辱我,殴打我,轻则大骂,重则取鞭抽打我……家里的下人也经常被他打过,都是敢怒不敢言,谁都知道牛老爷这暴虐的脾气……管家可以替民女作证。这些民女都可以忍受……可近日……老爷因为……那件事……居然……” 柳筱筱似乎是说不下去了,掩面而泣。 看着她令人心疼的哭声,楚墨柔声道:“哪件事?给本官说说看。” 柳筱筱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憔悴的面庞上还留着两道泪痕。她听后欲言又止,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这时,一个男子直起身子,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朗声道:“县令大人,我来说吧。” 楚墨偏过头去打量着他,那名男子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个书中所绘的白面书生,年纪不大,眼中却闪烁着少有的刚毅,若不是在狱中所消瘦了几分,还带着些脏乱的尘土,必然是个俊朗的富家公子。 男子的声音宛若洪钟,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回大人,草民乃牛府大公子牛然,柳筱筱是我的三娘。我爹就是牛涛,他在生意上结识了一名姓刘的商人,两人在前段时间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爹为了能与那名刘商人做成买卖,竟安排我三娘在深夜留宿刘商人的客房!真是无耻之徒,能做出如此禽兽的行径。然而就在前不久,我爹居然说那名刘商人欺骗了他,怀疑是我三娘做了他的奸细,大怒之下,要将我三娘制之死地。” 说完,他大大方方地弯下腰,叩首道:“请大人明察!” 楚墨听完他的话,大致对这个牛老爷有了一些了解,他对着下方跪着的几个人问道:“那……谁是刘商人啊?” 这时,一个身形略胖,面庞雪白,双眼如鼠的男子好似出了一身冷汗,脸上的表情顿时哭丧了起来,双臂一振,大叫一声:“冤枉啊大人!” “哦?你说说看。”楚墨的双眼眯了起来,露出了平易近人的笑容。 “小的……小的就是刘商人……哦不,小的叫刘振伟,是安舍镇人。小的就是一遵纪守法童叟无欺的良民。偶尔做点小买卖,能有幸与牛府的牛老爷谈生意,这是小的求而不得的机遇啊。能与牛老爷做生意,小的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怎么……怎么有胆子动心思来欺瞒他呢?就算牛老爷不死,我在安舍镇那也混不下去了啊我,这牛老爷家大业大的……” “嗯。”楚墨没有回避他乞怜的目光,看上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而后,他将目光放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那个小女孩看上去比柳筱筱小几岁,脸上还带着许些婴儿肥。从一进来跪下到现在一直默默地低着头,不说话,也不作任何的反应。 楚墨看着小女孩,凑近了身子,温和地道:“你呢?你来说说看吧。” 小女孩听罢,抬起头,稚嫩的双瞳空洞地望着他,嘴巴撇着,她思索了一会儿,对他道:“我叫牛莲,是牛涛的女儿。” “嗯,然后呢?”楚墨问道。 “我哥哥是牛然,他会保护我,可他不在的时候,我爹就想要杀了我。”小女孩质朴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响起来,好像在众人内心中投下了一块石头,泛起一道涟漪。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余音绕梁,连衙役都不禁扭过头去偷偷看她。小女孩长得未到豆蔻年华,矮矮的身子跪坐在地上,倍感令人怜惜。宽大的囚衣披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更加地瘦小。她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个无神的木偶。 牛然反应却不小,急忙对楚墨拱手道:“县令大人!牛莲她还是个孩子,难免会冲动说些不合适的话,童言无忌,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这次不关她的事。” “没事。”楚墨摆了摆手,将桌上剩下几卷文书拿起,道,“那么,剩下几位,便是牛府的管家,和大夫人,二夫人了?” “是大人。”一个年迈的老者弯腰叩首道。 “你和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关系呢?据卷宗上说,是你向官府报的案?”楚墨问道。 老者道:“大人明鉴。小人是安舍镇人,已经跟了牛老爷十余年了,对牛府上下也是任劳任怨忠心耿耿,牛府的票据钱银以及土契地契都是经过我手,我还被牛老爷吩咐管着下面所有的生意,算是牛府的老人了,对牛老爷也是照顾周到,包括少爷和姑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害老爷呢?倒是在五日前清晨,我照例去牛老爷的卧房去与他汇报这几日的钱庄流水,因为中间出现了一些纰漏,所以我心急,没等牛老爷唤我便自己进去了,进去后就发现牛老爷躺在床上,整个床上都是血,老爷胸口上还有一把刀子,我又惊又怕,急忙退了出来,跟下人们打了声招呼便到县衙去报了案。” 管家说的话字字在理,没有一丝疏漏。可见管家平日里也是严谨之人。 楚墨的点了点头,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对他道:“那么,你知道牛涛其他人做得那些事么?” 管家听罢,犹豫了一下,道:“小人……略有耳闻,听府里下人们说过,老爷品性向来不太好……可其中的究竟……小人也只是略知一二,没有细查。” 楚墨又点点头,对着剩下的大夫人二夫人问道:“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剩下两名女子中,年纪略轻的一位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另一位,才颤声道:“县……县令老爷……” 楚墨年纪看起来不大,模样像是位后生,可在公堂上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场,被叫做老爷也不觉得别扭,淡淡地看着她,等着下文。 “民女是牛老爷的二房,唤作陈蓉,也是安舍镇人。牛老爷平日里确实经常对下人们过于严苛,喜欢动手打人,下人们对他的评价一直也不太好。这些事情我也知道,但我和大夫人都是弱女子,对老爷的做法也只是加以劝解,谁都无法制止他,所以……” 楚墨听罢,看向大夫人。她身材略胖,脸色苍白,似乎还没从这件事上缓过神来,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面目憔悴,一直沉默不语。 陈蓉接着道:“民女嫁到牛府以后,一直没能给老爷生个一儿半女,老爷也经常打我,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夫人性情和善,不与老爷争执,奈何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的姿色,一直被老爷冷落在一边。” “既然牛涛做了这么多枉法之事,那为什么不报官?”不知何时回到公堂的师爷走到众人的旁边,对她问道。 “牛老爷手腕强硬,关系通天,连外人都告他不动,何况是我们府里人,只能忍受着。说实话,牛老爷一死,不知道多少下人和镇上的人开心呢。”陈蓉道。 师爷看向楚墨,没有答话。 楚墨和师爷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这起案子看上去不像以往那般,可能会有很多莫名的麻烦在里面。 啪! 楚墨无可奈何一般敲响了惊堂木,朗声道:“那今日就到这里吧,大致的案情我都知道了。至于其他的,我下次再审,你们先下去吧。” 衙役开始陆续走上前来,催促着地上跪着的众人。他们慢腾腾地起来,脚镣叮叮咚咚地响着,公堂里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等着众人缓缓地走出,师爷对楚墨小声道:“大人,就这样么?” 楚墨摇摇头,道:“来不及了,这个案子看上去比想象中的棘手。我们得抓紧时间,不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从他们的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在文书上了。你马上吩咐捕头和衙役,去安舍镇那里碰碰头,看看能不能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师爷应了一声,楚墨又从桌子上拿了一本文书,对师爷道:“你看看,我刚刚注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师爷疑惑地接了过来,看了看,双眼睁得老大,灰褐色的瞳孔盯着楚墨,少有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道:“燕无常?” 楚墨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师爷抚了抚胡子,锁紧了眉头,摇头道:“嘶……着实有些棘手了,燕国的强者居然插足进吴国的政事上来,这可不是小事啊……很有可能……我们可做不了主了,麻烦了……” 楚墨双手后背,朝一边走了几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比牛府的案子重要的多,你放话下去,让底下的人注意一下最近杭州的动向,先不要上报到知府大人那里,我们不能做瞎子,明白了吗?” 师爷听罢,拱手道:“知道了,大人放心。” 说罢,师爷恭敬地退出了正房。 整个正房里面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楚墨一个人站在正房中央,手上那些一卷薄薄的文书。 过了一会儿,在桌旁的偏门后,轻轻闪过一个人影。 人影的身手十分敏捷,看上去闲庭信步,却没有发出一点动静,速度极快地来到了楚墨身旁。 待人影站定后,才看清是楚墨马车上的车夫。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扮,披着轻便的胄甲,一身普通的军营常见兵服,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利索匀称。他的腰间备了一把挎刀,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神秘而有浓厚杀气的气场,在他的数步之内都感觉令人压抑的气氛。 楚墨淡淡地看着文书对他道:“你刚刚一直在门后?” 车夫低头行礼道:“是,属下对公子寸步不离。” “你感觉那些牛府的人如何?”楚墨随意地问道。 车夫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那些人只是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威胁,都不是练武之人,只是那个牛然稍会点拳脚罢了。” “那就好。”楚墨合上了文书,递给一旁的车夫,道,“我不想让一些麻烦的人干扰到我,所以你不必去理会那些小人物。这里有只比较棘手的虫子,最近来到杭州飞来飞去,你帮我看看。” 车夫接过文书,粗略地翻了翻,脸色微微凝重了起来,皱眉道:“这难道是……那个燕国的王爷?” “嗯,你告诉你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在不清楚对面的来历之前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还不清楚他的动向,而且……你和你的人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楚墨对他道,温和的脸上显露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老练。 “那公子的意思是……”车夫问道。 “他要是想跟咱们动粗,我们就跟他们动脑子。”楚墨微微笑道。 第七章 天网恢恢 杭州。 萍乡县。 安舍镇。 有首诗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湖堤杨柳醉春烟。 安舍镇不大,除了镇子中央有些比较繁华的街道,商铺,还有和杭州一样的青石路之外,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绕着几条低洼的河流散落的小村庄。高大的水车在河水中吱吱呀呀地缓慢转动着,歪歪扭扭的柳树上长出了翠绿的嫩芽,柳枝如同少女的秀发,温柔地拂过水面,浸湿的河道旁布满了延绵的青苔,青苔中间还有供孩童打水漂用的鹅卵石。水中的鲤鱼上下张开大嘴扑腾着,水面上泛起一阵阵涟漪。 这附近的几座村庄傍水而建,青瓦屋顶,石墙竹扉,各户人家的房子装饰大同小异,充满着水乡桃源的特色,家家户户的门前一年四季都腌着晒干的鱼。此时正是春耕时节,大部分村子里看不到几个人影,只有寥寥几个老头老太太抱着孙子坐在门口破破烂烂的竹椅上,惬意地消磨时间。 一个书生,全身上下标准的学士袍,戴着高高的脑子,背后背着一个大竹框,平淡的脸上写满了质朴二字。他从河道旁踏着突出的石块走来,身上异常地干净。 书生抬头擦了擦汗,看着前方的村庄,叹了口气。 “在等谁家的小姑娘?”一个声音从书生的旁边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急忙转头一看,一个身着寻常百姓家布衣的消瘦男子不知何时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竟没有一丝动静。 男子的眉目十分普通,却闪烁着强烈的光芒,又令人觉得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倍觉诡异。 “嗯啊。”书生对男子应道。 男子向前走了一步,道:“那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么?” 书生愣了一下,双眼微睁得大了些,道:“现在……还早吧。” 男子随手一挥袖,手中瞬间出现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依旧面无表情,道:“你在这的用处已经没有了,难道你还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书生似乎没看到那把匕首一般,急切地道,“王爷,这批军备对我们很重要,我不能半途而废,再给我一点时间。” “上面已经有更重要的任务了,难道你不知道,找到楚国遗孤的事比什么都重要么?”男子冷冷地道。 书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男子接着道:“你的事情,我会给你擦屁股的,你迟早会引起吴国官府的注意,我们的事情就可能会暴露,为了整个燕国情报机构在吴国的安全,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吴国官府查到燕国的头上来。” 他的话犹如尖锥一般一下一下地刺在书生的心上,书生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后,他低下了头。 “是,王爷,我知道了,这都是我的失职。”突然,书生再次急切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泪花,道,“可是,最后能不能让我再去见个人?” 说罢,书生朝男子猛地跪下,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哽咽,道:“就当是……小的在王爷府上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可否让小的最后完成一个心愿?” 男子微微皱眉,嘴角轻咧。 “上面已经放弃你了。”男子说着,收回了手中的匕首。 书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属下知道,属下……从第一天开始,就有了必死的准备了。” 男子朝他点了点头。 书生行了个礼,转身,慢慢地朝村庄走去。 看着书生的背影,男子眼中突然闪过猛烈的杀意,面不改色,手中一道寒芒闪过,袖口不禁翻飞起来,全身宛若一个锋利的剑刃,他周围的气温都像是低了好些。 唰! 男子留在原地的身影瞬间变得模糊不轻,空气中传来尖锐的摩擦声。 铛! 就在一瞬间。在书生的背后两三步的距离,发出一声剧烈的撞击声。 书生不禁用袖口挡住自己的脸,来躲避强大的杀气,风像是无数把尖刀一般朝四周冲去,无数落叶被整齐地斩断,纷纷扬扬地落下。 待到风止时,书生才放下手,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着普通兵服的男子,正是楚墨的车夫,背对着他,手上拿着一把配刀,而他所面对的则是原先那名面无表情的男子。 车夫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中握着刀的虎口已经淌出了血。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地苍白,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好像快站不住了一般。 “好强的一刀……如果我没猜错,阁下便是流传已久的燕国第一刺客,燕无常,燕王爷了吧?”车夫边喘气,恢复着身上被一击所造成的不小的内伤,边道。 燕无常将手中的匕首回转了一圈,冷冷地看着车夫,阴冷地道:“居然能挡下我的一击,你很有本事。” “燕王爷……”车夫感觉身上的骨头被尽数打得七零八落,传来的剧痛使他不断地冒着冷汗,“难道您不知道,燕人来吴国境内杀人,是要向官府备案的么?” 燕无常脸色一变,显得更加阴沉,身上不断散发出强烈的杀气,常人压抑地几乎要跪倒在地。 “官府的人来得这么快,看来你留给我的屁股是不怎么干净啊……”燕无常道,手中的匕首寒芒四射。 一旁的书生听罢,有些诧异地看着车夫,不知该怎么办。 燕无常直起身子,将匕首放在脸旁,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另一只手后背,作出一招起手式,车夫也不敢大意,紧紧握紧了刀,手上的汗和血混在了一起,一滴一滴往下淌。 刚刚车夫尽全力使出了一刀,挡下了燕无常的一击,他没受什么影响,自己却受了重伤,如果再战,很有可能不敌。 燕无常手中的匕首持续放着寒芒,书生也看出了形势有些紧张,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走,去通知县里的衙门,找到了个大家伙,有点麻烦。”车夫不回头地对书生道。 燕无常听罢,不禁冷冷地笑了一声,面前这个官府的人还不知道书生的身份,也还不知道他们所进行的任务。但是牛涛一死,官府恐怕迟早会查到书生的头上来,到时候麻烦就接踵而至。 本来把书生杀了以后,就可以放心地接手在吴国的事,谁知这么快官府就盯上自己了,所幸官府的目的不是那个书生,否则自己在燕国的行动将会倍受阻挠。 现在,只要把面前的吴国人杀了,就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燕无常想着,杀气渐露,眼睛眯了起来。 车夫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向后退了一步,余光瞟到书生发愣的身影,厉声道:“怎么了?还不快去?想死在这里吗?” 燕无常再向前走了一步,四周的空气仿佛都恐惧地停滞了下来。 就像是死神降世一般。 “你得先死在这里。”燕无常冷冷道,“先顾好你自己吧,你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呢。” 话音刚落,燕无常的右臂向前一挥,寒芒在车夫面前掠过,车夫一惊,急忙挥刀横在身前抵挡。尽管有了准备,但匕首的速度之快还是令他来不及防守,不禁连连后退。 唰! 燕无常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的一边,车夫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双眼,动作跟不上反应,那燕无常好似悠闲一般地靠近他,伸出细长苍白的胳膊缓缓地伸到了他的身旁。 太快了。车夫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隐约露出黑紫色血管的手离他的身体越来越近。 咔!车夫的肩膀看似被燕无常轻描淡写地捏了一下,就发出了响声,肩胛骨被硬生生卸了下来,他的额头上顿时疼得冒出了冷汗,接着,那只手又伸向了自己的咽喉。 “喝啊!”车夫大吼一声,手中的刀猛地一切,打断了飞来的匕首,又转身狠狠地砍向燕无常。 燕无常的手轻轻地往刀刃上一划拉,冒出了火花,自己则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向后撤步,躲过了车夫的一刀。 “哦?这个刀法有点熟悉,简单直接,却能爆发出异于常人的刀锋……”燕无常淡淡道。 车夫的左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右手持刀,满脸的汗,略显狼狈地看着燕无常。 “有点意思。”燕无常道。他轻轻地向前迈步,瘦长的身躯一下子朝前方弹射了出去。 当当当! 车夫向前挥出三刀,与掠来的燕无常砍在一起,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好像砍在了坚不可摧的钢铁上一样。车夫连连退步,燕无常细长的手指从刀下伸了过来,车夫一惊,抬腿向后翻腾,可燕无常如同鬼魅一般很紧了他的动作,他不得不屡屡挥刀阻挡,向燕无常不断地砍杀过去。 仅仅一会儿,车夫就不得不退到了一棵粗大的柳树下,燕无常抓住了他的刀刃,好似力顶千钧,车夫根本无法控制他手中的刀,只能咬着牙单手用力地斩下去。 “刀法不错。”燕无常淡淡地评价了一句,指尖发力,刀往车夫身上近了不少,快要碰到他的鼻尖。 “燕无常……你来吴国……干什么……”车夫咬着牙蹦出一句。 “你还不够资格知道。”燕无常说完,另一只手向前探出,捏住了他的喉管。 咔吧。 唰! 车夫的刀在最后时刻猛地斩下,雪白的刀锋一瞬间变得巨大,朝燕无常掠过去。 周围的几颗柳树树干被齐齐切断,刀锋划过的地面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沟壑。燕无常迅速向后退去,刀锋掠过他,继续向后冲去,落叶纷飞。 燕无常倒退几步站定,眼中散发出一阵寒光,他的肩膀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地淌出。 “王家刀法……楚国的人?”他喃喃道,不知在想着什么。 突然他猛地回头,原先书生所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还想跑……你能跑到几何时?”燕无常自言自语道,嘴角狰狞地咧了起来。 远处,车夫的身体缓缓瘫软了下去,靠坐在树旁,双眼轻闭,像是睡着了一般。 燕无常看着他的尸体,轻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天下只有王家刀法的一刀流才如此有特色。” 他抚着肩膀上的刀伤,上面的血已经干在了衣服上,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燕无常走上前去,双手探去,仔仔细细地搜着车夫的身。没过一会儿,他就从车夫的腰间找到了一块腰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县衙……”燕无常捏紧了腰牌,眼睛眯了起来。 天空中,一只大雁扑腾着翅膀,朝更南的方向飞去。 轰! 河道旁升腾起巨大的火焰,爆炸的气流向四周扩散开去,数十棵垂柳被巨大的冲击力掀起,河水被炸起扬起几层楼高的水花,附近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都感觉到了震动。各户人家的房顶被吹翻,石墙被震得颤抖起来,老人吓得惊恐地睁大双眼,怀中的小儿啼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腾空的火焰开始消逝,留下一大团漆黑的浓雾,飘向空中。地上的落叶还在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车夫的尸体不知去向,燕无常也不见了踪影,所有的痕迹在这次的爆炸中被覆盖,摧残得一点不剩。 第八章 暗流涌动 杭州。 萍乡县。 楚墨的手轻轻地搭在座椅的扶手上,脸色愈显得疲惫了些。 “我知道了,林捕头,带上人,去安舍镇那儿看看,其他人都退下吧。”楚墨道。 “是!”所有的捕快拱手行了个礼,起身离开。 公堂内又变得空空荡荡,阳光从门外照了进来,长长的光照在地上。 他和车夫刚刚回到杭州的第二天,昨天看了燕无常的文书,今天就收到了车夫失踪的消息。楚墨不禁锁紧了眉头。 形势一天天的变得严峻起来,自楚王死后,各国的情报势力加紧了对楚国皇子下落的搜查,包围圈越来越小,作为情报系统最为强势的燕国已经逼近了咫尺之内。 迟早会有一战。 清晨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温和,暖洋洋的,融化着整座城市的高冷。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楚墨从正房里出来,闻到了一股泥土的芬芳。 道路两旁的小树已经发了芽,犹如新生的少女,含苞欲放。鸟啼声经过一个冬日的死寂变得活跃起来,不绝于耳。整座县衙都笼罩在一片江南特有的安静祥和之下。楚墨走在通往后房的小道上,路面上有从树枝缝间投下来的斑驳光点,空气中还有浓郁的迎春花香。 刀落刀起,人间侠意。 落叶飞花,飞禽走兽,皆为我所斩。 斩一切情愫,斩世间规则,斩苍穹大地,斩五岳山川。 斩天地之灵,独我一人,浩然长存。 楚墨边走边心中默念着王家刀法的秘籍。自王莽死后,王家刀法的传人便基本销声匿迹了。听闻王老祖除了王莽之外还收了一个关门弟子,王莽成为了高高在上的楚国客卿,而另一位则隐于寻常人世间,不知所踪。 而如今,唯一得到王家刀法真传的楚国客卿,王莽死后便只剩下他的徒弟,也就是一直扮演着他的车夫的天下刀客榜十一名,王素。就在刚刚,楚墨已经能知道他死在了燕无常的手下。 燕无常不同于其他隐姓埋名的刺客,他行事高调,性格多变,身份贵为燕国的王爷,同时也是燕国情报系统的头目。武功高强,死在他手下的人太多,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今年在江湖上听闻又新立了天下榜,不按门派师承道门分类,将天下所有的强者排名,他应该能进前五吧。 楚墨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不安。 他穿过了鹅卵石铺满的小路,来到了后房。后房是几座整齐排列在一起的院子,里面住着整个县衙的下人,衙役。楚墨不常来到这个地方,但他依然轻车熟路地穿行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直直地通往师爷的住处。 牛涛一案依旧是由师爷办理,县衙的大部分捕快已经部署在安舍镇寻找着蛛丝马迹。而与本案有关的几个人都还关在牢里,离上级规定的结案日期只剩下四天。 吱呀一声,师爷的房门被打开,楚墨缓步踏入,那个白胡子老头正躺在屋子里的太师椅子上,他面前的一张红木桌上面凌乱地摆满了各种册子和文书,几张大纸铺在上面。师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张纸,察觉到楚墨进来,回过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行礼道:“见过县令大人。” “不必多礼。”楚墨摆了摆手,说罢,来到了桌旁,看着桌子上的物件。 那张大纸上凌乱地用蝇头小楷上写写画画,不断地用圈画出各种人名。楚墨问道:“师爷,牛涛一案有什么进展了么?” “牛涛的死因有些复杂,他的身上有两处刀伤,肤色惨白,七窍有渗血,指甲泛青,是中毒的症状。脖颈上还有一处勒痕,真正的死因不好判断。据牛府的下人交代,案发当天并没有其他的外人出入牛府,何况,牛涛此人平日性格急躁,又作出如此之事,可以看来……” “那你看来,是什么人做的案?”楚墨的指尖轻轻放在纸上,温和地问道。 师爷抬起头,犹豫了一会,道:“回大人,由于牛涛的死因不好判断,像是不属于同一人所为。” 他走到楚墨身边,指着桌上的文书,上面记载了有关的资料。 “死者的两处刀伤,一处在腹部,伤口不深,而且血已经凝固了,脖颈上的刀伤足以致命,两个伤口的口径都不相同。而死者生前中的毒很有可能是江湖中比较常见的无花散,无色无味,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发作。脖子上除了刀伤还有勒痕,这么来看,应该是勒了以后再下的刀。” 楚墨转头看着师爷,道:“那牢里的人呢?招供了没有?” 师爷听罢,皱了皱眉,摇头道:“都招了一些,可是比较紊乱,只能根据时间前后来判明是谁下了致命的手。” 楚墨挑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每个人……都动过手?” 师爷道:“是的大人,他们就招了这些。” 楚墨合上了桌上的文书,道:“嗯……这件事之后再说……燕无常现在在我县活动了,你知道么?” 师爷没有回答,头更低了些。 “王捕头我带过来的人,他在昨天回杭州的第一天就可能死在了燕无常的手下。他们的动作太大了,我们必须要作出反应,你说呢?”楚墨看着师爷,道。 师爷道:“可……目前在杭州,还没有可以和燕无常匹敌的人物……如果要动兵的话,就必须上报知州大人那里。” 楚墨的眼神中传出一道诡异的光,他直直地盯着师爷的眼睛,道:“这些事情,我会安排的,你留在县衙,抓紧时间处理好牛涛一案的事情,明白了么?” 师爷恭敬地道:“是。” 自从王素死后,整座杭州城就再也没有第二人知道楚墨的身份,包括他的师爷,手下的捕头。在人们的眼中,他只是寻常的年轻有为的官府世家欧阳一族的人,欧阳墨,欧阳县令。 但万事都有隐藏在深处的不确定,王素的死就是其一。 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面对燕无常这类人,敌在暗我在明,更何况,他还是有备而来,目标很可能就是调查自己的身份,而整个杭州,没有一个人足以阻止他。 楚墨走出了师爷的屋子,春日的暖阳照在他的脸上,像是洒了一层光芒,勾勒出他好看的棱角。 转眼到了正午,楚墨缓步走出了县衙。 “大人……午饭用不用给您送到房间里来?”一个丫鬟站在门口问道。 楚墨看着他,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道:“不必了,我去看一个老朋友,顺便在他家吃顿便饭。” 丫鬟被他看得有些脸红,急忙低下头去,行了个礼,匆匆走开了。 楚墨换了身便衣,走到了县衙外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在离县衙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是十几家排列在一起的商铺,在这个吴国都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店铺都拥挤地排列在一起,店面显得很狭窄,人们只能簇拥在店铺外面,但生意还是很好,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正午正是饭点,一家面馆的门口冒着热气,厨子满头大汗地抬起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面蒸起的腾腾热气让人们不禁眯上了眼。呲——一勺汤汁淋下,整个面馆顿时香气四溢。店小二急匆匆地将外面的客人迎进店去,再将一碗碗冒着白烟的面端进去,没有座位的客人在面馆外不耐烦地等着,看着里面的食客大快朵颐。 燕无常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冷冷地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人群。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秀眉冷眼,摆着和燕无常一样的淡漠的表情,小巧的瓜子脸藏在大大的面碗下,低着头小声地对燕无常道:“王爷,查清楚了,那个人的身份是县衙的一名捕头,名叫王素,是楚国王莽唯一的徒弟。在吴国潜伏了有段时间了,其余的社会关系比较隐秘,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嗯,接着查。”燕无常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头也不抬地道。 “据天网上面的情报说,楚国的残余势力还分布在各个国家,都有不一样的身份用来潜伏,即便查明了他在县衙里当差,也不能查到什么。”女子接着道。 “楚国人,杀一个少一个。从王素身上,看看能不能牵动其他的楚国人。”燕无常边吃边道,“既然他来到吴国,必定跟其余的楚国实力有联系,就像蛛网一样,他只是其中的一根丝。” “明白了。”女子道。 燕无常抬起头,看了看女子身前一口未动冒着热气的面,问道:“怎么不吃?” 女子听罢一愣,看了看桌上的面,道:“啊?” “吃面。”燕无常简短地道。 “不必了。”女子道,“在下还有些要事,告辞。” 说罢,她整了整衣服,就要起身离开。 “慢着。”燕无常道。女子身体一僵,停在了座位上。 “我现在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包括你,所有的动作都要听我的命令,无论是什么事,不管我提出了什么要求,你都要立刻执行,明白么?”燕无常冷冷地看着她道。 女子听罢,低下了头,缓缓拿起碗旁的筷子,开始拨拉碗中的面。 燕无常看着她,眼里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欧阳慕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拨拉碗里的面。 燕无常开口道:“像你这样的娇贵女子,本就不会适应天网的生活,在这里我的命令就是天,你都不能有半句二话,明白了么?” 欧阳慕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燕无常,嘴角耷拉着,没有回答。 在桌子底下,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黑色的裙摆,指关节凸了起来。 第九章 严刑逼供 杭州萍乡县。 县衙。 地牢。 吱呀—— 厚实的栅栏门缓缓地推开,发出沉重的呻吟,在寂静的空间里打破了沉寂。 牛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他半靠在坚硬潮湿的墙壁上,上面凹凸不平的石砖咯着他的背,单薄的囚衣上已经磨出了一道一道的口子,里面的皮肤已经开裂,结出了痂。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嘴里连唾沫都干掉了。张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脸上布满了尘土,显得和外面流浪汉一般潦倒。 “犯人牛然,到招供时间了。”门外,衙役的声音传来。 牛然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双腿,沉重的镣铐在地面摩擦着。他已经没什么力气站起来了。整座监牢里面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门口的衙役不禁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别在那墨迹。” 牛然一只胳膊无力地抬了起来,从磨破的袖管里伸出皮包骨的五指,像是要在空中抓住些什么。衙役无奈地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进来,从衣内掏出一个干硬的馒头,随手扔在了牛然的脚旁。 馒头打了几个滚,压在了一只漆黑的爬虫身上。牛然看着那个馒头,嘴角开始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赶紧的,别人都在等你了。”衙役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充满恶臭的牢房。 招供室。 柳筱筱清秀的脸已经苍白且消瘦了下去,她的眼眶深凹着,变得憔悴不堪。她细长的手臂被粗大的枷锁铐着,长长的铁链捆在一边的石柱上。 柳筱筱坐在冰凉潮湿的地上,单薄的囚衣已经脏乱不堪,上面布满了褐色的土迹。从囚衣下露出了白皙的双脚,脚尖不住地颤抖着,令人怜惜不已。 在她的面前,一个满脸横肉的衙役坐在一张长长的木桌后,他的脸上长满了可怖的痘疮,嘴角一咧,露出满嘴的黄牙。 “柳三娘,你是这杭州有名的春楼招牌,这整条街上谁没听过你的名声,被人称作千金难买一夜春宵也不为过,像现在琴女的身价像你一般的人可真不多,何苦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方。说实在的,下官原以为柳三娘也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自视清高,多少人的银子都花在你的身上还是打了水漂。可现在看来,不是你柳三娘看不上,而是他们的银子没有那牛老爷的家底厚啊。”衙役舒服地靠在长椅上,看着柳筱筱狞笑着道。 柳筱筱无力地睁开双眼,视线在衙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又疲惫地垂下眼帘,看上去像是困得要睡着了一般。 衙役接着道:“江湖人有一招逼供的法子,叫熬鹰,既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又可以让人难受。下官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实在不想用在你身上。再说了,其他的几个犯人都招供得差不多了,你跟那些人又没有什么恩怨,何苦呢?” 柳筱筱的双唇轻启,发出细微的声音道:“我都招了……该说的都说了……” 衙役皱了皱眉头,翻开了桌子上放着的文书,道:“你前两天说的是,你在下午牛老爷用膳前喂他吃了些糕点,是这样吧?” 柳筱筱的头向前轻微地点了点,算是肯定。 衙役道:“那糕点里下了些无花散,也是你干的吧。” 柳筱筱听到这句话,眼眸微睁,散发出无神的光,又点了点头。 衙役看着她,嘴角不耐烦地撅了起来,道:“柳三娘,告诉你吧,现在上头对此事非常地重视,层层施压,对县令大人限期十日破案,现在还剩四天。你难受兄弟们也落得不痛快。那个刘商贩的掌心内侧有些擦伤,很有可能是用绳子勒牛涛所致,而牛然则往他爹身上捅了一刀,下手的人太多,现在也不好判明是谁真正杀死了牛老爷。” 衙役站了起来,缓缓迈步走到柳筱筱面前,道:“现在根据吴律,只有真正下死手的人会被问斩,其余的人只会判致人重伤。” 他走到柳筱筱一步之外站定,低着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她,脸色变得低沉,道:“现在上面一定要一个人的脑袋,我们该拿谁的交差呢?” 在招供室的隔壁,一墙之外。, “啊!官爷官爷,轻点……哎哟哟……” 刘振伟趴在一张坚硬的木板上,厚厚的血迹干涸在脸上,表情狰狞,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两个衙役站在他的身旁,手持长滚,而他们正对着的刘振伟的屁股已经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官爷饶命啊……轻点啊……我还没等到秋后问斩就被你们给打死了……”刘振伟吸了一口鼻涕,颤颤巍巍地道。 “得了吧,你这么厚的脂肪,老子手都打酸了。你这屁股真结实。”一个衙役冷冷丢出一句。 另一个衙役站到了刘振伟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早点把该说的都说了,自己舒服,我们也轻松,你还不明白么?” 刘振伟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丧着发出颤抖的声音,道:“官爷呀,您大人有大量,即便把草民我的屁股打开花……哎哟……牛老爷也不会活过来啊……” 衙役听罢,冷笑了一声,道:“我需要牛涛活过来么?既然这样,那我就把你屁股先打废了再说,你以后上茅房只能从上面出去了。” “别别别别,小的……小的说,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啊……”刘振伟无力地哭嚎着,衣襟下面已经湿了一摊,发出阵阵骚臭。 一个衙役站在刘振伟面前,将手中的长棍竖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有屁快放。” 刘振伟的眼神中散发出犹如落水狗一般祈求的神色,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脑袋里迅速地思考了一会,看着面前的衙役,支支吾吾地开口。 “在牛府里头,柳三娘……是对牛老爷最有嫌疑的……因为牛老爷自从生意……买卖上的事冤枉过我以后,他硬是要栽赃给柳三娘,怀疑柳三娘和我串通一气……还威胁要把柳三娘打死……他还当着我的面打过她……” 衙役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那其他人呢?” 刘振伟的眼珠子转了转,急忙思索起来,道:“其他人……大夫人和二夫人平日里为人和善,杀个鸡都是下人去做的,连个耗子都不敢打,对牛老爷也是唯唯诺诺的,更别提杀人了……” 衙役面朝刘振伟蹲了下来,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用绳子,勒死牛老爷?嗯?” 刘振伟一听,脸色煞白,十指禁不住颤抖起来,唾液不自觉地往外淌,语无伦次地道:“大……大人……小的……冤枉……冤……” 衙役抽了抽嘴角,消瘦的面庞恶狠狠地动了动,厉声道:“给我打!” “啊——” 招供室里即刻传出刘振伟杀猪般凄厉的嚎叫声。 第十章 江山易改 齐国。 长安。 齐国地处西域,地貌大多以茫茫戈壁为主,沙漠覆盖了诺大的领土,一片一片的西杉林零星遍布在戈壁滩上。城市分布得比较远,交通不便,当地人的交通工具主要以耐热的长毛骆驼为主,有钱的富商会配备高大俊朗的枣马。齐国接壤西域,邻近几个富饶的西域国,是相通行商的必经之路。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成为贯通这片茫茫戈壁的血液。时常有十几个人马,携带着大大的物资货箱,靠骆驼拉着,前行在通向西域国的道路上,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配着响亮的鼻息声,成为这片土地上独有的音律。 长安城是齐国的都城,面积纵横大片疆土,周围环绕着绵延的绿洲,是交易黄金、瓷器、丝绸等物资的中转地。中原、江南的客商带来小麦、古董,和西域的商人交易他们的香料、古经,而齐国则会在其中收取不少的税收。因而尽管地势险峻,不宜生产,但长安城也靠着与邻国的来往,成为不可多得的一处及其富饶的城市。 长安城里汇聚了各个国家形形色色的人群,而为了便于通商,和更好的开放、打开市场,齐国的法律在一些时候显得有些松懈,使得这个地方不可避免地鱼龙混杂,帮派林立。各地富商的涌入不仅使得治安成为了一大隐患,还让当地的贫富差距变得悬殊。官员们对于富商的行为不免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些官商勾结的乱象,已成为当地的一种特色。 长安城里最庞大的帮派即数齐昱所在的悟道镖局。行路通商,押镖运镖的生意必不可少。在黄沙满天袅无人烟的长路上,经常会遇到些流寇劫匪,匪徒大多都是亡命之徒,贪财好色,行事手段残忍,干些谋财害命的勾当。齐昱所在的悟道镖局早年间由一位行走江湖多年,武功高强的高人创立,后来被齐国招安,齐王更是派皇室人员去委任镖局的头目,由此一来,有了皇室的支持,悟道镖局一举跃升为齐国首屈一指的镖局。 齐府。 齐昱端坐在府中凉亭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副棋,对面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慈眉善目,白须垂胸,有种格外的浩然之气。 齐昱认真地端详着棋局,缓缓从棋盂中取出一子,落于盘中。 “如何?” 老者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过了许久,老者才慢慢地开口,道:“可有心事?” 齐昱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道:“楚国已灭,齐国子民安居乐业,免受战乱之苦,何来的心事?” 老者轻轻抬起耷拉着的眼皮,道:“楚国之乱只是一个开始,天下之事,岂是分分合合能够合卷得了的?” 说罢,老者也取出一子,落于盘中。 “师傅多虑了。”齐昱没有多加思索,便又紧接着落子。 老者端详着齐昱淡然的面孔,半晌后,也跟着取出一子,口中喃喃道:“三分江山七分乱,孤星陨损春江畔。” “啪。”老者的黑子稳稳当当地掷于盘中。 齐昱注视棋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缥缈的诧异,老者的黑子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使得被白子紧紧锁住的黑子多了一线生机。 齐昱落子的频率放缓了一些,来自大漠深处的微风轻轻拂过他耳边的发丝。 “师傅的打油诗水平几十年了,还是一般无趣。” 啪。白子落在了黑子旁。 犹如一只饥饿的豺狼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一只肥大的麋鹿。 老者的目光仍是一般慈祥,不紧不慢地落子,犹如春风拂面。 黑子的布局看似凌乱无章,但犹如一片风平浪静的深海,底下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涛汹涌。 “听燕国的天枢阁传来消息说,楚国遗孤的事儿,想必师傅也已经有消息了吧。” 齐昱没有抬头,对老者道。 老者听罢,眼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道:“昱儿,你的消息可比我灵通啊。” “我是听道上的商队讲的,不少人从江南和中原来,有些人还带上了楚国遗留下来的一些东西,放在现在,也还算是有些价值。”齐昱道。 老者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应了句:“是么?那可真是新鲜。” “东西不过是死物,真正有价值的,还是他们口中的消息。”齐昱边落子边道。 “殿下小心三人成虎啊。”老者改了称呼,笑道。手中也随即落子。 齐昱没有理会,道:“齐国这地界,没有如大燕一般的情报机构。我们自然也不能当一个远离尘世的瞎子、聋子。” 啪。白子落于盘中。 “楚国的遗孤有两位,一位是太子,人传其武功高强,不逊色于天下榜上的各路江湖中人。” 老者执黑,滞于棋盘之上,迟疑了一会,在齐昱的白子旁落下。 “另一位,是楚王最为怜惜的小儿子。”齐昱落子。在黑子的刁钻围剿下,白子数次化险为夷,又逐渐有种反包围的趋势。 从棋局上看,白子犹如猛虎下山,来势汹汹。 黑子更像是一潭死水,平静得令人有些许不安。 “楚城陷落后,楚王生死不明,国师也犹如人间蒸发,两位太子一个也没有传来消息,不知死活。”齐昱淡淡道。 “的确,但楚城属实是攻下了,没有了国印,楚国余孽掀不起什么大浪。”老者落子,对齐昱道。 “但……”老者扶起宽大的袖袍,又紧接着道。 “没有但。”齐昱打断了老者的话,将最后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黑子已经被密密的白子紧紧锁住,再无生还之机。 老者慈爱的目光从棋盘上缓缓抬起,端详着眼前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人。 自一年前的攻楚之战结束后,他已然变得成熟很多,再也不是那个表面沉着冷静,内心却无比争强好胜的孩童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昱儿。”老者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一些。 “师傅。”齐昱也抬起眼皮,几根泛黄的发丝拂过修长的眼角,道,“你输了。” 老者从宽大的袖子内取出一个被华贵的丝绸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盖在了棋盘上。 “打开看看吧。”老者道,白须微荡露出带着笑意的嘴角。 齐昱不知老者的用意,余光瞟了一眼,没有动作,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东西?” “是南边的下人们从商队那里拿过来的。”老者的笑意荡漾了开来,道,“你看了,可能会有些感兴趣。” “近段时间以来,日子属实是过得有些无聊了。”老者说着,伸出两只瘦长的手,探上前去,握住丝绸的一角,拉开,里面的东西随之展现在二人眼前。 一块生锈的镀金令牌,上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大字。 暗香。 “暗香?”齐昱看了一眼,对老者道,“han国的堂主?” 老者的目光对着齐昱,道:“韩路遥。” 听罢这个名字,四周的空气仿佛顷刻间沉寂了下来,叶落有声。 “我便知道,师傅不会平白有这份闲心,来找我下棋的。”齐昱淡淡道。 “昱儿,你长大了。”老者的语气放缓了些,低沉地道,“你的肩膀上抗下了亲王世子的名号,担着悟道镖局的担子,不能像曾经那般为所欲为,居于江湖而不思庙堂之远。” 齐昱手中揉搓着一枚白子,没有接老者的话。 “更何况……齐安……”老者道。 “师傅。” 听到这个名字,齐昱来了口,打断了老者的话。 “齐安一直是昱儿所敬爱的兄长,无论是在亲王府,还是在长安,他的身份一向是毋庸置疑的,昱儿一向敬佩于他,从无二心,苍天可鉴。” 齐昱说道,面庞散发着些许坚定的神色。 老者听罢,皱了皱眉,对齐昱道:“昱儿,国无二主,这是历来史书上共有的规矩。刀剑无影,何况是朝堂那般复杂变化的地方。便像这盘棋。” 说着,老者伸出手,在棋盘上取下一枚白子,再落下一枚黑子。 顷刻间,棋局发生了变化,原本被压制的黑子又昂起了头,对白子的攻势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齐昱的眉头紧锁,细长的眼眸渐渐合上,微风中多了些许肃杀之气,残叶从地上刮起,不安地在空中摇摆着。 “自从一年半前的那场虎牙之战,齐安想除掉你的心已经有了,徐抑武一直以来在他耳旁吹风,才逼得你败走虎牙关,更是直接逼死了许夫人。”老者道。 “师傅。”齐昱的面容已然变得愤怒起来,双颊有了潮红之色,淡然的双眸紧盯着面前的老者,道,“许嫣她是守城战败而亡,为我大齐捐躯,为了虎牙关里几万的百姓……她死在了楚贼的手里,不关兄长的事。” 老者道:“可那十几万荆甲军要是收到信号,即使来援,而不是退守河岸十几里,隔岸观火,那区区几万楚贼,已然是强弩之末,又何能攻下这虎牙关?” 老者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空气中凝固的气氛紧紧地锁住了齐昱,他感觉一时间有些窒息。 狼烟四起,遮天蔽日,通红的浓雾遮蔽了整个虎牙关的上空,不见天日。 那天的齐昱在自己的营帐里,收到了齐太子的密函。 “沿河行军,攻潮州。” 短短七个字,即命齐昱带上所有的精良,放弃齐楚两国通联的要害之地,虎牙关,前去攻打楚国防备严密的重地,潮州。 那天,许嫣身着将将身玉甲,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你放心去吧,有我在,虎牙关定会平安无事。” 那时,楚军只是对虎牙关做了几次不痛不痒的佯攻,所有人都觉得楚军的主力不在于此,齐昱也相信了朝廷的想法。 临走之时,许嫣疾步行至他的马前,递上了一条长长的,洁白的玉巾,道:“潮州在关口,夜里容易凉。” 齐昱来不及寒暄几句,便策马,率数万齐军,向潮州开去。 此处一别,便是永别。 七日后,楚军大将李秋寒来到了虎牙关的城门下。 十日后,潮州仍是久攻不下,齐军折损大半,元气大伤。 十三日,李秋寒站在了虎牙关的城头,手中握着许嫣秀长乌黑的头发。狼烟的灰烬散在空中,扬在了她清秀白皙的面庞上。 虎牙关破,齐昱攻打潮州被断了后路,截了粮草,孤立无援,被楚军紧紧包围在了潮州城下。 齐昱闭上了眼,回忆死死地揪住了他的心脏,每时每刻揭开这道伤痕都会血流如柱,痛不欲生。 “便是了。”老者轻轻说道。 齐昱缓缓睁开双眸,双颊的泪痕隐约有些发凉。 老者用食指轻点棋盘上垫着丝绸的令牌,对齐昱道:“往事终究是往事,可以放下,但不可能从心抹掉。” 齐昱注视着眼前的令牌,一言不发。 “想好了,便来找我。”老者说罢,缓缓起身,道,“昱儿向来是重情义,重礼数,但机遇只可去夺,不可让它等太久。” 老者转过身去,迈步行出了凉亭之外。 亭中,齐昱一人注视着身前凌乱的棋局,几片残叶任风卷起,散在他的脚边。 第十一章 拍卖大会 长安。 城南。 丝韵声声慢,舞妓悄入帐。 城南巷口的夜晚,犹如一只苏醒的野兽,睁开了金黄色的瞳孔,将沉寂许久的欲望迸发了出来。 在黑夜中沉醉,疯狂,深出长长的触手,捆绑住人们的躯壳,汲取着里面的理智。 丝韵楼。 数十扇雕梁画栋的百叶窗,灯火通明,烛光摇曳,窗沿镌刻着精美的花纹,偷着窗纸,隐约有修长的身影映照出来。 丝韵楼是专为来往的富商开设的赌场、酒楼。到了夜晚,正是生意兴隆之时,街道上不觉冷清,而楼中却格外地热闹,调笑声、碰杯声不绝于耳,参杂着男男女女的笑声。各路江湖和市井汇聚于此。 韩路遥在房内缓缓戴上青色的面纱,额头上镶戴着璀璨的玉链,眼角勾起一道媚惑的弧线,模糊的烛光下,散露出一阵夺人心魄的美。 她直起身来,对着铜镜细细地上妆,西域风格的长裙上吊着十几串耀眼的玉坠,交叠在一起,轻声作响。 在她的手边,有一块沉重的朱匣,里面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叠厚厚的银钞。再过半个时辰,丝韵楼中的拍卖会就该响铃了。 梳妆毕,她缓缓起身,拿起手边的朱匣,对着铜镜,转过身去。 镜中,韩路遥白皙的后背上,刻着几道清晰狰狞的伤痕,随着她身体勾人心魄的弧线轻轻摇皱了起来。 韩路遥拾起一件雪白的披风,盖在了玉肩上,将那些伤痕全部都罩了起来。 房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韩路遥脚上穿着高高的丝竹靴,点缀了闪闪的饰物,露出白皙消瘦的脚背和小巧得如珠般的脚趾。修长的小腿隐在西域长袍下,露出丰满迷人的弧线。 一名同样西域打扮的侍女候在门外,见到韩路遥,低下头深深地行了个礼。 韩路遥看着侍女,开口问道:“事情办妥了么?” 侍女低着头,小声道:“回公主,令牌已经放进商队里了,想必现在,应该已经送进齐府里面了。” “嗯。”韩路遥简单地应道。 她的身前,是丝韵楼二楼的围栏,从这里向下望去,可以纵览楼下大堂的全景。 丝韵楼的一层大堂在白天是酒楼,到了深夜,则变成宫酬交错的赌场。数百盏明晃晃的花灯在各个角落里,点亮了整个大堂。地面用只有西域特有的青玉石铺成,在灯火的辉映下显得有些眼花缭乱。人们簇拥在一张张赌桌旁边,叫骂声、尖笑声传来,骰子和赌钵碰撞在一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二楼是数十间豪华的客房,不少富有的商贾在这里留宿。在三楼,则是全楼中消费银子最快的地方,丝韵楼每月一次的拍卖会,吸引了各国形形色色的人们,达官贵人,朝堂高臣,江湖中人,齐国的官员对此也十分重视,一件价值不菲的拍卖品能为长安增添不少的税收。由此,丝韵楼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法外之地,只有银子说了算。 韩路遥深邃的眼眸轻轻扫过一眼大堂,没有停留,便转头向三楼走去。 拍卖会在午时开始,时辰快要到了。 她身后的侍女向她卑微地弯下腰来,没人注意到她行了个楚礼。 午时。 当!铜锣清脆的响声从三楼传出,楼下的人们不禁朝上望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三楼的朱帘被缓缓拉开,层层叠叠,横贯了整个楼层,足有数十米长。 朱帘上的玉石轻轻摇晃着,每一颗都价值不菲,交织在一起,好似浩瀚的星辰。人们竟像要被看花了眼睛。如此奢华的场景,哪怕是在金镶玉琉璃瓦的皇宫朝堂也少能见到。外地的客商早闻长安城的奢靡,今日见到,还是忍不住呼出了声。 朱帘的背后,露出了一张宽大的深红色锦席包裹着的座位。上面端坐着一名高大的男子,全身被厚实的金丝玉锦包裹着,晃得令人睁不开眼睛,犹如天神下凡。 “齐国太子!” 大堂中有人一眼就认出了男子的身份,惊呼道。 人们好似炸开了锅,议论声和惊叹声纷纷传来。随后,在这般光芒的威慑下,不少人对着男子下跪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杂乱的声音里不约而同地多了份惶恐,大堂的热闹也随着他的出现而缓缓平息了下来。 韩路遥正行至三楼廊亭的中央,透过厚厚的朱帘,远远地看到了齐国太子,秀眉微撇。 齐国太子齐安慵懒地靠在座位上,脸上有些臃肿,眼神里透出不容侵犯的高傲,冷冷地扫了一眼下面的人群。 他的身边站着许多西域侍女,眉清目秀,身材窈窕,穿着青纱布料,如同天上仙子一般。 韩路遥远远地观望着齐安,眉头皱了皱。 “如此大的排场,他怎么会来这里?莫非……齐国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 韩路遥喃喃道,虽说每次拍卖会齐国的一些皇室政要也会到场,但此时齐安的出现让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随着朱帘缓缓被拉开,很多座位被显露在众人的眼前。 能在三楼拥有专门座位的,不是一些地位显赫的皇室亲王,便是富甲一方的大富大贵。按照拍卖会的规矩,在三楼有位子的人就能在整场拍卖中拥有一次一口价的机会,而别人则不许加价。这条规矩也专门是为那些各国的权威而设。 韩路遥此行来到丝韵楼的目的原本势在必得,如今多了齐安这个变数,她也只能静观其变。 其余的座位上都是一些各国上层名流,齐聚一堂,大堂里的人们抬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不少惊羡的目光,议论声不绝于耳。 韩路遥随同人群潜藏在了三楼廊亭的一边,静等拍卖会的开始。 一名婀娜多姿的西域侍女款步行至齐安的旁边,俯下身,凑近轻声道:“殿下,可以开始了么?” 齐安慢慢转过头去看了侍女一眼,嘴角扬起,凑近了侍女的脸,吐出一口气,调笑着道:“你看到我弟弟来了么?” 侍女不敢作声,挤出笑容道:“回殿下,卑女还没有收到齐大人的消息。” “没有?”齐安轻笑了一声,道,“我来之前已经下了旨意,你们为何没有去禀报?” “回……殿下。”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卑女已经通知下面的人……往齐府上报过了……只是不知为何……” 远处,韩路遥藏在三楼的人群中,向其他座位望去。离她最近的位子上,坐着一名素衣打扮的男子,身后站着几名魁梧的随从。 韩路遥认出那是大月国的官员,从遥远的北疆而来,便装打扮来到长安。 她隐去了胸膛中泛起的一丝仇恨,不动声色。 拍卖会在众人的翘首已盼下开始了,能登上丝韵楼拍卖的向来没有俗物,也算是给常人开了眼界。 两排玲珑的侍女从三楼的回廊上款步而出,每人手中都托着一样不大不小的匣子,里面就乘着价值连城的拍卖品。 第一位侍女走上了三楼的露台中央,呈现在众人的目光下,她手中的匣子牵动着众人急迫的心。 匣子缓缓打开,在洁白的托盘上露出了一枚碧蓝色的丹药。 拍卖会的主持是个矮矮胖胖的侏儒,嗓门奇大。他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侍女脚边,大声叫道:“魏国诗轩阁百年炼化而成的奇丹,壮气回血,补身益寿,还能美容养颜,各位看官们呐,当前江湖上百家争鸣犹炼药为重……” 侏儒还在嘶吼着嗓子叫嚷,韩路遥便听到旁边大月国的几个人在一边耳语。 “都什么年头了,一颗蓝球都能拿出来上堂了。” “这些破东西都是传的邪乎,让那帮老家伙一传十十传百,等着那些财神爷打开钱腰带。” “我估计,那玩意儿还没有端它的盘子金贵呢。” 几名随从发出不怀好意的戏笑声,他们前面的主子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端起前面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十二章 千王之王 丝韵楼。 大堂。 楚留笙满脸通红,兴奋得磨拳擦掌。 他面前的赌桌上,已然堆起了层层的筹码。 他面前的荷官穿着紧身的制服,抬起脑袋,用眼角淡淡地看着他,问道:“公子哥,还要开么?” “开啊,当然要开了!”楚留笙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已经变得沙哑,他的眼神中迸发出疯狂的光。 荷官对这样疯狂的赌徒已然见怪不怪,何况还是抠门到从头到尾赢了不少却一分打赏都不给的穷光蛋。 荷官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向他的前方推了三块拳头大小,方方正正的玉牌。 三张牌稳稳地排成一列,停在了楚留笙的桌前。 荷官随即推出了三张同样的玉牌,放在自己的身前。 楚留笙看到迎面而来的玉牌,兴奋即刻转为了紧张,鼻尖上渗出了汗珠。 他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荷官,高大的荷官背过手去,略显不屑地扬起了下巴。 楚留笙小心翼翼地翻开他的三张牌,眼神不住地乱瞟,翻开一点点就马上按下。 就这样,偷偷摸摸地看完了自己的牌,他对着荷官高声嚷道:“换牌!” 荷官低下头去看着他,慵懒地拖了长音,道:“公子哥,牌看好了么,换了牌之后,可就要开了。” 楚留笙的额头也渗出了汗珠,不禁用满是污渍的袖子揩了一把,大声道:“换牌!我全押!” 荷官眼中闪出一丝讶异,敷衍着道:“公子哥大手笔。” 说罢,他将面前的一张牌推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撞在了楚留笙的牌上,稳稳地停留在了原本那张牌的位置,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楚留笙将被撞出的牌丢给了荷官。换牌结束,该开了。 楚留笙用手盖在了自己的牌上,宽大的袖子不合身地垂下来,盖住了他的双手。荷官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神色,但随即楚留笙就把袖子卷了卷,手下的牌纹丝未动。 荷官不禁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楚留笙紧张的闭上了眼,两手放在了牌上,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进行某个向上天祈祷的仪式。 荷官的面庞不禁浮起一阵鄙夷之色,不好流露。 他看着楚留笙,轻声道:“公子哥,该开牌了。” 楚留笙没有反应,低下头,鼻尖上的汗珠滴在了赌桌上。 “公子哥,马上午时了,过了午时,拍卖会开始以后可就不能押注了。”荷官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楚留笙抬起一只瘦弱的胳膊,双眼紧紧地闭着,好似很痛苦一般。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对荷官道:“我要开金花。” 荷官听罢,不禁一怔。开金花是赌桌上的土话,意思是这把押整场下的注的总和。这场要是赢了,楚留笙赢的银子可是他抱也抱不走的。 在赌桌上,大多只有输红了眼的赌徒想要一把捞回本,才会跟赌场开金花,而他们大多的结局也只有输得倾家荡产罢了。 荷官看了看眼前年轻的小伙子,衣着简朴,满是尘土和汗渍,想来也只是个长安城中普通的短工,来到这里图个纵欲享乐,幻想自己能一夜暴富。 “公子哥可要想好了。”荷官的手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牌上,对楚留笙道。 楚留笙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荷官,嘴角泛起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道:“开吧。” 荷官翻开了手中的第一块牌,上面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下山虎。 楚留笙也随即翻开了面前的第一块牌,纹着一只精美的朱雀。 “公子哥,时运不佳啊。”荷官调笑着道。 楚留笙的双眸紧紧盯着赌桌,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第二块牌,荷官翻开了一只奔腾欲出的青龙。 楚留笙仍是翻开了朱雀。 荷官轻轻笑了一声,道:“恭喜公子哥了。” 最后一块牌了,楚留笙感觉自己要被窒息,周围的喧闹好似不存在了一般。 赌桌旁也逐渐围上了一群看客,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赌局。这名开了金花的年轻穷小子引起了不少赌徒们的注意。 “最后一块了。”荷官的嘴角轻轻上扬,一只手翻开了牌,对楚留笙道,“祝公子哥好运。” 朱雀。 楚留笙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不住战栗着。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开了他的最后一块牌。 朱雀。 “可惜了,平局,公子哥,要下一轮了。”荷官笑道,说罢便要伸出手去拿桌上的牌。 “等一下!”赌桌旁有人叫道,“这……这是百鸟争鸣啊!” 旁人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惊呼声不断响起。 楚留笙已经意料到了,他死死盯着荷官,表情慢慢地由兴奋变成了狰狞。 荷官也不知所措地看着赌桌,楚留笙的面前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张朱雀。 楚留笙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对荷官道:“你输了。” 旁人一下子由讶异变成了惊羡,不少人不由拍起了巴掌,欢呼声不断从他的耳边响起,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庆贺。 在旁人的眼中,他仿佛就是今晚镀了金的幸运儿。 荷官的诧异稍纵即逝,又恢复了冷冷的神色,道:“恭喜公子哥了,今晚赢了个大满贯。” 楚留笙的嘴角夸张地咧起,一言不发,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当!” 午时到了,丝韵楼的拍卖会要开始了。 每个月的拍卖会是丝韵楼的头等大事,整个长安街道上也成了万人空巷的局面,人们簇拥在丝韵楼的周围,争先恐后地想一睹各国名流汇聚一堂的场面。 丝韵楼的大堂里一下子涌进来簇拥在一起的人群,入口一时间人满为患。不同衣着,形形色色的人们高声交谈着,喧哗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堂。 楚留笙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有些慌乱。荷官领着他离开了赌桌,迎着人群,走向一边的回廊。 回廊里头安静了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被隔在了身后。回廊的入口很狭窄,相比较宽广的大堂,楚留笙仿佛感觉走出了丝韵楼。 荷官在前面带路,身后的楚留笙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回廊两旁点着明亮的花灯,精美的灯罩上锈了奇珍异兽,灯座都是用昂贵的红木雕成,楚留笙犹如没见过市面的孩子,不由得看得一怔。 回廊墙上悬挂着一幅巨画,水墨丹青晕染在柔软的宣纸上,山水辉映,几户人家点点隐在山间,一只单腿而立的丹顶鹤跃然纸上,楚留笙抬着脑袋,不禁看花了眼。 画的一角留了印,写下了漂亮工整的署名——禁卫军领军教头陈晨,楚历36年行军途作。 楚留笙的脑袋不禁有些恍惚,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这是拍卖会上留下来的东西,是当今为数不多的大楚灭国前留下来的工艺品,传言是皇室宗亲逃难的时候带出来的,经了几手,最后被完整地卖到了长安。”他面前的荷官注意到了楚留笙的神情,回过头对他道。 “现在经过战乱后能有完好的大楚遗物不多了,很有收藏价值,陈晨在那时候也算是楚王身边的红人了,能文能武,琴棋书画,还生了副好皮囊,家境显赫,大楚正兴之时,有多少各国女子钟情于他。”荷官也停下了脚步,端详着这副巨画,对楚留笙道。 楚留笙木讷地点了点头,道:“陈晨……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荷官听罢,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陈教头威名四方,你没听过才不正常,多少人慕名而来想请他赐笔作诗作画的。可惜了,一年前在楚国帝都被秦国人一剑斩了首。” 楚留笙听着荷官的介绍,恍恍出了神。 “走吧公子哥,时辰不早了。”荷官在前面催促道。 楚留笙一愣,道:“我们……去哪儿?不是去拿银子么?” 荷官转过身,向前走去,道:“这有什么可着急的,跟我来吧公子哥,我们掌柜的要见你。” 楚留笙看着他的背影,只得快步跟上前去,身后的喧闹声逐渐淡了。 越往前走,回廊上装饰的东西越来越多。在花灯的映照下,呈现出一幅幅楚留笙没见过的名家大作。那些字画楚留笙看不懂,只是觉得值钱。 拐了几个弯,回廊总算到了头。楚留笙感觉有些迷路,荷官领着他来到了一处樟木阶梯前,回过头道:“来了,就是这。” 说罢,荷官扭头便走,径直沿着来时的弯一拐,没了踪影。 楚留笙一愣,回过神只留下了他一人。 “好家伙,不会是想赖账吧?”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他这种身份的人来到丝韵楼这种地方,和那些大人物们聚在一起,已经显得格格不入,何况又被带到这个从来没有听过的神秘地方。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想到今晚赢的那一大捧抱都抱不走的白花花的银子,心里一横,望向了那段阶梯。 他一步步地沿着阶梯向上走,心里忐忑不安,感觉比刚刚在赌桌上还要紧张。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看上去并无异常。楚留笙吸了口气,推开了大门。 吱呀,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第十三章 丝韵掌柜 一个曼妙的女子坐在一张宽大奢华的大床上,戴着一张金黄色的鬼魅面具,穿着淡紫色的长裙,浑身上下透露着一丝丝鬼魅神秘的气氛。 她的腿上盘着一只慵懒的黑猫,尾巴正一前一后地摇晃着,两只金黄色的瞳孔半张着,微微露出不屑的神情。 看到这番景象,楚留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脑里一时竟一片空白,当场怔在了门口。 女子看着迎面而来的不速之客,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爱抚地摸了摸黑猫瘦骨嶙峋的脊椎,轻声道:“关门。” 楚留笙感觉3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赶紧跨步进了房间,转身关上了门。 他这才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也就几张赌桌大小,房间里一床一桌数椅,三面墙上挂着书画,一面用朱帘盖着,透过帘子可以隐约看到外面的景象。 女子的身边还站着几个赤着上身的男子,结实黝黑的胸膛上纹了一身火焰般扭曲的图案,表情凶神恶煞,死死地瞪着他,粗壮的臂膀好像随时能将他丢出门外。 女子扭过头看了看朱帘外面,伏下身子,凑到黑猫的耳旁,轻声道:“宝贝儿,午时了,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着,她腿上的黑猫好似有了灵性,张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 “当!” 朱帘外传来击锣声,外头喧嚷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楚留笙见没人搭理他,也向着朱帘外望去。对面相隔数丈远,也用朱帘遮住,模糊得看不清,下面的四周有回廊,廊里分布着十几个房间,再下面便是大堂,人群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原本宽大的赌桌现在看来只有糕点大小。 他头一次来到三楼,向下望着不觉有些晕眩。 哗啦。正在他向下望去时,朱帘被缓缓拉开。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魁梧臃肿的男子,正坐在一张不知如何形容的华贵长座上,男子浑身裹着厚实的锦袍,在花灯的映照下有些耀眼。男子离他们不远,正在整个三楼最中央的房间里,面对着所有人。 “哟呵?这不是太子殿下么?他今儿个怎么有闲心来我这小楼里寻欢作乐啊?我这个掌柜的还没收到消息呢?莫非又是高总管这个狗腿子替他安排的?”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齐安,自言自语道。 正当楚留笙还被这一景象惊诧到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腿上被人重重敲了一记。 楚留笙痛呼一声,不禁跪倒外地。 他抬起头来,眼前的女子仍是盯着外面,头也不回地道:“在这齐国的地界,像你这样的土耗子,见了殿下都得下跪行礼,不明白么?” 腿上的剧痛使楚留笙说不出话来,他连谁袭击的自己都不知道,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女子接着冷冷地道:“去吧。” 她身旁的男子点了点头,带着凶光,一步一步向楚留笙走来。 楚留笙被拽着衣服拎了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肚子上就被男子狠狠捣了一拳。这一下好似击穿他的肚子,五脏六腑在身体里翻滚,全身战栗地弓了起来。 另一个男子伸出手,径直朝他身体里摸索起来。 楚留笙心里一凉,额头渗出了汗珠。 男子从他的袖口里掏出一张牌,快步走到女子面前,恭敬地递上前去。 女子藏在面具中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男子手中的牌,楚留笙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谷底。 完了,这把要崩。 女子撇过头去,目光继续放在外面,对楚留笙道:“在丝韵楼的地方出老千,还一把捞这么大,你这是看上姐姐的牌坊了,还是想让姐姐输得倾家荡产跟你回去喂牛养马啊?” 说完,她也禁不住笑了一声,道:“敢在姐姐的地盘上出老千,你还真有本事。” 楚留笙看着面前的女子,还来不及开口,肚子上又被狠狠捣了一拳。 这一下,他感觉要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全身都不住痉挛起来。 被人发现了,这次要栽了。 紧接着,他的腿上又被踢了一记,拽着他衣服的手一松,整个人趴倒在地。 楚留笙挣扎地抬起头来,看到男子拿着玉牌向他走来,他想反抗,剧痛让他根本起不了身。 男子捏住他的脸,将玉牌塞进他的嘴里,楚留笙刚被呛得咳了一声,脸上就被重重挨了一拳。嘴里的玉牌像是要将他的牙磕掉了。 楚留笙在地上翻了个滚,脑袋里头晕目眩。 认栽。 他此刻哪怕后悔也没有用了,一个男子又走上前来拽住他的头发,提起来,对着他的脸用力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楚留笙已经感觉自己被打得神志不清了,他挣扎着强行吐出嘴里的玉牌,脑袋上又挨了好几圈。 他趴在地上,紧紧地护着头,全身缩成一团,这是他在街边被人围殴出来的经验。 拳脚不住地在他身上落下,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要被打散了一般。 “大哥……好姐姐……别打了……别打了……求求……”楚留笙发出惨叫和呻吟,不住地哀求着。 不知道打了多久,他听到女子高冷的声音,道:“停手,动静别太大了,今儿个殿下在这,不要惹出什么事情出来。” 男子们终于停手了,楚留笙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了,全身剧痛。 他努力睁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眼皮,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的侧脸。女子边轻抚着腿上盘着的黑猫,边对楚留笙道:“你叫什么?” 楚留笙不敢有违,小声地蜷缩在地上,道:“我……家里人叫我二狗……” “二狗?”女子叱笑一声,道,“好名字。” 一个男子对着楚留笙的脑袋猛踹了一脚,鼻血如柱,溅在地上。 楚留笙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七八个男子站在四周冷冷地俯视着他,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门,已经被男子堵死了。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楚留笙估量了一下女子的身份,应当就是荷官口中的掌柜的,身份不一般,落在她的手里,捏死我简直太容易了。更何况是在丝韵楼这种脱离治安的地方,丝韵楼的掌柜不就相当于这里的皇帝么? 想着,他的心头泛起一阵绝望的情绪。 我不会被活活打死在这里吧? 突然,一个男子的脚踩在了他的头上,楚留笙动弹不得。 女子的侧脸在他的眼中有一抹妖艳的神色,黄金面具在灯火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掌柜的,这小子怎么处置?”踩着他脑袋的男子对掌柜道,“我带着兄弟们活埋了吧?” 什么?楚留笙听罢,不禁瞪大了眼睛。 女子仍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黑猫则好似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无精打采地打起了盹。 过了一会儿,女子道:“丝韵楼好久没有出过你这岔子人了,上一个家伙被荷官看出来了,现在他脑袋上种的花就开在后园子里。能走上三楼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她转过头,面具下的双眸绽发出令人胆寒的光,对楚留笙轻声道:“小弟弟从哪里来啊,看着年纪不大,千数从哪学的?” 楚留笙与她对视着,死到临头的无力感充斥全身,他喘着粗气,对女子道:“天涯无岸,四海为家,你管我从哪来。” 话音刚落,他的背上便被踹了一脚,不禁闷哼一声。 楚留笙没有理会,一口喷出了嘴里的血,接着道:“我师傅……可是当年南朝北魏仙门高人……江湖名号上太仙,一手擎天……史书有名……的绝顶高人……吹吹胡子便能掀翻你这丝韵楼……” 女子听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手挠了挠黑猫的下巴,直起身子来面对楚留笙,道:“哦?这么有名的高人么?那姐姐还真是想见见。” 楚留笙瞪着她,竭力冷笑一声,道:“我师傅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你这丝韵楼怕是请也请不到他这位神仙!” 嗵!话音刚落,他的脸上被结结实实挨了一脚,青一块紫一块,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女子笑道:“哦?传得挺邪乎?那姐姐还真的挺想见见呢。” 楚留笙掘起嘴,沙哑地道:“他就在丝韵楼外,你为何不把他亲自叫上来?” 第十四章 上古玄剑 “各位看官们呐,这是本场拍卖会第三样宝贝了,先到先得,买定离手,不买后悔了啊。” 三楼中央的侏儒仍旧在卖力喊叫着,各个房间的大主顾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底下大堂的人群人声鼎沸,二楼客房里的商户也纷纷出来看热闹。 一个侍女款步向前,手里端着一个长长的黑匣,里面隐隐约约散发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韩路遥透过拥挤的人群,远远地看着那个长匣子,秀眉微皱。 侏儒跳到侍女脚边,对众人喊道:“第三样宝贝,在楚城宫殿遗址里头刨出来的一手货,可谓物以稀为贵,这种宝贝从楚城运出来以后,估价一直居高不下,连秦国的皇室中人都看上的宝贝,小弟就不过多废话了,各位看官们可要瞧好了。” 侏儒说罢,身边的侍女缓缓向着众人开启了匣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古剑,黝黑的剑鞘,剑柄上雕了诡异的纹路,周围的光线仿佛都被这深不见低的墨色黯淡了几分,隐约有丝丝黑烟在剑旁萦绕,即便只是躺在黑匣内,仍是有股幽森之气蓬勃欲出。 韩路遥身边的人们纷纷露出了惊异之色,开始与旁人小声议论起来。那把黑剑的气场太过显露,哪怕是不懂剑的常人都能看出此剑绝非凡物。 韩路遥怔怔地看着匣子里的剑,有一阵恍惚。 那把剑,是楚王将一名神秘的铸剑师唤进宫内,花了很大的手笔,很长的时间,花重金命人取了北境的上古玄铁炼制而成。铸成之后一直放置在深阁中不曾示人,是楚王专门为他的小儿子准备的配剑。 到了如今,却出现在西边,荒野大漠上的长安城,被端在侍女的手中,任由各地富商拍卖。 韩路遥的身上泛起一阵凉意。 那年她迎战大月国的伏兵,与楚留笙失散,被追杀围困在魏国一座孤城外,没有等到援兵,却等来了楚城陷落的消息。 秦军势不可挡,大破帝都,数万百姓沦为战俘和奴卑,高扬的楚旗倒在了皇宫大殿前。 寥寥护卫军尽数覆没后,她离开了魏国。 临行前,得到了国师大人的消息,得知楚留笙已从他手中救出,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宽慰。 韩路遥修长的玉指用力地揉紧了腿边的裙摆,指关节有些泛白。 大楚兴,虽路遥而不可却步。 “一万两黄金起售!一千两一次!”侏儒扯着嗓子大喊道。韩路遥回过神来。 人们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手中不住地开始盘算着。分布在三楼四周的座位上的达官贵人们也开始与旁人耳语起来。 韩路遥向端坐在最大的座位上的齐安望去,他的注意也放在了那柄剑上,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两万两!”很快,便有声音传来,一名男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侏儒竖起两根手指,喊道。 “不愧为温州商会的大老板啊,第一个出手便是如此阔绰,王老板发财!”侏儒对着那名男子连连作辑,男子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相比于前两样平平无奇的拍卖品,这柄剑无疑使众人眼前一亮,带有历史的厚重沧桑感,仿佛又将人置于一年前的那场刀剑相应,民不聊生的战争中。 “五万两!”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不少人惊异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站起身来,对着侏儒伸出手掌。 不少人认了出来,惊呼出声,叹道:“这不是han国商行的林温铋大小姐么?” “她怎么也会在这里?” “早闻han国商行实力雄厚,今日一见果然不负所闻啊。” 韩路遥也望向那个脸上还带着许些稚嫩的女孩,她梳着大户闺女常见的金簪头饰,长长的黑发顺着双肩披下来,带着些成熟的韵味。 上次见到她,她还是被抱在奶娘怀里哭哭啼啼的稚婴,十几年过去,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五万两黄金,对于战乱初没,百废待兴的人们来说,算是一笔巨款,这次喊价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侏儒对着林温铋不住地恭维起来,满脸通红。 “林大小姐开价,五万两黄金一次!” “五万一千两!”又有一个座位上的声音传来,粗旷且带着穿透力,响彻整个三楼。 人们争相望去,是一个光头汉子,穿着简单的裘衣,露出棕色魁梧的臂膀,粗大得异于常人。 “五万两千两!”还不及众人反应,又有人开价了,是一个面容清瘦,风度翩翩的男子,一袭白衣,好似超凡脱俗的气质,与那名高大的光头男子截然不同。 “六万两!”林温铋再次站了起来,对着侏儒出了价。 人们的目光又汇聚在了她的身上,惊羡之色溢于脸上,不禁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光头男子听罢,坐了回去,双眉紧皱,他转过头,身后一名戴着斗笠,披着灰色质朴长袍的老者小声道:“师傅,还加价么?” 老者的皮肤无力地耷拉下来,露出斗笠的干瘪双唇抖了抖,用丝般微弱的嗓音道:“罢了,只是个无用的破铜烂铁,你祖师只是图个念想,无需将银子扔到这些东西上。” 光头男子恭敬地点头道:“是。” 白衣男子起身,迎面对着林温铋的方向,出价道:“六万一千两。” 林温铋皱皱眉,掘起了好看的双唇,紧接着出价道:“七万两。” 侏儒不住地转头,看向两人的方向,大叫道:“哇,大秦国西麓书院的小先生,对我这小楼可谓是稀客贵客啊,蓬毕生辉,财大气粗啊,林大小姐的出价更高,这件宝贝究竟要归于哪位大主顾的帐下呢?” 韩路遥身边的人们不住地耳语着道:“这就是传闻中神神秘秘的西麓书院啊……” “西麓书院也有秦国皇室在背后撑着,他们的钱袋子也是相当厚实啊……” “怪不得,能跟韩国的大财阀碰一碰,不过,西麓书院的人一向深入简出,能在这里见到,也算是稀罕事啊……” 白衣男子轻轻地抬起了头,显露出高傲而不失儒雅的神色。 “七万一千两。” 每次加价一千两,这是和林温铋杠上了啊。 韩路遥端详着远处白子男子的侧脸,长发入瀑,好似不沾半点烟尘。 在最靠前的房间里,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探出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哟,百闻不如一见。江湖传闻西麓书院是秦国乃至世界上最高等的学府,里面的人可都是满脑子大道经典的高人,平日里都难以接触到,连各国的大政要都得轮番着去请……”女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白子男子,妖媚的表情在面具外显露无疑,道,“倒是有些感兴趣呢。” 说罢,她转过头来,对躺在房间中央满身是伤,半死不活的楚留笙道:“你今晚运气不是不错么?玩个龙虎斗都能开了金花,那你给姐姐猜一猜,谁能最后拍下这件宝贝?” 楚留笙虚弱地咳出一口血,眼睛已经肿成了一块,有气无力地道:“你等着……我师傅要是来了……掀了你的楼……” 女子俯视着他,一只手慢慢地拂过黑猫的皮毛,悠然地道:“姐姐问你,要是不说,便在你的脑袋上种一株金花,如何?” 说着,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八万两!”远处,林温铋不悦地看着白子男子,高声出价。楼下大堂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叹和喝彩之声。 白子男子轻轻含笑了一声,淡淡提起手臂,准备出价。 “十万两。”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大却犹如一阵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开。 “十万两?谁啊,这个价格算是点了天灯了吧?” “十万两可以买下一本西麓书院的经书了,或者在长安城中心购置一套大宅子了,哦不,两套!” “我的天,又是哪个大人物……” 人群纷纷炸开了锅,喧嚷着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老者,身躯驼成了一个弓形,双眼的眼皮耷拉着快要遮住眼眸,只露出了一条缝,胡子不修边幅地挂在脸上,穿着一身破旧的长衫,上面打了不少的补丁,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腰间还斜挎了一个酒壶,垂到了膝盖。 老者身处一楼的大堂中央,站在一张赌桌上面,抬起头,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望向了他,就连瘫在座位上的齐安都微微睁开双眸打量着下面那个不速之客。 原先出价的光头男子身后戴着斗笠的老者听到了这个声音,身躯不自然地一颤,发出了沙哑的声音道:“是他……他怎么……没死?还敢到这种地方来?” 光头男子听到身后老者发话,有些惊异,转头问道:“师傅……您认识他?”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这个声音……我永远都忘不了,你祖师跟他可是熟得很。” 林温铋低下头,看着站在赌桌上的老者,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她犹豫了一会,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白子男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对着侏儒道:“十万一千两。” 侏儒遇到这个情况,也慌了神,他也不晓得这站在大堂里的老头子是何方神圣,只是白子男子的开价替他解了围,急忙道:“十万一千两一次!” 房间内,戴着面具的女子也探下头去望了望,对身旁的男子道:“这老头儿是谁?怎么混进来的,你带着人去看看,要是来捣乱的傻子,直接埋了。” 男子受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第十五章 一声剑来 老者抬首,远远望向白子男子的方向,高声道:“陈长生,你不用出价了。” 白衣男子一愣,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少有的一怔。诺大江湖中知道他名讳的上不多,敢直呼其名的除了西麓书院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他不禁随着人群的方向对上了老者的目光。 老者身后,一名荷官挤过人群,对他叫道:“你是哪来的叫花子,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不,赶紧下来,不然打断你的腿!” 老者听罢,回过头瞥了一眼,道:“怎么?只准三楼的那帮夭蛾子大财主出价,不准老夫我争一争?” 远处,陈长生对着老者恭敬地抱拳行礼,朗声道:“晚辈今日着实开了眼界,恕有冒犯,敢问前辈何处从师?” 老者听罢,挥了挥袖子,道:“老子叫啥以后你就知道了,留个心眼吧小伙子,别跟个麻雀似的,见着发亮的玩意儿就想要。” 此言一出更是惊到了众人,连各国皇室见了都得毕恭毕敬给几分面子,江湖上掷地有声的西麓书院都敢这么说话,这家伙只怕真是个傻子吧。 韩路遥看着老者,也流露着疑惑的神色。 只见老者还没等众人反应,右臂一震,高高举起,一股淡淡的气流顺着他鸡爪般干瘦的手掌萦绕着。 老者高呼道:“剑来!”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躺在侍女手中黑匣子内的古剑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发出嗡嗡声,剧烈颤抖了一般。侍女吃惊地张大了嘴,只感觉双臂一沉,古剑突然变得犹如千斤重,怎么也支撑不住,惊呼一声,松开了双臂,黑匣顿时被古剑压得四分五裂,碎屑横飞,古剑直直地朝下坠去,周围人被这场面吓了一跳,赶忙四处躲闪。 剑鞘笔直地插进地面,坚硬的玉石地板裂开了一道道长长的纹路,惊得一旁的侏儒跌坐在地,侍女们也慌了神,齐齐向后退去。 剑鞘插入地面数寸,还在不断地继续下沉,地面此时就像是一摊柔软的沼泽,丝毫不能放缓古剑下落的速度。 一旁房间内的掌柜看罢,面具下的双颊也变得煞白,她一把将黑猫抱在怀中,疾步走到窗口前,大声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房间内剩下几个男子听罢,急忙快步离开了房间。 楚留笙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动静,感觉束缚自己的力卸去了,不禁伸展了一下四肢,仍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顿打看来挨得不轻,得躺个十天半个月了。 赌桌上的老者右臂一震,四周剧烈的气息涌流,仿佛在大堂引来了一阵飓风,古剑有感,气流盘旋着上到了古剑处,轰然一声,古剑的剑鞘穿透了地面,猛地向老者刺来。 速度之快,仿佛一刹那而已,众人回过神来之时,只见古剑的剑柄已经出现在了老者手中,被他紧紧把住。 剑鞘上诡异的黑雾萦绕,老者抬起剑,细细端详着,道:“好剑,黄金十万两,值了。” 话音未落,老者身后的人群被粗暴地推开,数十名高大的壮汉蜂拥而至,冲到老者脚下的赌桌旁,纷纷爬上前去,想要伸手去抓。 老者一手握柄一手握鞘,寒芒未露,剑身便散发出磅礴欲出的煞气,犹如恶鬼再生,赌桌周围的人群急忙四下散开,唯恐被波及。 一个壮汉率先爬到了赌桌之上,一只手猛地挥出,向着老者的面门狠狠扇去。 啪得一声脆响,老者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应声倒地。 赌桌旁分散开了一个区域,人群有些呆滞地看着老者,如此弱不禁风,怎么会有这般大的阵仗? 壮汉甩了甩手,紧接着俯下身去,想去夺回那柄古剑。 呲啦。一阵血肉被撕开的声音传来。 壮汉的身子一僵,身上缓缓地出现一道血痕,沿着腰环绕了一圈。片刻后,整个上半身顺着血痕慢慢滑下,咚的一声砸在了赌桌上。 人们惊慌地喊叫起来,看着赌桌上仍然站立着的下半身喷出了鲜血,肠子向外蜿流着,不少人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不少江湖人士下意识地摆好了戒备的姿势,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文弱书生连忙四下逃散。大堂里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护驾!” 一个震耳欲聋的吼声传出,门外闯进两列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长长的战矛,推开挡路的人群,冲向赌桌,将赌桌上的老者围了个严实。三楼上的齐安身后也跳出几名挺拔的男子,将太子殿下围在身后。 老者仍是被那一巴掌扇在了赌桌上昏迷不醒,那柄古剑安安静静地压在他的身上,连剑鞘都完好地插在上面。 在一群人紧张的目光下,老者才慢慢地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道:“老子不过是买了把剑,又不是不给钱……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么?” 远处,齐安俯瞰着大堂的场景,眼里浮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杀机,向左右问道:“这老头儿是谁?怎么敢在我的面前闹事?” 他身后一名如同瘦猴般却穿着很不合身的宽大官府的中年男子讪讪地笑道:“殿下息怒,小的这就去宣这儿的掌柜宋倩儿,过来给殿下赔不是。” “高总管。”齐安低沉地道,“不必了,之前就说了,以后我在长安不必下通报,我喜欢安静点。” 高总管连连点头称是。 大堂里,老头费劲地站起身,脸上的掌印还清晰可见,映得通红。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十几支战矛整齐地对着他,不悦道:“老子不就是买个东西,这就是你们迎接顾客的态度?你们这是开黑心店呐。掌柜呢?小二,把掌柜的叫出来!” 众人听罢,有些好笑,合着这家伙是要把这丝韵楼当客栈酒楼了? 只是老头话音刚落,一阵夜莺般清朗的声音传来,道:“高人莫要动了火气,是小楼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宋倩儿款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黄金面具在花灯下散发着古韵般的优雅,身上披了件轻薄的紫纱,瞬间勾住了在场男人的目光。 宋倩儿俏步地绕过严阵以待的士兵,对着老头轻轻地笑道:“丝韵楼一向为过路所有商贾开放,不管是何路人,做的什么买卖,只要有银子,那便是我这小楼的座上宾,之前是那些小二不长眼睛,坏了大爷的兴致,小女子在这给大爷赔个不是。” 说罢,她伸出一手兰花指,指了指三楼的方向,道:“只是,大爷不小心弄坏了小楼的地板,可把小女子吓坏了,我这个小本生意可经不起这番折腾哟,麻烦大爷您照价赔偿。” 老头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看着宋倩儿,咕噜一声响亮地咽了咽口水,粗鲁地喊道:“老子今儿个就带了十万两,没钱赔,今天老子就要把这个家伙带走,一分钱没有多。” “那可不行哦大爷。”宋倩儿委屈地抿起嘴,对老头道,“您还可得缴税呢,总共是十万一千二百三十一两黄金,更何况,西麓书院的小师父可出价比大爷高哟。” “怎么的,陈长生也想和老子争一争?”老头不屑地翘起胡子,道,“那你要看看这把剑认不认他。” 声音之大,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不少人听罢义愤填膺,高声道: “哪里来的疯子,如此不知好歹。” “连对西麓书院的先生都敢不知礼数,太狂妄了吧……” “我下去一巴掌能拍死他……” 陈长生身后的一名白袍男子听罢,上前一步,即被陈长生拦了下来。 “师兄,他……”白袍男子脸上带着些许愤慨,不解地道。 陈长生打断了他的话,淡然道:“万物皆有灵,剑更如此,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长,不仅因为灵足气盛,更为灵谋相通。” 说罢,他看了看白袍男子,轻笑道:“不必强求,顺势而为,不是不为。” 没过一会儿,从三楼响起陈长生爽朗的嗓音,他向老头拱手道:“既然前辈有缘,那晚辈便拱手相让,前辈有为,使晚辈叹服。这柄剑前辈大可入帐下,缴税和修缮费用晚辈替出了,算是见过前辈。” 老头抬起头看了看他,挥挥手道:“那行,老头我就笑纳了,以后有缘再会。” 宋倩儿听罢,满脸笑意道:“既然二位如此,那更是再好不过了,那些小钱就由小楼请了,不敢让西麓书院破费,当是给大爷压压惊。” “行,会做人。”老头从赌桌上一跃而下,怀抱古剑,道,“掌柜的恭喜发财。” 宋倩儿恭敬地弯下腰去,向老头行礼,并亲自带路,引着老头去交钱。 “各位官爷,拍卖会继续开始,下面是我们的第四件拍卖品……” 侏儒尖锐的嗓音传来,人们的注意又重新转移了,那个被腰斩的壮汉被人迅速抬走,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高总管贴近了齐安的耳朵,谄笑着道:“殿下……您看着……” 齐安不耐烦地轻轻挥了挥手,道:“退下吧,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我弟弟在哪干什么。” 高总管连连道:“殿下放心,王爷的行动都有人盯着呐。” 第十六章 长安初晓 齐国。 长安城。 朝晨初晓,东方既白。 打更人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走上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朝露未干,翠绿的嫩芽从青石缝中探出头来,芽尖还垂着一滴清澈的露珠。不知名的鸟雀成双结对地从树杈上飞过,悦耳的啼声此起彼伏。 这座城市刚刚从朦胧中醒来,家家户户的木栏窗还紧闭着。几只好看的黄莺扑扇着漂亮的翅膀停在房瓦上,打理着身上的羽毛,像是一个待嫁闺中的姑娘在梳妆打扮。雾气悄然退散,街道上还残留着昨夜热闹的集市过后堆在地上的废屑,几道积水潺潺顺着阶梯淌下,高大的杏杉迎风轻轻摇曳,让人误以为是江南一景。 宋倩儿用手提着紫纱长裙,带着疲惫的面容走过丝韵楼长长的回廊,两旁的花烛已经燃尽,精雕的灯罩里堆了一摊厚厚的蜡油。 一个锦袍打扮的男子上前,媚笑着道:“掌柜的,昨夜的账目已经出来了,您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宋倩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道:“送下去吧,把场子收拾一下,打烊,到下午再开张,让伙计们都放机灵点。我先去睡了,谁来都不见。” 男子作辑道:“是,是。” “等会儿。”宋倩儿回头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男子,道,“太子殿下送走了没有?” “掌柜的,昨夜子时太子殿下便起轿了,那些禁卫军也都已经撤了。”男子道。 宋倩儿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去联系一下高总管,送些西域的贡品到府上,当是给太子殿下压压惊……叫那个昨夜殿下看上的那个去吧,那个姑娘吴国来的,挺机灵,还有……” 她说着,神情一转,道:“去查查昨夜那个老头什么来历,在这长安的地界,甭管是哪只阴沟里的耗子,还没有不晓得我丝韵楼的。做事机灵点,不要留尾巴,明白了么?” 男子连连称是,疾步退下。 宋倩儿吩咐后,独自一人上了长长的阶梯。 推开门,房间里头空空荡荡。 她扫视了一周,脸上有些不悦的神色。昨晚抓到的小老鼠呢?趁我陪着太子殿下,开溜了? 她缓缓坐在了柔软的大床上,喵的一声,一只黑色的影子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迅速跳到她的腿上。 那个老头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那十万两黄金倒是值钱的官银,不知是从哪里偷的,交个钱都要揩姑奶奶的油。 宋倩儿用手拂了拂黑猫的脑袋,黑猫舒服地将两只前爪搭在她腿上,靠在上面。 齐安这趟来,不知道是来凑热闹还是要宝贝的,蹭油水倒是不少,加起来快有上千两黄金了,一晚上就交这么多通商钱,还不算税,姑奶奶我怕是做一年也卖不了这个价。 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细细端详着上面妖艳的花纹,仿佛是用火烙的一般,深深地刻在了手背上。 今儿个还算热闹,应该入帐不少,西麓书院的小先生,大月国的使臣,han国的商行……可不都是些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拍出去的宝贝全靠这些大户买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坐在了一张小巧的梳妆台上,一面红木铜镜映照着她略带倦意的面庞。 倒是有一个西域来的女孩,长得可真是水嫩,要是说起来,可比我这楼里的姑娘姿色好得多,而且一上来就点了天灯,在这种地方,点天灯可是个得罪人的事,得亏她要的只是一株西域的灵草,倒也没人跟她抢。 对着铜镜,宋倩儿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黄金面具,露出了藏在面具背后的面庞。从高耸的鼻梁向上到额头,全都是可怖的骇人伤疤,像是被灼烧过一般,皮肉层层叠叠挤在一起,眉毛都看不见,唯有双眸还散着好看的光。 对了,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她交钱的时候好像说过,管事问她……她说她叫……韩路遥? 宋倩儿从梳妆台站起身,从台子上拿出一瓶不大的精油,倒在手上,开始细细地擦拭着脸庞。 正午时分。 楚留笙被一阵香气扑鼻的狗肉包子味唤醒,这个诱人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狠狠地勾住他空荡荡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还是熟悉的青石砖,他的身边人声鼎沸,脚步声此起彼伏。 身子一动,骨头好像传来咔吧的断裂声,疼得他呲牙咧嘴。 他竭力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面前是长安城比较繁华的街道,香林街,各地的商贩已经开始选好地方摆起了摊位,几家街头下面的摊位上冒起冲天的浓烟。正是午饭的点。楚留笙四下看了看,几个小屁孩正在他面前不远处吸溜着面条,直勾勾地盯着他。 哪来的毛孩,没见过流浪街头的公子哥啊。 楚留笙朝那几个小屁孩翻了个白眼,吸了吸鼻子,寻找着香气的来源。 他的脑袋向旁边一转,看到自己靠的是家规模不小的包子铺,里面生意不错,不断有阵阵食物的香气传出。 肚子又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想来已经有两天多没好好吃过饭了,兜里早就干净得不行。 上一次吃饱饭,还是在长安城郊外的小村子里,他靠出老千赌博赢了十几两银子,进了长安城本想玩个大的,偏偏进了什么丝韵楼,还被人逮住了。 好在捡回一条命,得亏小爷我身手不错,硬是从房间里搜出几条那个小娘们的衣服,把自己捆得严实,趁着外边热闹,把自己从窗户那吊到了二楼,再从客房里头溜出来。 想到这里,楚留笙嘴角得意地扬了扬。世上能困住小爷我的女人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 临走之时,还顺了几件衣服来,要是被那娘们发现了,不得气到不行? 想着,他费力地摸了摸腰间,里面果然鼓鼓囊囊。他从衣中拿出一件,淡紫色的紧身布料,放在长安也算是丝绸中的上品。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小屁孩正在看变态一般注视着他。 “滚犊子,小爷一会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有什么好看的?”楚留笙对着他们骂了一句,嘴里的血腥味涌了上来,忍不住呛得连连咳嗽。 咳了几声,胸腹便感到针扎般的疼痛。他闭上眼,深呼吸着,想缓和一下,一只手突然在衣服上摸索到了一个硬物。 这是啥,谁家小姑娘的衣服上还镶一颗珠子?这么时髦。 楚留笙狐疑地想着,又将亵衣拿到面前仔细地看了看,那颗珠子绣在了一条边上,只有一指大小,白体通透。 “这玩意儿……不会挺值钱吧……” 楚留笙正喃喃自语着,脑袋突然一疼,他回过神来,看到那几个小屁孩捡起石头丢向他,然后笑嘻嘻地跑走了。 楚留笙不禁上了火气,大骂道:“谁家的小屁孩,有人生没人养啊,这都什么素质啊,把小爷我当要饭的了吗?” 腿上的疼痛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还手了,他只能对着那几个背影咒骂了几声,无可奈何。当务之急,是先把肚子填饱,毕竟身上的几件亵衣也不能当饭吃。楚留笙向着包子铺的门口望了望,突然,惊异地看到一个掬偻着身子的老头,正一边往嘴里塞着又大又白冒着热气的包子,一边向外走着,背上还背着用白布包着的长盒子,快要将他压垮一般。 楚留笙的眼中发出了光,急忙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师傅!师傅!” 老头步伐一怔,大包子塞在嘴里,左右看了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陆川!老头子老子在这!”楚留笙忍不住直呼其名,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陆川大口咬着手中的包子,看到了斜靠在墙边半死不活的楚留笙,惊奇地瞪大双眼,道:“臭小子,你怎么在这?” 楚留笙费劲地抬起胳膊,招呼着道:“先别管这么多,让我吃口包子快。” 陆川愣了一会,小跑着来到了楚留笙旁边,递过去一个包子,道:“你怎么从破庙里出来了?我说今天早上去破庙睡觉你人怎么不在?又去哪玩去了?” 楚留笙接过陆川的包子,急忙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老高,根本没功夫搭理陆川的话。 陆川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皱起眉头,道:“哎哟喂,瞧瞧你,鼻青脸肿的,跟谁打架了被打得这么惨,对面下手不轻啊,鼻梁都差点被打歪了。” 说着,他便伸手过去碰了碰楚留笙的脸,后者疼得急忙别过脸去。 “昨晚干啥去了?瞧你这样,也不像是摔的吧,咋的?从长安城楼上跳下去了?”陆川问道。 楚留笙大口咽下了堵在喉咙眼的包子,含糊不清地道:“昨晚你不是说要去办正事嘛?我想着你一个糟老头子能办什么事,就从破庙一路跟着,结果到了那什么……丝韵楼,你人就不见了,我进去一看,好家伙,是个赌场。” 说罢,急忙几口消灭掉手上的包子,又赶忙去夺陆川手中的。 陆川将手中的包子都递给了他,道:“好家伙,你丫还跟踪我?老子去丝韵楼是办正事的!” 楚留笙冲他白了一眼,一边胡乱地往嘴里塞包子,一边道:“扯淡,大半夜的去赌场能干什么正事?我想着进去看看吧,然后……” 陆川见他欲言又止,便凑近了,问道:“然后就上手了?那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吧?和里面的人打架了?” 楚留笙看了看陆川,声音小了几度,有些心虚地道:“我在那里出千,不知道为啥被人逮着了……” 第十七章 暴虐君王 陆川听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在丝韵楼里头出千?亲娘诶,你晓得不晓得那是个什么地方诶?丝韵楼里头出过千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你说你赌就赌吧,输光了还晓得回来,你要是出千被丝韵楼那帮家伙逮住了,嗬,老子得抬口棺材去找你,顺便帮你把脑袋上发的芽给你拔了。” 楚留笙有些不服气,回道:“那我现在还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又没断手又没断脚的,再说了,出老千还不是你教我的?” 陆川急得一拍大腿,道:“我教你那是让你在村口巷子里和那帮老头老太太玩,赚个包子钱就够了,你还想到去丝韵楼这种官场上玩?人家把你打成这样不错了。” 楚留笙还想反驳什么,想了想,埋头大口咬了一口包子,抬头问道:“那你呢?你去哪儿了?” 陆川听他这么问,露出了些许得意的表情,指了指背后被白布层层捆好的长匣子,道:“我去给你准备家伙去了,要不要看看?我准备了好久的。” 楚留笙看了看陆川背着的大家伙,快赶上他人一半高了,问道:“这是啥?给我的?” “错不了!”陆川卸下了背后的长匣子,道,“你快点吃,回破庙再看,这里人多眼杂,容易被人盯上。” 远处,在一堵青石墙后,几个男子正潜伏着看着他们,一个带头的朝后面几个人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告诉掌柜的,找到那个老头了,其他人跟我继续盯着。” 后面一个人受命,匆匆离去。 齐国亲王府。 齐安臃肿的身躯犹如一摊巨大的肉块,正躺在一张躺椅上。他悠闲地闭目养神,手中把玩着一串佛珠。 典雅的樟木屏风后,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眼泪汪汪地跪在地上,她细长的脖子上套着一块沉重的石项圈,项圈上栓着一条铁链子,铁链被牢牢固定在一旁的圆柱上。 齐安嘴边的两片小胡须颤了颤,白得发嫩的面庞抽搐了一阵,他才缓缓睁开细长的眼睛,看着雕梁画栋的天花板,上面绘了一幅巨大的七仙女飞天图。 齐安慵懒地张口道:“怎么样啊,还说不说?” 那名女子擒着泪水,哽咽着道:“殿下……求殿下开恩……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齐安听罢,不屑地道:“兵部尚书有事没事来我这里转一转,为什么你都抢着去服侍他?我猜,是你把我干的那些事都原原本本地向内阁那儿,和盘托出了吧?” 女子连连道:“不不不不,殿下误会了,这都是……这都是高总管安排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齐安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一边道:“那为何我前一日去了丝韵楼收了银子,后一日这皇上那儿就被递了折子?虽说这内阁眼线多,但我过手的时候,除了这高总管可就你一人在场,难不成是高总管他不要命了?” 说罢他动了动肥胖的身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若是你不肯说是替内阁谁办事,来我这儿盯着我,那我可就难办了。” 女子一听,顿时慌了神,柔弱的眼神泪水汪汪地看着他。 齐安没有理会她,又闭上了眼,高声道:“我这个人呐,最讨厌有事没事有眼睛盯着我,看不该看的东西,说那些不该说的话,把什么事儿都往外捅,好家伙。” 女子听罢,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这眼睛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那就是个不好的眼睛,就得把它挖出来,好好洗一洗,才干净。”齐安露出残忍的微笑,手中的佛珠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要!不要,殿下,求求你……”女子急忙冲着齐安哭喊道。 “来人呐。”齐安懒懒地冲着门外喊道。 门开了,两个士兵走进屋内,对着齐安下跪行礼,齐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齐安对士兵道:“别等了,上刑。” “是!”士兵受命,站起身来,朝着屏风后面的女子走去。 女子见了,吓得又哭又嚎,刺耳的尖叫声从屏风后面传来。 听着这个声音,齐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闭上眼舒舒服服地打起了盹。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太子殿下,悟道镖局教头齐昱求见。”门外人道。 齐安听罢,又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的好弟弟啊,哥哥这是三顾毛庐,好一顿请,终于把你请来了。” 说罢,他抬起脑袋,道:“扶本王起来,更衣,本王要去和我的好弟弟叙一叙家长里短。” 话音刚落,从房间后面款步走来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来到齐安身边,用手轻轻抬起他满是赘肉的脑袋,温柔地道:“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您是想在哪里会见教头大人呢?” 齐安费劲地从躺椅上直起身子,睡眼朦胧地道:“把本王的白龙袍拿来,本王见弟弟可得穿得正式点,地方嘛也不用选了就这吧,来都来了,也不好让我弟弟这个大忙人一阵等啊。” 妇人会意,从一旁端来白龙袍,伺候着齐安披上,道:“殿下真是善解人意,对家长里短也如此上心,想必教头大人也是有了好福气。” 齐安不经意地听着,嗤之以鼻。 妇人给他披好了袍子,来到他面前为他系腰带的时候,转过头看了一眼屏风,道:“殿下……” 此时,屏风后的声音已经减弱许多,两个士兵从里面走出,手上的刑具还淌着殷红的鲜血。 齐安也向那里看了看,道:“收了吧,把场子整一整,我弟弟看了又该严厉地批评我了,他一个死脑袋,不爱搞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 妇人受命,在齐安肚子上打了一个结,便伸手招呼了一下,即刻便有几个侍女从房间后面鱼贯而入,收拾起来。 两个侍女将屏风抬走的时候,齐安朝那里望了一眼,那个女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的血正缓缓淌出。 齐安一看,皱了皱眉,道:“死了?” 几名侍女强忍住害怕,相互扶持着走上前去,将女子扶起来,架着抬了下去。 齐安将头一转,轻声道:“晦气,我还想再审一审,看看内阁哪个不长眼的敢收买我的人。” 妇人不动声色地为齐安挂好了配饰,道:“丝韵楼那边为殿下送来了些西域的宝贝,可能殿下会喜欢。” 齐安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淡笑,道:“奶娘,从小到大,果然还是你对我忠心耿耿,不会背叛我” 妇人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道:“殿下言重了,我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哪儿值得殿下如此夸赞?” 齐安大笑了两声,挺了挺壮硕的肚腩,道:“走,去接本王讨人喜欢的好弟弟去。” 第十八章 大开杀戒 吴历五月二十五。 余州。 宁海县。 燕无常走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两旁小贩的吆喝声从他身边接续响起,丝绸棉布琳琅满目,人们的手在算盘上灵活地游走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小风车插在小车上吱悠悠地转着,瓷器娃娃挂成一串,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燕无常一袭黑衣,披了件及地的长袍,径直地在磨肩接踵的人群中掠过,他的眼神中只有寻常的淡漠,将无尽的杀机深深地潜藏起来。 到了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刻,他走到了一间大宅子的前面。 他抬头望了望,大宅子上悬挂着大大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柳府。 燕无常走上了宅子门口的台阶,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年迈的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疑惑地看了看门口的燕无常,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啊?” 燕无常看着老妇人,漠然的面容轻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请问,这是柳筱筱的府邸么?” 老妇人听罢一愣,道:“这是柳府,筱筱不住在这,她前些年早就出嫁了,柳老爷还住在这……请问您是?” 一个陌生男人贸然问起一个已经出嫁女子的名字多少有些唐突,燕无常看着老妇人起了戒心,淡淡地道:“我是柳筱筱的朋友,最近有一位书生打扮的人来这里找过她么?” 老妇人神情有些不悦,道:“没有,筱筱已经出嫁好几年了,她如今怎样了我也不知道,没人来找过她,没事您就请回吧。” 说罢,老妇人缓缓就要将大门关上。 大门即将闭上的时候,燕无常突然伸手,把住了门缝。 “没事儿,老婆婆,那个书生马上就会来的。”燕无常的声音从门后轻轻传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三个时辰后。 杭州。 萍乡县。 青鱼楼。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繁星似锦。 青鱼楼一天中生意最热闹的时候当属子午时分,繁华的街道上点起了盏盏好看的花灯,人们聚集在青鱼楼外的街上,脸颊被烛火映得通红,面带着醉意。青鱼楼上的露台外,几个舞妓披上了纱裙绸带,伴着丝竹琵琶的旋律起舞,长长的袖带勾人心魄,舞妓脸上的粉黛妆容拨动着楼外人们的视线。 欧阳慕身着紧身的黑衣,戴着一顶高高的斗笠,冷峻的面庞与四周歌舞升平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从街道上缓缓跨入青鱼楼的大门,便有一个胖胖的妇人迎到跟前,热切地道:“这位公子哥,看着有些面生啊,这小皮囊生得可真是白净……几位啊公子?” 欧阳慕停下了脚步,慢慢地扭头看了看妇人,眼神中散露出麻木的漠然,道:“柳筱筱在哪里?” 妇人听罢一怔,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分,道:“哎哟,原来是个姑娘家,现在的小姑娘有兴致来我青鱼楼的可不多……那个,姑娘是想点柳筱筱么?” 欧阳慕仍旧是淡淡地盯着她,口中机械地道:“柳筱筱……在哪里?” 妇人看着欧阳慕冰冷的神情,表情略显尴尬,犹豫了一阵,道:“筱筱她前些年便不在这青鱼楼了,想她在的这些年,那可真的是红人头牌,有多少官爷还有那些有钱的主想听她弹一首三泉映月,身价可涨了不少啊,至于这青鱼楼外的几条街上一问,谁不知这柳筱筱是咱楼的头牌,那位置可是买都买不来的。可惜了前些年那安舍镇来的牛老爷,好家伙财大气粗,花了五百两黄金把柳筱筱赎了身,那柳筱筱就跟着牛老爷走了。可这十里八乡的谁不认识牛老爷,有钱倔脾气的主,要我看呐,筱筱不如……” “可有一个书生,来这里找过她?”欧阳慕听着,突然开口打断了妇人的话。 妇人正讲到兴起,嘴皮子上下翻滚着,唾沫横飞,听眼前姑娘家这样一问,估摸着是一个小娘子来找她整天流连于花街柳巷的夫君算账来了,怪不得脸这么黑。 妇人抬起头,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赔笑着对欧阳慕道:“实在是对不住,每个晚上来咱这地儿玩的老板这么多,您瞧我这记性,哪记得过来,要不,我给您去打听打听?” 欧阳慕把头轻轻地转了回去,目光放向整座热闹的大堂里,舞妓在人群中旋转,嬉笑,男人们沉醉在温柔乡中,往嘴里灌着琼浆玉液,醉醺醺地和身边的舞妓打闹着,时不时伸出手来在舞妓的手上摸索,琵琶的曲调也变得挑逗起来。 “不必了,他……马上就会出现的。”欧阳慕冷冷道,嘴角轻微上扬了一个弧度。 吴国。 皇宫。 “咚!” 深更半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城楼外,一个巨大的铜钟被敲响,沉闷刺耳的声音霎时间传遍了硕大的皇宫上下。 轰!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城楼外即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把的光,像是漫天星辰般照亮了整个城楼。 每一个火把即映照着一个士兵冷峻的面庞,数百人组成的轻骑营被敲钟声惊醒,在短短一会儿的时间里集结完毕,列队城楼下,胯下肥壮的骏马打着响鼻。 一个领头的兵长驭马来到了方阵面前,大晚上匆匆唤皇室禁卫军紧急集结,一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个兵长。 兵长停下马,很显然,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怀里掏出一张加急令,一摊,朗声念道:“我国都城杭州萍乡县一酒楼被屠,治安军伤亡惨重,地点离宫较近,恐有威胁,命尔等平乱,务必反馈。” 念完后,兵长将纸对着众人挥了挥,喊道:“兵部尚书大人连夜来的加急函,我们是宫里派的第一支部队,兄弟们,长脸的时候到了,出发!” 说罢他一调马头,向宫外飞奔而去,身后几百名轻骑兵紧随其后,马蹄声如雷震,尘土飞扬。 绝尘而去的群马渐渐远了,诺大的皇宫又恢复了寂静,沉浸在黑暗中,仿佛什么动静都没发生过。 而此时的萍乡县已经陷入了混乱,青鱼楼浑身燃起了高高的火柱,包围吞噬着每一根柱子,每一扇窗户,火舌舔抵着楼顶的瓦砾,照亮了四周,犹如白昼。周围的居民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叫嚷声此起彼伏。外面的人们相继取来水桶,往楼里泼,但犹如杯水车薪,丝毫不能阻止火势的蔓延。青鱼楼旁边的建筑物也被火苗燃起了一片,街上的人们越来越多,纷纷投入灭火。而楼里还有许多被困住的人,他们被火海吞噬着,尖声嚎叫,一些人趴在了窗户上向外招手求救,身上已经被烧着了一大片。整个青鱼楼已经没有安全的容身之处,人们纷纷往窗外跳,地上出现了横七竖八摔死的尸体。 火势蔓延之快超出了人们的预料,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人在火海里挣扎,死去。 青石路面颤抖了起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众人翘首已盼的目光下,轻骑兵匆匆赶到了青鱼楼外的街道上,此时那里已经聚了不少的人。 领头的兵长策马急停,皱起眉头打量起了眼前的火势。如此大的火海他也没怎么经历过,若是再不及时制止,整条街上的建筑可能都会被连带,到时候的损失可是很难估量的。 火光映照着他黝黑的面庞,他对着人群大声喊道:“治安官呢?县令在哪?我是大吴禁卫军轻骑兵一营的兵长,这里的县令赶紧给我过来!” 一个满脸被熏得黑乎乎的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衣服也染上了大片的漆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一个箭步冲到兵长的马下,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大……大人,小的是萍乡县治安队的……县令大人带着捕快们灭火去了……” 兵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厉声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谁起的火?” 男子听罢,哆嗦了一下,声音有些发颤,对兵长道:“大……回大人……这青鱼楼里有一个女子……飞檐走壁,眨眼杀人,在楼里面见人就杀,估计死了好几个了……我们治安队十几个人就逃出来没几个活的……她人还在里面杀人放火呢,快顶不住了大人……” 兵长宽大的眉头锁紧了,手中握着腰间剑柄的力道大了几分。 “后面的人,一伍二伍跟着人去灭火,其余的人跟我来!”兵长高声道。 “是!”后面几百名轻骑兵齐声喝道。 第十九章 杀人放火 青鱼楼内。 欧阳慕行走在茫茫火海中,仿佛置身事外,周围的一切都在熊熊燃烧,她的身边肆意散落着数十个尸体,血泊被火烧出了一股刺鼻的腥味。欧阳慕冰冷的双颊在火中映得发亮。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浓烟滚滚,遍地尸体,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她轻声喃道:“差不多了。” 欧阳慕轻踮起脚尖,纵身一跃,跳上半空。 一支细长的羽箭突然对着她袭来,只听到划破空气的声音,欧阳慕扭头转身,那支羽箭便擦着她的衣袍插入了一旁的墙上。 欧阳慕面色变得严峻起来,她紧紧地盯着羽箭袭来的方向。被火海覆盖的大门外,又传来一声声羽箭出弓的声音。 轻微的咻咻声过后,数支羽箭即刻飞到了她的面前。欧阳慕竭力闪避,羽箭便凌乱地插入了她四周的墙壁、柱子上。 她不敢怠慢,不顾周围滚烫的温度,用袍子捂住口鼻,找到一个楼梯间的角落。隐蔽起来,等待着门外的人出现。 浓烟越来越大,温度也逐渐升高,欧阳慕开始运转身体里的内力,来维持体表温度的平衡,但豆大的汗珠还是顺着她的额头淌了下来,嘴唇也逐渐变得干涸。 轰!一声巨响,门廊的一根承重柱被大火烤得噼里啪啦脆响,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带着柱子撑着的楼阁,轰隆一声倒在了门口,大火瞬间升腾起数米高,滚烫的浓烟向四周蔓延开来。 欧阳慕松了口气,不管外面是哪路官府的人,应该都杀不进来了。 火势越来越大,青鱼楼很快就会被烧塌。欧阳慕望向高处的一面窗,纵身一跃。 刚从窗内探出头来时,她看到了悬在天边的朗朗明月,以及在黑夜中泛着冷光的箭矢,密密麻麻,无法估量。 欧阳慕眸中寒光一闪,迎着对她而来的箭雨,反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在与箭雨交汇的刹那,抬臂扣腕,数根箭被她手中的寒芒击退,硬是在箭雨中破出一处,欧阳慕在空中轻盈地翻滚,像是映在月光下的舞者。 她从青鱼楼的高处一下子跃到一条街外的房顶,落足之处片瓦尽碎。 身处青鱼楼外街道上指挥的兵长恶狠狠地看着欧阳慕的身影,吼道:“几个伍长带人过去,不要省箭,给我把她拦在这里!” “是!”身后几个人齐声应道,一勒马头,十几个轻骑兵便冲出了街道。 咻咻咻! 箭羽的声音划破了夜晚的宁静,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欧阳慕开始在房顶上奔跑,一根根带着致命气息的箭矢从她的身旁划过。她聚集了内力去听箭矢的声音,竭力去躲闪。很多支箭插入了她脚边的房瓦上,但她的速度也由此慢了下来。 两个轻骑兵在欧阳慕前面翻身上到了房顶,手中的官刀泛着冷冷的光。他们步伐一致地冲到欧阳慕身前,挥刀便砍,两把官刀角度刁钻,欧阳慕一脚急刹,身体猛然后倒,一刹那间躲开了两把官刀的弧线。还没等轻骑兵反应过来,欧阳慕轻掂脚尖便挺身而起,两只手向着两个轻骑兵面堂而去。 行云流水的轻功让他们两个一愣,那只手就抚上了各自的下巴,带着向外一推,这两个轻骑兵的脑袋就转了九十度,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还来不及闷哼一声,毫不拖泥带水。 欧阳慕的脸上依旧是漠然,两个尸体还未倒下,她便继续向前奔去。 前面是一个小广场,也是白天里百姓们集市,看榜时最热闹的地方,此时早已空无一人。 欧阳慕跳到广场上,前方已经有数十名轻骑兵手握长矛严阵以待,潜藏在黑暗中。 欧阳慕停下了脚步,望向那群轻骑兵,她只是看不清有多少人。 “锁!”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数十支长矛对准了她,齐齐冲来,从四面八方都有长矛的寒光。 杀声震天。 欧阳慕依旧不为所动,她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广场附近遍布着太多高亭楼阁,里面估计藏了些弓弩手,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贸然用轻功反而成了半空中的活靶子。 她静静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轻骑兵,虽说没有马,但此时他们的威慑力如同万马奔腾时一般。等他们凑得近了,欧阳慕伸出手,一支离她最近的长矛从她臂下穿过,被反手握住,那名轻骑兵只看见她另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喉咙,咔嚓一声,脑袋一歪,轻骑兵的身子便软了下去。 欧阳慕挤在了人群中,握住长矛,轻轻一掷便插入了前面轻骑兵的脑袋,紧接着便向前拨开,躲过迎面的长矛,伸手拧断下一个人的喉咙。周遭的轻骑兵还来不及反应,数根长矛碰撞在一起,狼狈地挤成一团。 欧阳慕向前快步走着,犹如入无人之境。四周的轻骑兵开始分散开来,在她身边围起了包围圈,不再一窝蜂地冲上前去。欧阳慕拔出了腰间的短剑,上面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 她的身后,数支长矛齐齐冲来,身前,十几个轻骑兵扔下长矛拔出官刀,吼叫一声向她杀来。欧阳慕的一丝长发拂过眼角,眼中散露出阴冷的杀机。 一声声刺耳的刀剑相撞声,欧阳慕手持短剑轻而易举地拨开砍来的官刀,一挥便划开了一名轻骑兵的喉咙,反手又插入了另一个的胸膛,拔出,再犹如眼观八方一般侧身避过背后突刺的长矛,手中短剑寒芒一闪,众人眼睛还不及跟上,几个轻骑兵便哀号着倒下。 后面的轻骑兵前赴后继。欧阳慕鬼魅的身法使得紊乱的刀矛伤不得她一丝,反而越来越往广场边缘走去,数百名轻骑兵哪怕舍身去挡成肉墙,也阻止不了她前进的步伐。 出了这片广场,就是高楼林立,街道纵横的地势了,到时轻骑兵的马就发挥不了大用,轻功过人的欧阳慕便能借着黑夜隐身于市井之中。 广场上传来兵长雄厚的喊声:“轻骑营给老子顶住,后援马上就到,给我把这个人按死在这里!所有人给我上刀!杀!” 杀! 数百名轻骑兵齐声嘶吼,犹如身处战场。他们纷纷抽出了宽大的官刀,轻骑兵马上的官刀比一般的刀更加的野蛮宽厚,是从很久以前茫茫草原上的游骑传下来的,厚重锋利,削竹如发。 刀光在明朗的月光下闪烁,轻骑兵的嘶吼从广场上传到街道上,周遭的百姓被惊醒,扒在窗台上看着热闹。 远处青鱼楼的火势渐渐小了,黑烟捋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直插夜空。 楚墨独自站在萍乡县最高的打更楼,他的身后是笨重的铜钟,静静地悬挂在那里。 在楼顶,他能一览广场上所有的动向。 乌泱泱的轻骑兵在那里看就像是广场上的几团小点,包围着一个人,来回冲杀,退下,地上不自觉地多了数十具尸体,血泊染红了大片的广场。 欧阳慕手持一把短剑,开始大张大合,犹如一个宫室里随着跃动的鼓点起舞的舞妓,热烈奔放,令人赏心悦目。 只是这里不是宫室,也没有伴乐,只有溅起的血花和轻骑兵的哀号声。 数百名轻骑兵在这一片不大的地方上的攻势也着实令人招架不住,欧阳慕的腰间和肩膀已经被官刀划出了口子,她的动作也减缓了下来,气息也开始紊乱,内力调和逐渐供应不上。 她的身后叠起了两层尸体,脚踩在潺潺流动的血河中,短剑也被刺出了口子。 她的面前,魁梧的兵长带着不到十个轻骑兵挡着路,其余的人围在她身后,有些不敢上前。 欧阳慕停了下来,与兵长对视了一眼,兵长黝黑的脸上已经被鲜血浸透,双眼瞪着她仿佛要喷出火来。 欧阳慕终于缓缓开口,对兵长道:“让开。” 兵长听罢,举起长长的官刀,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来我的地盘上滥杀了这么多人,还想走?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还是个女子……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来惹甚祸端!” 欧阳慕依旧面无表情,苍白的脸上溅起的血点越发殷红。她也举起了短剑,道:“我现在不太想杀人了,你让开。” 兵长嘴角的笑意更显,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痴人说梦。” 话音刚落,短兵相接,欧阳慕四周的轻骑兵同时朝她杀来。 她低下头,慢慢调和自己丹田中翻涌的内力。 兵长几步冲到她的面前,手中官刀高高扬起,再对着她的脸狠狠劈下。 不留行! 欧阳慕心中默念一声,丹田一阵温热,内力迅速灌满全身,涌进脑中。在官刀劈下的前一刻,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了出去,身后留下一刹残影。 她穿过兵长的身体,传过他身后数名轻骑兵的身体,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广场之外。 速度之快,好似法术一般。 兵长的动作一滞,手中的官刀落了地。他面前的轻骑兵惊愕地呆滞在了原地。 他僵住了片刻,身体一软,倒在地上,身下逐渐涌出大摊鲜血。 后面的数名轻骑兵也纷纷倒地,临死前还来不及叫喊。大片的血逐渐往广场外蔓延。 伫立在打更楼顶的楚墨看着欧阳慕诡异的身法,眉头一锁,脸上上出现了严峻的表情。 “天枢阁的秘技……有意思了。”楚墨轻声喃喃道,手中来回把玩着两颗铁球。 欧阳慕在广场外停住,面颊更加苍白,喘着气,甚至有些站不稳。她定了定身形,眼前便是纵横交错的巷道了,进了这里,今晚便能逃过官兵的追杀。 她向前迈了一步,身后的轻骑兵离她还有数丈,根本反应不过来,没人能拦住她了。 内力聚于小腿上,正要跃起,一个硬物狠狠砸在了她的小腿上。欧阳慕不禁闷哼一声,如此力道,异于常人。 她回过头,地上砸落一颗铁球。 欧阳慕来不及考虑,事不宜迟,正想冲进巷道,她的面前突然传出一阵声音,道: “还要跑么?我手里还有一颗球。” 欧阳慕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无措,刚刚的铁球是从身后袭来,而这个人又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在了前面? 楚墨的身影隐在巷道里的黑暗中,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你的身后便是军爷,乖乖地把凶器交出去,送由县衙州府判裁,按照吴律,最多是秋后问斩,还能活几个月。”楚墨戏虐的声音中带着阴冷,道,“若是你硬要对着我硬闯,那你,便活不过今晚。” 欧阳慕缓缓直起了身子,刚才的不留行已经耗费了她许多内力,使得她略微有些力不从心。 她举起了手中的短剑,剑刃上已经开了好几道口子,正往下滴着血。 楚墨其实本不想露面,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但刚刚得知眼前的女子可能是燕国人以后,他便按耐不住了,一定要将她留在这里,就不至于始终被在暗处的燕无常压上一头。 若是能杀死她,也可以。燕无常杀我楚国的人,我便杀回来一个,如此不亏。 楚墨想着,杀意渐露。 欧阳慕一个箭步冲进了黑暗中的巷道里,向着声音的方向刺出了剑刃。 第二十章 州府巡查 吴历五月二十七。 杭州。 萍乡县。 县衙。 楚墨面前的长桌上放上了厚厚的卷宗,杭州主簿胡闰正在楚墨的桌前来回踱步,口中的杭州腔念念有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小撇胡上下颤抖着,瘦弱的胸脯上挂着沉重的佛珠,好似要把他的腰压垮。 胡润边在县衙的大堂来回窜着,嘴上边不闲着,道:“诶哟喂,欧阳县令啊,不是我个愣的主观意见,是上面,上面对侬说实话还是很有长远的考虑的,知州大人也点过你的名呀,说欧阳墨来管着,我这个知州能少跑好多趟,这说明了些啥。说明州里对你的重视啊,自打这仗打完,州里的大人们调动得快,内阁大臣杨大人过了明年指不定告老还乡了,到那时候知州大人一接手,侬可不得往州里调动哇……” 楚墨从厚厚的卷宗里抬起头,对胡润挤出一丝苦笑,道:“感谢胡大人提携,小人心中是有数的,升官调动这档子事还得由上头的大人们做定论,我现在就想把县令的一摊子事整明白了。” 胡润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越说越亢奋,双手拍得直响,道:“可现在在萍乡县出了些甚么档子事哇?牛老爷的案子眼看着快到头了,上面等着个人的脑袋,又出了这个青鱼楼被人烧了,惊动了兵部的大人,一个营的人死了几十个,人还给跑了,上面拿甚么交差哇?那些老百姓往州里交的牍子都快把桌子压塌了哇。” 楚墨低下头去,笑道:“胡大人,您看我这个小县衙的桌子,也快承受不住了啊。” 胡润一个箭步冲到桌前,脖子上的佛珠晃来晃去,道:“所以啊,你说说看,你总得拿出个办法来啊,我跟你说啊,青鱼楼这件事,可是要捅到皇上那里去的哇!” 楚墨仍是淡淡地笑着,没有回答他的话。 胡润看了看楚墨不为所动的神情,重重叹了口气,往角落的一张太师椅上一躺,愁眉苦脸。 那个晚上,楚墨戴上了深黑色的面纱,把自己的脸潜藏在面纱后面。 自从楚亡后,经过潜藏在天枢阁内的楚国势力多方协调,他在天枢阁的身份已经越来越隐蔽,很少人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楚国国师一直在帮助他暗中周旋,使得他的上线已经基本由楚国势力掌握,但人少势弱,只能将他深藏起来而不能有多余的动作。燕太子燕无常经燕王授权,成立了一个和天网平等职权的组织,天网,由燕无常直接统领,里面的人都是由燕无常本人筛选,大部分都是由天枢阁平调过去的燕皇室的人或是内阁党派的人。天枢阁的地位势力逐渐被天网挤压,形成了势均力敌的两个势力。天网的行动楚墨也略有耳闻,这个组织的主要任务便是扫除楚国剩下的残余势力,包括手无寸铁的难民。天网行事高调,心狠手辣,百无禁忌,甚至对天枢阁的人也是如此,为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天枢阁的人,近年来一直受到天网的欺压,在燕内阁却无一人敢有二话,足以表明燕无常在内阁中的地位,或是皇室铲除楚国余孽的决心。 楚墨从欧阳慕的招式隐约可以判断出,这是来自天枢阁的秘技,但火烧青鱼楼,大杀轻骑兵很明显不是低调隐秘的天枢阁的做法,只有可能是从天枢阁平调到天网去的人。虽说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但她既然在萍乡县活动,表明燕无常必然也在此地。 而他们的目的,基本就是自己。 既然如此,我便来了,看天网有没有这个本事将我带走。 楚墨开始施展拳脚,禁锢了几年,很久没有放开的机会了。他心中甚至涌出一抹兴奋。 欧阳慕内力运转不足,几套刺杀都被楚墨化解开来,但他仍是带着小心,生怕对方看出什么端倪。 欧阳慕几套攻击没什么成效,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楚墨心中也泛起了不安,生怕这是天网的引蛇出洞。 速战速决。 楚墨的眸中渗出了杀意,从腰间拔出了一柄普通的官刀。 瞬间,两个身影如同出弦的箭,眨眼间碰撞在一起,刀剑擦出火花,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楚墨不留手,挥动着官刀大开大合,每个角度都直奔欧阳慕的命门而来。欧阳慕手中的短剑灵巧地旋转着,迎面格挡下楚墨的挥砍。 楚墨的压制越来越强,欧阳慕被击退得不得不压低了身体,全力抵挡。 仅仅交锋了数个回合,楚墨便一招骗去欧阳慕的格挡,膝盖突刺顶到了她的下巴。沉重的力道使她闷哼一声,常人早已口鼻喷血再无还手之力。 欧阳慕的眼中仍是冰冷的平静,像是杀戮机器一般不觉疼痛,挥起短剑便刺。 楚墨一手旋转着刀柄,几下便解了欧阳慕的攻击,紧接着一推,刀刃向着她毫无防备的胸脯刺去。欧阳慕眨眼间聚起内力,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在刀刃迎来时蹬地挺身,官刀便只是划破了她的大腿,留下了深深的伤口。 地上两个脚印印出了裂纹,官刀出了手,直直地插在地上。 天网的人,实力果然要比天枢阁的平庸之辈更上一筹。 楚墨透过面纱,看着面前的欧阳慕。 欧阳慕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身体已经到了支撑的边缘,内力只余下几缕,撑着她不至于倒下。 楚墨的眼前,欧阳慕缓缓直起身。 瞬间,她站立的地方刹那便空空荡荡。一阵卷风扬起,吹动地上的灰尘。楚墨心里一惊,急忙将视线向四周望去。 仍旧是空空荡荡。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欧阳慕凭空消失,连内力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周围没有一点动静,连空气的流动也没有紊乱的迹象。 楚墨的双眸渐渐睁大,但眼前的景象还是一般。 他的内心翻起了震撼的拨动,直至两日过后,他在县衙仍无法抑制住那股震惊的心情。但表面上,他还是展现出风平浪静的样子,以至于杭州的主簿因为这事来县衙找他的时候,他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态度。 那个女子的内力流动得已经很吃力了,根本不可能还用什么高深莫测的技法凭空消失,而不留一点痕迹。除非是用了某些天网的特殊道具,能瞬间移动的符文什么的,但更有可能的是有人救走了她。 她起身时的眼神还流露出杀意,应该还准备继续向我杀过来,不太可能一走了之。 是谁救走了她? 楚墨的脑海中第一个出现了一个名字:燕无常。 这个人的实力已经如此深厚了么?潜伏在角落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还在我面前救下了人,那他为何不杀我? 楚墨有些心有余悸,燕无常的实力不像他想象中那般简单了。 他边想着,边埋头去翻着案上厚厚的卷宗。 师爷在他的身旁小心地帮他审阅着,胡润在一边角落上的太师椅上打起了瞌睡。他昨夜快马连夜赶来,还来不及歇脚,作为知州大人派来了解第一手情况的官员,胡润已经身心俱疲。 “大人。”师爷轻声地凑近了楚墨,怕惊醒了胡润,道,“牛涛一案下面已经有收获了,您看……” 楚墨扭头看了看,师爷手上正捧着衙门交上来的口供和书录,他也轻声道:“说吧。” 师爷眯起了眼睛,盯着手中的纸,道:“衙门里的大夫已经看过尸体了,牛涛是死因是他脖子上的那一道刀伤,划断了他的喉咙,凶器也已经找到了,就是牛府上厨房里头的刀,上面还有些血迹,被丢在灶台下边。” 楚墨听罢,点了点头,道:“行,这些都记下来,到时候呈上去。” 师爷道:“是,大人,下面的衙役经过审问,确定了现在牢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对牛涛动过手,除了他的大二房。柳筱筱给牛涛的酒里下了药,但药效不致死,牛涛只是晕了过去,而后刘振伟拿绳子勒住了牛涛的脖子,这也足以证明柳筱筱确实和刘振伟有关系。不知为何刘振伟并没有勒死牛涛,因为后来的刀伤出了很多血,而凶器的主人已经招供了,就是牛涛的儿子牛然。” 楚墨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师爷说完,他问道:“他们都招供了?” 师爷点头道:“是,大人,已经画押了。今日已是最后一天了,大人可以结案了么?” 此时楚墨的心思也并没有在这件案子上面,前几日燕无常的动静搅得他有些力不从心。他对师爷说道:“便结案吧。牛然送地牢去,秋后问斩,柳筱筱和刘振伟各打百板,刺字发配台州。其余人便放了。” 师爷道:“是。大人,我今日即启程送往驿站,明日便能送到州府。” 楚墨用手抚了抚下巴,轻声道:“现在青鱼楼的事,上面有什么动静?” 师爷小心地抬头看了看正在打鼾的胡润,也放低了声音,道:“得亏是那晚烧得不快,要是烧着了整条街,那怕是大人你我二人的名字都要被记在史书上。” 楚墨听罢,露出笑意摇摇头。 “主簿大人今儿在这也不知道是来探口风还是巡查的,总之便不是什么好事,后面的麻烦怕是更多。”师爷皱起了眉头,道。 楚墨有些温和地道:“不会,要是真来追究你我二人的麻烦,我们早就被押往州府了。” 师爷动了动混浊的眸子,凑近了楚墨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楚墨道:“这次的事情惊动了兵部尚书,说不定已经往上呈了,那晚来的不是普通的治安军,而是禁卫军。在杭州的地盘上杀了皇上的人马,不止是州府,宫里估计都会有动作,只不过不必由你我二人知道。” 师爷紧锁眉头,点了点头。 “而知州大人仅仅派一个主簿来这儿,我估计来监察是假,看住县衙,不让我们有多余的动作是真,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宫里的计划。”楚墨接着道。 师爷听罢,有些顿悟,看向打着瞌睡的胡润,轻声道:“那大人,我们现在该……” “不要轻举妄动,顺着上边的意思来,上报些折子,表明态度,紧要的是先把牛涛一案的事呈上去,州里催得紧。”楚墨对师爷吩咐道。 师爷受命,轻声应过便退出了大堂。 第二十一章 改头换面 楚墨坐在县衙大堂的中央,大门外,几只金黄的鸟雀落在了门口的击冤鼓上,喳喳作响。 王素一死,在杭州便再没有他可以信任的亲信了,欧阳墨这个身份犹如一张面皮,已经牢牢沾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身份原先的主人是韩国商行大家欧阳震华的小儿子,是一个文弱书生,对家族的生意没什么兴趣,作画作诗倒是一块好料。性格也比较孤僻,他写的诗在han国当地有了一定名气,受到秦国西麓书院的青睐。而欧阳震华则想让他继承家业,欧阳墨不从,与父亲闹翻离家出走前往秦国考学,途中遭遇战乱被俘,押往当时的楚国。 后来,楚国的国师将欧阳墨的脸皮割了下来,炼制后易容在了楚墨的脸上,二人长相神似,不易察觉。国师给了楚墨的新身份,派遣他去往燕国的天枢阁,那里已经潜伏着楚国比较成熟的势力,当作楚国的情报来源,以及作为一个紧急关头的后备力量。 自楚亡后,天枢阁的很多楚人都被国师当作棋子派往各地,大多都是玉石俱焚,没了下文,楚墨是楚国的太子,楚亡后留在天枢阁的势力便将全部的精力用在了保护楚墨的身上。 自从得到这个新身份以来,楚墨很少回过欧阳家,与欧阳震华大多只有书信来往,他家族里的人对他也好像漠不关心,只知晓他在邻国当了个没出息的县令。除此之外,楚墨与这个陌生的欧阳家再无瓜葛。 楚墨在天枢阁的最大上线便是国师,自己的一切行动便是由国师一手安排。他们二人的联系便是在羊皮纸上用炼制的涂料画下特有的符号,相当于暗语,再交由驿站。国师的来信会说明下次送信的地点。他们二人在每月的月底送一次信,国师的信大多都是吩咐楚墨下一步的行动和注意事项,而楚墨则汇报这里的情况,由国师做决断。 楚亡后,天下人围捕的楚国余孽,便是楚王和他的国师,以及他两个儿子。楚王的下落楚墨也不知道,只是在国师的书信中得知他的父王一切安好。国师的下落全天下也只有他一人知道,但国师的计划他同样一无所知。 国师只在信中告诉他,大楚未亡,只是丢了城,失了地。 终有一日,楚墨会把那些属于大楚的地方重新夺回手中,那些曾经踏入大楚国土的人,都得用项上人头祭奠楚将亡魂。 至于他的弟弟,楚墨只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因为一个女子,韩路遥,那个只有六岁便被国师牵进宫里,带到他们兄弟二人面前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韩路遥刚刚沐浴更衣完,脏兮兮的脸蛋被洗的白白净净,涂上了些淡淡的胭脂,骨瘦如柴的身体上披了件宽大的浴袍,一双怯生生的双眸紧张地盯着自己。 十几年后的今天,楚墨依然能回想起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犹如昨日。 而楚墨与她分开的那天,也深深映在了脑中,触手可及。 便是他戴上了欧阳墨的脸,从针灸的麻醉中醒来,脸上殷红的血迹正凌乱地往下淌。他转过头,对着韩路遥露出了僵硬的笑容,问道:“好看么?” 韩路遥那是已经知晓他即将启程前往燕国,不知心里有何想法。 最后,便是知晓了楚留笙,他的亲弟弟遭伏的消息,韩路遥为了护驾,死在了大月国的人手中。 国师对此把严了口风,对于韩路遥和楚留笙没有透露半个字,对楚墨便只是告诉他们已死了,不必再提。 一年多了,楚墨便没有再问。 一晃儿,又快到月末了。 他看了看一旁熟睡的胡润,这个主簿算是知州大人的亲信,跟着知州走南闯北好多年,能将州里的大大小小的事统揽来,虽说性格有些小肚鸡肠,脾气急躁,但在楚墨当县令的这些年没怎么为难他。 楚墨从案里抽出一张羊皮纸来,用提前炼制好的墨,拿笔蘸了,开始在纸上横写起来。纸上划过之处即消失不见。 燕无常携着天网来势汹汹,这本应该在楚墨的预料之内。楚亡一年多,他虽说在杭州安定了下来,但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敌人的追杀,其中对他威胁最大的,便是燕国的刺客。 当年楚国横扫中原后,跨过燕江,举兵南下,浩荡楚军开始入侵燕国。燕国的硕大领土常年被翻涌的燕江包围着,出入交通及其不便,因此燕国经济和军事实力与其他各国想比相差一截,但燕人自给自足,安居乐业,且有民族情结,战斗力旺盛,在面对楚军入侵时举国反抗,不屈不挠,给初来乍到的楚军迎头痛击,加上燕国地势炎热潮湿,丛林密布,蚊虫瘴气,无数楚军被困死在了燕国的土地上。这给当时楚军总将李秋寒了一个十足的下马威,楚军在燕江上三进三退,硬是杀不进燕国领土一步。李秋寒震怒,把其他地方驻扎的楚军全部调集过来,并用武力要挟吴国为楚军开放通往燕国的河道,在一个月圆夜,密密麻麻的楚军分布在吴国的数条河道上,一举攻破燕国沿江驻防军队,而后数十万楚军主力浩浩荡荡跨过燕江,犹如无人之境。西麓书院有诗云:万舟横搅燕江水,千刃更比月光寒,将军一怒百骨枯,乌土遍燕十里弯。史书上将这次史上规模最庞大的跨江行动称为,燕江之役。 楚军在之前的战役中颜面扫地,李秋寒来势汹汹,一改之前的战术,遇林则烧,进村便屠,沿路基本没有留下难民的活口。燕人赖以为生的土地被熊熊大火蔓延,黑烟蒙上了天空。生活在部落的燕人自古敬山为神,反而以为是天神降临,世界末日,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楚军在短短的十几日便横扫燕国三分之一的土地,数十万燕人百姓被烧死、活埋,掉了脑袋,楚军身后已化为焦土的地上埋着无数尸骨。 楚军的火攻使得依仗丛林密布的地势的燕军没了天然的屏障,依靠他们的铁器根本无法与铜盔利刃的楚军所抗衡,不得不一退再退。当时的燕王便是燕无常的生父,而燕王爷也是那时的燕太子。楚军攻至燕国都城下,燕王誓死不退,让他的亲弟弟燕亲王将燕无常及一帮家眷向后逃亡,独自一人留守都城。几日后,燕王战死,亲王登基,继续率军抵抗。 而那时的燕无常也就从太子变成了王爷。 由此,燕无常不论是家仇还是国恨,都对楚国有带有深深的敌意。他组建天网后,死在天网围捕下的楚人,便不下数百个,且大多都是高官名将,谁都不曾例外。 楚墨早就等来了这一天。他将燕无常的事情写在羊皮纸上,叠了好几层,放入怀中,准备黄昏之时亲自送往驿站。 第二十二章 修身养性 吴历六月初二。 吴国。 台州城郊。 路桥镇。 所谓的城郊不过是山野周边的小村落,与城市分隔了开来。 六月正是初夏,刺眼的金黄狠狠地洒在了大地上,硕大的田野无处藏身,放眼望去,远处的碧绿的山,山下金色的田,田里肥沃的土,土边流淌的清泉都被挥洒上一层耀眼的光辉。蝗虫也不敢直视天空,埋下脑袋钻进一株迎风摇晃的麦子里。田傍着山,分割成几块,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每块地里有不同的收成,小麦比其他东西最先长得快,面向阳光骄傲地抬着脑袋,被清凉的夏风一吹,整片麦田如同草地一般齐齐弯下了腰,哗啦啦地响。 田边供人乘凉的樟树也长得粗大,二人不能环抱。上面茂盛的伞顶也哗啦啦地响,如同母亲的手,像是要温柔地轻抚着怀中的稚婴。树上看不见的蝉嘶声鸣叫着,与田里的蛙声相应,此起彼伏。 一棵歪着脖子的樟树下,便是一座简陋的茅屋。屋顶用成捆的草根堆在一起,晒得发烫。墙壁的砖头也烂了不少,数束光线从砖缝中穿过,斑斑点点地落在地上。屋里很小,蜘蛛网霸占了所有的墙角和房顶,几只耗子从田里和屋子里钻进钻出。屋子里只放着一张破烂的大床,床上没有被褥。欧阳慕躺在上面,双眸紧闭,面色苍白。 燕无常穿着一身质朴的农装,黝黑的长发用麻布包了系在头上。他从屋外抱来一捆稻草,铺在地上,动作娴熟地如同普通的山野村夫。 铺好地上的稻草,燕无常靠着墙坐了下去,一只手往嘴里丢了一根狗尾巴草,开始闭目养神。 辰时。 欧阳慕缓缓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屋顶。 燕无常没有睁开眼睛,开口道:“今儿吃什么?粥已经没了,只剩些汤汤水水了。” 欧阳慕听罢,道:“王爷,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再休息了。” “谁问你的伤了?”燕无常口中的狗尾巴草上下动了动,道,“你对自己的身体没有点认识么?一个姑娘还使出不留行了?不用那招你跑不掉么?” 欧阳慕静静地听着,干裂的双唇动了动,没有答话。 燕无常慵懒地道:“你的腿伤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内力,已经损耗七成,身体撑不住,以后可能会留下祸患。” 说着,他转过头看着床上平躺着的欧阳慕,道:“吃点啥,粥还是饭?” 欧阳慕轻轻闭上了眼,开始感受身体内力的流动,果然内力流淌不如之前那般流畅,总有无力、拖沓的地方。 “饭。” 燕无常听罢,从地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稻草,面向屋外,顺手抄起了墙上靠着的锄头。 欧阳慕又睁开了眼,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 “想吃饭就得干活,这是吴国短工的规矩。”燕无常头也不回地道,“麦子熟了,我去割几斤,向东家多讨碗粥来。” 欧阳慕看着他,有些发证。 夏日的白昼总是很长,一晃儿到了酉时,天边的晚霞仍旧没有消散下去。 欧阳慕放下了手中的碗,粥里的米有股霉馊味,她有些难以下咽,但燕无常吃得很快,几口扒完了自己碗里的,又眼巴巴地看着她碗里的半碗粥。 “王爷。”欧阳慕将自己身旁的碗往燕无常那里推了推,他看了看,便一把端过来,大口吃着。 晚霞温和的余晖直接透过茅屋没有门的门框,映在欧阳慕的脸上。世界仿佛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眼前一望无际的麦浪轻轻翻涌着,黄昏好似把整个天空都染得通红,火烧云慢慢地挪动着,摆出各样的姿势。温柔的金黄使一切都变得安详了起来。 欧阳慕换了一个侧躺的姿势,静静地欣赏屋外的景象,自己内心也仿佛沉浸其中。 燕无常仰脖喝完碗里的粥,看了看欧阳慕的脸,她的五官被落日的余晖笼罩,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那天拦住你的人是谁?”燕无常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欧阳慕的视线仍旧放在屋外,对他道,“我当时的内力已经损耗大半,发挥不出全力。” 燕无常道:“那你和他交手过,你觉得是谁?” 欧阳慕轻轻摇了摇头,道:“他的脸蒙起来了,用的是官刀,使的也没什么特殊的招式,但他能猜出我的动作,能抗衡还能压制住我,应该是一个身经百战,武功高强的人。与我一战没有发挥全力。” “如果我没有出手救你,那你会死在那里么?”燕无常问道。 “王爷不必救我,比起暴露的危险,我的生死无关紧要。”欧阳慕看着燕无常,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燕无常的眼中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散发着无神的光。 “那便罢了。引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吴国宫中也有不少高人,惊动了他们对我们来说有弊无利。”燕无常喃喃道,站起身来,来到欧阳慕的床边。他的身躯挡住了门外昏黄的光。 他缓缓俯下身来,伸出双臂,靠近欧阳慕的身体。欧阳慕能感觉到他的距离越来越近,身上的汗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索性闭上了双眼。 燕无常将她的上身扶了起来,靠着墙,而后燕无常又坐在床沿,径直地脱去了她的长靴,将她的裤脚上卷,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 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猩红的伤疤,印在中间,呲牙咧嘴。 燕无常从破旧的衣内取出几瓶伤药,娴熟地倒在欧阳慕的小腿上,她疼得皱了皱眉,浑身战栗了一下。 “砍得挺深,若是你退得慢了,这条腿便保不住了。”燕无常说着,一手握住欧阳慕玲珑的脚底,一手在小腿上摩擦着,让伤药更快融入伤口。 欧阳慕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缄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燕无常开口道:“说说你的家世吧,我记得,你不是燕国人吧?” 欧阳慕的嗓音略微沙哑了些,低声道:“回王爷,我是han国人,十六岁便南下来到燕国加入天枢阁了。” “哦?那你也是个元老了,能在天枢阁活过十几年的人不多。”燕无常看着欧阳慕道。 “回王爷,小女芳龄二十。”欧阳慕与他对视着道。 也不知她听没听出燕无常话中的戏虐之意,燕无常只是接着道:“哦,那你的家人呢?他们会同意你来到这种地方么?” “家父乃han国商行的一名普通客商,家母只是一寻常妇人,无需再提。”欧阳慕道。 燕无常听罢,思索了一会,道:“你爹是欧阳震华?” “王爷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欧阳慕道。 燕无常放下了她的小腿,双手开始按摩她的伤腿,手法轻柔,动作细腻。 “我只是想确认罢了,你家族的这一辈,有上书院的,有从商的,有当县官的,还有从军的,可是如此?”燕无常道。 欧阳慕看了看正在细心按着自己伤腿的燕无常,过了一会儿,道:“王爷耳目灵通。” 燕无常将边给她按摩,活血化瘀,边道:“没什么,短工有短工的规矩,天网便有天网的规矩。谁没个牵肠挂肚的人呢?万一那晚你被吴国人俘获了,谁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欧阳慕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 燕无常接着道:“你是我的身边人,我尽力不会让这事发生,但不让自己身临险地,也是为自己心念之人负责。” 说罢,他抬起头看着欧阳慕冰冷的目光,道:“人在四海漂泊,岸上总有人等你回家,若是没了,上岸便没了意义。” 欧阳慕用冷冷的目光看向他,两人都不为所动。 门外的黄昏渐渐淡去,偶尔能从远处听见村夫吆喝着收工的声音。夏虫开始在田间楚墨,蛙声一片。皎洁的弯月早早挂上了夜空,蝉鸣声丝毫没有减弱。 天空已然变成了深蓝色,四周逐渐变得黯淡下来。燕无常的脸也模糊地看不清楚。 他放下了欧阳慕的伤腿,开口道:“听闻你有一房堂兄,正在杭州那儿当县官。” 说着,燕无常抬起头来,黯淡的屋内欧阳慕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到他低沉的嗓音道:“要不去看看他?” “王爷不必了。”欧阳慕道,“我与族人许久没有联系过了。” 燕无常轻轻地收拾起了碗筷,用打着补丁的衣袖揩了揩床边,道:“那便上外头走走吧,夜幕好乘凉,对你的腿伤也有好处。” 第二十三章 秉烛夜谈 齐国。 长安城。 齐王府。 养生殿。 殿中不大,装潢奢靡华丽,放眼尽是西域的贵重之物。地上铺着厚厚的红绸毯,柱子用镀金雕了幅龙生九子图,檀香盂也用金雕了,里头是西域贵族方能点得起的香料,烟缕冉冉飘着。桌椅是从各国运来的珍稀红木,能工巧匠刻了密密的浮雕,桌上放置了一只青铜羊首,惟妙惟肖。 齐安推开了殿门,大大咧咧地伸出一臂,道:“弟弟请。” 齐昱身着朴素的便服,跨入殿内,向挺着肥大肚子的齐安施礼道:“兄长多礼了,请。” 齐安把身后的殿门一关,转过身走上了红毯,大声道:“咱们兄弟俩还什么多礼不多礼的,这儿又没外人。” 他几步走入殿内,臃肿的屁股往宽大的木椅上一坐,深吸了一口香料,看着站在一旁的的齐昱,道:“还站着干啥,坐啊。” 齐昱笑了笑,在他对面的木椅上入座。 齐安对着他憨憨地笑着,拍着自己的大腿道:“哎呀,还是弟弟会选地方。我本来还想在我那破屋子给你摆两桌,你偏偏选了这儿,懂我。” 说完,他大声笑了起来。 齐昱淡淡地咧了咧嘴角,道:“今日只是无事,想到了兄长,便来这儿与兄长叙一叙。” 齐安大笑着,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他指着齐昱道:“哈哈哈哈,臭弟弟总算想起哥哥来了,好家伙,还以为你把哥哥忘了呢。” 说着,他横躺在椅上,打量着四周雕梁画栋的装潢,慵懒地道:“哎哟,咱们兄弟两个,小时候躲着老头子授课,就跑来这个地方。那时候皇叔他也不常来,这地方就成了咱俩的地盘了,天天来这里找宝贝,探险,嘿嘿嘿嘿。” 齐昱抿了口茶,道:“兄长说的是,那时跑来这养生殿胡闹,可算是闯了大祸。” “可不是?咱俩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齐安爽朗地笑道,“那时候皇叔带人把我们逮了个正着,我就把你推出去背锅,有好几次。嘿嘿嘿。” 齐昱淡淡笑着道:“兄长还记得,后来我便被师傅罚了十日闭门思过,抄了十本经文。” 齐安道:“兄弟你可不要记恨你哥哥啊,我在你被罚的时候天天去御膳房给你偷大鸡腿吃,冒着生命危险从房顶上吊下来,现在我是怎么也爬不上那房顶啦。以前那两手一扒,嗖嗖的。等十日过后你出来,老头子一看吓坏了,这满嘴流油,进去还胖了几斤,哈哈哈哈。” 齐昱听罢,笑着点了点头。 齐安沉入了回忆,好似有说不完的话题,道:“还有那一次,我想偷偷溜出宫去赌钱,老头子管得严,把我银子全收了,好家伙,我就去抢你的,你不给我就把你摁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打了一顿,硬抢。” 齐昱听着,没有答话,齐安接着道:“那一顿我记得打你打得最凶,你双眼通红满脸杀气地看着我,也没有哭,怎么都不从啊,现在想来,真是条汉子。” 说着,他给齐昱竖了个大拇指,道:“那晚只从你手上抢了十几两银子,到外边输光了,一晚上还欠了人家几十两银子,好家伙,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了还得了?我就凭关系找了兵部尚书,叫……叫代……代什么的,让那哥们帮我出几个兵,连夜出去把那个赌场砸了,嗬,好家伙还拿回来几十两银子,哈哈哈哈。” 齐昱道:“代礼行。” 齐安一愣,一拍脑袋道:“哦,对对对对,那哥们,想起来了,代礼行,好像是老头子在位的时候把他升上去的,人还不错,就是脑袋一根筋,好家伙一身的健子肉,说话嗷呜嗷呜地特响,人跪着都比我站着要大,嗬,真不知道他娘怎么生的。” 齐昱的面容有些僵硬,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有些放空。 那年他率军攻打潮州时,代礼行便是他身边的一员大将,爱兵如子,统军有方,大喝一声一骑杀入敌中,旁人不敢近,手舞一柄偃月刀,虎虎生风,齐昱十分倾佩的一员虎将。 虎牙关被破后,代礼行为护齐昱突围,带着数万齐军杀入虎牙关,一路势不可挡,犹如猛虎下山,杀楚军如同斩草木,令楚军闻风丧胆,称其为虎狼军。 此时楚军占领着虎牙关有利地形,几座山头居高临下,但代礼行率军势如破竹,杀入虎牙关,使楚将李秋寒大吃一惊,此时若是齐安的人马来援,里应外合,能杀个楚军措手不及。 但齐安按兵不动,只距虎牙关十几里,遥遥相望。 这本是一个很好的局,却被打得稀烂。齐安顺利突围后,在离虎牙关不远的地方集结兵力,想去杀进虎牙关,却又被齐安的几封命令给死死钉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齐安与朝廷做了什么勾当,竟是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被困于关内,若是动兵,即被扣上了造反的帽子。 齐昱夜夜锤胸顿足,向朝廷递折子请援。当他往朝廷发了第三张折子的时候,楚军已然完成了对虎牙关的重重包围。 接连攻了数天,虎牙关破,代礼行率军在城门口竭力抵抗,寡不敌众,割颈殉国。 自此,楚军源源不断地由潮州攻来,建立了数条补给线,打上了持久战,齐军连连败退。 齐昱的回忆犹如瀑布一般爆发,将他的心脏狠狠地拍打着,痛如刀绞。 “弟弟你咋了?这茶水端了好久了,有这么好喝?拿过来我尝尝。” 齐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眼中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入茶内,忙用手遮了。 他对齐安挤出一抹笑容,将茶递了过去,道:“西域的贡茶,口感绵柔,实为上品,兄长您尝尝。” 齐安接过茶,眼珠瞪了起来,道:“嗬!我还以为老头子抓你来了,吓得不成样子。” 说罢,他端着茶杯,仰脖一饮而尽。 “啧,哪儿跟哪儿啊,还有点咸,我的好弟弟喂,要说绵柔,嗬我这个粗人可喝茶可喝不出来,但是对一些西域的宝贝……”齐安猥琐的眼角眯了起来,道,“哥哥我还是略有见解的。” 第二十四章 引蛇出洞 长安城。 养生殿殿外。 炙热的太阳从头顶缓缓滑向西边的地平线。 养生殿大门外的十几名侍卫站得笔直,眼神空洞地望向太阳落山的方向。 即便是风沙遍野的大漠戈壁,盛夏的夜晚仍旧是闷热的。侍卫的胄甲已然湿了一大半,双颊上的汗珠往下淌着。 终于盼到夜幕降临的时候,遥远的戈壁滩上传来的风拂过诺大的长安城,侍卫盔上的飘带迎着微风舞动着。 一弯残月发出明晃晃的光,从侍卫头上的树杈叶缝中穿过,斑驳点在地上,殿旁的草木传来一阵阵虫鸣声。 禁卫军提着手灯,一列一列地在宫中巡逻着,他们的长靴踏过青石路面,发出整齐的声音。此时谁也不敢接近养生殿半步。 殿内。 长明灯架上已经点起了豆大的烛火,不大的殿里亮堂起来,金碧辉煌的四周被映得更加华丽。 齐安已经褪下了他的白龙袍,敞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赘肉,明晃晃的烛光将他满脸横肉的脑袋映得通红。一摊汗水浸湿了衣襟,还在不断地向下淌着。 两人攀谈到了夜深,齐昱身旁的茶杯倒满了数次。 “咱爹娘死得早啊,没人疼没人养的,只给咱留下来个爵位,屁用没有。”齐安躺在长椅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要将这些年家长里短的事情都向齐昱倾吐一番。 齐昱淡淡地应着,略有些漫不经心,好像满腹心事。 “得亏是老头子在内阁当宰相,皇上膝下无子,又和咱爹情同手足,把咱当作亲儿子看待,咱俩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了今日的一切。”齐安陷入了回忆,语气变得深沉起来,道“但说实话,现在的朝廷上,党派相争乱得很,老头子退位以后在朝中说话就跟放屁一样,谁搭理他?我们的身份就很被动了,咱是啥?是旧亲王,旧内阁留下来的弃子,那些新党人想方设法地要搞老子,要把咱的人赶出朝廷。” 齐昱抬起眼皮望向他,长长的眼帘微微颤动着。 “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跟个与世无争的大王爷似的。这不是坐以待毙么?虽说皇上收了你我二人做了义子……”齐安说着,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砸了砸嘴,道,“可你知道,当皇上下了立太子的旨意以后,多少内阁的老东西们眼珠子里要喷出火来了?” “东门上书。”齐昱淡淡道。 齐安看着他道:“不错。那帮内阁的老东西从殿外跪到了长安城东门,兵部的人占了大多数,我他妈不怂,老子不怕那些一肚子经书的文化人,他们只会酸溜溜地搁那弹劾,写东西告状,背地里捅刀子,老子最鄙视文化人,但他们不管往皇上那上多少折子,我都不怕。” 齐昱道:“但兄长还是有所忌惮的。” “对,内阁的人上再多的折子也不过是几张软绵绵的纸,但那次东门上书,跪着好多兵部的人,他们腰带里别的兵权虎符,占了大半个齐国的人马,那都是相当硬的玩意儿啊。”齐昱将袍子的衣襟向外扯了扯,眼睛眯了起来,道。 “之后,皇上就下了圣旨,给了兄长太子的政权,但兵权,仍旧在内阁的手里。”齐安接着他的话头道,“这样一来,也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断了我们的路。” 齐安重重地点了点头,费劲地直起身子,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齐昱敬了一杯,道:“弟弟讲得真不错,讲到哥哥的心坎里了,所以我说啥,别看我屋子里头这么多人,翰林院都是听我的,但真正能跟哥哥说上话的,还是你。” 齐昱听罢,也拿起茶杯,遥遥而敬,道:“兄长抬举了。” 齐安将茶仰脖饮尽,重重地舒了口气,道:“太难了啊弟弟,我不服啊。没了兵权,我这个太子之位如同一卷空文,除了那张圣旨,谁他娘的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我一边得跟着朝廷周旋,跟那帮老家伙低声下气的,一边偷偷摸摸地去搞兵权。没有自己的军队,成不了事,拳头不硬,穿得再好也只是案板上的肥羊。” 齐昱听罢,有些茫然,皱了皱眉,道:“那兄长以为如何呢?我常年居于朝堂之外,没人找我麻烦,我也牵扯不到宫里的事。” 齐安看着他,眼中有些放光,道:“你与我不一样,自皇上下了立太子的旨意后,我的一切全在那些老家伙的算计之中,他们想把我圈养起来,当成傀儡。我没有办法,手上一点兵权都没有,而你不一样,你有全长安城最大的镖局。” 齐昱皱了皱眉,问道:“镖局……只是生意罢了,与朝廷又有何干?” 齐安大手一挥,道:“这你便不知道了,镖局可以当作一个招兵买马的据点,用得好了,会是有大用的,总可以成为那帮老家伙们的疙瘩!” 齐昱听罢,脑中的想法开始翻涌成卷,在内心碰撞。他目光放空,拿起茶杯遮挡脸上的异样。 端了一会儿,齐昱才发觉茶杯已经空了,他缓缓将茶杯放下,面容变得复杂,目光透露着坚定。 “兄长,你可知……皇上病重的消息?”齐昱开口对齐安道。 齐安一愣,看着弟弟脸上的异样,道:“不知道啊,咋了?皇上他老人家不是去山庄那儿避暑去了吗?” 齐昱慢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了几分,道:“皇上避暑是假,求医是真。” 齐安听罢,满脸狐疑的神色,五官挤在了一起,道:“这……你咋知道的?这事不好瞎传呐。” 齐昱看着齐安的脸,微微上前,道:“皇上前几年去山庄,总要带上不少人,从玩伴到大臣,从后宫到侍卫,总要拉上几车,可今年不但推迟了不说,只带了皇后一人,连静安王妃都没陪着,侍卫也带的不多,御医里头上了年纪的全跟着去了。” 齐安思索了一阵,道:“嘶……你这么一说……也没根据啊,这事要是瞎传,查到你那可是能给你扣帽子的啊。” 齐昱道:“但我相信兄长。” “你信我没有用啊,重要的是我怎么信你呢?”齐安把双手一摊,问道。 “是师傅告诉我的。”齐昱道,“从年初始,皇上就减少上朝的次数了,而是让内阁主政,表面上看是为了扶持朝廷的新党,但御医是师傅当年提拔的,他透露说,皇上年初时患上了严重的肺痨,已经到了夜半咳血的程度。当时的朝廷上各党相争,新旧不容,再加上抗楚之后大局不稳,整个长安还不能不没有一人坐镇。皇上让人严把口风。” “那是老头子告诉你的?”齐安有些急切地问道,“你咋早不跟我说?” 齐昱低声道:“师傅近日才告诉我,据御医讲,皇上这个病来势汹汹,开了多少药也不见好,皇上他……最多还有半个月,可能更快。” 齐安一听,细小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一摊赘肉像是要从椅上弹起。他放低了声音,道:“半个月?这……这……该如何是好?你有没有和旁人讲啊?” 齐昱淡淡地摇了摇头。 齐安在养生殿如同闷炉一般的地方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呆滞地盯着前方,嘴巴微张,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痴呆。 “太快了吧……太快了……”齐安喃喃道。 齐昱看着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开口道:“兄长,此消息事关重大,千真万确,齐昱不敢有半句假话,这才特地赶来,与兄长一同商议。” 齐安的小胡子颤抖着,脸上沾了密密麻麻的豆大汗珠。他的双手渐渐握紧,道:“皇上……要是真的驾崩了,按照朝廷的局势……新党马上就会挺立起来,无数人想往上扑,他们便不再有忌讳,那时,你我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兵部尚书范常笼,还有户部尚书洪亮……长安城禁卫军头子……那个谁……以及那几个侯爵……他们都可以挡在我的面前。” 说罢,他看着齐昱道:“我没有兵权,他们哪怕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以把我从太子之位搞下去!” 齐昱摇了摇头,道:“兄长不必如此担忧,皇上驾崩,你是太子,若是下旨……” “不会的!”齐安肥大的脑袋摇成了波浪鼓,道,“我这个太子名存实亡,所有的人都得听从兵部尚书的安排。朝廷里头让新党主了大权,你我二人的旧党便如同案板上的肥羊,届时人人自危,谁都会上来补一脚,史书上这样的事还少么?我们那时无人可以相救,哪怕是老头子,他也说不上话!” 齐安越说越气,将衣襟一扯,坦胸露乳,大喘着粗气。 齐昱也陷入了沉默,没有答话。 养生殿内突然寂静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变得压抑起来。两人的脑海中都在飞速地盘算着。 “兄长。” 许久,齐昱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齐安急忙抬头看着他。 “若是有了兵权,那朝廷的格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齐昱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 齐安道:“如何来的兵权?别说兵部尚书了,几个侯爵的形势都是倒向新党这一边,我们全靠皇上和老头子的关系撑着。若是皇上再晚几年,我还有时间准备。可这段时间内阁盯得紧,形势严峻,我根本腾不出手来,万一兵权没捞到,被安一个蓄意谋反的罪名,那就得不偿失了。” 齐昱道:“兄长,我说的是那种,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兵权,内阁会主动给你。” “扯淡!那帮人视我为洪水猛兽,别说兵权了,连银子都舍不得给我一个!你是他们的乖孩子,你怎么不去向他们要?”齐昱有些上火,唾沫星子向外横飞。 “若是看了这个?”齐昱轻声地开口道,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身前的桌上。 那是一枚青铜的令牌,上面锈迹斑斑,隐约刻了一个大字。 齐安睁大了眼睛,打量了一下,那块令牌横看竖看,也看不清上面写了啥。 “这是啥?”齐安肥胖的上身挪了过来,凑近了,问道,“这上头写的啥?” “楚。”齐昱道,“楚国皇室的令牌。” 齐安听罢,愣了一愣,道:“啥意思?” 齐昱的嘴里拂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将令牌向他那里推了推,道:“兄长且听我说,我有一个能助兄长成事的法子,不知兄长可愿闻其详?” 齐安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在唬你哥哥吧?一会儿说皇上病重,一会儿又拿出来个啥玩意儿楚国令牌?你丫是在嫌现在朝廷不够乱是吧?” “当今的大齐内阁难道还不够乱么?新党旧党暗流涌动,争锋相对,想必兄长比我更有体会。”齐昱道,“不知道多少眼睛在暗中盯着,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如同恶狼一般,将旧党当成羔羊食之裹腹。” 齐安听罢一怔,这番话从齐昱口中说出实在感觉有些陌生,他狐疑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朝堂中的人,是不是老头子跟你讲的这些?” “不。”齐昱微微笑道,“你我二人的利益是共通的,我这次来找兄长,不单单是为了给兄长一个机会,也是想借助兄长的力量,将楚国余孽一网打尽。” 楚国余孽?齐安看着眼前身着一袭朴素便服的齐昱,脑海中也浮现出抗楚之战的画面。 那时的齐昱,还是齐军总督,在楚军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杀到齐国边境时,他临危受命,亲自挂帅,率齐军数十万东征,驻扎抗楚一线。 打了几年的大战,楚军终于败退,而他也早早地被内阁以统战不力为由,脱下了军袍战甲,师傅连连上书才得以将功补过,当了镖局的总管,从此远离朝堂之上。 齐安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道:“你……什么意思?楚国余孽?楚国不是已经亡国了么?” 齐昱摇头笑道:“兄长想得太简单了,我一生戎马,虽说历战不多,不如老将,但我的军旅生涯都在抗楚的沙场上熬过,楚国的余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日楚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我便一日不得安睡,更无颜面对我牺牲的兄弟将士们。” 齐安问道:“那你啥意思?你是想……” 齐昱站起身来,迈步走近了齐安,凑近他的耳朵,开始耳语起来。 第二十五章 身份暴露 吴历六月初四。 吴国。 台州。 一个书生,身着沾满尘土的白长衫,清秀的脸上被盛夏晒出了大把的汗水,湿透了衣襟。他的草鞋踏过山下肥沃的田,蝈蝈跳上他的肩头,蜻蜓飞过他的高帽,夏日温和的风拂过他的衣摆。 谁也不知他这么走了多久,空无一物的袖口微微摆动着,露出瘦骨磷徇的指尖。 书生的神色有些茫然,双眼无神,嘴唇已经晒得开裂。 他必须来到这里,他必须向前走着,他必须去面对。 他从杭州而来,徒步跨过山,淌过河,行了几十里,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望无际的田野,麦浪迎着风起伏着,犹如一片温柔的海。田的尽头,有一棵歪脖子树,树旁坐落着一座简陋的茅屋。 他的汗水淌过脸颊,从下巴滴落到地上。他的脚边是一株青翠的嫩芽,嫩芽旁,一列蚂蚁正在紧而有序地搬运着过冬的粮食。 书生抬了抬脚,唯恐惊扰到那些小生灵。 田野的尽头,站着一个消瘦的人影,他穿着一身短工的马褂,像是一个劳作在田头的农民。 书生看着田野尽头的男子,双膝一软,对着土地跪了下去。 “天枢阁马良,参见王爷。”书生对着男子道。 凉爽的夏风吹过田间的麦浪,扬起男子乌黑的长发,露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燕无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温和的笑意,对马良道:“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会吓破胆子,躲到天枢阁那帮废物的后面,不敢露面呢。” 说罢,燕无常迈步。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马良的面前。如同幻影一般。 他俯下身,凑近了马良白嫩的脸庞,轻声道:“看来,男女之欢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在干些什么。” 马良听罢,身躯有些颤抖,他缓缓开口道:“小人明白,按照天枢阁的规矩,任务暴露,小人本应听从上线的安排,却违令而逃,贪生怕死。” “不,你不怕死。”燕无常笑了笑,道,“若是怕死,你便不会来了。你是得了病,中了毒,被一个琴女迷得神魂颠倒。” 马良抬起头,看着燕无常面带微笑的神情,没有答话。 “那个姑娘叫柳筱筱,对么?你在给天枢阁做事的时候偶遇于她,便与她两情相悦,将组织拋之于脑后,暴露了自己。”燕无常淡淡道,“你是知道天网做事的风格,不会像天枢阁一般拖沓无能,我只是屠了柳府,灭了她的族,烧了她的楼,将她与世上的一切瓜葛斩断,若是你再不出现,台州便是她的必经之地……” 马良听罢,急忙弯下腰去跪拜在地,道:“求王爷放过柳筱筱,她只是一名寻常人家的女子,并没有牵扯到这件事上来!王爷若是追究,马良的命全权交给王爷!求王爷开恩。” 燕无常俯视着他,轻轻咧嘴笑了一声,道:“说说吧,你天枢阁在这里,有什么任务?” 马良不敢抬头,脑中迅速思索了一番,道:“回王爷,天枢阁在数年前便开始此项任务。在抗楚一战后,燕王深知军备落后,与其他国家无以抗衡,为积攒扩充军备力量,燕王即派人前往各国搜罗大量军备。可军备一是各国必需,有价无市,即便肯卖,价格也非国库承担得起的,二是我大燕历来炼钢造铁之术落后,无法自给自足。” 燕无常用眼角漠然地撇了一眼脚边匍匐在地的马良,他的五指已经深深抠入了泥土中。 “然后呢?”燕无常淡淡地问道。 “燕王随即派人秘密前往吴国,私通工部尚书,大量倒卖军备,运往燕国。我便是在吴国的中间人,军备通过一个大商户从杭州运出,转手倒卖,再由我监督,运往燕国。”马良道。 “是么?那着实得花不少钱。这个计划我也有听说,倒腾了大燕国库的不少银子。”燕无常道,“那现如今,你又是如何暴露了?害得我也收到了朝廷的密令,要我天网立即潜伏,停止一切任务。” 马良道:“回王爷。军备从宫里运出后由杭州大户,名为牛涛的人转手,通过叫做刘振伟的人从运输队中将军备送出,再通过我秘密运往燕国。但在上个月之前,牛涛与刘振伟因为此次的分赃不均有了争执,随后牛涛不知死在了谁的手中。刘振伟也被送往了衙门。此次的任务怕是已经暴露…… “若是暴露,两国的关系怕是会骤然紧张起来,刀剑相向了。”燕无常道,“我的人听闻,牛涛的案子已经结案了,但官府怕是会追查到你的头上来,我说的对么?” 马良对着土地磕着头,道:“小人千该万死,听从王爷发落。” 说罢,他又抬起头,额头上沾了些许泥土,道:“只求王爷能放过柳筱筱,小人愿以宗族相保,她对此事一无所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知道,我在衙门的消息比你灵通。”燕无常道,“更何况,那个县衙,还有我更感兴趣的东西在。机不可失,稍纵即逝,内阁的那帮人也无权对我天网指手画脚。所有阻碍我的事的人,都得死。” 马良仰着头,看着燕无常,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绝。 燕无常从怀中取出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随手丢到马良的面前,道:“念在你为大燕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给你把开了刃的,在这儿做事,暴露了就要有暴露的觉悟。” 第二十六章 不速之客 齐国。 长安城郊。 陆川迈着小短腿,兴冲冲地在街道上跑着,步伐飞快,他腰上别的一枚袖珍的铜镜随着上下晃动。 楚留笙跟在他后面,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小腿止不住地战栗着,脸上的伤口隐隐约约地传来刺痛。他冲着陆川的背影有气无力地喊道:“老头子,你慢点行不?照顾照顾残疾人。” 陆川回过头,不耐烦地招了招手,道:“你快点,我带着这家伙可沉了,你怎么还跟不上个老年人?” 楚留笙看了看他背上的黑匣子,快有他人差不多高了。楚留笙强忍住回嘴的冲动,问道:“你好歹跟我透露一下,给我的礼物我都不能知道是什么吗?” 陆川道:“这儿人多眼杂,懒得跟你废话,快点,回破庙里我就告诉你是啥。” “那你告诉我你腰上挂的破铜镜是什么。”楚留笙指了指,道,“我从进了长安城就看你挂着那东西,值不值钱啊?” 陆川听罢,不满地撇了撇嘴,道:“什么值不值钱?你丫是掉到钱眼里头去了吧?我告诉你,这玩意儿是你亲爹!” 楚留笙竭力笑了笑,嘴唇上的伤口裂开,痛得他一激灵,道:“得了吧,我从失忆以来你就没告诉过我我是谁,我还有爹娘?我要是有爹娘,那肯定得是个百夫长,千户侯!” 陆川对着他白了一眼,道:“出息!” 说完,便转身继续向前跑去。 楚留笙喊道:“等等我!” 他朝着陆川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全身上下如同要散架了一般。 长安城郊位于城墙最东边的一块区域,属于长安城管辖最为松散的地方。那里相当于一处无人过问的贫民窟,由于长安城通商来往频繁,在城郊周边零零散散坐落着许多不同样式的建筑,各色各样的人种汇聚在那里,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倒也成了一处一处规模不大的集市。 破庙的位置便在城郊的一隅,附近流淌着一条由护城河延伸过来的溪流,河道旁生了许多荒废的杂草,几棵细长的杨柳歪着难看的脖子,柳枝垂到水里,水中已经脏得看不见底,河面漂浮着层层叠叠的垃圾,散发着恶臭。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独自立在柳树旁,背着手,俊秀的面庞丝毫没有受环境的影响,反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远处,陆川背着黑匣子,两条小腿倒腾得飞快,灵活地在荒草遍地的河道旁跳跃着,白胡子上下飞舞起来。 男子远远地遥望着陆川飞奔而来的身影,转过身来,雪白的长衫轻轻摇曳着。 陆川轻巧地跑到男子身前的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两人相隔数丈,相视而望。 男子微微颔首,彬彬有礼地开口对陆川道:“在下大秦西麓书院,陈长生,见过前辈。” 陆川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悦,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长生淡淡笑了一声,道:“前辈不用在意晚辈从哪里来,只是想拜访一下罢了。” 陆川看着他,起了些戒心,道:“你是床上拉肚子——来得挺快,跟个苍蝇似的,既然是来拜访,空着手来总不好吧?” 陈长生听罢,笑道:“是晚辈疏忽了,昨晚见识到前辈在丝韵楼初显身手后,敬佩不已,特来请教前辈,不知可否……” 陆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没兴趣,你别来这瞎掺和,赶紧走。” 听到陆川下了逐客令,陈长生仍没有太大的反应,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道:“可否问过前辈尊姓大名,何处从师?” “我昨晚说过了,你还没这个资格知道这么多。”陆川径直绕过他,向他身后的破庙走去,边道,“知道这么多,小心烂舌头。” “前辈息怒,是晚辈唐突了,晚辈只是感兴趣罢了。”陈长生转过身,向着陆川的背影道。 “感兴趣?对谁感兴趣?”陆川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长长的黑匣子遮住了他的脑袋。 陈长生听罢,没有答话。 “对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感兴趣,还是对我背上的这把剑感兴趣啊?”陆川缓缓开口道,“那晚过后我就知道肯定有人会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还不止一个。” 陈长生嘴角微微扬起,道:“哦?前辈果然好眼力。只不过,在下确实是一人前来拜访的。” 陆川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道:“出来吧,一帮小麻雀,见着好东西就扑楞地聚过来了。” 陆川说完,他旁边的溪中突然开始翻涌起来,一个人影从溪中一跃而出,溪水炸了开来,飞溅在河道上。 人影轻盈地落在地上,附近的杂草柳枝轻轻晃动着,宛如一只鸟雀飞过一般。 陈长生转过头去看了看,那个人影是一个光着上身的壮硕男子,结实的肌肉上纹了些妖媚的花纹,看上去凶神恶煞。 男子光着脑袋,横目粗眉,满脸煞气,声若洪钟,他开口对陆川道:“老头,你反应得挺快啊。” 陈长生对男子的,:“这位兄台,应该是在这河中埋伏了有段时间了吧,为何在陈某到时,不出来见一见,躲躲藏藏的,让人心生忌讳。” 男子听罢,拍了拍湿透了的裤子,向着陈长生道:“小先生,我家掌柜的特意向我嘱咐了,她一向很敬重书院之人,我此行与你没有关系,只是冲着老头来的,希望小先生多多包涵。” 陈长生笑道:“哦?是么?那陈某就谢过你家掌柜的抬举了。你家掌柜的可是丝韵楼宋倩儿?” “正是。”男子道,“掌柜的吩咐我来看看这老头有什么猫腻,不想碰见了小先生,真是不巧。” “何来不巧。”陈长生道,“说不定你我二人此行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前面的陆川不耐烦地回过头,道:“你们两个还互相吹捧上了?赶紧的,跟着我老头不就是为了这把破剑么?到底想怎样,我那徒弟腿脚不便,被你丝韵楼打成那样,还没找你算账呢。他一会过来,看到两具尸体,不得吓破了胆子?” 陈长生对陆川道:“前辈言重了,晚辈只是单纯地拜访,昨夜前辈出手,那剑有了灵性,便是前辈的,谁也夺不走。” 男子则凶悍地动了动壮硕的肩膀,粗声粗气地道:“老头你可别装神弄鬼,来吓唬人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界。” 陆川转过身,没有理会男子,而是直接面对陈长生,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赶着时间,这把剑是送给我徒弟的,老子不想惹麻烦,没空搭理你。” 陈长生再次向陆川行礼,道:“前辈,一把古剑有灵,要么是人自身有驾驭剑灵的力量,要么便是这把剑在铸成之初便与人滴血立誓。这把古剑说实话我西麓书院没什么兴趣,我后山屯的剑也不差这一把,但前辈昨晚一出手便使这把剑的剑灵有了感应,晚辈记得,这把剑,是从大楚皇宫遗址里,流传出来的吧。” 男子听了陈长生的话,有些懵圈,但他还是不以为然地对陆川道:“老头儿,咱丝韵楼一向讲道理,按规矩办事,我家掌柜的要见你,跟我走一趟,你昨晚杀了我丝韵楼一个弟兄,你以为可以脚底下抹油就溜了?” 陆川仍旧没有搭理男子的话,而是把目光绕过陈长生,向他背后望了望,才缓缓开口道:“我徒弟就在后头,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过来了。” 男子皱了皱眉,不知他是何意,便转头对陈长生道:“小先生,我家掌柜的找这老头有点事情,是我丝韵楼的内事,不知小先生这趟来是找老头干嘛,若是有要事,可在日后来找我家掌柜的,我丝韵楼对书院的人一定以上宾相待。” 陈长生眯起眼睛,对男子道:“你是想要带他走?” 男子道:“不错,不管小先生与这老头有何恩怨,可以去找掌柜的,我此行与小先生无关,现在烦请小先生劳驾。” 陈长生淡淡地笑了笑,看着陆川,开口道:“我怎么感觉,你带不走他。” 男子道:“只要小先生不插手,我一只手就可以把这老头拎起来丢上长安城墙。” 陆川一直噤口不严,好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唉,还是操之过急了,可这把剑确实是个好东西,不拿到手,总觉得难受。” 陈长生看了看陆川,问道:“不知前辈是何意?” “我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世上的剑这么多,我随手一招便能飞来百八十把,这把剑从楚国带出来的,你的意思是它和楚国有什么关系?剑是剑,又不分国界。”陆川摇了摇头,道,“更何况,这把剑是上古玄铁铸成,铸成后还能保留上古玄铁的气息,昨夜你也应该能看得到,剑刃通体散发着玄色。” 陈长生道:“不错,这把剑在侍女手上的时候,晚辈便看到了,这属实是把好剑。” “那么,这世间有多少铸剑师能有这个水平,当今世界有这番手艺的人不都在你们秦国么?这门手艺我想秦国也不会任意流传吧。照你的意思,秦国和楚国发现的这把剑有什么关系?”陆川眯起了眼睛,向陈长生质问道。 一旁的男子不耐烦地对陆川道:“老头,你搁这儿瞎叫唤啥呢?要不是看在小先生有事儿要找你,你现在早没了。你自己选吧,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被我打晕过后被托着带回去。” 陈长生晗首笑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也不敢有觊觎前辈的意思。这把剑剑刃修长,玄色通透,刃顶倒刺锋利,剑柄修长,确实看着像是秦国的产物,经前辈一提确实如此,是晚辈唐突了,晚辈只是略显好奇,特来过问。” “问完了吧?”陆川没好气地道,“问完了就滚吧,我还有要事。下次见面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陈长生仍旧恭恭敬敬地道:“老前辈属实是淘到了件宝贝,眼光出众,昨晚的驭剑之术属实让晚辈开了眼见。既然前辈有要事在忙,那晚辈只好以后再来打扰前辈了。” 说完,他缓缓地低头施礼,对陆川道:“那,晚辈先行告退。” 陆川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陈长生身上,眼神散发出一阵怪异的光。 “喂,老头。”一阵粗声粗气的声音从一边传来,男子不耐烦地冲陆川叫喊道,“你和小先生絮叨完了吧,要不是看小先生在这,我都已经拽着你拖了五里地了。赶紧跟我走,不想挨揍的话就抓紧。” 说着,男子快步走上前去,对陆川道:“昨晚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术,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死我一个兄弟,你先把背上的那把剑放下,拿给我。” 在男子身后的陈长生对着男子的背影道:“这位兄台,遇事好商量啊,别这么粗暴地动手,更何况……” 男子听到身后陈长生的话,回过头来,张了张嘴,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好似画面定格了一般。 顿了一顿后,男子的脖颈出现了一圈血线,几滴殷红的血从里面缓缓淌了出来。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男子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陈长生。片刻后他的脑袋从脖子上平滑地滑了下来,而脖子上的伤口平滑得连血都没有飞溅出来。 男子倒在了二人的面前,陈长生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他静静地看着陆川,陆川也回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陈长生温和地对陆川笑道:“前辈,可真是得到了一柄好剑。” 陆川的眉头锁紧了,看着陈长生道:“你是大秦国西麓书院的人,我用秦国的剑,杀一个齐国人,那也应该有秦国一份。” 陈长生听罢,笑道:“前辈这是何意,这把剑的力量绝不止于此,好剑向来都是嗜血的。” “那就好。”陆川冷冷道,“可惜了,最后它落入了楚国的手里。” “是啊。”陈长生道,“恐怕就连书院也没有这把好剑的记载,晚辈也有些好奇了。” 陆川转过身,有些不耐烦,道:“行了,没工夫跟你掰扯,你走吧,帮我把他处理掉。” “前辈客气了。”陈长生规规矩矩地冲陆川的背影施了一礼,道,“恐怕,前辈与我,还会再见面的。” 陆川没有搭话,直直地走向了破庙。 第二十七章 陷入回忆 长安城郊。 “哎哟喂,累死我了。”楚留笙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离破庙不远的河道旁,一屁股朝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刚一坐下他就猛地弹了起来。 “烫烫烫烫!”楚留笙嘴里龇牙咧嘴地道,一个不稳跌坐在草地上,屁股又传来钻心的刺痛。他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表情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他身后便是那条又脏又臭的溪流。回过头对着溪水一照,看着水中倒映出自己的脸。脸上的伤疤和青紫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连嘴角开裂的伤口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他自打失忆以来,跟随陆川在各个国家游历了一年多,在各种地方的底层社会摸爬滚打,要过饭,赌过钱,偷过东西,吃过霸王餐,与三教九流之人称兄道弟,成了一个连地痞流寇都算不上的小混混,自然少不了打架斗殴。他的身板瘦弱,师傅虽说身手灵巧,但打起架来也不是年轻小伙子的对手,他就成了挨打的人肉沙包。但他有一个优势,不管每一次挨打过后,伤势都能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从来不用去药房,不管打得多狠,过几天依旧活蹦乱跳。师傅说这是命贱,好养活,年轻气盛火力旺,因此给他取了二狗这个通俗易懂的名字。 楚留笙郁闷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嘴巴撅得老高。昨夜依照那些男人的打法,换做平常人不说断腿,十天半个月估计得在床上起不来。虽说他身体恢复速度快,但痛感还是有的,师傅急急忙忙地跑走了,留他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索性坐着好好休息会儿,反正离破庙也不远了。 楚留笙托着腮帮子,呆呆地看着水面。他的脑中不断地翻涌,开始竭力地想要回忆起自己失忆以前的事。 他失忆之后,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躺在一条街上的角落。他爬起来,发现自己周围全部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风一吹,呼呼地作响。他吓坏了,急忙站了起来,往外跑着。整条大街上全是尸体,尸体上穿着各式各样他看不懂的胄甲,应该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以后的士兵。他们的兵器掉落一地,楚留笙随意捡了一把,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去。 那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上面也残留着不少血迹,看着他一片晕眩,几乎要吐了出来。估计是刚刚苏醒的缘故,自己的双手双脚疲软无力,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走了一段路,整条大街上没有任何人的生气,遍地的尸体。楚留笙鼓起胆子,朝一具尸体上看了一眼,那个人双眼睁得老大,好似死前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恐惧一般。街道两旁建筑也紧紧地闭着,乱七八糟的垃圾和杂物凌乱地堆在街道上,好似遭受了一场洗劫。 地上的尸体满身血迹,染红了大半条街,尚未干涸的血泊还在沿着街道上的沟壑缓缓流淌,楚留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烈的恐惧使他快要哭出声来。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是地狱么? 天空泛着刺眼的惨白,使人分不清当下的时辰。楚留笙打量了一下四周,尸体从街头七零八落地排到了街尾,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他再也握不住手中捡来的刀,丢在了地上,自己也随之跌坐在一处墙角,脑袋传来剧烈的疼痛,阻断了他试图回忆的想法。他如同一个新生的稚童,被人任意丢弃在这个恐怖而毫无人气的地方。他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轻轻地啜泣起来。 风扬起了沙,吹到了他的周围,空气中始终带着抹不去的血腥味。他颤抖着不敢抬头,任凭时间慢慢地过去。 大概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昏睡了过去。 在睡梦之中,他感觉自己的双臂和双腿中有一股清澈的力量,仿佛像一股甘泉,滋润着他四肢的每一处。他逐渐恢复了力气和知觉,感觉自己正躺在一个颠簸的车上。 楚留笙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陆川猥琐的小眼睛正对他一眨一眨。 后来,陆川和他讲了很多很多。 陆川说自己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后来家道中落,加上数年的战乱纷争,被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流浪在各国。他说自己是在北境的大月国的某处城中发现了他,此时他已经昏了过去,但还有些气息,便出手相救,拉到了自己的家——一个破破烂烂的大车上。这种车以往是靠牛拉的,可这兵荒马乱的世代,人都活不成,更何况畜生。收留了楚留笙,好歹能有人能跟他一起拉车,车上都是陆川的全部家当,锅碗瓢盆,几个被褥,还有些各地搜刮来的破铜烂铁。饿肚子的时候就指望这些去换钱了。 陆川带着楚留笙从大月国一路跟着避难的队伍走到了大秦,在大秦各地流浪了半年之后,周游列国。陆川后来把车上的物件当了又当,到现在,他们就只剩下被褥了,这是绝对不能丢的,不然一下雪他们就只能抱团取暖了。 楚留笙告诉了陆川自己失忆的事,老头儿不足为奇,说有些人命都丢了,你命大,只是伤了脑袋,知足吧。可楚留笙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连是谁都不知道了,活着不如行尸走肉。老头儿就给他取了个贱名,二狗。 一年多来,楚留笙跟随陆川二人走南闯北,经历了四季变换,尝过人间冷暖,挨过饿,受过冻,过着不如猪狗的生活,但对楚留笙来讲,这些事情来的远没有他失忆的痛苦,没有了来时的道路,便没了往后走的方向。他只能跟在老头儿的身后,浑浑噩噩地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一天算一天。 记忆对他来说,一直是一个足够奢侈的东西。在这一年多来,他动用了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脑细胞来分析自己的身世,希望从自己身上发现些蛛丝马迹。但据他这么久以来的观察,除了双手双脚比其他地方白嫩一些,自己身上就没有其他不一样的地方。 还有他一直引以为傲,却没什么用的抗打能力。 但搜寻自己记忆的道路上,并不是没有转折点的。有时候他在陆川的大车上颠簸着睡着时,常会迷迷糊糊做一个梦。梦里,他的周围一片黑暗,无穷无尽的血腥和恐惧笼罩着他,连空气都像要被人抽光了一般,让他害怕的得快要窒息。每当他沉浸在这种噩梦中,好似快要坠落到地狱去,总会在眼前看到一个模糊、暗淡的光点。过了一会儿,光点慢慢扩大,幻化成了一个人形。渐渐地,那个人形变得清晰起来。是一个女子,长长的头发,满身是血,姣好的面庞上溅满了猩红的血迹,令人见了情不自禁有种揪心的痛。 女子身上穿着楚留笙失忆以来第一次睁眼见到的满地尸体身上一模一样的胄甲,她朝着自己缓缓地移步过来,带着无神的目光,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就要倒下。 女子走到离自己一步的地方,呆滞地看着自己,眸中闪烁着光点。片刻,女子俯下身,单膝下跪,道:“殿下,卑职护驾来迟。” 每当楚留笙从这个梦中惊醒时,总是会认认真真地回忆一遍,不漏掉任何一处细节,然后兴奋地跟老头儿复述了一遍。陆川第一次听到时,脸上带着无比诧异的表情,而后大声地嘲笑了他一顿,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笑了好久,陆川才停了下来,摸了摸发痛的肚子,道:“二狗啊,你丫这是三天没吃点好的,饿疯了吧,还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大少爷呢?你是既想着吃喝又想着当爷还不忘了想姑娘?好处全让你占了!” 楚留笙一开始十分愤慨,但狡辩过后仔细想想,确实,这个梦实在是有些离谱,自己这个整天往野狗嘴里抢馒头的人,哪会有和这个梦相关的身份? 自从陆川卖掉了他的大车后,他再也没有在大车上睡过觉,也再也没有做过这种梦。之后的梦,要么就是骑在那些把他当乞丐逐出门去的大户人家头上拉屎撒尿,要么就是上天当神仙天天山珍海味和七仙女爬蟠桃树,,总之,就没有和自己记忆相关的梦。 他只能认栽,自己可能本该和那些尸体一样躺在一起,死在那条街道上,不知道为何捡回来了一条命,但脑子给打坏了。自己可能本就是一个苦命人,不是苦命人怎么回去上战场当炮灰呢? 一想到这里,楚留笙忍不住对着溪水中倒映的自己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这一年多受的哭累一口气叹出去。 “小兄弟,看你在这里观这溪水很久了,满脸愁绪,摇头叹气的,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么?” 突然,一个淡雅的声音从楚留笙的耳边响起,仿佛清风拂面,令人耳目一新。他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一个身穿典雅的白色长衫的男子正垂手而立,长发飘飘,面容清秀干净,散发着一阵儒雅之风。 只看了一眼,楚留笙便觉得有些自卑,他抬起头仰视着那个男子,从上而下打量着他。天气已经入夏,他却穿着厚厚的棉绸布料织成的衣服,衣服边上考究精致的金边,布料上面的纹路,看上去相当的值钱。 楚留笙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感觉自己窘迫得就如同路边的野狗一般。他呆滞地张了张嘴,自惭形秽的感觉包裹了他,说不出话来。 男子看着他痴呆的神情,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轻声道:“怎么了小兄弟,我看你浑身带伤,是不是在哪里跌了,需不需要我扶你到药房看看?脸上出了不少伤,是不是很疼?” 突如其来的男子的关心令楚留笙有些不适应,他有些结巴地开口道:“没事,我没事……” “你这伤看着挺严重的,真的没事么?”男子向着楚留笙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修长的五指轻抚过他脏兮兮的额头,道,“要不,我还是带你去药房看看吧……” “不用了!”楚留笙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他急忙起身,不顾身上的疼痛,打掉了男子的手,匆匆忙忙地说了句告辞,便急忙绕过男子,朝破庙跑去。 男子一愣,楚留笙便已经跑开了。他转过身,看着楚留笙紧张得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又背过手去,饶有兴趣地眺望着溪流下游的那座破庙。 “有意思。”陈长生喃喃道,“在这小小的长安城,果然能碰到些有意思的人。” 第二十八章 古剑出鞘 破庙内。 清寒四壁,烂砖残柱,巨大的石佛象积满了尘土,蛛网横生,一副破败的景象。 佛像跟前的供桌上早已经空无一物,上面残留着老鼠的脚印,几扇窗户吱吱呀呀地露着风,换做冬天,这地方如同是一座冰窖。 破庙里头的地上,堆放着陆川的所有家当,几个破盆,里头装了些杂七杂八的废铜烂铁,几铺被褥在一旁随意地堆放着。当时卖掉大车时剩下的几块横梁被简易地搭建起来,做成了可以背在肩上的架子。陆川用一团拾来的稻草铺在地上,将背上的黑匣子小心地放在上面。 这里头的上古玄剑刚刚剑灵出鞘,一团浓烈的黑雾正从黑匣子里面缓缓散发出来,如同被烧着了一般。陆川静静地端详着黑匣子,神情凝重。 过了不久,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破庙外传了进来:“我的天,谁在这外头杀猪了?血肉散了一地,全都是些恶心的碎屑,害得老子差点摔一跤。” 楚留笙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破庙门口,残破的门槛被他踩得嘎吱作响。 下午的日头晒得正烈,毒辣的太阳穿过没有门的门框照在地上。楚留笙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看到了正背对着他蹲在稻草边上研究着什么的陆川。 “喂老头儿,干嘛呢?”楚留笙没好气地道,“神神秘秘的,跑这么快也不等等老子。” 他径直地挪进破庙内,四下无人一般地踢了踢挡道的被褥,向着陆川走了过去。 “喂,老头儿。”楚留笙对陆川道,“你刚刚过来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热天全身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哥们,长得可真是羡煞人,穿得那叫个好啊,金陵绸缎的,我们这地儿可好久没遇到过这样的主了。” 陆川没有理他,一直在严肃地盯着放在稻草上的黑匣子,此时黑匣子仍在向外冒着黑烟,一股煞气油然而生,如同蒸腾了一般。 楚留笙一屁股在陆川身边坐了下来,看到了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的黑匣子,道:“诶?老头儿你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咋还冒气儿呢?” 陆川仍旧对楚留笙的调侃充耳未闻,伸出皮包骨头满是皱纹的枯手,轻轻地拂了拂黑匣子。 楚留笙见他没有搭理自己,撇了撇嘴,没再开口,也学着陆川的样子端详起了黑匣子。 匣子表面平整光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黑得像是能吞噬周围的光线,使人由衷升起一股敬畏之心。 楚留笙看着,有些好奇,又不敢动,只能呆呆地看着黑匣子,不知道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就这么一个蹲一个坐,看了黑匣子一会儿,陆川才缓缓开口道:“二狗,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楚留笙有些诧异,问道:“送我的?老头你也还真客气,里面难不成装了满满的黄金?” 陆川十分严肃认真地道:“二狗,打开它。” 楚留笙撇了撇嘴,看了看陆川,有些不悦地伸过手去,碰到了黑匣子冰凉平滑的外表。 “嘶,这做工不错啊。”楚留笙对着陆川嬉皮笑脸地道,“值不少钱啊,真是送我的?” 咔。黑匣子发出清脆的声音,楚留笙缓缓将它打开,里面浓浓的黑雾蒸腾了出来。 “呀?肉包子出笼?”楚留笙边道,边将盖子一掀,里面静静躺着的上古玄剑显露无疑。 楚留笙看了,有些发愣。这把剑让他有些感到不详的气氛,剑刃上盘旋的黑雾渐渐散去了,黑漆漆的一片,看上去有些像带着邪气。 “哇,老头,这玩意儿你从哪儿捡的?”楚留笙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剑柄,脸上的惊异之情露于颜表。 他抓着剑柄往上提了提,剑纹丝不动。他再用力,还是举不起来。楚留笙有些奇怪,胳膊上用了吃奶的劲,不顾自己旧伤未好,全身发力,想把剑从匣子里拿起来。 这把剑如同有千斤重,死死地陷进匣子里一般,楚留笙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让它挪动半步。 陆川转过头,看着他,低沉地道:“把你的手给我。” 楚留笙一脸狐疑,把手递了过去。 陆川抓住楚留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他的手掌向剑刃伸去,擦啦一下在他的手掌上划了一道伤口,鲜血直淌。 “哇,老头你有病啊,我又不是举不起来,用不着把我的手废了吧!”楚留笙立马痛得惊呼起来,把自己的手一抽,死死地捂着,冲陆川大骂道。 陆川转过头,没有搭理他,低下头去看那柄剑。 剑刃上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没过一会儿便干干净净。 “好了。”陆川道,“你再拿起来试试。” 楚留笙瞪着陆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慢慢地凑下去握住剑柄。这次他只要轻轻一提,就将剑拿了起来,轻如鸿毛。 “诶?奇了怪了,这怎么这么轻?”楚留笙道,“这是什么剑啊?” “这是神剑。”陆川道,“来,过来,我教你一些剑法。” 楚留笙的眼睛吓得瞪圆了,冲陆川道:“什么?为啥?” 陆川白了他一眼,道:“为啥?因为我怕你以后让人打死。” “不是?”楚留笙道,“不是你要送我礼物的吗?怎么还要我学什么剑法?” 陆川费力地站起身子,锤了锤自己的老腰,道:“怎么?不行么?想不想学?” 楚留笙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川,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奇怪啊你?你该不会看我昨晚被打了就突然想教我……” 说到一半,他嗤之以鼻地扭过头,道:“得了吧老头儿,咱俩什么操行谁还不知道,打架打了这么久了,哪次不是我挡在你前面。” 陆川转过身,径直走到破庙门口,养着外面,背过手,缓缓开口道:“以后,你所遇到的,可就不是和街头流氓小打小闹了。可能会有很多人来取你的命。” “啥?”楚留笙看着他的背影,脑子被绕得有些转不过弯来,道,“什么玩意儿,老头儿你中邪了吧,这破剑我也用不上,你还不如把它当了,换几个银子,先去把衣服赎回来,这破衣服穿这么久都快馊了。” “出息。”陆川不屑地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学吧?” 楚留笙一骨碌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陆川身边,问道:“不是,你总该告诉我这玩意儿从哪来的吧?” “这你别管了。”陆川道。 “那我不学。”楚留笙随手把剑扔到地上,转身就走。 陆川回过头看着他,面色铁青,骂道:“烂泥扶不上墙!” “好瓦不上茅屋顶!”楚留笙回嘴,走到稻草堆旁,一脚踢开黑匣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上面,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陆川愤愤地看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楚留笙的旁边,用脚踹了踹他,没好气地道:“起来!先去挑水去!刚刚吃了我的肉包子还想休息?不想学就干活!” 楚留笙疼得呻吟起来,他看了看陆川,道:“能不能照顾一下老弱病残啊,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让我干活。还送我礼物,我还以为是银子呢。” 说完,他干脆趴在了稻草上边,懒懒地道:“你别叫我起来,我昨晚都没睡过,你要是再吵我,我就偷偷把剑拿去当了。” 陆川低下头看着他,又无奈地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深夜。 破庙外响起了蝉鸣,明亮皎洁的弯月挂在了破庙的上空,外头伸手不见五指。这种地方没有一丝灯火,黑漆漆的一片。 破庙里,两个鼾声此起彼伏。 破庙外边,一个消瘦的人影,融在夜色之中,轻巧地跃过蜿蜒的溪流,悄步接近破庙。 无声无息,草木皆静。 人影身手矫健,翻了几下,便靠近了破庙,贴在墙外,没有发出一点动静。那个人影轻轻地探出头去,从门框朝破庙里头望去。 里面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人影将身子伏下,蹑手蹑脚地迈步,进了破庙内。 啪,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搭在了人影的肩膀上,人影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迎着破庙外的月光,陆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人影的身后,没有丝毫的察觉。 人影看到了陆川的脸,急忙伏下身,对着陆川下跪行礼,口中发出轻微的女声:“参见国师大人。” “嘘。”陆川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肃穆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切。 他俯视着人影,压低了声音,道:“韩路遥那儿,怎么样了?” 人影恭敬地对陆川道:“回国师大人,照您的吩咐,带着暗香标识的令牌已经送到齐王府了,昨夜韩路遥刚刚也拿到了您要的草药,现在已经出了长安城。” “让她加快速度。”陆川低沉地道,“只要她从西域出来,便有了暴露的风险。” “是。”人影道,“国师大人,您昨夜在丝韵楼……出手了么?” 陆川听罢,疲惫地眯了一下眼睛,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陆陆续续一年多了,总该拿回点东西,不然之后就会很被动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现在各个国家都已经开始重建发展了,对我们的围捕只会日益严峻,而不会松懈,我们必须越来越抓紧时间,否则在以后的日子就更难了。” “是,国师大人,我一定加快进度,不负您的期望。”人影道,“可……国师大人,韩路遥那边……” 陆川又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声音有些沙哑,道:“不行,还是不能让她知道我,否则容易出岔子。我必须把自己藏起来,我也有重任在身,除了你以外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了。” “谨遵国师吩咐。”人影道头更低了些,道。 陆川低下头看了看她,伸出手臂,放在人影的脑袋上,爱抚地摸了摸,道:“当年,我把你当作女儿对待,现在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现在便是我在这世间最关心的亲人了。” 人影抱拳施礼,道:“属下不敢承蒙国师大人的厚爱,这只是属下的职责罢了。” 陆川叹了口气,望向破庙里头黑漆漆的一团,道:“不像这小子,没了记忆以后就和街上的普通小混混一般,没有一点本事,手无缚鸡之力,指望他能完成大业?哼。” 陆川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无可奈何。 人影也转过头,在黑暗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稻草的中央,一个人正躺在上面四仰八叉地睡着,鼾声如雷。 “国师大人不必焦虑,殿下他可能经历磨难不久,现在还如同一个常人,国师大人还是要多给他一些时间适应。”人影开口对陆川道。 陆川听罢,道:“也对,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了。可时间真的不多了,那把剑是楚王亲自赐给他的,就是指望他能用这把剑怒指苍穹,还我大楚一个公道,但交给一个混小子,确实是无用武之地。” 人影怔怔地看着在黑暗中睡得正香的楚留笙,没有开口。 陆川看了看她,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白胡子动了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若是当初,楚王没有听我的,而是把你立为妃,那么那时候下车为楚留笙挡刀的就不是韩路遥了。”陆川轻声笑道“可怜了你,我一时贪念,想在你异于常人的冰雪聪明,把你就在身边,却忽视了你这么多年对他的感情,你不要怪干爹。” 人影低下头,对陆川道:“下属不敢。国师大人一向是属下所敬所爱之人,属下不敢有二心。每次能来国师大人处,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了。”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细细折好的羊皮纸,恭敬地递给陆川,道:“大人,这是这个月的信。” 陆川接过来,借着月光打开,上面空无一字。 “啧,有酒么?”陆川问道。他面前的女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酒瓶,递给陆川。陆川将酒瓶打开,洒在了上面,缓缓地,撒过酒的地方模糊地呈现出一些图形和符号。 陆川又锁紧眉头,看着羊皮纸上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他将羊皮纸递回给了女子,小胡子又动了动,开口道:“罢了,让那边天枢阁的人盯着点。这次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告诫太子,一定要避其锋芒,能躲则躲,不要硬碰硬。在那里他可是孤身一人。” “是。”女子应道。 陆川说罢,抬起头,对着漫天的星空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留笙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也狠不下心去逼他,怕出什么岔子,但愿他以后能懂事吧,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女子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又回头望向毫不知情,正做着美梦的楚留笙,目光中有些晶莹闪烁。 陆川低下头,看着一直跪着的女子,露出慈爱的微笑,道:“去吧,孩子。” 女子一愣,看向陆川,有些诧异,道:“国师大人……可……可以么?” “没事儿。”陆川笑道,“他昨晚被人打了一顿,睡得比猪还死,我都不想把剑给他,实在不行,我都想自己上了。” 女子擦了擦脸,笑着道:“谢国师大人。”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转过去,进了破庙里面。 她轻轻地走到楚留笙身旁,门外的月光照着她纤细瘦长的双腿。她悄悄伏下身子,把脸凑近了,看着睡得半死淌着口水,灰头土脸满身污垢且还鼻青脸肿的楚留笙,露出了痴痴的笑意。 “若是在宫中,我哪敢会今天这般,离你这么近。”女子用轻柔的声音喃喃道,“感谢苍天。” 说罢,她弯下腰,在楚留笙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第二十九章 初见特使 吴国。 杭州。 孤雁赤云,晚风寺塔,墨染长天一色。 杭州城夏日的傍晚总是热闹的,街上的人们褪去了一日的操劳,回到家里,迎着温和的晚风和夕阳,在家门口搬上桌椅,摆好酒菜,妻侍身旁,儿孙绕膝,算是这生活中不可多得的闲暇时分。 楚墨来到县衙的大门口,外头的街道被黄昏染得通红,老妪挎着菜篮步履蹒跚地走着,稚童拿着纸糊的风车嬉笑着跑过,几辆马车载着人一缕烟地驶过路面。街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吆喝声,听不真切。 楚墨闭上双眼,像是在细细品味来之不易的人间烟火色。 小时候在宫中,他没有多少次出去的机会。那时候的大楚正盛,南征北战,扩充了大片的土地,收缴了大批金银细软。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人们总是很忙,无暇顾及他。除了负责管教他的国师之外。若是国师也有事,那他便一人在宫中,从小便习惯了孤独。他的弟弟比他闹腾,都已经能翻墙头了,还挂着大鼻涕,连最基本的宫中礼数也学不会,满口阿巴阿巴。那时的楚墨自然是看不上他弟弟的,因此,每当到了夏天的傍晚,他就会一个人坐在宫中的高处,望着空空荡荡的巨大广场宫殿,有时也眺望着天边被烧着的云,和成群结队飞过的雁。 那时的人们都在说,将来等他长大,天下都是他的,包括这片血染般的苍穹。 想到这儿,紧闭双眼的楚墨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我长大了,仍是孤身一人,而我的天下呢? 他缓缓睁开眼睛,背过手去,身上的官服微摆。 也只有这个时候,能真正融入这真实祥和的人间,窥探这世间不那么冷冰冰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向县衙门口驶来,停在了楚墨前面。 马车刚刚停稳,沾满尘土的粗布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急急忙忙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楚墨见了他,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在下萍乡县令,欧阳墨,见过特使大人。” 男子忙对他摆摆手,不客气地走到县衙大门旁边的一棵树下,扶着,嗷叫一声呕吐了起来。 楚墨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有些尴尬。 男子吐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舒服地长呼出一口气,用官服袖子抹了抹嘴,道:“呼,可算是活着到了,这一路可算是颠死我了,早就说让知州大人换个马车,咱这州府的马车都用了几年了,马都拉不动换了,这车还留着,要是再多坐几次,非把我肠子颠出来不可。” 说着,他转过头,看到了楚墨,一愣,回过神来,立马热切地迎上前去,道:“哦,你就是这儿的县令是吧,久仰久仰,你是叫什么来着?” 楚墨听罢,淡淡一笑道:“属下名叫欧阳墨,见过特使大人,不知……” “哦哦,我叫张仁杰,你叫我仁杰就行了。”特使迎上去,大大方方地用刚擦完嘴的手抓住了楚墨的袖子,道,“问一下,你们这儿的膳房在哪儿,我这一下午没吃东西了,肚子快饿扁了。” 楚墨温和地笑道:“张大人,膳房已经准备好酒菜了,就在大堂后面备着,我让下人引路,我去帮您在衙门后头停下马车,这街上容易堵。” “哦哦,好,辛苦了,欧……欧……”张仁杰说着,突然卡了壳,一只手举在半空。 “在下唤作欧阳墨,大人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楚墨道。 “哦哦,欧阳墨是吧,那辛苦你了。”张仁杰说完,便急匆匆地往里走,走到一半,又慌慌张张地折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欧阳墨,道,“对了,你先看看这个,州里刚刚收到的。” 说完,他小跑着进了县衙内。 楚墨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转过头吩咐完小厮去牵马,安顿车夫后,在县衙门口打开了那张纸。 吴历六月初六。 县衙内。 黄昏渐渐褪去,夜幕降临,炙热的一天迎来了不可多得清凉的时候,县衙里头的烛火也一根一根地被点亮。 “咚咚咚咚!”楚墨的房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正坐在案边处理文书的楚墨抬起头,对着门外喊道:“不用敲门,门没锁。” 大门一开,从外面探进来一张张仁杰的脑袋,对着楚墨嘿嘿笑了一声。 楚墨见状,合上了手中的文书,起身便迎了过去,笑道:“张大人用完膳了?我这县衙比较简陋,招待不周,张大人多担待。” “不碍事不碍事。”张仁杰笑着走进楚墨的房间内,像个庄稼汉一般将双手一袖,迈着步抬眼四处打量了起来,边道,“诶?欧……欧阳县令啊,我刚刚从那里出来,怎么听见县衙外头这般热闹啊?” 楚墨对张仁杰笑道:“回大人,今日不正是六月初六嘛,六月六,龙抬头,外面的人都在过节呢,过几天,这杭州的梅雨季节就快到了,一下雨,街上可就没这么热闹了。” 张仁杰听罢,一拍脑袋,笑道:“嗨,你瞧我这记性,在州府里头待久了,都忘了这一茬。怎么,要不要出去散散步?正好陪我消化消化。” 说着,便大大方方地要伸手去拽楚墨的胳膊,楚墨道:“诶,张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先商议一下……” “商议啥啊。”张仁杰大大咧咧地打断了楚墨的话头,将手一扬,道,“你别着急啊,我又不是就来一两天,再说了,胡润不是也在这儿么?州里安排的事情他有数。” 说着,他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可,特使大人……”楚墨从怀中掏出了在门口看的纸,对张仁杰道,“特使大人,这是您给我的州府紧急文书,这个……” 张仁杰回过头,草草瞥了一眼楚墨手中摊开的纸,轻描淡写地道:“哎,这个咱们边走边说,正好熟悉熟悉这儿。” 楚墨听罢,笑道:“那下属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特使大人的房间已经安顿好了,回来以后尽早休息吧。” “诶,不用麻烦。”张仁杰道,“还有啊,直接叫我仁杰就行,咱俩都是正九品,哪有啥下属不下属的。” 楚墨笑了笑,不置可否,跟着张仁杰走出了房间。 县衙外。 六月初六,龙王抬头。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是南方梅雨季节到来的前夕。南方的庄稼人一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里一年的收成也靠这场持续几天的闷热的雨。下了雨,江河湖海中的鱼虾也随着涨潮跃到了水面上,常年混迹于水上的渔夫一撒网,便能捞上沉得拖不动的水产。但美中不足的是连续几天,半个月的降雨使得街上的行人变得稀疏起来,商铺的生意差了,出门纳凉的行人也少了。到七、八月份,吴国的地界总有些地方发起了洪水,刮起了台风,一些地方严重得死了人,没了住所,要求赈灾的折子也就如同雪片一般飞往朝廷。因此,这个节便被称作龙王节,意在祭祀龙王爷,保佑梅雨时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楚墨和张仁杰二人换上便服出了县衙。张仁杰和楚墨年岁相仿,他还要比楚墨更如同一个大男孩,不修边幅,大大咧咧,和州府里头出的其他官员相比,像是一株奇葩。 县衙外的街上此时已经热闹了起来,花灯和烟火把街道渲染得如同白昼一般,稚童在商铺门口嬉笑着,高举烟花。大人们则换上了喜庆的黄裤子,赤着上身,戴着黄头巾,组成一支支舞龙的队伍,用绸纸做的纸龙在人群的头顶上盘旋着,引来了人群的围观。走街串巷的小摊贩也聚集在这里,吆喝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映在每个人的脸庞上,好不热闹。 楚墨二人沿着街道一边看着周围游街的人群一边走着,张仁杰来了兴致,提了提裤腰带,看着周围感叹道:“还好出了趟差,不然这么热闹的景象,在州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楚墨在一旁跟着,作为张仁杰的陪同,一直笑而不语。 两人散步到一处桥上,桥下清澈的河水映着桥上点缀着的五彩斑斓的花灯。二人走到桥上的僻静处,远处眺望能看到几座高耸的酒楼此时已经被烛火照得亮堂,仿佛金碧辉煌。 张仁杰靠在桥上,叹出一口气,道:“来,你看看,这番过节的气氛,才算有点意思嘛,整天窝在县衙里不闷吗?上面会多给你饷银么?” 楚墨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道:“特使大人,不知道这次受州府之托,来县衙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你的?” 张仁杰百无聊赖地从桥上护栏旁拿起一颗石子,随手丢到了桥下的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他抬起头,指着远处,道:“来,你看那是什么?” 楚墨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远处,青鱼楼已经变得焦黑,残恒峭壁露在外面,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 “要是那天,火一直顺着旁边的房子烧起来,那会是怎样?”张仁杰道,“整条街都会烧起来,估计真的得等到龙王爷下雨,火才能灭掉。这群人啊,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楚墨点了点头,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我来这儿呢,主要是有三件事情,咱们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吧。”张仁杰转过身来,靠着护栏,面朝楚墨轻描淡写地道,“第一件事就是牛涛那个案子。” 第三十章 酒楼畅谈 楚墨对他道:“特使大人,这件案子一直是属下在负责,已经结案了,卷宗也已经送往州府。” “我知道。”张仁杰摆了摆手,对他道,“牛涛一案其实是上头,刑部那里专程交给我来监督的,其实我也不想太插手,说白了,我就是看着这个案子太简单了,你们应该能搞得定。” 楚墨听罢,又点了点头。 张仁杰接着道:“但我没想到啊,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也搞不定。” 楚墨对他施了一礼,道:“烦请特使大人赐教。 张仁杰皱了皱眉,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名字就行。牛涛这个案子是刑部的大人一直盯着的,他们在牛涛活着的时候就盯着他了,对他的动向也很上心。你们呈上去的卷宗我看了,大部分和我的猜想差不多,至于凶手,就是扯淡。” 楚墨挑了挑眉,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牛然也是个大小伙了,就是那个牛涛的儿子,被你们说成是凶手那个。”张仁杰道,“牛涛身上两处刀伤,割喉是致命伤。可那时候牛涛已经被迷倒了,他是没有反抗的力气的,而且根据血迹来判断,他腹部所受的刀伤没有出多少血,而主要喷出的血是在脖子上,说明牛涛是被割喉以后,才有人往他肚子上捅了一刀,这也说明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若是先捅肚子,牛涛肯定一时半会死不了,必定得挣扎一番。” 楚墨听罢,细细思索着,点头道:“你说的是。” “所以说啊,牛然这个人,据卷宗里讲,他是没杀过人的,第一次杀人必定慌乱,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也不至于再往一个死人身上捅一刀,肯定第一时间慌张得想要逃跑了。” 楚墨皱了皱眉,对张仁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凶手另有其人,你们回去好好查一查。”张仁杰道,“此人下刀特别不利索,伤口不快,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个柔弱的女子,不,连女子都不太像,伤口的走向是由下往上,这个就很关键了,一般人都是横着割喉,从下往上反而不太顺手,要么是个矮子,要么,就是个孩子。” “张大人可真是记忆过人,能将卷宗里的细节一一记得如此清楚。”楚墨道,“那你的意思是,凶手便不在他们之间了?” “不。”张仁杰冲着楚墨竖起了手指,道,“你忘了,在地牢里头,还有一个人,牛涛的女儿,牛莲。” 楚墨看了看张仁杰,他的脸上露出了肯定的表情,努着嘴巴看着自己。 “回去查查那个小屁孩,不要用寻常的思维办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张仁杰抬起头,望着苍茫的夜空,道,“还有,第二件事,便是青鱼楼的事。” “大人请说。”楚墨道。 “青鱼楼被无缘无故地烧了,知州大人对此十分重视,据上头传来消息,杀人放火的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袭黑衣,没有准确的画像。正眼看过她的人都死了,大致的容貌只有禁卫军的人见过。”张仁杰开口道,“上头给了我特别大的压力,所以特派我来到这里和胡润一起协助县衙调查。那晚死了不少人,算上烧死的,禁卫军和老百姓总共死了快有上百人,自打战争结束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事件了。” 楚墨向张仁杰拱手道:“此次事件是属下监管不力,事情出现在我县的管辖范围之内,我已经令所有的捕头在整个县搜集线索,势必要将凶手辑拿归案,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那个女子可不是常人。”张仁杰随手在一旁的石头缝里折了一根杂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道,“能一人独战这么多禁卫军,还能毫发无伤安然逃脱,想来若是真的有线索,你那几十个捕头和治安军也派不上用场。好在这些老百姓们记吃不记打,这么多人死了,烧纸钱的火还没有过节的烟火旺呢。” 楚墨的面色有些沉了下来,没有答话。 “这件事,你就有线索按时上报给我”。张仁杰转头对楚墨道,“你不要轻举妄动,擅做主张就行,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从护栏那儿挺直了腰,向着楚墨伸出手来,道:“我刚来给你看的纸呢?” 楚墨听罢,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纸,递给了他。张仁杰接过来,边看边道:“这上面的东西你看过了吧,是余州那儿来的通报,那里的宁海县发生了一起灭门案,手法残忍,时间正好是在青鱼楼被烧的当天。” “嗯。”楚墨应了一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张仁杰细细地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对头也不抬地对楚墨道:“这两起事件的手法都及其相似,被害人都是被匕首、短刀之类的凶器一刀击中要害部位,没有给人任何反抗的余地,干净利落,是个武功高强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那大人是说,火烧青鱼楼的女子,也正是在余州灭门的凶手?”楚墨问道。 张仁杰点点头,道:“余州离我们这不远,快马的话,一个时辰就能赶到,时间来得及,重要的是,有这种身手的人不多,若是两起不相干的案件,那未免也有点巧合了,还有一点,你知道被灭门的那家,是哪口子人么?” 楚墨道:“大人请讲。” “柳府。柳府一家向来与镇上的人交往不多,没有什么有深仇大恨的仇家,而青鱼楼也不像是有人要专程来杀人放火的地儿,但柳府里头的大女儿,一个叫柳筱筱的女子,在青鱼楼里当过红级一时的琴女。” 楚墨听罢,有些顿悟,道:“你是说,牛涛一案的柳筱筱?下属有些想起来了,那个柳筱筱确实是生长于余州的柳府,确曾在青鱼楼做过一段时间,后来赎了身,就嫁给了牛涛。” 张仁杰点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柳筱筱估计是惹了什么仇家,将她灭门,又将她曾认识的朋友之类赶尽杀绝,若不是她关在了守卫森严的地牢,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她了。” 楚墨道:“大人所言即是,不日柳筱筱即刻启程前往台州,若是冲着她来的,我们可以派兵设伏,定能找到那个凶手。” 张仁杰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桥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不少情侣依偎在一起,站在桥上向远处眺望赏景,几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书生聚在一起高声谈笑着,一个拉着大车的小摊贩敲着手上的小铜锣,尽力叫卖着。 “走吧,再陪我逛逛。”张仁杰对楚墨笑了笑,向桥下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附近的酒楼生意热闹非凡,张灯结彩,里面觥酬交错,人影绰绰,几辆高大华贵的马车整齐地停在外面。 张仁杰抬头打量了一下酒楼,对楚墨道:“走吧,陪我进去坐坐。” “特使大人不是才用过膳么?”楚墨笑道。 “哎呀,我有俩肚子,一个装吃的,一个装酒。”张仁杰冲他笑笑,道,“我身上没带银子,你是地主你请客。” “特使大人说笑了,这本就是我该尽的地主之谊,请吧。”楚墨对他招手道。 “诶。客气。”张仁杰兴致冲冲地走进酒楼,道“别叫我大人了啊,我不喜欢听。” 楚墨跟在他后面,笑道:“那我该叫什么?” “叫张兄啊,咱俩差不多大,以兄弟相称多好。”张仁杰被候在酒楼门口的小二盛情地迎了进去,头也不回地道。 “行啊,张兄。”楚墨对小二道,“给我们来个安静点的位置,上些好酒。” 小二带着他们上了楼,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哈着腰走了。楚墨二人落座,张仁杰顺着窗外向楼下望去。 “诶?欧阳兄,你看那是什么?”突然,张仁杰指着窗外,对楚墨开口问道。 楚墨向下望了望,酒楼下不远处,一群书生正围着一个高高的告示栏,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哦,这是新出来的县试揭榜,这次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一批县试,来参加的书生不少,都是些大有可为的后生。”楚墨对张仁杰道。 “这样啊,害,以前我没好好读过书,现在都没办法跟文化人高谈阔论了。”张仁杰自嘲地笑了笑道。 楚墨道:“怎么会,刚刚张兄的推理令我算是开了眼界,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进州府做事,不像我,只能混迹在县衙当个县令。” “诶,别这么说。”张仁杰冲他摆了摆手,道:“我还羡慕你呢,没什么事,没事还能喝个小酒怡个小情,州府里头的事儿太多了,只有出差我才能休息会儿,这不就等不及刚到就想出来了嘛。” 说到这时,小二将两壶酒呈了上来,恭敬地退了下去, 楚墨端起酒壶,将二人的酒杯斟满,道:“来,张兄,我敬你一杯,尝尝这有名的绍兴镇的黄酒。” 张仁杰回敬,将杯中酒仰脖饮尽,舒服地打了一激灵,道:“啊,果真是好酒。” 酒楼外,节日的气氛还未消散,舞龙的队伍沿着街道走着,锣鼓声震天,途径的人们忍不住驻足观望,叫好声接连传出。 二人酒过三巡,面色正酣,张仁杰有了些醉意,靠在桌子上,对楚墨道:“欧阳兄,你接手的牛涛的案子,知道为什么刑部的大人这么重视么?” 第三十一章 倒卖军备 楚墨道:“张兄请讲,说实话,我这个县令对上面的那些弯弯道道也知之甚少。” 张仁杰煞有介事地朝四周望了望,旁边的几桌客人划拳饮酒,大声闹腾得正欢,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这里。 张仁杰努力抬了抬醉意朦胧的眼皮,撑着桌子,向楚墨这儿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你晓得不,从今年的年初开始,就有人往朝廷递折子,反映工部那儿出厂的军备,与移交给兵部军队的军备对不上,少了一大批。” “哦?还有这事?”楚墨抬起眼睛看着神神秘秘的张仁杰道。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上面对这件事的风声压得挺紧,我也是听在内阁的哥们透露出来的,不过可信度不低。”张仁杰说罢,又仰头喝了一杯,砸了砸嘴,接着道,“这事儿我想你总该要经手的,早些知道也好,不过在上面发文之前可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楚墨点了点头,道:“放心,张兄,今晚听到的,在下定会烂在肚子里。” 张仁杰笑了笑,脸上被烈性的黄酒灌得通红,道:“上头已经暗中派了人去查,其中有我哥们,他说,兵部尚书在暗中收受了中间商的不少银子,把几批原来老旧的军备替换成新出厂的军备在用,而新军备则转手倒卖给了地方,如此一来,兵部尚书手里头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至于其他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件事是经过重重保密的,我只听说,兵部尚书暗中联系的商家,就是这牛府的牛涛。” 楚墨听罢,不禁问道:“卖给了牛涛?这牛涛死后我也查过了他的宅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军备,再说他一个普通的生意人要军备做什么用,难不成想谋反?换言之,他再有钱也不可能买得起国库里的军备。” 张仁杰道:“诶,这你就想错了欧阳兄,这些事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做的,他充其量只是个经手人,负责把军备从兵部转移出去,真正给他提供银子和方法的金主,肯定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能够买得起军备的主。” “张兄是说……”楚墨道。 “没准啊,我猜……”张仁杰又大口饮着杯中的黄酒,道,“我猜,这牛涛,可能做的是吃里扒外的叛徒生意,把吴国的军备,转手倒卖给别国。” “哦?”楚墨对张仁杰道,“张兄如果说的是,那此时便非同小可了,这件事可是要惊动皇上的,再不济,刑部必须得插手此事。” “没错儿。”张仁杰醉醺醺地道,“此事已经被刑部当作头等大事来对待,各路人马已经暗中盯上了这起案子的始末,插手其中是早晚的事,你可要机灵一点,以免刑部的大人们看中了你这县令头上的乌衫帽,拿回去给皇上那儿邀功去了。” “谢过张兄指点。”楚墨举起手中的酒杯,敬向张仁杰,道,“这几天张兄在县衙,烦请多多指点一二。” “指点谈不上。”张仁杰摆了摆手,道,“能破了上头焦头烂额的案子才是真。你是青鱼楼事件的第一负责人,你对这个凶手有什么印象没有。” 话题突然转到了青鱼楼,楚墨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但他仍是不动声色地笑道:“张兄这可就问到我了,事件发生的时候,那时的火势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我便带着治安军和捕快们去组织街坊邻居灭火去了,顾不暇接,没有注意到凶手到底长什么样,不过听治安军的弟兄们说,凶手可是个武功高强的女子。” 张仁杰拿起筷子,拨拉着面前碟子里的花生米,漫不经心地道:“你还别说,现在这世道,才人辈出,经过那场战争过后,各种隐于山林的强者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我们这些握着几十个兵卒的小官,还不够人家看的。” 说完,他放下筷子,往后一靠,摸了摸后脑勺,接着道:“不过我就纳闷了,根据州里传来的文书,这起案子可以和余州的灭门案一块儿查,那么凶手的目的,为何放在一个手无寸铁的琴女身上呢?” “也许,是因为些江湖之中的爱恨情仇吧。”楚墨笑道,“那个柳筱筱我有些印象,长得确实是姿色上乘,不能说倾国倾城,好歹也是有着一副能迷倒男人的好皮囊,指不定是有些高人,因爱生恨,雇了江湖上的一些杀手,灭了她满门,想要让那柳筱筱带着痛苦地死去。” 张仁杰听罢,笑道:“哈哈,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不过有这方面的可能,指不定今晚,就有杀手杀进地牢,将柳筱筱下嫁的牛府杀个干净呢。” “张兄不必多虑。”楚墨道,“我这县衙的地牢也还算是守卫森严,若是杀手真敢来,不敢让她有来无回,也能给上头多一些线索。” 张仁杰皱了皱眉,靠在桌上,对楚墨道:“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柳筱筱与这次的军备私运有关系? 楚墨听罢,思索了一阵,道:“张兄说得有道理,柳筱筱是牛涛的枕边人,对这些事没准有了关系,张兄放心,回头我便亲自去审问她,从她的嘴里得出些线索来。” “相比起来,因为军备,要杀柳筱筱灭口的可能性反而还大一些。”张仁杰道,“若真是这样,那这事就可能是军备的买家做的,如果买家的其他的国家,那这事就不是你我能够管的了的了,指不定又会打起仗来。” 楚墨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道:“张兄不必多虑,如此大的一场仗刚打完,各国的实力都在百废待兴的阶段,百姓们的厌战情绪都很高涨,不会有人还想无故挑起事端。” “那万一……”张仁杰端起酒杯,对楚墨道,“真是一起倒卖军备到邻国的事件,朝廷那儿会怎么处理?” 楚墨听罢,刚想开口,一旁却突然响起一阵喧闹之声,一群人说说笑笑地簇拥着,上了二楼,一下子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二人的注意被那群人转移了过去,那些人年纪轻轻,都带着书生打扮,看上去风华正茂,喧哗声好似要将楼顶掀翻,不大的二楼变得拥挤起来。 那帮书生中走在前面的一个胖子回过头,对身后的人爽朗地道:“恭贺林公子夺得考试头筹啊,在我们这一批人里面,也只有林公子有这个水平了。” “没错儿,林公子在卷子上最后一道题,连考官都叹为观止,夸我们林公子是百年一遇的奇才!”挤在人群中的一个瘦子接着道。 “诶诶,我听说,这回林公子不但考取了县试的状元,州里的考试也是被吴国大学士给推荐上去了!”另一个书生边上楼边喜气洋洋地道。 楚墨没有开口,放下了酒杯,打量着突如其来的一帮书生,听他们的谈论,似乎是一帮刚刚结束县试的学子。张仁杰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这群人乌乌泱泱的闹腾,使得整层楼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所以啊,今儿个我们林公子请大家来酒楼庆祝!!”一个看上去格外活泼开朗的女书生跳上了台阶,道,“今晚林公子买单,所有人放开了点单!” 书生们中间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一个面容淡雅,相貌出众的书生,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在众人中间走了出来,迎着旁人羡煞的目光,对四周不断礼貌地点头致意。 “哟,这小伙子谁啊,是不是你们这次县试的状元?”张仁杰端着酒杯看着他,对楚墨问道。 楚墨笑了笑,道:“这次的县试是战后重启的第一届考试,上面安排的福利待遇非常多,也格外重视,来参考的学子也是往年的几倍,能如此杀出重围拔得头筹的人属实是比较优秀的了。” 说完,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个学子,道:“他是杭州这儿最大的米行林家的大公子,身世算是显赫,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熟读经文,能赋诗作对,通音律,会骑射,参考之前便有考官注意到他了。” “这么优秀?他真的考了状元啊,你这个县令应该知道的吧?”张仁杰抿了一口端着的酒,对楚墨问道。 楚墨笑道:“张兄说得对,他叫林夕,无论在文试还是武试,都在同一届参考的学子中拿了第一名,在对诗的考试中,他的考官是个大学士,对他赞赏有佳,直接推荐到翰林院那里了,如果不出意外,在之后的州试里,他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楚墨说完,那帮书生被小二安排到几桌上落座,各种名贵的酒菜相继端了上来,连酒楼的掌柜也亲自上来迎接服侍。那帮书生们围着林夕,不吝各种褒奖之词,像是要将他捧上了天。 “得了,这儿这么热闹了,咱们也撤吧,别让人看到你一个县令搁这儿坐着,扫了那帮公子哥的兴。”张仁杰冲楚墨笑着道,随即站了起来。楚墨紧随其后,道:“那咱们就回吧,张兄请。” “回去好好休息,明儿还有要事,记得看好柳筱筱这个人,她可能会给我俩关键的线索。”张仁杰边向楼下走去,边道。 楚墨点点头,不经意间,余光看到正坐首脑的林夕向他们二人这里望来,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异样。 第三十二章 长路漫漫 齐国。 齐王府。 夜已深,齐王府外树影绰绰,迎着月光投在雪白的青石砖上,随风摇曳着,寂静无声。 府中的烛火仍亮着,昏黄的光线从窗前的纱布照了出来,吸引了数只蚊虫,围绕在窗外盘旋。 齐安独自窝在大大的太师椅中,换上了宽松的浴袍,手中不停地拨弄着佛珠,脸上的愁容显露无疑,双眉皱成一团,时不时唉声叹气。 “齐昱这个家伙……到底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齐安嘴里轻声地喃喃道,“现在这形势,只要是涉及楚国余孽的,那都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咔。齐安用力地掰动着一颗佛珠,另一只手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 “可是,富贵险中求啊,若是我现在向朝廷禀报,那止不好洪亮和范常隆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会反过来捅我一刀,到时候我可就麻烦大了……”齐安细细思索着道,“可齐昱这王八蛋,偏偏在这时候给我捅篓子……”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晚齐昱在他耳边跟他说的话。 “我从西域而来的一支商队手中,发现了一块暗香堂的令牌。这块令牌是韩国暗香堂在十几年前便已经停用的一块,而当时拥有这一块牌子的,便是后来楚国宫中楚王的身边人,一个叫韩路遥的女子。” 齐昱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停在耳畔,齐安忍不住打了一激灵。 韩路遥?这是什么人物?楚国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齐安的心中泛起一阵阵不安的狐疑,他手中拨动佛珠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 一个带着韩国国姓的人,肯定是韩国皇室中人,怎么会跟楚国有联系? “我手下的人已经收到线报,韩路遥此次带人进入齐国的地域,肯定要有所行动,指不定跟楚国余孽有关系。”齐昱那晚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凑近了齐安的耳旁,道,“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盯紧她们,然后在暗中将兵部尚书牵扯进来,告他一个私通楚国余孽的罪名。” 想到这里,齐安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肥胖的胸脯不断起伏着。 楚国余孽,这四个字一说出口就足以让朝廷那帮人听了心惊胆战,而那块令牌一拿出来,必定会震惊整个朝野。甚至轰动整个齐国。楚国这个词已经给齐国上上下下近千万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击穿了齐国内心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直至现在,翰林院在全国通用的书中还禁止用到楚这个字。那一年的抗楚之战,泱泱几百年的大齐,如此庞大的国家,在楚国奔腾的铁骑前显得不堪一击,一触就破,险些连国都长安都被攻陷。 皇上离宫,数百名内阁大臣弃城而逃,留守的几千禁卫军伤残的占了一大半,整座长安城陷入了世界末日般绝望的气氛。军队群龙无首,百姓流离失所。最后,因为齐国国土占了太多的沙漠戈壁,补给线拉得太长,楚军唯恐在如此不利地形上损失太大,才将齐国的反抗力量屠杀殆尽后,在所有攻陷的城市搜刮一空,才大摇大摆地撤兵。 那次的抗楚之战,给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永恒的伤痛,几年后,抗楚联盟的形成,楚军陷入由攻转守的被动局面后,人们才缓缓从废墟中探出头来,开始重建家园。 楚亡一年多了,但楚国仍是整个朝廷的底线,遇到牵扯到楚国的地方,便不管不顾,一切都按照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态度来。若此时真能成,那便能给那些新党的人一个迎头痛击,按照皇上的性子,说不定会将整个新党连根拔起,到那时,兵权怕是我不想要都得落到我手里。 齐安这么一想,心里就舒畅很多,拨动佛珠的速度也减缓了些。 可是,要如何做,才能将范常隆那一批人,牵扯到楚国余孽身上呢?光靠一个玄玄乎乎的劳神子令牌? 齐安的脸又皱成了一块儿,喉咙里咕噜咕噜地不知在喃喃什么。 当务之急,首先要找到那个楚国人,那个叫韩路遥的女子,不知道齐昱藏的什么猫腻。现在这件事他完全占了主动,我这个太子都得听他的。 想到这里,齐安做了个厌恶的表情,看着天花板上的仙女飞天图,眼前总是浮现出齐昱那张令人反感的死人脸。 唉,如今我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知道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反正无论如何,我都得留条后路,若是他敢对老子有想法…… 齐安狠狠地捏了捏佛珠,手上的青筋暴起。 老子就跟他鱼死网破,先灭了他的人,再弄死他背后的老头子! 第二日。 齐国。 西京州。 土山镇。 西京州地处长安接壤地带,位于一片荒漠中的绿洲之上,常年气候炎热,又受风沙袭扰,由此便在周围建了数十丈高的城墙,以抵御黄沙侵袭。而城墙外则是一大片厚厚的防沙的杉树林,林中坐落着许多的村庄。西京州离长安有十几里的路程,是西域进入长安的必经之地,被誉为沙漠绿洲中的一颗明珠,来自西域的客商将它作为前往长安的中转站,因而这里的西域文化非常的浓郁,许许多多的西域文化瑰宝出现在这里,而在里面定居的西域人也占了相当大的部分,算是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交织的地方。 从长安城里出来以后,得穿过长长的戈壁栈道,再走过十几里荒无人烟的黄土地,才能眺望到漫漫黄沙中被一片鲜浓绿海包裹着的城市。西京一向是各国旅客的游玩圣地,在里面有许多的名胜古迹供人观赏,还有许多的古董玩物等着来自中原的客商掏出钱袋子。 驼车已经从长安驶出很远了,拉开布满灰尘的帘子,窗外都是一成不变的戈壁滩,地上的黄土已经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坚硬,偶尔有几株倔强的杂草从里面探出头来,即刻便被与黄土颜色相仿的蜥蜴吞食掉。蜿蜒的河道中早已如蛛网般遍布裂纹,毫无生气。远处,几棵干瘦的杉树歪着身体,有气无力地垂下枝干,承受着炽热的烘烤。 韩路遥轻轻地放下了帘子,外头刺眼的光仍旧透过门帘照射进来。驼车一路上不断颠簸着,骆驼脖子下的铃铛随着车夫若有若无的吆喝声叮叮当当地响着。 戈壁滩头,放眼望去,只有她乘坐的一辆驼车孤零零地行驶着,硕大的黄土地上如同一个蚂蚁般不起眼的小点微微蠕动。 韩路遥的身边,坐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用纱布遮了脸,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侍女的脚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随着颠簸轻轻晃动着。 正午时分,日上三竿。 小小的车厢里热得像个蒸笼,侍女的脖子上布满了汗珠,好似蒸腾起了水汽。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用手无力地朝脸上扇着风。 “沈梦溪。”韩路遥对身边的女子开口道,“国师大人……有说下一步的地点么?” 沈梦溪朦胧地睁开双眼,无精打采地开口道:“大人说,先到西京去,下一步自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嗯。”韩路遥淡淡地应了一句,用脚将地上的小匣子向里面踢了踢。 沈梦溪摇头晃脑地将自己的长发从脖子后面甩开,道:“唉,公主,最近国师大人要的东西可是越来越难弄到手了,光是这草药,就得千里迢迢地跑到长安来买,还花了几万两黄金。” 韩路遥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咱们这趟路可远着呢。”沈梦溪撇过头看了看她,道,“公主,你要么先睡会?” 韩路遥轻声开口道:“这条路不是官道,没带上镖局的旗帜,路上少不了些流寇马匪,你可要小心了。” “唔?”沈梦溪靠在座椅上,对韩路遥道,“公主,你现在可是西域人,还是西域国的公主,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不长眼的马匪盯上你吧。” “马匪又不长眼睛。”韩路遥淡淡道,“他们哪会知道这辆车是做什么的。更何况我们没有带上西域的随从,一辆落单的驼车对马匪来说,可是最好抢的目标。” 沈梦溪听罢,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道:“哇,你可别乌鸦嘴啊,不会真有人来抢我们吧?” 韩路遥道:“怎么不会?要是这么远的路一个马匪都没遇到,那可真是少见了。” 似乎是应验了韩路遥的话,她说完没多久,驼车便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前面的车夫用西域语大声慌乱地喊着什么。 “你看?这不是来了?”韩路遥转过头,对沈梦溪轻声道。 沈梦溪急忙道:“哇,你说话这么灵?说来就来?” 说罢,她连忙去掀车厢里的帘子。 “我们进入了他们的地界,他们总要有人来问候我们一声,客随主便。”韩路遥道,话语里风平浪静。 车厢外头,车夫用西域语慌乱地喊叫着,骆驼也不安地打着响鼻。 “要不去看看出了什么事?”韩路遥淡淡道。 沈梦溪转过头对韩路遥道:“你去,我可不敢出去,我这花容月貌的……” 韩路遥轻声笑了笑,随即掀开了身边的窗帘。 小小的窗口外,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枯黄的地平线上,尘土飞扬,由远而近地传来了密密麻麻的马蹄声。 韩路遥从怀中取出一块纱巾,蒙在脸上,眼神静静地向扬起高耸的尘土的地方望去。 她缓缓开口道:“国师大人他……来长安了么?” 沈梦溪一怔,声音低了几分,道:“我……我不知道。” “那你这一次,还是没能见到他?”韩路遥没有回头,对沈梦溪问道。 “应当快了。”沈梦溪道,“这批草药对国师大人应该挺重要的,也许……你应该亲手交给他。” 韩路遥轻声道:“但愿如此。” 远处,长长的戈壁滩的地平线上,浮起一座丘陵,上面随着震荡的马蹄声,扬起一阵阵几丈高的尘土,如同一只咆哮着的巨兽。 第三十三章 大杀四方 韩路遥的眸子里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镇定地等待远处不速之客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湛蓝的天空下,丘陵上出现了一排向着驼车冲来的马群,阵势恢宏,看上去势不可挡。 沈梦溪靠在韩路遥身边向窗外望去,脸色有些煞白,轻声道:“公主……这次,好像比我们来时遇到的人要多出这么多啊……” 丘陵上渐渐出现了形形绰绰的人影,粗略估计有几十号人,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尖刀,身体在马背上上下翻飞,浑身穿着野性的粗衣,看样子来者不善。 领头的一个男子驾着马率先冲在了队伍的最前方,马蹄下飞扬的尘土被甩在了后面。他以极快的速度从丘陵上冲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距离马车几丈远的地方,车厢里的二人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男子黝黑的脸庞和兴奋得扭曲的五官。 “是马匪。”韩路遥淡淡道,“看他们的打扮,估计是从西域出来的炙匪。” 齐国地处西域接壤,一片巨大的沙漠地带横跨西域和齐国的国境,这其中有许多官府无暇顾及,处于管辖范围之外的地方,其中有许多通往城市的必经之路,以及各国客商的通商要道。经过连年征战,各国滋生了数以万计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没有维持生计的手段,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就衍生出不少亡命之徒,形成几股流寇马匪,专对过路运货的客商下手,杀人越货,心狠手辣。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形成几股帮派,在服饰上带有特殊的符号来辨别。在其中,几支规模相对于庞大的帮派脱引而出。炙匪便是其中的龙头老大,他们自称红巾军,在腰间别了一块红布,意为刀口上舔血。炙匪在当地也算是赫赫有名,甚至传闻已经渗透进了齐国朝廷,官府对他们毫无办法。 韩路遥看着越来越近的炙匪,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她将一把锋利的匕首跨进腰间,转头对沈梦溪道:“一会儿我可能顾不上你了,你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是看好草药。” “行吧,你小心点,别惹上麻烦了。”沈梦溪往座位里缩了缩,喃喃道,“苍天保佑。” 领头的炙匪策马来到了驼车的不远处停下,他带着狂妄的语气用刀指着车夫,大声地用西域语说些什么。 “还有西域人?”沈梦溪在车厢里小声地凑到韩路遥身边问道。 韩路遥用手正了正脸上的纱巾,道:“西域人自古因野蛮好战闻名,炙匪中有不少西域人所以行事极端的残忍,不是等闲之辈。” 沈梦溪小心地用眼角瞥了瞥韩路遥,轻声道:“比你还厉害?” 韩路遥靠在座位上,静静地等候着,一只手握在了匕首的柄上,没有答话。 车厢外,能隐约听到车夫的哀求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逐渐淡了下来,可以隐约感觉到几十个人马已经包围了这辆落单的驼车。 过了一会儿,马车外的声音逐渐沉寂了下来,车夫也没有了声音。沈梦溪也闭上了嘴,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突然,一支竹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冲破门帘,射向车厢里的二人。沈梦溪只能看到眼前寒光一闪,刚来得及闭眼便听到一阵金属的撞击声,那支箭被弹开,狠狠地插在了车厢的地上。 “走吧,他们出手了。”韩路遥冷冷道,她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个圈,反握着,眼中泛出了一丝杀意。 说完,她双腿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门帘扑了出去,沈梦溪刚睁眼便只能看到一阵残影。 驼车外,韩路遥高高跃起,身子转了个圈,驼车旁围着一圈炙匪,瞪大了吃惊的双眼,仰起头看着她。 韩路遥轻巧地落在了车厢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炙匪们。大概有三十几人,身跨大马,将驼车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韩路遥打量着他们,面纱上方的瞳孔渗出锋芒,手里的匕首映着炙热的光,所有炙匪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韩路遥玲珑的身体正好挡在了太阳下方,炙匪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女子吓得警戒起来,又被这刺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纷纷抽出了各自腰间的刀。 领头的炙匪脸上涂了厚厚的油彩,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布满了晒伤的痕迹。他舞了舞手中的刀,呲着牙,用西域语低声道:“淦!不会碰到镖局的人了吧!” 在他的身后,一个炙匪撇了撇嘴,说着西域语,对他道:“二当家的,我看着不像,是个镖局怎么会有一辆车运镖的?” 二当家皱皱眉,抬起脑袋眯着眼,对身后的炙匪道:“你去,先用中原话问她。” 那个炙匪受命,拉了拉马头,来到了二当家前面,看着韩路遥,用熟练的中原话开口道:“哎,这里是红巾军的地界,车里面所有人都出来,跪在地上,把……” 话还没说完,炙匪的声音戛然截止,周围的人一惊,韩路遥手中的匕首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脱手,电光火石间插入了他的喉咙,干脆利落。 炙匪瞪大了双眼,喉咙里呜咽着发出声音,鲜血从脖子处喷涌出来,他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摔落在地。 “给我上!”二当家用西域语嘶吼着道,所有炙匪争相拉着马头,几十只马的嘶鸣声一下子响起,马蹄践踏着土地。韩路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看到车夫趴在骆驼蹄边一动不动,身体下渗出了一大片血泊。 她皱了皱眉,轻踮脚尖,从驼车顶上跳了下来,落到倒地的炙匪身旁,炙匪瞪大了双眼,死死捂着喉咙,双腿止不住地抽搐。 韩路遥蹲下身,将匕首从他脖子中抽了出来。炙匪呻吟一声,便不动了。 驼车周围,三十余名炙匪骑着马绕着车飞快地奔驰着,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尖刀上下飞舞着,令人眼花缭乱。 唰!一把尖刀从韩路遥脖子旁飞快地划过,她轻轻往旁边一避,刀刃扑了个空,韩路遥没有回头,将修长的手臂一张,手中带血的匕首直直地插入了刚刚挥刀的炙匪的喉咙。炙匪哀号一声,从马上跌落。 韩路遥双腿一蹬,原地便只剩下一道残影。残影如同一阵风一般,闪到正落在半空中的炙匪身边,抽出插在喉咙上的匕首,紧接着再踩着他的身体,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弹起,冲向另一个炙匪身边,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那个炙匪的脖子处溅出一大团血迹,闷哼一声,从马背上向后飞出数步远,翻滚几圈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行云流水间,众人只看到长长的裙摆在空中翻腾,速度快得都来不及反应。二当家微张着嘴,好似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还没有结束,韩路遥从半空中落下,在滚烫的黄土地上俯下身子,手中的匕首灵活地在手中翻飞着,向前一送,一个炙匪胯下的马向她踏来,一阵寒芒划过,马的两只前蹄被齐齐斩断。随着一声刺耳的嘶鸣,高头大马被剧痛疯狂地扭曲着身体,将马背上的炙匪甩了下来。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韩路遥令人胆寒的身影又以远异于常人的速度冲向另一个炙匪。 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传来,韩路遥手中的匕首插入了炙匪的胸膛,巨大的力道将他从马背上带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韩路遥一只脚踏着那个炙匪的身体,缓缓站起身来,白皙的脸庞上多了几滴殷红道血点。她的双眸里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淡然。 一个炙匪拽着马头,握紧了手中的尖刀,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嘶吼,朝着距离几步远的韩路遥杀来。韩路遥丝毫没有做出反应,像是一个原地不动的活靶子。 刹那间,炙匪已经冲到了韩路遥的跟前,马蹄高高扬起,炙匪举起了手中的刀,冲着韩路遥的身影猛地砍下。 唰。刀刃在空气划出了声音,而韩路遥早已不见踪影,炙匪一愣,满脸诧异地盯着前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紧接着,他感觉脖子后面被抚上了一个温暖的东西,还来不及回头,冰冷的匕首便从他身后缓缓地架在了他的脖子前面。炙匪绝望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当家,还来不及出声,匕首就划破了他的喉咙。 一众炙匪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马,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心底里生出了强烈的恐惧,好似面对的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二当家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狠狠地盯着轻轻落地的韩路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腿死死地夹着马肚,对四周的炙匪用西域语大声吼道:“给我上!压制住她!” 听到二当家下令,韩路遥周围的几名炙匪勒紧了缰绳,举起了尖刀,对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同时冲来,韩路遥用眼角微微地瞥了一眼四周,手中的匕首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唰!韩路遥所站的地方又化成了一道残影,炙匪们的眼前只能看到上下翻飞的长裙。他们的眼睛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残影跃到了半空中。而残影中的匕首则闪出阵阵寒芒。 寒芒划过之处,纷纷溅起血花。 到处响起一阵匕首穿过皮肉的声音,炙匪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二当家聚精会神地盯着韩路遥的身影,驾着马冲向人群,高高举起尖刀,发狠似的朝她砍去。 仅仅过去了一眨眼的时间。韩路遥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仿佛飘在半空中。二当家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看着韩路遥被纱巾遮住的冰冷的面庞。下一秒,一把锋利的匕首便从他的身体里刺过,向后带出一大片血肉。 二当家剧烈扭曲的神情仿佛定格了一般,他身体一僵,软软地从马背上跌落。 其余的炙匪被这幅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从他们包围驼车到现在还没过半柱香的功夫,眼前的女子化身一道残影,轻而易举地结果了十余名炙匪的姓名,更是轻松地结果了二当家。他们惊恐地呆滞在了原地。韩路遥落了地,一条小臂上布满了血液和肉块,看上去恐怖渗人。 “走……走!”一个炙匪结结巴巴地道,拉着马头,便要向后退去,其余的炙匪也纷纷后退。他们也不顾身后发生的事情,头也不回地飞快驾着马,冲向来时的丘陵。 第三十四章 五味杂陈 吴历六月初十。 杭州。 萍乡县。 县衙地牢。 牛然独自窝在牢房的角落里,他身旁的小盆中,半块馒头已经发了霉,几只爬虫在他的脚边游走着,从潮湿的地砖缝隙中间探出头来。一只肥大的耗子从角落缺少的砖块中间不断嗅动着鼻子,长长的胡须不断地颤动着。整个地牢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毫无生气,只有天花板上渗出来的水珠一下一下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牛然将脑袋埋进双膝里,一动不动,身上的囚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血迹凝结成块,粘在身上,从袖子里露出来的双脚脏得黝黑,如同街边行乞的难民一般。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阴暗的地牢里没有窗户,除了牢外走廊上的火光,没有一点外界的光线照到这里。地牢里不分白天黑夜,他早已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知道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过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寂静的走廊上终于传来了久违的脚步声。他的手指有了反应,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靴子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在整个地牢里,发出回声。走廊两边的牢房死气沉沉。 几个衙役举着火把,走到了牛然的牢房门口,借着火光看了看里面窝在角落的牛然。一个衙役对里面大声开口道:“喂!牛然,时间到了!” 牛然缓缓地从膝盖中间抬起脑袋,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黄肌瘦的面庞,从里面露出半死不活的双眸,毫无光泽。他看了一眼站在牢房外的衙役,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道:“怎么……要送我上刑场了么?” 几个衙役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轻声道:“先让他出来,县令大人要亲自审他。” 另一个衙役皱了皱眉,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县令大人不是要单独审那个娘们么?” 那个衙役从怀中取出了一串叮铃作响的钥匙,道:“那个琴女有弟兄去叫了,她是发配台州的,不在这儿,这里都是死囚。” 说完,他把钥匙插入了牢房的门锁里。随着生锈的吱呀声,牢门缓缓被打开了。 “来,起来,跟我们走。”一个衙役径直地走到牛然旁边道,靴子踏过地上的虫子,发出瘆人的嘎吱声。 牛然虚弱地抬起了头,双眼无神地看着衙役,头发粘在了一起,发出阵阵恶臭。 见牛然毫无反应,衙役皱了皱眉,厌恶地撇过头去,对身后的衙役道:“来,这哥们听不懂人话了,把他架起来抬走。” 几个衙役走进了牢房,伸出手,强行拽着牛然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牛然在这短短数天已经消瘦得脱了人样,宽大的囚服披在他瘦骨嶙峋的身子上,微微荡着,已经全然没了人样。 几个衙役合力架着牛然,拖着他走出了牢房,其中一个衙役不耐烦地道:“这家伙不是已经批了公文秋后问斩么,大人为啥还要查他的案子?” “得了吧,据说这小子犯的事都惊动朝廷了,咱们可管不着。”另一个衙役用力地将牛然的胳膊扛在肩上,道。 一行人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去,走廊两边的火光若隐若现,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宽大的铁门。一个衙役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了钥匙,将铁门打开。瞬间,刺眼的白光从门外照了进来,映得牛然消瘦的脸庞变得煞白。他不禁闭上了眼,试图躲避来自外界刺眼的光。 不知道绕了多少道弯,衙役带着他上了几层楼梯,拐过几座建筑,牛然的耳旁开始响起隐约嘈杂的声音。 恍如隔世。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衙役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将牛然扔在了地上。他虚弱地用手撑着地,趴着抬起头来,微微睁开双眼,看到自己身处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前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的旁边响起轻微的啜泣声。转过头一看,柳筱筱正跪在他的不远处,用手捂着脸,梨花带雨地哭着。 “柳……三娘……”牛然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道。 两个衙役大步走上前来,粗暴地拽过牛然的胳膊,在他的手腕上扣上了沉重的枷锁。 牛然看了看面前的男子,模糊记得,他是之前审问过他的县令。他缓缓地冲男子叩了个头,道:“草民牛然,见过县令大人。” 楚墨大量了一眼牛然,没有答话,而是对柳筱筱道:“柳姑娘,事情就是这样,本官已经派人去彻查此案,请节哀。” 柳筱筱已然觉得喘不上气,她带着哭腔酝酿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道:“大人……是真的么?究竟是什么人要灭我满门……还烧了青鱼楼……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啊……” “正是如此。”楚墨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对柳筱筱道:“所以本官才要问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仇家……或是与什么特别的人有所交集?” 柳筱筱又忍不住痛哭失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楚墨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问道:“我听证词说,牛涛因为生意上的事,与刘振伟有了争执,甚至说你背叛了他与刘振伟私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筱筱与楚墨对视一眼,泪眼婆娑的双眸显得格外令人心疼。她低下头道:“这……民女也不知道……只是听牛老爷说,刘振伟藏了什么账本,私吞了他几万两黄金,硬要说账本在我这里,可我什么也不知道……” 楚墨听罢不禁一愣,几万两黄金,还是私吞的,做什么生意能有如此大的交易?恐怕除了倒卖军备,也没有别的答案了。 他点了点头,对柳筱筱道:“行了,本官知道了,放心,你的事本官会在你发配之前给个说法,在此之前,你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柳筱筱叩了个头,带着哭腔道:“谢大人……为民女讨个公道……” 接着,楚墨的视线转移到披头散发,面目憔悴的牛然身上,他此刻正怔怔地看着一旁的柳筱筱。 柳筱筱缓缓起身,跟随着一名衙役离开了屋子,双肩不住地耸动着,浑身颤抖,哭得不能自己。 楚墨看着牛然,开口道:“牛然,你先告诉本官吧,是谁杀了牛涛?” 牛然用空洞的眼神瞥了一眼楚墨,低声道:“回大人……罪民牛然……杀人犯法,依大吴律法,理应当斩,任凭大人处置。” 楚墨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伸出手在桌子上拿起一簿厚厚的卷宗,向牛然的面前一扔,道:“看看吧,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骗得了本官也蒙不了上面的眼睛。这是州府里头下发的批示,你自己看看吧。” 牛然听罢一怔,枯瘦如柴的五指战栗着伸向面前的卷宗,沉重的枷锁在地上发出摩擦声。 卷宗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蝇头小楷。他的双眼死死地看着上面的内容,瞳孔中的血丝似乎要挣脱出来。 再抬起头时,牛然的精神已经变得不再萎靡,而是情绪激动地对楚墨喊道:“不……不可能的大人……求大人明察秋毫……错了……一定是错了……杀了我爹的人就是我!我恨他,才捅了他两刀,我……” 楚墨没有回应他,而是转头对后面的衙役道:“把牛莲带上来吧,小丫头在后面站了这么久也累了。” 衙役应了一声,走进屋子后面的一处通道中。 牛然慌忙回过头去,衙役从通道牵出一个身材娇小,面容稚嫩的小女孩,约莫只有八九岁。 牛莲面无表情地打量起了四周,没有丝毫怯畏。 牛然看着她,眼中闪出了晶莹的泪珠,他急忙对楚墨大喊道:“求大人明察!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事跟她没关系!都是我一人的所作所为,我甘愿认罪!她才九岁,怎么会做杀人的事,大人……一定是查错了……” 说着,牛然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 楚墨依旧没有回答他,而是淡淡地看着牛莲。 牛莲赤着白嫩的小脚,轻轻地走到了牛然身边,面朝楚墨跪了下来。 牛然满脸泪痕地看着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牛莲抬起稚嫩的眼眸,看着楚墨,眼中依旧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她对着楚墨开口道:“大人……不关哥哥的事。” 楚墨和牛莲对视着,那个小女孩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丝毫不符合她这个年龄和样貌。 “说说吧,你那晚都做了什么?”楚墨对她温和地笑道,“那些衙役们应该没有审问过你,现在你跟本官说,本官为你哥哥讨一个公道。” 牛莲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牛然,对楚墨道:“大人,那天晚上,我爹吃了晚饭,喝了酒,在桌子旁边睡着了。然后,我从房间里看到刘叔叔拿起绳子套住了我爹的脖子,我爹就不动了,我怕他酒醒以后,还会打我……我就拿起饭桌上的小刀,划了我爹的脖子……” 楚墨听罢,对牛莲问道:“你……怎么知道要用小刀划你爹的脖子……去杀你爹?” 牛莲的脸上依旧是毫无惧色,好似在与楚墨聊些家常。她用轻轻的声音道:“因为,我看过我爹这样,杀了我家的下人,埋在了后院里。” 此时的牛然,已经泣不成声,涕泪横流。 “所以,你怕你爹酒醒以后,会打你,所以杀了你爹?是这样么?”楚墨对牛莲问道。 牛莲小小的脑袋点了点,道:“嗯,是这样。大人,我哥哥看到了我,想替我顶罪,就又拿刀捅了我爹的肚子。但不是他杀的我爹。” 牛然在一旁慌忙对楚墨喊道:“大人!不要听她瞎说!她这么懂事,怎么会……大人不要听信一个孩童的胡话,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她没关系。” 楚墨看着牛然,淡淡道:“这些事,本官自有定数。” 牛然的眸子已经模糊地看不清楚,他看着牛莲,哭着道:“小莲……你怎么这么傻……你还小啊……这些事根本不用你承担,牛涛这个畜牲罪该万死,,我本就想杀他……” 牛莲伸出小手,擦了擦牛然脸上的眼泪,露出了一丝纯真的微笑,道:“哥哥,我长大了,先生说过,小莲不是一个爱说谎的孩子。哥哥不怕,小莲也不怕,小莲不哭,哥哥也不准哭。” 楚墨坐在案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没有说话。 牛然痛哭失声,心里痛如刀绞,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牛莲,哽咽着道:“小莲……小莲对不起……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牛莲在他的怀中摇摇头,笑着道:“哥哥别哭,小莲知道在这世上只有哥哥最疼小莲了。所以,小莲不能没有哥哥,哥哥每次都会保护我,现在我也要来保护哥哥。” 牛然闭上了眼睛,任凭炙热的眼泪淌了下来,喃喃道:“傻子……小莲怎么这么傻……” 两人紧紧相拥着,牛然已经哭成了泪人。 没过一会儿,楚墨对二人开口道:“依照吴律,牛然犯包庇罪,杖责一百,拘押十日。牛莲犯杀父罪,理应当斩,念在年纪尚幼,免去死罪,随柳筱筱一并刺字发配台州。” 牛然听罢,转过头看着楚墨,道:“大人……” “法理无情,牛涛虽是个暴虐之人,但杀人犯法,便要承担责任。”楚墨打断了牛然的话,道,“她年纪还小,让她跟着柳筱筱去,一路也有个照应。” 牛然的脸上布满泪痕,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牛莲。 “就这样吧,柳筱筱的案子本官还要再商议,这段时间你便与牛莲一并在衙门里关押,若是没有异议,本官就讲文书重新向上申报了。”楚墨站起身来,面庞带着倦容,道。 牛然颤抖地松开双臂,缓缓地叩头道:“求大人……” “小莲没关系的,哥哥。”牛莲对牛然笑着道,“柳三娘人挺好的,就是爱哭,小莲长大了,还能哄哄三娘。” 楚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转身离开了屋子。 出了门,迎面吹来一阵闷热的风,吹起了他的官服,呼呼作响。 楚墨抬起头看了看天,阴沉沉的,大片的乌云遮天蔽日,好像随时要压下来一般。咸涩的风吹遍了整个杭州,燥热的温度被一扫而光。 杭州的梅雨季节,就快要到了吧。 第三十五章 战略撤退 吴历六月十二。 杭州。 萍乡县。 县衙。 张仁杰在县衙待了几天,整日锁在房间内,将头埋在了厚厚的卷宗中,试图发现什么线索。虽说不如州府那帮老家伙一般正经,但他一旦工作起来也是发了狠,两耳不闻窗外事。 楚墨丝毫没有透露自己与燕无常的纠葛,好在最近几日师爷那也没有传来燕无常的消息,看上去,气氛一如既往的平和。但楚墨隐约觉得,有一股枷锁始终无形地捆着自己,让他倍感压力。 至于胡润,自打青鱼楼出事之后,他便被派往余州,也无瑕顾及这里。不然,天天有一双眼睛盯着,做什么事都感觉不方便。 天网行事一向霸道,不计后果。不论他们烧了青鱼楼的目的是什么,最终的计划还是找到他。王素死后,他便时刻有股暴露的风险。 这天,他早早地就让马夫备车,准备前往驿站。风刮得有些喧嚣,天上满是愁云,好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下雨。梅雨季节来临后,天气便变得阴晴不定。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随身带了把伞。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路边摊贩的小车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伞。楚墨无神地望着车厢的窗外,他的心里就如同这个布满阴霾的天空,可惜没有伞能阻止一场暴雨的落下。 马车逐渐从县城驶向了边陲。在相继转了几个街道后,终于在一座小小的驿站门口停了下来。门口一个年迈的老者正在靠着门槛打着瞌睡乘凉,单薄的短衫被风刮得一皱一皱。楚墨没有打搅他,独自走下了马车,轻轻迈过驿站的门槛,在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包裹和信件,不同的收件人被整齐地码在了一块。 楚墨很快就找到了署名为欧阳墨的信件,不过令他有些奇怪的是,总共有两封信。其中一封角落上面,还沾了些墨水。 楚墨皱了皱眉,这个标记他再熟悉不过,这是燕国天枢阁下派给成员信件时做的标记,自从楚亡后,通过各方势力,他好不容易才在天枢阁隐藏了起来,很少有人能知晓他的身份,他也很久没有收到来自天枢阁的信件,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还是将两封信一并收了起来,揣在怀里。 马车没有停留太久,便向县衙驶去。在车厢里,他先是拆开了天枢阁给他的信件。 天枢阁给成员的密函中的内容一般用一些诗词来表述,要求成员自己去破译。诗词不难,基本熟知天枢阁惯例的成员都能很快地破译出来。 楚墨拆开信封,里面的纸上用好看的小楷写了一首七言诗。 他小声地默念了一遍,诗中用暗语写了一个人名:刘振伟。 楚墨皱了皱眉,又将诗用另一种方式默念一遍,暗语只说了四个字:找出账本。 刘振伟?账本? 楚墨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牛莲跪在他面前说着供词的场景,据她说,牛涛和刘振伟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分歧,但最重要的是因为牛涛认为刘振伟藏了什么账本。 而那本账本,极有可能与倒卖军备有关系。 现在,天枢阁突然给他发来信函,重新启用了他这个常年潜伏在杭州的成员,甚至还给他分配了任务,那么便能说明两件事。一是一直在暗中帮他隐藏身份的天枢阁上线已经失去了能力,或者已经死了,二是燕国与这次倒卖军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以说燕国的朝廷便是这次倒卖军备的幕后主使。 楚墨的内心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烦躁。天网对他步步紧逼,同时天枢阁也揭开了他身上的保护,将他暴露了出来。而这时他的身边没有一个楚国的人可以动用,他被无故夹在了两个国家的纷争之中。 这么想着,楚墨将信件放在一边,又重新打开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空无一字的羊皮纸。这让楚墨稍稍有些放松了下来。他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酒瓶,打开后快速地撒在了羊皮纸上。没过一会儿,羊皮纸是被酒蘸湿的地方逐渐显现出字来。 “速往韩欧阳家暂避,天网来势非同小可,万事小心。” 看着羊皮纸上浮现出来的内容,楚墨的面容更加的严峻。 此时他已经县衙的各种事层层拖住,难以脱身,不可能离开杭州半步,更何况,他与这个身份的欧阳家毫无联系,非常陌生,又怎么突然回去? 楚墨的脑中飞快地梳理着,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在了县衙门口。 楚墨刚刚走下马车,便看到张仁杰普通一个过街的大爷一般不修边幅地蹲在县衙门口,头发也没有梳理,嘴边还留着菜叶。 张仁杰抬起头看着楚墨,楚墨有些哭笑不得,开口道:“张兄你这是……” “好不容易出趟房门,迎接你一下。”张仁杰缓缓地袖手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楚墨,道,“喏,刚刚你出门不远,有马车到县衙门口给你的请帖。” 楚墨今天接连收到三封信件,有些不明就里。他警惕地接过,拆开来一看,里面的信纸用金边绣了,上面的内容大致上欧阳府中一个家族兄弟考上了州试,特邀流落在外的欧阳家族的人们回到府中庆祝。 张仁杰凑了过来,对楚墨悄声道:“哟,欧阳兄,刚开始我以为你这个姓只是个巧合,没想到真的是这个大家族中的直系亲属啊,哎哟,真是羡煞个人。” 听着他酸溜溜的语气,楚墨笑道:“张兄说笑了,我自打考上学以后来到齐国,便与家里人断了联系,已经很久没回趟家了,所以……” “我说呢,原来是韩国人,怪不得没有胡润的那种齐国口音。”张仁杰笑道,“里面写了啥啊,欧阳家族请你回去继承家业?我跟你说,韩国的大财阀可比这小县衙有钱多了呀。” “张兄属实是折煞我了。”楚墨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对张仁杰道,“这封请帖只是家中一个小辈考取了功名,族里长辈便想着所有人前去聚一聚。” 说着,他将请帖放在了怀中,接着道:“可惜,今日要事太多,脱不开身,所以这请帖便没什么用了,谢张兄替我取了,进屋吧。” 张仁杰的眉头竖成了八字,对楚墨道:“去啊,为啥不去呢?这么大一个家族,威名在外,你脸上也有光啊。” 楚墨便向里走,边道:“可张兄,这几件大案子还没有头绪,上面催得紧……” “不碍事!这几日有我就行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上级,怎么,还搞不定一个小小县衙里的事?”张仁杰跟在楚墨的身后,大大咧咧地道。 这时,楚墨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羊皮纸上,国师给他的吩咐。速往韩国暂避,难不成……这是个巧合? 楚墨站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张仁杰。张仁杰袖着手,驼着背,一副街边老汉的模样。 “哎呀,你都好久没回过家了,正好我要熟悉熟悉这里,你就不用来妨碍我了,给上头请个假多简单的事,有我在你还担心州里批不下来?最近你这萍乡县不甚太平,我倒是要看看出了啥毛病。”张仁杰大大咧咧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楚墨道。 “可是……这怎么好让特使来看管县衙呢,再不济也是师爷坐镇,我先谢过张兄了,可……”楚墨欲言又止地看着张仁杰道。 “可什么可,别婆婆妈妈的了,家里人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呗多大点事儿,我齐国通商也算方便,离你大韩也不远,几日的路程便到了。”张仁杰边走边道,“都是兄弟,就不用跟我客气了,算上来回的路程,一个月总行了吧?” 楚墨看着张仁杰爽快的语气,一时间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可有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只好应承下来。毕竟,听从国师的指示始终是第一位的。 楚墨想着,对着张仁杰作了一辑,道:“那县衙里的琐事,便麻烦张兄了。” “不碍事不碍事。”张仁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 “只是有一事要烦请张兄替我处理一下。牛涛一案的柳筱筱,请务必保护好她,她身上的线索不能断了,若是有情况,随时发信函给我。”楚墨嘱咐道。 张仁杰自顾自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大声道:“有我在,你放心,我一会叫人给州里发文,你就等着明日动身吧。” 第三十六章 废话连篇 齐国。 齐王府。 深夜。 齐昱独自一人来到了一座四合院中,周围不少士兵把守,院内的房间里灯火通明,烛光摇曳。 他迈步走到一处房屋前,在门口的士兵看到他,行礼道:“王爷。” 齐昱停下了脚步,打量了一下高大的房门,而后转头对士兵淡淡道:“以后不要叫我王爷,我只是个镖局的教头。” “是。”士兵低声对齐昱道。 齐昱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房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小心地敲了敲。 “进来吧。”从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齐昱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进去。 屋内,几个烛火架子上数十个火苗如豆般摇曳,但整个房间里仍感觉有些阴暗。地上铺着厚重的木板,屋子四周的布帘将窗子遮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很空旷,没什么大的装潢,出了烛火架子之外,便只有一张不大的桌子,几个长椅,一整面墙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的书,其余的墙上则挂满了书画,有山水鸟兽,也有狂草行楷。 齐昱轻轻地走进了屋内,朝着四周墙上的书画打量着。 “昱儿,怎么样,看上师傅的画了?”突然,一个老者的声音从屋里响起。齐昱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老者正背对着他,靠在长椅上。 齐昱不敢有所怠慢,对着老者抱拳施礼,道:“师傅。” 老者缓缓地站起身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墙上挂着的书画,口中喃喃道:“孟白石,孙九州,还有刘老先生……这几位名家大师的画我都收集齐了,可惜,画风太俗,没有些劲道,挂在墙上,也好像墙纸一般,我不喜欢。”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齐昱,道:“听闻,这长安城的丝韵楼里,有一副楚国禁卫军将军的画,他叫陈晨,文武双全,作出来的画有一股带着沙场血性的味道,你见过吗?” 齐昱低下头,道:“师傅,我对这些东西没有过细细钻研,也没有去关注这些东西。” “是嘛?”老者笑了笑,道:“可惜了,是楚国的东西,最多也只能让它落在老百姓的手里,咱这宫中,对楚国的东西敏感得很呐,而地方老百姓早就把楚国的物件开始拍卖了。我说什么来着,朝廷里那些大人们对楚国还是心有余悸啊。” 齐昱听着老者的调侃,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师傅说的是。” 老者开始在不大的房间内踱步起来,背着手道:“自古文武第一,武无第二。陈将军在那时候风光无限呐,不知多少追求者想要拜他门下,多少有钱人家的闺中大小姐仰慕于他,最终还不是被秦国人一剑杀死在楚城门口?李秋寒当年一骑当关,力破虎牙关,屠我数万百姓,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却不曾想被燕国人暗杀在府里。” 他扭过头,看着齐昱的眼睛,道:“这世间,人们所追求的最极致的力量,最崇高的地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停地想飞得高,终有一日飞不动,却找不到陆地在哪,便只能不停地飞,最后摔死在地上。” 齐昱抬起眼帘,仍旧低着头,道:“徒儿谨记师傅教诲。” 老者听罢,慈祥地笑了笑,道:“今日来找我怎么这么听话?以往你可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啊。” 齐昱思索着,左右犹豫了一会,开口道:“师傅,齐安那里,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 老者对着他笑了笑,道:“好,好。” 说罢,又转过身,背手在房间里踱步了起来,道:“这些年,我从宰相之位退下来之后,对朝堂之上的事已经不甚关心了。但是,我那日见到那个令牌的时候,我便忍不住想要提点你一声。你不要怪师傅麻烦,你得知道,皇上一旦将病重的消息传到长安,势必引起朝堂之上的震动,万一皇上不日真的驾崩了,对我们旧党,也就是灭顶之灾。你只是个镖局的教头,手上没有半点参政的权利,而齐安也被处处针对,太子之位名存实亡。你想想,你们俩一个太子,一个王爷,却被一帮大臣们压得如此狼狈。要是没了皇上,事态不知道会怎样发展。因此,我们才要主动出击,师傅迫不得已,让你去做这借刀杀人的事。” “师傅言重了,徒儿谨记师傅的良苦用心。”齐昱道。 老者背对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朝堂必小心,一步一个钉。新党还没有收到皇上病重的消息,但肯定也在想方法对付我们。但要记住,你我二人的对手不止是新党,最重要的,还是太子,明白了吗?” 齐昱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徒儿记住了。” 老者转过身看着他,道:“你应该明白了,你和齐安,再不是兄弟手足的关系了,他想对付你,你也必须亮剑。” 齐昱抬起头,对老者道:“师傅,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老者笑了笑,抚了抚灰白的胡须,道:“别着急,来,先陪师傅下盘棋,今日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第二日。 长安城郊。 “呃啊!” 楚留笙一屁股坐在了湿润的草地上,表情狰狞着,将手中的古剑往身边一扔,呻吟一声,大口地喘着粗气。 正是盛夏,在这荒凉的西域地带,太阳格外地毒辣。周围没有一点纳凉的地方,地面上的一切暴露在阳光下,赤裸裸地烘烤着。楚留笙已经被晒出了满身的汗,头发被晒得滚烫。 他边喘着气,边转过头对溪水旁靠着石头打着盹的陆川大喊道:“喂,老头,要不要这么拼命啊,一练就两个时辰,一点都没有休息啊。” 陆川慵懒地眯着眼睛,舒服地伸了伸腿,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外叫师傅。不知好歹。” 楚留笙没好气地道:“你徒弟现在连饭都吃不饱,兜里干干净净,不想法子搞钱还一个劲地让我练剑,你丫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啊?” “叫你练你就练,哪这么多废话。”陆川道,“今天不把穿剑的动作练会就别吃饭了。” “啊?”楚留笙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道,“你丫以前到底什么身份啊,突然莫名其妙地会什么剑法了?” 陆川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这你就别管了。好好把我教你的基本功练好就行了。” 楚留笙从地上爬了起来,小跑到陆川身边,道:“那你总该告诉我,我练剑的目的是什么吧?” 陆川轻瞥了一眼他,道::“你难道不想成为什么绝世大侠么?拥有一身滔天武艺,行侠仗义,找一个女侠携手相忘于江湖?” 楚留笙对陆川道:“我也想啊,但就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成为什么大侠?我对我自己的本事还是有点数的。” “不要妄自菲薄,小伙子。”陆川道,“有我这个天下第一剑客教你,当一个远超于常人的剑客,绰绰有余。” 楚留笙听罢,嗤之以鼻,道:“得了吧,就你?打架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要不是我,你连上学堂的毛孩都打不过,还吹牛。” 陆川不屑的抬起眼皮,道:“你晓得天下榜不?” 楚留笙点点头,道:“知道啊,长安城的小人书上都是,给全天下的高手们排名,有什么剑客榜,刀客榜,枪王榜啥的……” 陆川得意地翘起下巴,指了指自己,道:“天下剑客榜,榜首。” 楚留笙冷笑一声,看着他,一言不发。 “榜首的好兄弟。”陆川嘿嘿一笑道。 “少吹了,这齐国的皇上还是我好兄弟呢。”楚留笙白了一眼他,站起身向一边走去。 拿起地上的古剑,楚留笙摆好架势,在原地练了起来。 起手,落脚,一剑穿云。 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楚留笙已经练得满头大汗。 “用心感受内力的涌动,在穿剑时将内力扩散全身。”远处,陆川的喊声传来。 楚留笙心里咒骂一声,细致地控制着手中的剑。 身体里没有多大感觉,他也掌握不了要领,一咬牙,将剑穿向前。 前方的树叶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楚留笙紧接着转身,从身后向前将剑向前猛地一穿。这次,他感觉胳膊有些力量仿佛在微弱地涌动。 收剑,楚留笙细细地体会着感觉,沉下心来,会聚自己全身的力气,突然向前穿剑。 树枝被剑齐齐斩断,落在地上。 “差点火候。”陆川靠在石头上看着楚留笙喊道,“压低重心的时候,内力不要收,收了就放不出去了。要控制住。” 楚留笙转过身,对陆川道:“师傅,现在差不多到饭点了。” “练不好别吃饭。”陆川懒懒地道。 陆川咬着牙,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在草地上挥起了古剑。 “不要急于求成,基本功没有捷径,不练扎实了,后面的就练不动了。”陆川道,“现在也不让你干活了,银子我来搞,你要是想吃饭,就给我乖乖地练剑。” 楚留笙一边用力地挥着剑,一边问道:“那你让我练剑,到底要干嘛?” 陆川高声道:“明年的九月初一,秦国要推选出一名武功高强的剑客客卿,做秦王的护法。能从所有人之中挑选。只要能通过擂台的考试,过五关斩六将,你就能当上客卿,从此走上金山银山,美女在怀的生活,富甲一方。” 说罢,他抬眼看了看楚留笙,道:“还是,你想一辈子待在穷苦地方,做一个街头混混,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终生穷困潦倒?” 楚留笙将剑用力地穿过一根树枝,道:“老头子,你想多了,就我这个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人总要通过奋斗去争取一些东西的。”陆川道,“只要选择了方向,并且不间断地为之付出努力,那你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楚留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对陆川道:“老头你不会真让我去秦国,打什么擂台当什么客卿吧?” 陆川笑了笑,道:“对啊,你以为老夫我在开玩笑么?客卿这个位置总得有人来做,为什么不能是你?” “得了吧。”楚留笙没有丝毫燃起斗志,无精打采地道,“我还是先搞明白我到底是谁,想通失忆之前的事情再说吧。” “你失忆之前其实是一名东倭的剑客,身高三尺三,我是你的赊刀人。”陆川坏笑着道。 “你才三尺三。”楚留笙一边照猫画虎地摆着动作,一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穷疯了,想把我卖到秦国拼死拼活给你挣钱花。” 第三十七章 踏上征程 陆川摇了摇头,道:“你才是穷久了,都不知道上层社会是什么样子了,不晓得这皇宫里头的宫女有多好看,保证你见了一眼就走不动了。” 听到这儿,楚留笙将古剑往地上一插,道:“我宁愿不想知道,我觉得,一天三顿羊杂汤,能找个不漏风的房子住着就已经可以了。” 陆川皱了皱眉,看着楚留笙琢磨了一阵,对他问道:“二狗,那我问你,除了吃饱喝足睡得好以外,你最想要啥?” 楚留笙回过头,道:“最想要啥?我最想知道我是谁,叫什么,爹娘在哪,我为什么失忆了。都一年多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陆川又嘿嘿一笑,对他招了招手道:“那你就找对人了,来,过来。” 楚留笙不禁皱起了眉头,满脸狐疑地走了过去,道:“我可跟你说好,让我不干活练剑可以,但让我去秦国搞什么客卿,我才不干。说不定一到那儿我就被人乱剑砍死了。” 等楚留笙来到陆川旁边蹲下,陆川露出了狡诈的笑容,看得楚留笙有些不祥的预感。 陆川低声对他道:“你可知道,秦国的西麓书院么?” 楚留笙道:“知道啊。之前我们在秦国的时候就有听说啊,西麓书院是全天下最闻名的地方,里面的先生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西麓书院的院长,名叫夫子,他才是真正的圣人,全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熟读历史,通晓未来,全天下也只有他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陆川道。 楚留笙道:“你才是个东西……西麓书院的院长……这么厉害么?” 陆川一拍大腿,道:“那是肯定的,不然怎么能当上西麓书院的老大呢?你要是想知道你的身世,去问他,他肯定能知道。” 一年多来,楚留笙为了能知道自己的来历,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找遍了所有的线索,都无功而返。陆川的话又让他燃起一丝希望,不管陆川是不是忽悠人,他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那之前我们在秦国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楚留笙问道。 陆川道:“因为那时候夫子去修行去了啊,最近因为秦国招纳客卿的事情才刚刚回来。怎么样,咱先把练剑的事情先放一放,你要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就带着你去秦国找他,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 黄昏之时。 西京州。 沈梦溪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催着骆驼,一路颠簸赶路,受尽了风沙的侵袭,终于在日落之前感到了西京的城门口。若是天一黑,且不说游荡的马匪,就是沙漠里成群结队出没的野兽也让人胆战心惊。 马车进入了城墙外的防沙的杉树林,一路从长长的林间小路向城门口行驶着。沈梦溪将自己整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回过头,对车厢里喊道:“公主,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车厢里传来韩路遥淡淡的声音,道:“进城以后,抓紧找客栈住下,我夜里要去办点事。” 沈梦溪一听,忙道:“可是,国师大人不让你随便乱跑。” 韩路遥独自在车厢里擦拭着匕首,褪去了黏稠的血迹,匕首依旧闪着寒芒。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定数。”韩路遥擦完了匕首,放入腰间,对沈梦溪道。 马车缓缓地来到了城门口,沈梦溪对着城门口看守的士兵丢了一两黄金,士兵立即眉开眼笑,大大方方地请她们进了城。 城门内的风沙依旧是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睛,道路两旁,约莫有数十辆驼车和马车停在那里,牲畜身上散发的骚臭味熏得人们纷纷绕着走。那些驼车和马车的车夫们正三五成群地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看着过路的行人,有几个车夫穿着满是灰尘的短衫,见到要出城的人便簇拥上去,带着浓厚的西域口音问要不要搭车。大多数车夫还是蹲在一处,放开嗓子吆喝。 沈梦溪驾着驼车进了城,那些车夫的眼神齐齐聚集在了她身上。谁都没见过一身长裙打扮的年轻姑娘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扯着骆驼的缰绳。他们的表情怪异了起来。 沈梦溪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假装不在意,径直地往街道上走去。 西京不比长安繁华,甚至有很大的落差。这里是很多西域人的聚集地,道路边都是低矮的平房,没有中原风格的雕梁画栋,看上去就是像用石头草草堆成的一般。街道上的摊贩大多卖的是些工艺品,小装饰,还有脏兮兮的面饼。几个全身套着黑袍的西域教徒在街道上走着,眼眶深陷,目光犹如针刺一般。 沈梦溪驾着驼车走过了好几条街道,四周的建筑千篇一律,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相对比较规模大一点的客栈,在门口停了下来。 没有小二出来迎接,韩路遥从车厢里缓缓走出,和沈梦溪一并进了客栈。 大堂里特别的昏暗,没有几扇窗户,阳光照不进来,更何况天快黑了,太阳已经不见踪影,天空逐渐黯淡了下来。 大堂柜台那里点了一盏微弱的煤油灯,一点光亮照着柜台后面的一个人影。 韩路遥打量了一下大堂,只有寥寥几张桌子,上面油迹未干,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坐了几个赤膊的男子,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脸凶相地盯着她们二人。 沈梦溪不惧,大大方方地走到柜台前,对人影道:“掌柜的,这客栈还有房吗?” 人影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借着微弱的火光,沈梦溪看到人影的脸,是一个耷拉着长长的眼皮,面庞干瘪,满脸皱纹的老妪。 老妪用像是铁器在石头上摩擦的声音开口道:“几位啊?” 沈梦溪竖起两根手指,道:“两位,就开一间房就可以了。” 老妪听罢,慢慢地伸出胳膊,从黑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管里露出鸡爪一般的手,指甲泛着青灰色,颤抖着从柜台上拿出一串钥匙。她艰难地站起身子,身材矮小得比柜台高不了多少。 “跟我来吧。”老妪开口道,走出了柜台,从角落里拿出一盏煤油灯,向大堂里处走去。 韩路遥打量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一种阴森的压抑气氛在周围弥漫。她又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几个男子,他们正用如同沙漠中野狼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二人。 从大堂往里走,是一处长长的走廊。借着煤油灯发出的光,老妪带着她们来到一个破旧的门前停下,拿钥匙开了门。 走廊两头被黑暗完全笼罩,没有一点光线,看上去深不见底。 沈梦溪心中有些犯怵,她偷偷拽了一下韩路遥的裙摆,向她贴近了一点,算是有了些安全感。 门开了,一抹深蓝色的亮光照了出来。房间里面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窗开着,正对着天空。此时的天色已经步入了傍晚,万里无云,硕大的苍穹仿佛像一面忧郁的湖泊,随着晚风静静地荡漾着。放眼望去,能看到天空中闪烁着数颗若隐若现的星辰,让人的内心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两张床,两副桌椅,几个上了年头的木架子,便再没有多余的东西。里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西域香料味。 西京的夜晚和长安也不同,一旦夜深,地面上的热量散发完了以后,温度就下降了不少。此时的风也格外地温柔,不像白天一般夹带着沙尘,剧烈暴躁。 沈梦溪心中的忧虑一扫而光,她快步进了房间,走到窗前。这里虽然是客栈的一层,但位处一处山坡,从窗口能眺望到大半个西京的全景,还有像瞳孔般唯美的天空。 窗外的西京一览无余,大部分都是如同沙盒一般毫无秩序散乱堆放着的房屋,在其中有几座高大的建筑,在密密麻麻的低矮建筑中仿佛鹤立鸡群。有一座相当高大的佛寺,沈梦溪望了一眼便能认出,这是被誉为东方之光的西域标志性建筑,羲和塔。 “一晚十两银子,押金五两。”在沈梦溪的身后,忽地传来老妪苍老的声音,虽然音量不高,但听着却异常地刺耳。 韩路遥从老妪身旁走进了房间,拿出一两黄金,轻轻放在了老妪的手中,道:“不用找了。” 老妪接过黄金,没有说话,慢慢地转过身,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韩路遥微微别过头,用眼角瞥了一下老妪离开的背影。 “公主,公主。”沈梦溪在窗前向韩路遥招着手道,脸上的面纱下难掩隐藏不住的兴奋。 韩路遥听到沈梦溪轻声的呼喊,一愣道:“怎么了?” 她走到了窗前,和沈梦溪一并向外望去,温柔的晚风一扫西京白天时带来的燥热,吹起了韩路遥耳畔的长发。 “你看。”沈梦溪有些激动地指着远处的羲和塔,如同一个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孩童一般,道,“是羲和塔诶,我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就好想来羲和塔看一看,孟白石有一首诗怎么说的?青石重重流山桥,畔晚观月登明珠。明月欲比羲和娇,不与长夜试香烛。” 韩路遥静静地看着羲和塔,塔身上描绘着佛经里的金刚百兽,美轮美奂,带着浓厚的西域色彩,塔有十八层,代表佛经中的十八层炼狱,每一层中的架构巧夺天工,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其中的建筑材料更是少见的瓷窑砖,琉璃瓦,造价昂贵。而点睛之笔则是塔顶上的一颗夜明珠,在夜幕降临的天际下,隐约发着祥和的微光。 第三十八章 潜藏危机 “塔是好塔,可惜命短,李秋寒为了震慑西域人,差点就把它烧了。”韩路遥淡淡地开口道,“我对这些东西不太懂。” 沈梦溪趴在窗台上,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晚风兴致盎然地道:“这座塔是西域佛寺中最闻名的一座,传闻是羲和法师所建,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不知道现在里面还有没有和尚。我很久以前就梦想能到西边,去羲和塔里朝拜一番,里面据说还有观世音菩萨的金像,许愿特别灵。” 说罢,她转头对韩路遥道:“公主你呢?要不过几天有空的话,我带你去羲和塔附近转转?那里的西域教徒的风土人情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这次居然能离它这么近。” 韩路遥向土坡下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房屋望去,道:“几年前李秋寒将军攻入西京时,遇到了虎狼军残党的顽强抵抗,在其中西域人的战斗力犹为勇猛。他们认为西京是他们的圣地,不容侵犯,所有人都抱有破釜沉舟的想法。西京被攻下以后,李将军为了能镇压住这里,便占领了羲和塔,将里面的一百多个僧人屠杀殆尽。” 沈梦溪听罢,面色有些僵硬,望向沉默伫立在西京中央的羲和塔,上面满含着历史的沧桑和岁月的变换,经历战乱依然屹立不倒。 “西京本来是佛教圣地,李秋寒占领这里以后,大肆抓捕和屠杀僧人,导致这里的邪教,西域教的教徒陡然增多,遍布了全州。”韩路遥轻声道:“现在羲和塔外的广场上竖了一尊怜悯佛,为那死去的僧人超度。” 沈梦溪用手托着下巴,痴痴地发了一会儿呆,道:“李伯伯对我挺好的,他在宫中的时候,我经常溜进他家的果园里摘果子吃,他也不生气,还命人给我送来一篮子。” “对这些齐国人和西域人来说,李秋寒就如同是地狱跑来的人间恶魔,他们恨不得夜夜做法事诅咒他死。”韩路遥说罢,转身离开了窗口。 房间里不透光,即便有如此大的窗户,里面依然是暗得看不清路。天色已晚,韩路遥摸索了一阵,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灯座,点了灯草,房间里总算是有了些许光亮。 “你早些休息吧,我一会出门办点事。”韩路遥对沈梦溪道,“这座客栈不太干净,晚上留神些。” 沈梦溪撅起小嘴,头也不回地道:“好好,知道了。” 夜幕降临,天空淡淡地流动着黑紫色的光幕,犹如勾人心魄的女神的裙摆,空中的星河摆出各式各样的图案,交汇在一起,一条夺目的光带就像是一艘小船,在夜空中远航,美轮美奂。 沈梦溪将从车厢里拿出来的匣子放在桌子上,拿小锁小心地锁好,放在一旁。 接着,她翻开了一张大大的羊皮纸,上面绘制了整个齐国的地图,小到每一处河流山川,大到城镇州县,都有清晰的标注。沈梦溪细细地在地图上比对,找着上面画出来的道路。灯草发出的蚕豆般的光很微弱,她眯起眼睛,看了好久,才找出一条细细的线条。 “沿着这条路,不出几日就能到达秦国了。”沈梦溪喃喃道,“只要到了秦国,国师大人就会让我和他待在一起了。感谢苍天。” 这样想着,沈梦溪的嘴角荡漾起一阵笑意,她用手轻轻地抚着地图,低声道:“不知道,他失忆了以后,看到我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长安城。 深夜。 悟道镖局。 齐昱身着一身黑衣,上面捆着结实的胄甲。他把长发在脑后系了,露出消瘦的双颊,轮廓分明。 此时的悟道镖局,门窗紧闭,大堂里只点了一盏明亮的灯,放在中央的一张桌子上,照亮了桌旁围着的数十人的脸。 齐昱快步走到桌子前,步下生风。 桌子旁站着的数十人都穿着和他一样的黑衣,面容坚毅,不约而同地看向齐昱。 齐昱用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其中一个男子对着齐昱行礼道:“教头,我的人在外面听到风声。在长安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伙炙匪,那里的二当家在前几日带队去杀人越货的时候,被人反杀,死了十几个炙匪,他们二当家也没能逃出来。据那些回来的炙匪传出的消息,他们抢的只是一个落单的驼车,而在里面出手的,只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炙匪去抢劫一辆驼车,结果被驼车里面的一个蒙面女子反杀了?”齐昱皱眉问道。 “是,教头。”男子道,“据手下的人说,那伙炙匪已经分派人手,去寻找那个蒙面女子,为他们二当家的报仇。” 齐昱听罢,眼神有些阴沉,道:“一个女子,能在一伙炙匪的包围下,杀十几个还做掉了二当家,最后不见踪影,炙匪也就逃回来几个……若真是这样,那这长安有这份实力的人也不多了,应该差不了。” 说罢,他对那名男子问道:“那个女子,最后向往何处?” “教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根据路线,她和炙匪打起来的位置上在长安城和西京的小路上,不是官道,这个女子要么是往长安,要么是去西京。”男子道。 齐昱点了点头,对众人道:“镖局里所有人听令,把手头上的活都放一放,这次的活要注意保密,所有人给我小心行事,烂在肚子里。备车去西京,今晚出发。” “是!”所有人对齐昱行礼道。 夜黑风高,在长安城空无一人的漆黑的街道上,十几个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骑着快马,向长安城郊奔驰而去,他们背上披着的黑袍猎猎作响。 马蹄声响彻夜空,惊扰了左邻右舍的人家。早已陷入沉睡的百姓翻了个身,砸了咂嘴,又打起了呼噜。 宋倩儿怀抱着黑猫,从丝韵楼的三层向下望去,黄金面具后面修长的眉眼轻轻闪烁。她抚摸着黑猫柔顺的毛发,用勾人心魄的嗓音喃喃道:“看来,这长安城又要不太平了呢。” 黑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喵地叫了一声,以作回应。 十几个男子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奔腾地来到了长安城门口,为首的男子举起一块镀金的令牌,大喊道:“太子有令,速开城门!” 城门发出沉闷的呻吟声,缓缓打开。马队快速地出了城,从长安城郊一路冲向通往西京的道路。 楚留笙躺在破庙里的稻草堆上,被烦躁的马蹄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鼻子,将白天练得发胀的胳膊压在身下,淌着哈喇子,口中喃喃地说着梦话,道:“夫子,我到底是谁……我……是谁……” 他背上的古剑不断地向外散发着诡异的黑雾,随着楚留笙道鼾声,慢慢流淌进他的身体里。 陆川坐在破庙的角落,缓缓睁开双眼,透过破庙的大门看着马队飞驰而去的背影,灰暗浑浊的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光。 长安城的夜晚,风平浪静,暗流涌动。 齐王府中,灯火辉煌,照得如同白昼。 齐安的寝宫里,床边的帷帐垂到了地上上面点缀着晶莹的吊坠,在烛火的辉映下,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 齐安赤着身躺在宽大的床上,身上的肥肉像是一摊松软的烂泥一般。 高总管小心翼翼地弓着腰,迈着小碎步,满脸堆笑地来到床前,五体投地地跪下,道:“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床上的齐安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道:“你最近几天,给我多加些人手,盯紧了齐昱,这小子要是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高总管练练叩首道:“是是,我一定对王爷的行动了如指掌,请殿下放心。” 齐安叹了一口气,道:“放心?你这可怎么让我放心呐。” 说罢,他拿出了一个令牌,上面覆盖着许多划痕和锈蚀,握在手中却感觉不太重。他将令牌塞到了怀中,此时的府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踏得街道震动起来,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这不是宵禁的时间段么?”齐安嘟囔了一句,转身沉沉睡去。 第三十九章 时间倒流 西京州。 深夜。 韩路遥独自坐在高高的羲和塔的高层顶上,风从遥远的大漠吹来,迎面刮在她的身上,吹起了她长长的裙摆,耳旁传来粗暴的风声,长发向后飘扬着。 她用淡漠的眼神审视着塔下的西京,街道和房屋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整座城市笼罩在灰暗之下。 高处不胜寒。 韩路遥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匕首,坐在羲和塔的高层顶上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子时,从远处的空中,飞来一个人影,一身白袍,如同一只飞鸟一般,在夜空中翱翔。韩路遥看着人影,不为所动。 人影在半空中用轻功行走着,空气的流动随着他的动作变得紊乱起来。 很快,人影来到了韩路遥所在的那一层,他轻盈地落在上面,脚底下一片琉璃瓦应声而碎。 人影是一个面容坚毅,肤色有些黝黑,双颊棱角分明的男子,穿着一身粗布素袍,腰间别着一把长长的剑。 “叶不留。”韩路遥轻声对男子道,耳畔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 “韩路遥,一年多了,你还敢出来。”叶不留与韩路遥对视着道,没有再上前一步。 韩路遥站起身来,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脸上的面纱被风吹起了褶皱。 “当年楚王的二儿子,是不是还没有死?”叶不留向韩路遥问道,“楚国的国师陆川,将他救走了。” 韩路遥没有回答,手中的匕首轻轻翻转着,被凄冷的月光照出了寒芒。 叶不留的手也缓缓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道:“没想到,全天下都晚了一步。陆川已经掌握了时间的秘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已经破译了那本书。”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韩路遥冷冷地看着他道,眸中的杀气渐漏。 “呵,你还不知道?”叶不留冷笑了一声,道,“也对,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楚国肮脏的秘密了。” 说罢,他一把将腰间的剑抽出,剑刃通体透亮,犹如水柱一般,一阵阵寒气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拥有了那本书,就能掌握时间的力量,成为控制时间的主宰。”叶不留接着对韩路遥道,“能够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就可以长生不老,成为天下的霸主,还能成为神。” 叶不留一剑指向韩路遥,淡淡道:“难道,这不就是楚王东征西讨,迫切想得到的力量么?陆川靠着那本书,将死去的楚王二儿子倒退到过去的时间里,再将过去还活着的他放过来,蒙骗了时间,难道不是这样么?” 韩路遥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叶不留。下一秒,她化身为一道残影,以弓弩上发射的箭矢一般的速度冲向叶不留。铛的一声脆响,叶不留抬起手中的剑,与匕首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韩路遥的攻势异常猛烈,她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圆弧,在刹那间眼花缭乱地向叶不留斩去。叶不留持剑,将自己与韩路遥隔开一段距离,匕首一次次砍在他的剑上,火花四溅。 “就只有这样么?”叶不留轻笑一声道,一股浓厚的内力从他的手臂传到剑柄上,剑刃上的寒气顺着内力喷发出来,他挥剑一斩,爆发出的剑气便如同山崩海啸一般,韩路遥举起匕首格挡,还是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击退两步,后腿一蹬稳住身形,一片瓦被踩得粉碎。 “阿乔公主不是我的生母。”叶不留看着韩路遥开口道,“但她是我大月国唯一的公主,被当作人质送往楚国后,陆川为了从她口中得知时间的秘密,将她双臂双腿砍去,痛不欲生。” 韩路遥冷冷地看着叶不留,微微弓着腰,身前的匕首仍旧带着浓烈的杀机。 叶不留接着道:“楚国为了那本经书,以开拓疆土的各种名义,四处讨伐侵略,楚军的缰蹄践踏了我大月国的万里河山,总该是要结算了。” 韩路遥向前冲去,速度难以用肉眼分辨。叶不留出剑,迎面撞在她的匕首上,寒芒一闪,匕首出现在了叶不留的身下。 叶不留在一瞬间内力拥入全身,手上的剑好似有了灵性,微微震动起来。 匕首飞快地向叶不留的身子刺去,瞬间传来一声巨响,叶不留的剑向身下一挥,滔天的力量喷薄而出,淡蓝色的气流拍打在韩路遥的身上,仿佛是一股巨瀑从天而降。韩路遥从叶不留的身旁被推出数丈,一路的房瓦被气流贯穿得粉碎,韩路遥不得不伸手挡下,连连后退。 叶不留也随之向后撤了一步,手中的剑的剑刃发着淡蓝色的荧光,看上去异常鬼魅。 “这把剑的剑灵,我把它叫做灭楚,你觉得如何?”他轻声开口对韩路遥道。 韩路遥直起身子,全身的内力顺着身子轮回涌动,她的瞳孔逐渐变得深邃,里面好似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脚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原先站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凹坑,人已不见踪影。一把匕首像是万箭齐发的箭矢,凭空出现在叶不留的眼前。韩路遥仿佛化身在空气中,叶不留的耳边只有无数匕首刺破空气的声音。 剑起,掀翻这世间江海,泰山临于前而不动。 叶不留挺剑,剑灵从锋利的剑刃之上咆哮着冲出,与无数匕首迎面撞在了一起。 剑落,踏遍这万千山河,苍穹聚于首而不退。 剑灵犹如从山峦上摔落的巨瀑,随着叶不留将剑向左右一穿,在他四周猛地炸裂开来,韩路遥的身影被剑灵从空中击落,撞穿了厚厚的墙,狠狠地拍打进了羲和塔里面。 叶不留收剑,看向被韩路遥撞出来的墙壁犹如一个黑洞,里面一片漆黑。 羲和塔塔身的墙砖有近一掌厚,此时被砸出来一个大洞,若是常人早已肝脏俱裂,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一抹寒光闪过,从洞中犹如一道光线照射出来,叶不留轻轻侧身避过。 那是韩路遥的匕首,被强悍的力道从洞中掷出,飞向无际的夜空。 片刻后,韩路遥从洞中露出带着面纱的脸,下一秒,她便在叶不留的视线消失了。 叶不留的脊背一凉,剑灵被内力喷出体外,韩路遥手持匕首指向他的背后,剑灵犹如猛虎下山冲向她的匕首。两者相撞,巨大的力量在他们之间一瞬间爆发出来,在空中形成一个淡蓝色的球,扭曲了周围的空气。 韩路遥在半空中向后翻转,裙摆翻飞,稳稳地落在了叶不留对面的塔角上。 “怎么,沉寂了一年,突然主动露面了?”叶不留看着她淡淡笑道,“是不是陆川的时间倒流还没有完全练成?” 韩路遥持着匕首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上面的内力在刚刚迎着剑灵的一击中被打散,还没恢复过来。 “那本书,陆川虽然得到了,但他没有操控时间最重要的法器,所以,复活楚王二儿子的时候,还是会有副作用的,我说的对吧?”叶不留将剑收在身后,对韩路遥道,“强行复活他,最多也只能支撑三年,从我杀了他开始算起,应该还有正好四百四十四日。” 韩路遥面纱上冰冷的双眸看着他,没有开口,静静地运转着身上的内力。 叶不留转头看了看羲和塔外宁静的夜晚,道:“楚亡后,我便带着人在全天下搜寻着他的踪迹,可惜一直未果,一年多来很少人能逼我用出剑灵了,直到我在长安发现了你。不过不要紧,只要四百四十四日之后,他便会在时间的压缩中被揉碎,死得了无痕迹。” 说罢,看向韩路遥,风吹动着他脑后的长发。 “所以,你们这些楚国余孽打算怎么办?继续龟缩在世间某个角落苟且偷生,还是伺机而动,做着光复楚国的春秋大梦?”叶不留对她道。 韩路遥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口道:“国师大人的方法没有问题,只要能够取得法器,大人依然可以得到这份力量。” “做梦。”叶不留睁大了双眸,对韩路遥道,“楚亡后,六国瓜分了楚宫内所有的法器,除了被陆川带走的昆仑镜之外,剩下六个被分别藏在六国宫内。除非灭国,否则这些东西永远都不可能落入你们的手中。” “那便灭了这六国。”韩路遥道。说完,她又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抹内力停留在原地。 叶不留舞剑,剑灵缠绕在剑刃上,他释放出雄厚的内力,剑灵便在他身体周围萦绕,升腾,咆哮。 如同天神之怒,剑灵逐渐有了形体,透明的淡蓝色慢慢扩大,旋转在整座羲和塔道周围。 韩路遥的匕首随着身影袭来,空中的寒风仿佛被切裂成了两半。 剑灵中的内力迸发,幻化成了一条淡蓝色的巨龙,迎面对着韩路遥冲去。 轰! 一声巨响,韩路遥振臂一挥,匕首割开了剑灵,她的身体穿透进去,靠近了叶不留,喷薄而出的剑灵像飓风一般越过了她,她的长发上下翻飞,面纱瞬间成粉末一般碎裂。 剑灵的攻势不减反增,不断地穿透她的身体。韩路遥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内力护体,一只手握着匕首一点一点向前推进,好像慢动作一般刺向叶不留。 叶不留身体里的内力成漩涡状打通了所有的经脉,注入剑灵之中,一手剑指迎面刺来的韩路遥。 从远处看,两人在羲和塔的高层对刺,匕首和剑之间剧烈的内力相互对撞着,各种颜色的光雾喷出,而他们的动作好像定格一般。 内力喷涌到了极点,在中间摩擦的力量在那一刻交织。 又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整个羲和塔的上半层完全炸裂开来,砖瓦横飞,扩散出浓浓的烟雾,彻底打破了今夜的寂静。 独自在客栈内熟睡的沈梦溪被响声惊醒,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在模糊的月光下,羲和塔上半层的一面成了废墟,中间的承重柱裸露了出来,一片狼藉。 她看罢大惊失色,鞋也顾不及穿,急忙跑到窗口边向羲和塔望去。 废墟上的烟雾升腾着,贯入夜空。 第四十章 军备之争 吴历六月十五。 台州。 路桥镇。 燕无常戴着一顶宽宽的草帽,穿着粗布短衫,独自走在田野间的小路上。 海边的城镇风云变幻得快,早上还晴空万里,毒辣的太阳像是要把地上的水汽蒸发个一干二净,到了下午,黑压压的乌云便侵袭而来,抬眼望去,天边的黑云之间还闪烁着雷光。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看样子不久,一阵不小的暴雨就会席卷这里。 燕无常的草帽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临走前不忘披了件蓑衣,几只低飞的蜻蜓蚊虫在他身边飞舞着。 田野一望无际,泥水成了暗淡的灰色,浑浊地涌动着。燕无常脚上的草鞋也沾上了泥巴,脚脖子露在外面,脏得有些发黑,活脱脱像个庄稼汉。 从茅屋那里走了一个时辰,放眼望去硕大的田野没有一个人影。在田野的尽头坐落着一家小酒馆,前面插了一支旌旗,轻轻地摇晃着。 燕无常缓缓地走着,不紧不慢,好似在闲庭信步,但每一步都随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来到了那个小酒馆。 酒馆里没有点灯,简陋的木桌椅摆在了门口。桌旁坐了三个男子,为首的一个上面容消瘦的老者,戴着大大的斗笠,露出的半张脸带着肃杀之气。另外两个男子坐在桌子两旁,一袭黑衣,身材魁梧,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 燕无常停在了小酒馆面前,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这三个男子。 为首的老者开口对他道:“坐吧。” 燕无常便迈步走了进去,坐在了桌旁。 另外两个男子对着他点头示意,道:“王爷。” 他没有回应,而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老者,道:“阁主,好久不见。” 被称为阁主的老者依旧低着头,任凭斗笠遮挡住他的脸。 “王爷,是有很久不见了。”阁主淡淡地道,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音。 燕无常扫视了一下四周,对阁主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情。” 阁主道:“事情,大致马良已经跟王爷说过一遍了,老朽便不再赘述了。” 燕无常听罢,笑道:“马良?就是那个从你们天枢阁出来执行任务的小伙子?他暴露了,恐会影响我天网的行动。” 阁主摇了摇头,道:“老朽不是因为马良的死来叨扰王爷的,我天枢阁的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说着,他轻轻抬起了头,斗笠下锋利的双眼看着燕无常,接着道:“只是,最近天枢阁在吴国的行动,遇到了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说来听听。”燕无常笑道,随意地将手臂搁在了桌子上。 “我们在吴国调离军备的中间人死了,还活下来一个,他为了分赃,将军备的流动明细记在了一个账本上。而他已经被吴国的县衙关入了地牢,那本账本,仍旧没有找到。”阁主道。 “那可就麻烦了。”燕无常饶有兴趣地对阁主笑道,一副轻松的样子。 阁主看着他,道:“我已经分派潜藏在县衙的人开始行动了,但动作受阻,早在之前吴国的刑部就已经察觉那些军备的动向了。” 燕无常的嘴角邪魅地勾起一抹弧度,笑道:“你们在那个小县城还有人啊,那跟我说说,别让我给误杀了。” “他叫欧阳墨,是萍乡县的县令,也是他主管我们中间人的案子。”阁主道。 燕无常听罢,想了想道:“县令?那不是很好从中间下手么?” 阁主微微摇了摇头,道:“不,若真的这么容易,那老朽也不会从燕国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了。刑部的尚书已经准备插手这个事情,可能吴国的朝堂也在暗中有所动作,只是还没有打草惊蛇。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不会再冒险暴露任何一个成员。” “然后呢?我帮你除掉了负责这件事的人,还有什么问题?”燕无常看着他问道。 “只要我们重新潜藏起来,我相信吴国也不会查出什么破绽。可是那一本账本就成了我们暴露与否的关键。我叫人让那个县令去查了,但估计没什么效果。从杭州的州府已经层层施压,他们肯定已经开始调查。若是比我们快一步,那后果则不堪设想。” 燕无常整了整身上的蓑衣,问道:“那这事儿,燕王知道不?” 阁主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们必须更加地小心,在隐藏自己的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启用所有人员,务必要赶在吴国人之前找到并且销毁那本账本。” 说着,他微微向燕无常凑近了道:“可若是到了最坏的地步,我想王爷天网的计划,也会受到不小的阻碍吧?” 燕无常听罢,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王爷的天网的计划是要找出楚国余孽,这件事给了吴国朝廷那里不少压力。早在一个月以前王爷刚刚进入吴国的地界的时候,吴国人便已经有所察觉。我们必须要让他们更加地感到威胁,拖慢他们的进度,给我们争取时间。”阁主看着燕无常道,话语掷地有声。 “你的意思是说,想让天网继续在吴国引起动静,暴露自己,为天枢阁争取时间?”燕无常问道。 阁主点了点头,道:“天网此行是为剿楚而来,即便在吴国境内发出点动静,我想也不会引起多大后果,毕竟在抗楚之战中吴国有愧于我。但军备之事非同小可,若是被吴国掌握了证据,那恐怕会引发两国战乱。” 燕无常的身子向后一靠,点点头道:“嗯,我明白了,不干。” 这干脆利落的拒绝让在座的几人不禁一愣,但仿佛又像是燕无常的行事风格。阁主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拒绝,双眼盯着燕无常道:“王爷,这是燕王的意思。” 燕无常听到燕王二字,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冷冽起来,面容僵硬,眼神中多了一丝愠怒。 他和阁主对视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既然是燕王的意思,你们这就不是来找我商量的,而是来通知我的?” 面前的阁主微微颔首,对他道:“老朽也只是遵旨办事,望王爷莫要责怪。” “好,我遵旨。”燕无常没有犹豫多久便道,“但我有个要求。” “王爷请讲,只要是老朽分内之事,一定照办。”阁主道,声音有些沉闷沙哑。 燕无常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随手摔到了桌子上,道:“我之前便想跟你们说了,我前两天逮到一个楚国人,从他身上找出来了这个。” 阁主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令牌,道:“这是……一块县衙捕头带的令牌。” “不错,那个人是楚国客卿王莽的师兄弟,他不知道潜伏在县衙里当捕头当了多久了,那儿的县令不是你们的人么?帮我查一下。”燕无常的眼神冰冷得像是要冻结一般,道“查得清楚一点,我要知道楚国余孽潜伏的目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好,王爷,老朽一定尽力。”阁主道。 吴历六月十六。 杭州。 萍乡县。 楚墨换上了一件轻便的书生打扮,褪下官服后清秀的面容好似年轻了几分,和如今正在赶考的堂中学子相差无几。 他独自在房间里,拿着天枢阁寄来的信件,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漠。 盯着信件看了许久,他面无表情地将信件随手扔入了墙角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炉中。信件很快地扭曲成一团,被火苗包围,吞噬。 楚墨的物件不多,只有一些简单的随身物件。他将县令的令牌塞入怀中,又取了一把短刀,出鞘,他细细端详着刀刃上映着冰冷的寒光,过了一会儿,收刀,将它放在腰间。 楚墨特地挑选了县衙里下人活动较少的时间,一个太阳当空的正午,出了县衙的大门。 他没有叫马车,以往的车夫一直都是王素,如今他可能已经死在了燕无常的手下,而其他的车夫又信任不过,只得徒步走在正晒得滚烫的大街上。 按照国师的吩咐,近段时间天网会在这个地方有所动作,为了避其锋芒,必须出国躲避一段时间。楚墨在几年前早已习惯了东躲西藏的生活,在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想脱掉一切的伪装,以欧阳墨的身份开始平凡的生活,和寻常百姓一般娶妻生子,买一座不大的宅子,余生夕阳西下,不再过这些终日费尽心机,打打杀杀的日子。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世间人都是爹生娘养,而为了他隐藏身份而做出巨大牺牲甚至付出生命的楚人已经多到记不清名字,他们何尝不想拥有如此的生活。他的肩膀上承担着一半楚国的希望,所谓寻常人生,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远在天边的奢求。 他又想到了国师,和他多年未曾谋面的弟弟。 想到了他在最黑暗的时间里仍旧牵肠挂肚的女子,韩路遥。 正午的太阳挂在杭州城的上空,空气中带着滚烫的潮湿,路边的野草打着蔫,树叶也弯下了身子,躲着刺眼的光。地面被照得睁不开眼,街道两旁的摊贩赤着上身,躲在阴凉的地方,拿着蒲扇无精打采地冲身上扇着风,眯起眼睛打量着路上的行人。 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来到了他前几日同张仁杰一道来过的酒楼前。酒楼门口的告示栏上仍旧贴着县试上榜的学子名单,纸角起了卷。楚墨经过时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翘起的一角轻轻抚平。 突然,他听到身后有急促的喘气声,不禁一愣,回头一看,是一个同样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约莫只有十六七岁,正死死地盯着那张名单,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为何……凭什么……凭什么!”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身子因为愤怒而轻轻颤抖着,双拳紧握。 楚墨看着身后的男子,脸上带着习惯性如沐春风的笑意,问道:“这位仁兄,何事如此急躁啊……” 话音未落,男子猛地蹿上前,一拳砸向告示栏。 咚的一声,告示栏晃了晃,男子的手一下子血流如注,将告示栏砸出了些裂纹。 第四十一章 小打小闹 楚墨见他不知为何突然如此暴躁,好像对这告示栏有深仇大恨,有些莫名其妙,但这告示栏还是公家的东西,坏了还得县衙出银子修。楚墨看他正火气当头,便用温和的语气对他道:“这位仁兄,何事如此大动肝火,砸坏了手也不好啊。这告示栏虽说是用木板搭的,但也还算是比拳头结实,如此发泄实在不妥。” 男子听到了身旁人的劝慰,转过头来,楚墨看见他眼中含着滚烫的泪花,不觉一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我……”男子带着些哭腔喃喃道,“我真的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楚墨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太阳正晒得毒辣,估计得等一两个时辰天气才能稍微凉快一些。时间还早,路途遥远不急于一时。想罢,楚墨秉着父母官爱民如子的情操对男子笑道:“这位仁兄,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讲一讲,诉出心中苦闷或许会好些。” 男子看着楚墨,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眼泪,道:“不好意思,见笑了,我只是在县试中落榜了,并无大碍,就此谢过。” 楚墨听罢,笑道:“落榜乃常事,学海无涯苦作舟,世间天才少有,不必气馁,再接再厉便可,明年再来复试就行了。” 男子对楚墨摇了摇头,吸了一下鼻子,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根本没有参考的资格。考官连我的文章都没有看过,便把我否决了。” 楚墨有些疑惑,问道:“哦?这是为何?” 他作为县令也参加了此次县试的监考,从未听说县试有什么限制,轻易否决一个书生的资格。 “我娘……嫁给了一个楚国人。”男子将头一撇,鼻子一抽一抽,带着哭腔地道。 楚墨一愣,楚国的字眼一下子跳进他的耳朵里,不免敏感起来。 当年的战乱,吴国也在楚国的势力范围内。在楚国的威慑和压迫下,吴国选择了委曲求全,向楚国进贡了大量的物资,并且向楚国开放所有的通商要道,相当于将自己的咽喉完全暴露给了楚国。战乱结束后,吴国境内的百姓对楚国的愤恨与日俱增,在战乱时期下嫁给楚国人的女子落得被万夫所指的下场,他们的后代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受到了排挤,虽说没有明文规定,但在各种场合,包括科举免不了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楚墨转头看了看告示栏上的名单,林夕的名字赫然在第一位,荣登状元。 他在腹中想了些安慰的话,刚想对面前的男子开口,忽然听到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讥讽的声音道:“张诗尧,别看了,再看名单上也不会多出个名字来。” 男子和楚墨双双向那个声音看去,酒楼的门口三三两两地走出几个学子,面带嘲讽之色,正向这里走来,而为首一人正是那日在酒楼内打了个照面的林夕。 林夕身边的一个体态臃肿的学子高傲地抬起眼皮,瞟了楚墨身边的男子一眼道:“张诗尧,你在学堂上不是还想超过我们林公子么?我怎么没在名单上看到你名儿啊?” 张诗尧听罢一愣,看着他们呆在了原地。 说罢,几个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另一个学子指了指张诗尧,道:“得了吧,他不就是个跳梁小丑么?想在我们林公子面前出风头,那日在学堂上给先生作的诗肯定是抄袭林公子的,不然怎么会练县试第一门考试都没过就被淘汰了?” 话音刚落,他们齐齐哄堂大笑,林夕用淡漠的眼神看了看张诗尧,没有说话。 “我没有!我没有!”张诗尧的脸涨得通红,对着几人用力地辩驳道。 胖学子走上前来,对他道:“诶,张诗尧啊,县试的第一试可是最简单的对诗啊,咱们学堂里几乎所有人都过了,怎么,是监考先生太严了,你没法抄了?哈哈哈哈。” 张诗尧听罢,全身微微颤抖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 “我就说嘛,张诗尧你平常就应该好好读书,不要满脑子都是想在林公子面前出风头,抄诗就算了,还抄了个水平这么高的,结果到头来狠狠打了自己的脸,你说这又是何必呢?”另一个学子大声地对张诗尧讥讽道。 “我没抄!”张诗尧对他吼道,声音提高了几分。 胖学子走到他身边,用手用力地拍打他的肩膀,将他打了一个踉跄。 “吼啥呢?没看到林公子在这儿么?”胖学子皱了皱眉,对他训斥道。 林夕身旁的学子凑上前,嬉笑着对张诗尧道:“来,我们的大才子,你跟我们说说,你第一试是怎么不过的?” “因为我娘……我娘……”张诗尧欲言又止,双拳紧握。 楚墨在一旁看了看他,略微为他的遭遇感到有些惋惜,为了维持基本的治安,他上前一步,打算开口打个圆场。 “因为你娘是个青楼卖的?”胖学子笑道,一手抓住了张诗尧的头巾。 张诗尧身单力薄,眼中满是愤怒,他奋力地挣扎着,忍着痛抬手就往胖学子的脸上打了一拳。 林夕静静地看着他,依旧没有反应。 胖学子挨了一拳,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反了你了还?” 说罢,他抡圆了粗壮的胳膊,狠狠地往张诗尧脸上扇去,楚墨本想上前阻拦,但已来不及,张诗尧被这一巴掌扇得转了个圈,晕晕乎乎地跌坐在地上。 事态严重了些,楚墨对着胖学子抬手道:“住手,不要伤人。” 胖学子抬起眼,看到了楚墨,满嘴唾沫星子地道:“你谁啊?跟这个废物一起的?” 楚墨一愣,看着一身书生模样的胖子粗鲁的言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诗尧从地上跳了起来,又向胖学子冲了过去,挥舞着双拳,双眼已经变得通红。林夕身边的几个学子看罢,一拥而上,几脚便把张诗尧又踹翻在地。尘土飞扬,张诗尧犹如落水狗一般护着脑袋,迎着几个学子的拳打脚踢。 “骂的,说你是个废物你还不服气?”胖学子死死地按着张诗尧的脑袋,不屑地翘起嘴,高高的扬起拳头道。 啪。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如同一只结实的钳子,胖学子的胳膊竟动弹不得。 他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到楚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神情看着自己。 “别打了,住手。”楚墨淡淡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 “你他妈到底谁啊!”胖学子不耐烦地道,说着就要将胳膊挣扎出来,可尝试了几次,竟纹丝不动。 楚墨仍旧拽着胖学子的手臂,好似只是握着一根柴火棍一般轻松。 胖学子被拽得有些吃痛,翻过身来就向楚墨推搡过去。还没等他伸出手,自己被拽着的胳膊就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扭转过去。胖学子跟着在原地转了一圈,痛得脸上直冒汗珠,不住地呻吟了起来。 另外几名学子看到他被楚墨轻松地压制在地,不禁一怔,齐齐看着他。 “林公子……林公子……”胖学子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求助的眼神望向一旁的林夕。 林夕和楚墨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楚墨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书生装扮,丝毫看不出县令的模样。他与林夕除了那日与张仁杰在酒楼,便只有在考场上的一面之缘,若不是他成绩优异,楚墨对他还没有太多印象。 几个学子见平时蛮横有力的胖学子被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楚墨一把轻松制住,脸上掩饰不住的讶异,对视一眼后,不管地上的张诗尧,先后向楚墨冲了过来。 楚墨随意避开了他们不痛不痒的拳头,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一个学子的胳膊,不经意地踩住他的脚,控制了力道,手腕轻轻用力一扭,那个学子疼得嚎叫起来,全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缩成一团。 接着,他抬脚一蹬,一个猛扑上来的学子被正中胸膛,向后倒飞出去几步远,跌倒在地,面目狰狞地捂着胸口,口中渗出了血。 倒在地上的张诗尧坐起身,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楚墨。 林夕在一旁垂手而立,毫无波澜的脸上也出现了惊诧之色。 楚墨不想伤人,特地将动作放轻,一手拽着一个学子的胳膊,向后一扯,再向前一抛,两个学子被像个棉被一样丢在地上,惨叫之声如同杀猪一般传来。 酒楼里几个闲人被声音惊扰,赶忙聚在门口看着热闹。 楚墨不过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轻松地解决了几个学子,剩下的两个学子不敢上前,纷纷跑到了林夕的身后,紧张地看着楚墨,眼中满是惊恐。 张诗尧也赶忙起身,跑到了楚墨身后,两帮人面对面地站在告示栏前。 林夕的眉头微微一皱,对楚墨道:“你是谁?他朋友?” 楚墨对他摇了摇头,道:“不,我只是刚刚路过这里,跟这位仁兄攀谈几句,不料这几个先动起了手,在下看不过去,才来劝架。” 倒在地上的胖学子挣扎地转了个身,对楚墨叫道:“你放屁!明明是这个杂种先动手的!林公子,帮兄弟几个……” 张诗尧对着他怒目而视,道:“你骂谁是杂种!” “小兄弟,恶语伤人六月寒,都是文化人,不要口出污秽。”楚墨看着胖学子温和地道。 林夕在一旁道:“看出来你练过,我们也不是来找麻烦的,但他们都是我朋友,虽说他性子急了些,但你将他们打成这样,也说不过去。” 说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眼中流露出不肯退让的寒光。 “那林兄,毕竟是你的朋友有错在先,他们只是受了些轻微伤,两边也扯平了。”楚墨对着林夕笑道。 刚说完,那个被他一脚踹飞的学子在地上闷声吐了一口血,捂着身子颤抖起来。 林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楚墨,神情已有了些阴冷。 楚墨仍旧是笑了笑,道:“那既然如此,张兄你想要如何?” 林夕看向他身后的张诗尧,开口道:“让他跟我朋友道个歉,你便可以走了。” 张诗尧一愣,对林夕道:“凭什么,就因为我先动的手?明明是他骂我娘!” 林夕没有搭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楚墨。 楚墨被这突然的麻烦事缠得有些头疼,对他道:“罢了,林兄。” 说完,他一手拽着张诗尧的衣袖,转身便往一旁走去。 “站住!”林夕对他们喊道,脸上出现了愠色。他没想到张诗尧身边还有人敢对自己这么无理。他本来只是碍于面子,对张诗尧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的存在。 林夕白净的面庞有了些恼怒,看着楚墨道:“你这么就想走?” 楚墨停下脚步,对着他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赶路。” “那你把他留下。”林夕对着张诗尧努了努下巴,道。 张诗尧一听,有些慌乱地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楚墨,看得出来林夕此时真的有些被激怒了,像他这样平日里受尽了林夕手下的欺负,若是留了下来,估计他们会把火气全都发泄到他身上。 楚墨看了看张诗尧,对林夕道:“林兄,何必呢?” 话音刚落,林夕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个侧踢踹向楚墨,出脚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带着些风声。 楚墨在武试的考场上见过林夕的身手,他的脚法更高于常人,在一次比武中一脚将一个对手的膝盖踢成了骨折,在座的人无不惊叹。 他看着迎面而来的林夕,没有躲闪,在林夕即将踢到他时,抬膝用小腿轻轻挡住他的侧踢,而后在一刹那间弹出小腿,一脚蹬在了他的胸膛上。 林夕被仰面踢翻,捂着胸,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楚墨。 “走吧张兄。”楚墨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拽着张诗尧的袖子淡淡道,转身向一旁走去。 第四十二章 羲和塔顶 杭州。 萍乡县城门口。 此时已是傍晚,接近黄昏之时。太阳仍然不减毒辣,在县城门口装卸货物的人们汗流浃背,眯着双眼赤着膀子,将一袋袋谷物粮食抗在肩上,往大车上运,一片热火朝天的迹象。 楚墨与张诗尧二人来到这里,停下脚步。楚墨回头对他道:“张兄,不必再送了,我有要事出城,你先回吧。” 张诗尧点点头,道:“谢谢你出手相助,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楚墨笑了笑,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看起来有些怕生,哪怕与他共行了这么一段路,他仍旧没有开口多说什么,只不过表情有些悲愤,似乎还在为落榜之事耿耿于怀。不过好在从告示栏那里走来后,林夕一道没有追上来,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据他所知,林夕是一家豪门少爷,家中有些权势,如此一来,可能他便与他们二人结下了梁子。一个飞扬拔婺,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被人当街踹翻在地,想必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日后张诗尧可能少不了被报复。但在那时,楚墨听闻他因为父母与楚国挂钩而被不公平地受到排挤,心中不禁起了怜悯之心。何时楚国人也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时候了。 楚墨看着他,不由得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虽说他此刻也很想为张诗尧鸣个不平,但此刻自己身上还有不少要事。此去一行,天枢阁必定会搜寻他,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一切听从国师大人的指示,做好最坏的暴露的打算。 想到这里,他伸手拍了拍张诗尧的肩膀,道:“不必知道我名字,我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罢了,有缘再会。” “不可能。”张诗尧忙道,“你刚刚随手就把那几个人一下子打倒了,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会是普通人。” 楚墨听罢笑了笑,道:“只是些小拳脚罢了,没有什么。” 张诗尧看着他,眼神中有些落寞,道:“我也想学些功夫,这样他们就不会随便来欺负我了……” 楚墨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算是鼓励,转身便向城门口走去。 自从萍乡县近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了维持治安,城门在未落山的时辰就该关闭了,楚墨怕耽搁行程,没有再跟他多说什么,像这些与以往楚国有些粘连的人还有千千万万,光是楚国的难民,分散在各地的都数不胜数,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楚墨在城门口商量了一辆马车,将他向北送往韩国边境,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他上了马车,还没来得及出发,张诗尧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往车厢里扔了一本书,对楚墨道:“兄弟,这是我最近花了一年多写的诗稿,可惜投不出去,留着也没用,就当是谢礼。” 楚墨有些讶异,他将诗稿捡了起来,对面前这个消瘦的书生颔首致谢。 傍晚将近,整个城门口笼罩在一片洋溢的金黄中。 过了一会儿,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程,向城门外驶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吴国。 西京。 深夜。 一道长长的淡蓝色光柱划破夜空,直奔星海。 强大的剑灵犹如天神下凡,在浩瀚的星空中划过一道光弧,犹如流星一般。 叶不留身轻如燕,一脚踏空,飞向高高的羲和塔。 羲和塔顶,是一颗在黑暗中会发出惨白色荧光的夜明珠,安静的放置在塔顶。 叶不留手中的剑已经变得透明,流溢着星辰般的光点。那是已经满溢出的剑灵,将剑刃包裹着,随着内力的流动不断喷涌。 顺天道者凡。 叶不留一脚蹬在羲和塔一层的塔顶,高高弹起,落在更高一层的顶端,再一弹,又向上飞出几丈高。身轻如燕,好似如履平地。 韩路遥的身影在四周凭空出现,犹如鬼魅。她带着匕首的寒芒袭来,飞舞的裙摆比风更快。 叶不留转身,持剑一挡,剑灵就像蛟龙出海一般向韩路遥冲来,气势磅礴,使人不知觉便有种压迫感。匕首与剑灵相交锋,一股巨大的气流从二人之间向外扩散,将羲和塔的砖瓦齐齐掀翻,在空中碎成小块,四下飞溅。 铛铛铛! 空中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两人周围的空气被切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飞涌而出的剑灵被韩路遥手中的匕首打散,内力汇于一处,力道大得惊人。她的匕首砍在叶不留的剑刃上,向四周散发出一圈圈光点。 叶不留一掌推向剑柄,反手向韩路遥刺去,半空中的剑灵被内力引成了一团漩涡,像要将韩路遥吞噬在其中。 韩路遥单手持着匕首,破开叶不留面前剑灵组成的屏障,将匕首的刃向前一送,直奔他咽喉而来。而同时叶不留将剑向韩路遥刺去,漩涡状翻涌的剑灵紧随其后,磅礴之力将他们周围的空气都卷得扭曲起来。 逆天道者方为仙。 两刃再次相接,巨大的力量在中间爆发,他们二人双双倒退了出去。 韩路遥在空中翻转,轻盈地落在羲和塔的东面。 叶不留以剑撑地,接连碎了数尺的砖瓦后才踉跄停下。 他抬起头,脖子出出现了一道血痕,几丝殷红的鲜血缓缓淌下。 韩路遥身上的长裙也已经碎成了破破烂烂的布条,衣不蔽体,大腿和后背都出现了被剑灵所伤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而她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仍旧淡漠地望着有些狼狈的叶不留,脸上的面纱早已经被撕碎,露出冷冽的面容。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暗暗恢复着身体的内力。 叶不留冷笑一声,开口道:“韩路遥,今日你便要来取我性命么?怎么,是陆川给你的指示?” 韩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呵,你们楚国余孽到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般强盛了,你也一样。”叶不留撑着剑站起身子,道:“往后,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来取你和流着楚国血的人的性命。” 韩路遥的匕首在指尖飞快地旋转着,似乎在等待下一次出手。 叶不留说罢,向羲和塔下看了一眼,对韩路遥道:“不信你看,你的小侍女,恐怕要不保了哦。” 韩路遥皱了皱眉,向下一望,羲和塔下密密麻麻纵横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像长蛇一样的火把,正在大街小巷中游动。 她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不安的神情。 忽然之间,叶不留的身影凭空消失,韩路遥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叶不留持剑的身影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剑刃上的剑灵发出恐怖的嗡嗡声。 轰!房顶上被炸出来一个大坑,瓦片飞向夜空,韩路遥被推出几丈远,她的胸脯被剑灵深深刺入。 唰。更快的速度,韩路遥从叶不留的身前闪到了身后,持匕首挥砍。叶不留转身格挡,铛铛铛的刺耳的撞击声不断传来。 韩路遥在半空中旋转,跳跃,眼花缭乱的匕首从各种角度撞在了剑刃上,犹如天女散花。 此时的叶不留根本无法聚集内力释放剑灵,他不禁开始讶异韩路遥如此密集强大的攻势。 他用尽内力将剑刃上所有的剑灵爆发出去,可面前韩路遥鬼魅的身法却消失了,轻易地躲开后,她又出现在半空,手中内力爆发,匕首闪烁着寒芒。 这一切仿佛是慢动作,叶不留不禁闷哼一声,持剑格挡。可是已经来不及。 欻! 剑灵皆散,叶不留被从高高的羲和塔上击落,身体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向下坠去,落入茫茫的黑夜中。 而韩路遥的踪影也消失在了夜空,羲和塔上多了几处被破坏的伤口,在一瞬间之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客栈内。 沈梦溪听着客栈外杂乱的马蹄声和吆喝声,不由得慌乱了起来。她与韩路遥的细软已经收拾了起来,还有那个价值不菲的匣子,里面装着国师大人要的草药。她将这一切打包装好,时间已经快到凌晨,而韩路遥却迟迟没有回来。 她此时睡意全无,索性静下心来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这家诡异的客栈里那股压抑的气氛席卷而来,这个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西域香料味。 沈梦溪躺在床上,窗外高耸的羲和塔在黑夜里看得不甚清楚,只有塔顶的夜明珠还隐约发着微弱的光亮。就在刚刚,她被从羲和塔传来的响声惊醒,看到塔身高处闪过一抹淡蓝色的弧光,又看到点点白光萦绕,还没来得及好好看清楚,客栈外就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 她刚想出门看看,就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看到几个赤着膊,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西域人正聚在门外,用她听不懂的西域方言低声地吼叫着什么,手中握着各式刀枪棍棒。她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将房间门反锁上,不一会儿,走廊上又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沈梦溪有些心神不宁,她在房间内踱步了一会儿,韩路遥仍是没有回来的迹象。她站在窗口前,小心地将头伸出去望着下面,客栈外的山坡下,数不清的人马举着火把正在街道上穿梭,火光照亮了整条街。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那批人马身上穿着齐军的兵服,身上全副武装,透过火把上的光,她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神情严峻的表情。 第四十三章 掘地三尺 客栈外。 西京街道。 齐昱身披漆黑的胄甲,肩上捆了长长的墨色披风,长长的头发束于脑后,露出消瘦坚毅的面庞。 整条街道已经快要乱作一团,数百名严阵以待的齐军举着明晃晃的火把,骑在马上,在大街小巷穿梭,马蹄声从街头传到街尾,周边不少百姓被惊醒,推开窗户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街道上快要挤不下人,齐昱面色凝重,快步走到一个齐军士兵的马前。士兵见了他,翻身下马,将火把交给其他人,站着对齐昱行了个军礼,道:“参见王爷。” 齐昱神情有些不悦,对他道:“你们是哪儿的?你们的兵长呢?” 士兵看着齐昱的脸,道:“回王爷,我们是太子殿下的禁卫军,受高总管吩咐,在西京紧急集结。” 齐昱听罢,眼中愈发冷峻,对士兵道:“高总管呢?他人在哪?” 话音刚落,一阵碎步的马蹄声传来,高总管骑着匹枣红马匆匆来到了齐昱的面前,满脸谄媚的堆笑,道:“下官参见王爷。” 齐昱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他的脚,用力将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高总管吓得直呼,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齐昱一手便扯着他的衣领,往一旁拽去。 “哎哎?王爷,您这是干嘛啊?”高总管对齐昱哀声道。 齐昱将他一把拽到一面墙上,用一只胳膊锁住他的喉咙,厉声道:“高总管,你他妈在干什么?” 看到一向儒雅的齐昱此时面色铁青,骂出了脏话,高总管被他死死地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伸着舌头挣扎了两下,等齐昱稍稍松了力道,他才弯下身子,剧烈咳嗽了一阵,接不上气地道:“王爷,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齐安……他让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齐昱的眼神有了凶光,紧紧地看着高总管问道。 “殿下说,让禁卫军追捕一名要犯……这不也是王爷您的意思么?我可是跟着王爷您的意思来的。”高总管低眉顺眼地对齐昱道。 齐昱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你跟踪我?还是太子让你带人监视我?” “不不不不。”高总管忙道,“太子殿下也是好意,我们哪敢违逆他的意思呢?只是听闻王爷您的镖局有了些麻烦,特意调遣禁卫军来助王爷一臂之力的。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兵权,但为了王爷您,他把随身的禁卫军全调派过来了,您瞧……” 齐昱听罢,一只手握紧了剑柄,低声喃喃道:“王八蛋,他是想抢在我前面占领主动,没脑子……” 说着,他气得将手一摔,转过身去。一个镖局的人走上前来,对齐昱道:“教头,我们现在怎么办?” 齐昱回过头,看了看满街策马流动的禁卫军,神情严峻,对他道:“不行,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机不可失。” “是。”那人对着齐昱行礼道,转身离去。 “等一下。”齐昱叫住了他,上前低声对他道,“叮嘱兄弟们,暗中行事,千万注意不要和禁卫军插手搅到一起去。” 那人受命离开。高总管快步上前,对着齐昱点头哈腰地道:“王爷,您看……我们也在追捕您要的人,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过了,兄弟们保证万无一失。” 齐昱转身对他问道:“齐安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要追捕的人是谁?” 高总管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太子殿下只是说要找一个女子,穿着西域样式的长裙,戴着面纱,叫……叫韩路遥。” 齐昱听罢,不禁一愣,问道:“他是怎么知道那个女子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的?” 高总管嘿嘿一笑,凑近了道:“王爷您有所不知,您要找的人哪,前段时间在丝韵楼里,拍卖会顶了天灯买下了个东西,太子那天晚上就在场。嘿,您猜怎么着,把丝韵楼的掌柜的连夜宣进宫一问,得嘞,她长什么样全有了,我这儿还有画像。”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摊开,上面赫然画着韩路遥清晰的面容,只不过用面纱遮住了,若隐若现。 齐昱没有料到如此快速地就拿到了韩路遥的线索,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思索了一阵,对高总管问道:“你可知……韩路遥是谁么?” “太子殿下说,这女子是为新党效力,在旧党这儿暗中搞小动作的人,所以我们这次行动,保准是对上面守口如瓶的,王爷您哪就放一百个心吧。”高总管低声道。 听到高总管的这番话,齐昱心中总算有了底。虽说齐安生性多疑,暗中监视他的动向,在中间插足,但好在没有犯太大的错误,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更何况也帮他获取了韩路遥的画像,如此一来,最为紧要的找到韩路遥的事情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齐昱犹豫了一会儿,对高总管道:“你们这么多人,不怕打草惊蛇了?” “不怕,王爷。”高总管拍了拍胸脯,道,“我已经让兄弟们把城门全都封了,过不了今晚,这个娘们儿插翅难逃。” 引起点动静也好。光凭这几百人的禁卫军肯定困不住她,但若是她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我们就能在暗中找到她。只要从她口中得到与新党勾连的证据,整个朝野定会引起震动,旧党新党的矛盾肯定会在一瞬间爆发,到那时,便可以趁乱借刀杀人,扳倒齐安也不是难事。 这么想着,齐安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对高总管冷冷道:“你们去吧,小心点,不要引起骚乱,惊扰了上头。” “小的明白,我做事王爷您放心!”高总管谄媚地道。 铛! 打了三遍更,深夜已经来到了寅时。 大漠的夏至日出早,天边已经隐约泛起了霞光。 齐昱没有理会高总管和他的禁卫军,而是转身和镖局的十几个人马往西京的偏僻小道赶去。 高总管吆喝着禁卫军,让他们严看死守,封住城门各个出口,不放过一个角落。 禁卫军开始了高效率的地毯式搜查,马蹄声的喧闹响彻了整座城市。火把的光如同城市的血液,在缓缓流动,街道两旁低矮的楼房纷纷打开窗户,人们探出头来,惊慌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时间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整座城市的官道都已被禁卫军牢牢封锁,每隔数十步就有一个士兵来回巡逻。 士兵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把守街道,对着周围的住户粗暴地敲门,在门外厉声地吼着。 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祖辈从遥远的西域逃难而来,生活在这里,普遍家境贫寒,再加上本地的官僚腐败,官商勾结,使得贫富差距颇大。而在这里不少地方如同贫民窟,家里只有老弱病残留守,男人则外出经商打工。齐军突如其来地搜查使得不少人惊慌失措,只要开了门,外面的士兵便一拥而上,一个角落都不放过,闯入民宅强制搜查。 不一会儿,整条街道上就响起妇人的惊呼声,孩童的哭闹生和士兵不耐烦的吼声。 高总管对齐军的效率不甚满意,便命人组织起来,将所有的百姓全部赶出家门,以便搜查。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一条宽阔的官道上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有不少年迈的老妪,怀抱孩童的妇女,还有一些睡眼朦胧,一脸茫然的闲人。他们穿着粗布衣服,脸被晒得黝黑通红,带着麻木呆滞和畏惧的神情打量着四周围得严严实实的士兵。 高总管骑在枣红马上,华贵的金丝官服与身下挤成一团的西京百姓形成巨大的反差。他眯起眼睛,嫌弃地捂了捂鼻子,像是被他们身上的汗味熏得难受。 “来人呐,在他们之间,给我对着画像好好地看啊,第一个找到的人,太子殿下重重有赏。”高总管瓮声瓮气地对士兵道。 士兵闻令,冲进人群,粗暴地拽着人们的衣领,举起人手一张的画像比对,看了不像便一把推开。聚在一旁的百姓们面对士兵纷纷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怯生生地向后缩去。 不一会儿,士兵拽起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妪,看了看,不耐烦地将她一把推开。老妪被他推这一下,向后倒退几步,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她身旁一个赤着胳膊,全身晒得通红的男子见状忙上前扶起,对士兵道:“你干嘛!干嘛推人啊。” 士兵听了,用眼角瞥了一眼,接着拽过一个年轻的女子。 “喂!这是我老婆!”男子上前,扯着士兵的手,吼道。 士兵没搭理他,拿起手中的画像,仔细地对照起来。女子动弹不得,不由得低下了头。 打量了几眼后,士兵便扯着女子的衣领向外拉,男子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冲他吼道:“喂!你干什么,这是我老婆!” 士兵回过身,冲着男子推了一把,奈何男子身高力壮,没有推动,他接着伸手去拨拉男子握着他的手,男子一急,抬手不慎扇了士兵一巴掌。 这一力道可不轻,士兵跌坐在地,捂着脸,周围的人的目光齐齐地聚在了这一处。男子有些慌乱,不住地护着女子向后退。四周的人纷纷散开,给他们二人让出了一圈空地。 男子惊慌地看着周围,将他的老婆紧紧护在身后,双唇不住地颤抖。 一个士兵径直向他们二人走来,拔刀,向男子猛地挥砍过去,没有一丝停顿。 随着一声刀砍入皮肉的声音,男子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喷涌了出来。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得还没有回过神来,双眼瞪得老大,双手捂着脖子,愣愣地看着前方。不一会儿,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女子一下子嚎啕大哭,跪在他的身边,死死地搂住他的身体。 血泊逐渐散了开来,染红了男子身下的地面,他的眼睛仍是死死地瞪着前方。 第四十四章 大乱前兆 周围围观的人群引起了一阵骚动,数十双眼睛静静地看着那名士兵。 他把带血的刀收入了鞘,扫视了一眼众人,吼道:“给我继续查!不把人找出来,谁也不许走!” 话音刚落,十几个士兵径直插入人群中,拽着人们的衣领,把人群分散了开来。不少女子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骑在马上的高总管慵懒地看着下方,打了个哈欠,好似是个局外人一般。 客栈内。 沈梦溪从窗外看着严阵以待的齐军士兵聚集的越来越多,将整条街道都封锁了起来,挨家挨户地砸门,将里面的住户强行拖拽出来,拉到街上。 她的心里泛着愁,天际正缓缓泛白。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外响起了微弱的敲门声。 她快步走了过去,从门缝里看到了韩路遥苍白的脸。 沈梦溪急忙打开门,将她放进来,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她身上的长裙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一条一条的碎布挂在大腿上,细碎的丝绸飘在外面。白皙的腿上多了数十道骇人的伤疤,鲜血凝固在上面,一块一块的血痕布满了整条腿。上身更加惨不忍睹,腹部的衣服破了一块大洞,里面布满了红得发黑的血泊,她的脸上也划破了几道口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怎……怎么了?公主你去哪儿了?”沈梦溪诧异地对她问道。 韩路遥虚弱地快要站不住,她撑着墙,对着沈梦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沈梦溪急忙将她搀扶到床上坐下。 “小心点,外面的人,是来找我们的。”韩路遥刚刚坐下,便用沙哑的声音对沈梦溪道。 沈梦溪听罢,四下看了看,起身去拿她的包裹,道:“你等会儿,我给你包扎一下。” 她从行李里面拿出一包止血的草药和一块纱布,回到韩路遥身边,动手往她的腿上忙活起来。 韩路遥任由她手忙脚乱地疗伤,疲惫不堪地对她道:“我在长安丝韵楼……看到大月国的人了。” 沈梦溪一愣,边扯开一块纱布边道:“大月国?他们也在丝韵楼吗?他们认出你了?” 韩路遥微微点了点头,沈梦溪将草药撒在她的伤口上,疼得她不禁眉头一皱。 “那你……和他们打起来了?”沈梦溪忙将纱布捆在她的大腿上,问道。 “叶不留……他知道我在这里。”韩路遥轻声道,“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找到这里来。有你在我不放心。” 沈梦溪听罢,咬了咬嘴唇,给腿上的伤口打了个结,道:“那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外面的路都被封死了,我怕你回不来。那叶不留呢?” 韩路遥的神情变得冰冷,轻声道:“他怕是已经知道……楚留笙还活着的消息了。” 沈梦溪怔住,睁大眼睛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道:“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韩路遥给她做了个噤声的表情,道:“去年……我和楚留笙被他截住以后,我与他打了起来,那时他的剑灵有大月国中一种独有的加成,我不敌他,被他的剑灵困住。而后我亲眼看到他砍去了楚留笙的四肢……再后来,叶不留想杀了我,国师大人出手了,他已经初步地练成了时间秘术,将叶不留赶走以后,他……” 说到这里,韩路遥看了看沈梦溪,欲言又止。 沈梦溪取出一块棉布,上面撒了些止血的药粉,轻轻地敷在她的腹部,看着她轻声地哀求道:“公主,您就告诉我吧……一年了我都不曾问过你,我知道国师大人不让说,可……我只想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韩路遥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道:“他没事。国师大人说,他所有现存的记忆只有在被叶不留杀死前的那一瞬,而其他的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后来大月国的人和楚军的援军打起来,我便和他们失散了,国师大人带走了他。” 沈梦溪死死地咬住嘴唇身体有些颤抖。她没有告诉韩路遥自己作为国师互通情报的中间人,国师大人也同样要求她对韩路遥守口如瓶,虽然不知道原因,她仍是照做了。 韩路遥看了看她,接着道:“但是,国师大人那时的时间秘术刚刚练成,时间紧迫,楚留笙的身体里不得不带着秘术的副作用,四百多天后,他就会重新卷入时间秘术中,永世不得轮回。” 沈梦溪听罢,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道:“什么?公主,是真的吗?” 韩路遥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三年。时间秘术最多维持三年。若是想要再延长时间,就必须取得所有的法器,重新布阵。这么久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现在叶不留也知道了这个秘密,我怕我不说,他也会找机会告诉你。” 她仍然对沈梦溪三缄其口,垂下眼帘,疲惫地低下头去。沈梦溪的面色变得苍白,双唇轻颤,缓缓伸出双手在她的腹部碗口大的伤口上用纱布细心地扎好。 “公主,时间秘术是什么?”沈梦溪收拾完以后,对她问道。 韩路遥抬起头看着她,道:“我也不知道。据说这种秘术可以控制时间,能使人死而复生,甚至长生不老,或是使人一下子衰老,国师大人施展秘术的时候我并不在旁边。世间能练成时间秘术的人,除了国师大人,恐怕只有秦国西麓书院的夫子了……” 话音刚落,从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掺杂着许多人的吼叫和怒骂,又好似一群人在街道上游行,声音像是要把房顶掀翻。 沈梦溪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急忙将头扭向窗外,从床上站起来。 “别慌,街上大乱了。”韩路遥对她轻声道。 沈梦溪回过头看着她,有些茫然无措。 韩路遥俯下身子,身上伤口传来的剧痛和内力的枯竭使她看起来身疲力竭。她对沈梦溪道:“这家客栈,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炙匪的地盘。” “炙匪?”沈梦溪一听,不禁瞪大了眼睛,问道。 韩路遥虚弱地点点头,道:“炙匪的前身,是一群起义的难民。他们不同于普通的马匪,他们从大多是西域人,来到齐国避难,受到了这里的官僚压迫和压榨,便成了游荡的马匪,其实他们一直在暗中集结力量准备起义造反,想要推翻齐国的统治。而在这里,是西域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炙匪隐藏势力最大的地方。因此我们才来这里,炙匪与齐国朝廷的争端可以有助于我们隐蔽。” 沈梦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韩路遥问道:“那公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别慌。”韩路遥抬起双眸,看着她道,“等一会儿齐军来搜查到这间客栈的时候,炙匪的人一定会反抗。那时我们再趁乱出去。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齐军交手。” 沈梦溪应了一声,坐回了床上。 床边的煤油灯盛着豆大的烛苗,迎着窗外的朝霞摇摇欲坠。 房间里淡淡的香料味久散不去,客栈外人声鼎沸,好像是起了什么争执,齐军士兵的吼骂和人们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房间里却仍是一片死寂,两个人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沈梦溪还没有从韩路遥的话回过神来,满脸忧愁,而韩路遥则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运转内力,各有心事,心照不宣。 街道上。 高总管骑在马上,看着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脸上有了一丝不耐烦。他扫视了一眼官道上聚集得越来越多的嘈杂的人群,不少人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怨恨和敢怒不敢言的神情。他扭过头对身旁的齐军士兵道:“诶,你们把这么多人拉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要找的人是个女子,为什么把所有人都拉出来?” 士兵对他行礼道:“总管大人,这些百姓都是几口人蜗居在一起的,光是把女子拉出来,房子里其他的几口人便要闹,怕我们把人带走……” “啧。”高总管皱了皱眉,道,“你干不干得明白啊,你这样认到什么时候才能排查得完呐?你瞅瞅这天都快要亮了,耽误了太子殿下的事儿谁担得起啊?快去照我说的做,把所有的女子单独拉出来,神似的就留下,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可是,总管大人……”士兵犹豫道,“西京里大多都是西域人,平日里缺少官府管教,秩序杂乱,若是就这么带走这么多女子,怕是会引起大乱。” “怎么可能?”高总管的脸皱成一团,对士兵道,“西域人嘛,那都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叫花子,哪可能会乱呢?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你们拿着刀怕啥?他们最多也就嚎两声。快去。” 士兵听罢,只得受命离去。 人群之中争执的声音越来越大,士兵冲进人群拽着女人的衣服就往外拖,男人们在女人的哭喊声中剧烈地反抗。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刀,镇压着反抗的人,对他们毫不留情。不一会儿,地上就多了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泊逐渐扩散开来。 整条街道已经乱作了一团,不少人被齐军野蛮的行径激怒,对着他们挥起了拳头,街头巷尾全都是慌乱奔走的人,警戒的士兵骑着马挥着刀,在道路上奔驰,维持着秩序。 客栈外,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三五个士兵站在门口,打量着这间黑洞洞的客栈。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领头的士兵一脚将门踹开,而迎接他的,是一支泛着寒光的长矛。 噗嗤一声,长矛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胸膛,从背后穿出,长矛的刃上浸满了血。士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 旁边的几个士兵吓了一跳,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官刀,对着客栈大门内。 第四十五章 艾拉庇佑 长安城郊。 破庙外的野鸡已经打了三遍鸣,楚留笙才懒懒地挠了挠屁股,舒服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起来!还要睡到什么时候?”陆川的骂声传到耳朵里,接着一脚踢在了楚留笙屁股上。 “哎呀……天才刚刚亮呢……前几日一直在学你的破剑法,没力气起来了。”楚留笙把头埋进稻草堆里,瓮声瓮气地道。 陆川叹了口气,对他道:“我可告诉你啊,要去见夫子问你的身世,就必须去参加秦国客卿的选拔,只有在那里才能见到夫子,你还不赶紧起床!” “为什么?”楚留笙忙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陆川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夫子这样的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啊?那他那儿不是成了街上的小摊小贩了么?我告诉你,夫子游历回来的目的,就是考验秦国客卿的,你要是想见夫子,就按照我说的来。” 楚留笙听罢,不禁愁眉苦脸地坐起身子,道:“所以你才让我学剑法?可我这样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啊,一个穿剑我都学不明白。” 陆川嘿嘿一笑,道:“这你就别管了,你听我的,保证可以让你有见夫子的机会,你只要跟着我说的做就完全没得问题,穿剑只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动作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练。” “哦。”楚留笙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软软地躺回了稻草上。 刚躺下,他的屁股就挨了结实的一脚,陆川对他厉声道:“还睡什么,赶紧起来!” “又干嘛啊。”楚留笙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 “再过几日,就是客卿初试的时间了!今日我们便要启程去秦国,要是耽误了时间,天王老子也帮不了你,我可全是在为你找到身世着想啊。”陆川愤愤地道。 “初试?”楚留笙扭过头,对陆川露出了哀愁的神情,问道,“还有几场试啊?” 陆川叉着腰,没好气地道:“废话!秦国选拔客卿那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严格,天下剑客榜上有名的强者都会汇聚一堂,经过初试和复试的考核,淘汰一半的人,再经过夫子的亲自挑选,选中一批人放到一座荒岛上,经过一年的时间在荒岛上最终坚持下来的人才能被选为客卿。” 楚留笙听罢,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川,问道:“什么?一年时间?” “那当然了,秦国的客卿都是有世袭制的爵位的,比入朝为官还要前途无量,在朝堂之上甚至连宰相都要礼让三分。可以说在秦国有客卿之位的人就拥有了半座秦国。”陆川抬起头,得意地对他道,似乎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客卿。 楚留笙艰难地爬起来,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唉声叹了一口气。 陆川转过身去收拾他赖以为生的一堆破铜烂铁,矮小的个子忙得不亦乐乎。 长安城的早晨,炽热的太阳早早地就挂在了东方,照得土黄色的路面让人睁不开眼。楚留笙背着他的古剑,拎起他的小包裹,跟在陆川身后,无精打采摇摇晃晃地走出破庙的大门。 陆川兴致不错,拿着一张破旧的地图在上面比划着,反复计算着前往秦国的路线。 他回过头,对靠在门槛上打着瞌睡的楚留笙道:“没错儿,从这儿一直往西京州走,再从西京到虎牙关,再叫辆车后天就可以到秦国的潮州了……喂,你能不能精神点。” 说完,他转过身冲着楚留笙给了一脚,斥道:“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一天天跟睡不醒似的,能不能跟我这个老头子学一学,跟吸了大烟一样。” 楚留笙打了个哈欠,装作没有听到,走到了毒辣的太阳底下。 陆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背上他的包裹,追上前去。 一老一少迎着初晨的朝阳,迈上了通向西京的征途。 而此时的西京,已经快要乱作了一锅粥。 西京 客栈内。 在客栈中昏暗的走廊上,一个浑身肌肉,身材壮硕的西域汉子赤着上身,胸膛上纹着张牙舞爪的图案。他的坚定的眼神中带着一抹决绝,坚毅的脸庞上棱角分明。 他缓缓从走廊上走出,脚步沉重,掷地有声,朝阳从两旁的窗户上照射了进来,映在他结实的臂膀上。 走廊的尽头,柜台后面负责收账的老妪独自坐在一块蒲团上,闭着双眼,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汉子郑重地看着老妪,走到她的身前,单膝跪地。 他把一只手放在了胸膛上,对老妪行礼,像是掺杂了沙子一般粗狂的声音对她低声用西域语道:“阿嬷,请保佑您挚爱的孩子们英勇出征,胜利归来。” 阿嬷听到了他的声音,睁开浑浊的双眼,布满褶皱的脸蠕动着。她静静地盯着面前汉子的脸,老泪纵横。 “今天不是艾拉定的日子,孩子。”阿嬷面带着悲伤的神情,对他道,“恐怕艾拉不会保佑你们的,但我会去找他,让我听到我的孩子平安归来的消息。” “阿嬷。”汉子抬起了头,低沉地道,“时间来不及了,中原人正在伤害我们的族人,我知道我们可能没有准备好,但是我作为首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暴行继续发生。” 说罢,他双膝跪地,向阿嬷缓缓地磕了个头。 阿嬷的泪水像止不住一般淌下,干裂的双唇战栗着,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汉子行礼毕,站了起来,转过身,向客栈外走去。 他的脑后留着一条长长的粗壮的辫子,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摇摆。这是西域人传统的样式,自从大量难民进入中原后,这种样式已经被逐渐淘汰了。 汉子离开了,躲在房门后的沈梦溪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走廊上的阳光正逐渐扩大,尽头的阿嬷低声地哽咽着,声音像一只低吼的小兽一般。 房间里的二人已经换上了干净利落的男装,收拾打包好了所有的行李,时刻准备着等齐军士兵攻进来时趁乱逃出去。可是现在齐军士兵已经不太可能来这里了,因为客栈门口已经聚集了上百个强壮的西域人,他们的脑后都留着一条乌黑亮丽的长辫子,光着上身,手握尖刀,严阵以待。 西域人的首领走出客栈,用炙热的目光扫视了一眼众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静静等待着。 “艾拉保佑,助我拥有如开天辟地一般的神力,斩妖除魔,愿我族人从此远离病痛,远离灾难,我愿用我臣服于您的灵魂作为交换,为您的子民贡献出我微不足道的生命。” 首领低下头,低声喃喃道,周围的西域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说罢,汉子抬起头,对周围的人道:“为我无上之主,艾拉。” “艾拉!”所有人齐声低吼,厚重的声音像是要把脚下的大地震裂。 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东边街道上,驱赶人群,维护秩序的工作还在继续,齐军士兵挥着刀,向反抗的人们砍去。不甘心的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向士兵们扔起了石块。 高总管坐在马旁的石阶上,躲在阴凉处摇着扇子,臃肿的脑袋上已经被晒出了汗珠。他将身上的官服敞开一些,听到了从街道西边传来的动静,脸皱成一团,向旁人问道:“那儿怎么这么吵?出啥事儿了?” 他旁边的士兵对他行礼道:“总管大人,那里是西域人聚集的地方我们要抓那里的女人带到这里辨认,他们不从,还打算反抗。” “嘶。”高总管倒吸了一口凉气,远远望着西边街道,道,“怎么回事,又没有要抄他们家底,不就是逮个人过来么,能耽搁多久?这群刁民,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总管大人。”士兵道,“应该只是西域人的小打小闹,我带人去那儿看看。” “抓紧抓紧。”高总管不耐烦地晃着扇子,道,“你瞅瞅这天都亮了,找个娘们的活,愣是拖到现在。就差西边的了,你带多点人把西边的女人都带过来,如果有反抗的直接就地正法,不用跟这帮西域人废话,顽固不化。” 说罢,他将头一偏,翘着二郎腿,懒懒地靠在墙上。 士兵受命离去,还没过多久,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到高总管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总管大人……街道西边……一帮西域人正在……杀我们的人。” 高总管一听,惊得直起身子,用扇子指着他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回大人。”那个士兵喘着粗气,道,“一大帮西域人,足有上百号人,手里有刀,都是男人,正在向这儿攻过来!” 高总管的眼珠子瞪了出来,小胡子抖动着,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反……反了他。” 他听完士兵道话,气得直哆嗦,大叫道:“来人呐!都去那儿看看怎么回事!” “是!”十几名士兵齐声道,骑上马向西边跑去,扬起一阵灰尘。 高总管不顾天气燥热,来到了太阳底下,对着西边喃喃道:“这要是让上头知道了还了得?” 说罢,他转身,费劲地骑上他的枣红马,对底下的士兵吩咐道:“我去看看那儿怎么回事,你们在这儿呆着,继续封锁城门,若是有西域人不听招呼的,直接杀了!” “是!” 第四十六章 半路堵截 西京城的黎明正逐渐被唤醒,来自大漠深处夹带着黄沙的微风拂过这里的每一条街道。两旁破旧低矮的房屋掀去了黑夜的遮羞布,呈现在人们的眼前。歪七扭八的建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这片苍老雄厚的土地上,接受着烈日的烘烤和狂风的侵袭,虽然残破不堪,但从未倒下。 街道西边是这里的贫民窟,老人们从自家简陋的窝棚里伸出头来,看着街道上走过的人群。足有上百个西域汉子,梳着统一的辫子,将额头露给苍天。他们结实的胸膛被晒得通红,上面壮硕的肌肉向外挺着,常年的劳作使他们的肩膀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 他们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过,向着遥远的东方望去,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有他们毕生信奉的天神艾拉的眼睛,正在俯瞰着大地。 有人从窝棚里,墙角里钻出来,拦住他们问道:“你们要去哪里?那里有齐军的士兵在搜查,不要去那里。” 带队的首领停下了脚步,对周围的人们用淳朴的西域语大声道:“所有在艾拉膝下的孩子,我们的骨肉至亲们呐,我们已经足足等了几十年的时间,去隐忍中原人的暴行。他们对待我们如同猪狗,让我们做最肮脏的工作,给我们不公平的待遇,这些我们都已经熬过来了。但是,这个地方曾经是艾拉的土地,是艾拉栖息的地方,他不忍心看到他的孩子被中原人辱虐,作为他最忠实的信徒,我们要拿起我们自己的武器,为艾拉而战,将中原人赶出艾拉的土地!” 说罢,他举起了手中的刀,他身后的人群也纷纷举起了刀,明晃晃的一片刀刃在阳光下辉映。 首领继续用粗狂的声音道:“今天,就是艾拉指示的圣战日,我的骨肉至亲啊,我们会用鲜血,去捍卫我们的忠诚,捍卫我们的土地,捍卫我们的尊严!” 人群齐声高喊道:“捍卫艾拉!” “捍卫艾拉!” “捍卫艾拉!” 在距离他们几十步远的地方,数十名齐军士兵骑在马上,严阵以待。他们听着西域人讲的听不懂的话,已经隐约察觉到形势不太对,不是反抗搜查这么简单。 士兵们的身后,高总管骑着他的枣红马姗姗来迟。他喘着气,揩了一把脸上的汗,对旁边的士兵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人。”一个士兵眯起眼睛看着西域人的队伍,对高总管道,“这些西域人怕是早有谋反之心,这次的搜查只是一个导火索。” “那那那……那怎么办啊?”高总管看到眼前西域人的架势,不禁乱了手脚,结结巴巴地问道。 士兵道:“大人莫慌,这群西域人要是敢谋反,就凭他们几个人,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高总管急躁的情绪并没有减弱,他紧紧握着缰绳,道:“这是怎么搞的,没有把那娘们找出来,反而惹了个乱摊子,这要是让上面知道了还得了?” “大人放心”。士兵安抚他道,“这只是一群空有蛮力的刁民罢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嘶……”高总管叹了口气,道,“别管他们了,找人要紧,别惹出太大的动静。我一晚上没合眼了,先去眯一会儿。” 说罢,他便策马掉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同样一晚上没有合眼的,还有潜伏在一处贫民窟的齐昱一行人。 由于地势高低,那些看起来如同一堆破铜烂铁堆起来的窝棚层层堆叠起来,他们藏在窝棚里最高的一处,从那里可以不用露面便可以直接看到唯一可以出入的城门。 其他的地方已经被禁卫军封得水泄不通,唯独这里,是西京最为破败的地方,老弱病残聚积在这里,路上还随处可见瘦骨嶙峋的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禁卫军忽视了这里,但齐昱清楚如果想要现在出城,这里是唯一的地方。 机不可失,如果耽搁了时间,朝廷那里摸到了动向,派更多的人手来搜查,只会对韩路遥更不利。他确信此次突然的搜查肯定会有所收获,韩路遥插翅难飞。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靠在一块湿润的青石上,俯瞰着四周。 在抗楚之战时,他与韩路遥有过一面之缘,楚将李秋寒在齐国征战,所向披靡,以齐国那时的兵力根本无法与其抗衡。由此,他有了刺杀李秋寒的念头。 他成功地潜入了楚军的营地,在李秋寒的营帐,他遇到了那个看上去身形娇弱,脸上的神情却冰冷如霜的女子。 他与韩路遥交手,却败下阵来。他很讶异楚军中居然还有这号人物存在,一个弱女子,居然能凭借如此鬼魅的身法将他牢牢制住,没有还手的余地。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在这里的时候,他得到了那个女子的名字。但在最后,齐军连夜反攻了进来,他得以狼狈逃生。 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年,他再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韩路遥如同是一张王牌,被楚国雪藏了起来。如此好的功夫,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座上卿的人物,但直到楚亡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韩路遥的事情他只告诉了时任宰相的师傅,再也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败给韩路遥的事情成为了他潜藏在心底的阴影。直到那天亭下,师傅递给他韩路遥的令牌,才揭开他藏了几年的心病。 韩路遥的情况他也找师傅打听过,但是对这个江湖女子的消息并不多,他在任镖局教头的时候才旁敲侧击地得到一些韩路遥的信息,只是听闻她以前是韩国暗香堂的下一任堂主,不知为何在很小的时候便被当作战俘送到了楚国,从此一直在楚国长大。 在抗楚一战到了末尾,楚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也没有听闻韩路遥的出现。而如今,她已经成为了齐昱夺权的最好砝码。韩路遥的出现,皇上的病重,种种原因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他对权势本无所求,爱妻死后他便再无牵挂,在镖局教头的位置上安然度过余生便可,但事到如今,师傅告诉他,皇上驾崩,新党得势,必然会将太子之位架空,甚至手握兵权夺取皇位,那时朝廷之上少不了大乱,本就有种种乱象的齐国将会雪上加霜,民不聊生。 齐国朝廷官场的腐败齐昱也耳闻目睹了一些,达官贵人们过着纸醉金迷,奢侈糜烂的生活,而生活在最底层的的穷苦百姓食不果腹,做着如同战俘一般的苦役。再加上西域人和各种教派早已布满朝廷的高压统治,若是朝廷一乱,党派纷争,那万千黎民百姓们恐怕会掀起造反的浪潮,乱上加乱。 因此,他必须在皇上驾崩前,在师傅的帮助下夺得旧党的兵权,借齐安的太子权势为自己谋得一丝改变当前局势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而齐昱没有想到的是,将自己未来的命运拿上赌桌的,除了他,还有隔着几条街道的数百名西域人。 日出后的一个时辰过后,从西街爆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嘶吼声,足有上百人的规模。 齐昱望向那里,皱了皱眉。他看不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皱了皱眉,对身后道:“怎么回事?过去看一下。” 从他身后的窝棚里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应了一声,骑上拴在窝棚后面的马,向西街跑去。 齐昱的心里隐约有一些不安,但他还是稳稳地守在了这里,没有什么事比等到韩路遥的到来还重要。 他的身后,只有十几名镖局的兄弟,在这几年间,他在长安城外的遥遥戈壁上手刃了不少心狠手辣的法外狂徒,剑法小有所成。在天下剑客榜也位列三十五,已是让不少江湖中人高看的成绩了。 他的剑放在了他的身前,一步也不离身。贫民窟里传来的各种莫名的酸臭味在四周飘荡,其余的人都躲进了窝棚里面,他仍不为所动。 直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炽热的阳光将窝棚下的阴影一寸一寸地缩短,齐昱终于等来了他要见的人。 两个清秀的男子在一条荒僻的小径上朝这里走来,即便经过乔装打扮,但韩路遥的脸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她的身后跟随着一个同样女扮男装的女子,怀抱着一个匣子,身后背着不大的包裹,牵着韩路遥的手,小心地躲过地上随意堆放着的杂物。 齐昱缓缓站死了身子,眼中闪过略带兴奋的杀意,对身后低声道:“所有人,目标来了,不要留手,对方武功高强,别想着抓活的,万不得已,以命相搏,不能让她逃出城外。”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窝棚里走出来十几名镖局的男子,穿着一模一样的漆黑胄甲披着黑袍。这算是镖局里最上乘的军备了,他们手中的刀也工部专门打造的钢刀足以表明对此行的重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韩路遥和她身后的女子,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不约而同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杀。”齐昱冷冷地下令道。 话音刚落,他便一跃而起,在空中踏着虚步,向韩路遥杀去。 第四十七章 合作共赢 一剑霜寒十四州。 齐昱高高跃到空中,背对灼辣的阳光,剑已出鞘。 一瞬间,剑柄已经握在手中,刺眼的光从剑刃上划过。 他全身的内力在一刹那运转起来,融于一手。 跃上数丈后,他在韩路遥的上方直直落下,同时内力疯狂地涌入剑刃内,如同大坝决堤。剑刃向外散发出淡蓝色的雾气,里面蕴藏的剑灵蠢蠢欲动。 轰! 下一秒,齐昱将剑向下插入韩路遥所在之处,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顷刻间尘土飞扬,地上的石块四处飞溅,沉重的杂物向外飞了出去。 然而,齐昱的剑插入底下几寸,周围被砸出来一个大坑,却没有韩路遥的影子。 他急忙抬头,在弥漫的尘土中,他看到韩路遥已经拉着身旁的女子推到了离自己数丈之外。 齐昱的脸上出现了些诧异之色,转瞬即逝。虽说他将自己的内力瞬间运转到了极致,还是没想到韩路遥比他更快一步,就如同闪烁的火光,以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速度避开。 韩路遥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面无表情。她深邃的双眸没有丝毫感情地看着眼前的齐昱。 不一会儿,几名黑袍男子从韩路遥的四周出现,轻巧地跃在了她的身边,持刀而对。 她们二人瞬间被周围的一圈黑袍男子紧紧地围住,无路可退。 齐昱站起身来,面向她,开口道:“韩路遥。” 韩路遥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秀眉轻撇,道:“你是谁?” 齐昱轻轻笑了笑,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几年前,在李秋寒的营帐里,我们见过一面。” 韩路遥好像对他没有多大印象,淡淡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湖中可少见身手如此了得的女子,还隐姓埋名,不出于世,真可谓是藏在人世间不可多得的淡泊名利的侠客。甚至楚亡以后,也没有人发现你的存在。”齐昱毫不在意地对她道。 韩路遥伸手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握于手中,护着身后的沈梦溪。而沈梦溪被这架势吓得脸色有些苍白,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她也察觉到这些黑袍男子绝非常人。 齐昱手中的剑仍然散发着像是晨间的朝雾一般的淡蓝色雾气,所有人都警惕地对着韩路遥二人,眉宇间杀气腾腾。 “公主,这……是冲着我们来的么?”沈梦溪轻声凑到韩路遥旁边耳语问道。 韩路遥没有答话,手中的匕首在指尖飞快地旋转起来,发出刺耳的破风声。 铛! 刹那间,韩路遥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一步数丈,闪到齐昱面前。后者忙抬剑格挡,匕首与剑刃撞出了一阵火花。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韩路遥再次消失,出现在齐昱身后,小臂一抬,再看时,匕首的刃已经深深插入了齐昱的左胸,只留下柄露在外面。 齐昱的双眼猛然瞪大,喉咙里发出一阵闷哼,轻咳出一口鲜血。全身战栗,动弹不得。 四周的黑袍男子见状,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约而同的骇然。 齐昱向前迈了一步,勉强稳住身子,胸口已经染出了血花。他尽力地运转内力,面庞不禁僵硬地扭曲起来。 离韩路遥最近的黑袍男子一步上前,挥刀,刀光闪烁,冲韩路遥杀来。 韩路遥对着迎面而来的尖刀,从容地一手拔出插在齐昱背后的匕首,随意向着刀口一刺,便撞在了一起,紧接着向前数步,鬼魅的步法顷刻间贴近了黑袍男子,反手握住匕首向着他脖颈处一划,还没来得及反应,黑袍男子的脖子就溅起几步远的血。 他身体一软,不敢相信地捂着脖子,尖刀落在地上,倒了下来。 齐昱死死捂住胸口,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他已经预料到与韩路遥的一战会有些艰难,可能不是她的对手,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对抗,便被她易如反掌地击中了要害,毫无还手之力。 他看着韩路遥的身影,眼神中满是不甘。 他身体中的内力在逐渐向伤口运转,韩路遥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脏,那里正是他释放内力的中枢,若是常人即便是有神仙相救也难逃一死,此刻他只能竭力使内力全部汇聚于此,维持着心脏的跳动。 韩路遥的速度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自己已是天下剑客榜三十五名,在江湖中人也算佼佼者,但在她面前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还是大意了。 齐昱用剑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他看着韩路遥轻盈的身影在与他带来的人厮杀,随着身影穿过一个人的身边,匕首的寒光一闪,便能击中他们的要害,手起刀落,行云流水,如同一个杀人机器一般毫不留情。 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响起,黑袍男子相继倒下,剩下几个杀红了眼,义无反顾地朝韩路遥挥起了刀。 铛! 匕首撞在刀刃上,挥刀的黑袍男子手一麻,刀被震到了地上,随后,他感觉脖颈之间划过一丝凉意,鲜血随之涌出。 他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双眼失去了神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条小路上便多了十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泊大大小小地蔓延着。 韩路遥手中的匕首在她的指尖萦绕着。此时只剩下她和沈梦溪,齐昱还有两个仅存的黑袍男子站着。 她转头看向那两个男子,冰冷的眼神中流露出无穷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两个男子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易于察觉的恐惧。 此行来的都是悟道镖局的精英,算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镖师,顷刻间便都死在了这名女子手上,甚至有的还没来得及出手。悟道镖局今日之后恐怕会元气大伤。 他们在大漠中横行,跑了无数趟镖,见识了多少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却都远远没有这名女子来的可怕,仿佛已经超越了常人的范畴,就如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他们的双腿不自觉地打着摆,将重伤的齐昱护在身后。 “让开……”齐昱慢慢地用剑撑起身子,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声音,对前面的二人道。 其中一个回过头来,看着齐昱的伤势,禁不住道:“教头……你还好吧……” 齐昱抬起眼皮,看了看四周的尸体,他们连韩路遥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就被一击毙命,实力相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韩路遥冷若冰霜的脸上面无表情,看着齐昱,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齐昱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越过他身前的二人,向韩路遥走来。他身体中的内力已经运转得快要枯竭,总算是勉强将胸口上的伤止住。 “让开,我赶路,不想杀人。”韩路遥轻声张口道,语气冰冷。 齐昱没有理睬她的话,跨过几个尸体,缓缓走到她的跟前,抬起头看着她道:“你们出不去的,齐国太子已经动兵,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几万人包围这里,你们走不掉。” 他低下头看了看韩路遥的腹部,那里被纱布捆了好几圈,还是渗出来一摊发黑的血迹。 “你受伤了。”齐昱淡淡地笑了笑,面色已有些苍白,道,“我很奇怪,一个楚国余孽为什么会大摇大摆地走在齐国的地盘上,你难道不知道,全天下都在追杀你们吗?”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被一把锋利的匕首顶住。 齐昱低头,看见韩路遥手中的匕首横在他的身体上,刃上还在往下滴着新鲜的血。 他的状态十分虚弱,但脸上毫无惧色,紧紧地盯着韩路遥的脸,轻声道:“我知道我总有一天还会再见到你的,这几年来我已经入了天下剑客榜,可是还没出手,就成了这幅样子,我不甘心呐。” 韩路遥的匕首没有再往他的身体里前进一寸,她静静地听着齐昱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一旁紧紧怀抱着匣子的沈梦溪急忙躲在她身后,警惕地看着齐昱。 齐昱一扭头,注意到了她怀中紧抱着的匣子,上面书着丝韵楼的字样。 “这是你们在丝韵楼买的东西?呵,签了字据还用自己的名字,真以为自己藏得够深,没人知道你了?”齐昱冷笑一声,对韩路遥道。 韩路遥的神情透露着一丝不耐烦,她挥臂,匕首一闪而过,架在了齐昱的脖子上。 “你杀了我,你可以杀我,但是,我一死你们绝对走不出西京,很快禁卫军就会包围这个地方,外面的几万齐军就埋伏在城外。”齐昱忙道,“你可以杀十个,一百个,但你能杀几千个,几万个么?” 他看着韩路遥的眼神正打量着自己,不由得露出了惨淡的笑意,道:“你们栽在了这里,也不是没有好处,这样两败俱伤的方法我也不喜欢,但是,我们可以合作。” 韩路遥身后的沈梦溪听罢一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只需要在齐国多留几天,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你们可以安全地离开,齐国不再找你们的麻烦,若是不从,你们想要离开齐国就会很难。”齐昱对她淡淡地道。 “你是谁?”韩路遥的匕首向里刺了一寸,向他问道。 齐昱的喉咙已经流出了血,他仍是从容不迫,一字一句地道:“齐国皇上的义子,当朝王爷,齐昱。” 吴历六月二十二。 吴国。 台州。 路桥镇。 一辆县衙的官车正吱吱呀呀地行驶在泥泞的小路上,江南的雨季如期来临,空气闷热而潮湿,抬头望去,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一片,夹杂着水汽的微风拂过,好歹是将前些日子的燥热一扫而空。天气陡然转凉。 瓢泼大雨说来就来,一片浓厚的乌云在空中张牙舞爪,再不久就要落下来。地面上已经积起了一摊又一摊的水洼,两旁茂密的树林被压低了头,零散的落叶铺在泥地上等待腐烂,踩上去嘎吱作响。枝叶间的蛛网上多了好几只飞虫,挂着清澈的水珠,摇摇欲坠。 官车在小路上停了下来,老旧的轱辘陷在泥里,吱呀呀地响。车夫看了看这天,自言自语地道:“哎哟,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天公不作美,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怕是前面待会被冲个山洪下来。” 说着,他跳下官车,转身掀起了车厢的帘子,对里面喊道:“喂,姑娘,要下雨了,得在这儿停一会儿,咱们出来找个地方躲雨,顺便透透气吧。” 车厢里坐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即将流放在此的柳筱筱和年纪尚幼的牛莲。 牛莲此时已经趴在柳筱筱的大腿上,睡得正香,柳筱筱则一路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看,官车从繁华的都市驶向渺无人烟的村庄丛林,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荒凉,离她的家也越走越远。 这个沉闷的天气更加渲染了她的忧郁。一夜之间得知自己全家被灭门的消息,却还来不及为自己死去的爹娘烧香祭拜,就从牢里匆匆地踏上了前去路桥流放的路。 第四十八章 流放之途 她抬起头,向外望了望,天上奔腾的黑云越积越大,湿润的风吹动着车帘微微摇晃着。 “老人家……”她怯生生地对着车夫开口道,“还有多远的路程啊?” 车夫四下望了望,道:“不远了,这个再往南走几里地就到村子了,那儿依山傍水的,算是个好地方,只是常有山洪,交通不便,所以啊也没多少人,算是个偏僻的穷地方。” 柳筱筱低下了头,垂着眼帘,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脸颊上的刺青。 按照吴律,带着这个刺青就代表被流放的犯人,一辈子只能待在被流放的地方,不准离开,终生只能劳作,不得入学堂,更不可为官参军,子孙也同样会被株连。 在来之前,身为县衙临时的县令,张仁杰已经明确跟她讲过,考虑犯人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和稚童,加上县衙此时公事繁杂,没有过多的人手,因此只派了个年事已高的看车夫一路护送。 柳筱筱年轻时,还是青鱼楼的头牌琴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加上面容姣好,谈吐得体,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青涩,迷倒江南一片文人学子,媒婆踏破了门槛。而后,在牛涛的金钱攻势和威逼利诱下,她最终下嫁了牛府。 在牛府里,她经受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牛涛虽说有家财万贯,可是品行不端,脾气暴躁,对她时打时骂,将她当作卑贱的下人对待。她一直默默忍受着,直到牛涛最后将她送到了刘振伟的床上,她才如梦方醒,对这个老男人失望至极。 一夜,刘振伟酒醉,兴冲冲地向他炫耀,他偷取了对牛涛生意至关重要的账本。她本对牛涛的生意上的事漠不关心,没有当回事。可后来,牛涛发现账本被偷,暴跳如雷,直指柳筱筱,冤枉她联合刘振伟偷了他的账本。随后,便软禁了她,严刑拷打,即便她对牛涛供认,是刘振伟偷了账本,但牛涛还是把一团火撒在了她的身上。 后来,牛涛终于暗中找到了刘振伟的踪迹,装作没事人一样地邀他前来府上做客,暗地里却准备今晚结果了他和柳筱筱的命。 得知了这个消息,柳筱筱惊恐万分,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抢先下手,准备下药毒死牛涛,可是药的剂量太小,牛涛只是昏迷了过去,怕他醒后会降罪下来,柳筱筱便害怕地在下人的房间里躲了一晚上。 万幸,第二日一早,牛涛还是死了。虽然她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心中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凶手,居然是自己膝上还未及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想到这里,她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熟睡的牛莲的发鬓,牛莲安详地闭着眼睛,可爱的脸颊鼓成了包,令人看了不免疼惜。 这个孩子,平日里也是受到了她爹的暴虐,小小年纪却承担了如此大的严惩。 正想着,车厢外,车夫的喊叫声再次传来,对她道:“姑娘,前面的田边有棵歪脖子树,树旁有个茅屋,我们去那儿躲会雨吧。” 柳筱筱赶忙抬起头来,道:“嗯嗯……好。” 说完,她抱起牛莲,轻手轻脚地下了官车。 经过几年在牛府里的时间,她的容貌早已不比当初,可仍看得出来一副美人胚子,三角眼弯月眉,再加上最近的事情接连发生,让她的脸上有股驱散不去的愁容,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看了让人疼惜不已的忧郁。 车夫好意地为她撑开了伞,柳筱筱道了声谢,两人顺着田间蜿蜒的小路,向尽头的茅屋走去。 走到一半,天上下起了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奋力地打在油纸伞上,发出一阵阵响亮的噼里啪啦声。 柳筱筱小心地挪着步子,避开泥路上的水洼,在泥泞的路上缓慢前行着。 未来的路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她已经处在人生的低谷,没有了任何牵挂,再如何都不重要了。此时她怀中的牛莲已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意义,在她迷茫的余生一路陪伴。 走了一阵,二人终于来到了茅屋前,屋子没有门,一眼望去,里面黑洞洞的,寂静无声。 车夫上前,对里面喊了一嗓子,道:“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人回应,车夫便回过头来,对柳筱筱道:“大概是空的,应该是短工种田时休息的地方,咱们进去吧。” “嗯……”柳筱筱顺从地应道。 二人刚刚来到门口,从茅屋里面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道:“谁啊……” 车夫一愣,喊道:“我们是路过的,外头雨大,进来避一避。” 过了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影,柳筱筱小心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是一个高瘦的男子,戴着大大的斗笠,面容苍白,一身朴素的短衫,看样子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短工。 他看了看柳筱筱二人,淡淡地笑了笑,道:“进来吧,我和我朋友住在这里,她刚走,有地方。” 车夫听罢,赶忙道了谢,柳筱筱有些不知所措,跟着车夫一道进了屋子。 她注意到,那个男子不经意间打量了她两眼,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头低得更深。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阶下囚,不敢见人。 茅屋里很暗,没有一点光亮。柳筱筱轻轻地眯了一下眼睛,才适应了四周的昏暗。狭小的屋子里,没有多余的陈设,一张石炕放在离门最近的地方,地上铺了些干枯的稻草,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发香味。 柳筱筱闻着屋子里的清香,像是某个女子用过的胭脂,可这里这么小的地方,除了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没有旁人,她不禁起了些疑虑,但也没有吱声。 车夫走到炕边坐下,歇了歇脚,对着男子再三地道谢。男子看起来不像是乡村野夫,彬彬有礼地对车夫笑笑,随后又看了看柳筱筱,开口道:“姑娘,先坐吧。” 柳筱筱不敢抬头,用耳旁的发丝牢牢挡住脸颊上的刺青,轻声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车夫旁边,将熟睡的牛莲放在腿上。 男子注意到了牛莲,嘴角上扬,露出两洼酒窝,道:“这孩子挺可爱。” 听了这话,柳筱筱不敢回应,只是低着头看着牛莲发怔。 倒是车夫笑了笑,对男子道:“呵呵,还不知道这位大兄弟姓甚名谁,我和这闺女从杭州来,到台州落脚,不曾想天降暴雨,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才来打扰,不好意思啊。” 男子摇了摇头,站在门口,笑道:“没关系,我叫燕无常,一个种田人,举手之劳罢了。” “燕无常……”车夫听罢,抬起眼睛想了起来,喃喃道,“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哦?老人家,您认识我?”男子笑着问道。 车夫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唉,您瞧我这记性,好像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唉,年纪大了哈哈。” 说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男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燕无常没有答话,对车夫礼貌地点点头,便靠在门槛上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雨丝串成了线,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田间起了雾,远处的青山仿佛被一条白纱缠绕着,若隐若现。茅屋的屋檐上向下滴着水珠,在门口挂了张雨帘,一阵阵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柳筱筱怀中的牛莲迷迷糊糊地醒来,发出稚嫩的嗓音,含糊不清地对她道:“三娘……我们到了吗?” 柳筱筱见她醒了,忙去握住她小小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急,马上就到了,再睡会儿吧啊。” 说罢,她温柔地抚着牛莲的发鬓,看着她躺在自己的腿上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 柳筱筱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惜,不敢惊动她,只是苍白的面容上多了一分欣慰的笑意。 燕无常的眼神向漫无边际的田野望去,周围几里已经融成了一片雨雾。在狭窄的小路上,他看到了停靠在路边树林里的一辆破旧的官车。 “老人家,第一次到台州么?”燕无常突然开口问道。 车夫含笑道:“是啊,带着姑娘和我孙女儿,回娘家,不曾想天色变了,可是恼人呐。” 柳筱筱听罢,向车夫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感激。他善意地没有道出柳筱筱是流放的囚犯,想让她在这里定居时不至于受到当地人的欺负和蔑视。燕无常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是啊,没办法,这雨季一来,天气就忽冷忽热的,六月的天,姑娘的脸,说变就变。” 说罢,他转过身来,对二人道:“两位……三位远道而来饿了吧,我这儿有些吃的,你们要粥,还是要饭?”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们这儿带了些干粮。”车夫满脸堆笑地道。 “不麻烦。来者是客,只要你们不要嫌弃我这小农家的吃食简陋就好。”燕无常淡淡道。 车夫看不好推却,便答了谢,道:“给我们爷孙仨来碗粥就好,大家都是土地人,没甚讲究。” 燕无常笑了笑,从一边的角落里取出一个黑漆漆的小瓦罐,道:“没事,我这儿还剩了些,刚不久从这儿走了一个姑娘,她也说要吃粥,吃到一半就嫌了,还好下了雨,没馊,也没受潮。”说着,他掀开瓦罐上的盖子,拿出一个破碗,往里盛了些粥,递给了三人。 阿湫! 欧阳慕的鼻尖突然有些发痒,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喷嚏。 她此刻正在杭州城外的大门口,从台州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一夜,对她来说虽是家常便饭,但一路上偏逢连夜雨,道路变得异常地泥泞难走,折腾了一路重新赶到杭州,结果因为暴雨可能导致山洪,杭州城门要到明日才能开放,刚出城和要入城的车马都被困在了城门外的驿站里,寸步难行。 那天,燕无常与天枢阁的老家伙们交谈过后,回来就让内力还未完全恢复的她再度前往杭州,搜寻楚国余孽的线索,并放开手让她自由行动,闹出动静也无所谓。而自己却不知道为何留在了台州。 怕耽搁,她以极快的速度到了杭州,淋了雨,却还是堵在了门口。这里被滞留了相当多的车马,她也不好硬闯,便只得留在驿站安心等待。 不经意间打了个喷嚏,想必是淋了雨受凉,内力运转不力,得了稍许风寒。 第四十九章 一夜暴雨 离天黑还有一会儿,周围的景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欧阳慕体内的内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此前施展的不留行超出了她身体的承受范围,一躺便是好几天,中间的时间里少不了燕无常对她的热潮冷讽。不过好歹是急匆匆地离开了他的身边,不然耳朵迟早长出茧子。 淅淅沥沥的大雨还在下,黑云压城城欲摧。闷热的空气像是要将人裹成一团,喘不过气来。 她随着城门口的车马前往驿站,然而附近大的驿站已经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怕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她想起来,距离城门二里地的地方,有一座已经废弃的寺庙,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她绕开了正在往驿站流动的人群,独自走上了去往寺庙的小路。 没有带伞,大雨倾泼在了她的身上。在台州茅屋里唯一的斗笠被燕无常霸道地抢走了,她只能走在树林的阴影下,任凭雨丝冲刷着她的长发和衣裙。 走了不一会儿,在一座低矮的山坡脚下,那座寺庙隐约坐落在眼前,庙前的空地上只有一辆马车,看来已有人捷足先登。也不奇怪,毕竟驿站能容纳的人不多,还是会有人会寻到这里来。 欧阳慕理了理衣襟,将腰间的两把短剑遮了起来,向寺庙走去。 寺庙的规模不小,更像是一座宗祠,若是香火正旺的时候,外头的空地上肯定人满为患,只是不知道为何废弃在了这里。 她来到门前,伸手推开。寺庙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寺庙里面很安静,隔绝了门外的倾盆大雨。 开门后的寺庙大堂很宽阔,一尊金黄色的大佛映入眼帘,足足占了一面墙,大佛两边用狂草书了两幅她看不懂的牌匾。大佛面前的香堂里冷冷清清,只留下一坛子的香灰。 欧阳慕抬眼扫视着大堂,在空荡的大堂中央放了张木桌,上面点了一盏明晃晃的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照着桌旁的几个人,几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聚集在推门进来的她身上。 欧阳慕的头发淋得湿透,搭在肩膀上,身上的衣裙也贴着身体,双腿露出性感的曲线。她看着桌旁几个人,有老有少,四男一女,一个男子书生模样,年纪轻轻,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戴着车夫的皮帽,另外一对男女看上去有些关系,正靠在一起,剩下的一个男子披头散发,衣着破旧,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她。 好在寺庙内还算宽敞,人也不多。大堂尽头还有个楼梯直通二楼,上面应该还有些客房,只不过许久无人打理,估计已经布满了灰。 欧阳慕转身关上了门,隔绝了外头瓢泼的雨声。 她的面庞上还沾了不少的雨水,顺着被发丝粘住的脸颊滑落下来。 桌旁的一个女子靠在她身边的男子肩头,打量着欧阳慕。那个男子对着欧阳慕笑笑,开口道:“姑娘,外头雨大,来这里坐坐吧。” 欧阳慕的眼神没有丝毫感情,扫视着众人,缓缓走到桌旁。 “唉,急着回家看老婆,结果一入城就碰上这么大的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呢。”散着头发的男子把玩着手上的一个不知名的石器,抱怨了起来。 “是啊。”那个男子扶着身边女子的肩,对他笑道,“听城门口的卫兵说,大雨冲塌了前面的山坡,导致河道里的水位暴涨,把城门口的排水道给淹了。估计得等城里的人把排水道修好以后我们才能进城了。” “哎,何白,你刚刚还没说呢。”把玩着石器的男子对他道,“你们夫妻俩带着这么一大筐经书进城干嘛的?” 何白看了看脚下装着十几本经书的竹筐,笑道:“我在萍乡县那儿开了一家书店,前段时间出城进货,才刚回来。” “嗬!也是个文化人啊。”男子靠在一张木椅上,漫不经心地道。 何白对着他友好地笑笑,转过头来,对欧阳慕道:“姑娘也是要进城来这儿躲雨的吧,不知怎么称呼?” 欧阳慕对他瞥了一眼,在桌子正前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没有答话。 何白见她不愿意开口,没有勉强,大大方方地道:“我们几个都不认识,也是来这儿避雨的,估计这雨也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外头的驿站也满人了,可能我们都得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说罢,他看了看身旁的妻子,眼中充满了爱意,对欧阳慕道:“我是城里一家书店的掌柜,叫何白。” 欧阳慕听罢,轻轻地点了点头,仍没有张口。 寺庙外的雨仍在肆虐,重重地打在路边的芭蕉叶上,发出响亮的啪啪声。从庙里的窗户向外望去,天上的乌云已经聚在了一起,遮天蔽日,雨势也丝毫没有减小。 好在这庙里地方不小,也算安逸,众人围坐在煤油灯旁,气氛开始逐渐变得沉寂了下来。欧阳慕身边的男子一边没有停下手中把玩着的石器,一边用余光偷瞄着欧阳慕身上被淋湿的胸脯,衣服的丝绸紧贴在上面,薄如蝉翼。 楚墨坐在车夫的旁边,离她最远。从欧阳慕进入寺庙开始,他便认出她是那晚火烧青鱼楼的女子。可他只是对欧阳慕微微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也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山洪暴雨,车夫在走出杭州城不远便被勒令折回,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山洪冲毁,最快也得等雨停了以后才能启程。因此,他和车夫就近来到这个寺庙里躲雨。 对这个距离他不足五步的女子,他对欧阳慕有许多的猜想,也是他必须潜藏自己身份的目的。她很有可能与追杀自己的燕无常有所联系,虽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再次来到杭州城有什么目的,但十有八九与自己脱不了联系。 寺庙内只有他们六个人,围成了一圈,安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 煤油灯的灯火摇摇晃晃,慢慢地烧着里面的灯草。几个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偶尔有一两声礼貌地问候,不久便归于沉寂。 何白比较健谈,面容温和,文质彬彬,看上去像是个温尔文雅的儒生。 车夫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另一个男子仍是百无聊赖地端详着手中的石器。那一对小夫妻偶尔窃窃私语着,寺庙内的气氛风平浪静。 楚墨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即将离开吴国前,被老天爷一场暴雨留在了这里,还碰上了一直在追杀他的燕国刺客,但好在此时敌在明我在暗,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轻姑娘还不知道此时楚墨的身份。 慢慢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雨也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天色也逐渐黯淡了下来,从窗外望去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灯火,此时的寺庙里反而显得亮堂起来。 欧阳慕一直垂着头,闭着双眼,未干的黑发披下,显得她的双颊愈发苍白,仿佛是稚童的皮肤吹弹可破。那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眼神中透露着猥亵的神色。 倒是车夫先迷迷瞪瞪地从瞌睡中醒来,看了看四周,困乏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地道:“老咯,精神不太好,着不住困,老板,不如咱先上楼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房间,凑合着对付一晚上吧,你看着外头天黑了,雨还没停,今儿晚上怕是走不了啦。” 楚墨对他含笑着点点头,道:“好,今晚现在这儿住下吧。” 说罢,他也站起身来,推开椅子,准备和车夫一并上楼。 “哎哎哎,等会儿,我也去。”玩着石器的男子一蹬腿从椅子上起来,大大咧咧地走向楼梯。 何白见状,摇了摇身旁的妻子,轻声道:“要不,我们上楼去找个地方休息吧?” 欧阳慕微微睁开了双眸,静静地盯着眼前摇晃的灯火,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不为所动。 “姑娘,姑娘。”何白关切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欧阳慕听罢,抬起头看向他。 何白对她道:“姑娘,要不你也跟我们上楼休息吧?” 欧阳慕缓缓摇了摇头,声若细蚊,开口道:“不必了,我在这里待一夜就好。” 何白一愣,见她又闭上了双眼,不好打扰,便扶着妻子跟着众人向楼上走去。 楼上是一排空空荡荡的房间,有些门窗都已经摇摇欲坠,残破不堪,但好歹没有老鼠之类。地上铺满了一层不知名的石灰,散乱着横七竖八的木头渣子,破烂不堪的布料和稻草。众人小心翼翼地抹黑搜寻着二楼的房间,脚底下的木板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 走在众人最后面的何白轻声拍着他妻子的后背,温柔地道:“没事,别怕,慢一点。” 他跟前的男子听罢,转过头来,对何白道:“哎,老白,你老婆怎么了?从进寺庙开始就一直不说话,精神不太好啊。” 何白冲他歉意地笑笑,道:“没事儿,她性子胆小,黑灯瞎火不免受了惊。” 男子听罢,自言自语地道:“是啊,伸手不见五指的,灯也留在一楼了,哎?那个姑娘怎么没上来?” “她可能是怕生,想在一楼待一宿。”何白对他道。 男子隔着不结实的木头栏杆向下望去,欧阳慕孤寂的身影坐在桌旁,昏暗的烛火照着她消瘦的身影。 他看着欧阳慕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没人察觉的怪异的眼色,接着便转过头去,没有回答何白的话。 “诶哟,这个房间不错儿。”走在最前面的车夫停下了脚步,拍了拍面前的墙,道,“有门有窗,里头也不脏。” 房间的门半敞着,里面空空荡荡,比起外头的走廊还算干净,虽说有些狭小,但凑合一夜没什么问题。 庙外的雨正冲刷着房间的窗户,紧接着,在众人面前,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哟呵,打雷了。”车夫笑着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众人道,“这个房间就留给你们小夫妻吧,我们再到前面看看。” 何白赶忙冲车夫道了谢,扶着妻子走进了房间。 楚墨不经意间看了看他俩,妻子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庞,双腿蹒跚地跟着何白走了进去。 轰! 一阵雷声响过,外面的雨倾泻下来,仿佛天神咆哮。 二楼是一个回廊,四面都是房间,都同样破败,里面有些房间堆放着一些残破的木板,衣袍之类,大部分则空空荡荡。 过了好一阵子,剩下的三人也找好了比较干净适宜的房间,正好是在何白二人的房间对应东西南北四条回廊的中央。 楚墨最后一个选好房间,与车夫打了招呼后,进门之前向一楼望了望,欧阳慕仍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现在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让他心里隐约感到不安,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他不想在欧阳慕面前暴露自己,虽说她不是自己的对手,可目前的形势如何他也不敢保证。 楚墨一向对环境没有什么要求,不论如何先过了夜,待明日天晴便离开这里就行,尽量避开他们的眼线。完成国师大人的吩咐才是首要,不可轻举妄动。 既然欧阳慕现在没有多大威胁,他也只能观望,谨慎行事。 楚墨的房间里同样空荡狭小,没有多少杂物。他便将坐下来,靠在墙边,将腰间的短剑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身旁,闭目养神。 第五十章 夜半诡事 夜已深。 外面大雨的势头慢慢地小了很多,雷声到了后半夜也逐渐消停了下来。 江南的雨季,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庙里仍然异常闷热,像是一个蒸笼,裹得人喘不上气来。 咔啦。 一双脚踩在走廊木板上的声音传来,十分微弱,带着小心。但楚墨仍然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常年在天枢阁的时间里让他对环境非常敏感,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从睡眠中惊醒。 他仍旧靠在墙边,没有动弹,双眼瞟着房间门的门缝。 脚步声似有似无地接近,不一会儿,门缝里出现两只脚的阴影。 来人没有停留,继续蹑手蹑脚地前进着。 回廊只有一处楼梯,是在西面走廊的中央。楚墨的房间在北面,因此想最快地从他的房间经过下楼的,只有在寺庙大门上方的房间里住着的散发男子。 楚墨来时,那名男子与何白自我介绍过,名叫杨业。楚墨打量了一下他,感觉此人言行有些松散不羁,加上衣着,看着有些像市井里的混混。他自称是外地打工回来,家住杭州,来寺庙避雨。但楚墨看过他一直拿在手中把玩的石器,样式有些像是古物,此人并非混混这般简单,倒有可能像是个盗墓贼。 楚墨眯了一下眼睛,门缝外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悄声地从他房间走过,向楼梯走去。 欧阳慕来到这里之后,他注意到杨业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歹意,而欧阳慕的身手他试过,虽然有些笨拙,但十几个常人应该是不在话下。 想到这儿,他稍稍放下心来,仍保持着警惕,半眯着眼睛看着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楼下迟迟没有动静。 楚墨皱了皱眉,难道深夜在二楼回廊徘徊的另有其人?或者是有其他人潜入寺庙。 他轻轻地站起身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一楼有欧阳慕在那里,若有人来,必然会过问。若是欧阳慕已经离开了,那倒也好,少了一个眼线。 楚墨控制着步子,缓缓走到门口。 可能是欧阳慕上了楼,但目标不是自己。 他轻轻将房间的门小心地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向一楼望去。 一楼的煤油灯仍亮着,他能在暗中看到桌旁发出淡淡的光。欧阳慕的身影仍然和来时的一样,背对着门,垂首坐在长椅上,素色的长裙贴在身上,被微弱的烛光照得清晰可见。 她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一般,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桌旁,一个男子正悄悄地靠近她,偷偷摸摸地俯下身子,从楼梯口绕到她的身边。 从他的动作来看,男子应该就是楚墨之前以为的杨业。 杨业在欧阳慕身旁,凑上去大胆地端详了一会儿,见她像是熟睡了一般没有丝毫察觉,便放心地直起身子,高高地举起胳膊,手上拿着一直把玩的石器,想对着她的脑袋砸下。 看来是想把她砸晕了再猥亵么? 楚墨静静地看着一楼发生的景象,杨业举起石器,向她猛地砸了过去。 一丝微弱的白光划过,杨业的身体上插了一把锋利的短剑。 欧阳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抬起头看着他。 杨业的胳膊仍然高高地立在空中,全身僵硬地颤抖着,面目狰狞地看着欧阳慕,眼神里满是恐慌。 欧阳慕伸出手去,将插在杨业身体里的短剑拔了出来,带出一簇鲜血,溅在了木桌上。 杨业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手上的石器滚落出来,全身不自主地战栗着。 楚墨躲在房门后,看到这景象,默默地将门关严。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先前的暴雨已经停了,一棵大树的枝叶垂在窗前,漆黑的轮廓被风轻轻地吹动着,上面还有不少的雨珠从叶尖滴落。 燕国的刺客来到这里也并不忌讳,随手杀人,好似根本不畏惧发出动静引来官府的注意。 楚墨想着,又坐回了墙边,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天刚蒙蒙亮,楚墨便被一声哭喊声惊醒。 他站起身,窗外的天已经变得明亮起来,刚被暴雨洗刷的天空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地面的水迹还没有干,叽叽喳喳的鸟雀已经急不可耐地爬上了枝头高声鸣叫着。 吱呀。楚墨将房门推开,哭喊声是从回廊的南边,也就是那对小夫妻所住的房间传来的。 他来到回廊上,向下望去,欧阳慕已经不见踪影,桌子上的煤油灯已经烧完了,留下焦黑的灯座摆在那里,而昨晚被她杀死的杨业也不在那里,桌子旁只剩下一摊发黑的血迹。 楚墨的心中泛起一阵疑惑,但也没有表露于色,向哭喊声的地方走去。 车夫也被这声音惊醒,他推开房门,睡眼朦胧地穿着衣服,见到楚墨,作了个辑便问道:“老板,出什么事儿了?” 楚墨没有停下脚步,对他摇了摇头。 车夫赶紧边穿衣服边与楚墨向夫妻的房间走去,脚下破烂不堪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呻吟。 他们俩来到房间门口,看到何白正抱着自己妻子,蹲在墙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而他的妻子靠在他怀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车夫看到这场面不禁一愣,赶忙快步走上前去,俯下身子,问道:“小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何白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仍然死死地搂着妻子的肩膀,痛哭流涕。 楚墨有些迟疑,这个寺庙里对他威胁相对最大的欧阳慕已经不知所踪,而她昨晚杀死的杨业也不知去向。一大早何白便抱着自己的妻子痛哭,还没有离开杭州便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事。 他面前的车夫看着何白妻子的样子,蹲了下来,用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鼻息,而后浑身一颤,喃喃道:“死了……死了?” 何白带着满脸的眼泪,缓缓回过头来看着二人,带着哭腔道:“是……是诅咒……是这里的诅咒……” 二人一怔,从何白说出的话里听着一头雾水,令人摸不着头脑。 楚墨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对何白道:“何兄,让我看一下吧,我以前学过医。” 何白只是不断地摇头,悲痛地道:“不行……来不及了……是诅咒,没有用的……” 不过楚墨并没有理睬他的话,凑上前去,看了看他妻子的面庞。那个女子约莫而立之年,面颊苍白,长发披肩,没有戴簪子。她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衣裙,没有多余的配饰,看上去干干净净。她面对着楚墨安详地闭着眼,看上去如同熟睡一般。 楚墨端详了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端倪,便转头向何白问道:“何兄,你先前说的诅咒,是什么意思?你的妻子……” 何白发着抖,迫切地想要冷静下来。他松开了怀抱妻子的双手,让她靠在墙上,然后站起身,动作很慢。 他在二人的注视下走向墙角,那里摆着他带来的一筐子经书。随后,他在里面翻了一阵,拿出来了一纸文书。接着,他低声地对二人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和我内人并不是来这里售书的……其实,我有更重要的事来这里,到杭州找一位高人。” “高人?”楚墨眉头轻撇,问道。 何白点了点头,道:“我家……在离这里很远的闽乡,是吴国和燕国的交界处……那里有流传着各式各样的蛊术……不知二位可曾听闻过?” 说到这里,何白的状态逐渐恢复了过来,他看着二人的眼神中满是迷茫,语速很慢地讲述着。 “我的家乡原本是很安静祥和的地方,依山傍水,结茅筑圃,大家都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很安宁。我是我们家乡唯一考过州试的人,后来战争爆发,便从城里回来,做了教书先生。”何白接着对二人道,“我的家乡因为地势偏僻,交通不便,也没有受到战争的袭扰。我也平静地在那里生活着,也遇到了她,我的内人,与她成了婚。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直到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妖女……” “妖女?”车夫忍不住嚷道,面容一下子变得苍白。 何白又点了点头,接着道:“那个妖女准确地来说,原本是我们村子里一对夫妇的女儿,男人在楚国势力刚刚侵略到吴国的时候就离开村子,想要上前线立功,女人不放心,也跟着去了,那时她已有身孕。” 说着,他抬起头,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地看着楚墨,道:“后来,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但那对夫妇的女儿已经长大,不知道怎么找回了村子。村里老人对她很是怜惜,她爹姓钱,便给她取名叫钱阿燕。” 楚墨对他问道:“你是说,你们村子里回来的女孩儿,便是你所说的妖女?” “正是。”何白呆滞地道。 楚墨看他说着有些惊恐,便安抚道:“何兄,世上本无妖法,只不过有些多心人使的障眼法罢了,切莫相信这一类说法。” “可……可是……”何白说着,又有了些哭腔,道,“自从她来了以后,我们的村子便全变了。她就是个妖女,明明村里的人都善待了她,但随着她的到来,村里接二连三地死人,他们死去的样子和我内人一模一样,就……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起初,只是觉得奇怪,后来,死的人多了,村里人才怀疑上她,最后……有人发现,她偷偷地给村里人下了蛊,想要害死所有人。” 说罢,何白就地坐了下来,痛哭失声。 楚墨和车夫对视了一眼,没有答话。车夫有些心有余悸,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何白。 缓了一会儿,何白才将抬起头,抚着脸,道:“我发现,我的内人也像村子里死去的那些人一样,皮肤开始变得很白,食不能咽夜不能寝,整个人都像要虚脱一般。我特别害怕,村里只有我熟知到城里的路,便连夜赶来,进杭州城,想要找一位去蛊的高人,救救她……可没想到……” “那……那个妖女被发现了,然后呢?”车夫赶忙问道。 何白摇摇头,道:“没有用的,那个妖女被村里的男人关了起来,可她威胁我们,说不出一个月,整座村子都将埋葬在她的蛊术之下。” 楚墨听罢,回头看了看正靠在墙上的女子,她浑身散发着干净的气息,安静地靠在那里,看不出什么痕迹。便向何白问道:“你……想要进城找谁?” 何白道:“村里的老人介绍的,他们说那位高人以前来村子里做过法,法力高强,一定能破除妖女的蛊术……那位高人……叫……叫张仁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