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鼎立 第一章 秋末冬至 深巷有犬吠,家家尽炊烟,夕阳西下,红霞流转。时不时传来几声妇人与自家汉子鸡毛蒜皮争吵,多是妇人在骂骂咧咧,汉子大半是不敢反驳的。也有那妇人与妇人的争吵声传来,大半是镇子的某一侧,几家妇人,下到三四十岁,上到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在骂架,先前还是讲理的那个王家妇人火气上来,也就顾不上什么有无道理了。只要是不在其他人身上抓下几根肉丝儿,日后还不是要给这几个不讲理的杂碎欺负的把头埋进裤裆里。“你说你们都老大的岁数了,吵个什么劲儿呀,你们家里的小崽子可都快到筒子河里洗澡啦!” 声音从这街上那颗树叶所剩无多、片片枯黄的老柳树下传来。少年泛白的灰色上衣卷着袖管,裤腿更是卷到了膝盖上露出麦色的皮肤,嘴角叼着一根干草,少年双手抱着臂膀蹲在老柳树下撇撇嘴,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还没等那几个妇人骂上一句“小王八蛋” ,少年的耳朵就被一个相差无几,同等衣着的少女稳稳地抓在自己白皙的拇指与食指之间,还狠狠地拧了个劲儿,也不管这少年是一 个什么感受,抓着耳朵就走。            少年疼的呲牙咧嘴不断地大喊大叫:“姐,亲姐,不是说不掐耳朵了嘛!” 几个妇人东家骂上一句小兔崽子,西家骂上一句小王八蛋,赶紧转身去那筒子河,可不能让自己家的那个不长脑子的小混蛋再去白白摸鱼了,这几年给赵家那个狡猾的小王八蛋骗走镇上的自家多少少鱼了,加起来都得有七八个的土篮子才装得下。 关键是一想到自家儿子,许家媳妇就有些惆怅,被骗了不说,每次一回家都醉醺醺的,拿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骨头,还欢天喜地的,说这是仙人点化过的石头,吸收什么天地精华就能蹦出会说话的小虫子。 妇人有些头大,自家汉子就是个窝囊的,这老子儿子都靠着老娘一个人,难怪家里家外总是吃亏,下地抢水都排到了后面,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自己当年十里八乡也是一支小花,怎么插到了王家的牛粪上,真是老王家祖坟冒了青烟了,妇人越想越觉郁闷,觉得回到家里还是得好好收拾收拾这俩榆木疙瘩。还是赶紧把儿子领回家,省的拿了鱼去跟赵久那小王八蛋换上几口酒,那还得了,默默念叨着,几个妇人也就顾不得争吵,齐齐去了那筒子河。大不了再换个时间继续吵。 那个捉着少年耳朵的少女脚步也不见停顿,慢条斯理的与少年讲着‘道理’。 “你不是说漂亮的女子向来都是嘴里没几句话能算数,我这可算是让你见识见识世道的险恶了。”很是清亮的声音响起。也不理睬少年有一句没一句的争辩,揪着少年的耳朵,径直向着自家的糕点铺子的方向迈开步子。 路过与自家糕点铺子斜对角的小酒馆,一个十五六岁的黝黑少年,挥挥手打着招呼,嬉皮笑脸:“哎呦我说小久哥儿,又挨揍呢”!还未等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再说些什么,就给名为锦忆的少女抢了话,“小正清,别拱火啊,你屋里晚上别开火了,一会儿带点小菜儿过来铺子,你小久哥儿刚‘换’了两条小鲤鱼,一会儿过来吃饭,人多热闹。” 赵久插话永远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就是就是,你那些小菜,某人可都顿顿都离不开。”少女忽的松开了赵久的耳朵,还不等赵久揉揉耳朵,就被一个板栗敲在了的脑壳上。然后就是两个声音响起,一道是赵久的惨叫,一道是锦忆的声音,“小正清,一会见。”还未等周正清反应,少女又揪着赵久另一侧的耳朵,也不能总是可着一只耳朵祸祸不是!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家的糕点铺子。 “姐,疼,疼,我哪次去坑,,,咳,,哪次去换鱼你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都是事后过来收拾你的好弟弟?”锦忆没有理睬,姐姐打弟弟,天经地义。姐姐二字就是一种道理。赵久欲哭无泪,这日子过得,一把鼻涕,一把心酸呀。 周正清看着打打闹闹离开的姐弟俩,挠了挠头,从他小时候,这俩姐弟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总也看不腻,毕竟只要自己看腻了,少出来打一次招呼,一把鼻涕一把心酸的就是自己了。 赵久是斜对面铺子里赵家老太太的亲孙子,赵久这个名字没什么别的含义,是老太太希望,这样简单的生活,能够长长久久。那个风风火火的锦忆姑娘姓严,原本是赵家邻居的孩子,严家夫妇外出办事,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赵家老太太也就一直当亲孙女给养大了,一个糕点铺子,三张嘴吃饭,也不是太难,简简单单,普普通通。 但是对周正清而言,在自己最难过的日子里,这个小小的糕点铺子,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回过神来,小正清回到小酒馆,拿起几个的碗碟,一样样的往里夹着小菜,这都是周正清自己腌的几样咸菜,再拨出些盐水炒过的花生米,三五样放在酒馆门口的桌子上上面还倒覆着一层碗碟,夏日的闷热已经完全消退,深秋夹杂着风沙,周正清家的酒馆糕点铺子斜斜的对着,站在门口,便能看到看到那边的糕点铺子,门口内的小桌子已经支了起来,周正清开始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碗碟,高高兴兴跑了两趟过去上菜,赵九,锦忆姐弟俩也端上了那两条“换”来的鲤鱼,一条炖汤,一条糖醋。 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如姐弟俩一般,穿着灰色泛白的粗布袍,头发灰白,面容和蔼,眼角和整个脸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皱纹,赵家老太太,膝下曾有一子,自从赵久出生后,便没人见过那老太太的一对儿子与儿媳妇。赵老太太眼睛微微有些眯起,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对于周正清赵老太太还是很喜欢的,这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哭不闹,说话做事很是讨人喜欢“小正清呀,多吃点,我可是特意多下了些米,剩了可不行,瞧你瘦的。”表情和语气都带着宠溺。 周正清挠挠头:“好嘞,奶奶,我这肚皮撑破了也得吃下去呀”。锦忆给赵奶奶和小正清盛过鱼汤,看也不看赵久幽怨的目光,埋头吃饭,赵久郁闷的自己盛过汤,狼吞虎咽,也不知道谁才是自己奶奶的亲孙子。老太太吃过晚饭,唠着家常里短,看了眼自己家这个整天瞎胡闹的小久儿:“今天到你了,吃过了饭,你一会去正清那儿,别给落下课业。”“肚子要能吃的下饭,也得装的下墨水”最后这句是对小正清说的。老太太边嘱咐着边转身回屋子里,开始着手准备着明日张府老太爷七十寿辰订下的糕点。 “正清,我跟你说,韩先生今日下学很早,讲的也挺有意思。 …… 周正清的酒馆内,亮着蜡烛,赵久上半身趴在一张桌子上,手指在桌上拜访的一丝不苟的书上,站在周正清身后,小正清扶案而坐,眼睛紧紧的盯着赵久手指划过的每一个字,似乎少看一眼就凭白吃了大亏一般。蜡烛是自从两年前,姐弟两个每日过来小酒馆教字时,周正清忍痛买来了些,放在平时是舍不得去点蜡烛的,这些蜡烛比起油灯贵的多,照的更亮些,大户人家才用得起。自己平时吃些苦不算啥事情,可不能亏了自己的小久哥儿和锦忆姐姐呀! 平日晚间,镇子上是没什么人过来打酒的,镇子上的庄稼汉,天黑后便大多搂着自家婆娘睡觉了,富贵之家是不太瞧得上这种自制的便宜酒菜,少有几个赶着月色来打些酒的,也多半是刚赢了钱的赌鬼,当然,两年来,也不乏有些可能是输了钱的赌鬼或是小地痞过来赊账,但是无一例外,被某个很少讲规矩小屁孩儿拎菜刀追了三条街。 后来也有三五个一起,赌场上失意的同道中人结伴赊酒,不讲规矩的小屁孩儿便让周正清恭恭敬敬的把几个赌鬼请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一刻钟的功夫,几个来赊酒的失意人连滚带爬的出了门,嘴里连连大喊:“九爷,我们认栽了,这就滚,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至于两年前,这个酒馆,哪里有什么地痞、赌鬼乐意来,谁能在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面前,说出赊账两二字,那么在这个镇上男人女人心里,可就真是比那打杀大虫的英雄还要威风了。那女人这辈子最温柔样子,可能只有周正清见过了。在赵久锦忆姐俩儿记忆里,那个卖酒边喝酒的红衣女子,下手是真的黑。专攻人下三路,嘴里骂架更是厉害,就是把那最擅长嘴上不饶人的许家夫人和王家夫人绑在一起也都是差点意思。赵久更是无法把小正清嘴里那个从不打骂自己,温柔宽厚的母亲,与自己的记忆合二为一。 赵久低头看着周正清的眼睛:“韩先生说这本书你可以慢慢看,慢慢学,慢慢懂,送你的。”周正清正色,起身,向着东面的学堂方向,右手握拳,左手抱在右手之上,深施一礼,再直起腰。正色道,“有负先生教诲”。赵久撇着嘴,颇为不屑:“什么负不负的,肚子里没食儿,几张纸也不能顶饱。”周正清点头:“小久哥儿,这话道理不小呀,有个三五斤重”。这个只比自己大上一岁,长得却是比起自己壮硕的多得多,还高出一头的小久哥,怎么感觉今天的话,少了许多呢!赵久瞧着桌上那本书,仿佛柔和的目光透过纸面,深色的封皮上正写着两个大字《天问》。 月斜枝头,周正清送走他的小久哥,便将酒馆的门闩从里面插上,小心的熄了蜡烛,拿起油灯,回那后院的屋里。屋内并无什么摆设,只是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周正清把油灯放到桌上,又从床下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沉甸甸的,放在耳边晃动两下,铜钱哗啦啦的声音,还是令周正清很是心安。 明日该去镇子西面的几户人家里买些白菜、花生,还要添置些油,盐等等,不然酒馆冬天可就只能卖酒了。铜钱分做四份,最少得那份放回匣子,稍多的那份留着明日添置货物,更多些的那份,到时候就买些面粉,冬天里,早晚各来上一碗面条,再有一碟咸菜,配上几两自家的烧酒,对那些庄稼汉子,或是偶尔出门在外的行人,都是很大的舒服了。最后的那一份,也是最多的那一份,是要留着买些煤,以便冬日取暖使用,另外,这几日也要去后山上砍些柴存上,毕竟冬天也不能只烧煤,那可真是大户人家才负担得起的大手笔了。 寻常人家,也只是夜里烧些,白天则能省就省。若不是早在九月里就开始酿了酒,周正清能攒下的家底可就更少了,生活给少年带来的惆怅,就像这十一月天上挂着的月牙儿,亮亮的透过窗,照在少年身上,凉凉的,少年仰面躺在床上,就着月光看着屋顶,紧了紧被子,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什么。 另一边的赵久刚回到铺子里,锦忆一脚就踢在了他的屁股上,“奶奶睡了,你小点动静,水还热,洗洗睡觉”。锦忆脸上有些欲言又止,却也并未多说,只是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熄灯睡觉。赵久也似没看见一般,小声嘟囔一句:“这么凶悍,以后可难嫁出去了。”不等锦忆回头来蹂躏自己的耳朵,赵久回到自己屋里,带上门闩,大号的木桶里,水还冒着热气。赵久脱掉衣服,钻进桶里。 三国鼎立 第二章 行路难 “咚!咚!”,“咚!咚!”“寒潮来临,关灯关门”更夫的声音传来,听声音已是二更天了。守着滴漏的更夫很不容易晚上是不能睡觉的,要守着滴漏或燃香,掌握准确的时间,一直到五更天打更结束,皇帝和百姓尽皆起床,忙于政事或是洒扫庭院。 赵久擦干身体,穿上衣物,拿起木桶旁的木盆想出门倒水,刚打开门闩,就看见锦忆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着头,没有理睬赵久。将水一盆一盆倒掉,收拾妥帖,他坐到锦忆身旁,将从屋里拿出的外衣披到锦忆肩上。锦忆扭头看他,月光落在锦忆身上,米粒儿大小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两人对视。 赵久目光平静,漫不经心的率先开口,:“我姐的泪珠子不值钱喽!”也不再去看身旁的姐姐,如锦忆刚才一般,仰着头,只是盯着天空发呆,眼睛红了一下,却并未有什么眼泪,呆愣半晌,忽的小声冒出一句:“贼老天,小爷我怎的就只能干打雷不下雨,凭白让我的锦忆姐姐独自伤心呀!”闻言,锦忆正要抬袖起身,就被一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两根手指拭去泪水。赵久脸色阴暗,一字一顿:“慢慢来”。锦忆将肩上的外衣还给赵久,两人各自转身回房,静静地聆听那远方的马蹄撞击地面的声音,各自怀着心事,沉沉睡去。 “咚!——咚!咚!”“寒潮来临,关灯关门”,一快两慢,已是三更天,更夫还在继续打更。 周正清五更天醒来,一丝不苟的收拾起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熬了些稀粥,就着咸菜狼吞虎咽过后,碗筷收拾妥当,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今儿是旬假,咱姐替你看着酒馆儿,我跟你出去置办东西,抓紧些,韩先生特意吩咐想见一见你的。”正是糕点铺子的锦忆赵久姐俩儿。周正清其实不太想去。 能多学些学问,从来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自己跟韩先生实在有些特殊。可小久哥拉着他就往门外走,看来今天怎么也该去了。 街上行人不少,好些个陌生面孔,镇子实在不大,谁家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能马上传的人尽皆知,什么李家的母鸡开裆了,黄家那孙子又被韩先生罚了不少课业。镇上要是来个生人,走到哪儿家客栈休息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说董胖子店里的饭菜好吃,也有说去那曹家客栈的是奔着那曹家寡妇去的。 像今日这样陌生面孔随处可见的情况,小镇上着实少见。周正清四面八方看了三五遍,:“小久哥儿,小镇确实少有生人,但每年也有不少商队来往,热闹时候不多,却也不似今天这般,时辰不对,气氛也不对。大多带着兵刃?”赵久不似平日玩闹,出奇的平静,气氛让周正清觉得诡异,:“走咱们的路就是,早些置办完,也能早些见到韩先生。”从未离开小镇少年多了些谨慎。 大明律法严苛,寻常人擅自持刀剑等各式兵刃,发配充军还是好的,若是兵刃见了血,持兵刃者斩,隐瞒不报者同罪论处。小镇隶属大明五道中的关内道,是大明王朝固有领土,大明向外扩张,自身城池未曾沦陷过一分一毫,所以很难有流窜的匪类盗贼进入这里,这些悬刀佩剑的人怎的也该有个官面上的文书才说得过去。因此除了多些谨慎,周正清对此的担心实在不多。 “进来说吧,大清早的,你俩这是要去备点东西过冬吧!”许婶穿戴着寻常的灰色粗布衣服,在院子里一手拿着木盆,另一手从木盆里向外洒水,正是许家媳妇,瞧见赵久周正清俩人,手中动作没停,只是抬起头对两人招呼着。“小姑真勤快,便宜许叔喽。 里屋走出个庄稼汉子,个子不高,却很是壮硕,浓眉大眼,蓄着短胡须,棱角分明,说不上好看,却很耐看,这时候正挽着袖子:“小兔崽子,牛在后院,自己套上牛车。” 周正清面色一喜,淳朴厚道,小镇的特色嘛“许叔,晚间给您带酒哈。”不料却被那个对酒字极为敏感的妇人打断:“带什么酒,你许叔啥时候差你这点酒了?”许家妇人看着自家汉子,脸色不悦。这汉子的气势一泻千里,前一刻还在骂着小兔崽子,这时候只能无奈的说道“不喝酒,戒酒戒酒,喝酒伤肝,小正清,你可别害我”汉子谄媚那样儿,活像地痞的忠实小狗腿。 周正清添油加醋,故作惊讶,边走边说:“呦呵,婶子,许叔咋就戒酒嘞?前两天那铜酒壶不是刚在酒馆打满的?赵久也是趁热打铁:“许叔还说‘小酒整一口,神仙也消愁’,听的我都羡慕许叔的文采呢。”汉子一听这俩小王八蛋这么说,暗自咬牙。许家门口钻出来一个小脑袋,十一二岁的样子:“正清哥,小久哥。”打定主意先咽下这口气,汉子抬头,笑呵呵的看着赵久:“把我家小宝儿带上一起去,他闲着也是闲着。”汉子怕小宝儿看到自己这个‘一家之主’被妇道人家教训,那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虽然本来地位也不高的样子。 许家妇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汉子,汉子吓的有些心慌,这两个小王八蛋,迟早算账。小宝儿高高兴兴的跟在俩哥哥身后,去了后院,浑然不觉自己的父亲可是栽了个跟头。三个大孩子小孩子,赶着牛车出了许家,向着小镇西边出发。 整个上午,在小镇西侧几家花了不少铜钱,可算是忙活够呛。 将一上午的收获搬进地窖。还了牛车,送小宝儿回家,捎带了两坛陈酒。毕竟不能白白用人家的牛和车嘛。要是给钱,那可就是骂人喽,镇子上民风淳朴,东家西家帮帮忙也就是吃顿饭的事儿。给了钱可就是太瞧不上自家了,哪户人家还没个需要大伙儿搭把手的时候。 时至晌午,太阳高悬,秋风拂面。 周正清在糕点铺子吃过午饭,酒馆照常开,锦忆帮忙照看,周正清带上一坛有年份的陈酒,径直去往那位韩先生家里,赵久懒洋洋的跟在周正清身后。 “进屋吧”,蓝色长衫,发髻上别着一根木头簪子,脚上穿着寻常黑面的布鞋,腰间未曾悬挂玉佩,没什么富贵相,普通读书人打扮,这个三十岁左右面容的男子,微笑着站在门外望向两人,就像是在院门外等待两个少年一样。进了院子,赵久停了脚步,看见院里有个躺椅,直接走过去坐下,随手抓起躺椅旁桌子上的蒲扇盖在脸上:“还是这里舒服”话落就不再做声了。周正清只好自己随韩先生登上台阶进了屋内。 赵久稍稍拉下些蒲扇,露出眼睛,左右撇了几眼,院子里很干净,一侧用栅栏圈出了一块地,里面已经没什么菜了,只剩下些平整土,而栅栏只剩下一半的样子。看样子是不打算来年再种下什么了。其他地方干干净净,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重新用蒲扇盖上眼睛,屋里面的声音传来。 “谢谢韩先生的关心”,周正清深施一礼,即便自己不太想来这儿见面,但对这个自己的老师,周正清是打心眼里尊敬的。而且这里做学问的地方,读书更是大事情。韩先生还是面带微笑,看着周正清:“不用谢我,不在心里骂我就好,咱们坐下说”。 这位韩先生手指着书桌对面的木椅,屋内一侧墙边立着不大的书架,前面是书桌,书桌前后各有一把椅子,与之对应的另一侧墙壁下是一张木床,门口两侧各开一扇窗,阳光进屋,屋子中央只有一圆桌,桌下有四张圆凳,装上一盏烛台。韩先生端坐在书桌主位,周正清坐在对面,两人相对。“这些年你学了多少道理?”周正清有些错愕,着实没想到韩先生会这般问自己,只是如实的回答:“不多,有当年您在学堂的传授,也有小九哥和锦忆姐教我学的,还有就是,,母亲当年的教诲”。 韩先生微微点头,又问:“还是不想出去走走吗”?周正清有些皱眉,低头:“学生有愧教导”。周正清看着眼前的韩先生,果不其然,没什么愠怒神色:“我没时间了吗”?“不,你可以再想想,你可以自己做选择”。听着耳边周先生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韩先生已经站起身来,现在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有一个冬天”周正清沉默了。韩先生站在门口,扶着门框,转头看向周正清:“道理永远都在,跑不了,只是,我希望你所学道理,足够你走脚下的路,君子慎始而无后忧,这不是什么错。”这话是说给周正清的,然而院子里的赵久就真的听不到这话吗? 三国鼎立 第三章 寸步难行 申时将过,酉时将至,自是该到了晚饭时间,周正清不在继续打扰,再施礼,学生作别先生,礼数自然就要周全。赵久从躺椅上醒来的时间很巧,也不回头,跟着周正清出门,日落西山,就是应该回家。 这位韩先生见过了周正清,并没有因为这个十五岁孩子给自己的答案而生气。这个答案正是书生想在周正清口中得到的,若周正清不好好做一番思量,只想着外面如何天大地大,说不得会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离开镇上。 书生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不忍心,虽然周正清无论怎么选择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顺风顺水的过一辈子,也做不得自己的弟子。在他这里周正清从来都有选择的权利呀! 看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韩姓书生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位老师,自己与老师从来都是两样人,那个酒馆少年与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注目良久,这位周正清不太想见的韩先生转身,只是喃喃自语:“小鱼小虾的,什么饵料都敢咬钩,还是渔网好用些”。 慢悠悠走过两条街巷,赵久忽然拉着周正清停步,毫不在意开口:“藏住了头,露出了尾,倒是名副其实。被你们主子派出来送死也不给带点能用东西,破烂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赵久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了扭曲,周正清还来不及思考赵久所为,只是盯着地面,身子紧绷,连忙回头看向身后。 赵久一只手正抓着一个头戴面具,上半身黑色窄袖衣服,外穿软甲的人,一把看不出材质的弩掉在地上,这人姿势奇怪,上半身好似凭空出现,倒着被赵久扯住脖子,并且身体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双手自然下垂在已是倒立姿势的脑袋两侧。嘴里不住地吐着血沫。赵久再一用力,这人上半身直接与虚空分离,原本身体与虚空连接处的异样消失不见,还不待他发出人生最后一声哀嚎,赵久将这个血肉模糊的上半身直接砸向刚刚出现异样的地面。 赵久下一刻出现在周正清身前半尺的地方,任由一把粹毒的仙家匕首直接刺在身上,右手握着那只刚刚全身上下彻底分家的人之前射向周正清身后的弩箭的箭尾,箭身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直接向前一送,刺进面前这个同样面具黑衣人的咽喉,再张开五指,掌心向后再向前推出,那只弩箭再度飞出,从被刺穿咽喉的人向后飞出五步距离,从另一人口中射进,由头骨天灵盖中飞出,斜向上飞去,速度丝毫不减,只是忽然停顿,大半截箭身消失,只露出一小截箭尾,周围虚空泛起急促涟漪,竟是从空中掉落一具尸体,箭身斜插在这具尸体的眼眶中,只剩一截箭尾就在眼眶外,箭头从脑后探出,一块后脑的骨头早就消失不见,崩飞散落在地面,三具尸体死状极其可怖,狰狞非常。 周正清并未闭眼,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形,赵久站在原地不动,看向周正清,缓步走到周正清身后,等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良久,终于一个人影在前方地面出现,四个人维持的秘宝如今靠他一人,当然会力竭,本来用来藏匿行踪遮掩痕迹的秘宝,是怕大明在此地的神明发觉,几人尽力运转秘宝,以求杀人后可以多一些机会逃跑活命,可现在突然成了胜负手,他觉查出赵久虽然轻松杀人,但已是强弩之末,论境界,他强过赵久不少,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杀人术,简直匪夷所思,赵久对自身的能力掌控拿捏分毫不差,就如同那跌境之人一般。 自己身为死士,那必然要做最后一搏了,困兽犹斗,最是凶猛。赵久右手手掌翻动,地面再添一具尸体,这个最后想要奋力一搏的人,也送命在这里。然后赵久继续静静地站在那,左手扶住周正清肩膀,然后目视前方。那几个面具黑衣人,一个想声东击西被识破,一个出其不意却没能攻其不备,另一个也没能成功用同伴为饵,反倒是丧失了鱼饵,躲躲藏藏的两个也尽皆殒命。 赵久心湖传来了动静,然后轻抬右手,街道上、天空中,所有地方一瞬间泛起道道虹光,好似融化一般,渐渐消失,除了多出一丝真实感,消失的部分与此地并没有什么差别,除了那几具可怖的尸体。挥手从地上抓来翠绿玉盘,刚刚的结界正是玉盘威势,以金人双足为底座,金人双手各捧玉盘一端,通体金镶玉,是一件不错的仙家金人捧露盘仿品,真品早在一场大战中毁去,后世仿品让人眼花缭乱,少有得真意者,真正的锻造之法早已失传。 周正清看着一手搭在自己肩膀的赵久,劫后余生哭笑不得,身体有些颤抖的望着赵久的苦笑:“狗日的,冲我来的”。赵久也不介意,耸耸肩膀。 落日余晖,红色的云自远及近,稍稍暗淡起来,两人身边景色极速变换,一阵马蹄声渐进。赵久待着一副慵懒姿态,有些惊讶的周正清耳中马蹄声逐渐清晰,转瞬间到了眼前,为首是一年青的清秀尉官,三十骑皆穿暗红袍披挂黑甲,头覆铁甲面具,手持红缨铁枪,背负劲弓羽箭,统一制式明刀。胯下战马齐齐停蹄长嘶气势汹汹。小巷早已经不见了,两人竟是身在一处茂盛山林,好嘛,竟是又一层仙家禁制,是有人直接将两人拉入了小镇以外。 “镇北军校尉于让参见殿下”三十骑翻身下马右手握拳于左肩,低头向周正清行礼:“如何信你”周正清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事出突然,即便早有准备,也有些措不及防,余下的时间都用来捋一捋这短短一天的经历了,自己从赵久动手起,就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了。 自称于让的校尉,从怀中拿出卷着明黄色布匹的玉轴,缓缓打开,玉轴篆刻龙纹,龙头雕于卷轴顶端,口衔明珠,两轴共是二龙戏二珠,布匹以黄色为主,上印云纹,中下有山川草木,大河横亘其间,连绵不绝,气象十足,凡夫俗子无法看出,但若换成个仙家道人,若有一张此等正统王朝圣旨,就算是普通朝廷圣旨,走动人情,再往来讨要个大明朝廷身份,只要不出大明版图,去向哪座仙家山门也要被客客气气的招待,若被大明朝廷封官拜爵,文字录于圣旨,官印加盖,那就是大明气运加身,修行一事,如有神助了。 更何况这般大明皇家一脉传召封赏的锦绣山河圣旨,哪怕大明问鼎天下气势底蕴皆足,也是刻印无多,这般圣旨如此珍贵还在于其本身材质价值,来源隐秘,若有邪祟恶灵欺身,便是那飞蛾扑火一般,即使阴冷寒夜也叫你顿觉如日中天。 “大明皇帝制曰,宣胤王周正清,于硕兴十六年四月前归都入朝听旨”。周正清听着于让宣读旨意,自己身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久哥深藏不露,还有眼前这个自称于让的校尉,自己必然可以相信,但也不由得多考虑一番,至于这个胤王是怎么来的,周正清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了,那场壬戌之乱形成的局面而已,面容清秀的行伍校尉交过那张价值不菲的圣旨。 “陛下让我转交您,种种事情,您皆可过问”。于让再度看向赵久:“谢过仙师出手,陛下说,大明愿奉您为座上宾,”于让看得出,赵久出手,单纯的因为周正清是周正清而已,绝非是因为大明胤王殿下,所以还是对这个比周正清稍大的年轻仙师印象颇好,即便那位吩咐,静观赵久出手,自己也调查过这位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仙师的赵久,但还是不明白这个从未走出小镇的年轻人,哪里来的仙家手段。只能照那位吩咐,原话转达。大明客卿身份很珍贵,自然稀少,但确实保命的不二选择,未来若是大明天下一统,那身份的价值只会更重,周正清没有答话。 四周又有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三十骑,头盔下覆面具,长刀归鞘,马匹带着鲜血,军容丝毫不乱。于让带着原本的三十骑翻身上马,六十一骑,趁着夜色离去。禁制自解,两人依然身处那条街头小巷。至于早上那些个悬刀佩剑的小镇来客,早就被这六十一位骁勇军士尽数杀绝,总有些人不把大明各处耳目当回事儿呀。 赵久从出手到现在,一直都没开口,这时候也不等周正清说话,赵久卷起袖管,一只手拍拍周正清的肩膀,随即两只手抱着脑袋,懒洋洋的往铺子溜达:“兄弟,该回家吃饭喽。” 周正清闻言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就像那日一样,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那个身影站在自己眼前,拍着自己的肩膀:“兄弟,该回家吃饭了” 三国鼎立 第四章 年 硕兴十五年,立冬夜里,突然迎来了冬日初雪,小镇酒馆。“送你了”赵久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扔给周正清,与其说是书,连个书名都没有,破破烂烂的纸张东拼西凑而成。周正清只得接过,自己和这位刚刚义结金兰的好兄弟,转眼就要各奔东西:“连个结拜的仪式都没有的吗?” 赵久头也不回,迈步出门。周正清看着今年第一场风雪中,那个现在糕点铺子门前的小久哥拿起腰间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那是周正清结拜送的礼物,剧烈的咳嗽声传来,酒壶挂回腰间,像是唱戏一样,带着几句骂骂咧咧:“他娘的,又是干打雷不下雨呀。”赵久抱怨两声,两手拢袖,抬步远行。 周正清关了酒馆,回到里屋,升起炉火,再点了蜡烛,读书总不是坏事。 糕点铺子里,老太太和锦忆点着油灯,清点着今天张府送来铺子的糕点钱和打赏,一颗颗铜钱从桌上到老太太那个有些年头的掉漆的暗红色木头箱子里。这是当年老太太嫁到赵家,装嫁妆首饰的箱子,如今首饰换成了这个铺子,箱子装了铜钱和碎银子:“锦忆呀,你别看小久儿现在猴精猴精的,小时候这小子连屁股都不会擦,那会儿我就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货真价实的给他擦屁股。 他还天天顶着两条鼻涕虫,他就喜欢躺在我腿上,抱着我胳膊,蹭我满身的鼻涕。”老太太脸上不断的涌着笑意:“那时候谁家摆桌酒席,我就带着他去,小时候小久儿可懒着呢,爱吃虾,自己却不动手,就等我给他喂到嘴边。 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是读书的料呢,一转眼就被官老爷看中带去读书了,这还没走多远,就想的紧喽,白日里不走,偏偏要在这风雪夜出门赶路,也不知道好不好走!”老太太眼珠子有些红了,一手数着铜钱,另一手抹起了眼泪,脸上的皱纹也没精打采。锦忆拿过老太太手里的铜钱,清点后放进旧箱子里,合上盖子,放在桌上:“我的老太太呦,伤心个啥嘞,你的大孙子出门读书,光宗耀祖,学个几年考上了功名还得带你享福呢。 而且,过些日子,小正清也要走呢,他俩到时候会有个照应的。韩先生可是个顶好的读书人,他都说了会帮忙照顾,您就放心吧。”扶着老太太回屋休息,在门外的雪中站立良久,听着里面再没什么动静了,转身回房。  这会儿关上房门,锦忆点起蜡烛,研磨持笔。心思飘忽不定,都说大明国君胆气十足,到头来也做了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赵久这小王八蛋,主动出手,光明正大的入局,真当自己潇洒了? 更夫打更,声声慢,大雪霏霏,茫茫白。 天空放明,周正清如往日,五更天起床,升起炉火,一碗清粥小菜,桌上翻书。不是什么圣人言语或者经典著作,而是那大明谍报,于让转交的玉牌是大明日游神甲字二号牌,目前没有什么主要职能,只有一个任务,看。每日周正清都会收到很多日游神演析司整理过后的大明内外谍报,并且沿着谍报脉络,一件件相关的人、事、物详细谍报一应俱全。 自从接过自己小久哥手里的那本破破烂烂的书,每到夜晚,周正清只觉得自己是白天忙,夜晚也忙,只要在夜晚闭上眼睛,就好似神游物外,翩翩起舞。 想想小时候,自己和那姐弟俩,同在韩先生左右学习,小久哥每每左袖中藏着铜镜,右手缩在袖里,拿一把梳子,趁先生转身背对自己,便抬左手照照镜子,右手梳一把头发,不然就捏一捏脸,揉一揉眼睛,再嘀咕一句:“比那姑娘还好看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根,周正清与锦忆两人早早置办了年货。只是今年守岁,注定是少了一个少年,自从娘亲走后,周正清每年除夕就提前把家里打扫干净,然后去那糕点铺子守岁,吃顿肉馅饺子,桌上摆一只小嘴锡壶盛满了果酒,四只七钱杯放在装着热水大碗里,一人一杯,图个长长久久嘛。不着调的少年会吵闹着再来一杯,说是还没尝出滋味儿,那个姑娘喝了会微微脸红,周正清也跟着脸红,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看醉了姑娘。然后那个永远不会发脾气,温婉的如同未曾出嫁的女子一般的老太太坐在首位,三个少年磕头拜年,红包一人一份。 周正清如往年一样,简单的洒扫庭除,瓜子干果装盘摆置桌上,再去糕点铺子,帮忙贴上春联,周正清自家铺子是不贴的,两年多前,对少年来说,世上顶尖温柔的母亲病逝,承袭老礼,三年内是不可以贴春联的。卯时中到午时中之间揭下旧春联,换上新春联,祈求神明看到赐福。这两年来,这个孤苦少年,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十五,每日都会在那糕点铺子里过那热热闹闹的年,而糕点铺子的老太太和姐弟俩也从不拿他当做外人,使得在刚失去一个家的周正清在这个糕点铺子寻到了又一个家。 那个刚刚与弟弟分开的姑娘依旧像原来一样,风风火火,早早登门。“他留给你的本事,想学吗?” 姑娘身后少了一个浪荡少年,毕竟欺负了十年的弟弟一下子出了远门,做姐姐的多少还是有些惆怅。 周正清有些诧异,自己翻看过那本小久哥的临别赠礼,图画文字一应俱全,看似残破,实际是滴水不漏的。每日自己入梦,皆是功法自行流转经脉。自从自己观看大明谍报,初始还有些精神不济,颇为不易,然而此时再去琢磨,已经运转如意。 “难道你认为那个小王八蛋就单单留给你一个天庭饱满?你这一路,即便有人护持,板上钉钉的会有人半路截杀,有几批人要来索命都还未知,一旦疏忽,漏算个万一,当真就任人宰割了?” 周正清观察大明谍报一月有余。大明朝廷自那位国师出现,便着手制定新政律法,整合仙家宗门与各路割据一方的诸侯,首次在天下实行仙凡一体的律法,昔日高高在上,遥遥掌控天下局势的仙家宗门被反客为主,天下仅剩的七国,被大明一举灭了两国,其余四国的仙家宗门与世俗王朝俱是人人自危。 仙家宗门自成型之日便是高高在上,如今大明庙堂龙座上的皇帝,挥手发兵,便叫仙家宗门俯首称臣,皇权的刀压在了多少仙家头颅之上,奋起抵抗者不在少数,无一例外,头颅皆被砍下,或悬在自家山门,或被灭满门筑成京观。大明如今当真是四面皆敌,想要砍下大明皇帝头颅的人,无论大明内外皆是数不胜数。 周正清是大明胤王一事,消息灵通者,在那个仓促出手的少年远走他乡后,具体情况无法知晓,但是他周正清的胤王身份的消息,是没办法完全封锁的。大明皇帝找回自己亲弟弟胤王,无非是作为储君培养,将来继承大统,继续把这些仙家宗门拉下高耸的云端俯首称臣。 大明皇帝不过二十五,幼年登基,国师辅佐震慑朝纲,十七岁发动国战,两线作战,竟然齐灭两国。可惜壬戌之变留下的旧疾,早就把他的身体拖垮,即便无数天材地宝蕴养身体,也是回天乏术,寿命所剩无几,膝下亦无儿女,一旦这位英才遭遇天妒,被大明弹压多年剩余四国必然猛烈反扑。更有庞然大物相互落子。那场壬戌之乱,就是说白了,还不是某些存在出手干涉。 所以周正清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若自己真的是在小镇土生土长,然后娶妻生子,或者考出个功名,过那等闲人家只为铜板发愁的小日子,生生死死也是简简单单。但自己从来不属于这里,即便是再喜欢,也总会有从记忆深处爬出的一个怪物抓住自己,周正清从小便知道,自己不能死,更不敢死。 周正清还未开口就被锦忆打断:“他给你留的,是你本该走的路,但是他不希望你去走,所以他从未告诉你这些,可是你的选择似乎不多,只不过,我可以再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来到酒馆的锦忆姑娘少见的认真,只是盯着周正清的眼睛。 “锦忆姐,别来这套,能选好的,绝对不要差的,你可别藏着掖着的”。周正清一脸谄媚,生怕自己的锦忆姐姐贪墨了自己的好处。进屋多时的锦忆没有来的有些气恼,自己身边净是这种脾气出奇好的王八蛋,明知被算计了也无动于衷。翻了个白眼:“明晚开始,准备木桶热水,好日子到头了,非选这么条路!” 三十的夜晚从来都不会宁静,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彻了这个名叫逸安镇的地方,几个大户人家更是放着带有各色喜庆图案的烟花。糕点铺子里,如往年一样,周正清、锦忆姑娘和温婉的老妇人一同饮下果酒,姑娘的脸还是微红,周正清晕乎乎的盯着椅子上的姑娘和桌子上的菜。给老太太磕头拜年,然后领红包,一切如常。只是少了个果酒喝着同样豪迈,还叫嚣着再来一杯的少年。 红包留着一份,老太太特意吩咐:“不能等这小兔崽子回来说我偏心,且给他留着,果酒也留上一坛,他这读书,怎么也得两三年才能回家,到时候就是大人了,让他多喝几口果酒,省的每年再跟我吵着要酒。”周正清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却是怕气着老太太,“我这小久哥出门之前,可是没少装我那酒馆里的高粱酒,恁大点儿的酒壶,到了他的手上用些神通,好嘛,足足装了满满三坛子酒。”要是老太太知道了,非得让锦忆姐姐把自己那位小久哥的耳朵揪下来包成饺子。 守岁是老礼了,历史悠久,大户人家一般从掌灯时分入席,吃到深夜。平常百姓也是家家点灯,大红灯笼高悬。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的热闹景象,在这一夜显现的淋漓尽致。 此时远在无数里外的赵久从一座悬崖的大石头上缓缓起身,遥遥看向东边,随即跪地磕头,嘴里喃喃着:“老太太,那杯果酒喝不着了,红包可得给我留一份呀。”然后少年一边起身坐回那块大石头上,一边有些感慨:“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摘下腰间酒壶,满饮一大口。 寒冬腊月,一少年就这么平躺在悬崖石头间,一只手上挂着酒壶的带子,合上双眼,任雪花遮掩覆盖,任凌冽寒风肆虐。不管不顾,不知是醉了还是睡了。酒壶的壶嘴斜斜向下,壶盖未曾合上,就如同酒壶一样,悬在酒壶带子上,任凭狂风吹拂。这么个日子,酒壶没了酒,还不如睡着了,梦里饮酒,也好少些忧愁。 除夕已过,大年初一,周正清早早起床,收拾妥帖,再挨家挨户的拜年问好,在糕点铺子吃过午饭晚饭。对于其他人来说,入夜便是一天结束,只是周正清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酒馆里,“老太太睡了,我是悄悄出来的,抓紧时间。”锦忆随手打开手里的牛皮纸袋,将各种药石粉末,一股脑倒入木桶:“脱衣服,自己进去”。周正清有些尴尬,瞅了一眼锦忆,再向房门外努努嘴,意思是你还不出去呀! 可他的锦忆姐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半点也没有出去的意思:“你真当自己是泡个澡,就成了天上地下少有的大高手?皮痒了不是?早早有个心理准备,今夜打下基础,让你身体圆满无漏,不留罩门,你连头都得埋进水里,药石效果猛烈,顺着水流直接灌入肺腑,你能吊着一口气就不错了。我得时时看护,调动灵气帮你刺激周身。哪那么多废话”。 周正清转过身,一脸尴尬的脱下衣服,锦忆蹭的站起身,在周正清四周转了一圈,面无表情,严肃起来,伸手拍了拍周正清的肩膀,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一条缝,挑动着眉梢:“小正清,身材不错呀”。周正清满脸黑线,一溜烟钻进木桶,连脑袋一同埋下水面。 锦忆从怀中拿出婴儿掌心大小的玉佩,接引天地灵气,右手掐诀,玉佩缓缓飞到周正清木桶上方,左手在左耳下方一抹,随即,一道雕工精致的金色圆环显形,自锦忆耳下飞出,瞬息由小变大,囊括整个房间,与世隔绝。玉佩这才开始放出各色光华,锦忆半空盘坐,双手掐诀岿然不动,收敛各色光华,化作条条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丝线,从周正清浑身毛孔穴窍直接进入。 七窍丝线,最是奇特,本为一股,悬崖周正清头顶,锦忆闭眼,心力牵引,将一股伺机由百会穴俯冲,直入头颅如牛毛钢针的丝线生生拘押,剥茧抽丝般分为截然不同的七股更细丝线,使得原本悬于周正清头上的那股牛毛钢针,在那距离头顶三寸处缓缓旋转分离不得寸进,化为七股乖巧的进入七窍之中。锦忆闭眼却开口,房间没有一丝声响,声音随心力流转直入周正清脑海当中,不要闭气,摇仙佩会护你周全,张嘴呼吸,让药力直入肺腑,我会隔绝你的部分痛感。”锦忆收拢心力。默默念叨了一句:“从现在起,咱俩的命都在你手里了”。随后这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扫清杂念,口诵静心咒,再度以心力,传入周正清脑海:“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周正清在各色丝线进入周身穴窍的那一刻,听见了锦忆的声音,直接开口,任由水流携带药力奔腾进入脏腑,痛感皆无。木桶里灵气有序的律动,却是那个带着玉女摇仙佩,玉耳坠金环的姑娘以心力强行镇压灵气躁动,并且带动灵气统一律动,似仙女抚琴,若有人能看见此时的灵气律动,怕是会惊异这时的‘天籁之音’,竟然是看见的。不只是桶内的灵气律动,整间屋子内,同样被控制的分毫不差,桶内消耗与桶外补充相得益彰。并且此时周正清全身各处细丝灵气注入分量、顺序、滋养时间长短、灵气种类、以及灵气流转路线是各不相同,但却分毫无错,秩序井然。 一炷香后,锦忆头上开始出现细密的汗珠, 周正清开始感觉到了细微的疼痛,不由得跟随锦忆,默念静心咒。疼痛感稍微减弱,却又逐渐清晰。 半个时辰后,剧烈疼痛感已经让周正清无法再流畅默念静心咒,身体不能动,哪怕痛不欲生,也只能真的默默忍受。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浑身都在裂开似的疼痛,包括自己的头颅在内,好似活生生被人剥皮抽筋、挖骨取髓。周正清强行默念静心咒,不求缓解疼痛,只剩下这个让周正清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方式,悦耳声音随心力流转,响彻周正清的脑海。那个端坐半空,以心力为周正清开门寻路的姑娘,已经到了‘力不从心’的时候,汉若雨下,心力消耗极多。 若不是赵久早早就施展某些手段,此时的锦忆姑娘也不会这么劳心劳力。 锦忆不情愿的勉强分出一丝心力送到右耳下方,其后右耳下方浮现了一个与之前样式相同金环,金环出现便消失,然后锦忆头顶出现一个金色小人,与赵久有七分相似,却是俊美非常,带着难言的气质。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金翼姑娘手段频出,玉女摇仙佩、玉耳坠金环,来头都是不小。    小金人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招来小股灵气,在那个盘坐半空的姑娘额头一抹,带走汗珠,然后自身化作一滴无色雨水,滴落在姑娘鼻尖,瞬间消失无踪。锦忆心田内生有一颗瘦小树苗,叶子有些枯黄,只是天气多变,忽然天降甘霖,心力得以补充,树苗扎根在更深处,缓缓生长。 此时,药力已经吸收了大半,最凶险的时刻开始了,周正清开始低吼,浑身开始不受控制痉挛。锦忆更加谨小慎微,提前预判每一处肌肉肺腑微小移动后的方位,然后让那丝线与整个身体保持一种相对静止。周正清意识已经模糊,只剩下野兽一样的本能,静心咒只能帮他用最后的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做出更大的动作。周正清颤抖着,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得活着,那个全力帮助自己的姑娘已经把性命寄托在他周正清身上了,还有那场壬戌之乱带给自己的仇恨,更有那位韩先生寄托在自己身上希望,和赵久那个想‘踢他出局’的兄弟,无论是为了自己,老师,兄弟,还是姑娘,自己都要活着。灵气一点点冲刷着周正清的身体,平时转瞬即逝的时间,这时候缺显得这么漫长。 终于,药力消耗一空,周正清身体逐渐由疼痛转变为酥酥麻麻的感觉,身体不再痉挛,低吼声也开始消失。锦忆开始按部就班扯断丝线,即便心力消耗巨大,这时候也还是万分小心,撤走摇仙佩,锦忆随手召回,坐在椅子上,也不用茶杯,拿着茶壶把就往嘴里灌水。喝了个心满意足,才又站起身,右手袖子拭去额头汗珠,然后歪着脖子,瞅了一眼这个废了老大劲才从桶里爬出,裹了件衣服,躺在地上就睡的少年,锦忆转身开门,迈步关门,竟是趁着夜色直接回了糕点铺子。 周正清睁开左眼小心的看了眼房间,发现没人,颤颤巍巍的扶着木桶站起来,仿佛是那土埋到了脖子一般,一瘸一拐的向着那张遥不可及的床迈开碎步:“唉,早知道就把木桶放在床边了,锦忆姐,都不知道扶我一下,张在地上那下儿,摔得是真疼呀。 三国鼎立 第五章 新气象 周正清连木桶也未曾收拾,一股脑留到第二天早上。 照常起床,倒掉木桶里的药水,洗涮药渣,神清气爽,昨夜的痛苦并没有持续,一夜的休息,已经让周正清恢复如常。 酒馆正常开门迎客,虽然还是处于过年的气氛中,即便没有客人上门,但是酒馆也要开门迎客。周正清将酒馆里外归置整齐,再扫净门前雪花。抬头看着斜对面糕点铺子门前,没精打采的姑娘出门扫雪。 周正清亲热的叫了声“锦忆姐姐”就拎着自家扫帚,过去帮忙。耸拉着脑袋的姑娘无力的抬头翻了个白眼,手中动作不停:“还算你有良心,今晚继续,在你离开之前,最好是能有些效果。”周正清一下子有些欲哭无泪。 锦忆瞥了一眼周正清,似乎是在等他答话,看见周正清一脸呆滞的神情,再赏了一记白眼:“不会像昨晚一样了,之后的七天就是药浴,昨晚是调整你的身体,以适应接下来的修炼”。 周正清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就开门走出来:“昨晚怎么了?你俩赶紧收拾完了进屋再唠,还能嗑嗑瓜子,可别冻着。” 那个没精神的锦忆姑娘打了个激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连忙解释:“小正清说昨晚冷了点,炉火应该多烧些”。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一句“不要嫌费时费力,多烧一些,冻坏了要更费事的”转身进屋,装上一盘糖果,懂事的孩子,就该吃点好的。 锦忆慵懒的撂下一句:“这种粗活,不适你的锦忆姐姐。”转身进屋吃糖去了,周正清只得一个人折腾。 少顷,一个汉子隔着挺远喊住刚准备回屋吃块糖的周正清:“嘿,我说你小子,可以呀,锦忆还没过门呢,你就提前给人娘家忙活上了!莫不是想当个上门女婿喽!” 周正清一脸黑线,这要是让锦忆听到,还不知道自己要遭多少罪呢。得,还真是记仇。 一回头,迎着许家汉子和他身后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孩子,弓着腰:“许叔,大过年的,走走走,去我那儿打上壶酒,不收钱哈”。 汉子走到近前,拍拍周正清的肩膀,力气十足,嘿嘿一笑:“小子,许叔我大过年的还戒酒呢,不容易,你别往沟里拐我,我来看看老太太”。然后憋着笑,悄悄询问:“要不我顺带着给你提个亲?” 周正清打定主意,以后绝对不能坑许叔了,真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伸手开门,看见门口凳子上的锦忆在嗑瓜子儿,周正清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还是开口:“许叔,这事儿以后再说,进屋,外边冷。” 再多唠一会儿,估摸着自己的孩子都活蹦乱跳了。许家汉子领着自家的小娃娃进屋。 许家汉子大名许文,小时候也读过几天书,但不是那块材料,过了那御读的年纪,便辍学成了庄稼汉子。 御读是大明变法后,那位国师一手拍板,在蒙学上做的改变,在大明领土内,凡六岁到十二岁的男孩必须在各乡镇的就近入学,女子可凭自愿,全由大明王朝出钱。 各种相关的大明律法更是相应推出,手段强硬,甚至规定,非大明官府设立的私学,不得招收包括十二岁和十二岁以下的任何蒙童,同时十村一乡,设乡学,十乡一镇,设镇学,十镇一县,设县学,十县一郡设郡学,每州设州学,国都设国学。 州学便可以凭本事向朝廷递交申请试做些不大的官职,国学更是朝廷简拔人才的首选之地。 搓搓手,汉子给老太太问了句好:“小久儿去京都读书,走了一个月了吧。”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了看窗:“这个混小子呦,估摸着应该快到了,都不回封信,也不知道被谁家的漂亮女子迷了眼睛喽!”略微眯着眼,脸上带着笑意,自家孙子出息,脸上有光呀! 汉子正色:“这小子是有点不着调,但是脑瓜儿可灵光着呢,又身强体壮,没准会入了咱们大明新设的那座军武院呢!听说自军武院出来的都能混个将军当当,到时候咱小久儿回来,没准就是威风凛凛的骑马坐轿喽”。 说着,汉子还一脸期待。周正清正倚着门口搭茬:“我说许叔,能当将军算啥,小久儿哥回来还不得领个漂亮的女将军呀?” 汉子挠挠头:“不过我还听说朝廷说要招兵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周正清听到这儿,不答话了,剥开一块糖,放进嘴里。 汉子也没等人答话,自言自语道:“老人儿都说原来咱大明地界儿上出去的人,见了谁都要低上个一头、两头,现在这世道是真好了,外面来的那些商队,见了咱大明人谁还敢强买强卖。男人呀,就是该拓土开疆。” 屋里几个人还没答话,外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你还想去当兵,你那副熊样,去了也就是个喂马的,也就我瞎了眼,早年间看上你这没出息的。” 正是那许家妇人进了屋。许家妇人,早年父母双亡,跟老太太这认了个干娘,一年后嫁进许家,这不初一在许家老爷子那热闹了一天,初二就来糕点铺子,也得蹭老太太一顿饭,图个热热闹闹嘛。 晚间,仍旧是那个木桶,盛装温水,女子撒药:“过了今晚,你就可以主动运转功法,进入灵感境,吸收天地灵气入体,纳入自身。此后境界每次突破都会比前一次更加痛苦,而且伴随着戾气,破出灵感境后,这些灵气会有一部分自然强化身体,另一部分化作你的法力,你的身体便如同自成一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无漏。这是条捷径,然而捷径总会有代价,若是无法化解戾气,你便智慧沉沦,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发泄的魔物,破境的时间你自己提前估量计算,破镜无法压制,每次破镜后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逐渐强化身体。你的身体就相当于一道封印。而且不要尝试连续破境,化解戾气的唯一办法就是发泄。简单来说就是打人与被打。” 周正清牢牢记住,然后准备药浴。猝不及防下,屁股挨了姑娘一脚。姑娘掐诀,运转左耳金环,牢牢罩住整间屋子,然后转身开门出门,砰的一下,关上了房门。锦忆姑娘眉毛一挑,又不是昨夜那般,费力的将周正清身体各处关隘打通。怎么,我一个大姑娘盯着你泡澡吗?坐在门外台阶上,在袖子里拿出一块糖果放进口中,抬头静静地看看月亮。 风风火火的姑娘亦有安静的一面呀! 距离小镇不知多远的地方,一个青衫少年,赤手空拳,坐在一直吊睛白额的老虎身上,老虎奔跑如风。少年猛的给了老虎一拳,打了个结实。 “停下停下,四条腿跑了这么久还没到地方,想让我拿你泡酒了?”边说着,还一边摘下酒壶,喝了一口。然后趴在老虎身上,竟然睡着了。 那个威风凛凛的老虎一脸的欲哭无泪,全然不敢随意动弹,就那么保持着站立姿势。堂堂一身听韵境修为的妖物,刚刚参加了那牙尾江七太子的生辰宴会,喝的酩酊大醉,就被这个不知道来历的少年以秘法拘押,化作原型,成了代步坐骑,真是倒霉催的,出门没看黄历,踩了一脚的狗屎。 这要是穿到自己那座山头,给那几个大小妖王看见,自己想真就是没法混了。不过比丢脸更可怕的是保住自己一条虎命,惊醒了背上的那位大爷,自己说不得就被扒皮吃肉,拆骨泡酒了。暗自打起精神,可别有什么不长眼的来触霉头。 周正清脱了衣服,泡起药浴,没有昨日那般刻骨的疼痛,轻微的刺痛从身体传来,与昨晚相比,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灵气入体,再也不是昨日灵气遇山开山、逢水搭桥的横冲直撞,身体各处毛孔穴窍打开,一缕缕灵气进入身体,逐渐经由气机牵引运转,汇成一股,然后开始在身体内到处挤压,像是绷着一根弦,绷的将断未断之际撤力再施力,然后各处毛孔穴窍不在吸收灵气,而是排除种种挤压而出的污秽,污秽比皮肤颜色深些。 功法往复循环,一个时辰,木桶内药力散尽,污秽不多,修炼一事,本就是循序渐进。周正清醒来,已经可以不用药浴,功法自行运转,穿衣出门。 门口坐在台阶上的姑娘站起身来说教:“饭要一口一口吃,慢慢来,仙家术法不急着学,先学会掌握自己的身体。” 说着,双手的手腕处显化一对银白手镯,摘下手镯,挂在左手食指上递给周正清,努努嘴:“自己戴上。” 周正清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戴上,开玩笑,要是不戴,天知道这个锦忆姐姐怎么拾掇自己,也不知道早上,许叔的话,被没被锦忆姐姐听见。 月光洒落在庭院,少许积雪更显明亮,锦忆看见周正清带上银色手镯,点点头,满意的一笑,打了个响指:“明天见。”转眼便消失不见。 只剩下周正清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嘛,这手镯分明就是用来欺负人了,身上好似时时刻刻被重物压制,虽然不影响自然吸收灵气,甚至稍微可以控制加快吸收,但是自己完全使用不了灵气,只剩下一副身体,还要时时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感。 周正清缓缓起身回屋,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奇怪的是椅子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被压碎,完好无损,其实周正清进屋时便感觉,周围好像完全不受压制,手镯封锁全身,所有的力止步于自身,没有一点泄露到自身之外。 通过这段时间对各类谍报与消息,也难以看出手镯价值,更何况周正清对仙家法宝只是听说,见过的也就那次赵久出手时捡起的金人捧露盘,和严锦忆所用的一个耳环和那个名叫摇仙佩的玉佩,至于锦忆的另一个耳环,他那时根本就没办法看到。 一对手镯,每只刻有一个字,分别是那‘契’、‘阔’二字。当周正清看清那两个字,顿时呆住了。那可是‘契阔’呀!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种被天敌盯上的强烈感觉袭来,令人毛骨悚然,急促的窒息感瞬间遍布全身,然后突然消失。 周正清赶紧站起身,走到房门前开门。因为有敲门声响起,还伴随着一个姑娘干净清澈的声音:“慢慢习惯。” 门开了,门前缺空空如也。只有冬日微冷的寒风。周正清上床睡觉。 四更天便早早起床,又起身守着炉子,添柴,无法入眠,不是他周正清不想睡呀,实在是那位姑娘,不知是否也同样一夜没睡,还是半夜梦中给了周正清来了一个大大的恶意,使得周正清梦中突然就动弹不得,好似鬼压床一般心惊胆战,唯一不同的是,他还能睁开眼睛。 炉子旁边披着外衣的周正清,没有运转功法,虽然身体内已然成了通路。不存在出岔子的可能,但是,集中精力,然后再被吓得魂不附体,那种感觉实在是不想有下回了。 周正清耸拉着苦瓜脸,讲道理是不可能了,严锦忆三个字,早就占尽了天下道理,更别说姑娘二字已是立于先天不败。 夜深人静,一身黑衣,面具遮掩面容,身材矮小,通过面具缝隙露出黑色眼珠,没有任何光泽,推门进了周正清的屋内。 周正清甚至无法感觉他的出现,来人手持一空心木筒,精致异常,似有机关。人来的很是时候,看着炉火边的少年,正打了个冷战,哆嗦一下,然后垂头丧气。 这个专门每日前来送达谍报消息的大明日游神,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身后忽然出现四人持刀而立,同样面具遮脸,眼珠无光,死死的盯着前面身材矮小的日游神,刀悬在左侧腰间,右手按刀柄。周正清一回头,不禁扶额。挥手示意又开口:“没事儿。具体的你们回去再说,其他人先退下我要和他说几句话,不许偷听。” 后面四个人毫不迟疑的退到黑暗中,不知身在何处。那个留下来的矮小日游神,感觉气氛有点诡异。“回去后,不许乱说。”周正清恶狠狠的盯着。错愕中忍笑抱拳行礼:“是,殿下。” 周正清欲哭无泪,这要是被人知道,堂堂胤王,哪怕不是胤王,要是被误会点什么,就是自己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 日游神在逸安镇负责小镇周边各处,保证不放进可疑者,镇里,一切禁止窥视,哪怕附近山水土地各路神明也一律禁足,就是怕修炼消息外传。 思付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上报几人知晓?”那个日游神立时回答:“消息会由大明密秘渠道传回京都。除国师与陛下,无人可以知晓。”周正清松了口气,还好,到时解释就是了。随即嘱咐:“可以,再见!” 周正清一脸黑线。日游神留下机关木筒,然后面带着疑惑,拿走昨日送来的机关木筒,径直退走。 打开机关木筒,看看炉子,然后背对着炉子开始以密语阅读谍报。 这份谍报,分量很重,根据军中司掌谍报的夜游神缇骑得到消息。今年开春后,濮、蜀、黎、苍梧四国将陈兵黑龙关,此时攻守器械和一些粮草已在运送,一旦过了春耕时节,恐怕立刻就会动手。 大明触动了不知多少仙家宗门与其他王朝的利益,导致四国联合伐明。 而且大明要在最近开始向军队和寻常百姓开放所谓的仙家功法,具体细节已经敲定,军武院已经选取了第一批的莘莘学子,那部所谓的仙家功法,已经按部就班的以各种方式“白送”了。 大明不惜血本收集那些被各路仙家看不起的外家拳脚功法,再加上变法至今,灭门与未灭门的仙家宗门珍藏典集,首先在整个天下打造了适合行伍需要的炼兵功法。虽然只有三境,但是包括行伍战阵技击之术,再加上步卒骑兵等各路兵种在细微和宏观上的差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现今,各国仍不知道大明的惊天之举,但是一旦彻底推广开来,大明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虽然大明只会在各处书院学府放出第一层境界的基础功法,所想继续修习,只能参军。但是此事弊端明显,那就是绝对没办法遮掩太长时间,一年两年勉强可以,三年五年就会吃力了,十年八年之后也就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如今大明文官的某些官位,是有正儿八经的浩然正气加持的。自那位强行为儒生在整个天下的浑浊水域,趟出一条‘通天之路’后,一些读书人成了‘幸运儿’,摇身一变,端坐一方,便有鬼神不侵的能耐。那位的弟子更是强行‘拘押’一部分浩然气,封在几位文官大印之中,配合一纸任免的朝廷公文,直接就能暂时成为‘幸运儿’中的一员。 看完了谍报,周正清有些庆幸自己生在大明,那位算无遗策,自己所知的,不过是大明的一部分底蕴,朝堂斡旋算计,政策实施细节、进度拿捏的分毫不差,此外那位还要考虑到人心。国师无双,国士无双。 三国鼎立 第六章 出发 小镇的时间很快,像那个风风火火还爱翻白眼的姑娘的脸蛋。这不,姑娘坐在酒馆的柜台旁的椅子上,一手捧着把瓜子,另一只手还时不时的扒拉几下装瓜子的盘子。 怎么就这几块糖,不够吃呀!身边的两个少年,相继离开,姑娘心里苦呀。前一刻还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翻找着瓜子盘里的糖果,眨了一下眼睛,就垂头丧气了。早前在糕点铺子里送走周正清的时候,一脸的轻松,嫌弃的挥挥手告别,现在人家刚走,姑娘就想吃一块天下最甜的糖,心里苦就得吃块甜甜的糖才行。姑娘抱怨了一句:“亏的姐姐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你,给你尝遍了人心险恶,你倒好,偷偷摸摸的把糖都带走了,莫不是留着送给路上碰见的漂亮姑娘。” 正月十五,白天在娘亲坟前作别,夜里又在糕点铺子吃了汤圆,第二天周正清便提上连夜收拾的行囊,出发了。匆匆告别,在姑娘嫌弃的目光和老人慈祥欣慰的笑脸中,还在那位许叔拖家带口的目送里,背着行囊与那位韩先生离开这个家乡。 没有车马,只靠着一双腿,行走于宽敞官道。周正清步子有些沉重,倒不是心情的沉重,而是手腕上,那对银白的‘契阔’在周正清的驱使下,以一种‘禁锢’自身的特殊境地下给身体一刻不停的进行某种特殊煅造。 早在周正清药浴完成后,锦忆便已经将完全送给了周正清,又交给周正清一套心力炼化之法。周正清直到走出小镇的前一天,才成功的抹去那位姑娘为了让他尝尝人心险恶强行留下的最后一丝心力,成功的初步炼化这对手镯。 以那位韩先生的手段,自然可以清晰的看出周正清的身体气象。周正清修炼这个‘古怪’功法,这位韩先生自然早以知晓,皆在掌控之中。那对手镯倒是很有趣,镯子品相不俗,两个字也很不错麻。 大明国师,坐镇大明都城,各类大手笔都在那个书生的规划中,虽然错综复杂,但却有条不紊。这位韩先生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那位国师。‘分身乏术’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是向来不存在的。 晌午,两人席地而坐,吃着自家中带的干粮。那位韩先生看着周正清欲言又止,不由的笑道:“想问什么?”周正清挠挠头,嘿嘿一笑:“先生饮酒吗?”随即递过腰间酒壶。书生接过酒壶:“学生敬酒,先生哪有不喝的道理”。显然是周正清补上了一个简陋的拜师礼。这个周正清向来敬重却不愿过多接触的书生,已然莫名其妙的成了自己的先生。 自赵久走后,周正清就已然没了退路,自家事,大可不必连累到谁。周正清自问没什么志向,可有些事情总得需要个肩膀扛着不是,而且只能自己扛。所以周正清走进那位韩先生的小院后,再出来,便已经真真正正的要与某些人与事来个投石问路了。 行至晚间,先生和学生夜宿大明官驿。大明每隔五十里便设有一驿,方便飞马传讯与各类官员路过休息。两人均持有一份大明军中的官牒,沿途官驿,都会提供一份食宿。 看管驿站食宿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体却很是硬朗的老人,老人手背和脸上各有刀疤,想来是那战场上退伍老兵,看过官牒,与主管记录往来人员的一位同样年纪的老人打了声招呼,便找了两间干净屋子。周正清的房间里,两人面前的桌上,早就准备了饭菜,没有提供酒水。 若是那些官老爷,甭管大官小官,驿站提供酒水也没什么,但是若给了哪位军中人饭菜中添了几杯酒水,一旦误了差事,或者是喝酒的莽汉子做出有违军法的祸事,当事人连同驿站在内,都要掉脑袋的。这也是大明驿站,无论官驿和私驿私下里的一份默契。 时至隆冬之末,有些菜色已是殊为不易,米饭管够,容易储藏的白菜炖几块肉食,外加干肉和两碟咸菜,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已是不可多得。负责驿站的老人能给拿出四样菜,已经是看在两位都是读书人打扮的份上了。按照老人原本的性情,当然是节省些的好,往来置办柴米油盐,虽然不用自己掏腰包,但花的是朝廷的钱,朝廷前几年征战四方,同时还包揽了整个大明版图内所有蒙童读书的花费,能给朝廷省着点银钱,自然就该省些。 自家的孙儿已然承了朝廷不少情了,这时候在家,已然是入了乡学,没准以后就就能读出个状元呢。自己年轻时哪有这不花钱就能读书的好事儿,刚有些力气就下地干活了。老人向来是对读书人高看一眼的。虽然奇怪两个人的军方度牒,但是两人身上都有书卷气息,特别是那个年纪稍大的书生。 读书人从军报国,老人更是敬重:“不敢给两位准备酒水,多见谅。我就不打扰了“。”周正清连忙开口:“老先生是老兵了?”原本要走出屋门的老人转身,右手抱拳在左胸一顿,将自己一把老骨头也锤的好似震天响一般,呵呵一笑:“景和二年入伍老兵,袁晓志。”周正清起身,同样右手握拳,左胸一顿,劈啪作响给老兵行了个军礼。那位白净的年长些的书生也同样起身,邀请老兵入座。 那个叫做袁晓志的老人这才坐下,也没接周正清递过来的碗筷,只是抓起一块小块的肉干:“好久没见到这么顺眼的后生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出门在外,特别是当兵入伍,少喝些酒,误了事情,军法无情。一看你就是刚入伍。当年我也是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亲眼见到一位校尉贪杯,结果无意间将军情泄露给了一位敌国谍子,虽然发现及时,但还是死了不少的缇骑才挽回损失。那个校尉过后直接被偏将斩首,尸身挂在军营三日才允许掩埋。” 那个一直不怎么言语的韩先生此时开口:“可惜了。”老人接着道:“确实可惜,我听人说,那个校尉冲锋陷阵毫不含糊,功劳簿一笔笔的都记着呢,马上就能升官儿了。不过呀,咱们行伍将士,没有什么将功折罪那一说儿,功过不能相抵,听说最后是给了校尉俩人一大笔抚恤金。 虽然可惜,但是后来再打仗,确实没听过喝酒误事这档子倒灶事儿了。再后来呀,我也用贼头换了个百夫长,跟我一起当兵的几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要不是家里来信儿,说是我能抱孙子了,估摸着,我也就去跟那几个老兄弟作伴了。退伍回家实在是闲不住,置办了不少地都一股脑给了儿子,我就托人,找了这么个离家近的驿站,就想着再给咱大明做点事儿。” 周正清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个离小镇不算太远的小小驿站,倒是有这么一位老兵。周正清知道大明立国以来,一直深得民心,但这时候依旧很是震撼。老人将仅剩的一小块放进嘴里,又端起面前这个顺眼后生给自己倒得茶水,一口喝完:“老头子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慢慢吃。管够。”老人起身开。 周正清起身目送老人离开。对着那位为大明操心了上百年的中年书生躬身一礼:“周正清谢过先生。”中年书生大大方方的接下这躬身一礼。 次日清晨,周正清醒来的时候,桌上压着一封留书,只有三个字“已离开” 周正清有些无奈,虽然早早料到先生的离开,然而哪怕有所准备,却也是有些措手不及。洗脸漱口,再吃过驿馆准备的早饭,便与那位老人告别。周正清一把扯下腰间酒壶,另一手握住老人的一只手,将酒壶放在那位老兵手中:“里面的是我自家酿的,送您喝了,壶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再来取,到时候您可得给我拿些好酒出来。”老兵也不言语,右手握拳左胸一顿,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就像昨夜一般无二。周正清没有回头行礼,礼先留着,大明朝廷给自己发了个军中度牒,摆明了要将自己放入军中嘛,等到自己再回来,自然要补上这个军礼。不在千军万马中取几个上将首级,怎么对得起老兵一礼。 手镯隐于手腕,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万一给哪位仙人瞧上了手镯气象,不做仙人做商人,强买强卖,说不得就要生死一战了。大明早就撤去了对周正清的某些措施,谍报不送了,日游神只负责别国针对胤王的谋划,夜游神负责朝廷内别有用心之人的险恶用心。一切路上的‘偶遇、巧合’皆是胎死腹中。若周正清真的仗着自己的胤王身份招惹是非胡作非为,也是死了活该,这大明朝堂上的座椅也不会传给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大明那位年轻的皇帝只给了自家弟弟,这个年轻的胤王,一份地图,一把匕首,一份大明军士的特殊度牒。 官道上行走的周正清,步子有些沉重,但速度确是不慢的。毕竟要在三月前到达京都。大明不小,在几处特殊的地方,还要以其他方式缩短路程,掐算好时间,卡着最后的时间到达京都是周正清的计划,毕竟这种事情,以后可能就少之又少了。少年从腰间拿水壶当做酒壶,学着另一个在风雪中离开小镇的少年的样子,猛灌一口,然后强咳出声来,好似酒烈非常,这个会酿酒的少年,原来从未喝过自家的酒,只喝过几口果酒而已。自从自己开始酿酒后,尝酒的活早就被那个比自己稍大的少年包揽。把当做水壶的酒壶挂回腰间。 想想那座酒馆,本来离开之前打算关门的,但是那个让自己尝过人心险恶的姑娘非说关了可惜,要帮着打理,周正清便给了钥匙由她去了,只是走之前,少年在那座酒馆留下了些惊喜,等待那个姑娘逐一发现。也不知道地窖里剩下的酒卖完了锦忆姐姐会不会酿酒!也不知道谁来尝新酿的酒呢? 有些郁闷的少年继续上路。周正清自己每日行进速度早有规划,有那铭刻着‘契阔’二字的手镯时刻‘养身’,这般速度,正合适。少年打算过了前面的绛潭县,置办些补给,再离开官道,走小路,一个人还是小心些的好。家乡逸安镇便分数大明关内道栎州白鹿郡。过了栎州,与大明京都所在还有一州之隔。 绛潭县城门口,出现一个奇怪的人,是一个年轻的配刀僧人,配戒刀的僧人也有,只是这个年轻僧人所持明显不是戒刀,刀身狭长,只是看着品相一般。僧人一身风尘仆仆,样貌倒是少见的俊秀,引得不少人瞩目。 大明治下佛法不太兴盛,出家为僧的本就是少数。当初时逢乱局,大明祖皇帝乱世中崛起,一举推翻了昊王朝的统治,结束了夏洲西北部各处乱局,强势镇压其他起义军队,从一届布衣,摇身一变,成了跟其他六国君主掰手腕的明皇。期间,有寺庙不侍生产,以借贷于民为生。初逢一统,大明人口不足,钱粮更少。 于是,除了少数几个确有济世之举在先的寺庙,绝大部分寺庙被尽数捣毁,僧人要么还俗要么发配。当时大明不过七州之地,竟然捉放发配了五十多万僧人,还有不少还俗的僧人不在其中。各处待建城墙随处可见光头的苦役。没修为的做没修为的活,有修为的以各类所谓歹毒的符箓、法术、奇毒进行控制,各司其职,可以说是众生平等了。期间,有佛门法术高深者前来阻止,有大明本土佛门修行者,更有来自其他王朝和天下九洲各地佛门人士横加阻挠,甚至还有大明内部的声音,声称如此暴行,可比前朝殇皇帝。 一时间,竟然将新立的大明朝廷装进了口诛笔伐的袋子,有不少僧人整日坐在皇城门口,仗着自身修为,再有人多势众,要与祖皇帝讨论佛法。仙门与凡尘皆是不得安宁。祖皇帝假意病重,而且遗诏未立。一时间天下再度陷入混乱,各处早先慑于祖皇帝威严的几位‘肱股之臣’,尽皆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仙家手段操纵下,和其余六国各处暗子摆布中显现了自己的不臣之心。 佛法更是大有再兴的苗头。几位皇子到也争气,皇位悬而未决,便尽皆推立皇长子主持朝政,然后各自领兵镇压反叛,去那战场上,打生打死。让人没想到的是,大明摇摇欲坠的局势让支持大明朝廷的各界人士根本没来得及恸哭便又转危为安。几大皇子镇压反叛出奇的顺利。原因是几位皇子得到了两股奇怪的势力提供的帮助。一方自称夜游神,一方自称日游神。日夜游神分别提供大明内外情报,又有不少日夜游神随军对抗各路仙家修士。大明好似一夜之间改天换地、摧枯拉朽。凡是大明以外的修士,战场上能杀则杀,俘虏了也没关系,各路宗门舍得拿各种资源来换回一命的,大明欢迎。 而且放话在外,大意就是:“诸位仙家,你们宗门内的人在我地盘上惹了事儿,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打坏了我地盘的东西,各家赔偿合情合理的话,大明很愿意礼送出门。”闻听大明这话,不少面上无光的仙家宗门纷纷想掀桌子,联合起来,直接将大明覆灭,只是各自接到消息,不得出手。 像主要的几处佛门庙宇,接到消息后便开始警告其他几处不太安分的庙宇。这次出手的绝大部分都是佛门的僧人,一接到不许出手的消息,便都老老实实的憋下这口怨气。道门出手的人比较少,大都是几处摸不清形势的宗门,脑子一热,掂量不清自己的斤两,结果下场可谓凄凄惨惨戚戚。 那位大明祖皇帝‘忽然’复活,说什么天降祥瑞,开始收拾局面。将各处捣毁寺庙的典集,送给了几处德行高远,善名出众的少数几处佛门寺庙,此举稳住了不少的得道高僧。这几处也是大明王朝境内仅存的寺庙。有的是山上寺庙,有的是普通寺庙,不过大明一视同仁,并未多看一眼谁,典集平分了。又将新进出家的二十几万和尚悉数发配修造河渠,也就是大明贯通各处重要水路的明济渠。 那些有宗门来赎人的,全部礼送出境,没人赎的,全部依样画葫芦,苦工有的是嘛,一并修渠好了。当然,修为越高,出力也自然要越多。既然各方伸出了爪牙,自然要做好断尾求生的打算,要是没提前计划,没关系,大明可以帮你计划计划。至于各国在大明的暗手,自此,拔出萝卜带出泥,清理了一干二净,若是再想对大明渗透,自然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精力。 虽然说时间过去了上百年,但如今依旧很少能看到和尚。毕竟祖皇帝灭佛之后,对之后寺庙和尚的规矩相继搬上台面,故此在大明,没有一定的高深佛法与深厚德行,无法出家为僧。大明境内,大明律法已经笼罩在佛法外面。欲闻佛法,得先在我大明律法的筛子里过上一过。尊佛先尊法,见心后见性。 行走于大明境内的僧人,大多品性德行俱佳,名声也与百多年前迥异。普通百姓对僧人的观感不错,只是这位僧人的装扮实在有些奇怪。洗的发白的蓝色僧衣,背后背着竹箱,手里拿着一把刀,自南门而入,又在城中转弯,向北而行,临近北门,僧人走到一处面摊,卸下背后竹箱,一手握刀,一手在竹箱中拿出六枚铜钱递给面摊上的一位中年妇人:“施主,两碗面”。 面摊不大,临近晌午,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吃面客人,整个面摊两个人打理,妇人打杂,另一个汉子在案板和面下面。妇人闻言,接过六枚铜钱,小本生意,既然和尚是吃饭,不是化缘,妇人自然要笑脸迎人喊声:“小师傅自去寻个位子,面马上就好。”随后赶紧招呼自家汉子:“两碗素面,是位小师傅。”年轻僧人一手持刀,另一手拎着竹箱,找了个位子坐下,静静等待。妇人看着僧人老实坐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僧人带刀,确实是没见过,自家少招惹是非,祈祷僧人吃了面,快走的好,随后赶紧走到案板前,叮嘱自家汉子,不要得罪僧人。 周正清此时自北门而入绛潭县。 三国鼎立 第七章 和尚不真诚 周正清看着这个拦在自己前年的这个年轻僧人。难道外面真的这么危险,自己才刚离乡没多远,而且大明的谍报很差吗?竟然有人知道自己行踪。周正清感知不到面前这个年轻僧人对自己的杀意,毕竟被锦忆日夜折磨,这点自信周正清还是有的,只是还要小心为上。 僧人也不靠近亦不行佛礼只是开口:“周正清施主?” 僧人看着对面的少年点头却未靠近再次开口:“君子慎始而无后忧”。 周正清这才靠近。僧人邀请周正清落座吃面。周正清瞧着眼前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僧人,一个竹箱,持刀,很古怪的打扮,僧侣所用武器一般为戒刀禅杖,修为在身的也是宝杵法印一类。不论对方是国师给出的手笔,还是小久哥的谋划,自己多多少少也可以放心结交。 “贫僧法号境生,俗家姓甄,名甄诚。于经律寺出家。” 僧人不再说话,指了指桌上的阳春面,示意周正清吃面,然后自己落座,吃着另一碗面。周正清知道,这是这个境生和尚是在为自己答疑解惑:“所以是小久哥儿托你来找我?” 僧人只是吃面不再答话。周正清只得低头吃面,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周正清赶路时已然错过了立春时节。吃上一碗热腾腾面,对周正清来说已是非常不错了,只是眼前这个和尚到底有些让周正清摸不着头脑。既然跟自己那位小久哥或者国师扯上关系,那么自己大可以先放下心来。 吃过面,找到一家不大的小店下榻,出门在外吗,兜里银钱本就不多,除去留在酒馆给锦忆姐留下的生意本钱,其实少年本就所剩无几,还是省着点的好。就是有些不自在,不是因为店面太小,而是自己身后这个境生和尚,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做了跟屁虫呢! 自己跟掌柜的采买些干肉和干粮打包和尚跟在身后,自己去茅房这个和尚跟着,自己睡觉,这个和尚也要跟着。难不成和尚请自己吃了碗面就是为了蹭个地方睡觉? 次日,绛潭县西城门外的一条小路中。背着包袱的周正清走在前面,佩刀的和尚背着竹箱走在后面。 周正清无奈,这个佩刀僧人到底是来找自己做什么的?自己昨夜不是没有问过,和尚什么都不说呀,只管摇头,甄诚和尚实在不太真诚呢!和尚昨夜与自己一起在休息的小店里置办了干粮,但当时这个佩刀的僧人还从竹箱里拿出一个大大的酒葫芦,打满了酒水。不是什么好酒,就是廉价土烧酒。僧人很纯粹,就是不怎么真诚,酒也很纯粹,就是不怎么好喝。为什么周正清说酒不好喝呢?因为当这个纯粹的僧人睡前曾拿出纯粹的酒递给周正清,周正清自然是要尝尝了,在逸安镇家乡的时候,自己不想喝酒,出了家乡,倒是带了酒,可是只给韩先生喝了些便留给了驿站的老兵。今天,这个从来都会酿酒的少年终于能尝尝酒的滋味儿了。可是呢,味道实在是有些呛,让周正清鼻涕眼泪一起冒出来了。周正清认为,归根结底,还是酒不咋地。自己酿的酒一定比这土烧好上不少。 就这样,周正清走前面,和尚跟着,时而停下休息,僧人也不多说话,只要周正清开口,和尚就举起酒葫芦,周正清捏着鼻子喝上一口。每等上一口酒劲儿过去,就会问上一句,想让和尚在措不及防之下说句话出来。两人结伴赶路,结果和尚直接将自己当做了哑巴,好似再说:“别问我为什么,问就喝酒。”显些给周正清憋出毛病来。 一天,三天,五天。依旧是和尚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跟着前面走路有些东倒西歪的醉醺醺的少年。白天饿了吃点干粮,晚上生一堆火,两人轮流守夜。遇到河水周正清就拿出匕首,凿破春天有些开化的薄薄冰面,然后灌满两个人的水壶。干粮所剩无几,和尚葫芦里的酒却不见少,周正清时而感叹葫芦太大,酒水喝了几天也喝不完。 两人走的是小路山路,并没有在官道上赶路,为自己遮掩些行踪嘛,小心总没错的。夜里,两人找到一处山洞升起火堆,洞里没有难闻的腐臭腥气,也没有野兽枯骨,所以两人清理了一下,打算在洞中度过一夜。外面传来几声狼嚎,让两人一个激灵。 周正清不敢大意,调整状态,每晚周正清都会解除手镯对身体的禁锢,黑夜总是让人觉得危险。如果只是几只狼,周正清自认为完全可以应付,但是谁知道呢,万一是狼群,周正清自信依旧自己会安然无恙,可是他无法顾及到这个和尚,虽然这个和尚只会给自己递酒,到底还是个好和尚的。狼嚎声再度传来,这次是凄厉的惨叫,似乎是被更加凶猛的野兽捕食。虽然冬天过去了,但是冰雪未化野兽依旧饥饿。惨叫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两人警惕,声音实在不远,没办法就这么安然入睡。周正清忽然看向洞口外面的黑暗里。一只满是血腥味的狼一瘸一拐的从洞口走过,紧接着放下嘴里的什么东西,张开血盆大口狼嚎一声。然后再度叼起刚刚放在地上的东西,一瘸一拐的全力奔跑。还没等两人缓过神来,一只体型有一个成年男子般高的猛虎出现在洞口,绿油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洞中的两人。 恶虎捕食,那只狼就没安好心,不怪人说狼心狗肺。 来不及多想,周正清弓起身缓缓从腰间抽出匕首,向着老虎方向,一点一点的挪动。临近洞口边,周正清一跃而起,想要跳到老虎身后,老虎毕竟是老虎,野兽的凶性和本能驱使着它同样跃起,要咬断周正清的脖子。周正清半空中将匕首正握改为反握,向下砸向老虎的眼睛。 匕首刺进去了。老虎的瞎了一只眼睛,滚落在洞口外面。洞内的和尚双手握刀,刀鞘还在刀身上,和尚也不慌张,只是静静的与老虎对峙,老虎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绿油油的,盯着和尚。老虎是横卧在山洞之前,一面是周正清,一面是和尚。老虎的凶性再度被激发,转头对着周正清,站起身来,向周正清扑过去。此时,周正清的匕首已经插在了老虎的眼睛上,周正清向右侧翻滚,老虎又扑过来,显然是要先咬断周正清的脖子。 周正清没有来的很是兴奋,不管不顾,举起拳头冲向老虎,左边胳膊横在胸前,竟是要平血肉之躯,挡下老虎的利爪獠牙,老虎没有咬在周正清的胳膊上,因为周正清仰面向下倒去。胳膊正好挡在老虎的下巴上,紧接着握起右拳,一个翻身,打在老虎脖子上。老虎被打的翻滚出去,刚刚起身,周正清的拳头又到了,这一拳直接打在老虎的前腿上。老虎的前腿瞬间瘪了很大一块。勉强站起身来,周正清不依不饶,老虎也很快反应过来,拼了性命朝着周正清一瘸一拐的扑过去,周正清堪堪躲开虎爪,却挨了老虎一记尾巴。如同钢鞭加身,应该是伤了骨头。 周正清爬起身来。短暂的几番打斗,他知道,这只老虎有些成精了,若是普通老虎,长这么大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身体这么坚硬,能伤到跨入灵感境修为的自己,一定是活了不知道多久,活久通灵,自然而然具备些神异了。老虎又一次扑过来,周正清不顾伤痛,一手抓住老虎上颚,一手抓住老虎下颚,老虎利爪拍向周正清肚子,周正清放开老虎双颚,抱住老虎脖子,翻身骑上老虎后背,不顾一切的挥拳挥拳,再挥拳,调动身体所有灵气集中在拳头上。 老虎吃痛,翻身打滚,周正清被甩出老虎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老虎起身朝周正清走来,周正清费力起身,却完全没有力气,洞里的僧人看到这一切,依旧双手持刀,快步跑到周正清身前,与老虎对峙,老虎围着两人转圈。在周正清眼里,僧人勇气可嘉,可是这姿势真是漏洞百出不可恭维,周正清虽然没有修习过刀法,却也看到过不少大明搜集而来的刀法,有仙家刀法也有世俗简陋刀法,可是和尚这个确实不咋地。 周正清还是全力起身,他不能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护在自己身前。周正清双眼变得通红,竟然是戾气加身,周正清破境了,四周灵气被抽调一空,周正清断了的骨头也缓缓痊愈,周正清宛若入魔一般,抓在僧人后腰,一把将僧人扔回山洞,此后便如同失去了人性,以野兽的方式与老虎搏斗,挥拳毫无章法,甚至一口撕咬在老虎脖子上。又一拳,打在老虎的前腿上,依然是那条被周正清伤过的前腿,却不是刚刚被打的瘪下去的那处部位,而是稍稍往下,再一拳,依旧是那条腿,这一拳打在了关节上,老虎这一条前腿好似直接废了,周正清不知疲惫一般,一拳打在老虎脸上,打的老虎飞出几步远,周正清追上去,竟是再一拳打在老虎另一条前腿上,然后又一口撕咬,直接咬在老虎关节上,关节应声而断,老虎仰面朝天无法起身,周正清继续挥拳,老虎的身上满是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周正清的,虎爪锋利,周正清这般不顾生死的打法自然会被老虎挥中,若不是周正清身体处于突破状态,灵气运转加剧,二境养身境气象初现,周正清早就失血过多而死。 戾气已经加身,周正清不得不发泄出来,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因为周正清的某一拳直接砸的先前留在老虎眼睛上的匕首,齐柄没入老虎头颅。可是周正清还在挥拳,他的理智已经被淹没,并且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远比刚刚野狼的嚎叫更加凄厉,也更加凶狠。僧人费力的起身,从山洞中走出,呆呆的看着周正清,愣神好久,又盘腿坐下,念诵佛家清心咒经文。僧人分明是默念经文,可却有一种奇妙的气象,咒文字字凭空凝实,环绕在周正清周身,周正清嚎叫渐渐变为低吼,拳头力气也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安静的夜重归寂静,僧人仿若未觉,直到僧人身旁,一头白色的小狼用头蹭着僧人的袖袍,僧人睁眼,看了看白色的小狼,又赶紧起身,走到老虎尸体旁边将周正清横抱起,走回山洞。 脱下自己身体上保暖的僧袍外衣,盖在周正清身上,又在洞内的火堆里添了柴,将白色小狼同样放入洞中,小狼很畏惧火堆,只是安静的跟在境生和尚身后。僧人也不言语,穿着里面单薄的衣物走出洞中,蹲在虎头旁边,伸手去抓虎头里的匕首,匕首插很结实,僧人颤抖着用力,终于拔出了匕首。然后拿着匕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割下了虎腿上的一大块肉。僧人此前从未做过如此血腥的事情,今儿个头一遭,冰天雪地,取虎腿肉,拿到洞中,再从竹箱中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铁锅,忍着严寒,用几根干柴架起了铁锅,然后去洞外,以衣袖捧雪,放入锅中。水开了,僧人将虎腿肉上的虎皮剥下,肉切成小块,将虎肉放在锅中,在竹箱中拿出盐巴佐料,也放入锅中。 肉熟了,境生和尚将用雪擦干净的匕首在锅中挑起一大块肉,丢给了小狼,又在竹箱中,拿出小碗从锅中盛汤,放在一旁。等汤凉些,就扶起周正清的脑袋,给周正清喂汤。天缓缓变亮,周正清终于也逐渐清醒,显然是精疲力尽,却也恢复了些力气。 周正清看着那个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和尚,缓缓开口:“和尚”。 疲惫的和尚转醒,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还是艰难的从竹箱中拿出那个酒葫芦,要递给周正清。周正清夜晚被和尚喂了不少虎肉汤,此时下地行走没有妨碍。拿起身上的僧袍还给和尚。然后接过和尚递来的酒葫芦。放声大笑,笑的咳嗽,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甄诚和尚,你他娘的还真成啊,真是个真诚和尚”。 和尚勉强微笑。太阳出来,夜晚的寒冷过去了。周正清拿着匕首,在山洞外的老虎身上剥下一大块虎皮,又割下几大块虎肉。看样子今天是没办法继续上路了,只能休息一天。和尚睡过去了,整整睡了一个上午。下午周正清将干粮都给了和尚。和尚不吃肉,只能周正清自己吃了。周正清怂恿和尚:“老虎都要吃你了,你吃它一块肉怎么了?” 却不料和尚来了句:“那就尝尝呗!”然后周正清目瞪口呆的看着和尚吃肉。和尚还边吃边说:“活不下去了,就没法念经了呀!”和尚吃的很香,很香很香,因为昨夜,和尚就吃过了。“为什么念佛呀?”周正清接着问这个年轻和尚。年轻和尚再次举起了那个大大的酒葫芦。周正清翻了个白眼。 衣服已经有了不少破洞,没办法,周正清只能割下一大块虎皮,一件披肩,一件简易的虎皮裙。丑是丑了些,但总要穿衣服不是! 洞外跑过来一只雪白小狼,还不待周正清说话,和尚就给小白狼丢过去一块烤熟的虎肉。小白狼却并没有吃肉,只是张嘴吊住和尚的袖袍,显然是要和尚跟它走。小狼很有灵性,皮毛更是雪白。两人起身跟上,想看看这只小狼到底要带他们去哪。 和尚昨夜没看到,可是周正清看的清楚,是一只狼将老虎引到了两人所处的山洞,周正清猜测那只狼多半是只母狼。事实证明,确实没错。 小狼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雪地,一直通体灰白的母狼,浑身是血,身体已经明显僵硬了。小狼呜咽着嚎叫,声音明显带着哀伤,与失去母亲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见不过小狼这番模样,和尚放下手中的刀,借走周正清的匕首挖坑,显然是要埋葬母狼,那只雪白的小狼也在帮着和尚一起。周正清也不好一个人离开,只好帮忙,即便对母狼有些怨气,却也不影响周正清有些动容。 当初,周正清自己不也正是和这头白色的小狼一样,弱小无助。自己后来遇到了小久儿哥、锦忆姐、赵老太太。这只小狼,恐怕只有自己与这个和尚了! 两人一狼埋葬了母狼。周正清看着母狼的坟茔:“什么他娘的道理,你把老虎引过来害我们,我们还要照顾你的狼崽子。”然后与和尚带着小狼离开。 几天后,一书生背着包袱,一和尚腰悬一长刀,一只白色的小狼,这个很特别的队伍,靠着虎皮、烤干的虎肉和干粮,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地图上标着,这里叫做桃源村。 三国鼎立 第八章 世外桃源 周正清两人,身后跟着一只白色小狼,穿过了一个奇怪的山谷。说是山谷,倒不如说是峡谷,就好像是一座大山被人以刀从中间割裂。峡谷悠长,酷似一线天,两侧高处低处都有零星山洞,正是另类的山高路远。谷底碎石遍地,万物复苏的季节却少有植物,因为谷底实在有些不适合植物生长。 峡谷南北走向,正好遮住了早晚阳光,只有正午阳光自上而下,一泻千里。两人一狼的队伍本是爬山上了峡谷东侧上方,谁知到竟然完全无法过去峡谷对面,只能从南面下山寻路,不成想南面是个悬崖,根本无法下山,若是从原路退回,另外寻路去地图上那个桃源村需要多走不少路。 周正清还好,步入养身境,身体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和尚和那只白色的小狼却有些吃不消,和尚未曾修炼过佛门功法,小白也不过是看着有些奇特而已。白巡是两人给小狼取的名字。为了亲昵些,就叫小白,朗朗上口嘛。白巡,白是颜色,巡是逡巡。 幼小的白巡旁观了周正清比猛虎还要凶恶的嘴脸,野兽天生的警觉让它在周正清醒来的时候,仍然是逡巡而不敢进,很形象嘛。周正清拍了拍真诚和尚的肩膀,指着前方的村落,示意就快到了。摸清了和尚的脾气,周正清可是不敢说话的。小白正呲牙咧嘴,好像生怕周正清像那日一样,一身戾气的将和尚扔飞出去。 周正清举起双手,并指成爪,张开大嘴,做了个扑咬状,冲着小小白巡恶狠狠的学了个狗叫。还没有高过和尚小腿的小白,凶狠的气势一股脑挥洒了个干净,可怜巴巴的躲在和尚身后。周正清双手抱在脑后,乐得一惊一乍的吓唬小白。在这座峡谷折腾了不短的时间,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地图上的桃源村。 桃源村没什么桃林,整体不小,只是四面环山,河水由山上飞流直下,在村子南面形成小小的溪潭,奔着未能形成合围之势南侧山下流出。 落日余晖下,桃源村里非常吵闹。三个赶路客看不见的西侧,一个个身穿斗篷,戴着恶鬼面具的人在围在一起蹦蹦跳跳。当中是一个不大的由石头堆砌的小型祭坛,祭坛中间一个木架上绑着个女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祭坛西侧是一处不大的院落房屋,紧挨着西侧山峰。院落内被山上的乱石砸的七零八落,四周散落着不少的碎石。院门正对着祭坛,有一堵应该是同样被山上乱石砸的只剩半人高的石墙。 两人一狼原本是看不到这一幕的,自从他们进入桃源村,在村中并没见到上年纪的老人,都是些孩童与男女青壮,于情于理,都说不太通。而且家家户户看到两个外人进村都是闭门不出,,半点看不出庄稼人的淳朴。凭着周正清远超常人耳力,和小白对西方吵闹的警觉,两人一狼还是来到了祭坛周围。 很快,外人的到来使得原本的嘈杂环境,变得颇为寂静。其中一个穿着斗篷,戴着恶鬼面具的壮硕汉子人来到这两个外人身旁,又回头挥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冲着两人摘下面具,看了眼佩刀的和尚和那只白色小狼:“两位是从外面来的?” 和尚当即做了个佛礼,也不说话,明显是在等着周正清与人作答。周正清觉得这真诚和尚简直是越来越懒了,以前只是不与自己说话,现在直接是与谁都不言语,怎么省事儿怎么来。 周正清一脸无奈,搓搓手:“老哥,您叫我周全就行,那是真诚和尚,我俩就是路过村子,这不,正赶上天黑,想找个地方住上一夜,省的喂了山里的饿狼,可是咱村儿里好像不太欢迎外人,实在不行,我们也有些银钱,劳驾老哥帮我们弄些伙食,我俩也好有力气赶些夜路。” 摘下面具的男人高出周正清半个头,身材魁梧。看到两人并没有对自己身后的事情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于是右手抬起,指向两人身后,示意两人边走边说。:“我叫阿寿,我们这个桃源村,避世多年,久久见不到外人,再加上村子实在不大,大家都熟悉的很,所以呀,一旦有外人进村,村里人大都认得出来。我们祖上来到这桃源村里避世,也是因为这外面世道实在不怎么样,人心险恶。所以我们这些后辈子孙,对外人都是很排斥的,至于银钱,倒是听人讲过,换东西用的嘛!不过咱这村子,都是以物易物的,银钱不管什么用的”。 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抹红霞有气无力的悬在天上,两人一狼跟着这个叫做阿寿的魁梧汉子,小巡躲在和尚裤腿后,周正清边走边问:“阿寿老哥,您受累,帮我们找个住的地方,吃上口热乎饭,我们明早就走,家里的师长就等着我将这和尚带回去,好叫他改换门庭。待我回到师门,自然遣人过来,送些珍宝,以示诚意。当然,饭钱我还是要给的,银钱用不上,我身上这虎皮还算暖和,换些饭食老哥你也不算吃亏。就是得请您搭上些针线,我那旧衣服补补也能穿,光屁股不太像话不是?没皮没脸的事,出门在外,我可不敢丢下师门名声。” 阿寿闻言,脸上的微笑表情被惊讶覆盖:“两位是那仙家弟子?” 周正清咧嘴一笑:“仙家弟子可不敢当,家师百多年前有幸的到仙家指点一二,一身拳脚功夫多少沾了些仙气儿,等闲妖魔鬼物进不得身,粗通了道法。前些年又要了朝廷身份,我们这一众弟子,也随着师傅,为朝廷锦上添花,做些力所能及的差事。”说着还向天空抱了抱拳,似是对朝廷很是敬畏。一副十足的小人得志模样。魁梧汉子很惊讶,更有不少惊恐:“原来确是仙家弟子,我这山野村夫没见过世面,您多担待!” 周正清觉得,这个自称阿寿的汉子,待人接物一事很有分寸,无论自己说的是真是假,都并未被他当面质疑,更不试探,明显是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吃的开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话被信了几成。周正清不敢大意,脸上依旧是留有几分自得模样,再故作一脸的平易近人:“阿寿老哥,咱这桃源村风水真是不错,想必隐世多年,可听老哥你的谈吐举止,跟我见到过的白丁相去甚远,想必也是那耕读传家的名士之后吧。” 阿寿汉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倒不是什么名士之后,只是村里也有些书籍,据说我们祖上来到这儿也有二百多年,当初是带不少的书来着,只是虫牙咬嗑,所剩实在不多,一代传一代,如今在我们桃源村,识字的人可是稀罕物呢,说到底,几张纸又不能充饥止渴,都是小时候瞎胡闹,当故事看了!”说着汉子指着一处不小的院子,两间房,一个坐北朝南,一间坐西朝东,院里有个牛棚,三只大白鹅,五只老母鸡,还有一条半人高的长毛大狗,见到生人,狂吠不止,可是把小白吓得不轻,叼着真诚和尚的裤腿,四条腿铆足了劲儿向外拖。 汉子阿寿只好对着大狗骂骂咧咧:“再叫唤,明个儿就把你炖了下酒。”那只长毛大狗应是听多了汉子叫骂,呜咽几声,不再狂叫,只是目光凶狠的盯着两个生人和那条白色小狼,直把小白吓得六神无主,要不是和尚在这儿,怕是早就跑出了院子。汉子对着两人介绍:“到了到了,二位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地方还算宽敞。”说着领着二人到了西边屋子:“一会儿让我那婆娘从灶上给你们热些饭菜,没什么讲究,别嫌弃。对了,我得出去一会儿,您们吃过饭菜早些歇息,半夜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有好奇心,闷头睡觉就行。当然,二位可能学过道法,但是我们这些普通庄稼人实在是不禁折腾。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了。” 周正清也识趣儿,知道这位阿寿肯定是对两人,挑能说的说,至于不能说的,自己问了也是白问,村子的古怪气氛,自两人进村,便始终笼罩。周正清对阿寿表示感谢:“阿寿老哥,我们才是打扰,自然应该客随主便。” 汉子笑着转身,去主屋,显然是和汉子嘴里的婆娘做些叮嘱。周正清两人一狼这才进了屋子。屋内是土炕,还算干净,明显是最近有人打扫,也可能是有人住过。门口有窗,屋内有一张不大的桌子,两把椅子。两人住,也不拥挤。 两人各自卸下包裹、竹箱。周正清看出和尚明显是有些欲言又止,在外面的时候,和尚还一脸平静,与自己了解的和尚好像不是一个人一样,周正清看了看和尚,又撇了眼北面主屋,示意和尚等等再说。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各自收拾了行囊,一个打坐念经,一个逗弄小狼。不多时,一个戴着粗布头巾的矮小妇人端着饭菜推门而入,而那位阿寿老哥出了院子,显然是办事去了。妇人没有过多言语:“两位,吃过饭菜,早些休息”。说完,眼神闪躲着,也不与两人交谈,径直出了屋子。周正清只得对着妇人背影,道了句谢。关上房门,听着妇人的脚步,确认了妇人没有在窗下偷听,这才对和尚说道:“看来有麻烦了”。 很少开口的和尚不由得叹气:“唉,世人多苦难,这一路走来,村中气氛古怪,要说惧怕外人打扰,那么直接轰走你我就是,偏偏又被阿寿施主邀请。那么阿寿施主必定是别有所图,而且他一听到你我二人与仙家有关,脸上浮现的不是敬畏,而是惊恐,说明他本打算对我们不利。现在应该是不敢轻易对我们动手。”周正清看着和尚,有些诧异:“我说和尚,你不仅仅是不迂腐呀,你这脑袋也挺通透。这个阿寿老哥跟你一样,不大真诚,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们是有什么依仗?“ “一般人听都没听过仙家宗门,而这里避世二百多年,竟然还有人知道仙家宗门,要么他们这里有仙家宗门遗留的传承,要么就是曾经有个仙家宗门弟子来到了这里,并且下场不是太好。我们的处境就是雏鹰困在了鸡窝。要想知道我这个阿寿老哥会不会对付咱们两个虚张声势的外人,就得看看,我们两个对他有多重要了。这个阿寿老哥这么费力的表演,咱们也得配合配合才行呀。”和尚看着周正清两手抱着小白,一把扔上高处,小白呜咽着落在周正清怀里,然后再被抛起。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和尚心疼:“周施主,那个女子怕是今夜有危险呀,无论是否良善,按大明律法,不当由私刑处理。另外,周施主应该发现了,这里是大明地界,即便隐世,也算不得难寻,然而却没有一丝大明留在这里的痕迹。无论是服饰,吃食,还是那诡异的祭祀”。 大明朝廷早就禁绝信仰各色邪神,那些没有大明官方身份的各地神祗一律归类到邪神一列,大明铁军所过,尽皆捣毁庙宇宗祠,这种事情从大明祖皇帝灭佛时就已经初现端倪,后来,果真算是不负某些仙家众望。 周正清点点头,确实,自己看了不少大明谍报,各个方面都有所涉及,虽然对于细节了解不多,但是大体出不了偏差。此地服饰、吃食与大明不同还可以解释为自己所知不全,而用活人举办祭祀活动,这种事情,早就被大明朝廷白纸黑字的一律禁止,一经发现,不要说法不责众,大明还要你罪加一等,实行连坐。直到现在,这种事情在大明,简直是凤毛麟角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两人吃着阿寿媳妇送来的晚饭,既然阿寿对两人有忌惮,在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必然不会轻易对两人下手,所以两人可以放心吃掉饭菜。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热气腾腾的饭菜,两人一狼,大快朵颐。和尚也顾不上什么有没有荤腥了。 阿寿时间很紧,这个魁梧汉子,需要赶在彻底天黑之前回家。这是村里人的默契,天黑后要是自己还在外面,说不得就会出岔子。这几天很特殊,回了家还能有个庇护。祭坛那儿他是来不及去了,想来出不了问题,自己还是要去村长家,定一下这两个外来人的‘去留’。那个佩刀的光头自然要值得注意,虽然那个自称仙家弟子的小子看似精明,也不过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嘴里扯虎皮,身上穿虎皮,约摸没什么本事,具体事情还是要村长费心,自己就少些劳心劳力,乐得安稳。那少年嘴里的话应该是半真半假,真要是村长打定了主意留人,那便想些办法就是。不过是所谓的仙家弟子,都是些骗人的手段,又不会比自己这些凡夫俗子强到哪里去,不然的话,村子里这些年,又怎么会深受其害呢! 祭坛那边,那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子丛芸,被打扮的干干净净,手脚结实的绑在木架上。随着祭坛下众人散去,这里只剩她一人。从芸没有儿女、没有男人、没有父母,全家上下,只剩一人。却也将在这里,度过仅有的生命。黑夜有多恐怖?丛芸一个女子再清楚不过,可那又怎样呢? 她不想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不会有用处。在这里,眼泪从来都只会招惹麻烦。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同情自己,他们的同情,早就在将自己送来之前,就已经给的足够了。比如,将丛芸像个牲畜一样,梳洗打扮的体体面面,嘘寒问暖的穿上新衣,喂食最好的饭菜。这难道不是村里人对自己最后的怜悯与同情?这已经是他们对自己唯一剩下的人性,也可以说是将所有人对自己最后的不安的良心抚平。用一天的精心伺候,来让自己所为来的合乎情理,无愧于心。此时,她想破口大骂,不是没有力气,在来到祭坛之前,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的舌头被生生割下,却又被止血医治。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习俗?这些人怕听到什么声音吗? 她早该知道的,若是这些人但凡还有一丝人性,那么绝不会有这场上百年还未结束的恐怖。自己的男人,不过是摔断了腿,就成了上次的祭品,自己也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男人。此时,丛芸自己也成了祭品。从芸只能自己可怜自己,因为她从芸,曾经也是这些人的一员呀!怒气渐消,丛芸想笑,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责怪别人呢? 天黑前,周正清的阿寿老哥终于是赶回了家。听着西屋没什么动静,径直回了屋子。 夜晚终于降临了,明月高悬夜带风,抚洒星晕朗明空。 三国鼎立 第九章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和尚起的早,周正清是被小白蹂躏起床的,周正清这边抓起小白巡扔到旁边,又给了几块剩余的虎肉干,那边阿寿老哥已经推门而入,给两人送饭。咸菜米粥,分量很足:“周全兄弟,老哥给你俩送点饭”。阿寿把饭菜放在桌上,等两人过来落座,笑嘻嘻的向周正清开口:“兄弟,你俩吃饭,老哥我跟你俩商量个事儿呗”。周正清狼吞虎咽,喝了口粥,再给嘴里送上一筷子咸菜,含糊着言语:“老哥您说,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热心肠”。 和尚也不跟两人插嘴,自顾自的招呼肠胃。 阿寿搓搓手,嘿嘿一笑:“也没啥别的,就是昨晚我去见村长,村长一听说兄弟你两个是仙家人物,想见见世面”。周正清看了眼和尚:“就我俩这半吊子,见了村长,回头丢了人,师傅估计又要吵着把我逐出师门了”。 阿寿一听这话,觉得有戏:“周全兄弟,你先见见村长,有些事儿我做不了主,要不然,也不来麻烦兄弟了”。 周正清放下筷子:“行,阿寿老哥,你是实诚人,冲着你的面子,咱们也得去见见村长”。 阿寿拍着周正清的肩膀哈哈一笑:“兄弟给面子,是个爽快人”。 等两人撂下筷子,阿寿招呼着自家媳妇收拾碗筷,领着两人出了家门。 逸安镇,糕点铺子斜对面的酒馆,姑娘早早过来收拾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姑娘有点不高兴。恶客上门,自是谁也打不起招呼的心思,一身白衣的男子进门,面容清秀,梳起发髻,别着精美玉簪,腰悬玉佩,手拿折扇。随意找了个位子:“姑娘,上酒!” 客人喝酒,店家没理由不卖出些,锦忆姑娘看也不看那个白衣公子:“十年的还是八年的?” 白衣公子眯眼一笑:“当年的就成,总得先尝尝看。”姑娘翻了个白眼,讥讽一句:“看着是个公子,不成想囊中羞涩呦!” 白衣公子把玩着纸扇:“还不是因为姑娘的羞涩,都被我装在了囊中?” 话音刚落,年轻的白衣公子遍体生寒,明明是初春暖阳抚撒全身,却是浑身的冷汗直冒。刚刚一刹那,宛若自身与周围完全隔离,神游虚宙,若不是柜台边的姑娘收手,只怕自己自然魂断于此,不由得脱口而出:“点绛唇,姑娘好手段。” 刚要起身退出门外,不想柜台那里,姑娘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抓过一把瓜子,眼睛紧紧盯着门口上方一处房梁,上边隐约藏着个不算大的盒子:“酒钱放下,滚出去,别碍眼!” 白衣的年轻公子起身,苦笑着抱了抱拳,掏出钱袋子。这下可好了,屁股还没坐热呢,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刚要转身出门,却听到姑娘的声音:“还有买命钱!” 白衣公子差点冒着再接一剑的风险跳脚。娘的,一口酒没喝到,付了个酒钱,还得再拿出点买命钱,只是想到姑娘一剑风采,着实不敢造次,不情不愿的拿出一枚金色钱币。乖乖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询问:“姑娘,我能走了吗”。 锦忆伸手扔过一坛酒:“动静别太大,不然再接一剑。”年轻的白衣公子刚接过酒坛子,一听这话,就有点双腿发软了,因为他正想找个地方,运用仙家神通,腾云驾雾,迅速离开。 这个没喝到酒,却带着七分醉意的白衣公子,抱着酒坛,踉跄着离开。锦忆收起碎银和仙家钱币,赶紧搬了个凳子,放在门口,站在凳子上,取下木箱,打开,脸上顿时笑容满面,就是带着点小小的惆怅。 白衣公子叫做林月圭,出身大族世家,此时很是郁闷,不过是来这里还上个人情,试探深浅,却搭了一大笔钱,更是险些把小命儿都搁在这儿。那可不是什么小钱儿,是一般的散修仙师一辈子也难见到的那种白泉币,仙家几种钱币中属白泉币价值最高。即便是自家底子厚实,却也不能如此糟蹋钱不是?那位长得极为俊俏的姑娘,不光脾气不怎么好,动起手来也实在是可怕,更可怕的是那柄点绛唇,来历太大,是流言中,少数几柄一旦对上就要立即跑路的危险兵刃,那都是杀出来的名气。 林月圭觉得自己也是运气使然,竟然有胆子调戏那个手持点绛唇的女子,不过既然从剑下活着离开,那一枚白泉币也算值了。只是让自己以此尝还人情的那个孙贼,这笔账恐怕是要重新算一算了。 此时,周正清并不知道,她的锦忆姑娘,给他挣了一大笔钱呦,轻描淡写的一剑,惊走一位镌律境仙人,若不是不愿在小镇杀人,仙剑点绛唇之下,怕是要再填亡魂了。 阿寿带着自己的周全兄弟和一个光头,来到村长家,村长家很大。在搬来桃源村的两百多年里,村长在这里可以说是成了世袭制。三人进了大门口,院里是三间房,一侧圈出一块菜地,另一侧搭着鸡窝。最里边的那间房,一个四十岁上下,头发却泛着灰白的人推门而出,腰里别着木制烟袋杆。见到三人,赶紧让进屋里。村长不紧不慢的拿出烟袋锅,装些烟草,自顾自点着了,一手抓着烟袋杆指了指屋里的桌椅:“都坐,都坐,家里也没啥好招待大伙儿的,就泡了点菊花叶子,喝口水,暖暖身子,倒春寒也怪冷的。”阿寿拿出茶杯,给两人倒上茶水。 周正清看着这个端着烟袋的村长:“村长,我们年轻人,扛得住冻,听说村长想见见我们两个,我们这就连忙过来了。过会儿在村长这买些针线干粮,我俩就该赶路了,不敢叫师门长辈久等不是?” 村长看看窗外,笑呵呵回过头:“也不是我非要留你们在这山沟儿里多待几天,实在是,唉。”村长叹起气来了。阿寿也是一脸的愁苦。和尚倒是直接,自己默默念上经了,大有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 周正清接着话茬问:“村长,您有什么事儿,您就说出来,能帮忙的,我们尽力就是了”。 周正清早就打定主意留下来了,这个村子实在是有点特别,处于大明管制外的尴尬境地暂且不提,只说昨夜自己悄悄守了一夜的祭坛那边,就确实很是古怪。阴森森的房前,被绑住的女子像是活祭,阿寿老哥说的夜晚的声响也没有出现。另外最重要的是,周正清昨晚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村子,起初还以为是遇到鬼打墙了,可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周正清又去试了一下,否定了鬼打墙的结论。不过周正清可以肯定,绝对不是那位国师,也就是自己那位韩先生的杰作,以先生的手段,这种拙劣的雕虫小技,就是狗肉上不了席。要不是和尚希望周正清先去看看那个祭坛上的女人,周正清还发现不了这些事情。自打和尚看见祭坛开始,其实和尚就一直惦记着,和尚确实是好和尚。他想救人,却没办法做到,即使和尚真的将那女子救下,那么和尚走后,这个女子的下场就真的会改变吗,而且,和尚的确也没有救人一时的武力。 周正清在外面溜达了一夜,回来后与和尚表明现在的处境,和尚这次倒是没有给周正清递过酒葫芦,一是和尚同样觉得古怪,二是酒葫芦没酒了,三是和尚同样古怪起来,不仅不说话了,甚至有些沮丧。 村长嘬了口烟袋锅子,缓缓开口:“我姓陶,在家里排行老五,没名字,人家都叫我陶老五。”姓陶的村长顿了顿,吐出口烟:“大概是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下了场不大的雨,不过特别的是,那天的雷声很大。雨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村里人醒过来,突然发现,西面的山塌了一大片,好在没伤到人。只是砸坏了一个早就没人住的老房子。但是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村里死了一个人,死状非常凄惨,无论多强壮的人,死后都会瘦成皮包骨。之后,每隔上一个月,村里总会有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死亡,而且都是死在夜里。人们开始恐慌,大家都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在那之后,大家商量着,想要逃离村子,去外面,可是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没有人能离开这里,所有人兜兜转转总会回到村子。这种恐怖的气氛,笼罩了全村。我们开始想办法,祭祀山神、土地、各路神明,可是,这里就好像是被神遗弃的地方,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人们说是山神老爷发怒,不让我们走出大山,于是……”。村长不说话了。 和尚脸色很难看,和尚是沉默,但和尚从来都不笨,甚至他从来都比很多人更加聪明。真诚和尚默诵经文,只有这样,才能缓和自己内心的躁动。和尚看着周正清,目光清澈且坚定。周正清明白,于是所有人开始用活人祭祀给那个杀人凶手。周正清甚至背脊发凉,他无法想象,人心竟然能狠辣到这种程度。 周正清好似没听出来村长的于是后面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没想到村里竟然有这样的苦楚。”村长面色一喜:“周全小兄弟,你这是答应留下来帮忙了吗?”周正清哈哈大笑,回答道:“阿寿老哥,村长,我要是不答应呢?” 阿寿愁苦的脸带上几分笑意,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阴冷:“嘿嘿,周全兄弟,还是答应的好,等事情解决了,老哥我给你们带上些好的吃食再上路也不迟呀。”和尚原本手持佛珠念诵经文,却突然没了声息,斜斜倒在椅子上。村长在鞋底敲了敲烟袋锅,抬头看着周正清:“我说小兄弟,你那个使刀的光头朋友已经睡着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周正清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感觉很好笑,然后身体向后倒下。 大明京都,皇宫某处,一中年男子,身穿蓝衣,原本清冷的脸上,现在竟是有了笑意,赵久这一掺和,倒是能给他韩拓律省下不少心思。 周正清睁开眼睛,看着和尚:“你到底想干嘛?”和尚停止念经,抬头看了眼所处环境。两人均被捆了个结实,困在一处地窖内,周围空无一物,只剩阴冷。真诚和尚面露悲苦:“我不过是听到一部分事实,就觉得遍体生寒。”和尚语气平静,听不出悲喜。周正清撇撇嘴:“你能阻止我杀人,不过你这身体扛得住吗?”和尚沉默,不再搭理周正清。周正清也懒得自找没趣,闭上眼睛,竟是睡着了。 和尚并没有中什么毒药,晕倒之举也不过是提醒周正清,慢些杀人。若是周正清一心想要杀戮,他没有能力阻止,他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提醒。和尚也知道,周正清并非弑杀,只是周正清的情绪变化,让他记忆犹新,那种疯狂的气息,在周正清与那只修为在身的恶虎厮杀时,已经让和尚印象深刻。 周正清在和尚装作晕倒时,就已经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失去控制,本能的想要毁掉眼前的一切。回想起离乡前,不由得想起姑娘说过的戾气无法压制一说,念及那个姑娘,没由来的内心竟然缓缓平静,也就任由自己那位阿寿老哥拿捏。至于为什么和尚没中毒,他周正清亲眼看到和尚出门前搁在口中的某种防范人心的药丸,怎么说也是大寺庙出来的,这点手段不足为奇。 两个时辰后,脚步声传来,阿寿老哥打开地窖上的小门,原本漆黑的视线,随着散碎土砾掉落,光线照射进来。阿寿老哥顺着梯子爬下来:“我说周全兄弟,考虑考虑吧,你们应该不知道,就算现在我把你们放了,你们也出不去桃源村,原本是打算等你们知道出不去了,再顺势叫你们帮忙,可是你呀,有点小聪明,我们自觉没办法瞒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点也省了相互猜忌。” 周正清看着自己这个阿寿老哥:“老哥你说的是哪里话,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我们想走不也要先捉了鬼吗!”魁梧汉子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我就说我周全兄弟是个明白人,你们还非要逗逗我这小兄弟。”说着,走到周正清身边,解开绳子,又去给和尚解开:“走走走,出去吃点好的,捆了一上午的手脚,肯定有些酸麻。” 周正清爬出地窖口,外面站着六个壮汉,手里拿着不成制式的简陋大刀,没有刀鞘,看来这就是自己那位阿寿老哥的那么容易就放自己出来的自信来源了。和尚和阿寿跟着爬上来,阿寿拍拍周正清的肩膀:“兄弟你俩可都是仙家弟子,我这也得准备准备,做做样子,可不能丢了桃源村的脸不是。” 周正清陪笑:“阿寿老哥待在村里有些屈才了,不如等我捉了鬼,跟我一起回去师门,学些神仙法术!”阿寿领着两人去前面的房屋,六个持简陋大刀的壮汉跟在后面,阿寿边走边说:“兄弟说笑了不是,我可不敢高攀,兄弟你捉了鬼,我就在这小山村里窝上一辈子,不愁吃穿,省的到外面还要为吃饭发愁呀。” 进了屋,桌上摆着几道菜,有肉有菜,很是不错。三人落座,那六个持刀壮汉没进门,就守在门外。和尚不言语,吃着饭菜,被捆一上午,已然是饿了。周正清一边吃菜一边询问:“咱们什么时候捉鬼,要是等个十天八天的,估计我师父会耐不住性子寻来”。一阵门折页的强烈摩擦声传来,村长拖着烟袋杆子进屋,也不入座:“总要先解决眼下问题不是?你们都是聪明人,吃人的厉鬼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解决掉它,我们可以满足你一切条件,多几个朋友,对你们来说,也是好事。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为了村里两百多无辜的村民,更为了你们自己。我们从未做错什么,只想简单的生活。” 没等周正清说话,和尚站起来:“小僧愿意承担。”这个一直很少说话的和尚,这一刻却下定了什么决心,或许从他走进桃源村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周正清不知道和尚为什么一口揽过这个担子,和尚本性善良没错,但和尚一直都是聪明人,而且是不迂腐的聪明人。 村长看着这个一直没说过什么话的和尚:“小兄弟,这就对了,你们东西我都没动,那只白狼也没亏待,就请两位仙人出手了。不出意外的话,那厉鬼出现就在今晚。村里也不会什么事都麻烦二位,引出厉鬼的脏活就交给我们吧。”和尚缓缓抬头,声音不大:“不劳烦施主了,那位女施主让她回家吧。”姓陶的村长有些迟疑,阿寿放下筷子:“五哥,信这小兄弟一次,没把握的话他也不能说呀,再说了,这个光头小兄弟也不会想有个万一的你说是吧。” 村长陶五点头:“既然这样那就听你们的。捉了厉鬼,酒肉管够。”说着,抬起烟袋杆,装上烟叶子,点着,出门。阿寿同样起身要走,却被周正清叫住:“阿寿老哥,一会儿我俩能在村子里逛逛吧,得找点能用的东西呀。另外那狼崽子可得帮我俩照顾好了,和尚不爱说话,我就指着它作伴了。”阿寿咧嘴一笑:“那都不叫个事儿。”令人耳根子生疼的开门声传来,随着老旧的木门与门框碰撞,阿寿出门了。 两人的东西全在屋里,周正清翻了翻和尚的竹箱,掏出了一个葫芦,却被和尚抢走。和尚打开葫芦,闻了闻,又将盖子合上,把葫芦放在一旁。周正清摸了摸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呦,和尚都想喝酒了?”那个只闻了闻酒气便有些醉意的和尚没头没脑的来了句:“相由缘现” 至少现在,这个法号境生的和尚,深刻的体会到了那句“法不孤起,仗境方生”。 三国鼎立 第十章 孽缘 周正清坐在桃源村的溪水旁,出来不少日子了,河水已经化了,一捧清泉入口,有些扎牙根,但是很甜。 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离开了那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做别了先生、遇到了不太真诚的和尚,也挺不错的吗。 和尚坐在周正清身边:“我知道,说了可能没用,但是和尚还是应该跟你说,万一……” 还没等和尚说完,周正清打断了和尚,随手扔出一块石子,在河面打了个水花:“万一打不过,我就跑?”拍了拍和尚的肩膀:“你放心,我舍不得死,惜命的很,我可不能死在你前头,要是你在我坟前念经,那还不得烦死我。不过在大明地界儿,神灵土地不管,会有人问责,我这个王爷不管,自然也会有人问责的,我可不是发善心。” 和尚闭口不言。周正清摸了摸手腕,一对银镯子忽隐忽现,能让这个向来不喜欢说话的和尚对自己唠唠叨叨,桃源村的风水,是真的不错。起身离开,和尚跟上。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二月份,不少的青年中年汉子都下地进行春耕了,天空有些阴沉,似乎今年第一场雨就要到来。男人们忙着春耕,女人们也都在地里忙活,有牛的人家轻松一点,没有牛的人家只能等着借一头牛来省些力气,不愿借用别人家牛的就只能自己用出老黄牛的力气。牛很少,特别是在这么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 村里的路很平整,不时有几家孩童追逐打闹。小孩子蹦蹦跳跳,一头撞到了和尚腿上,和尚低头,弯腰扶起这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和尚从进了村子那一刻起就悲苦的面容,多了些笑意。 小孩子哭起来,其实还是挺好看的。旁边一个七、八岁胖嘟嘟的小女孩好像发现了什么,大胆的跑过来摸了摸和尚的光头,奶声奶气的问这个很好看的和尚:“你是谁呀,为什么我没见过你,你怎么没有头发呢?” 和尚笑意更浓,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周正清不屑的瞥了一眼和尚,对小女孩做了个鬼脸:“他是个和尚,和尚都是光头,我跟你说,别离他太近,小心他让你也剃光头”。 小女孩竟是半点不怕生,双手叉腰,脖子一歪,脑袋上两个辫子一上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对自己做鬼脸的大哥哥:“哼,一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就会吓唬小孩子。” 然后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询问周正清:“和尚都这么漂亮吗?我也想当和尚。”那个被和尚扶起来的小男孩儿也不哭了,跑到小女孩身后,趴到小女孩耳边,仿佛生怕这两个奇怪的陌生人听到,轻声细语的警告小女孩:“你可不能当和尚,我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不能剃的。” 小女孩一把推开趴在自己耳边的烦人精,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个爱哭鬼,你爹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呢,你还不是整天哭哭唧唧的。”旁边几个小孩子都不敢为这个小男孩‘申冤’,实在是平时被打的怕了。 和尚蹲下,尽量与小女孩视线持平:“想当和尚没什么不对,不妨等你再长大些。”小女孩儿犯了难,一时间有些垂头丧气。 看着这个脑袋发亮的和尚:“长大些可就没时间陪你当和尚了,长大了还要嫁人,再长大些还要去祭祀山神,就更没有时间了呀!” 女孩摇了摇头,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定:“算了,我不嫁人了,等我长大了,就陪你一起当和尚,你可要等我,不许骗人呦!咱们拉钩”。 和尚闻言,抬起右手,与那个小女孩半空中遥遥等候的小拇指钩在一块儿。小女孩伸出左手,在和尚脸颊上轻轻一抹,哭丧着脸:“原来和尚也是爱哭鬼呀!我不想跟你当和尚了。” 和尚破天荒的笑出声来:“和尚可不是爱哭鬼,我这是想到还要等不少年才能看到你的小光头,伤心呀!” 小姑娘抽回小手就换上了笑脸:“大和尚,我叫唐果,他们都叫我果果,你叫什么呀?” 和尚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指着周正清:“我叫境生,你也可以像他一样叫我真诚和尚。” 唐果小姑娘撇了眼周正清,撅着嘴,不太高兴了:“我才不要和那个粪蛋儿似的讨厌鬼一样,我就叫你大和尚了。你可一定要等我长大啊!” 周正清有些郁闷,屁大点儿的丫头片子,自己怎么还不如爱哭鬼,变成讨厌鬼了。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揪着爱哭鬼的衣领,带着几个小跟班,吵闹着要那个爱哭鬼教自己写字。毕竟写字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写着写着,可能自己就变成和尚了呢。 周正清看着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儿走远,又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个刚刚起身,却泪流满面的和尚。 二月的风吹起周正清散落肩头的长发,和尚转头,施了个佛礼,目光坚毅,还未开口,又被周正清打断。 此时的周正清忽然之间不想听和尚说话了,挥挥手:“小丫头可是挺喜欢和尚的,所以,我能拔刀了吗?”和尚抬步往回走。周正清愣在原地:“和尚,你去哪呀?”和尚依旧没停下脚步,只是回了句“拿刀”。 此时的阿寿汉子正在村长家里端着酒杯。他没什么心思在这么个日子里下地忙活,只是在家里也待的不太安稳。生怕那个周全小兄弟随时反悔,找自己的麻烦。左思右想,还是在陶五兄弟那儿待着舒坦些。带着自家婆娘,又领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提两坛子酒,躲出去了。大门敞开,省的真惹怒了那两个外乡人。 与自己那陶五兄弟碰了个杯:“五哥,咱们村儿里这些年少有外人,可每次来了外人,就是全村的老少爷们一起遭罪,真他娘的邪乎。” 坐在炕桌另一侧的陶五,抿了一口,没有多喝,阴沉着脸:“兄弟,我跟你说,咱们这算不错了,咱们好歹还是抢到了那保命的本钱,就算晚上出了事儿,咱们怎么也能熬到天亮,只是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希望那两个自称仙家弟子的外乡人,本事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够用就好。” 阿寿夹了口菜,若有所思:“确实,最好是省了咱们一番手脚。”不管今晚结果怎么样,保住自家的性命,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十年前,天降巨石,砸出了全村最没人愿意提起陈年往事。那会儿村里人都疯了似的在那堆破烂石头里翻找宝贝,阿寿也不例外。为此,阿寿还跟人大打出手,抢过了那张一直用到今天的保命的符箓。当时动手的可不止是一个两个,甚至还闹出了人命,出了不小的乱子。 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各家男人都过去,准备将石墙修补好,再将符箓依样贴在墙里。只是谁也无法确定,那个传说中的厉鬼,还会不会被同样的方式治住,当有第一个人从一片瓦砾废墟中私藏符箓,便一发不可收拾,吵闹变成争抢,争抢变为撕打。人心复杂,在自身生死面前,别人的生死都要先放在一旁。 阿寿再给五哥和自己倒上一杯酒,这也是今天最后一杯酒。喝上两杯壮胆儿就成,怎么也都怕出个万一。西屋的两家老婆孩子也都是被两人劝说喝下杯酒,省的到时候妇人添麻烦。 周正清没有跟上和尚,自顾自去往村西的祭坛。想着自己的韩先生若在,他会怎么做呢?小久哥又会怎么做呢? 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天黑的更快了,最后一缕阳光被黑夜覆盖。祭坛上的周正清手里正拿着一把刀。刀在鞘,和尚配刀,本就不伦不类,还是自己拿着,更像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 黑云翻滚,遮住了月亮,轰隆的雷声随着闪电的到来接踵而至,雨点滴落在周正清的脸上、衣服上、刀鞘上。周正清走到祭坛正中心,右手握住刀柄,连鞘一起扛在肩上。他在等,因为他知道,那个吓得整个村子的人不断以活人祭祀的所谓厉鬼,一定会来,既然将自己同样困在村中,那么目的不言而喻。 周正清其实早就准备捉鬼,只是,还有比捉鬼更重要的事。进村的第一天夜晚,周正清就藏匿在祭坛旁边,等到天蒙蒙亮,祭坛上始终没发生什么事,又去了村口,却发现没办法走出村子,无论怎样向外走,最终都会回到村口。即便顺着河水出去,最终也会回到村庄。 和尚与周正清,也都想看看,能让一个处于桃李年华的女子明知自己将被活祭,竟然毫无反应,如同行尸走肉,这里到底是有多恐怖的厉鬼。 即使到了现在,周正清也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比如,厉鬼的来历,比如村内对厉鬼如此畏惧,却对所谓的仙人毫无敬畏,甚至是有些轻蔑。 不过,暂时这些对自己不重要了,因为,它来了。雨愈发大了。祭坛前面的院门口,那半堵石墙后面,一道黑影显形,逐渐穿过石墙。是村里普通农家汉子打扮,只是有些瘦弱,脸上带着刀疤。汉子看到祭坛上的周正清,咧嘴一笑,身影恍惚,来到祭坛上,雨水穿过他的身体,掉落在堆砌祭坛的石头上。鬼物,本就没有实体! “你确定要帮这些恶心的人?”那个看起来如同农家汉子的瘦弱刀疤脸鬼物率先开口,声音很小,充满着虚弱感,却清晰的传到周正清耳中。 周正清体内灵气流转由缓慢到极速,左手从脑后握住刀鞘,右手拔刀了,同时身形猛然冲向瘦弱鬼物。被饥饿感笼罩瘦弱的汉子,身形一闪,避开锋芒。周正清停身,因为它消失了,无法用眼睛捕捉到它了。 修行之人,一旦入了感知境,可以轻易看到一般的鬼物。鬼物的形成是由于魂魄受到生前怨气等污浊事物的浸染,听韵境修士才能初窥魂魄奥秘。 此时鬼物消失,让周正清陷入困境,一方面需要维持着身体灵气的流转,另一方面时刻警惕四周,这对身心都是巨大的消耗。 忽然,周正清转身,右手持刀,左手自上向下按住刀身。刀锋极速划破一张黑色的巨大符箓,却是那鬼画符。鬼物凌空漂浮,手指隔空而画,一提一点,如行云流水,黑色笔画再次组合成一道符箓飞向周正清,符箓飞到近前,化成一片迷雾,竟是连雨水都化不开的迷雾。 周正清置身其中,灵气再度极速流转,双脚用力,一跃而起,极速略过瘦弱汉子身边。在落地时,已经单手提刀,一手提起那瘦弱汉子的脖子。 正是运转手腕银镯,禁锢了鬼物。雨滴不再直接穿过这个瘦弱汉子的身体,虽然依旧没法将衣衫打湿,却能够滴落在身上,溅起水花,周正清看着被自己提起的瘦弱汉子,没有丝毫重量,只是被禁锢显形:“会画符的鬼可不多见,你的符实在粗糙了些”。 瘦弱汉子也不挣扎,周正清放下他。汉子站在雨中,身子已经不能动弹分毫,只是咆哮着看着眼前提刀的少年:“你也是来降妖除魔的?不怕将自己搭进去?”雷声大作,被闪电照亮的那一瞬,不能动的瘦弱身躯却更显阴森,露出口中泛黄的牙齿,哈哈大笑起来,凌厉的目光凝聚在周正清握刀的右手上,似乎还带着些许追忆:“你知道你要保护的都是些人,正在想办法要你的命吗?” 周正清将刀扛在肩上:“我倒是很喜欢听故事,不过,雨有些大,咱们换个地方。”周正清单手抓起这轻飘飘的身躯,扔在祭坛前的院子门口,瘦弱汉子直挺挺的倒在门槛上,像根木板。周正清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前,那个小小的滴水檐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脚将汉子踢的趴平在地上,汉子却浑然不在意,一声不吭。 周正清一屁股坐在汉子后背上,将刀放在一旁,脱下双脚的鞋子,在身后的门槛上刮下淤泥才穿上鞋,瞥了眼身后的院子,挖着耳朵对这个垫子开口:“你讲讲你的故事。” 汉子丝毫不介意:“你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一种习俗吗?”也不等周正清回答,汉子自顾自的讲起来:“村里有个习俗,叫吃寡妇”。 这个身躯瘦弱的汉子叫林成,是个逃兵,一百多年前来到村子。当时正值战乱,在林成之前,村里还来了另一伙逃兵。说是兵,其实是匪,抢夺村里的粮食,女人。 因为他们手中有兵器,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一开始也有人试图阻止,但是被这些只敢将屠刀挥向手无寸铁之人的逃兵一个个剁了脑袋。这里的人受尽了欺辱,直到两个月后,林成的到来。 村里人把他当成了之前那些逃兵,于是村里人给吃给喝,无比谨慎的对待,终于,林成问出了整件事情。林成既然没办法作为一个逃兵回家了,那么他想留在这个桃源村也不错。他想尽办法叫村里人反抗,可是哪有人会相信他一个外人。直到村长出面找到了他。 林成坦诚告诉村长,自己是个逃兵,本就是个庄稼汉子,即将与人成亲,结果因为前线战事告急,被迫参军。他跟着打完了一场又一场战斗,很幸运,虽然有输有赢,但是林成没死,甚至除了多了几道疤以外完好无损。 可是那一天,在一次双方人数差距巨大的战斗中,林成所在的城池被攻破,敌军开始屠城。林成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他躲在深山老林游荡。上天垂怜呀,猛虎没有吃掉他,饥饿和寒冷也没有夺走他的生命,他一直在跑,漫无目的,只想远离战场,终于,他来到了桃源村。 得到当时村长的信任后,在村长的帮助下,他们私底下锻造了几把普通钢刀,长枪,林成又把在军中学会的把式交给了二十几个村中的壮汉。 几个人趁着后半夜的夜色,将那十五个欺辱桃源村两个多月的逃兵全都杀了。 先是杀了放哨的两个,再将抓来的毒蛇放进那几个逃兵住的山洞,然后用烟熏。所有人守住各个洞口,有人出来就手起刀落,不乏有几个狠角色,冲出了山洞,林成带来的人死了一个,人人带伤,缺胳膊断腿的就有一半。 那些被捉走的女人因为都被关在一起,倒是都活着,只是凄惨的经历,已经让她们精神恍惚。 等到天亮,村民们将他们当作功臣迎下了山。终于能过正常日子的林成,非常高兴。 由于这次被逃兵袭扰,村里不少人家破人亡,村民自发组成了山兵。 凡是死伤者有后的,地留着种,没后的就把地分给活着的人,特别是几家村里人的英雄,都多分到了不少的土地。 只有一家例外,因为她是个寡妇,而且是个没有儿子的寡妇,她的丈夫,正是那个唯一死在了夜晚山洞前的汉子。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有一个女儿,刚刚八岁大,小女孩出生时便体弱,身体常年不太好。村里将她家的地全部给了林成。 故事讲到这里,直挺挺趴在地上林成,顿了一顿,自嘲的笑了起来:“所谓的吃寡妇,比我可是还要恶的多的多呢。” 三国鼎立 第十一章 吃寡妇 寡妇姓于,名字叫做于青梅。当那日和他一同从那个山洞浴血的几人拉着林成去吃酒席时,林成才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不用随份子,白吃一顿酒菜。几人结伴入座,几杯酒下肚,林成还没搞清楚事情,就有人自发的给介绍起来。一中年妇人拉着一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入席,指着桌上几人,不住地与女子交谈:“这几个也都是与你那死鬼汉子一道杀贼的,按道理你也该敬上杯酒才是”。年轻女子唯唯诺诺,面色很是憔悴,颤巍巍的端起酒杯,怯生生的不敢说话,只是一饮而尽,示意几人继续吃喝,就又被中年妇人拉去别桌。 直到酒席宴饮完毕,几人带着林成到院子里挑挑拣拣,拿了些锄头扫把之类的想要带走。林成不太明白,只当这是当地的风土人情,也挑了件趁手的镐头带走。 见林成有些拘谨,同行的几人这才想起给他说些村中大小事物与规矩。 在林成几人杀掉那些兵匪后,由于这家没了男丁,按规矩,便把这于青梅于寡妇家中的地分给了旁人,恰巧林成是刚到村子,又做了件大好事,也就直接将地划给了林成。 虽是按照规矩,但是说到底林成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于是他经常去接济于寡妇,他没有选择直接将地还了,一是寡妇家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地给了寡妇,她也应付不来,二是,林成自己也要生存,他无法与整个桃源村作对,他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 在那场酒席过后,人们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他们不仅仅将寡妇家的地给了林成,连农具,粮食也一并拿走不少,凡是自家能用得上的,谁也顾不上这对母女了,只管拿走,规矩就是规矩。人们异口同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能吃多少粮食?多了也是浪费。” 林成无法视而不见,于是他想和寡妇走的近些。寡妇家没剩下什么了,桌椅板凳,家禽家畜,甚至园子里的青菜也任人采摘,寡妇只能靠着给别人做工生活。 再后来,本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的林成却听村里的人说,不少男人们以她的女儿作为要挟,共同在寡妇的屋子里挖了一条地道,要求寡妇每晚顺着地道去到一个离寡妇家不远的没人屋子里,接受他们的蹂躏。 渐渐的,村里女人们开始针对她,丧门星、不要脸等琐碎言语悉数出现。于青梅的脸上、胳膊、身上都开始有了不少伤痕。不再有人让寡妇做工糊口。冬天到了,寡妇家没有了粮食,她挨家挨户的请求给一口吃的,没有人回应,甚至有人出来继续言辞讥讽或者直接当面辱骂。也有人用雪块扔寡妇,雪砸出了血。寡妇只能自己承受着,只能央求人们再给一口吃的,她卑微到了尘埃,家里的女儿已经两天没吃过多少东西了。 寡妇很虚弱,终于晕倒了。晕倒在林成门前。林成将寡妇送回了家,又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粮食送给了于青梅一部分。靠着为数不多的粮食,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艰难的过了一个冬天,因为饥饿,寡妇的女儿病了。 寡妇需要日夜守候在女儿的身边,可是自己没有食物,林成虽然常常帮忙,可是依然不够。她每晚还要忍受魔鬼的蹂躏。终于,林成下定决心,他想帮帮寡妇,他去了那间离寡妇家不远的简陋的屋子。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寡妇躺在床上。林成将门口的帘子放下,这是男人们的默契,帘子放下就代表屋里有人了。屋子里很黑,寡妇听到了动静,可是没有一点反应,她知道,她没有权利对魔鬼提出任何要求。林成点燃了火折子,让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小屋照亮,他找到了屋里那个很明显的地道口,让寡妇回家。 寡妇很诧异,可是她摇摇头,她不敢。门外依旧有男人在等着,过了一定的时间,无论里面的在做什么,外面的人都会进来下一个人。这也是男人们的默契。 火折子照不亮整个屋子,于是林成在屋子里找了破布木头,点起了火堆。屋外的几个男人看不见火折子的光亮,却看到了火堆的光亮,人们走了,因为屋子里是林成,那个杀过山贼的男人。林成护着女人回家,他在在女人家待了一夜,外面不时有些动静,只是当林成走出寡妇家的家门并喊了声:“他娘的,都给老子滚。” 人人都知道,林成曾经是个兵,他们不免惧怕,一切动静都没了,像每个寂静的夜晚一样安静,沉默。林成回到寡妇的屋子。寡妇泪流满面。外面依旧安静,只是有些焦糊的味道传来。林成看了一眼外面透过门缝的火光,随他去吧,总能熬过去,就算现在回去,粮食也已经没了,就算没被烧完,也早就被人拿走了,那些人怎么会让他好过呢? 而且现在走了,这一对母女,或许就真的看不见明天了,那个女孩儿,才八岁,那么小就来到世上受苦。 夜依旧安静,火光并没有打扰到黑夜,依旧那么安静。 第二天林成走出寡妇家的大门,人们看到他,纷纷指指点点,说着林成不知羞耻,招了邪,得罪了神明,所以家都被烧了。 寡妇在林成出门后将大门紧锁。林成去了村长家,既然已经帮了,那就索性帮到底。他要娶了寡妇,这个人们口中的丧门星。 他这样的人,也就只能和寡妇报团取暖。他陷入了回忆,他不是什么死里逃生,他只是一个被俘虏的运粮兵,他出卖了自己的战友。他逃出来了,也回不去了,他配不上那个一直在等他回家的女子。自己和丧门星,还挺般配。村长没答应,因为那个寡妇将要作为祭品。 村长告诉他,村里每隔九年,就要给火神爷献上两个女子,放在火神庙里,点燃蜡烛,火神爷就会接走两个女子。之后九年就会风调雨顺。 林成当然不答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他走出寡妇家门的那一刻,就就晚了。村长告诉他,他亲手训练的山兵早就将那对母女抓走。当林成疯了似的跑到了山上的火神庙,里面只剩下一堆灰烬。 春天来了,林成疯了,林成不种地了,也没有地方住了,他每晚都会去一座山洞度过夜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村子里开始莫名其妙的死人,每个月死一个人,在人死之前会做噩梦,噩梦里是两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子。 死的人有男有女,唯独小孩子居多。夏天到了。又来了一个外人,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子,她知道了村里有两个女鬼作祟,便下定决心,除去鬼怪。女子受人指点,是前来寻找自己的丈夫的,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就在这里,但是始终没有看到。她去问村长,当得知她的未婚夫就是林成,村长便告诉他林成已经死了,并且将一个村里人的坟墓牌位换成了林成的牌位。又让人始终看守在林成待着呢山上。让她以为自己的未婚夫死了,死在那个女鬼的手上。所以,她开始画符箓,她是一个二境修士。算上自己平日积攒的家底,她给家家户户张贴符箓,唯独那个寡妇家没有张贴。夜晚,寡妇带着女儿回到了村子,她去任何一家都无法进门,只有她自己原来的家还可以进去,寡妇已经被复仇冲昏了头脑,寡妇带着女儿回家,然后一人两鬼大打出手。 女子名叫桂香,偶然之下得到符箓修行的方法,二境的身体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增强,只是符箓很厉害。女子千算万算算漏了今夜是那个八岁小女孩的寿辰,厉鬼更胜往昔,其母亲也得到不少的增强,打的难解难分,女子勉强压制了寡妇,用尽手段,打杀了寡妇,却被较小的厉鬼偷袭,将魂魄打出体外,不能回归身体,桂香用最后一张符箓杀死了较小的厉鬼,寡妇在魂魄消散之前,神智突然恢复清明,竟然阻止了小厉鬼打杀桂香魂魄,只是不停地诅咒桂香承受比自己还要心碎一万倍的痛苦。寡妇母女死了。桂香没死,只剩魂魄。天亮了,人们来到这里,为桂香收尸。桂香的身体被埋葬。桂香白天无法出来,魂魄脆弱。 夜晚桂香给里人以仙法托梦,因为家家户户都有桂香的符箓,桂香只能趁一个酒鬼醉倒在街上,给他托梦,然后回到那个全村唯一一个没有符箓的,寡妇的家。第二天,被托梦的酒鬼因为桂香魂魄入体,非常虚弱。他去找到村长商量。所有人都不相信酒鬼的话,在他们的眼前,可是看到了桂香的尸体。村长很怕,他不知道桂香是不是真的死了,可是万一呢,万一桂香变成了恶鬼,厉鬼伤人,他们才经历的呀。万一要是桂香发现林成的事呢? 村长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恐惧。他告诉村里人,这是他们的错觉。夜晚桂香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没有照她说的做,她再去找人托梦,因为魂魄离体两天,再加上昨夜托梦,桂香魂魄的情况非常不好,拼着被自己画的符箓弄得遍体鳞伤,她也要托梦,这是她唯一活下来的机会,村长家,村长被托梦弄得十分虚弱,村长更加觉得,桂香一定是被厉鬼杀了,厉鬼冒充桂香,趁机想要报复全村,借尸还魂。要不然为什么寡妇能穿过符箓变成桂香给自己托梦,却不能自己去存放尸体的灵堂还魂。无论什么原因,这个为了救人而死的桂香绝对不能活了。 桂香尸体所在的是灵堂,凡是在灵堂中,魂魄无法回归身体。天地无常,送死往生,这是天地的规矩。 第二天村长就让全村人在寡妇家贴上桂香之前画的所有符箓,还让人在寡妇家外面砌了墙,又让人在山上将疯了的林成扔到了寡妇屋里,活祭给寡妇,求她不要害人。桂香看到了林成,生生看着林成受尽饥渴而死。 某天,山塌了,寡妇的房屋被砸了个粉碎,同时释放出了两个鬼魂。是厉鬼。从此,每个月,村里,便会死上一个人。村里人害怕,他们祈求恶鬼放过他们,恶鬼又怎么会听人的话呢?于是村里人变成了恶鬼,先是老人,然后是女人,都被他们一个一个献祭给了恶鬼。 天空中划过闪电,随即雷声滚滚,宛若雷神降世,诛杀恶人。林成讲完了故事,他以前不过是个逃兵,现在却成了一个饿死鬼,他要吃的是人。闪电的光芒照在了林成的脸上,没有痛苦,更没有解脱,只是一脸的平静。周正清起身,俯视着这个趴在地上的瘦弱鬼物:“桂香呢?” 林成哈哈大笑,雨下的愈发大,不时还伴随着狂风,吹拂的门框吱呀做响,好像随时都会倾倒:“咱们玩个游戏吧,看看等你找到桂香的时候,她杀得了多少人,你一直不肯动手杀我,不就是在等她吗?我猜你现在的情况不是太好吧。” 林成说的没错,周正清的情况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如果不是本身处于养身境,周正清无法撑到这一刻,整整半个时辰,他体内的灵力极速消耗,在利用银镯禁锢林成的同时,他还运转着那个得自逸安镇赵久临行前转赠的那枚金人捧露盘,隔绝一界。当时五个四境修士运转,时间不长尚且力竭,周正清即便以自身灵力也很难掌控。周正清只是将一道若有若无的灵气灌注其中,保持着其神威不显,却又随时可用的状态,此时已是心力憔悴。周正清没想到,他一直在防备的,那个教给林成鬼画符,又以符箓和鬼打墙结合,困住这一整个村子的厉鬼竟然直接掀桌子了,要在这么一个雨夜,向所有人复仇。周正清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一进桃源村就感觉这里很奇怪了,一干老弱早被活祭给了这个饿死鬼,所以村中只剩轻壮。这里的很多人都该死,但终究还有该活着的人,比如那个小唐果。 和尚从不远处藏匿的阴影中走出,这个俊秀的堪比女子容颜的和尚,此时满身被雨水打湿,光头上、脸上、到处都是雨水,狂风吹的和尚眼睛艰难的睁开,脚下尽是泥泞。和尚尽量快步走过来,在这个小小的房檐下,和尚双手合十,眼神坚定,右手向前轻抚,遥遥笼罩这个叫做林成的饿死鬼。 周正清停住脚步,刚刚从祭坛前的院子,极速赶回,不断的释放所剩不多的灵气感知着那个擅长符箓的桂香。可是周正清似乎又一次猜错了。因为他的眼前,在这个寂静的只剩雷声的夜路上,一个女子,早就在等待着他。女子很普通,如果不是处在这么一个环境,无论在哪里,都属于最不起眼的那种。雷声还在继续,照亮了女子唯一特别的,惨白面颊。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蓝色的衣裙在漆黑的夜里,没有丝毫的违和感。看着周正清,清亮的嗓音传入周正清的耳朵:“他,死了吗?”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周正清缓缓抬步向前。桂香好像并不介意周正清的举动,只管言语:“你知道他,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偏偏被人诱惑着在眼前摆满了食物的感觉吗?你知道当他吃了人之后有多痛苦吗?” 周正清停了脚步:“你知道你身不由己吗?”周正清目光一凝,金人捧露盘自袖中飞出,凌空释放神通,与面前这个精通符箓的少女所布置的障眼符阵对撞,瞬间,周正清眼前的景色破碎。哪有什么大雨倾盆,不过小雨淅淅沥沥。那有什么饿死鬼林成,不过是自己依旧站在祭坛中心,先前被摄住了意识,在面前那蓝衣女子率先布置的符箓中走了一遭。之前是那蓝衣女子桂香不想伤他,如今却不得不彻底甩开袖子分个生死了,只因为桂香,真的身不由己。一道道灵力波动从眼前这个擅长符箓手段的女子身上散发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了道道涟漪,不断的震荡着周正清的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明显又是一种符箓手段。桂香双眼已经成了血红色,明显已经迷失了本性。周正清先前已经手段尽出,此时,只能硬上了。右手握住刀柄,周正清拔刀而出,清脆金属声音随着刀彻底出鞘逐渐消失。这把由和尚为真正刀鞘的刀显露了它的锋芒。刀身狭长,没有弧度,单侧开刃,整体漆黑,刀柄为双手刀长柄,没有用来修饰的花纹,这是一柄最简单的刀。周正清左手微微用力将刀鞘扎在了祭坛中心的石头上,眼神中只剩下了狠厉,和当日与那修为在身的猛虎搏斗时的神情相差无多。这场被某个那个大人物随手算计的战斗,成了无解的生死局,因为那林成本就是来化解仇怨,却被人当成了迷失桂香的导火索。此时的天地灵气迅速归拢在了周正清周身,人道修士,便是如此。周正清右手持刀冲向桂香,诡异的符箓不时出现打断周正清自身凝聚的气势。让周正清更惊讶的是,桂香的符箓已然能够不借助外物凭空成符,完完全全接下了自己全力的一刀。此时的和尚已经有些心力憔悴,凭借林成的善念,和尚以佛法得以暂时封印,而桂香与周正清的战斗,和尚没办法插手。 三国鼎立 第十二章 万法不侵 周正清见一刀未能奏效,迅速接近桂香,又是一刀全力劈出,这位女子鬼物周身一步之内符箓笔迹时隐时现,灵气鼓动,再一次接下一刀。 同时桂香身形流转,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径直冲向了周正清身后,正在赶来的和尚。诡异的一个闪烁,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和尚身前。 周正清提刀追赶,却已然是来不及了。看见这个本是良善的苦命女子向自己奔袭,和尚面容平静。 桂香来的很快,但是足够和尚从袖中拿出卷轴,弯腰放在身旁地上,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周正清见状,心里暗骂:“和尚作死”。那大明圣旨一旦放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可就任人宰割了。 周正清来不及多想,极力催动周身灵力,提刀火速直追桂香,尽可能保住和尚一命。 桂香离和尚越发近了,抬手一道符箓便是要定住和尚,然后欺身而上,要生吞活剥了这个和尚。他怎么敢将林成送去回归天地的境地,这个与自己做了百多年亡命夫妻的他,从此再也不会存在于世间。 愤怒,极致的愤怒才让桂香生生接了周正清全力的两刀,更让她一见到和尚便失去了全部的理智,不顾周正清的追赶,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周正清的刀锋之下,她死也要把这个将自己夫妻彻底分隔的和尚诛杀。 终于到了和尚身前,此时周正清还未追到近前,和尚闭目不言。 桂香的疯狂致使她不顾一切的攻击和尚,一张张符箓环绕了和尚四周。 爆炸声传来,又是鬼物特有的灵力波动,淹没了和尚方圆三步之内。 桂香仰头大笑,声音极度尖锐,阴沉鬼雾笼罩了四周的一切,即使月光也无法照射进来。桂香笑着,大声的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痛失挚爱,又大仇得报,让这个从来只想简单生活的女子彻底崩溃了。 此时,周正清的刀也到了,没有什么花哨,灵力急速运转,散发着强烈灵力波动的刀锋,从桂香侧面自上而下直直劈砍在了桂香那古怪的防御符箓形成的屏障之上。 这层符箓再也承受不住周正清的全力劈砍,符箓散发着乌黑的灵气缓缓消散。蓝衣女子斜斜飞出,缓缓稳住身形,不可思议的向周正清身侧。先前笼罩和尚四周的灵力波动夹杂的尘埃已经尽数消散,和尚笔直的站在原地,没有丝毫伤势。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当周正清顺着桂香的目光望去,眼里也是不由自主的带着惊讶! 和尚面色悲苦,他本想以自己一死,了解这个可怜女子的怨气,可是当他放弃了周正清给他保命用的,那个大明朝廷都所剩无几,可以当做一件珍贵法宝来用圣旨,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受到一起伤害。 周正清单手持刀而立,看和尚没事,心里不由得一阵心安。只是那个已经起身,酿跄着一步步倒退开的女子,眼中本已消失的怒火再一次重燃,疯狂更甚。 虽然不明白和尚为什么没有丝毫受伤,但她显然是知道了杀不死和尚的。 这个夜晚村里一点都不平静,村子西面的打斗声音很大,大到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入眠。一户人家里,女孩儿依偎在母亲怀里,母亲一手揽着自家闺女的身上,一手紧紧的环抱在小姑娘的脑袋上,自家男人坐起身,在黑暗中点起烟杆,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充满着恐惧的夜晚,村里各户人家,家家如此,谁也不敢入睡。谁也不知道,自己一旦入眠,第二天还能不能照常转醒。 一道道巨大且凄厉的尖啸声,传便了全村。是女人的笑声,绝望、崩溃、疯狂。桃源村正上方,一道巨大的黑幕瞬间笼罩了全村,漆黑一片,是再没有一丝光芒的漆黑,所有人都在恐惧,有的人直接掀开被褥,起身磕头,拜神救命,拜鬼求生,恐惧蔓延在整个桃源村。 此时的桂香全身漆黑,双眼血红,腾身而起,漂浮在半空,一道道漆黑的鬼影从全村各处出现,散乱的发出尖啸,竟然都是鬼物。一瞬间,乌烟瘴气的遮盖了全村,正上方那层独属于桃源村的小小天幕,不仅仅挡住了活人的出路,也断绝了此处所有鬼物的出路。 桂香尖细的笑声更加疯狂,她要这整个桃源村来给自己夫妻陪葬。周正清弯腰捡起被和尚放在地上的,那张极其稀有的圣旨,放在和尚手里,面容平静。 有些人确实该死,死了就死了,说不定周正清还得拍手叫好,可有些人还不知道什么是善恶,他们刚刚来到这世界。 周正清自己不懂什么不教而诛,也没办法救下所有不该死去的人,甚至自己身处其中,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只是,周正清很不舒服。 先是吃寡妇,帮着做些体面的事儿,然后一个个男人女人,狰狞着原形毕露;再到活祭山神,活祭鬼物,以老弱、妇孺、病残求得苟活。 先给一顿饱饭,再拔了舌头,送上祭坛。这些人是觉得遮蔽了自己的眼睛,就没人看得到自己作恶了? 还是觉得听不见深夜凄厉的惨叫便是没人因为自己所为身死了?漆黑的夜可以遮蔽一切,唯独丑恶,哪怕再黑,都会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气息。 这个桂香夫妇两个,林成还算是无辜,可他吃了多少的人,无心为恶的为恶,就不是为恶了吗?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林成一心求死,设计了自己的结局。 可当桂香来到桃源村,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以光明正大的仙人身份捉鬼除魔。成了鬼物又将桃源村以符箓阵法笼罩,使活人与枉死厉鬼再无出路,做那圈中牛羊,饲养鬼物林成。 又将自己首先放在一个可怜女子的身份,以此恳求初来此地,以仙家身份自居的自己,放过两人,继续坐那鬼夫妻。这又算什么呢? 周正清浑身气势瞬间攀升,自己不想讲理时,人鬼皆要与自己讲一讲道理。那么现在,你们也应该听一听我的道理了。 顾不得和尚看见村中这番景象后,疯了一般奔向恶鬼肆虐村里。周正清提刀,随手劈开两个对于普通人无比恐怖的鬼物,两个眼神不是太好的鬼物直接消散个干净,随即周正清一跃而起,奔向气势同样节节攀升,悬浮在空中的真正厉鬼桂香。 这层桃源村的天幕,将这些年来所有枉死者的污秽气息悉数送入桂香体内。 周正清很清楚,不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桂香根本不会让自己离开。 抬手一刀劈向那个凌空而立,双眼血红的疯狂女子厉鬼。 没有人比桂香清楚周正清的刀有多可怕,先前那等防御符箓,是桂香多年来准备的压箱底的手段之一,可是被这个黝黑少年几刀就劈了个稀烂。挥手两道符箓打出,不再是先前漆黑笔迹的那种符箓,而是黑红交织,且更为复杂的符箓。让周正清这一刀直接劈在了空处,是那避字符箓,类似于障眼法一般,使人无法清晰辨别真伪,转移了周正清的视线,同时也使攻击的方位与桂香错开,另一道符箓接踵而至,裹挟着污秽灵气,想要迫使身处符箓笼罩范围内的周正清关闭自身与外界沟通的门户,至少不敢轻易吸收外界灵气弥补自身,此消彼长。 即便再有能耐,待周正清破掉符箓后,相信村中老少已然系数死绝。桂香就是要让这两个来自外乡的多管闲事之人,尽皆感受到那种绝望和窒息。却忘了自己当年所为。 和尚还在奔跑着,跑的很快,正因如此,和尚也几次倒地,摔的满身泥土,顾不得太多,和尚爬起来,继续跑,他想赶回村里,即便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可他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终于看到了人家。 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使得和尚没办法静下心来,和尚连忙跑到近前,想要推门而入,可是大半夜的,家家户户,谁敢不插上门闩。 屋内的一声声尖叫,使得和尚本就悲苦的脸色更加苍白,和尚望向围墙,不过是高些的木头栅栏,费力的爬过去,终于到了院内,门口的一只衣衫褴褛,满头血污鬼物正在敲门,屋内没有一丝动静。只有远处的不断凄厉的惨叫。 敲门鬼觉察到和尚的动静,回过身,喉咙里发出莫名的尖锐声音,冲向和尚。只是还没等它伸出的双手触碰到和尚的血肉之躯,便节节消散,正是和尚怀中,那道周正清留给他保命的圣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 和尚走近里屋门口,满怀希望的敲门:“施主请开门,门外鬼怪已经消失,出来跟在小僧身旁,好方便保护。可是房屋里面并没有声音。和尚很急切再敲门,此时的敲门已经变成了用拳头砸门,门开了,不是因为里面有人开门,而是门很奇怪,根本就没有从里面上锁。 迈步进屋,里面横竖四具尸体,两个十岁左右,一大一小的孩子分别躺在父母臂弯里,就那么睁大了眼睛,和尚不敢置信的走到近前想要探探鼻息,小心翼翼的伸手。 和尚双眼的睫毛微微颤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他说不出话来。他跑到院中,推开院门,再跑到街道,艰难的爬过石头堆砌的院墙来到下一户人家中。 同样的,一只鬼物,敲门,咚、咚、咚,就像敲在了和尚的心头。这个面对猛虎尚且敢去为周正清挡在前面的和尚,此时却慌了,他不怕鬼物,能不能伤到自己他都不怕,他不想这么多人,就这样死去,被夺走自己的生命。不论大人孩子,他们只是想活下去,错的是谁呢? 这只还是鬼物同样的不知死活,直直撞向和尚,然后节节消散。和尚敲门,门又开了,一家三口,无一例外,睁大了眼睛,就这样离开了世间。和尚不甘心,继续寻找,鬼物依旧同样的不知死活,有时遇见几只鬼物同时撞向和尚,无一例外,都是烟消云散。 和尚没办法停下,为人或者是鬼来悲伤,他只是疯了一样的寻找,想要找到哪怕一个还未消逝的生命。两家、三家、终于,当和尚来到这个院子中,一只鬼物在院中游荡,不敢靠近房门。见到和尚,又一个鬼物消散。和尚像是终于看见了希望,因为房门上,贴着一张完整的符箓,和尚连忙推门。 只是,门已被上锁,无法推开,里面仍是一片寂静。和尚不敢耽搁时间来做解释,扫视院子,在房檐下的某个角落拿起一根扁担。 一边安抚屋内是否还存在的活人,一边就要破门而入:“如果屋内还有人活着,请你们放心,我不是鬼,我是外乡来的那个光头和尚,我现在要进来了,都退远一些。” 和尚站在门口不远处,一手抓住扁担一头,连带抓着用麻绳绑在扁担上的木头钩子,另一手也抓在扁担上,向前一个迈步。 “砰”“啪”“啪” 木门与扁担碰撞发出的强烈撞击声,扁担另一头带着的钩子打在房檐上,又弹回去打在了木门之上。木门完好,屋内仍是一片寂静。和尚不过是普通的肉体凡胎,想要用扁担打坏木门,哪里是这一下就可以进去的。和尚看看了没什么变化的木门,确实是他自己异想天开了。 四周人的惨叫与鬼的哭嚎交织环绕,让和尚更加焦急。走门进不去,那便走窗户,和尚灵机一动,走到穿下,一扁担捅破了窗户,又用扁担绞烂了整个窗口,顾不得那些残余在窗台的木头渣子,扔下扁担,一个探头,再一翻墙,来到屋内的土炕上。 那一家的夫妻两个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哭喊着:“求求鬼老爷饶命,求求鬼老爷饶命”。 一个七八岁,胖嘟嘟的小女孩正被那夫妻两个跪在地上的身形挡住,不敢发出声的蹲在桌子下,止不住的抽泣。这天下人,在这鬼怪邪神之下,向来都是如此的脆弱,连反抗的心都不会升起。 是啊,他们又去那什么反抗,扁担吗?他不止要救下这一家三口,这里还有更多的人想要活着,简简单单的活着而已。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荣华,就单单只是活着。 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一边抽噎着,一边望向这个刚刚进屋的鬼老爷,她不知道什么是鬼老爷,只是当她至亲的父母全都因为那个鬼老爷带来的恐惧而崩溃,她便更加崩溃。她的父母还在一旁哭喊,她却停止了哭泣,本能的看着那个白日里很漂亮的大和尚,即使他身上脸上布满了尘土,手掌渗出鲜血。 带着泪水的肉嘟嘟的小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竟是没由来的平复了心情。 她看着和尚跟她的父母解释,又扶起她的父母。最后被她的父亲一把抱在怀里,她母亲也小心的摘下门上的符箓,跟在那个大和尚身后,走出了家门。 门外鬼怪与人的各种嘈杂的声音,全都被双手捂住耳朵的小姑娘忽略,看着大和尚就是很心安嘛。 一行人出门,鬼怪扑过来,小姑娘的父亲下意识的呆立当场,和尚身上金光大作,正前方两个扑过来的鬼怪当场灰飞。 来到下一家门前,和尚与小姑娘的父亲接连几脚踹开院门,鬼怪迎面灰飞,这户人家的屋门上,同样贴着一整张符箓,依样画葫芦,迅速又救出一户人家,接下来,和尚身后的队伍不断壮大。 有符箓的人家不在少数,这是当年桂香初到村中,帮助这里的村民画下的符箓。桂香死后,这些符箓变成了镇压桂香与林成两人亡魂的不二法器,却也随着那一堵堵石墙的轰然倒塌,而被众人哄抢。 完整的符箓所剩不多,上百户人家,堪堪半数能拥有完整的符箓。而符箓一物,一旦有所破损,便会完全失去本身的神异,更何况这种不过平常黄纸质地的普通符箓,靠着本身灵力护持,历经百年而不损,已是殊为不易。 符箓一道颇为特殊,有符箓天赋的修士即便在仙家也不多见。少有以符箓而闻名仙家宗门,若是哪一地出现一座符箓大宗派,定然是香火鼎盛,五湖四海皆兄弟,少有人敢与之交恶。 而其弟子下山,师门长辈皆是以自身成名符箓赠与弟子作为底牌,一是自身赖以成名的符箓,必然威力奇大,用做护持弟子也属职责所在;二是既然为成名符箓,肯定要颇有名头,若弟子落难,除了必分生死之事,一旦祭出符箓,看在其师长份上,一般也不会过多为难。 毕竟谁也不愿意招惹一位以符箓闻名的修士,符箓一道诡异多变,一旦惹出此道大家出手报复,实在是让大部分仙师头疼的麻烦事。 再有,若是门下弟子,能讨得富裕师门长辈手中奇符,也可算作底牌之一。 所以符箓一脉的弟子,出门在外的很少被赠与大量普通符箓,皆是自身所画。 当年那桂香,自身不过是二境启明境,初窥仙门神异,能以一己之力,画下许多张辟邪驱魔的符箓,不能不说是天资卓越。 即便有不少是桂香自身携带而来,也足见其当年天赋。一般行走历练的符箓一道弟子,家底可没有桂香如此殷实,能有个几十张符箓傍身,已是不弱于人。 符箓一道烧钱无算,境界低些的,若是向桂香一般挥毫洒墨,自身气府也难以承受。更是少有舍得轻易将符箓赠人,毕竟仙家都少有敢肆意沾染红尘者,其中可怕,只有经过岁月蹉跎者知晓,凡人一入仙门,第一件要学的便是收敛心性,断绝尘缘。由此,桂香当年的心性,同样可窥见一二。 三国鼎立 第十三章 争 当年,桂香入村除鬼时,已是因为一段经历,底牌尽失,更是因为送命在此。可是其师门长辈,竟然无处找寻,而周正清两人,轻易便来到此处,其中蹊跷,不为人知。 桂香将周正清困在那一席之地,无论周正清如何闪躲,那道符箓始终如影随形。此时的桂香完全不怕周正清近身,因为她自己所处环境比周正清那道符箓内的污秽之气更甚。 周正清一刀劈下,桂香完全放弃闪躲,只要不能一刀致命,凭着自家本钱多,瞬间便可恢复。 本就是断眛境的她,已是压过周正清一境。在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基础上,凭借自己十年来布置的底牌,以经可以看做是小半个藏秘境。之前处于下风,不过是周正清本身确实古怪,好似强行占据某种人和,刀刀要命。 周正清不再挣扎,静静站立在地面,瞪大了眼睛盯着漂浮在半空,不断吸食各处涌来的污秽气息,以此作为本源的桂香。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连续出刀,可那种诡异的恢复速度让周正清暗暗叫苦,自身已然到了力竭的边缘。 一人一鬼,就这样僵持着,生怕出现问题的桂香不断以符箓袭扰着,一方面是担忧周正清是否还有什么其他手段,另一方面,也是加快周正清的消耗。 桃源村内,悲剧还在上演着,鬼物的嘶吼,村民的惨叫。随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大,逐渐开始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被救下已经有三十余人,其中不乏家中并没有符箓护持,全凭躲在好友家中躲过一劫,或者鬼怪未曾登门拜访。 今日的村中,早就有人通知到各家各户,几家聚在一起,尽量免去死伤。 可是,在这样一个村中,谁又敢将自己一家人的命脉交到别人手中呢?有的人敢,但更多的人,不敢。 真正乐意去信任旁人的,早就在这十年中,在祭坛的木架上,悄然离去。 剩下的只是些将自己年迈父母尽皆舍得送上祭坛的行尸走肉了。 三十几人围成了圈子,和尚带头,外层人拿着完整符箓护持里面的妇女孩童。 鬼怪从后面袭来,和尚毕竟只是肉体凡胎,没办法面面俱到,那个手持一张完整符箓的青年,见此情形,一屁股坐在地上。 双手胡乱护在头前,符箓掉在地上。鬼物索命,只在瞬息之间。 年轻人忽然干瘪,此时的队伍出现了缺口,黑暗处涌现了七八个鬼物,扑了上来。 和尚回身时,已有三人脱离队伍,化作干尸,倒地不起。 和尚手持那道圣旨,照应众人。见此,只觉得自身气血上涌,一口鲜红血液喷洒在了漆黑的夜里。 鬼物猝不及防之下沾染了和尚的血液,竟是瞬间与和尚几滴血液齐齐化作烟雾消散。和尚回过神,不由得坐在地上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竟然压过了周围鬼怪的嘶吼。 队伍停顿,不论刚刚看没看见这一幕的人,经过口耳相传,也都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从和尚将他们带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和尚对他们所有人而言,是救命稻草,所有人对和尚都非常感激,这种感激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一丝作假。 如今,见到和尚的几滴鲜血就能让自己放下恐惧,这一只队伍中的所有人,对于生存的渴望,也同样是真的。 和尚停止了大笑,并没有回头,只是坐在地上,问向身后众人:“有刀吗?能活下去了”。 随着人群一瞬间的诧异,一把不知道从谁身上扔出来的菜刀,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和尚丝毫不介意,抓起菜刀,走出众人围成的圈子。 和尚似乎是有些兴奋,两脚踹开了一家院门,这一次,没有人去帮和尚,和尚又变成了孤零零的自己。 即便和尚要过刀来,他们也不放心,和尚会不会真的会舍弃自己。只有让和尚真的体力耗尽,才好放心。 一切照旧,鬼怪消散,屋内是尽皆存活的一家五口。只是这次,和尚带出一家人的同时,他还讨要了一只碗,一只很大很大的碗,大到可以伸进成年男子的一只手掌。 将碗放在队伍中,叫一人小心拿着,和尚没有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血液放出,因为他还要让更多的人活命。 走到下一家的时候,终于有人乐意帮忙了,因为在和尚将碗拿出的那一刻,无论和尚最后会不会同意,他们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尚的后路没了。 没有立刻动手的原因,只是想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走过一家了又一家,队伍更加庞大,村长一家、阿寿一家,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在队伍里。和尚已经走遍了整个桃源村。 此时的他很虚弱,很无力,也很高兴,也同样自责。 在短短半个时辰中,他的体力极速消耗,如同一只卑微的蝼蚁,向天乞命,只求多给他一些时间,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可是,他所见,更多的是尸体,而且大部分都是一个家庭的尸体同时横竖堆叠。 将所有人集中在这个不大水潭边,这一路走来,即使在因为胆怯而死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倒下,大人,孩子,此时都处在极度的恐惧中。 然而他们又都能够看到希望,他们的希望就在和尚那具即将倒下的身体内。 看着眼前将近百人的队伍,这已经是他尽全力的结果了,可是对此时的和尚而言,这种心中无力感,远比身体上的虚弱更加真实。 近百人聚集在这里,为了克服对于黑暗的恐惧,人们就近将范围内的干枯树枝枯草聚集,然后引燃。 队伍中本就举着的不少火把纷纷熄灭。离天亮还有很久很久,才不过子时。而四周已经被接近两百只鬼物尽数包围。 它们嘶吼着,也不断冲击着有符箓守护的人群。一只符箓失效了,那个拿着无用符箓的庄稼汉子还在错愕,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前,鬼物消散。 庄稼汉子手捧着一碗鲜血,游走在人群里。每走过一人,就会有一只手伸进碗里,带出一手鲜血,涂抹在自己的面颊,手臂,衣服。和尚的鲜血成了所有人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碗血当然不够,于是两碗、三碗……。 庄稼汉子跌倒在地,血撒了个干净。骂声四起,离得近的几人,却早早将浸满血液的泥土用手一把一把的抓起。 不论之前是否已经涂抹过,能够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能做出过分十分的事情。 有人争夺泥土,开始大打出手。 无法抢到血泥的人骂骂咧咧,或站或蹲或坐,待在原地。 和尚只好多送出自己的一碗血液,虚弱些又能怎样呢? 女孩儿离和尚很近,近的之前所有人都在羡慕女孩一家的好运,只是现在,没人羡慕。 因为正在考虑和尚死后,怎样才能多的拿到和尚的一点血液,怎样拿到和尚手中,那个卷着的、漂亮的、可以抵抗鬼物的卷轴。 村长和阿寿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小声的商议着如何能活下去。 自和尚开始割开自己的手腕,女孩儿便一直哭泣。 她不知道和尚为什么不会疼,甚至一直面带笑容。 只是看到大和尚这样,她很疼,浑身都疼。她的父亲遮住了她的眼睛,可唐果小姑娘却执意拽下父亲宽厚的手掌,仿佛这样,时间会慢些。 已经有不少的符箓开始失去作用,鬼物们一直都未停止冲击人群。 在和尚血液的帮助下,鬼怪依旧没对人们造成伤害。 和尚端着最后碗,碗里面是和尚最后放出的血液,他的伤口已经包扎上了,只是那一抹殷红,依旧透过布条,清晰可见。 有人补上和尚离开出现的缺口,和尚起身离开原本的位置。小姑娘看着像自己走来的和尚,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她笑了,因为大和尚没事。 这样黑暗的环境,小姑娘看不清和尚带着苍白的面色。 和尚蹲在小姑娘身前,把手伸进碗中,然后拿出来,将血液涂抹在小姑娘的脸上,手上,衣服上,这是和尚最后的偏爱了。 小姑娘依然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大和尚,突然又想哭了。 和尚强打起精神开口,却还是很虚弱:“这就是和尚,若是做不来,就不必做了,我会心疼。” 不等小姑娘回答,和尚放下碗,起身离开。和尚跟虚弱,他不过是一个凡俗和尚,即便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鬼怪对他造成不了一丝伤害,可他依旧只是个普通和尚啊。 自幼入寺修持佛法,做过苦活累活,却并没有修为傍身,因为他只是来自普通寺庙,那里不过是对这个世界知道的多些。 和尚的腿很软,眼皮也很沉,即便此时昏昏沉沉,和尚也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他的血液总会消耗干净。 小姑娘挣扎着,想要脱离父亲的束缚。她看着那个大和尚走出人群,他独自蹒跚着,向着不远处的几个鬼物走去。 如果可以选择,他绝对不愿意这么做,哪怕是鬼怪,他也不愿意伤害。 可是和尚知道,今日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呀,和尚没有悲愤,灵台清明,若真有罪孽,和尚担下了。 周正清还在与桂香僵持,他无法摆脱,更不知道和尚如今的处境。 他只知道,现在的情况,很糟。桂香还在不停的以符箓对周正清进行袭扰,她原本以为的,周正清即将油尽灯枯的情形并未出现,而且,笼罩周正清全身的那张符箓,已经快失去作用。 桂香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那张符箓消耗的如此迅速,因为周正清在那张符箓彻底消失之前又对她出刀了,依旧是没有章法的一刀。 周正清的一刀如同之前一样,桂香极速恢复着,同时惊讶于周正清惊人的灵力数量。 带着一抹疯狂,周正清竟然同样凌空漂浮起来。二境,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这样出现在了周正清的身上。 桂香是厉鬼,厉鬼的特殊能力可以在距离地面不远处漂浮,就像极小的蜉蝣可以生活在浅水中。 又是一刀,劈砍在了桂香身上,同时几张符箓再次贴到周正清身上,迅速爆开。 “砰” 灵力鼓动,巨大的震荡在一人一鬼之间徘徊。 桂香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同样的不闪不避,而自己的恢复速度竟然变的慢了,因为之前只有一个人吞噬的那些污秽之气,被一人一鬼同时吸收着。 “啪” 周正清直直坠到地面,之前凭借那一对银镯的特殊威能,强行在空中的短暂停留已经让他达成了目的。他就是要争,与这个女子厉鬼争一争这些污秽气息的归属。 显然,他做到了,周身穴窍自行运转,那条独属于周正清身体的特殊脉络如同鲸吞牛饮,庞大的灵力涌入身体。 原本汇聚一处笼罩桂香的庞大污秽灵气直接在半空分流,进入周正清的身体。 久旱逢甘露,使得周正清之前的伤势极速恢复着,涌入周正清体内的那股污秽灵力逐渐变的庞大,甚至抢过了不少独属于桂香的那一部分。 周正清的神色由低迷变得清明,转瞬间双眼已经是一片血红。 一道符箓划过,将周正清推离原本的位置,由于恢复速度极快,产生的伤害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当周正清被推开原本的位置,却依旧没能阻止周正清和桂香一同分享的事实。 周正清的反击开始了,一跃而起。 “砰” 一刀斩下,桂香以符箓抵御,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两人如今拼的不过是消耗。 桂香当做底牌的,那个遍布整个村子的符箓大阵,成为了桂香此时最致命的弱点。 桂香所处的正是这座符箓大阵的重要关隘,一旦离身去往他处,就会减弱自己对整个符箓大阵的掌控,对于那个十年来紧紧锁住的污秽灵力的汲取将会更加缓慢。 这无疑使桂香当前处境雪上加霜,进退两难。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周正清昨日缝补的衣衫,再一次变得褴褛,不少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是血迹却依旧遍布全身。受伤,愈合,已经成了两人争斗的全部。 一刀,两刀,无数次的挥刀,这场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修士厮杀手段,皆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凭借本能,全力搏杀。 遮掩视觉的迷字符箓、吸人血液的噬字符箓、产生强烈震荡的崩字符箓、以巨力强横的压字符,一道道层出不穷。 长时间的争斗,周正清体内灵气虽然消耗不少,与补充相差无几。 可是曾经压住的戾气,此时突然全部爆发,原本桂香处于阵法中心,即便被周正清抢走不少的污秽灵力,此时却点滴不能汲取,完全不能在用来弥补自身消耗。 一个极速闪避,躲开了周正清近乎疯狂的一刀。这个由疯狂转为理智的厉鬼桂香,此时与之前处境完全逆转,只能闪躲。 周正清追逐,出刀,一刀刀的劈砍,都被桂香躲开。劈在空处的一刀接着一刀,将祭坛劈成乱石,将那栋房屋劈成了废墟。周正清野兽般的低吼出声,然后迅速变作大声嘶吼,使得整个桃源村都能听见。 时间一刻接着一刻。 又是一刀,桂香堪堪躲开,小半个时辰内多次使用符箓的几番消耗,已经让桂香捉襟见肘,终究还是被凌厉的刀锋划出了一道口子,迅速愈合后,紧接着,又是一刀斩向桂香。 桂香已经开始受伤了,而那道由符箓组成的大阵终于被桂香停止了运转,多次破坏了几处关键的符箓阵法连接处,污秽灵气不再凝聚,也再不能给周正清带来补充。 可就在这时,一刀划过桂香的疲惫至极厉鬼身体,她开始受伤了。 眼见猎物受伤,周正清本能的更加兴奋,追逐着,一刀又一刀。 女子厉鬼桂香,倒下了,身形逐渐消散,周正清不依不饶,依旧挥砍着。 当桂香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一缕金光划过,周正清恍若未觉,就那么站在原地,不停地挥砍。 此时的和尚同样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先前放出的四碗鲜血,更之前的费力救人,都让他难以支持。 雨水打湿了和尚全身,手腕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同样被被打湿,血水滴下,这种寒冷的感觉,让这具肉体凡胎更加沉重。 一手拿着卷轴的和尚的意识中只是想着:“向前走,向前走,不能在此时倒下”。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尖叫声,争抢声。 和尚强撑着不去理会,只管抬眼向着眼前的鬼物一瘸一拐的走去。他倒下了,双腿如同灌铅一样沉重,艰难的将手中的卷轴咬在口中,用双手攀爬,伤口解开,地面已经满是泥泞。 血水掺杂着泥土,随着和尚全力却缓慢的攀爬,在地面形成了一道红色的轨迹,曲曲折折。 在和尚的身后,他的鲜血,失效了。之前的二百多鬼物此时仅剩一半,可对这些活着的人来说,同样的危机四伏。 符箓因为灵力消耗殆尽不能再阻挡众多鬼物,和尚的鲜血虽然能够让鬼物消散,却依旧是用一点少一点。鬼物冲进了人群,不断的杀戮。对于这些鬼物来说,让这些活人身死,对自身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它们毫无灵智。 在桂香的布置下,杀戮,对于鬼怪是本能。它们确实是林成十年来所做所为的结果,但还有百多个这座桃源村二百年来的积累。 人死后,本可以灵魂归化天地,正本清源,可一旦产生滔天的怨气,那么一定会转化为鬼。它们没有种种机遇可以开化灵智,只有沉沦。 鬼物在杀戮,活人在争抢,有的人想去争抢那个沾了和尚最多血液的孩子,那个小唐果,哪怕只是扯下她的一块衣物,或者是一片皮肤。 有的人疯狂的奔向和尚,手中拿着菜刀,或者匕首,或者石头,他们只想尽快得到最后保命的希望,和尚死不死,这时候顾得上吗? 此时,这座小潭边,泥水,尸体,血水,混杂不清。 和尚依旧直直的向前爬,之前还敢冲过来的鬼物,此时除去冲向人群的,已经没有哪个敢靠近和尚。 鬼物没有灵智,但它们本能的恐惧,和尚向前爬,它们就向后退,或者干脆离开,冲向人群。 鬼物已经冲进人群,不少人也围在了那小女孩一家的四周,有人也追到了和尚身后。 一把钢刀从天空直直插入地面,一个披散头发,身上脸上满是泥浆血水的人同样落下。 一手持刀鞘,另一手抬起,一副玉轴画卷从已经极度虚弱的和尚手中飞离,沙哑的声音,传遍这个空旷的,四座大山环绕的桃源村。 “大明敕令,山神土地,速来听令,诛杀恶鬼”。 和尚听到这个声音,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用尽全身力气回头一望,然后这颗一直奋力扬起的头颅,重重的摔在地上,摔在泥浆与血水中。 三国鼎立 第十四章 答案 周正清杀到,那张大明朝廷的特殊圣旨,直接‘请’来离此地最近的几个山神土地,瞬息便直。 整段路程才走了不到五分之一,周正清便已经将此行中,大明朝廷赠送的底牌展露在这个小小的桃源村中。以累死某种‘拘押’手段,传召附近受大明王朝节制的山水土地神明。 拔出那把沾满了周正清自身鲜血的钢刀,也不管刚刚到达的几位神明如何,以极快速度,斩杀了人群几个鬼物,然后极速略过,来到和尚身旁蹲下身扶起和尚,双眼血红:“你他娘的,给老子活着,你若敢死,我就让这些人给你陪葬”。和尚勉强咳嗽几声,还是不能睁开眼睛。 周正清没有在意周围鬼物,若是自己死在这些大明属下神明的眼前,那么大明也没有供养废物的必要了。 被‘请’来的那座距离此地最近的树圭峰山神,一副中年模样,络腮胡子,身披大明山神制式铠甲,腰悬长剑,身躯笔直,很是英武。刚刚正在疑惑自身管辖范围内,突然出现几座山峰峡谷。正以某种传讯手段上报那做大明西北方各地山岳正神的沙篱山神府庭,以求来人处理。毕竟,能在大明搞出如此动静,必然是极其厉害的主儿。自身不过养息境,距离那分水岭的登台境还有不少的路要走。若是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在这儿,真是没处儿说理去。却不成想,还没能上报,便来到了这个自己最不想来的地方,心思一转,拔出长剑,挥手之间,大片鬼物烟消云散,几次出手,鬼物当场灭绝干净。开玩笑,他葛富贵,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树圭峰的山神,被明显是大明朝廷的手段叫来当打手,谁知道是啥个天大的人物,在自己地界出了问题,就是个死字,若是观望一番再出手,没了功劳还是小事,万一被那位可能虎落平阳的大人物记下,日后找个理由随手打杀就不太合适了。还不如痛快些出手,万一得到赏识,也好挪一挪窝,谁不想过些好日子呀,神明也不免俗! 打杀了人群内外鬼物,迅速、自然、不费吹灰之力,颇让这位葛富贵,葛大山神,意气风发。心中暗道,看来真是虎落平阳,如此普通鬼物而已,自己也好来个雪中送炭。 越发自信的葛大山神在自身管辖地界一个挪移,便已经来到那位‘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的大人物身前,挥挥手,便杀了这最后几只送上门来的功劳。转身向这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扶着和尚的大人物,顿胸行军礼:“属下树圭峰山神葛富贵,奉命斩鬼”。 至此,桃源村各类大小鬼物,已尽数死绝。 周正清握住和尚那还在流淌着鲜血的手腕,雨水滴落后,瞬间变为血水。他想以自身所剩无几的灵力为和尚护住心脉生机,却发现和尚不只是无法被厉鬼伤害,和尚的身体,隔绝一切灵力,换句话来说,是一种天生的万法不侵。 周正清抬头,望向这位山神:“抽调一些你地界儿上的药草精华给他,接下来,你的任务,保住他”。 树圭峰大山神葛富贵有些呆滞,不过还是照做。以山神特有手段,抽调了不少草木精华,汇聚成一片青翠叶子,小心放在和尚口中。如今季节,还未有多少草木复苏,一番强行抽调,让这位山神老爷今年的收成注定不会很好,甚至可以说损失惨重。 不过,刚听这位的意思是事情还未结束,不知道还有什么高人躲在暗中,未曾出手。从这位表面上一副少年人模样的大人物的表现看来,保护这个临近垂死的和尚这份差事,显然是重要的。而且相比于拼杀,这会容易不少,肯定是这位此时不太体面的大人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葛大山神这时候才寻思过味儿来,怪不得跟自己一起来的那几个王八蛋动都没动,原来就自己被蒙在鼓里。差点做了这场争斗的炮灰,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激这位照顾自己的大人。 周正清起身,拔出连刀鞘一同插在地上的钢刀,目视桃源村内的某个方向。 人群尽皆叩拜在地,神明现身,这种神迹是很多人这辈子都很难见到的事情。不过虽然都在尽力磕头,却也心思不一。大多却不再担心自身有性命之忧,有人眼神对视,暗叫不好,毕竟周全兄弟的阿寿老哥和那个村长陶五,对待这两个外乡人时,有很多不妥之处吗!若不是今日动静太大,这一村征集的几个乡勇村兵,最后还要好好教一教周正清与和尚一番道理。 自周正清赶来,唤出神明的那一刻起,他们自以为的天,塌了。 一个小姑娘,满身泥浆,悄悄避过跪在地上磕头的父母视线,慢慢爬出人群,蹑手蹑脚的到了和尚那边。 细心的葛大山神先是扯开一块仙家布料,为和尚换了绑在手腕止血的湿润粗布。这是那个小姑娘父亲之前为和尚包扎的,此时已是一片血红。先前见过灵力对这个古怪的和尚无用,葛大山神便又抽调了些草木精华放在那仙家布料之上,可谓奢侈至极。贵重的仙家布料用来避水,草木精华用来止血。 对于葛大山神来说,反正都已经亏损不少,多亏损些与少亏损些关系不大,毕竟那位能给的,肯定只多不少。 见到那个胖嘟嘟的小姑娘过来,葛大山神有些欣喜,看来自已的玉树临风,连这个胖嘟嘟的可爱小姑娘都能吸引。只是这小屁孩儿眼角的泪珠儿是怎么个意思。 唐果小姑娘直接忽略了那个自以为英俊潇洒的葛大山神,只是抱起和尚的脑袋,泪如雨下。她很怕和尚真的不能等到自己长大了,很怕很怕。 小姑娘的父母终于发现了小姑娘的去向,连忙起身跑过去,想要给这位真真正正的蹲在地上看护和尚的神明表达歉意,可是话到嘴边,却哆哆嗦嗦的没胆子出声。 葛大山神大气的挥挥手,然后双手拢袖:“你们别动了,离我太远,我照顾不到”。别看这位葛大山神没什么架子,可却是一位实实在在,只差一步就是登台境的山岳正神,能让他感到威胁的,必然是真的危险了。 周正清迈步走过自己那位阿寿老哥和村长陶五身旁:“让这里活着的人都躲远些”。短短的一瞬间,两人已经满头大汗,直到回过神来,才连忙跑去人群,组织起来,心中只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周全兄弟真是好人。顾不得疲惫,全力呼喊。 悬停在半空中的,与那位葛富贵葛大山神同路来此的几位神明,一位手持竹杖的老者,一身浅绿色的耀眼衣衫和青色长靴,腰间悬挂一个不太大的金黄色葫芦,是葛大山神的北侧友邻,密州狼牙县土地。另一男子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同葛大山神同样的制式盔甲,手持一柄巨斧,腰间悬挂长剑,是葛大山神南侧友邻飞云山山神。最后一位是个女子,同样盔甲在身,却在面部同样覆甲,看不出面容,只能以身材和盔甲样式推断是位女子,是那距此最近的贯穿飞云山与树圭峰两地的金章河水神。 此时几位神明皆是如临大敌,自从进场,便感到这里存在一股危险气息无法捕捉。有那个全凭运气活到现在的葛二愣子率先动手试探,几人作壁上观,这是默契。 葛大山神要是知道这几个王八蛋这么编排自己,还送了个葛二愣子的名号,估计就要找人拼命了。 神明高悬半空,周正清持刀站立。虽然自身不过如此,不说灵力半点不剩,即便是全盛状态,也不够那个藏在暗中的鼠辈高手一根手指打的,不过,若是想叫我周正清坐以待毙,除非先跌个二十几境,让我将你砍成三十段,再让我四十招,这事才有的谈。 桃源村那条通往水潭的路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自然的披散着头发、干净的圆脸、眼眸清澈。这个一身普通灰布衣服却气质出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特殊女子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她怀中抱着一只白色小狼,是那周正清与和尚一道带来的小白巡。 周正清很惊讶,因为这个女子,正是那个当时被送上祭坛活祭的凄惨女子‘丛芸’,若不是周正清与和尚的到来,致使桂香没敢轻举妄动,恐怕早就进了林成的肚子。 却没成想,是如此结果。 轻轻将小白巡放在地上,丛芸款款前行,清澈的眼睛,扫视一圈,除去在和尚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目光,好像并未将一切看在眼里。 这一刻,和尚仿佛感觉到了这位出尘女子的注视。竟然硬生生挺着一副亏损严重的躯体,勉力坐起,将那个抱着和尚秃头的小唐果吓了一跳,呆立半晌。 小白巡径直奔向和尚,在和尚身前打转,和尚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向下。小白巡递过小小的狼头在掌心蹭蹭,又伸出舌头不断舔舐,很是兴奋,毕竟大半天没见到和尚了。 和尚盘坐,双手合十,对着那位女子‘丛芸’行了个佛礼:“不知哪位佛门菩萨罗汉降临,恕小僧失礼”。 此话一出,直叫在场的人头皮发麻。尤其是哪位葛大山神,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儿。本以为自己接过的活儿最是轻松,不成想这次砸到手里了。 若真是佛门菩萨罗汉,那么此刻明显与其对立的自己可是十成十的有死无生。也不知自己大明官方身份能不能保自己一命。 那三位高悬空中的山神水神土地皆是脸色难看,望向丛芸。 周正清同样震惊,若这位女子真是某位佛门的菩萨罗汉,那么这潭浑水,真是深不见底了。 ‘丛芸’端庄宁静,同样双手合十,朝着在场众人行了个佛礼:“名称不过一代号尔,贫僧来此,只问佛法”。 至此,众人完全可以断定,这就是某位菩萨罗汉。 虽然不知以什么手段,寄居在这个女子身体之中,但其中深浅,不好琢磨,所有人都暗自防备。 那三位高悬半空的神明,此时缓缓下降,开玩笑,在一尊菩萨罗汉前面摆架子,即便人家不在意,也会吓得自己一身的冷汗。 桃源村众人更是震惊,这个他们亲眼目睹已经被拔掉舌头的丛芸突然开口说话,心里都有种难以名状的滋味。 和尚面色极其悲苦,眼角含泪,让一旁的小姑娘不住地心疼。和尚再度开口:“佛法心中自明,何以布局至此,凭白牺牲这许多性命”。 ‘丛芸’依旧看不出喜怒:“法不孤起,仗境方生,是个好名字,我该走了,我很想知道,你的法能走多远”。 本已经准备拼命的众人,此时齐齐松了一口气,周正清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顾不得弄得满身泥浆。 此时的桃源村村民已经完全呆滞,一夜之间,这等经历,足够这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天蒙蒙亮,小雨停歇。经过昨夜之事,整个桃源村对周正清皆是满心的敬畏。让陶五暂时自行处理村中事物,死者的安葬,房屋的修缮,活人的情绪,大小事情周正清没有擅自安排。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外人。 和尚被葛大山神背回村中,与周正清和四位神明都在那位阿寿老哥的院中休息。 阿寿此时很是纠结,自己家里如今可是几位神明在休息,说出去倍有面子。可是自己和村长陶五那一档子事儿,还不知道那位周全兄弟怎样处理。 如今这一场乱糟糟的事情结束,周正清反倒有些隐隐的不安。 四位山水土地齐聚一堂,却不敢发声,周正清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个不小的谜团。人家一不自报家门,二不指派些大小事务,只是叫自己过来喝茶,确实让几位神明忐忑。 周正清不透露身份,他们也不能愣头青一般的去询问,但能拥有这等珍贵旨意,必然是大明朝廷自家人,这点不会有什么意外,再加上最近听到的某些小道儿消息,各自心中都有所猜测。 唯独那位葛大山神,还是糊涂的一塌糊涂。先前问了一句:“请问上仙姓名”。使得另外三位齐齐瞪眼。 周正清现在也很疲惫,和尚已经睡熟,可他周正清却不能睡,一夜的折腾,好多事情还没有理顺。 那位女子厉鬼桂香,其身份来历必然不俗,桂香所用的各类符箓,从自身所知看来,极其特别,桂香应该是某一处符箓宗门嫡传。 被困在这么一个小小山村之中百年,她的门人长辈竟然没有搜寻或是搜寻不到,这都是不可思议的大事。 再者,那座符箓大阵,以桂香境界,能瞒住大明朝廷,当真于此处造就世外桃源,显然不可能。但是大阵一经解除,便瞬间可以联通外界。 昨夜周正清特意去了一趟村口,意料之中,再也没有出现无法离开的古怪事。 此时周正清只能认为这和那位突然现身的佛门菩萨罗汉有关。 只是,一位罗汉菩萨在此地算计这百多年,目的为是什么? 那个躺在床上,肉体凡胎却万法不侵的和尚,明显是给自己送刀的,至于是谁送的,周正清已有猜想,只是不好随意断定。 和尚身份存疑,佛门罗汉菩萨大动干戈,当真是与这个真诚和尚印证佛法? 周正清放下一头雾水,让几位神明通知附近大明官府前来,这个桃源村,既然在大明治下,那么日后自有大明朝廷管理。 这里结下的因果,朝堂中的那位国师一定尽皆知晓,这笔账,暂且记下便是。 这里绝对不能沦为法外之地,此地的陈规陋习,必须废除,由官府接受最是理想。 如今和尚躺在床上,周正清很多疑问都与和尚密切相关。 那位不知姓名,来自佛门清净之地的佛陀,当时离去的悄无声息,只留下一脸呆滞的女子丛芸。 那个真正的丛芸,自恢复身份后便再无那般出尘的气质,只剩下一脸空洞,仿佛待宰牛羊一般。 若不是周正清强硬告诫自己的阿寿老哥,怕是丛芸此刻还呆在那里,任雨水冲刷。 唐果小姑娘的父母同其他人一道,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儿,便忙活起这一夜留下的烂摊子。 只是周正清见唐果小姑娘哭的伤心,便执意留下她,陪在和尚身边。这一夜,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大概所有不好的都被这个大和尚挡下。如今唐果只想着大和尚早些醒来,问一问肚里的疑惑,为什么大和尚反悔了,不喜欢让自己和他一起当和尚。 死去的人,总该有个归宿,如今村中最重要的事,便是如此,伐木做棺,刻石立碑。活着的人都在庆幸,无论之前做过什么,看架势,今后日子会好过些。 周正清让那几位神明各自回去上报具体情况,独独留下那位葛大山神,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总也还方便些。 至于村中前尘往事,功过是非,这笔账还是要算上一算,不能糊涂了事,便以大明律法衡量,这一点不容置疑。 有些事儿,做了便做了,不是一句重新开始就可以一笔勾销。 三国鼎立 第十五章 苏醒 葛大山神这一天很忙,那位大人物赏识自己,遣走几个同僚,这让他很有些兴奋。褪去铠甲,换上一身干净的紫色常服,竟有种英武豪气。陪在周正清左右,在这葛大山神所属辖区来回奔走,时不时动用自己的山神能耐,省下了周正清不少时间。 周正清其实先前并未考虑过多看几眼这里,奈何自葛大山神几位同僚一走,周正清梳理此间事情,便将能说的都说与葛大山神听,想听一听修为不俗的山神高见。 毕竟自己初来乍到,自是有些考虑不周,与真正的仙家想法相去甚远。 谁料这位葛大山神确是有些语出惊人:“说句实在话,一位山神在自己辖区内突然出现了之前并不存在的几座大山,这种事情实在不多见,而且其中所蕴含的山根直直连接在树圭峰主山根之上”。 当时的葛大山神一点都不敢惊喜,若是自身所处,出现些惊人气象,壮大自身山根地气水脉,对于其中此类大小神职,皆是一种无形的好处,但这才是正常现象。 若凭空多出脉络,而自身所辖范围却并未随之变化,这就显得非常诡异。所以当时的葛大山神都不敢在自己地盘上胡乱查看。若不是周正清以旨意请来,恐怕这位葛大山神还在等待沙篱山神府庭来人查看,或是等待大明主管所辖神明的日游神巡逻到此时,听候差遣。 其他三位同僚对此地变化略知一二,具体情况却并不清楚,还当这位葛二愣子失去不少草木精华,损伤根本。却不知那些损失与突然得到的相比不值一提。 具一天的查探来说,此地如同尚未开垦的荒地一般,优势却也正在于此,只消等待朝廷正式来人勘探,确认没什么隐患,便可以规划梳理。一旦葛大山神消化所得,那么未来成道就是指日可待了。 这使得这位葛大山神与周正清两人关系也更为亲近一些。周正清很清楚,这位葛大山神看似没什么城府,但其所为,却粗中有细,有条不紊。 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完全确认自己身份,大明朝廷的会不会放出障眼法,以此迷惑世人。或者自己的身份压根就是在某些计划中的一环,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这位葛大山神是在赌,至少到现在,葛大山神已经从中获利。 周正清要考虑的还有此处的来历,自己的先生,那位大明国师,对此肯定了解的更为清晰。算无遗策一事上,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待两人回到村中,和尚已经清醒,只是面色苍白,却依旧悲苦。小唐果在天黑前便已被父母接走,和尚醒来时小丫头兴奋的叽叽喳喳,给和尚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和尚给小姑娘讲了一连串的故事见闻,让小姑娘都不太舍得离开。 周正清见状,递过和尚那个大大的葫芦:“喝点”? 和尚摇头:“自我离开寺庙以来,大半时间都与那位赵施主同行,每逢一事,他便要问对错。野兽伤人、断案不公、仙人斩妖、门户之见、法理之争,一件件历历在目”。 和尚沉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再缓缓开口:“我作答时,讲缘起性空。世间万象,如大日当空、皓月高悬、水地山岳、花鸟鱼虫、草木树石,皆随因缘生灭。也就无所谓对,无所谓错,有漏皆苦而已。” 和尚面容逐渐平静:“我出离寺时,师父曾言,要我寻些处于佛法之外,又在佛法之中的事物。行走一路,时日不长,却也见过各类仙凡景象。所学所悟丝毫不敢忘记,唯独师父叮嘱,抛在脑后。如今回想起来,的确惭愧。” 周正清静静听着,只是当和尚谈到赵久时,有些画面浮上心头,目光有些涣散。那个在韩先生课业上偷吃糕点、自家铺子里偷偷眛下几口酒水、时常被锦忆姑娘拳打脚踢的顽劣少年,如今已是不知身处何方。 从战斗至今,周正清一直没有好好休息。里外忙活下来,已是颇为疲惫,没什么精神头。 稍稍回过神来,周正清与葛大山神继续静静聆听。 和尚目光逐渐坚定:“佛法高深,涅槃而已。果从因生,也该追寻”。 周正清对佛理佛法不太懂,所知也不过是流于纸面而已。不过看此时的和尚,好像进入了佛家所说的某种开悟境界,却又不太一样。 和尚依旧很虚弱,那些草木精华弥补的是身体上的亏空,而和尚心中的疲惫,还远未恢复。 葛大山神自愿守门,周正清这才得以休息。现在村中无论谁也不敢轻易来打扰周正清,这座房屋的主人阿寿一家更是搬去村长家暂住,生怕得罪了周正清与和尚,更怕得罪那位对于凡人来说高高在上神明。 春日气象初现,草木开始抽芽。 一觉醒来,褪去一身疲惫的周正清与和尚,吃着小唐果送来的饭菜。葛大山神一般的神职,吃食五谷对自身没有一丝好处,甚至会有害处。一般此类神职属于后天转先天,过多沾染凡俗之气会使自身陷入混沌状态,严重者金身炸裂,下场凄惨。 小唐果在屋内缠着和尚继续讲些故事,葛大山神寻了一处僻静地方,与周正清交谈。点滴小事,都被安排的滴水不漏,在细微处做文章,这是葛大山神的看家本领。这毕竟这是葛大山神自家地盘,这点手段还是可以有的。 对于周正清隐匿身份一事,葛大山神格外注意,与上头交代,也只说是两位不乐意透露身份的某座仙门弟子,无名小卒,至于信或不信,与自己无关,反正自己‘实诚人’的形象早就是人尽皆知的。 若是问寻其他三位同僚,量他们也不敢轻易泄露出去,毕竟心里都在忐忑,一个万一,真个得罪到了不该得罪的,自己一个小小神职,多少庙宇金身也不够捣毁的。 村民更是不懂此中门路,只管照直说,上面也只会信个大体经过。若是全部相信,恐怕自己这些小小神职就都成了法力无边的仙家高人了。 “具体事情,能说的我都一一禀报,您是什么身份,我也不知,此地大体情况也都如实告知了,真正要前来负责查探的人物估计已经在半路上了,您还是尽快动身离开,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我来安排就是。和尚那边,昨夜我又用了些草木精华调理,没什么大碍了。”葛大山神事无巨细,皆是娓娓道来。 周正清也明白,若是走的晚些,又会是一桩麻烦事:“此中情形,我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让接管此地的人将具体事情盘问查明,弄个清楚明白,之后依照律法便可,主恶从重,其余人从轻发落。其他事情,我不干涉。那个小姑娘一家,若是没什么问题,就悉心照料,过些时日我在另行安排。这些事宜具体怎样实施,就烦请葛山神多费心神”。 葛大山神胸脯拍的震天响:“这些事情就包在我葛富贵身上,绝对出不了纰漏。” 周正清再次叮嘱:“之后我会仔细留意这边,若遇到什么大麻烦,权且等我。” 葛大山神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今两人各自心中有数,这条线算是搭上了。除此之外,其余事情,此时还是不能过早下结论。 信任二字,不仅在细微中见真章,还须在险要处看默契。 早在那一晚之后,葛大山神便给两人送来大小合适的崭新衣衫鞋袜,样式材料都是普通,不太起眼。之前两人的衣衫若此时再穿,简直比乞丐还不如。若是缝补,都不如做一件新衣来的省力些。 周正清却有些舍不得,执意缝补了自带的两件。毕竟这是离开小镇前,自己的锦忆姐送的,即便不是姑娘亲手所做,但留着好歹也是个念想儿。就这般扔了,周正清不太舍得,也不敢舍得。 葛大山神在周正清缝补时不小心插了句嘴:“破破烂烂,扔了便是”。惹得周正清老大的不痛快,大声骂道:“你懂个屁”。翻了个白眼,就像踩到了猫尾巴一样。葛大山神触了个霉头,暗叫倒霉,拍错了马屁。 将行囊放在和尚的竹箱,周正清一人背起。和尚正在与唐果小姑娘道别,小姑娘很舍不得,有些垂头丧气。这个从来不哭的小姑娘,两天里不知道为和尚掉了多少眼泪:“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你,你可要等我呀,不许再丢下我”。 和尚同样不舍,只是又能如何。要做的事,该做的事,和尚一件也不能放下,总得为了小唐果这样的孩子做些什么。和尚蹲下身,伸手揉了揉唐果的小脑袋:“大和尚答应你,我去前面找个地方,等你长大”。 将小白巡留下,与小姑娘作伴,至于食物问题,有这个山神照料,肯定不会给小姑娘一家填什么负担。小白巡似乎很有灵性,扯开嗓子嚎叫,好似明白这是送别。 和尚也是几经考虑,才决定留下小白巡,毕竟自己一行,随时可能遇到什么危险,饥饱可能都成问题,还是留下好些。 挥手作别,这次离开的动静不大,只是唐果小姑娘一家人在此而已。 葛大山神一路跟随,等再没人能看到,急忙施展神通,直接将两人送出自己所辖区域边界,因为沙篱山神府庭的几位大小神职官员到了。 葛大山神去也匆匆,将两人送出后,一个神通,便来到几位前来巡查身前,葛大山神那几位同僚也一同现身。手持竹杖,一身浅绿色装扮,腰悬金黄色葫芦的狼牙县土地。虎背熊腰,制式盔甲,手持巨斧,腰悬长剑的飞云山山神,盔甲在身,面部覆甲,看不出面容的女子,金章河水神,四位神明齐至。 葛大山神能迅速收到消息,也正是这几位同僚的杰作。 如今几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周正清的身份他们也只是猜测,却也不敢随意透露,省的被记住姓名,来日清算可就不太好了。再者说,如果真在此时送些人情,无论怎样,日后多少能沾点光儿不是。 这条船,这几位神明都下不去了,先前眼馋葛二楞子得到赏识,赌兴上来,都被葛大山神裹挟着,半推半就的上了贼船。 毕竟做戏要足,一个人怎么成事。 前来巡查的神职中,为首的是沙篱山神府庭司空,其余五位皆为司士。大明将境内山水土地神职分列八方管辖,沙篱山神府庭为西北主事。各级神职又设立五阶,分别为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层层划分,以方便管辖。葛大山神一众同样是司空阶。不过这种外放为一地山神司空其实不太值钱,大部分主管一地的山神都是司空职衔,而与在沙篱山神府庭的司空相比,则不值一提。 一般留在一方山神府庭的司空都被戏称为小司马。司马一职,大明朝廷总计四十个,每座山神府庭设立五个,司徒一职,总计八个,每座山神府庭只有一位。其余职衔,大致相当于各级小吏,更为精致的划分职能,作为协调沟通。大明疆域辽阔,远超其余几国。 这就使得竞争颇为激烈,可神职更换本就少见,多是被日游神巡查时抓到把柄革职,捣毁庙宇金身,烟消云散。近些年来,更是少见,毕竟在严酷刑罚之下,依旧将这般职位当做山大王一般滥用之人不会太多。 毕恭毕敬的将六位前来此地查探的沙篱山神府庭来人,迎接进入树圭峰山神府,敬上香茗,那位一身黑色制式服装的年轻司空这才开口:“先前传讯提及的那两个仙门弟子不在吗?” 葛大山神连忙开口:“我也想留下那两个看着还算不错的小辈,以便查探。可人家不太乐意,掏出朝廷配发的信物日月伞,以此拒绝了提议,咱们也没办法强留不是。我们几个也都商量一番,让那两个小辈一旦回山立即上报朝廷,此事被一口应下,这才任他离去。” 年轻司空所有所思,再次询问:“你确定是两人?” 这次不用葛大山神发话,那位金章河的女子水神便抢先,扯开嗓门:“我本不属于你沙篱山神府庭管辖,今日前来配合调查,是为朝廷消除隐患。一人两人还是看的清楚的,若是不信大可自行调查,还是捡重要的问吧”。显然是个暴烈性子。 年轻的黑衣司空有些头疼,怎么就给自己派了这么个差事,遇上女子神职不说,性子还不怎么好,自己的手段也震慑不住一位完全不受自己辖制的水神司空。 连忙嘿嘿一笑,端起茶盏,似是与众人赔罪。一口下肚才缓缓说到:“抱歉,我龚正一时糊涂了,请诸位各自说明情况,再带我们几个去查探究竟,我也好尽快回去交代”。 自称为龚正的司空心里也是忐忑,毕竟如此查探那位的消息,也算是僭越了。只是关心则乱,毕竟这里动静不小,一下子惊动四位山水土地神明,又有突然多出一片土地奇异景象,已经有了被猜疑的资本。 一人两人并不重要,自己先将手中事情办完,在想办法查探就是。 在四位同僚的陪伴下,这位自沙篱山神府庭赶来的龚正司空,将此地具体情况一一勘测查探,多出的地方山水几何,山之高低,水之深浅,蕴含灵力多寡,有没有各类矿脉,都是衡量价值的重中之重。 龚正有些唏嘘:“不得不说,那个自已在沙篱山神府庭便有所耳闻葛二愣子,真是捡到宝了,山水没什么奇绝险峻,但此处灵气不俗,更为重要的是,真的有一处矿藏,而且是极为珍贵的,铸造仙家钱币的矿藏。 储量不好说,但以气象来看,绝对不在少数,甚至让他这个与此地没什么关系,就只是前来查探的人来说,也莫名的有些兴奋。 一时间竟忘记了查探周正清与和尚的行踪,沉溺于欢喜之中无法自拔,连带着自己那五位下属司士也都不知疲倦,全力勘探。 这一沉浸其中,就是一天一夜。 当几人彻底勘探完毕,竟都有一种悲伤的感觉,这样一大笔财富,即便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账目。足够一个不小的宗门在此地开山立派,传承个三五百年不衰也非难事。 只是可惜,自己不过是小小神职,性命不由人。若是仙家,很有可能会不顾生死争夺一番。 自成神职伊始,便等同于尘世绝缘,不食人间五谷,以职位金身香火为生。大明针对一切超脱在凡人之上的存在,刑罚其实更为严苛。但在某一框架内,这些人也颇为自由。这些框架,也正是大明朝廷的根本。 谁也别高高在上,全都低下头来,多看几眼尘世之中。 龚正压下繁杂念头,与极为同样劳碌的同僚道别。 三国鼎立 第十六章 明月照幽隙 旧坟添新土,新坟葬旧人 那一夜对于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桃源村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灾祸。幸存者不过四分之一,神明、仙家、鬼怪、佛陀,各显神通。 活下来的人,这一生都会无法忘却。可那又怎样,依旧要活着呀,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得活着。非要说理由,就是柴米油盐、一粥一饭、四季辛劳、家中亲眷,这一切都是理由。活着是伴随生命而来的本能,对于死亡的恐惧同样是本能,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仙家谋划、佛法之论、道法自然,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身处局中。 只不过是时逢乱世,为了躲避兵戈,才选择来到这里,寻求宁静的生活。却无端被卷入这场博弈。 当年那位大明开国皇帝,一生志向便是建立如今的大明吗?周正清不信,通过那些以各种途径传递到他手中的密报来看,这天下九洲,凡有朝廷倾覆,必然是存在着某些笼罩在背后阴影推动。那位当年不过是一个普通百姓,活不下去了才拼死一搏造了反。 现在的大明,或者说未来的大明,是周正清自己的先生,一朝的国师,最想看到的景象。 周正清摇摇头,与和尚蹲坐在地面,喝水吃干粮。暂且放下那些远在天边的考虑。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路途却依旧遥远呀。 看着手中的刀,这是和尚来见自己最直接的目的,在那一夜之前却一直不曾让自己接过。如果在桃源村时,自己在酒桌上一个忍不住,伤人性命,可能这把刀就与自己无缘了。 依着和尚的做派,无论是小久哥的交代,还是和尚自身考量,其目的想必是以此告诫自己,不能轻易拔刀。 杀人何其易,救人何其难,在桃源村,周正清是有深刻体会的。所以即便在猛虎伤人时,和尚也未曾和盘托出。 也许当和尚冲出,挡在自己身前直面猛虎那一刻也在考虑着给出刀。可见到自己那疯狂的一面,和尚犹豫了,世间猛虎伤人尚且可以制止,心中猛虎伤人却难以挽回。 若自己当时真的动手,后面的事情,只会更糟,一步错,步步错。 小小桃源村,对于周正清来说,也将自身心性全然暴露在和尚眼中。 那把看似普通的不知名钢刀,对于周正清着实是有着不小的助益。 在最后关头,其实周正清真真正正的陷入了某种幻境,那道金光,正是那位附着在丛芸身体中的某位佛陀手段。 牵引周正清的戾气,让周正清主动陷入幻境之中。 只是那位佛陀可能也不曾想到,被周正清手中的钢刀破了神通。 甚至周正清所剩不多的戾气,在破除幻境的那一刀中,悉数泯灭。刀虽重要,但周正清自己最大的收获却是没有迷失本心。 这个和尚与周正清结伴而行,确实让周正清多了不少的心安。 时不时看看和尚,周正清有时会把和尚当做镜子,其中心性的得失,也在不经意间被周正清自己悄悄衡量,善恶一事已然是被周正清时时思量。 只是周正清不知道的是,影响钢刀破除幻境的正是周正清自己心境。 周正清看着眼前这个光头和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和尚靠着颗才被第一场春雨浇灌,始有绿意的粗壮柳树,一边慢条斯理的咀嚼,一边伸手给周正清递过酒葫芦,连正眼都不看周正清。 周正清就如同吃了苍蝇屎一般,手中的那块香喷喷的肉干,瞬间就不香了。 周正清无比后悔,出来前也自己不知怎么想的,多了句嘴,竟然让葛大山神重新装上了满满一葫芦酒,真他娘的是自讨苦吃。 惨兮兮的接过酒葫芦,还是喝了一口,毕竟,自己的屁股,还是得自己擦。 可不能学小久哥,连擦屁股都不会,下次遇见,怎么也得让他为这个光鲜亮丽的做法干上一杯。 两人依旧是爬山渡水、风餐露宿。即便被葛大山神一路送出,省下不少的时间,但距离两人下一目的地,依着和尚的脚力,即便离着桃源村算不上太远,怎么也得七日路程。 下一处落脚的地方,不是周正清原定地点,而是和尚执意绕路要去的地方。那里也是一处大明境内的有数的头等山水。 照幽山,准确的来说是照幽山脉,群山万壑,曲折蜿蜒,主峰照幽峰更是高耸险峻。 但照幽山出名的却不止是风景秀丽,参差林立,更因为照幽寺,即便是照幽山的这三个字也是因为照幽寺而得名。 照幽寺所经历的岁月颇为古老,甚至很多如今的仙家宗门都远逊于照幽寺。 天下分九洲,而大明王朝所处所争之地,是天下最东方的夏洲。 除夏洲之外,还有正北冀洲、东北始洲、西北程洲、正西弇洲、西南郁洲、正南陈洲、东南齐洲。各洲之间,海水阻隔。 而照幽寺在九洲之中皆有名气,因为照幽寺既算不上是一座正儿八经的佛门修炼之所,也不是普通的凡俗寺庙。 照幽寺中有大小佛法典籍无数,孤本善本珍藏更是极多。 照幽寺掌握有不少高深的佛门修炼法门,但却并不广传于门人弟子。 只是每一代主持修为高深莫测,而每一代住持方丈又只传一人,以求守护照幽寺,做个守经人。而这一人必然极强。 曾有不少人将照幽寺的佛门修炼典籍当做囊中之物,以各种手段试探,或是亲自下场强买强卖。但无一例外,下场颇为凄惨。 有人煽风点火,言说照幽寺手段毒辣,是佛门中的异类,想要联手踏平照幽寺,却连照幽寺住持方丈的面也见不到,就被打的半死。 在那之后,照幽寺每每有住持更替,便会邀请很多仙家宗门来吃一顿斋饭,大多是曾将手伸向照幽寺仙家宗门,其言下之意大概就是问个服与不服。 照幽寺所为,无论是在凡俗或是仙家,都算是独树一帜了。即便当年那位开国便灭佛的周氏皇帝,也对照幽寺多次竖起大拇指,惹不起是真,敬佩也是真。 周正清对照幽寺也算是了解,对于大明来说,此地也颇为特殊,如果不是照幽寺名声在外,这照幽山一定会列为大明西北方的山神府庭。 多日的跋涉,有时甚至星夜兼程,提心吊胆的两人终于来到照幽山下的悦兴镇。 周正清提心吊胆是担心葛大山神不可靠,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万一在两人身上留下一些后手,周正清与和尚还真是看不出来。 另外一个就是那女子厉鬼桂香,若是有人在桂香的身份和死因上做了手脚,周正清还不知如何应对。 和尚担心的则是照幽寺,即是担忧,也是期待。 悦兴镇位于大明密州之内,密州算是大明胸腹之地。 因为照幽寺的关系,悦兴镇颇为兴盛,时不时有远道而来的‘仙家’前来照幽寺,路过悦兴镇,无论上山下山,大都会来此品尝一番风土人情,久而久之,此地就多了不少做买卖的‘仙家’,小镇百姓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两人到达悦兴镇,时值正午,虽然包袱内还有不少的吃食,和尚与周正清却心照不宣的谁也不提。都瞪大了眼睛,四处闻闻看看,忍着饥肠辘辘好半天才找了家铺子坐下。 大快朵颐后,两人才发现这个悦兴镇,与一般小镇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街面上许多有背负刀剑,或是腰间手中持有各色奇门兵器的人不在少数,似周正清一般,只是带刀的,倒是略显奇葩。 这些人中,也不知哪些是真正的仙门中人,哪些是普通江湖把式。倒不是说这里没什么真正的仙家,只是招摇撞骗居多而已,大多都是自称神仙的江湖骗子。 奇装异服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是带着盔甲满大街乱晃的同样不少。街道很是宽敞,四辆马车并行也不会拥挤。 镇中有巡逻的甲士,披挂齐全,制式刀枪。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大明不得不用些手段来维持秩序,巡逻兵将,也都是有修为在身,同周正清一样,算是熬炼体魄的人道一途。 只不过周正清所修与大部分此类功法存在着大体与细微的差别,最明显的就是周正清一旦破境,会有大量磅礴戾气加身,其他人却并非如此。 周正清功法确实特殊,但不是说天下只有周正清所修最是正宗,各有传承而已。 大明在此设立不少兵将看护,除了维持秩序之外,也是这里的特殊造化使然。 当年大明初立,照幽寺便给了朝廷一份不小的礼物。 是照幽寺珍藏典籍中的几种特殊的锻造冶炼之法,能够批量锻造出仙家兵刃。 而此地又存在一种特殊矿藏,此番作为对大明的益处着实不小。 所以这照幽寺这些年间,香火络绎不绝,在朝廷上下都风评不错。 周正清曾在逸安镇中熟读大明各地山水风土,只是不如现在的视觉冲击来的更实在。两人从吃过饭菜的店铺中问明了最出名的照幽寺位置,寻路而去。 照幽寺并不在照幽山主峰照幽峰,而是在另一处不算太高的摇霜峰。 和尚体魄毕竟不如周正清,每爬几段长长的阶梯,便会停下休息。周正清本想背着和尚上去,只是和尚不肯,这让周正清不止一次的想要将和尚打晕了带上去。 石阶各处都有不少人登临,普通百姓去照幽寺祈福敬香,照幽寺对一些疑难杂症的治疗很有心得,也乐意将一些医治心得与郎中或是外人分享,没有什么门户之见。 这般处世做法,也是照幽寺香火繁盛的根本原因。 也有初来乍到的江湖侠客前去寻找成仙机缘,碰个运气。 万一踩到狗屎,真个成了神仙,也好过在那刀口舔血的日子,都传说从前是有先例的。至于到底有没有山上仙家,确是不能分辨,毕竟那个神仙,头上也不会写个大大的仙字。 如果真有,那多半是个江湖骗子,来此讨口吃喝。 此地百姓对于成不成仙的,倒是真没什么执念。一来镇上但凡有手有脚的,挣个生活还是不难的,二来从前那些一心幻想成个仙人的,最后大多都放弃了,只当做了笑话。 若是真有神仙收徒,那寺庙的和尚还不是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哪里轮得到别人,百姓早就将此事当做了笑话。 再者说,那些前来游历的真正仙人也不会真个就显圣在人前,不说展露了身份,各色人物的纷扰寻求仙缘,便是大明朝廷留在此地的各类神职、维持秩序有修为在身的将士甚至监管开采矿藏的一部分人,也会亮明了刀枪,与不知死活的‘神仙’问一问道理,讲一讲赎身的价钱。 对于此类人口贩卖与赎金的洽谈一事,大明在开国之初,就已经颇有心得。再经过几代发展,更是得心应手。 折腾了大半个下午,两人是终于见到了眼前的照幽寺。 照幽寺素有明月照幽隙的美称,坐落在摇霜峰顶,峰顶面积不小,宛若有人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一剑削平。 面积不小,放眼望去,四面山峰高高在上,山尖尖似五指一般躲在云彩里,此时的斜阳映照,处于其掌心位置的照幽峰抬头放眼,仿若仙人抬手揉彩云。 寺庙宽敞气派,占地不小。前来敬上一炷香的人着实不在少数,寺庙山门前,有不少的人摆摊买卖,论根卖香的,论穿卖佛珠的,都有不少,甚至还有道士在这儿摆摊算卦。 和尚整理衣衫,掸去风尘,凝重迈步。周正清一拍脑袋,拉住老大不乐意的和尚,一双眼睛一大一小,一只高挑眉眼,一只压下眉眼。周正清指了指摊位,和尚进寺庙,不敬香火,不太像话。 虽然周正清对那日的所见佛陀,观感很差,但不妨碍周正清对好和尚的友好。 周正清照幽寺还是印象不错的,不然当年那场灭佛,照幽寺即便献上某些典籍,也不能独善其身。 硬拼起来,大明当年也不是没有后手。 照幽寺历年所为,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敬上炷香,也是情理之中。 和尚刚刚那番朝圣气势,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当真的走到摊位钱,买了香,周正清有了悔意。不得不说,这香真他娘的贵。 在寺院外大殿之前,一人三炷香。 上香的人不少,却并不杂乱。因为在寺庙上香很有讲究,从哪里进门,先迈左脚,都是礼节。一般都讲求左手上香,因为右手不敬,杀戮等肮脏事物,多是右手为之。 和尚庄重行了佛礼,想要找寺庙僧人问询,想要见一见主持,这是和尚离开经律寺前,和尚的师父特意交代的事情,这也是和尚执意来此的原因。 还不待和尚找寻,便已经有人找来,是位小沙弥。 互行佛礼,小沙弥率先开口:“请问您是境生师父吗”? 见和尚点头称是,小沙弥有些失落,心中不免有些怨气,一个好好的和尚,不穿僧衣,不伦不类,多不像话呀!和几个师兄弟打赌,总是自己输! 只是还得招待不是,毕竟这个外面来的和尚是住持遣自己接待的。 住持多少年都不见客了,只是每日礼佛念经,他们这些常在寺庙的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这可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 小沙弥捏着鼻子开口:“境生小师父,住持让我先带您二位在寺庙转一转,等晚些用过斋饭,再带您去见住持”。 客随主便嘛,和尚与周正清就跟在了这个非要在境生后面加上个小字的沙弥身后。小沙弥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境生也不比自己大几岁,却得了住持的赏识,被心中怨气冲了脑门。 周正清正在幸灾乐祸,不想那个小沙弥好像冷不丁的想起了什么:“小施主,住持说,晚间您可以与境生小师父一同前去,至于去不去,住持说,您自行考虑就是”。 小沙弥也不等周正清回答,便开始带着两人在寺中晃悠。 周正清在心中骂了句小和尚牙尖嘴利,真不是东西。也就跟着转悠,和尚则是不紧不慢,四处走走看看。 大雄宝殿正中是一座高大的镀金佛像,至于到底是外侧裹了层金皮还是十足的真金,周正清也不敢放开感知查探。 周正清知道这里的深浅,还是没有太过放肆的。 佛像样式很奇怪,头部未曾雕刻面目,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坐于莲台之上。左右各三座稍小佛像分列两旁,各自所持之物与所结手印很是奇特,都是周正清未曾听闻样式,连同和尚在内,同样一头雾水。 与小沙弥问询,小沙弥也同样不知,只说这是本寺特有,传言中即便是仙人也不曾见过的。 寺院后方是一座不矮的藏经楼阁,样式古朴典雅,与前面的恢宏气派全然不同。就是这样一座毫不大气的藏经楼,却让不少仙家喋血相争,也让如今的照幽寺展露名声。 两人没有贸然进入,只是随着小沙弥将寺庙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天色渐暗,若从远处看去,这照幽寺原本的五指向天,揉捏云霞的景象,在此时已经变成了单手托日的大气画卷。 三国鼎立 第十七章 苦 照幽寺的斋饭很不错,让两人吃的很是舒坦。 周正清砸吧砸吧嘴:“能将简单的饭菜做的如此可口,不论人品如何,一定是个做事认真周全的”。 若在平时,和尚肯定是递过葫芦,让这个吃饭都堵不住嘴的黝黑脸蛋变得红润些。只是在这佛门清净地,很有一种回到了经律寺的感觉。 自讨没趣的少年只好再端起碗筷,多吃了几口,哪怕是已经饱了,但是对这种口腹之欲,他向来没什么抗拒之心。 两个小沙弥推门而入,先单手施佛礼:“小师父,住持有请,小施主若是愿意也可一起的”。正是那个之前连自己姓名都不愿意介绍的那个小沙弥,这次更是直接将两人姓名舍了,直接喊个小字。 另一个小沙弥倒是老实,只管收拾碗筷,擦净了桌子,端起食盒就转身出门。 周正清很想给这个小沙弥吃点苦头,那一脸不屑的模样着实欠揍了些。 两人就这么伴着不太圆的月亮,却很圆的光头小沙弥前去与那位住持见面。 见面的地点就是那个让各路仙家宗门梦寐以求的藏经阁,这座八层楼阁,不以富丽堂皇装饰,只以其挺拔而耀眼。 周正清得以近距离仔细观看,门口非常宽敞,没有雕梁画栋,单单是简单的石阶、滴水檐、青瓦而已。 门上悬挂一青色铜制铃铛。 与一般地方不同的是,藏经阁的门是向外开,大有向人广开方便之门的善意。 小沙弥开门,动作很轻,木门拨动门口上方铜铃,铜舌碰撞铃铛内壁,清脆的声音响起,有扣人心扉,恍然大悟的意境。 这座高楼,建立之初便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 小沙弥引二人进入,随即退出藏经阁,随着铃铛声响起,木门关上。 放眼望去,高处悬挂一块干净的镌刻这古篆体的生字牌匾,低处则是各类书架,竹简纸张,形色各异。各种书籍分出类别,有条有理。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和尚手持竹简走出,灰布僧衣僧鞋,只是气质颇为出众。与周正清身边的境生和尚不同,那个手不释卷同样年轻的和尚,容貌普通,但却从容、淡雅、无悲无喜,仿若无欲无求。 “我就是这照幽寺的守经人,也是这里的住持,法号承恶”僧人抬头,放下手中经卷。等和尚回了佛礼,周正清嘿嘿一笑,连忙弯腰施礼,在这位一个手指都能戳烂自己的僧人跟前,还是不能蹦跶太高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法号承恶的年轻僧人走过来:“你知道我”? 周正清一脸堆笑:“您的名号实在响亮,捂住耳朵都听的见,当年只凭着一只手就打死不少祸害人的老王八蛋,听着都解气,如今确实再难见到有人能那般威风喽”。 僧人点点头,一脸受用。周正清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位刚才那股子的高人风范,全他娘的是装的,怪不得那小沙弥那么欠揍,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拍了拍这位说话很中听的后辈肩膀,一边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和尚听:“论年龄有点欺负人,较真论辈分也得加上不少次祖宗二字,你就叫我声师伯好了,就让自己装几天嫩也不错”。 不敢大意,和尚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师伯”。 承恶脸上表情更加精彩,明显很高兴,却还咳嗽两声,以示庄重:“你可知道,原来如你一般的和尚,皆是出自照幽寺?” 紧接着就自问自答:“你肯定不知道,即便是你所在的经律寺也出自照幽寺,当年本寺的几位前辈因为一些误会,所以出去另立了门户,也就是你所在的经律寺。两寺本是同源,境生小师侄,我想留你在这接任照幽寺守经人。” 周正清是外人,对这件事不好说什么,只不过很是震惊罢了。 和尚同样没有料到这个名气大的惊人的照幽寺守经人,会有如此想法。 照幽寺内,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几年,或是一年,总会有一部分僧人离开照幽寺,前往各地云游。 一来是验证所学佛法,二来也为其中收授门人弟子。所以照幽寺内外的和尚,加在一起是很多的。 若说如此寺庙竟然想要只算小半个自家人的外人来当家做主,实在惊人捉摸不透。 和尚没有言语,很明显,这位如今的守经人话只说了一半,肯定是还有下文。 承恶僧人转身背对着和尚,伸了个懒腰:“不要那么快就给我答案”。 带着两人在这个不小的藏经阁踱步:“人这一生呀,一直都是在受苦,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所以有了仙、神、佛、等等等等。 从一出生开始,胎儿在母亲体内,便如同身处窄小牢狱,肢体蜷缩,胎儿苦,其母亦苦”。 说着,承恶僧人已经顺着楼梯,进入了二楼。 两人迈出步子的一瞬间,四周的灵气宛若凝为实质,向两人挤压。 周正清很疼,而且全然无法动用灵力,连带着身体也好像一同被压制,那种全身即将被碾为碎片的感觉,让他真正感觉到了无力,艰难的扭过脖子,看到和尚同样的痛苦,浑身大汗淋漓,脸色憋的已经有些发紫,这种压力已经严重影响的两人的呼吸。 已经身处二楼的承恶僧人第二次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要疑惑什么万法不侵,那都是糊弄没本事的人才用的手段,你们所经历的压力,我也在同样经历,对于不同的人,这里的压力也不一样”。 周正清与和尚拼命挣扎,才终于是走过了那道横亘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某种厉害阵法。这下子,骂娘的力气都没了,都是瘫坐在地,慢慢的恢复体力。 不曾想一阵强烈刺痛从两人身上各处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挑动着周正清与和尚的眼睛,泪水都是不由滴下。 承恶僧人则是直接丢下两人,不管不顾,开始在二楼闲庭信步:“人初生伊始,就开始逐渐长大,然后慢慢变老,人们想尽各种办法来让自己停止这种变老,仙丹、仙法、仙术。都想要自己永远的年轻下去,可是他们从来不曾真切的认识到,这个过程,只能延缓,却永远无法停止。” 和尚强撑着起身,额头青筋暴露,那种强烈的刺痛消失了。周正清察觉了和尚的异样,也连忙起身,虽然没了什么力气,可是咬着牙挺一挺,也是可以的。 毕竟和尚都能坚持,他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两人跟在慢悠悠走着的承恶僧人身后,二楼与一楼相比,布局相差无几,只是二楼所悬牌匾的字依旧是古篆体,只不过字却换成了老。 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在左侧,而二楼去往三楼的楼梯口在右侧。承恶僧人径直带两人去往楼梯,只是每走上一步,三人都会衰老一分,从一开始的三个少年青年,慢慢长出胡子,手脚更加强健。只是慢慢的,三人的头发也开始变白,承恶最快,和尚次之,周正清最慢。 腿脚开始酸软无力,白发星星点点出现在头上,耳目不明,味嗅皆无味。 只有二十级的木梯,周正清与和尚两人却如同登天之难。 同样变衰老的承恶僧人却健步如飞,坐在台阶最高处,咧嘴笑着:“当其欣于所遇,不知老之将至;骑快马如龙,逐鹿饮血,不知老之将至;赏花时宴,月夜酒酣,不知老之将至”。话毕,起身上楼。 当两人终于登上了那一步一歇的二十级阶梯,终于上了第三层。 这次,不等承恶僧人说话,和尚重新变回年轻的身体,不顾浑身的不适,强忍着站起身来,酿跄着身形跟上。 周正清一拍脑门,跟自己较真的人惹不起,跟自己较真的和尚更惹不起。也跟了上去,这对他而言,只能算作一种特殊的体验,只是确实很痛苦罢了。而和尚是真的在与自己较劲,将这一切当成了真真正正的苦在经历。 第三层的牌匾换成了古篆体的病字,只是书籍相对来说少了许多。 横穿了第三层,周正清越发肯定,建造这藏经楼的人,一定是建立之初就已经想好了设置这些说不上是阵法还是幻术的东西,每层楼梯左右错落,磨人至极。 风寒、肺痨、鼠疫、接踵而至,在这里,几人全以普通人的感觉,将天底下最苦最疼的病加在了身上。 承恶僧人那个让周正清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人生很短,却很容易招惹疾病,直催人形销骨立,却依然求活”。 和尚依旧认真跟在承恶僧人后面,越发坚毅。 第四层上的牌匾是一个死字,小心翼翼跟着走的周正清,还没等想到这层的奇异之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他一下子就觉得背脊发凉,那种曾经体验过无数次的杀意,让周正清如坠冰窟。 无法躲避,咔嚓一声,只觉得自己瞬间就没了意识,是断头酷刑,再睁眼时已是脚踏第二级台阶。 接下来,每两个台阶,便是一种新的死法,上吊窒息、吞金、车裂分尸、烈火焚身……。这种重复生死的复杂体验,让周正清与和尚在上楼后,久久不能回缓。 承恶僧人继续讲解:“死这个字,是一切有生命者,自出生以来的最深的恐惧,生命的感知、奔跑、饮食、捕猎和修炼,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所以死才被众生恐惧,甚至惶惶不可终日,杞人忧天,本性如此而已”。 第五层的牌匾上不再是短短一个字,‘爱别离’三个大字,依旧是古篆体。只是瞬息之后两人眼前也不再是一座藏经楼阁。 周正清如同灵魂一般,飘在天空,白云从身边划过。 身形缓缓下落,进入了一间小小屋子。屋内并无什么摆设,只是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一个十三岁的黝黑少年半跪在床边,紧紧握住床上那个女子的右手。 女子面容憔悴,却依旧不显半分衰老,一身红色衣裙在身而没有半分妖艳,淡雅从容,一身说不出的气质只能用俊郎形容。 那个黝黑少年正是当年的周正清,床上的女子是他这三年多来,只能在梦中相见的母亲! 红衣女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此时已经没了往昔的神采奕奕,她在担忧,这个苦命的孩子离开了自己,能不能平安的娶妻生子,度过一生。 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的用幼小身躯担负起他父亲责任的大儿子,她的两个孩子都是苦命呀。 无比虚弱,却尽量提起力气,柔声细语“小清,娘要离开这里了,去找你的父亲,许多年没见过他了,我很想他。娘希望你以后能够平平安安,娶妻生子,生两个大胖小子。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别怪我。” 那个黝黑少年泪流满面,没有大吵大闹,他想让自己的娘亲,安静的离开:“娘,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娘亲,你放心,小清一定平平安安的”。 那个还有很多话想要交代的红衣女子,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个好字。这世上还有很多值得她留恋的事情,只是没办法了,必须要走了呀! 那个漂浮在半空的十六岁的周正清,伸手,想要抓起红衣女子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同样湿润的脸颊。 可是他做不到呀,他没办法握住这里的任何一个物品,也没办法抓住谁的手,更无法改变这里发生的任何事。 他只能不住的嘶吼,他想放弃这场游戏,可又极其留恋,他怕走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从来温婉的母亲。 黝黑少年这时用尽了全部积蓄。将他的母亲梳妆打扮,然后拖着棺椁一步一步走出镇子。两个比少年大上一两岁的男女,赶着牛车追来。 漂浮在半空的周正清抱头,痛哭流涕,不断想着天空大喊着:“再让我多看几眼,求你了,求你了”! 他几近癫狂,可却无能为力。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从此,自己真的只能在心中去想念了。 周围景象极速流转,周正清回到了藏经楼,此时的他已经筋疲力尽,呆呆坐在地上,泪水不断低落,宛若那个三年多前的苦命孩子。 其实,他一直都是那个孩子,自从母亲离去,即便有那两个同样是少年的小久哥儿,锦忆姐,可他大半时间还只是形单影只呀! 和尚也回来了,周正清极力调整情绪,那个和尚一定也经历了这种所谓爱别离,痛苦不会比自己少半分。 自己的小久哥曾说过:“一个人在痛苦中的坚强,能够带给另一个处在痛苦中的人力量”。 来到和尚身边,缓缓坐下,看着沉默的和尚。 周正清不知道,刚刚在那场生离死别中,和尚同样在场,和尚经历的不只是自己的生离死别。 这个年轻的境生和尚,经历的是无数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场景。 真的毫无关系吗?这得问和尚自己。 他见到一场战争,城池被围,为兄者竭力守关,为弟者出城拼杀突围,却来不及回城。 兄长忍痛关闭城门,独留其弟被万箭穿心于城外。 也见到权贵子弟,肆意欺辱年轻女子,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见到有修为高深的仙人,为了仙道,杀妻杀子,断绝尘缘。 也见到人妖相恋,被正道修士绞杀,取其妖丹,食其血肉,取其根骨麟角炼制法宝。 更见到桃源村那个女子桂香,被人算计的底牌尽失,然后一对鬼夫妻,一步步进入早就布置好的圈套。 他所见,不止一事,不止一人,不止仙鬼,和尚所见是众生相,是众生别离。 境生和尚起身:“送他出去吧,这本就是我的苦,我自己来,我的路需要有人同行,但他的不该是同路人”。 承恶僧人在一旁缓缓点头,这次,他没有一同经历这佛家八苦之一的爱别离,他只在一旁悄悄观看这个和尚。 承恶很满意,和尚没有让他失望,其所受之苦,已然让他对这个年轻的和尚有了信心。 从现在起,他似乎真的要好好考虑某个小辈给出的意见。无论是和尚真的留下当个守经人,还是当真去做那件从未有人成功过的事情,他都不会反对了。 这座照幽寺的守经人继续拾阶而上,和尚沉默的跟在身后。 不同的是,这次,周正清变成了旁观者。 他没有拒绝,也没办法拒绝,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继续,将会经历什么人,什么事。 是自己那个远在京都的兄长,还是当年那场壬戌之乱。 周正清脸色很复杂,刚刚的经历已经让他心神摇曳。 他有心想与携手和尚继续,可也确实有心无力。就像和尚说的,这可能真的是和尚自己的事,他周正清与和尚不是同路人,只是同行者。 其实走在前面的,这座照幽寺守经人,此时内心同样有些隐隐担忧。 对于周正清的某些底细,他知道的很清楚。也正是如此,他怕在自己这里给周正清的将来留下难以收拾局面,万一因此惹下一个烂摊子,他承恶的小身子骨还真的有些担待不起,只能希望这个少年不要真的如此脆弱。 三国鼎立 第十八章 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当这位照幽寺守经人带着周正清拾阶而上,到了了第六层,那高高挂起的怨憎会三个字,仿若直扑人心。 十几个红色的木质书架摆在地上,相比于之前几层,这里的典藏,显然是稀少了很多。 承恶僧人袖袍一甩,这是一处精致府宅,明显是出自名门望族的府宅主人三十岁上下,正在与漂亮婢女调笑,婢女已经怀孕,他希望这能是个儿子。他的妻子卧病在床,眼看着时日无多。 他的女儿在为自己的母亲熬粥,添柴加水,炊烟袅袅升起,白粥煮熟了。 只是当这位只想给母亲亲手做一碗粥的女儿,从锅中端出粥的刹那,,红色缓缓淹没了整碗白粥。 “啪” 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吓得直接将碗摔在了地上。她跑出屋门,想要寻找自己的父亲,可是显然她没有找到。气喘吁吁的她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在自己的妻子临终前还有心与人耳鬓厮磨。 鼓起勇气,小女孩再去煮粥,她不想让自己的母亲饿着肚子离开人世。可是每当粥熟的那一刻,依旧会变红。 反反复复,小女孩仿佛与这份无法言说的诡异较上劲了,只是依旧无力罢了。 小女孩彻底放弃了煮粥,想要回去照看母亲,回到母亲房中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她的母亲已经没了声息。她拼命的哭,拼命的后悔。 过了很久,天已经黑了,她的父亲与那位婢女进门,开始筹备丧事。 灵堂里,那个死去的女人,缓缓出现。她只是呆呆的望着,一个是悲痛欲绝的女儿,一个是冷漠无情丈夫,还有一个,是已经怀孕的婢女。 送葬的队伍出发,婢女被留在家中,那个在灵堂出现的女人现身了。 当婢女被人发现,请来郎中,却已经流产。 在那之后,女人所化成的鬼物留在了家中,有人杀鸡后,剖腹洗净,鸡竟然跳起来昂首长鸣,没过多久,这个家里,除了那个小女孩外,全都死了。 周正清很疑惑,因为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和尚,如果这是和尚所见,那和尚在哪呢? 承恶僧人看出了周正清的疑惑,指了指天上。 抬头望去,就在白云下方,有一个和尚,盘腿闭目,打坐念经。 时而从和尚身体中飞出一道身影,极速掠向远方。渐渐的,那一道道身影遮蔽了天空,蓝天大日再无光泽。 周正清只能看到一处而已,和尚已经见了无数。 “他所见,是我照幽寺前人所知。你看到的那个后来在照幽寺出家,做了一任守经人,是我的师父”。承恶僧人的声音传来,周围景象眨眼间变换,再一次回到了藏经阁。 和尚直接登上了下一层的楼梯,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和尚想知道一件事。 承恶僧人不紧不慢,对周正清解释着:“这求而不得,极苦。执念越深,所求越多,其苦越重,和尚这次,有点难了”。 周正清与承恶僧人急忙跟上,可是他们上楼后没有看到任何景象,他们晚了一步,因为这一次和尚已经过了这层高高悬挂着求不得三个大字的第七层,直接进了第八层。 这下子两个人都傻眼了,承恶和尚刚才还在信誓旦旦的诉说这一关的艰难,转眼就被打脸,周正清同样想不通,但不妨碍他心里高兴。 赤红色的火焰烧灼着和尚全身,和尚步履蹒跚。第八层没有什么珍藏典籍,有的只是一片火海,正中央有一蒲团,和尚直奔蒲团而去。火焰烧灼着和尚全身,和尚没有变成焦炭,只是火焰的灼烧感充斥了脑海。这里的火,烧的是和尚的执念,执念越深,火焰越烈。 周正清被留在了第七层,承恶僧人允许他在这里查看各类书籍。这第七层,收录着那些让仙家宗门也同样想要得到珍贵典籍。 他承恶,将要同上第八层,那里是佛家八苦中的五阴炽盛,身处其中,执念烧灼,烈焰焚身,那便就在这里与小师侄论一论佛法。 当他出现在第八层时,火焰已经铺天盖地,遮蔽了一切,那个年轻的境生和尚,此时盘坐蒲团,默念心经。承恶伸手掐诀,三道人影缓缓下落,皆是身披袈裟,盘坐虚空。有男有女,皆是青年模样。照幽寺守经人,哪个不是在壮年身死? 承恶僧人同样,披起一身大红袈裟盘坐半空。 不知谁先开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火海:“佛法言,有漏皆苦,又言缘起性空,是众生苦之源者,漏者缘者当如何渡之”。 和尚闭目:“漏者自渡,缘者他渡”。 又一个声音响起:“人与牛须死其一,众生平等,谁死谁活”? 和尚没有丝毫迟疑,也不以诡辩方法,就那么直直给出答案:“同类不救,何以渡己,何以渡人”? 那位身穿袈裟女子开口,正是那承恶僧人的师傅:“佛渡有缘人,何以渡众生”? 和尚依旧了当直接:“众生皆苦,我佛慈悲,独觉者自渡,菩提心者,渡尽众生。” 那三道照幽寺前三代守经人缓缓点头,各自满意,和尚的答案不完全是他们最想听到的。但和尚的果断,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承恶开口:“杀一人可救万人,杀否”? 和尚依旧直言 “不杀”。 三道身穿袈裟的虚幻人影消失,承恶才对和尚嘱咐一句:“自渡者不渡人,渡人者难自渡”。 和尚起身行礼:“谢师伯教诲”。 看着眼前这个和尚,这位现任照幽寺守经人,突然不太想放和尚离开了,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如果和尚真的答应留下,这世间岂不是还要无趣许多年? 周正清转头望向那个一同走出藏经阁的和尚:“第七层是什么”? 不想这个俊俏和尚咧嘴一笑,让周正清有点自惭形秽了,这神情,看着比自己还俊俏不少,若是被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到,怕是要让和尚破一破戒了。 和尚之所以在第七层快速通过,是因为那里不是众生的求不得,只有和尚自己的苦。和尚自己的苦少吗? 半点不少,只是对和尚来说,求不得之苦,向来不算什么,他可以求不得,自由后来人。 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四面山峰环绕,倒是真的有明月照幽隙的雅致了。 回去那寺庙厢房,倒头大睡。 日上三竿时,两人早已踏上旅途,走的时候只有那个小沙弥出来相送:“小师父,小施主,还有什么吩咐,主持让我们尽量满足”。周正清正愁这怎么开口,见到小沙弥这样说,那他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言想要化缘,给小沙弥惊了一个目瞪口呆。 不情不愿四个字就挂在了小沙弥脸上,银子到手的周正清没忍住,给了一个大大的板栗,然后拉着和尚撒腿就跑。 早在桃源村时候,周正清就已‘借’了些仙家钱币。那位葛大山神也是痛快:“怎么能叫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世上没有这番道理,只管拿去花,这些散碎银两,算不得什么”。周正清只得‘勉强’笑纳,至于是否勉强,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份‘散碎银两’周正清是借的有条有理,够两人乘坐一次仙家的客运舰船,再买些实用的仙家符箓,还能有些盈余。 只不过在这个寺庙化缘,周正清要的是真正的银子罢了,赶路得花钱呀! 已经离开照幽寺的两人不知道,围绕着此时的照幽寺,正在悄悄掀起一场声势浩大,能引得佛门菩萨罗汉瞩目的动荡。 在大明境内,其实有着不少仙家生意,来回调动朝廷以外的物力人力。当然,大多是仙家的物力人力。若是以此调动凡俗之物,无他,一定会赔个底儿掉。 大明有官用舰船,能够配备进攻的符箓与阵法,打造的材料也与普通舰船不同,更有境界不一的仙家好手坐镇。也是统一制式,小型的有战船,大型有战舰,运输物资人力之用的舰船更是不少。 只不过都是异常珍贵,花费无数时间与金钱打造而成,一定数量的舰船可以组成某种阵法,极大增强了大明对于其他三国的威慑力。 其他几国,近年来,也是打造不少此类舰船。只是不同于大明,各国打造舰船单独来论,实在不多。 而且是由各国境内仙门掏钱,仙门打造。更做不到由朝廷统一调动,统一制式,样式参差不齐,所携阵法符箓,只能在同一宗门内相互配合演练阵法。 为此,甚至几国朝廷还付出不小的代价,将一批为了应对大明而准备出的仙家种子,交给了各个宗门。 使得几国宗门都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就差没说点大明朝廷的好话了。至于其中有多少大明在背后的推动,估计也只有在朝堂一言九鼎的国师韩拓律知晓。 周正清两人要去的,是当年最早归顺朝廷的仙家宗门所属产业。 掩鹿宗,生意遍布大明内外,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在各国都有不小的生意经。即便几国都恨不得将大明从夏洲版图抹去,也没有阻挠掩鹿宗在自己境内行商。 一是掩鹿宗将各国一些宗门利益,紧紧的捆绑在了自家。二是掩鹿宗一旦被连根拔起,各国在大明内安插的谍子,很难再送回情报。 由于先前绕路,两人直接沿着官道,在悦兴镇内,忍痛租下辆马车,籍此剩下脚力,直奔湘州地界一处县城之中,一路向西南方向,大概两天路程,就可以见到一处仙家集市。 赶车的徐车夫很欢喜的接下这一笔大买卖,平时那些个人,雇佣个马车明明走不多远,还要讨价还价。哪像这两位主顾,虽说打扮不怎么气派,但舍得花银子呀,都不还价,要多少给多少。一句都是穷苦人家,养家糊口不容易,把这个三十多岁的徐车夫弄得也是一阵感慨。 周正清不花自己的银子,当然不用节省。一锭锭白花花的银钱,堆在和尚的竹箱里,行囊给了和尚背着,竹箱他周正清一刻也不离身,差不多能赶得上对那把同样不离身的钢刀的喜爱了。 官道上行走了三天两夜,周正清与车夫轮番赶车,途径三镇一郡城。若不是急着赶路,周正清真想在这些地方花上些银子,舒舒服服的吃顿好的。 给了车夫两锭银子,足足二十两,让车夫小心绑在车底。财不露白嘛,这也不是小数目,足够车夫一家几年的吃穿用度了。 在小镇修整一夜,将穿久的衣衫洗净,周正清以灵力蒸干,在购置些干肉干粮,两人作别车夫,再次踏上旅途。 还没走出多远,这个还没有长出多少叶子的小小山林,竟然还有人劫道,只不过劫的不是两人。 只是周正清听到动静,让和尚原地等待他前往查探。 有一对银镯隐匿气息,他不怕有人能够觉察。 两方人马都是有些修为在身,只不过都不太高罢了,大部分都是初亏门径,少有几个二境。 劫道的那一方,领头的应该是三境断眛境。与在场的其他所有人不同,他是一位实打实的仙家修士,而其他人则是与周正清一个路子的人道修士。 这档子事儿,周正清没兴趣掺和,这种争斗仇杀,自有此地神明处置,更何况,不知深浅的胡乱插手,只不过是添乱而已。 至于此地神明到底是否在暗中观望,或是有什么杀鸡儆猴的谋划,也与他无关。 和尚没有周正清的耳聪目明,没有感知到什么动静,周正清查探回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和尚,然后两人绕道而行。 倒不是和尚不想做什么,而是在大明内,除去桃源村那种诡异的地界,在这种离着城池算不上很远的地方,仙家争斗,一般很有分寸,一个万一撞到日游神巡查,大明的牢饭,还是不太好吃的。 沿途倒是再没发生意外,如愿到了那座仙家贸易所用的城池,外围有阵法隔绝,凡人如果没有人带领,根本无法进入。 城门前大明甲士列队,持长戟短刀,穿制式铠甲。入城者,查探身份户籍,再上交一枚锱铢币,方才准许入城。每座仙家城池,依其重要性,各有不同修为仙家坐镇,享大明朝廷高低几层身份。 一来防止各国谍子,二来也能以此挣一笔仙家钱币。各国内,唯有大明有此虎威,各国莫不以仙家为尊。 天下仙家钱币,以锱铢币为基础,每一千锱铢币可兑换一枚细月币,其上还有重仙币与白泉币。以白泉币最贵,都是以一千兑一为制。 周正清亮明军方度牒,和尚也亮明身份,两人这才进城。 这座仙家城池名为朗星月上城,内有一处掩鹿宗舰船的渡口。说是渡口,却并不在水上。舰船以人力驱动阵法,挣的是一个运送花费,舰船上也应有尽有,各类吃食、书籍、邸报。 不得不说,生意人对于人心的揣摩,是非常周到的。 周正清从未见过仙家城池,和尚倒是跟赵久在外不短的时日,也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周正清看什么都是好奇,随着两人进城,便见到城内的景象。有店铺,门面很大,楼层巍峨,买卖各类兵刃,牌匾也是不小,垂阳楼三个字也甚是醒目。 其旁边同样是做巍峨高楼,名为琼台院,主收卖符箓。左右还各色楼阁,典雅古朴的、大气磅礴的、精致小巧的、买卖奇花异草的、买卖花鸟鱼虫的、买卖精致小吃的、买卖酒水吃食的。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甚至有锻造或修复仙家兵刃的,贩卖男女法宝衣裙,各类炼丹炼器材料,只要是有想要买的,就没有买不到的。 还有几处被阵法遮掩,不知买卖的私密场所。 一个看似与周正清同龄的大肚儿少年,向着两人走过来,眼珠里带着不少真诚:“两位新来的吧!我是二胖儿,如果想买什么东西,或是想要做些什么,需要我出出主意,也不贵,两个锱铢币”。 周正清有些犹豫,一般像这种情况,要是拒绝,没准就会被下个绊子,要是同意,同样也可能会被宰。钱不好赚,倒是很容易花。这种买个教训的事儿,如果是周正清自己,一定能省则省。 周正清嘿嘿一笑:“兄弟,这价钱贵是贵了点,倒是我也不讲价了,你就给兄弟我多省下些钱,找个实诚铺子,也算我这钱没白花。但是兄弟我也得说的明白些,要是这几年兄弟你摆我一道,我可是不会给钱的”。 少年没想到,这位还是聪明的主儿。一般像这种刚刚学会仙法道术,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最是好骗,虽然兜里一般没几个大钱儿,积少成多,慢慢来呗。 一般能不能懵的过去的,三两句话便可以试探出来,至于到底怎样将别人兜里的钱挪到自己兜里,只看本事大小而已。 周正清想在此地花上一些钱,至少买些能保命的手段,不能每次都是拿刀追着人砍,不太文雅不是?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呀! 三国鼎立 第十九章 惜字如金铁公鸡 “像我们这种领路人生意也不太好做,也就与像兄弟你这种手中有钱,却人生地不熟的新主顾搭讪,赚个转介钱。 一个弄不好,总会有人觉得是我们领路人与店家做了黑心买卖,转眼就找上门来”。这个自称二胖子的少年领路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边走边说。 领着两人进了个铺子,招呼了声坐堂的掌柜,就静静地在门外台阶坐下,显然不是第一次给拉来生意了。 这是一座来往客人不少的三层小楼,门面两旁柱子上,每侧刻有两个烫金大字,左为‘月眠’二字,右为‘惜声’,店铺名字也是两个字“迎来”。 周正清看到这六个字,就差没跑路了,月眠惜声四个字,刻在店铺里,不就是白天不讲价!只迎来不送往,纯粹相当于赌场里的买定离手,概不退换。 这位是个什么老板,惜字如金的铁公鸡? 就这六个字,立时就让周正清这种初出茅庐的人观感下降不少,不知挡住了多少人的脚步。 只是不免让人对店铺产生猎奇心态,若是一般不缺钱的人家,难免进来挑上几件有趣珍品。 周正清没什么闲钱,也吃不起亏,要不是二胖子这个领路人打包票,保证这里绝对买不到坑人的物件,周正清绝对不敢进店。 店内摆设的各类物件,装饰的整间铺子很显精致,文玩字画,琉璃净瓶,应有尽有。 坐堂掌柜看着倒像是位老员外,精致暗红色锦缎,梳起发髻,青色玉镯和翡翠扳指更添了不少人间富贵气息。正在把玩一件婴儿巴掌大小的紫玉葫芦,随手叫过一个伙计去接待一打眼就能看出明显是不会做大买卖的周正清与和尚。 从两人进门起就已经被这位坐堂掌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个和尚,长得倒是丰神俊朗,一个少年,肤色偏黑,明显是穷苦人家,却偏偏另有不俗的机缘,能有修为在身,还无法看出修为高低。至于他为什么猜到周正清周正清有修为在身,手中那把用碎布包裹的钢刀,和身后那明显分量不轻的竹箱就足以说明问题。 既然客人不想暴露什么身份,自己也不好将别人的目光吸引到人家那里。而且看样子不是要做什么大买卖,不然也不会看到门口字样就想要迈步离开。既然如此,那叫个伙计就是了,要是人还不错,临走前悄悄给些不大不小的好处,结些人情,也算不得白瞎了自己这份眼力。 伙计迎上前:“我们店,在大部分仙家城池都有铺子,二位想要挑点什么,符箓丹药还是法宝典籍,我们铺子向来实诚,从来不欺生客,保证您对物件满意”? 人家说话给脸,周正清也得兜着不是:“劳烦先带我俩去看一眼符箓,做不得什么大买卖,要是东西好,日后再来,到时别嫌弃我们小家子气就好”。 伙计带着两人径直去里面摆设符箓的柜上,也连带着热情攀谈。一家店铺的门面,可不止门口的牌子,从自己这个小小伙计也能看出店铺待人接物的态度:“瞧兄弟说的,上门都是客,要是哪家店铺对客人无理,那东西再好,生意也会稀松平常,想要找些什么种类的符箓?我也好帮您挑选一二”。 周正清其实想找些逃命用的符箓,类似于桃源村中,桂香使用的那种闪避符箓。一脸郑重的告诉这个颇为健谈的伙计六个大字:“未言胜,先言败”,还不住地好一阵挤眉弄眼。脸红?他周正清的脸只有黑,哪有红! 和尚跟在身后都有些挂不住脸,明明不是什么尴尬的事儿,被周正清这么一弄,气氛确实有些古怪。 伙计憋住笑,拿出五张不同符箓,给两人介绍起来:“噤声符,匿迹符,遁掩符,缓行符,骤行符,这都是我觉得还不错的符箓,噤声符最有意思,可以打出一道类似藏秘境的攻击,只不过空有气势,吓唬人用,效果不错,匿迹符隐匿气息,遁掩符、缓行符、骤行符也都顾名思义。价钱吗,都是两百锱铢币一张,要是一枚细月币,我能做主,任选一张,送您”。 周正清手里此时也就是五十枚细月币,和二十八枚零散锱铢币,也就是说没得选了。而且这几张符箓,看起来运笔没什么生涩,想来也不是初通此道的人练手用的,品相也非常不错。 走出店铺,手里握着二十一张各色符箓。噤声符四张,匿迹符三张,遁掩符三张,缓行符四张,骤行符六张,此外还有名为迎来的店铺赠送的一张小闪避符。 伙计握着手中月牙形状的白色钱币,他没想到,这个看着不太像什么有钱人的黝黑少年,竟然在这里花了三枚细月币。籍此,伙计看到那位坐堂掌柜的打的手势,这个不许还价的铺子才少挣了不少钱,送出了一张颇为珍贵的小闪避符。 若是周正清自己,大可不必要那三张匿迹符,换成几张骤行符箓,会更好些。只凭那一对银镯,周正清的气息隐匿,一般高过自身三境的修士也很难看出端倪。 只是带着和尚逃跑的话,很容易被被人以和尚为线索,进行追杀。 周正清对这间铺子观感也大为改善,虽然周正清不知最后那枚小闪避符价值几何,但却绝对不会便宜,这间“迎来”店铺,必然是有一位主事人看出自己的某种富贵身份才给了不少的善意。若是直接看穿的自己的身份,就不会只是一枚小闪避符,这点分量周正清相信自己还是有的。一边走出店铺,一边释放出灵感境修为气息。 果然,那个把玩紫玉葫芦,做富贵员外打扮的老人抬头,与周正清相视一笑,便再也不多看一眼。 痛痛快快的给了领路人二胖子一枚球状的青色锱铢币算作定金,至于剩下的一枚,得等到他今天将两人带到渡口,才算彻底结束。 带着两人买了不少吃食:“我二胖子办事,童叟无欺,东西还满意吧!你们还算胆子大的,以前我拉人进去,人家想都不想,拔腿就走”…… 由着絮叨的二胖子带着两人到了那座占地极大的恢宏渡口,一艘与四个成年男子等高的巨大金属船舰悬停在一处同样不小的四方石台之上。 舰船两侧下方各自打开四座钢铁大门,放下木梯。 四周有不少来往登船下船的客人,有的飞身而下,有的一步步从木梯下船。登船者在另一侧,看样子,这艘舰船也是刚刚停泊。船舰上的掩鹿宗门人弟子,都是忙碌着搬起坛坛罐罐,忙着给舰船补充物资。 给了和尚十七枚细月币,让这位领路人二胖子,带着和尚买下登船票据。 这次他要与和尚分开,避免一切可能,连累到和尚。和尚也自知周正清身份,深深明白自身可能会成为拖累,便独自登船。 提前付清了二胖子的另一枚锱铢币,又多给了一枚,权当酬谢。 他自己则是找了一间店铺打了一葫芦酒水,又去了一家先前通过二胖子指点,另外寻找的一处店铺。等再出来时,已是变成了一位青衫读书少年模样。 这件花了十枚细月币的青衫,合身不说,确实将周正清打扮的满身书卷气。人靠衣裳马靠鞍,那个黝黑少年,此时已经显得有些丰神俊朗。 鞋袜是人家铺子送的添头,这年头做生意,顾客进门,要是不能不花钱就带走点东西,那么这店铺要么生意极好,要么极差。 虽说十枚细月币的花费,确实不太便宜,架不住衣服上存在阵法神通,防御力不俗。一旦催动内部法阵,能够抵挡一阵藏秘境或是等阶的劳形境的几次攻击。 独自去往那处舰船所在,十五枚细月币,转眼花出,买下一枚乙等登船票据。 票据是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木牌,篆刻着乙三字样,今天舰船是不走的,要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时,才会动身。 船票分四等,丁等只有一个大型房间,是个大通铺,丙等是四人一间的稍小房间。 只有乙等与甲等是独立的单间,只是甲等更加舒适安静,还会有各色免费茶水吃食,一个伙计等在门外听候吩咐。 这种将一种生意当成四种生意做的方法,被掩鹿宗运用在各个场所,赚钱向来不少。以客人心思去分析,大多都会选择买一张乙等房间。 至于拮据者,压根少有人乘坐舰船。无他,坐不起就是了。 舰船的目的地是距离大明京都不远的扶醉郡城。 当年大明立国之后,扶醉城差一点就被定为都城。扶醉城风景秀丽,地处平原地带,易守难攻。后来因为其战乱中被毁坏的极其严重,重新修缮本就花费不少,就沿用了前朝旧都。 而一般仙家舰船,不被允许进入京都。 只有朝廷舰船可以自由出入,所以大明仙家宗门一般都会在扶醉城落脚,这也使得扶醉城的繁荣景象,根本不输于大明京都,甚至富贵人家在扶醉城大都有些产业。 周正清自顾自登船,进了乙三号房间,放下装着不少世俗金银的竹箱,将那些更加贵重的符箓与仙家钱币随身携带,便下了船舶。 和尚自从登上舰船,便没下来过,周正清也没有刻意寻找和尚,更没打算直接在舰船上度过这一夜。 初次进入这种仙家城池,要是不好好的走走看看,就凭白浪费了这已经算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周正清在二胖子回来取酬劳时,就已经问明了开船时间。 所以,一旁早就跟周正清约定的好的二胖子早已等候多时。 折腾了大半个下午,此时的太阳已经斜着挂在西方天空尽头。 二胖子在一头絮叨着:“我说兄弟,你这下一趟船,就为了花钱买些胭脂水粉?我看你年纪不大,应该还没有娶妻吧!再说了,但凡有点修为在身,谁还不是先闯荡几年在谈婚论嫁!” 周正清懒得理这个嘴上不停的同龄少年:“一句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给这位领路人二胖子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娘的,早知道,这破生意不接了,哪有这么骂人的,侮辱到脸上了。 听着前方周正清的声音:“咱们往那边走,耽误了时间,我可不给钱”。 二胖子立刻换上笑脸,低头弯腰:“来了来了,瞧您说的,左边,左边,都是熟人了,怎么也得让我填饱肚子不是”。 侮辱不侮辱的,谁跟钱过不去呀!挣下这一笔,自己也去换身好看的衣裳。 这孙子黑漆漆跟驴粪蛋一样,换了身衣服,竟然都俊俏不少,自己怎么也得更好看些才是,还怕没姑娘喜欢? 拐了弯,二胖子带着自己不太待见的周正清,在另一处街巷进了一间名为‘眉妩’的脂粉铺子。 身为领路人,二胖子当然负责,这间铺子,即便不是这朗星月上城中最好脂粉店,也是顶好的了。他是抱着吓一吓黑小子的心态,才带着来这儿。 周正清离着老远,就闻到各种清香味道,里面各种女声莺莺燕燕。 胖子与那里面一位管事打了招呼,便又坐在门口石阶等候。 周正清进门才发现,这里面被琉璃灯盏照的很是明亮,亮黄色的光,让人感到很是温馨。只不过整间屋子,就他一个男的,引得不少人瞩目。 很快他就发现,铺子里的女人们不在说脂粉色泽,而是大都讨论自家心上人,或是自家男人不够体贴。一句接着一句,大致意思就是,你看人家读书人,就是有心,还有空来这给姑娘买胭脂,同样是男人,我家那位就只顾着修为强弱。 话锋转变的飞快,就连坐在门外的二胖子,不时也能听到一两句。 周正清只能暗自为某些男人祈祷,希望不要怪罪到自己身上。 一身橘黄色长裙的高挑女子走过来:“小兄弟,是要给什么模样的姑娘挑选,我也好帮你挑挑看。姑娘家的事儿,你要是买的不好,挨了骂,可是砸了我店里的招牌”。 女子说话柔柔弱弱,倒是半点也不小家子气。明显同是店里的客人,却很乐意帮忙。 周正清反倒是有些脸红,吭哧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形容词语,只是呆呆说了句:“是位极好看的漂亮姑娘”。 这下子,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好像钻进了每个身处店中女子的耳朵,先是一片寂静,然后就是哄堂大笑。 不少人还边笑边问:“是不是大眼睛”?周正清点头。 “是不是长长的睫毛”?周正清点头。 “是不是一头青丝,干净漂亮”周正清再点头,只觉得好像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心爱姑娘的模样。 那个橘黄衣裙的高挑女子,也是捂嘴笑个不停,拿过几种不同款式:“你看看这几种,不管是多漂亮的女人,用了也能增色几分,至少不会让你挨骂就是了,价格从两百锱铢到十枚细月币不等”。 周正清忙不迭的开口:“要贵的那种”。这下店铺里又是一阵寂静,紧接着又是笑声一片,至于这笑声里有多少人是心里有点酸的,就不得而知了。 帮着周正清拣选的高挑女子,又是一阵轻笑:“出门在外,肯这么花钱的,可是不多见喽”。整间铺子里不住的有人附和。 付过了钱,周正清刚要出门,又放下脚步:“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不过还是谢谢姑娘了”。 说了话,这才准备出门,只是却被那个橘黄衣裙的高挑少女叫住:“你要是真想感谢地话,请我吃顿好的吧”!这下子,店铺里一阵嘘声,女人闹腾起来,还真是喝醉酒的汉子都比不了的。 周正清挠挠头,他也没成想,还会有这么档子事儿。不过人家帮了不小的忙,不过请一顿饭菜,不能太小气不是:“那就再请姑娘稍稍等待,我还要给家里人买些东西。” 不想人家姑娘直接跟过来:“我也可以帮你看看,正好现在没什么事儿做”。 周正清有些头疼,早知道还不如去了别家店铺,这天下除了她的锦忆姐,别的姑娘可真是麻烦呦。 等周正清出门,直接惊呆了门口等候的二胖子,就这副模样的,去了胭脂铺,还能带出个漂亮姑娘? “我叫雪南浦” “我叫周全” “我叫二胖子” 一个没让任何人注意的声音插进来,三人这就算是认识了。 周正清早就盘算好了,既然来这儿一趟,那就给锦忆姐和老太太都买上些东西,再托大明驿站送到照幽寺,那位守经人一定会帮忙的。和尚对承恶僧人来说,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他周正清帮着照看不少时日,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而且他可不相信,这一路行踪,自己的那位先生半点不知。 一直逛到月上柳梢头,周正清这才花了二十枚锱铢币,给老太太买下不少补品。又捎带着给那位被自己敲了了个板栗的小沙弥同样买了些吃食,这才直奔大明在这座朗星月上城的驿站。 倒不是周正清不舍的给老太太花钱,只是这世上的东西不是品相越好,便会越适合。老太太上了年纪,又不通修行,只能慢慢进补气血,以此求个长命百岁。 周正清在驿站亮出军方身份,又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写给承恶僧人,求人办事也得张嘴不是?另一封就是给家里的老太太和自己的锦忆姐姐的家书了。 标明了寄出东西的地点是照幽寺,惹得驿站的管事儿,还有二胖子,再加上刚认识的这位热心的雪南浦都是一脸的吃惊。 周正清也没解释,也犯不上解释。 一通忙活下来,天色当真是不太早了,也就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了,吃饭。 那位自来熟的热心少女带着两人直奔一间心心念念的不大铺子,在这做仙家城池里,可能这是一间最小的铺子了。 “老板,三大碗南蝶面”姑娘毫不客气。 老板与姑娘明显是熟人:“又来骗吃骗喝”? 雪南浦根本不理那位普通打扮的中年人老板,看见周正清脸上带着疑惑,雪姑娘则大大方方的解释了半句:“南海蝴蝶”。 “以前只听过陈州之南有蝶,去其翅,仍有八十斤,味极鲜”。周正清这点学问还是有的,只有二胖子在一旁默默不语。 三大碗面,三人吃的一点不剩,花了周正清整整一枚细月币,这还是店家便宜了不少。 作别了姑娘,又付清酬劳,周正清这才独自去往舰船。 原本二胖子执意不肯要那一枚锱铢币的酬劳,只是周正清觉得饭是请的,与酬劳是两码事情嘛! 三国鼎立 第二十章 倒霉的骇霞山 一夜的花费,让周正清睡了个不错的好觉。虽说自身所剩的只有四枚细月币和四枚锱铢币,但是出门在外,能有朋友帮衬,就最是不错,哪怕花费多些,也半点算不上不亏。 一觉到天明,这艘巨大的舰船,逐渐离开地面。伴着朝阳初升,半隐半现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向着西南而去。由悠哉悠哉,也慢慢变成了极速飞驰。 船上的某种防御阵法开启,一来是抵挡由疾行而带来风力吹拂,二来也是防止有人从外面贸然登船。 春来半月,周正清也想着看看那座扶醉去春寒的扶醉城,是个什么气象。 推开房门,出了船舱,这种在半空中一睹朝阳的场景,他当然不能错过。船尾的甲板上,桌椅、茶水、糕点放置齐全,都不是什么仙家吃食。只是掩鹿宗为客人谈天说地、赏景论道准备的应景摆设,尽皆是采购的凡俗物品,随时补充,管饱。 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像这样的清晨,乘坐仙家舰船,望着船尾外的大日初升,云霞由远处透红变为近处暗淡颜色,着实让人有些迷醉。 舰船上大部分的人都是不止一次的见过这等风景,但也有如同周正清一样,看个新鲜的。 不像海中船只,这种舰船不设船帆船桨,只在甲板上的中心位置,有一个独立的大型船舱。 舰船上的管事,以及来此挣钱的掩鹿宗的门人弟子都在那里休憩。 掌舵人处在其中,随时以阵法更改舰船高低左右。另外还有护航的掩鹿宗高手轮流坐镇,防止几种可能出现的意外。 这种大型舰船,即便是掩鹿宗这样富甲一方的大型宗门,也不过堪堪几十艘。 造价昂贵不说,若是门内缺少高手护持,少不得发生什么意外。 同行之间,互相看不顺眼的敌对宗门之间,都不会少下绊子。 舰船想要行驶到扶醉城,大概一天一夜。船上的人形形色色,周正清的身后那桌,一位精致妇人,样貌同样出彩,穿着精致彩衣,发饰、玉镯、耳环戒指,样样不凡。 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不哭不闹。桌上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半大孩子,面容俊郎,一身天蓝色衣衫,配一把能够赚足眼球的富丽宝剑。 另一个应该是妇人自家男人,留着八字胡,倒是不显富贵,只是黑色长衫,衣着整洁,气质非同一般。 一家人有说有笑,各自吃喝。 船边一桌上,一个魁梧的邋遢汉子独自坐下,满脸胡茬,满身油污的汗衫敞开胸襟,就着桌上吃食,配上自带酒水,既不赏景也不与人攀谈。 各色人都不算少,这艘舰船不只单单在那朗星月上城内上了客人,更有不少在其他仙家城池上船的客人。还有些一直在船舱里面,不曾出来。 另外有两桌年轻人刚刚落座,位置靠里,相互敬酒,插科打诨。同样款式的衣衫,应该是同一宗门弟子。正是之前周正清在某座林中所见的那帮劫道之人。为首的正是那两桌中,被人敬酒最多的那个唯一断眛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两桌年轻人显然是喝的有些忘乎所以,渐入佳境。 有人满脸红晕的开口“师兄,你是才到我们骇霞山,根本不知道以前,暑黯门那些狗日的是怎么欺负我们的,竟然将擂台摆在咱们咱们山门之前,咱们这一辈儿的师兄弟,没一个能下场走过几十招的”。 另外有位妆容不差,样貌也是不错的女子同门,显然是怕这位喝上几杯猫尿,就不知所云的师弟丢了师门面子,连忙插话:“咱们学艺不精,丢了师门偌大面子,倒是申师兄一来,咱们拧成一股,就冲着咱们的团结,还有申师兄的道法高深,也合该他们倒霉”。 这句话一下子就引起了众人附和:“我看李师兄说的在理,大家一起再敬申师兄一杯,将来咱们修为高些,有申师兄照顾,再多挣点钱,也坐一坐那甲等乙等的船舱,喝几壶仙家酒水”。 几杯酒下肚,这几个年轻人也有点飘忽,吵闹起来。 周正清无意偷听,只是这几人声音着实不小,引得其他几桌人也有些不耐烦。 只是没人愿意搭理,免得惹上腥臊,坏了心思,大都准备起身回房。 只有角落里一直闷头喝酒的汉子抬头:“别在这打扰老子喝酒,都他娘的滚远点”。 这下子连带着刚刚起身的众人都有些不悦,我们这刚要起身回去,你就来这么句话,不知是无意连带着骂了在场的所有人,还是只为了骂上两句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个喝多酒便管不住嘴的年轻人,酒劲儿一上来,愣头青一般的指着汉子大骂:“你他娘的算哪根葱,在这儿里瞎叫唤”。 不想话音刚落,自己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给前辈道歉”。 打人的是这位申师兄,他明显是对人情世故颇为了解。 只是对那位愚蠢的同门师弟阻拦不及,就想以这种方式,算是对那个自己根本不知深浅的邋遢汉子道歉。 免得对方万一道法颇高,给自己这条性命惹来麻烦。 被打的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看清了局势:“前辈,对不住,我这张破嘴,沾了点酒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 那位申师兄这下才稍稍放心,这种事情,一般很容易了结,只要不是遇到那种胡搅蛮缠、脾气古怪的仙家,低个头、服个软,人家有了面子,就会给自己些里子,没人乐意无故结下死仇。 只是他想不到,这个邋遢汉子一言不发,就只是低头喝酒。 只好再度开口:“不知前辈是在哪所仙府问道,我骇霞山弟子,与前辈道歉,这档子事,您要是不介意,就此揭过如何”? 遇上这种事儿,一般各自报上山门名字,就算是以礼待人了。 只是邋遢汉子实在不太愿意同这几个毛头小子纠缠不休,再加上于某处的情场失意,正处在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日子,直接了当的开始了骂娘:“让你滚就滚的远点,这次听明白了吗?狗屁的骇霞山”。 这下子,那几个骇霞山弟子连带着那位申师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先前那个一身彩衣,环佩齐全,抱着婴儿的妇人有心想要开口问一问邋遢汉子,脾气这么冲,有没有娘生爹教。 即便她同样不太待见那几个年轻人,只是这人也太不会说话了。只是被自家男人握住手腕,这才没有出口成章。 舰船中心上的船舱门打开,一个五十岁面容的,身穿深色道袍的管事出来:“各位都别动脾气,这天上风大,出了事情对大家都不好,各自散了吧,稍后我遣人给各位送些仙家果品,算作我对不住各位,劳烦众位仙长卖我掩鹿宗一个面子”。 众人只觉得两脚着地,下的来台,也就各自准备回去船舱。 那几位骇霞山弟子面色阴沉,也都不敢发话,毕竟他们的申师兄都看不出对方深浅。 更何况那句天上风大,明显就是说给他们这几个骇霞山的高徒听的,要是不知好歹,当真会闪了舌头。 人家掩鹿宗家大业大,自己的小小骇霞山,还真没胆量得罪。 那位管事这一番圆场打的滴水不漏,该骂的骂,该赔笑的也都赔了笑,更赔了些钱。只是会不会记恨骇霞山,或是记恨这几个骇霞山门人弟子,却是以后的账本了。 虽然这几个年轻弟子没什么资格被掩鹿宗记恨,倒是在他们身上损失的银钱,必然会从骇霞山找补回来。 仙家果品说是掩鹿宗赔偿,其实到最后还不是他们骇霞山的钱,说不得还是几倍的赔偿呢。赔多赔少,还得看骇霞山是主动奉上,还是等人上门讨要,更看时间早晚。 掩鹿宗巴不得这个骇霞山不知好歹呢,等上个几年几十年,正好讨要利息。 仙家恩怨,不在时间长短,只在利益多少。只要宗门强盛,活个几百上千年的仙人还不是可以慢慢清算。 至于是到底如何清算,这几个年轻人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出门一趟,惹下祸事,资质好的还可以指望着长辈陪同丢个面子,还能继续问一问仙路长短。 资质差的很可能就此仙路断绝,即便宗门不除了自己性命,在资源上的分配也会有诸多的坎坷。 周正清看完这场闹剧,不仅心中暗暗感慨,这仙家出门,也是要一路小心,谨言慎行。一个放肆性情,就可能直接从高高在上的仙人,沦为平庸,甚至丢了性命。 刚刚这几人,包括那邋遢汉子在内,各自都有些不妥当之处,只因为那骇霞山势单力孤,威名过小,失礼一次,有多少理也会变成没理,甚至有理也会成错。 那位掩鹿宗在此舰船上的管事,倒是真的八面玲珑,几句话便已经让众人就坡下驴,将矛盾全部算到那骇霞山众人的头上,还卖了个不大的人情。 即便所有人心中知晓此中道理局面,也不会做什么昏头举动。 邋遢汉子那句不太妥当的话,也只会在在场之人心中多一个印象不佳的烙印。 周正清没有过去给各人评理,第一他不是什么老好人,不会傻傻的冒着开罪各方人的风险讲道理。 第二那句人穷别说话,位微莫劝人,也是应时应景。 而且这里不少人,放在哪里都是精明的,这其中道理不用说也会懂得。 最重要的是,有些事情,自己做下便要负责。 如果只是因为自家拳头太小,自己都放弃讲两句道理。或是自家拳头太大,便只讲拳头。这样的人,自然会遇到拳头更大的,到时自然低头认错。 在有选择的时候选择了最节省心力的方法,在没选择的时候,自然找不到其他出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就是如此。 关门回房,没敢修炼,也不好现在就去找和尚。他能感觉到自己破镜,就在这一个月之内。 原本不应该这么迅速,只是在桃源村中吸收了不少的污秽灵气,即便全都发泄出去,但是也为破镜贡献了不小的力量,再加上照幽寺那座藏经阁引动他心中情绪。 使得心中开始出现戾气,这几日来,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吸收灵气的速度变快许多。 而且自己如今怕行踪暴露,给和尚招惹麻烦,也不好过去见面。 至于和尚在舰船之上舒不舒坦,相信那位管事不会为难一个看似只是普通和尚,实则不知深浅。还能拥有仙家细月币,任其想来其背景也绝对不低。 再者,连周正清也不知道。船上那位护航人,一听管事回报时提到了这个“跟脚未知”的和尚,也前去试探,只是各种以示尊敬的试探方式都没有奏效,竟然连灵气也如同泥牛入海。 和尚那个万法不侵的特殊体质,让这个护航人时刻小心翼翼,特意吩咐管事不要擅自打扰,有求必应。 舰船这般谨慎作为,也让和尚一直稳稳当当。连管事派去送些仙果表示敬意的侍女,都只在房门外一直等候,敲门声都不敢响起。 那份仙果,也被护航人亲手遮掩了品相,使得船上之人,不会在那门外乱嚼舌根,惊扰高人。 更是亲自悄悄的在和尚房间外施展了一道隔音法阵,如此才放心的继续观察船内船外动静。 掩鹿宗做事,讲求的就是这么一个以礼待人,以诚待人。所以在这夏洲的一亩三分地上,即便风高浪急,掩鹿宗依旧能够顺利扬帆。 等到甲板之上再有人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日落在甲板右前方。周正清自然不会错过,虽然有白天的小小插曲,但是依旧不会影响众人各自的心情。 之前在船下买的那壶酒水,花了一枚细月币。 玉质酒壶,非常精致,毕竟不是普通酒水,喝了是能补下不少灵力的,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因为这并不是他买给自己的,给老太太和锦忆姐都带了礼物,那位小久儿哥自然不能落下。即便是再见遥遥无期,但是总能等到吧,满满一壶的思念呀! 在半空看了朝阳,现在又看了夕阳,日升日落,尽在眼中打了个转,其中惬意是不足与人言说的。 早间那位邋遢汉子,似是醉倒在了船尾,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船尾没什么人,更没有了早上那两桌年轻人,不知是躲在船舱咬牙切齿的骂娘,还是伤心欲绝的商量对策。 周正清眼里的夕阳显得很大,虹光彩霞,美不胜收。只是夕阳中开始出现一个人影,负剑,白衣。 人影越来越清晰,甲板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没人出声。彩衣妇人,带着少年和怀中婴儿缓缓退后,由那个八字胡的自家男人挡在前面。 甲板中心的船舱里,不知何时,有一道士,同样背负长脸,一脸凝重的悬在船舱之上。 周正清清晰的认识到,这些人,冲着自己来的。 白衣负剑的人,面目清秀,在夕阳下风采照人,宛若天上客,不似红尘人。 还没等那位护航人询问来意,这位白衣飘飘,背负长剑的俊郎男子,拔剑出鞘,一道恢宏剑气铺天盖地,裹挟这彩色云霞席卷而来。 护航人面色一惊,来不及多想,以自身灵力,瞬间加持在法阵之上。 强大的灵力波动,差一点就在瞬间将舰船掀翻。 “敢问姓名,来日,掩鹿宗必百倍回报”这位护航人此时已经开始用掩鹿宗名字压人了。 这个如同剑中仙人一般的白衣男子,既然已经出剑,极有可能早就清楚了这艘舰船根底,既然不怕得罪掩鹿宗,那么对方来头必定不小,而其目的,更是不为人知。 所以这位护航人根本不是以掩鹿宗名头压人,而是自己已然技不如人,就以探寻来人目的。 若掩鹿宗有意或是无意中,得罪了这种恐怕已经是,处在能让仙家都脱胎换骨的镌律境仙人,那么必然会警告宗门各路人马。 可这位,显然不是掩鹿宗需要警惕的那种。那么唯一的可能,他是为了船上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而来。 若真是如此,那么一旦问清,且船上众人一同知晓后,即便掩鹿宗不出面当这个恶人,也一定有船上之人,想方设法交出人去。 毕竟在自己性命与他人性命之间,还是前者更为重要。那句死道友不死贫道,甚为经典。 他的想法是不错,可是对面这位根本不买账:“我来,只是因为你,我压下境界再出三招,接下免死”。 这位护航人差点没跪下磕头,整理衣衫单手持剑飞出船外。 而这位持剑修士,并不在意自己拖延时间,那么便一切好说,拖就是了。 只要这人不是真的想要杀自己,那么同境挡下三招,自己应该是没问题的。 周正清正在后退,这种程度的争斗,已经不是他所能干涉的。 他要回去船舱,找到和尚,舰船当真直直坠下,不说和尚,即便他自己,也要粉身碎骨。 只是,能够多活一阵,就会多一分希望。敢在大明境内,如此大动干戈,山神土地,河伯水神必然觉察,日游神更不是吃素的。 只是转头一想,那位白衣人,如果真的是只为护航人而来,那么周正清此时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念头一动,周正清停住脚步。因为有一个人,从船舱下走了出来。 此时众人各个警惕,这个从船舱之下走出的人,明显神情不对,一脸的轻松。 舰船悬停在半空,舰船掌舵人此时只能以此避免舰船在护航人与那位不知名的白衣剑仙的战斗中崩碎,更期盼着大明山神土地,河伯水神与日游神早早到来。 浑然忘记了,当年大明统一仙家宗门时,自己的破口大骂。得知大明敕封各地神明,以日游神巡查境内时,更是将大明国师和周家上下骂了个遍,现在只求大明多多来人,施以援手,得以保住性命。 众人前后皆敌,一是间警惕万分。 船舱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之前周正清在深山老林里遇到的劫道之人,而且是众人以他为首的那个申师兄。 此时再看,这位申师兄哪里还是什么断眛境,一身气势瞬间攀升,与那位护航人,竟然是同等气势,一般无二。 周正清悄悄在袖中暗暗准备,想要先用上几枚符箓,哪怕是明知必死,也不能挺着脖子,等着人家一刀劈开。 其余众人也在暗暗憎恨那座骇霞山,门人弟子不成器,还弄来这么一号人物,此番如果活着回去,必然好好问候一下骇霞山。 三国鼎立 第二十一章 向来出门不利 周正清左手握住刀身,右手在袖中悄悄将那骤行符一连捏住三张,只消将第一次的攻击避开,再以那件一直藏在胸口的仿品,金人捧露盘,全力施展。 撑开结界,敛藏身形,将所有人变成浑然一体。在场的众人即便摸不清头脑,也会先施以援手,活下来的才能兴师问罪。 即便以显露出来的灵感境实力,在任何地方也很难拥有法宝,但是出门在外,谁还不会低调些办事。 露养身境修为不足以完全催动那件仿品的金人捧露盘,但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足够众人反应了。 不料那位申师兄突然要迅速疾驰,只是还没等到他挪动一步,便已然停下身形。 “都说了让你滚远点,就非要找死,半点实力没有,也敢出来劫道”? 那个先前醉酒的邋遢汉子,不知道从哪里过来,悄无声息。只是一拳,便将这个道法颇高,隐藏不算浅的申师兄,直接徒手杀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听他开口: “偷奸耍滑的鼠辈们,吃食大明香火,却为外人办事,明摆着的吃里扒外。” 然后重重咬牙,一字一顿:“叛国,当死!” 船上突现两人,皆是红色衣袍铠甲,一人捧着一盒金印,腰间右侧别一制式长刀,右手拄刀柄。另一人双手握住一条金鞭两端。 两人齐声喝道:“是”。 只见两人一同飞身下船,舰船上主持阵法的人,似乎早已知晓一般,此时已经关闭了某处防御阵法,任凭两人落下。 远在舰船之外的那个白衣男子,刚准备一招递出,同时却发现了船上动静,一时间也是有些愣神。 那位护航人心中暗自庆幸,若是这舰船受损,回到宗门,自己同样免不了受到责难。有几个看自己不顺眼的老东西,难保不会落井下石。 而且眼前这场三招之约,自己是硬着头皮上的。对掩鹿宗来说,相比于舰船受损,更重要的是船上的人不能出事。否则这些年积攒的信誉,恐怕一瞬间就会荡然无存。 更会受到无数年来,一直被掩鹿宗打压的几个同样的,只是生意经不太大的宗门联合反制。 大明内外运输人与物的这块肥肉,极有可能受损不小。 他谢鸿自己的性命的确是要放在舰船受损之上,但绝不能将掩鹿宗的上千年努力付诸东流,不然早在那白衣男子出现之时,明知不是对手的他,早就弃船而逃了。 外来仙家不提,凡是在掩鹿宗土生土长的崛起的道法高真,从来都将性命放在首位,但只是建立在不谈伤及宗门底蕴之事上。 对于这一点,无论是在夏洲哪座仙家宗门,都是有着清晰认知的,所以掩鹿宗在行商时,从不会被人怀疑信誉问题。 如今舰船之上的动静,也已经被这位护航人谢鸿觉察。也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子,保命又能放在第一位了。 那个邋遢汉子,明显手段不低,至少高过自己。看样子,也会搭把手。 没有让谢鸿失望,下一秒,舰船上的声音传来: “他娘的,林家小崽子是吧,这些年过得舒坦了?敢在大明地盘指手画脚,要不老子来跟你练练?正好听说你家又开采了一处白泉矿”。 白衣男子一听这话,暗叫倒霉,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这位白衣男子正是当初去逸安镇,被严锦忆一剑惊走,留下一枚白泉币买命钱的林月圭。 当时初入江湖便铩羽而归的他,本想回去向那个故人要个说法。 不想酒桌上,推杯换盏,又拍着胸脯答应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还连连说着:“兄弟我上次没办好事情,这次您还有什么别的难处,肯定会给你做的风光出彩”。 只是没想到今儿个运道依旧不太好,碰到了那个仇家,还是自己打不过的仇家。 五十年前,自己刚刚隐藏了身份下山历练。 去了那家里人强调了无数次不能招惹的大明境内,快意江湖时,一个不小心招惹了当时军伍。 不成想被一个粗鲁的髯须汉子抓了,无奈中写信给一群认识不太久的兄弟,想让他们帮着掏钱赎回自己,却只有一人肯施以援手。 那件事后,林月圭便老老实实在家里闭关了五十年,直到成了镌律境,这才敢再次出门。 一出门就拜访了那位值得一交的老友,同样是在酒桌上,话赶话顺嘴提及了一句:“我现在可是登堂入室的镌律境,就冲着当年那段恩情,你有什么麻烦事,我帮着办”。这才有了逸安镇之行。 一听说是在大明境内搞事情,直接满口应下,怎么也要一雪前耻不是? 现在林月圭眼前的这个邋遢汉子,即便化成了灰他都认得,那个没少踹自己屁股的王八蛋,绝对不能忘。 只不过人家此时,明显还是修为高过自己。不然怎么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出手都没被发现? 摸出一个钱袋子,笑嘻嘻开口:“您说的哪里话?我就是开个玩笑,过来领略一番大明风土人情。这点钱就当是故人见面,送的酒钱,家中传讯,还有事情,就不陪您叙旧了”。 抬手一抛,又收剑归鞘,再无二话,林月圭身体直接化作一阵白光,极速掠走。开玩笑,再不走,这脸就丢到姥姥家了。 两次出门没看黄历,下次出门,一定要找个精通卦象的道士,好好算个明白,挑个黄道吉日,准备妥当才好出门。 舰船的船舱内,不少人被之前那道恢宏剑气惊的不轻,却只敢在下面稍稍查探,有灵识的小心翼翼放出查探,或是以某些仙家秘法,暗暗观察。 此时危机自解,都是松了一口气。 甲板上那位先前不难邋遢汉子态度的妇人,有些后怕,幸亏当时没有出口成章。不然,恐怕会给这位像是大明缇骑统领人物的高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没有人上前问询此事缘由,只都知道邋遢汉子一定是大明朝廷的官道身份。 有路子的人自然想到了那个日游神里,极为特殊的缇骑一脉,没路子的也不敢去问。 至于那两个红衣红甲的人物,到底去了何处,更是不会有人傻傻打听。 邋遢汉子掏了掏耳朵,将那钱袋子别到腰间,回到船尾座位继续饮酒。 这次再没人胡乱在甲板高谈阔论,甚至有些人根本不敢在甲板上逗留,老老实实回到舰船仓内,蒙头大睡。 那位护航人谢鸿落在甲板上,去往邋遢汉子身前道谢,又随手设下隔音法阵:“不知是哪位缇骑统领,烦请告知姓名,其后掩鹿宗必有答谢”! 邋遢汉子摆摆手:“不用客气,我袁溪桥也是为公家办事,说来这场祸事也是朝廷惹下的,掩鹿宗不记恨就好,等下次宗门朝会,必然给掩鹿宗补偿”。 谢鸿一听袁溪桥三个字,差一点就没把后面几句听完。 这个名字可了不得,或许多年前根本没人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如今恐怕是在仙家宗门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十四年前那场两线作战的灭国之战中,这位袁溪桥,以一己之力,庇护着御驾亲征的皇帝,三天之内,一连杀死十四位镌律境仙人刺客。 镌律境对于一座大型宗门来说,已经算是底蕴之一。更何况一国之内有没有大型宗门还是两说,正因此,大野王朝一连折损十四位镌律境已经是元气大伤。 将人头悬挂于城头后,直接导致了大野王朝一国仙家宗门半数倒戈,半数观望。 原本这场预计旷日持久的大战,自此开始迅速溃败。 他谢鸿可惹不起这样的人物,尽量交好才是:“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袁统领,无论如何这事儿,我们掩鹿宗定会记下恩情,日后必定登门拜访,以示感谢!一会儿我给您送些掩鹿宗特产的仙鹿酒,此番我们是悬停等候,还是……”? 邋遢汉子又灌了好大一口酒:“开船就是”。 谢鸿随即又放下一颗不小的心,停留在这儿,既要耽误行程,仙家钱币损失是小,损失掩鹿宗的信誉是大。还要劳心劳力的小心提防,万一后面再有打斗,不知道会有什么风险。 虽然有这位袁统领坐镇,但也境遇一事,小心些总没错。抱拳拱手:“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您的雅兴”! 虽然不知道这位袁溪桥怎么就做了缇骑统领,但是人家既然不说此中事情缘由,必然有其理由,不好追问。 他谢鸿识趣,在人情往来中,也算得上是见微知著。 虽然人家对掩鹿宗有所隐瞒,但是能报上姓名,就说明对掩鹿宗没有恶意。 否则,早就如同先前驱赶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般,不给什么好脸色。 不能过多打扰,这位袁统领显然是今天脾气不太好。能够耐着性子说上几句,都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谢鸿转身回去船舱,刚刚那场风波,也不知对舰船有多少损坏。这些都要查探清楚,明日落地后,自己也要先回趟掩鹿宗,交代事情经过。 至于船舱中,刚刚是谁未卜先知一般,将阵法打开,放两位缇骑出去,心中有数便是。 这点事情,还是在他能够觉察的范围之内的。 一码归一码,大明在自家宗门安插的眼睛,此次暴露,也未见是个坏事。许多事放在明面上给他看,也能让大明更加放心。 另一边的周正清也连忙回去船舱,毕竟刚刚那个所为的林家小崽子的一剑,使得舰船倒转,也不知道和尚受没受到什么伤势。 和尚所住的房间,出发前,二胖子已经传过话了。既然那位缇骑统领在此,周正清也就能够放心了。 这场大戏,明显就是围绕着自己设计的,却被日游神安排了一场在大明之内的猎杀。一是给自己看看,日后可能会经历的景象,让他提前心里有个准备。 二是让他清晰的认知一下大明的实力,如果周正清没有猜错,那两位飞身而下的缇骑,应该是去处决神明。 大明对于朝廷敕封的神明有生杀予夺之权,那块金印,至少是一件五台印,那件金鞭,必然是劝金鞭。 大明用‘台印’来掣肘所敕封的神明,由品阶不同,共有八种台印。台印、二台印、以此类推。 各类神明依品阶受台印节制,台印节制四方最大的八位山水神明,二台印与其余台印分别节制各道、州、郡、县、镇、乡、村等大小神明。依品阶不同,各类台印也多寡不一。 除台印与二台印在皇宫之内,其余台印皆掌握在日游神手中。 台印可以将一地神明修为神通尽皆收走,一瞬间将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扫落谷底,再由劝金鞭,将一位丧失了一切的神明香火金身,彻底打散。 劝金鞭不分品阶,大明上下,共十八支劝金鞭,十支劝金鞭掌握在日游神手中,其余八支都在皇宫内。 各路神明的修为,都是由台印赋予。在大明当年开始对仙家宗门下手的同时,便已经将台印与劝金鞭齐齐打造。 又以各类台印,不知强行收走了多少不服管制神明的修为,又以秘法开始将各地山水土地气运与台印沟通。 一番手段下来,等同将台印化作了各地自行孕育的伴生法宝,以后天转先天,这才使得朝廷有能力对神明生杀予夺。 之后敕封的神明,更是将之前剥夺于不少已经烟消云散神明,那一身的修为神通,各自重新制定人选继承,生生造出来了遍地神明。 各路野神毛神,再无一丝生存的侥幸余地。 大明凡是对神明动手,必然会出动台印与劝金鞭,此事是那位国师,也就是周正清的先生所定下的规矩,其中涉及到一桩极大的谋划。 此番既然出动了台印与劝金鞭,那么涉事神明必然是在某种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行踪透露了出去。 虽然周正清不知道自己行踪因何透露,却也深深的感受到了,大明对于各地掌控力度之大。 而那位申师兄,不知道如何安排的自己,进入了骇霞山,还混的风生水起。先前那场在树林中的劫道,怕也是故意安排。 周正清当时即便上前,估摸着也不会有事。只会让周正清与他或为敌,或是为友,会将周正清的戒心提起,却也会一点点消除他的怀疑。 虽然周正清只是远远观察,之后撤退,却也并没有加重他的怀疑。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高明,让人防不胜防。 再有后来船上那一幕,将一位精通人情事故的师兄模样,展露无疑。 当时的袁溪桥应该是不太确定刺客身份,单纯是想找个借口,逼着船上众人出手,用以分辨。 而那位申师兄,同样是利用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酒一下肚,醉话连篇。 无论是谁听不下去了,也会给上两句,进而发生口角,而他也会以此降低所有人的戒心。所以那骇霞山倒霉一事,是早就在计划之中的。 只是不成想,两人各有目的却从一开始就针锋相对,申师兄借力使力,将戏唱的是滴水不漏。 知道最后关头,申师兄露出本来面目,袁溪桥才找见目标。 在这艘舰船之上,若是那位缇骑统领不在,恐怕还会有山水神明在关键时刻补上最重要的一记黑手,以防止意外。 应该是那印与劝金鞭让一位或者几位神明感到不太对劲的忌惮气息,所以才一直没有出现。 目光扫过那位喝着酒的缇骑统领,周正清下了船舱,孰不知自己也被人家,悄悄观察了许久。 和尚正在屋子里收拾因为船舰翻转了一圈而杂乱无章的桌椅板凳。之前护航人的那道隔音法阵,致使和尚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甲板上的事情,也就一直没有出门。 直到周正清敲门,和尚听到动静。 看到和尚没受伤,这才放下一颗心。他的朋友很少,和尚算一个。 抬头望向这个这个有些挑着眉头观察房间的少年:“你的事解决了”? 周正清抬步进门:“准确的说,是之前的一番准备全都没用上。不过你这屋里怎么乱成这样?不守清规了”? 直把和尚问的一愣,黑着脸递出一个大葫芦:“你刚刚没感觉到这船上天旋地转吗”? 周正清这才想起之前那个白衣男子,讨人嫌的一脸骚包样,很是欠揍。不过那一剑,当真是有些风采。 猛的一拍脑袋,这才想起那个竹箱里面还有不少锭银子,虽说得来容易,但是散落一地,万一落在这里,怪可惜的! 更何况,竹箱里还有不少东西。那份朝廷特殊旨意,还有三颗没舍得吃的,掩鹿宗赠与的仙果。 最重要的是,那玉壶中价值一个细月币的酒水,自己都没舍得尝尝滋味。若是就此洒了一地,就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人家舰船是因为自己才惹来这么多的麻烦,难不成自己还厚着脸皮找人索赔吗? 没有再与和尚絮叨,放下大酒葫芦,一手拿着刀身,匆匆赶回房中。 幸好,虽然房间乱些,玉壶倒是够硬,愣是没摔碎,让周正清一阵心安。 舰船之上,月色一片大好。 三国鼎立 第二十二章 春雷当空 清晨,舰船缓缓落下,各方仙家都下了船,想要继续乘坐舰船去往别处的,也尽皆下船。 没办法,那位镌律境的一剑,虽然并未对舰船造成什么外人肉眼可见的损坏。但是,若不细致检查一番,难道,让他掩鹿宗提心吊胆的做生意不成?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与人做生意,最重规矩。 而且掩鹿宗在这儿,也不是单单一艘舰船,至于其中如何调整安排,那便由舰船管事,自行安排了。 周正清与和尚一同下船。 那几个骇霞山弟子,连大气也不敢出,先前舰船突然翻转,申师兄独自去了甲板上查探。谁成想,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直到舰船管事遣人通知,几人这才知晓事情经过,吓得魂不附体。什么镌律境仙人找茬、什么大明朝廷诛杀他国谍子,这些对于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仙师来说,都是天大的人与事了。 不过是从骇霞山出门历练一趟,怎么就与谍子扯上了关系?单是招惹了掩鹿宗一事就足够他们几人喝上一壶。再惹上朝廷,当真回了骇霞山,恐怕不死也会脱层皮。 那位骇霞山女弟子还算聪明,出事后,便已经将几个听天由命的师兄弟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原以为修了仙法,便可以做个逍遥自在的仙人,却还是只能仰人鼻息,受这无妄之灾。 这次回山,不说掩鹿宗,只说那个谍子的事情。 为了给朝廷表态,这些罪责,说不准就会落在自己一行人身上。 现在已经不是仙路是否断绝的问题,有没有命在还是两说。 想要跑路都难,一来自己等人下船必然会接受朝廷审查,二来地处大明中心,无论向哪里跑,都会是个十死无生的下场。 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他们互相知根知底,所有人都是底子干净,只要没人下绊子,那么一定不会查出什么问题。 一推四五六,一路所为,无论好坏就都说是受那个申师兄逼迫。自家师长,但凡顾念十几年的一思情谊,也会保下性命。 即便是师门不救,也要拼死见一见师长,抢先说个自废修为,也不能搭上性命。 在舰船甲板向下张望时,周正清就不觉得这扶醉城小。 在逸安镇时,自己这一路可能会到达的地方,他都做了最全面的了解。作为大明首屈一指的几座城池之一,这里常年人口数量都在百万之巨。不像朗星月上城一样,这里更多的是普通人间烟火。 仙家在这里被单独划分出了一块地,用于物资流通。只不过用大阵遮掩,类似于障眼法一类,对于凡俗来讲,等同于从未有过这么一处地方。凡是过往仙家,想要进去,只消有份仙家地图,或是知晓地点,入阵时,放出些灵力,便可以进退自如。 周正清与和尚前后下船,还没想好是直接去往京都,还是休整一番。才走出这艘仙家舰船渡口不远就被叫住,说话的是那个在甲板之上,留着八字胡,一身黑色长衫打扮的中年人:“年轻人,那个林家的镌律境仙人与那个所谓的申师兄,都是为你而来吧”? 说话是询问语气,但看得出来,人家是非常确定此事与自己有关的。 在这座身处大明腹地的扶醉城,能确定自己身份的,没多大可能是别国刺客。只是他没有答话,慢慢将和尚护在身后,他要等这个中年人解释。 见到周正清一脸警惕,不等自家男人说话,牵着半大孩子,又一手抱着婴儿的妇人上前:“我们没有恶意,单纯是想与你聊聊天”。 和尚没有在这里停留,缓缓退后,周正清再一次将藏在袖中的掩息符拿捏在手,左手将狭长刀身缓缓横在胸前,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开打的架势。 虽然人家拖家带口的,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但是那个申师兄让周正清显然是有不少的后怕:“跟我靠的太近,容易麻烦上身,阁下还是远些的好”。 这一下,周围不少人都是看见了。虽然在扶醉城,很难有人敢打起来,但看个热闹嘛,人之常情。会不会被溅到一身血这事儿,多数人是不会考虑的。 不等对面这一家人再说什么话,那个邋遢汉子恰好下船,只是路过,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离去。 周正清这才放下刀,叫住和尚,又对着面前真是一家人的一家人抱了抱拳,笑脸迎人:“实在抱歉,谨慎惯了,别介意”。 中年人似乎是不太在意这种事,同样是抱了抱拳:“你和那个小和尚要是去京都的话可以跟我一道,车马都在外面”。 围观的人一阵嘘声,也都各自散去。 出了渡口,外面停放有不少的车马。毕竟在这世上,道法高真实在不多。对于一般的仙家与凡俗,车马也是重要的出行方式。 中年人直奔两辆算不得气派的马车,那个一身珠光宝气的妇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坐在后面马车,周正清与和尚跟着中年人坐着一辆。 “第一次出门吧”!中年人一边询问,一边从嘴上撕下八字胡,又揉了揉鬓角,扯下一张敷在脸上丝毫不违和的面具。随手放在马车上,外面家丁模样的年轻小厮吆喝一声,驾车驶离。 周正清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中年人,分明就是个年轻的俊郎男子。剑眉星目,炯炯有神:“跟您比,我们倒是谨慎有余,灵巧不足呀”。 突然摘下面具,还有些不适,在脸上胡乱的拍了两下:“这倒是真的,我觉得你小子要是把藏着的缓行符放下说话,会让我更对你刮目相看”。 周正清这次连尴尬都省了:“第一次出门,习惯了,恨不得睡觉都不用闭眼”。 人家的善意表达的很清晰,只不过对方应该是清楚了他的身份,而周正清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这是哪一号人物。人家不说,自己也不能强问。 那位缇骑统领,虽然不知具体姓名,但身份还是可以确定的。由此,面前这人,也不是什么刺客。 周正清只是想用拿起符箓的方式,来个投石问路,看看能不能打听打听。只不过人家就是不说,他也没什么办法。 俊郎男子撩起马车帘子看了看外面嬉笑开口:“走,下车,这一大早就要赶路,得先吃点东西,肚里没食可是不行”。 马车停下,后面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与妇人一同下车。这是一处看起来饭菜就不会便宜的酒楼,不小的牌匾上刻着‘半酣楼’三个大字。 还不等自家男人招呼,那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已然开口:“在这里简单吃一口,别嫌弃”。 妇人的面貌同样有所改变,先前只是看着面容精致,此时再看,却是极其漂亮出彩。那身珠光宝气的装扮倒是没换,却只是显得妇人气质上佳,再没有半点突兀。 俊郎男子一拍脑袋,对自家婆娘他很是无奈:“我怎么听你说话,觉得委屈了人家兄弟俩,这算得上是扶醉城最好的酒楼了”。 妇人一听这话,眼珠一瞪:“你有要是不爱听我说话,要不你来当家做主,老娘带着孩子回娘家,让你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那个一身天蓝色衣衫,手持一把富丽宝剑的七、八岁少年也插了句嘴:“我说爹,别家都是男人说了算,你可倒好,整日被娘数落,啥时候才能挺直腰板呀”。 这下子可算热闹了,妇人一听这话,斜眼看了看自己男人:“就你爹那点能耐可打不过我,这腰板儿,不好直呀”!说完直接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小男孩进了酒楼。 那个将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儿子,恨得咬牙切齿的俊郎男子,黑着脸,将周正清与和尚同样带进酒楼。 俊郎男子没什么胃口,刚刚丢了一顿脸,就差被老婆儿子把老底儿抖出来了,还是当着周正清的面。 因为有和尚在,桌上都是素菜。除了一边郁闷的男子,都是胃口大开。 再出发时,天上已经开始有些乌云了。男子没有与周正清两人乘坐同一辆马车了。 按照周正清的推测,估摸着人家是去和自家老婆儿子商量一下,在外面给自己留些面子,至于代价,周正清就不得而知了。 车马不快,但也不慢,一个上午,刚好到了周正清此行的目的地,大明京都。天色也愈加阴沉,仿佛雨点会随时下落。 来的早了些,还有十一天,才到约定的日子。 但赶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如果不乘坐舰船,即便再有二十一天,恐怕靠着一双脚,也是到不了的。 马车将两人直接带到了皇宫之前,并没有人上前阻拦。 周正清目瞪口呆,他想过此人身份很不一般,倒是没想到会直接将两人带到了这皇宫之外。 无论是哪国的皇宫,都必然是严防死守,宫廷甲士,还有那守护皇宫修为极高的仙家。稍有动静,擅闯皇宫便是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俊郎男子下车,见到周正清的一脸的诧异,哈哈一笑:“哪有那么多事情都给你时间准备,这破习惯也该改改了。我说你小子,还真是笨的可以,我都把你带到了这里,你都没猜出我是谁”? 妇人同样抱着婴儿下车:“里面的人,恐怕已经等不及了,小和尚我来安排,这顿饭,你便在这皇宫吃吧,御膳房的手艺,半点不比我差”。 俊郎男子一把拽过跟自己不太对付的儿子:“小星,叫声二表哥”。 不大的声音,却让他如雷贯耳,周正清瞬间有些恍惚。和尚此时也是明白了什么,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一声二表哥,让周正清一下子红了眼眶。躬身行礼“周正清见过舅舅、舅母”。 眼前这个俊郎男子,分明是自己娘亲沈蕙纕的亲弟弟沈朝露啊。 这一家子都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呀!从他懂事开始,从来都是看着别人一家子团圆,自己只有母亲。 他从来没问,不代表他不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段日子里,周正清生生将那个问题忍在了心中。直到几年前,那位韩先生的到来,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打破。 他那时才知道,在很远的地方,自己有亲人,有很多亲人。可是当真正明白后,自己却不想去与他们见面了。 沈朝露扶起周正清:“先进去吧,过几日我再接你,到时候你小子可别再想用符箓来招待我就成。”。 周正清起身,目送车马走远。 巨大的朱漆皇宫大门敞开,一个满身被盔甲面具覆盖看不清面容的的带刀女子走出,行了个军礼:“胤王殿下,请随我入内”。 皇宫很大,一队队甲士巡逻把守,让人一旦进入,就会不由自主的庄重起来。 周正清有些忐忑,自己即将见到的哥哥,那位大明皇帝,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他知道,当年那场壬戌之乱,致使自己的父亲身死,母亲重伤。连同当时才十五岁的太子,也就是自己的兄长周正澄都受了不轻的伤势,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子嗣。 甲士直接带着周正清进了东侧一处宫殿,宫殿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奉先殿”。 来到殿前,甲士没有入内,周正清独自进殿。殿内摆放着供桌、供器、祭器、还有十张宝座。宝座均为木雕罩金漆,宝座上有坐垫和靠背。 每个宝座上均摆放有一个牌位。这是大明历代皇帝的灵位。 殿里面有一人,一身黑色常服,头发胡乱扎起,正在踱步的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声音有些沙哑:“正清,你来了”! 周正清愣住了,一下子好多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整个大明的皇帝,此时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其身体更是瘦骨嶙峋。 这哪里像是一个三十岁的皇帝身体,只剩下眼中的那一抹精光,仿佛告诉世人,他还活着。 周正清上前,想要与这个久别的兄长见礼。他后悔了,后悔没能早点来到这里,让自己在这世上的至亲兄弟独自承担。 他被眼前人扶起,语气和缓:“不必跪我,你我兄弟之间,用不着”。 紧接着,周正澄伸出干枯的手,指着奉先殿灵位下的蒲团,语气平缓却夹杂着一声声的咳嗽:“去那里跪着,我与你说一点祖宗让我告诉你的话”。 “我大明立国两百年,历代皇帝皆是励精图治,未有一位敢不尽心尽力,怠慢朝政。不肖子孙周正清,欲使巍巍大明就此沉沦,身为其兄长,倍感痛心疾首。周正清,你这一路走来,可曾见到我大明盛世?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学,纵使仙神在我大明铁蹄之下依旧要俯首称臣,谁也不能高高在上,将百姓视作牛马。你应该去看看别国境内,到底是如何的凄惨,什么叫易子相食,此为大义”。 一声闷雷,从天空骤然响起,他的声音开始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当年壬戌之乱,皇室惨遭横祸,我以死相逼,才让母亲带着你出了皇宫,没有被人所害。你却只想着自己安稳的生活,忘记了父母大仇,此为不孝。” 伴随着另一声炸雷,外面开始下起了不小的雨,周正澄疯了一般的喊叫起来:“你可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敌国即将大兵压境,一旦输了这场战斗,天下将再无大明。各国会以全部力量将我们彻底扫除,重新回到诸国割据的混战时期,到时候,这些你看到的,大明历代努力才做到的干净美好,都会成为黄粱一梦,此为不仁”。 声音逐渐平静:“你如果觉得有国师在,无论谁做皇帝都一样,那我给你理由。所谓的尽孝,仁义都是你的理由。你不像我,我从来都不找理由,我想要报仇,国师说我做不到,我就为死后谋划。我想要将天下一统,国师说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我就先灭两国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将我们这些凡人当做猪狗一般任意宰杀,将我们的父母与别人的父母肆意迫害。我就想要看看,这世间到底是谁说了才算。我不是要给你增添肩膀上的担子,我只想让你做到身为周家人应该做的,再替我看看国师说的那一天。在那之后,你的去留没人阻拦。” 一声长叹:“可怜上天不敢多给我三十年,让我去与那几位俯瞰世间的仙佛掰一掰手腕”。 周正澄一甩袖子,他的声音颤抖着:“起来,别留在这里碍祖宗的眼,滚去那座早就给你准备好的胤王府,好好想想,三日后早朝,我要看见,你应该有的样子”。 那位痛心疾首的大明皇帝开门,冲着给他撑开雨伞的披甲女子开口:“阆苑,去,给他安排个马车。另外,今后你去胤王府当差”。 那个叫做阆苑的侍卫叫过一个同样披甲的侍卫撑开另一把伞,送枯瘦的陛下离开。没等这位从来辛苦的皇帝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的奉先殿里传来极大的一声呐喊:“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周正澄,此时在雨中,笑了,笑的极为大声,笑的很是肆意,即便那几次动静极大的春雷,似乎同样压不住他的畅快淋漓。 三国鼎立 第二十三章 离别 春雨未曾停歇便迎来清晨,带出新生草木特有的醇香。 周正清穿上了一身黑色蟒纹常服,在那座距离皇宫不是太远的胤王府记忆着一桌子的秘闻谍报。 先前的阆苑,此时已经换下了那套皇宫侍卫甲胄。以发带系住长发,垂在脑后,皮肤黝黑,细长柳眉,杏眼红唇,黑色侍卫服饰更显英挺的清丽脱俗,正站在门口的房檐下静静护卫。 “殿下,时间差不多了”清冷的声音传进周正清的耳朵。 自周正清进入京都之前,这座胤王府便早有人过来收拾,昨日又被安排了不少人进来,吃饭、打扫、护卫、跑腿都是需要人手的,大部分是从皇宫抽调,日游神中也过来一批人,暗中护卫。 整个早上,周正清的心思都不在秘闻谍报上,因为不太真诚的甄诚,也就是那个法号境生的和尚,将会在今日离开。 周正清起身,之前那个瘦弱的少年,现在自然而然的多了一分成熟。 阆苑撑着伞,周正清走出自己的王府进入早已等候的车内。一声女子的低声呼和:“驾”。 马鞭凌空一抽,没有什么装饰的普通马车直奔京都南门,朝廷的钱向来要花在该花的地方。 在朝堂的和尚顺利的讨要了一个可以乘坐离开夏洲舰船的文牒。 前人已经走出了不少的路, 他要做的,不过是继续走下去。 他要从夏洲出发,越过齐陈二洲直接去往那前人未曾走过的郁洲。 朝会未散,所以宫门口除了侍卫,并没有人。刚出了皇宫的和尚撑着伞,一辆马车停在他的眼前。 马车里,周正清看着这个还是不太爱说话的和尚“你想就这么悄悄走了?真不够意思!都不打声招呼”? 和尚咧嘴一笑:“竹箱和酒葫芦都在你那儿,我倒是想走”。 周正清掀起车门的帘子:“阆苑姑娘,找家小铺子,咱们吃豆花”。 小店不大,外面下雨,所以人就不多,只在屋里的桌子也足够客人坐下。 周正清两碗下肚,这才满意的打了个嗝儿:“都说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俩就算搭伙过日子,才一个月就不太舍得了,是不是你给我下了什么迷魂药”? 和尚自顾自吃着,压根就没搭理他。阆苑姑娘面无表情,一直就把两个人都当做了不存在。 自讨了个没趣,却依旧兴致勃勃:“那个小唐果,我会尽量照顾,只是你可得说话算数,不然我可没法交代。” 指了指旁边的姑娘:“你看,我就是个不受待见的货色,走到哪都是这样”。 周正清忽然面色一顿,一把抓过和尚的衣领:“你他娘的给老子活着回来,都死了那么多人了,不缺你一个的”。 这下将阆苑连带着周围客人都吓了一跳,那个五十岁上下的小店老板连忙跑过来:“三位,这是咋了,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折腾呀”! 和尚放下碗筷起身出门,还是只当做没听见,阆苑起身付账:“您放心,我们不是找事儿的”。 老板显然还是不太放心,直到看见周正清同样出门,这才去收拾碗筷。 京都南门下,和尚背起竹箱。原先带刀的和尚,此时已经由刀换伞,又是孤身上路。 酒葫芦依然装在和尚的竹箱里,缘来缘去,留下的就是个念想儿。周正清有了刀,他就留个酒葫芦吧! 周正清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喝酒了。转头看向阆苑:“打道回府,等我的韩先生”。 人与人的离别向来只在一瞬间,想想向来沉默的和尚,又好像一直在他耳边说了不少。 今日的朝会时间有些长,将和尚礼送出门,就商讨周正清回京一事。有人是早已知晓,当年的那个二皇子躲在某个角落;有人是才被告知,二皇子的依旧活着。 所有人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权力的分配了。 既然现在就把事情摆在了明面上,那么就是在告诉朝堂上的众人,可以去与龙椅上的皇帝讨价还价,只要是在国师允许的范畴内,不会强买强卖。 当然,若是趁机狮子大开口,恐怕下场不会太好,这位国师的手段,素来强硬。 一个身穿蓝色长衫,中年书生打扮的男子,步行撑伞来到胤王府前。侍卫连忙回去通报,这让周正清一阵欣喜。 让阆苑去准备茶水,独自匆忙迎接见礼:“先生终于来了”。 这个中年人分明就是这座大明朝廷的国师-韩拓律。 既然是自己的先生,就该坐在主位,周正清小心的站在一旁。 国师看了眼周正清的堆满谍报秘闻的杂乱桌子,那本《天问》单独摆在一角。 看样子自己这位学生倒是没忘记读书:“你昨天挨骂了”? 看到学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多理解一些吧,他很急,想让你尽早在朝廷立足。他也怕你会真的不愿意栖身在此,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他绝不会将自己的担子强加给你”。 周正清郑重点头:“先生,是我不争气,让你们费心了。没什么担子,都是我该做的,平常人家都要为自己与自己所爱负责,更何况在我身上,还有着很多人的希望”。 阆苑提壶给两人倒上香茶,这位国师却没有端起茶杯,只是接着与周正清说到:“你小久哥儿那边大可不必担心,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逸安镇那里,也不要将你的锦忆姐当做当做脆弱女子,这两人你都要放心,且慢慢做事。”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周正清的心坎,握有大明甲字二号谍报的周正清,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份关于从小到大那两个身边最是亲近人的谍报。此时听见自己的先生提起,没有来的一阵心安。 只见自己的这位先生喝了口茶水,继续着嘱咐:“那场壬戌之乱,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也落不下,你还是要稳住心神。现在你的境界即将突破,我会想办法给你安排一处合适的地方”。 周正清向坐在主位的自家先生深施一礼:“先生费心了”。 大明国事繁多且杂,尚且还要国师劳心劳力的照顾自己,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这个一身蓝色长衫的国师起身:“不必有什么不好意思,关心你同样是我应该做的,我给你那本书的用意,你明白吗”? 看着桌子上的那本《天问》,周正清面色一怔:“先生,刚刚明白”。 韩拓律点点头:“明白就好,我像你这般大时,没少因为这个吃亏”。 周正清明白,自己的这位先生是在提醒他,对天地自然,对生命与万事万物要多一分敬畏。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也不能把自己不当回事儿。 看了看阆苑,韩拓律问了句:“快到镌律境了吧”? 显然是没想到国师会有此一问,阆苑放下茶壶:“回国师,确实还差一些”。 背负双手,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国师走到房檐下:“这天下修炼多为道法,现今有道法十境,分为: 灵感境 启明境 断眛境 藏秘境 养息境 听韵境 镌律境 蕴蓄境 仙门境 通玄境 道法有成者,便称为仙。除去那位道法极高的道祖境界未知,世间便只有十境流传。 佛门则有 灵感境 菩提四境 金刚三境 罗汉境 菩萨境 佛门有佛祖,相传可与道祖比肩,也是自成一境。 又曾有人不愿成仙成佛,重新开辟修炼境界,将其命名为人道修炼之法,此法同样以灵感境为基础,又分为九境: 灵感境 养身境 虹气境 劳形境 升虚境 冲脉境 神纳境 还真境 塑我境 也曾有人试着开辟其他修炼之法,只是这世间流传最广的,依旧是这三种。” 周正清看到过这类秘闻,开辟境界一事,极其不易,有不少人天生不凡,却执着于此,最终大多一败涂地。 此事需要的不仅仅的天赋,还要有着丰富的阅历,再加上八成的运气才行。 韩先生继续开口:“仙人远在彩云间,很多自以为的仙人只是贼人而已,不过是多了一技傍身。在我看来,那和尚更像是个仙人。阆苑的镌律境,其机缘不在灵力多寡大小,只在修的不够”。 见周正清与阆苑似懂非懂,韩先生继续讲解:“就像一个人,对世界只有浅显的认知,目光短浅,以片面看待事物,如同坐井观天。当一个人所懂得的道理不足以支撑起他的所见所闻,他就会以浅薄的姿态来面对所遇到的事情。学习道理要循序渐进,或者说,人所学的道理要能够足够支撑他以一个正确理性的迈出下一步”。 这下子,两人彻底明白了,感情这句话不单单是说给阆苑听的,也是说给他周正清的。 周正清看出阆苑碍于身份不好开口,忍不住问道:“那就烦请先生指条明路”。 阆苑诧异,自己因为某些事情一直就没给过这个胤王殿下好脸色,这时候人家愿意帮自己说句话,无论怎样,人还是不错的。 孰不知自己被那一对身为读书人的师生,摆了一道算计。 国师见状,也就不再卖关子,一伸手,拿出一支通体碧绿短笛:“去皇宫找个乐师,当你能用这只心弦吹奏出完整曲子,境界自破”。 周正清与阆苑先前的本已经明白,此时却又有些糊涂。 撑起伞,一身蓝色长衫的中年书生,径自在雨中走出这座胤王府,他的目的只是看看自己这位学生有无长进。先生检查课业,就是如此。 周正清看过关于阆苑的秘闻谍报,但凡是与周正清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被送来让周正清自己查看。 在那篇关于阆苑的秘闻末尾,以朱红颜色写着五个大字,‘可生死相托’。 阆苑是皇宫的一队侍卫统领,也是大野王朝那场举世闻名的萧关之战遗孤。 十四年前,大明的发动灭国之战,大野王朝某位兵法在夏洲都首屈一指的将军,眼看所守险要城池即将被破,竟然将城中百姓尽皆屠杀,只让大明军队得了一座空城,那位将军随后惨烈战死。 阆苑自认为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自己在父母尸体底下被发现时,那个十七岁的大哥哥,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这些年来,自己努力修炼,努力学医,并不是什么爱好。而是那位让自己重见天日的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销骨立。 望着自己先生离去的背影,周正清不由的感叹,先生就是先生,三两句话就让这位自己认定的皇嫂,对自己印象有所改观。 周正清搬出两个凳子,放在房檐下。阆苑瞥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直接坐下,安安静静的听着雨声风声。 周正清试探着开口:“要不我们一会儿进宫看看”? 没成想这句话直接惹毛了这个刚刚对自己有些好印象的‘皇嫂’。 “他让你三天后再说,你就老老实实做你该做的,不要让他过多劳碌”!说着,竟然一扭头,将周正清连人带凳子用灵力直接扔进了屋里,然后一把关上房门,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周正清连忙补救说道:“要不然劳烦您走一趟,去皇宫找一些我要的其他秘闻谍报?顺道也能带个乐师回来”。 门外这才传来声音:“你快些列出单子,我也好早点回来”! 至于到底是早些去,还是早些回来只有阆苑自己心里清楚。 一脸郁闷的写了几个朝堂大臣名字,这都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人,还是得做到详细的知根知底。 阆苑不是不知道周正清想的是什么,只是这个时候,周正清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多个人束手无策而已。 若是周正清出行,当然是阆苑驾车,若是阆苑出行,自有别人驾车。 这皇宫内外谁敢将这位姑奶奶当做一般侍卫看待,即便是她跟皇帝去到哪位大臣家里,也都是与那位皇帝一同落座。 车内,阆苑身旁是一堆周正清看过的谍报秘闻,在上面最明显的位置,有一份写着阆苑两个大字的卷轴。 将手肘放在膝盖上,两手手心托着脸颊,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翻开。 没有看前面的各类介绍,直接翻到最后朱红字体批注,可生死相托五个大字整齐排列。是那个熟悉的字体,锋芒内敛,银钩铁画。 翻开一侧车帘,通红的眼睛望着马车之外雨点滴落在青石街道上。 同一时间,逸安镇中,天气晴朗,春耕伊始,忙碌中的庄稼汉子,白天晚上都会喝上几杯,所以小酒馆这阵子生意很好,只是不如姑娘的心情好。 因为有人带来了远方的消息。那盒胭脂就摆在酒馆柜台最显眼的位置,那个彩色琉璃盒子看着就贵气。 姑娘先想的不是打开看看颜色,而是按照时间推算,那个少年此时应该差不多刚刚才到京都。那这礼物该是在路上寄回来的,想必这仙家钱币应该不太好挣。 远在他乡的周正清要是知道自己的锦忆姐这般想法,肯定会笑的憋出内伤,他周正清凭脸挣钱,确实是一般人做不到呀! 姑娘拎着一大堆东西跑回糕点铺子门口,兴奋的晃着手里的信封:“奶奶、奶奶,小正清来信喽,还给咱们带了东西呢”。 里面的赵老太太擦擦手,赶忙出了屋子:“赶紧念给我听听呀!可比赵久那小兔崽子强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玩的野了”。 锦忆姑娘拆开信封,模仿着周正清的语气:奶奶,锦忆姐姐亲启,问奶奶与锦忆姐姐平安,一别多日。我与韩先生自从离乡,旅途顺利,只是日夜思念。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平安到了京都。锦忆姐,寄回去的东西都还不错,价钱可不便宜,盯着点老太太,不要轻易送人,有时间就尝尝,补一补身体,怎么也得长命百岁才是。 另外,外面的小姑娘也不是很好看,小久哥应该没被迷住。有消息说他已经先到了地方,等我到了京都,见了小久哥肯定让他回信。勿念,周正清。 老太太感慨着:“人家小正清就是比赵久稳重,别看年纪稍微小了点,顾家呀”。 原本还很开心的锦忆姑娘,读了手里的信,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因为周正清在这信里谎话连篇,她虽然不知道那位韩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这一路明显就是让周正清独自面对的。 另外这里面的一路平安,不用想也知道是假的。还有,周正清的那位小久哥,压根也没去什么京城。 所以信里说的,外面的姑娘不好看,会不会也是假的呀。出门一趟,好好的淳朴少年,貌似学坏了呀。 见到老太太回了屋里忙活,锦忆姑娘有些气鼓鼓的将书信收起,连带着那盒胭脂,一起放在了糕点铺子,独自回了酒馆。 三天时间,眨眼便过。周正清穿上昨日送来的黑色蟒纹朝服,胤王府门外,那位阆苑早已备好了车马,昔日的小镇少年,今日便要以王爷身份上朝。 Ps:大家喜欢的,可以点点收藏,投一投推荐。万分感谢!!! 三国鼎立 第二十四章 朝堂 五更天,天还没亮,宫门外,文武大臣已经分列两边等候。 马车停下的地方,距离宫门处还有不少距离,阆苑朝着两旁停放的不少马车努努嘴:“来得晚了,你就自己遭罪吧”! 随手在车上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左手托底,右手抓出几粒瓜子放在嘴里,一屁股坐在车上,仿佛无声说着‘您自便’三个字。 周围有不少的赶车仆从侍卫,这皇宫四周灯火通明,这一幕都被看了个清清楚楚。大都私下问询,这个被女子侍卫赶走的是哪位大臣? 虽然不少人是达官显贵家的人,但这些仆人中真正见过阆苑的屈指可数。明白的不敢提,不明白的就看个稀奇。阆苑才懒得搭理,瓜子不好吃吗? 宫门外的人群后面开始骚动,小声议论不绝于耳。因为一身黑色金纹蟒袍的周正清,就这么走上了前方背对宫门,拱手:“周正清见过先生,见过各位大明的肱股之臣”。 那位大明国师扶起弯腰施礼的学生,后方刚刚的小声议论,此时已经寂静。 走向人群,周正清站在一位须发皆白六旬的一品文臣跟前深施一礼:“冯老,元隆八年状元,三朝元老,曾只身出使,给大明劝降了三万兵马的百战之师,还有一位名满天下的靖远将军孙高栋”。 这个叫做冯林的老臣,还礼,没有说话。他想要看看,这胤王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又走向一个身披甲胄的俊郎将军,行以军礼:“武威大将军罗放,勇冠三军,十四年前,皇兄在嘉城被围,您以启明境修为带领八十骑,生生破敌四千二百人,杀出一条血路”。 罗放还以军礼,他虽然长相秀气,却是个猛将,也是个粗人,擅用一把重戟。 他深知当今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也要看看,这位未来的新主,今天到底要做什么。 周正清又走到另一位看着颇为年轻的一品朝臣面前:“户部尚书黎文博,又一位三朝元老。大明的钱袋子,每逢大事,那是皇帝骂,文臣武将也骂。却从未让大明在任何关键时刻拿不出钱,甚至您老人家曾一年办了三次寿辰”。 周围人一听这话,全都乐的不可开支。这位黎文博,有听韵境修为在身,却难以再进一步,做一做真正的仙人。 天资卓越,却因为身处朝堂,无法静心修炼,倘若真有一日告老还乡,恐怕还能扶摇直上。三代帝王,都想让这位钱袋子挪一挪窝,少些劳碌,可是这位软硬不吃,死活不撒手。十四年前,为了筹措军费,竟然将一些仙家旧友与各路凡俗朋友连续三次齐聚一堂,无他,过寿。 周正清在原地开口:“我没什么感谢的意思,苟活十几年,回来说句感谢大家帮忙照顾,这种不要脸的话是真的难以启齿。只愿,同各位一道,为大明出力”。 三通鼓响,周正清转身,站在自己先生身后,进入宫门。他虽然有个军方度牒,却并没有真正的军伍身份,只能站在国师身后。至于今后位置,还得过了今日,才能下定论。 刚刚周正清那番话,一是让众人对自己有个印象,第二也是让自己先开口,掌握主动,率先拉拢些新老文臣武将,也省的日后孤军奋战,或者背上个目中无人的恶名。 先前被周正清叫出名字的几人,都是周正清特意挑出来的。 冯林,别看年纪不小,却是朝堂上最不可或缺的老臣。对内对外处事能力毋庸置疑,人缘很好,没有政敌,是个和事佬。 那位武威将军,在杀敌建功一事上无论是谁,也要竖起大拇指。虽然脾气臭,得罪的人也不少,却没人愿意得罪死,稳稳的皇帝亲信。 黎文博更是拿捏着各处的钱粮,本身又是个听韵境修士。还是个敢骂皇帝败家子的老臣,小心眼儿是出了名的,一个不小心,借走点俸禄更是常事。 虽然很多人他没有一一列举,比如那几个凭借功勋立足的将门,还有望族朝臣。但是现如今,大都处在观望中,在没摸清他这位胤王路数的情况下,大都不会浮出水面。 今日过后,周正清的门房,想必会收到一大堆的拜帖。很多聪明人都会在此时站队,谋求个从龙之功。毕竟他周正清今后如何,是显而易见的。 三通鼓,文武大臣,拾阶而上,在奉天殿觐见。各式礼节,早就在这三天中,被人教导。 低头进入被灯火照亮的宫殿,大臣躬身行礼。 在大明,凡是遇到重大事件,或是隆重祭祀,才行跪拜之礼。 平日朝会,皆是躬身行礼。 龙椅之上,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并未佩戴金冠的枯瘦男子摆摆手,旁边面白无须的太监总管李用大声喊了个:“起”。 李用是太监总管,养息境修为,自幼入宫,年龄可以跟大明两百年江山相提并论。是那位开国皇帝一手提拔的,从当年入宫的任人欺辱,到如今的太监总管,从未出过差错。 壬戌之乱时,本来距离镌律境已经临门一脚他,明知无用却强行破境,导致修为连年下跌。近几年大明也为他多方收集灵药珍品,只是作用不大。 高坐龙椅之上的周正澄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现在站在国师身后的那位,便是胤王。” 一阵咳嗽声后:“我想让胤王去军中呆上些日子,诸位有什么意见?你们可以商谈一下,不用急”。 这下子,底下可炸开锅了。小声议论的还算是好的,吹胡子瞪眼的更是不少。 他们这些人都是人老成精,胤王一旦去了军中,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就能给上不少兵权。甚至那座新建立的军武院还没有个主事的院长,估计也是龙椅上的陛下给自己亲弟弟留下的后手。 原本几个处于观望的武将,此时也是有些动摇。那所军武院,是许多人的肥肉,眼下得利的确不多。但是一旦入了军武院,给儿孙谋求个荫庇是板上钉钉的。 别说会遇到文臣打压,历朝历代,文武相争,从来都存在。而且军武院是那位国师一手操办,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被撤下。 许多文臣也是不太愿意,一旦让这位胤王进了军武院。等到新皇登基,势必会重武轻文,到时候再阻止可就是抱薪救火了。 除去这两种之外,还有人考虑的是,大明以武起家,素来对武将恩遇有加,虽然对于文臣同样重视。但是本朝不同,自从那两场灭国之战开始,或者说在那场壬戌之乱后,这位皇帝便已经更加重武,其野望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自古武将开疆,文臣治世,稍有偏颇就会埋下祸根。一旦周正清同样重武,那么延伸之下,若之后但凡有一代昏庸君主,那么大明国祚将遭遇重创。 国师没有说话,甚至连同那位刚刚入朝的胤王在内,都是神态自若,仿佛一切与自身无关。 李用看了看火候,掐算时间,又看了眼皇帝,得到眼神许可。一声:“肃静”,犹如菜市场的朝堂瞬间静谧。 周正澄咳嗽两声:“吴悠,你是吏部尚书,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暗叫不好,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好,只觉得,又被这位皇帝下了个套。 这位被点到名字的正二品吏部尚书,从来是以直言出名的。相比于那位户部尚书攥着钱袋子骂街,吴悠根本就不会考虑弯弯绕绕,拿上把刀,那比武将还武将。 走到正中,躬身施礼:“回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一来我朝重武,对日后江山恐有隐忧,二来胤王年幼,却同担社稷之重,不应以厮杀为业”。 这一番话,很多人都不敢说,若是换一座庙堂,都够杀头十次了。好家伙,张口闭口就是两代帝王生死。只是在大明,皇帝对吴悠可宝贝的紧,指哪打哪,绝对不会出错。 吴悠还站在中间,皇帝却又指了个人选出来:“闫老,你觉得呢”? 周正清看了看这位从二品的国子监祭酒,主管着国学。 原本这个职位只有从四品,却被那个将教书育人一事写入国法的国师,生生拔到了从二品。并且从吏部给单拉出来,就差没给他闫玉将从二品扶正,再加上尚书二字。 闫玉自身也是位大儒,五十岁年纪,读书读出的浩然正气,不用官印,便已经是有了直视仙人的资本,唯一不如真正仙人的就是年纪。 浩然正气讲求心气不坠,藏气心胸。 没有修为的读书人,无论是否为儒家所学,能否获得,全赖本心。 这既像是修为,又并非修为。没有境界,却能够上斩仙人,下抗鬼神。 如今大明境内,心胸之中有一口浩然正气的人不在少数,一直能存留心间的却是不多。 各国对于这类大儒,向来大开方便之门,少有人敢去得罪。 这也是他坐在国子监祭酒位置上,虽然官阶一提再提,却从未有人想要争夺的原因。 闫玉上前,躬身行礼:“陛下,我赞同吴尚书所说,胤王殿下为国师弟子,读书的事情,朝野上下大可放心,只是草率安排,确实不妥”。 众人见到火候差不多了,文武大臣都是躬身行礼。无论忠奸,哪怕昔日政敌,此时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国祚都是统一了口径:“臣等附议”。 龙椅之上,身穿龙袍,却虚弱的皇帝扶额思考。 周正清身前的中年书生,迈出一步,躬身行礼:“陛下,不如让胤王先去军武院,不为官,只去学习行伍兵法战阵。一来年龄合适,二来四国联军即将兵指黑龙关,大明到时可以开始实行新的军功制度,到时胤王是否胜任军职自有功勋说话”。 众人见国师说话,原以为是早有妥当安排,不想却是这么个结局。从那位皇帝要将胤王放入军中,便已经是落入了圈套,还不得不钻。这场朝会的目的,根本就不在胤王任职,只在那个新提出来的军功制。 大明朝堂的规矩,从来都是国师运筹帷幄,其他人只管执行,从来算无遗策。 只是这位国师很少站到台前,所以如今,这个军功制肯定要真正实行。在场无论文武,都得仔细观瞧。 那位太监总管李用,此时根本不用再与皇帝多此一举的询问,给在左侧后殿中早就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将两大箱子的军功制奏章抄录版本悉数抬出,又有一些小太监出来,发给在场的众位大臣。 整整半个时辰,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当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时,天已经亮了。所有人都在暗暗心惊! 对于‘征、平、靖、讨、安、卫、镇、抚’等八个字开头的将军来说,这个军功制无疑是有着巨大诱惑力的。 因为一旦实行,这八个字开头的将军们,无疑有了更高爵位。封侯拜相是天下文人武将的追求,然而在大明,只有那位开国皇帝封过侯爵,丞相一职,更是直接废止。 无论多大战功不得封侯,这已经是大明历代皇帝的默契。这位国师在此时打开了封侯之路,让这些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将军,迎来了新的斗志。 因为这次黑龙关之战,先灭一国的将军,很有可能直接封侯。 而一旦上面的位置松动,后面空出的位置,就需要有人填补,至于到底谁能胜任,一句话,拿军功来换。 而对于普通行伍,虽然封侯基本无望,倒是,一届平民,若能得到爵位,不仅仅是荣誉,还有权利与地位。 大明子民,本就好战,若这本军功制当真下放民间,恐怕立即就会得到响应。 更重要的是,一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空有权利却胸无点墨,只在家族荫庇下的某些人,怕是要给那座军武院出来的人挪窝了。 文臣中看到军功制,无人阻止。因为文臣同样有军功,协调调度,押运粮草等等。只要在开疆拓土一事上,各自尽责,这军功将源源不断且轻而易举,当然得有脑子才行。 很多人对于这位国师从始至终都是心悦诚服。如今一本军功制,将诸多谋划,融为一体。 很多人不仅看到了那份军功制奏章,也看到了国师不着痕迹的将那个胤王安排去了军武院。 临近中午,饥肠辘辘的众位大臣才退下朝堂。尽管那位陛下贴心的给每人都安排了米粥,但对大部分人而言,朝堂之上那个奏章吸引力,显然大过一切。只在下朝的那一刻,才匆匆喝了碗里已经凉了的米粥。 周正清是最后一个走出朝堂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位国师提前安排好的。 若是直接提出军功制,强硬些也能实行。但是武将的一个不小心,有个满意自得,那必将引起文臣的警惕与反感。 周正清在宫门之外,已经众人视线全部吸引在了自己身上。 这时候让这个吴悠站出来,以反对周正清执掌军权为引,一番连消带打。就会使得众人更加容易接受,也更加齐心。即便很多人过后反应过来,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走出朝堂外,很多人在饿着肚子等着这位胤王殿下。 不管日后如何,总要先混个脸熟。不乏有人邀请周正清做客。地点无论是自家或是酒楼,哪怕是青楼妓馆,只要这位殿下点个头,也都会立马安排,周正清都以近日将会常常进宫为由拒绝。 行至在宫门外,看了看那辆马车,全都停止了盛情的邀请。能进宫的朝臣哪个不认识马车旁的那位姑奶奶,生怕那一袋子的瓜子皮全砸在自己脸上,只好灰溜溜的行礼作别。 周正清一下子摊坐在了马车外,这个朝会,比他打一场架还累。 阆苑刚要赶车离开就被周正清叫住:“皇兄说了,咱们中午呀,就在这宫里吃了,我估计是想你了”。 听到这话的阆苑姑娘,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只能扯着嗓门掩饰尴尬:“那你还坐着干嘛,自己想饿着,可别捎上我”。 马车就那么扔在了宫门外,有眼力价的侍卫,自然会帮忙看护。 这是周正清第一次在深宫吃饭,并没有什么外界传的山珍海味,甚至没有胤王府的菜式多,与一般富贵人家都有所差距。 在御膳房里端出来六道菜,三荤三素。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阆苑可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哥,今天的菜可是丰富了不少”! 周正清早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可直到现在,他才看出来,他自己才是个外人。 在外人面前的皇帝,此时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兄长一般:“你俩都在,可不能亏待了,正清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说着,不自主的咳嗽两声,看的阆苑不住地揪心。 周正清没动筷子,刚说了“皇兄”两个字就被打断。 又是两声咳嗽:“在这里还是叫哥听着舒服些,你小时候,大都是我在照顾,你最先学会两个字就是哥哥”! 周正清眼眶有些红,他不是个爱哭的人,只是有时候,眼泪就是如此不争气:“哥,其实我觉得,你也该给我娶个皇嫂了,以前是以前,日子总得过不是”? 阆苑扒着米饭不说话,眼睛好像长在了碗上,静静地听着。 一向沉稳的皇帝也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凝固,直到他自己咳嗽两声,眼睛也长在了碗上:“我这身体,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了,你小子就别瞎操心了”。 阆苑还是一心往嘴里扒饭,虽然有些问题早已知道答案,但与伤不伤心,向来没有多大关系。 三国鼎立 第二十五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大明京都中,今日的酒楼最是人多,很多地方都是连连客满。那军功制的事情,已经直接上了朝廷邸报。大街小巷,谈论的话题都是绕不过这个军功制。 平民封爵,让这个本就好战的大明更加凝聚。 一位在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年轻公子,面冠如玉,白衣胜雪,此时却跪在自家的府宅书房门口。 房内正是那个管着大明上下钱袋子的户部尚书黎文博,门外的是他的小儿子黎霁。 长子黎和从小就喜欢修习道法,天赋又不差,自己父亲还是椿山一脉,所以便早早送出,已是十多年未曾回家。家中仅剩下一子一女常伴左右。 现在自己这个小儿子突然要去那座军武院,他黎文博不是想要将享受什么天伦之乐,也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官位,但他总得求个子女平安。 黎霁虽然不如自己兄长有修炼天赋,但也同样修习道法,十几年下来,也是有藏秘境修为在身。放在军武院中,与大多刚刚开始修炼那军中秘法的人相比,说是有着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黎文博已经是户部尚书,朝堂上上下下,别看都骂他抠抠搜搜。其实这些年下来,谁要敢真说些有的没的,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虽然是拿着朝廷的钱在精打细算,每次给各处掏钱,还不是都承他黎文博的情,多年下来,念着他好的,都是骂的凶的。 若这个小儿子真的是为了从军,他黎文博大可以将那个自己一直很中意的年轻人扶上去,也落个清闲。 反正有国师在,出不了麻烦,大不了躲在幕后出力就是。他死之前,至少这代皇帝在位时,谁也不敢指点他是国贼。 再凭他这些年骂皇帝、骂文臣、骂武将,这些骂出来苦劳,怎么也能让自己的儿子当个正儿八经的将军。 可是这个小王八蛋,就只是为了个女人,要混个将军当当。 这样的性子,真放在了行伍之中,一定会出乱子。他黎文博再放了权,恐怕这点苦劳就真是挣得辛苦,花的容易了。 依着黎霁性子,不说办事的分寸火候可以拿捏的炉火纯青,怎么也算个有些见识。现在要将自家父亲架在火炉上烤,这样昏头的举动,是真的看不出其中道理? 若是任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去当个灰头土脸荫庇出来的将军,自己还不放权,自古哪有一家执掌文武权柄还落得好下场的臣子。 更何况这是自家传承,不是荫庇几个族人而已。即便一代两代的皇帝念着功劳不会做什么,但这种纵容也会埋下祸根,一旦出事,就是万劫不复。 就算他是个听韵境修士,也不过还有几百年活头,自己修炼的本事一般,之前的两百多年时间都花在修炼上了。 初经世事的时候,便让某个微服私访的王八蛋皇帝拐来做了朝臣。又在那位好兄弟的尽心帮助下,成功娶了净雨宗仙子当媳妇,就算在这大明安家落户了。 他这个听韵境修为,不知道早就被国师装进了哪个敞开了口的袋子。他自己不需要什么荫庇,但是得为了这些儿孙求个平安不是!就这么个性子,出去了还不得被人连着骨头一块儿吞了。 走出书房,袖子一甩,这位见到谁都敢破口大骂的户部尚书,耍起了性子:“滚滚滚,跟你娘说去,不要就觉得你爹耳根子软,让我清净清净,别来烦我”。 黎文博摔门而走,心里不舒服就找个人喝酒呗! 大明的文渊阁大学士金匀早早来到了闫玉家,自掏腰包带了一壶滋味极佳的望梅,两碟小菜,就这么把国子监祭酒的宅子当成了自己家。 金匀向来是很少花钱,朝廷的俸禄,宫里的奖赏,从来是连影子都看不见,就装进了自家婆娘的口袋。 今儿这壶望梅酒,还是收的礼。赶忙趁着媳妇没发现,小心的从自己那位老丈人嘴里抢出来的。若是去了别处喝,恐怕没几天就会被辗转流传到家里,然后传出几句金匀偷酒被赶出门外住了一夜的瞎话。 扔下筷子,伸手抓起几粒盐水花生:“我说老闫,陛下这,东晃一下西晃一下的,是个什么路数?要说那位是没看到这军功制的弊端,我可打死也不信啊”。 闫玉瞥了一眼这个三十多岁,青色儒衫,却一身市井泼皮习气的正五品官。每看两眼,都会觉得朝廷真是没人可用了,都让这个蹲在椅子上的小眼睛缩头缩脑的猴子做到了大学士。 要不是这酒还不错,早就连人带酒一并扔到街上。 一盅下肚儿,看都不看对面一眼:“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儿,要是能想到国师前头,我就帮你把金猴儿的名号摘了”。话刚说完,自己又倒上一杯。心想着赶紧喝完,这号东西,只读过从粪坑里捞上来的圣贤书,多留一刻都是自己心软。 又是一盅:“我说你没事就把脑袋挂在绳子上晾一晾,真当这黑龙关咱们只守不攻?还是黑龙关之后,大明就会收手了?或者是打上一段,就讲和?现在至少两个半人的脑袋都是想着怎么让这帮将军们自己收不住手”。 金匀呆愣了一会儿,冷不丁一拍脑袋,打了个酒嗝:“您这说的在理,不过是不是莽撞了些,从位置上来说,打出黑龙关,将苍梧收入囊中,就会将整个夏洲南北分割。濮国虽地处极东,却不会轻易让南北联通,一招不慎,就会让黎、蜀两国将它分而食之。我们无需发兵,只要据守东北险要古兰关,再重兵压在蜀国边境,就可以让其余三国如鲠在喉,要是真的得理不饶人,发兵攻打,可能会有人坐不住,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出手”。 这几句话,让闫玉不禁多喝了几杯。虽然这个年轻人没个正经,但头脑还算好使,多少能比起自己年轻那会儿的聪明了。 连喝三杯,脸上透着红光,长出一口气:“金猴儿,这些事儿,你这个年轻人上心就是。真到了那一天,无论是谁,不给个说法,我这个看家的老东西总不能把家给看丢了吧”。 金匀刚想问一句“国师也不行”? 总有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闫头,你这儿什么丢了,我帮你找找呀”?一个人影闲庭信步,直接进了屋。 身为国子监祭酒的闫玉,心里是老大的不乐意。 这一个一个的,都把自己这当成园林来逛了?前一个还知道带点东西,这位连进门都没个门房丫鬟通报一声。吹胡子瞪眼:“你是闻着味儿了,来蹭酒的”? 黎文博乐呵呵的坐下:“不是不是,纯粹是赶巧儿了”。 金匀有一嘴没一嘴的插话:“我可是听说了,咱们户部尚书这点仙家手段,可都是用在了出门的时候算算谁家有酒上面,日日赶巧儿的本事,还得属您黎大人呦”。 样貌年轻,岁数不小的黎文博,向来以骂人闻名遐迩:“小金猴儿,不怕在这儿喝多了酒,晚上再睡一夜的门槛”? 这话直接把金匀噎的差点没把咽下去的花生吐出来,连连咳嗽,也不在蹲在椅子上,站的笔直,弯腰行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尚书大人,您不用跟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一般见识,” 黎尚书也是大度,毫不介意:“明天给我也来上这么一坛,我保证,你家里听不到半点风声”。 端起酒杯,既然还得搭上一坛,索性先喝个够本,依着这位黎尚书的性子,他金匀送去的酒,恐怕自己是连味儿都闻不到:“您说说呗,您是怎么知道这望梅是我带过来的”? 黎文博指了指那位国子监祭酒,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壶,再冲着那位名声烂大街金猴儿摆摆手。 闫玉闫祭酒举杯,两人酒杯一碰,酒逢知己千杯少! 周正清依旧在胤王府,除了要将朝堂动向掌握,还要将许多原本只是大略了解的卷宗谍报秘闻,都从细致处再仔细记住。各处递上来的拜帖数不胜数,若是一概拒绝,对于自己班底根基会有着不小的影响。 胤王府外,闻风而至的文臣武将不少,仙家宗门同样奇多,没有宗门的散修也有一些。再有就是自称‘怀才不遇’的治世能人、‘侠肝义胆’的美玉良才。甚至有人就现在外面,不吃不喝的等候着接受接见。 这里面不乏能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也有修为不错的个中好手,只是即便要他周正清礼贤下士,也得先看出个良莠好赖,这也是周正清的第一要务。 很多知晓内幕的将门虎子,只是来这里送上名帖,收到接见自然最好。要是没有,那就军武院再与这位胤王殿下做个同窗。 一入三月,周正清便要去往那座军武院,在这之前,周正清要先选出几个能用之人,能不能做为班底要看今后能力。 看了些日游神送来的一大堆卷宗,将几份用朱笔做了记号,单独放在一侧。挑挑拣拣剩下的放在另一侧,还有半人高的卷宗堆叠摆放。整个胤王府用来操持公务的前厅,在屏风后面,还有着不少才刚刚送到。 揉了揉眼眶,周正清看了看坐在房檐下石阶上神情呆滞的阆苑姑娘。自打从皇宫回来,就一言不发,拿着那支叫做心弦的短笛,时而放在唇边,时而放下。 若不是还知道吃饭,他都要跑到皇宫,把人塞到自己皇兄怀里。 走出屋门,狠狠地透了口气:“昨日我不该胡乱说话的”。 阆苑眨了下无神的杏眼,挑着柳眉,斜向上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周正清,弱弱的开口:“不怪你,早就知道是这样了。只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怎么就成了耽误”? 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病,为什么治不好,我努力修炼,又去拜了药石大家姑令湘为师,到头来,还是这样。还说什么下辈子,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上辈子就这般对我说的”。 阆苑没有掉下泪珠,语气也出奇的平静,只是听的旁边站着的少年非常揪心。 原本周正清这几日是打算给逸安镇回上封书信,圆一下那个,在上一封书信中的谎。 总不能让老太太时时担忧。只是这信要发出,必然要经过这位阆苑姑娘的手,但要是让这位皇嫂更加伤心,这过错可就大了。 自己那位皇兄何尝不想立下皇后,何尝不想让这其余四国,同时感受一下颤栗。 阆苑站起身:“走吧,你不是要去沈府吗!来了有段日子了,该见的人,总要见一见的”! 周正清站在沈府大门前,这就是多年前,自己那位母亲生活的地方。 自从沈蕙纕嫁给周检,沈家便退出了朝堂。如今倒是有不少后辈争气,从州学开始步入朝堂。再有龙椅之上的皇帝照应,想要如同当年一般可能不容易,但是想立足却不难。 周检是周正清和周正澄兄弟两个的父亲,当年壬戌之乱,身死之时不过三十六岁,在位的十一年。 当日在舰船上遇到的舅舅沈朝露,舅母尹株,还有那两个比自己小上不少的沈星、沈辰两个表兄弟,此时都是在沈府之外迎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周正清不曾见过,或是有所耳闻的沈家人。 见不少人行礼,周正清连忙阻止,要是真坦然受之,周正清自问不配。十一年的时间,自己一直守在母亲身旁,这些人同样是母亲的至亲,却只能饱尝生离死别之苦。 脸上完全不显露年纪的沈朝露,抓过周正清的手就往里面走:“你小子终于舍得来了,前几日怕你忙,就没过去打扰,想着让你适应适应”。 尹株对于阆苑非常熟悉,虽然沈家久不在朝堂。但那位皇帝在深宫,连一位妃嫔都未曾纳入,最想念的时候,也会来到这儿,吃上顿饭。所以无论是在皇宫内,还是沈府,反倒是周正清更像个外人。 尹株没有把她当做外人,女儿家的心思,她一眼就看的出来。 饭菜是早就准备好的,过来吃饭的事,周正清是早就让人来询问过的,怎么也得找个都能闲下来的时间。 坐在主位的,是沈蕙纕的父亲沈信,也就是周正清的外公。这位曾经的大明吏部尚书,此时却已经是七旬老人。没什么修炼天赋,一辈子下来,也就是启明境修为,身子骨倒是硬抗,精神头也非常不错。 周正清行大礼跪地,他要将自己母亲亏欠的东西,一一弥补。 没有人过来阻拦,有人知道原因,有的人不知道。 一时间的沉默,随着老人哈哈一笑,也重新热闹起来:“行了,就这一次,你是胤王,注意身份。大家都入座吧,好久没热闹热闹了”。 屋里就一桌,一只有阆苑和周正清以及他的舅父一家与沈老爷子。其他人都被赶去了屋外,这是老爷子一手拍板的。 毕竟,要说其乐融融,也就屋里这些人,剩余的大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没好直接拒绝,却也不能由着这些不知上进的人,傻呵呵的浪费了这份人情。 他沈信对周正清不是没有感情,即便十四年未见,却也依旧难以割舍。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多考虑些,让人看的舒心也放心,自己也才安心。 沈朝露端起酒杯:“久别重逢,总得喝上一杯吧”! 一桌人端起酒杯,女人小孩也端起茶水,让周正清也暂时放下了让人头疼的名帖一事。 放下酒杯,沈老爷子开口:“你进入军武院后,是想要借用军功制”。 周正清看着自己这位外公,老实回答:“对我而言,军功制更重要”。 沈老爷子点点头,抓起一把胡须:“有些事情,别看我久不在朝堂,却还是很清楚的。军功制会如同一只出笼的猛虎,如果不能控制,还是要及时收手”。 周正清没有在这事儿上争论什么,因为确实如其所说,军功制的本质,就是要为一些人大开方便之门。这只猛虎不仅伤人,更会伤己。   只是他周正清也从来相信他自己的先生。 见周正清不想多说,老人也没在这个话题过多停留:“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你们年轻人做,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顿饭,落个宾主尽欢,周正清也是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亲人围住。临走前,悄悄在自己那位小舅袖中塞上了一封书信。 都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自己做不太合适,那就找人帮忙嘛。 吃过午饭,该忙活的事情还要继续。早有几个人等在胤王府待客的前厅。那些堆放的卷宗已经被放在了巨大屏风之后。 这几人正是是周正清以朱笔描红过的卷宗所载。另外还有并没有送上拜帖的几人卷宗,那是他打算自己去主动拜访的。 阆苑姑娘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口,周正清从门外走进屋内正中间。 “见过胤王殿下”屋内的人都齐齐施礼。 三国鼎立 第二十六章 都是人才啊! 屋里有男有女,在之前周正清没有回来之前,全都乱作一团,就差没把胤王府前厅的房子盖给掀了。 看到胤王进门这才消停,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身形较矮,与周正清胸口齐平。眉如墨画的清冷气质,只是打扮不同。 一个是黯淡的红色衣裙,未施粉黛。另一个是淡紫色纱裙,别一紫玉镂金簪,浓妆艳抹。 周正清进屋时就仔细打量了,那两个在桌上下棋的,一个是身着青衫的公子郑步月,容貌俊郎,但却有一条腿天生的残疾,不能用力,二十五岁,是蜀国郑家的旁系,自诩聪慧过人。 另一个与周正清也算是相识,户部左侍郎沙净,那位黎文博的左右手,这次来胤王府,也是黎文博授意,不然凭他沙净的性子,便只管做事就好。 另外一个,在周正清进门之前,就一直蹲在地上,看着那两位下棋,时不时‘指点’一二。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套了个儒衫,白白胖胖,倒是很有喜感。 周正清还礼,让众人落座,又叫人添上茶水。 还没等周正清再说话,那个浓妆女子起身行礼,头上的步摇,就像她眼珠儿荡漾:“小女子初来乍到,要不就我先露上一手儿”? 见主位上的胤王点头,她便在屋内张望,其他人也是好奇,也都留心观察。 这位浓妆女子走出房门,见到门口的阆苑,随后浑身上下,各处筋骨皮肉鼓动,又随手在衣裙四处一抹。 时间不长,一位与阆苑外貌一般无二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衣裙应是自有不凡,大小如意。发型发饰,还有诸般饰品倒是没有变化。若不是如此分辨,恐怕真会难以认出,因为浓妆女子现在若不是被装扮所累,连带着气质也可以说是一般无二了。 目光流转,对主位上的胤王眉目传情,鲜红朱唇轻启:“胤王殿下,您见过我这个样子吗”。 沙净见到这一幕,就有些感慨:“这是要活活把命作没了呀”! 先前随意施展手段,众人也只当做玩笑,眼下这就真是不知好歹了。满朝文武都不敢拿她开玩笑,这才刚刚凭借自己本事入了胤王法眼,就要乐极生悲了。 还没等她捂嘴轻笑,就被安静的站在一旁的阆苑,瞬间将全身禁锢在半空中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 即便她如何奋力挣扎,也是徒劳无功。一直蕴养的那件法宝‘秋色’,也是一直不能做到牵引气机,沟通御使。 那把剑,是她拼了命抢到的,好不容易炼化,此时却只能如同海中捞月,徒劳无功。 阆苑依旧站在原地,半倚着门框,这都是小手段,一位听韵境若是不能轻松治住一个养息境,她还做什么护卫! 周正清站起身来,两只手抱在脑后,围绕着那个叫做罗花袄的浓妆女人踱步:“你说你,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不老实。大老远的从陈洲回心宗跑过来,还抢来了一把秋色。到了大明,就不知道收敛收敛”? 阆苑心神一动,罗花袄摔倒在地上,立刻催动血肉筋骨,现出本来面目。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带着些惊恐,唇若点樱,神若秋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敢说话。 向身边这位精通骨肉易形的女子身上瞥了一眼,阆苑抬起手心,一只米粒大的小虫,长着翅膀,直直飞向罗花袄的眉心。 这次,这个眉眼四处顾盼的女子,不再如同先前,是装出的惊恐。眼泪刷刷下落,想张嘴讨饶,却再次无法动弹。 她才想明白,刚才人家放下她,分明就是让她变回自己本来面目,省的门口那个修为高的不像话的女子自己不太舒心。 当小虫落在自己眉心的一瞬,她恨不得自己没在眉心长出鳞甲。 周正清蹲在地上,直视罗花袄的眼睛:“只有人,在真正面对让自己无法呼吸的事情时,才会品尝到恐惧的滋味。” 站起身来,继续围绕着惊恐万分女人踱步:“这叫应声虫,就是字面意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每日可以服用雷丸让这个小东西沉睡。当然,你大可不必向我低头,经脉被寸寸啃食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人呐,就是应该拿出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自己这高深莫测的修为”? 罗花袄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在场的众人也都没人开口。虽然不知道这位胤王殿下原本的一身儒雅气质,怎么就忽然成了这个自身杀气样子,却也没人傻到阻止。 杀鸡儆猴的道理,在哪里都是最常见的,虽然这次是早了些。 那个女子到底是个什么人,之后须得详细打听。 唯一一个明白个中道理的沙净,也是只顾着看戏。虽然他自己木讷,但是心思不灵活的话,能当上户部左侍郎? 总有些外乡人,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罗花袄发觉自己能动之后,紧接着就感觉身体内奇痒难耐,这是那只应声虫开始啃食经脉了。 偏偏还被阆苑封住了唇齿,说不出话来,只能上前,不住的扯着周正清的袖子。 周正清冲她咧嘴一笑:“这是做什么,做人还是得有骨气些。你若先前只是逗逗我这个小角色,我只能说你淘气、顽皮。怎么就得罪了连我这个胤王殿下都不敢惹的人呢”? 罗花袄不敢动用灵力,一旦动用,那只应声虫只会更快啃食。 这位五境的漂亮女人,已经是弱不禁风了。 周正清甩了甩袖子,转身回到主位之前,指了指门口的阆苑,又弯腰用另一只手挡在嘴边,好像怕人听到一样:“去找那位姑奶奶,她说了才算”! 说着,也不管对着周正清深施一礼,再跌跌撞撞走出门的罗花袄,对着在场众人拱手,哈哈一笑:“你们看,都是误会,这大明呀,规矩有些奇怪而已,失态了,大家多担待”。 原本对这个胤王都有些好奇几人,此时却已经开始有了初步的印象。 看着几人没说话,周正清拿起酒壶,又拿起酒杯,走到那位天生有缺陷的俊郎公子郑步月身前,没有让郑步月站起身来,给他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大家可能还不太熟悉,我给大家相互介绍,这位是郑步月,来自蜀国,智计无双,翩翩公子。” 小小一个动作,却让郑步月心里舒坦了不少。从小到大,即便是家中长辈也没有给他这样的尊重。 这位胤王明显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大明谍报,向来不是摆设。接下来他就要看看这位胤王,到底是不是值得自己辅佐。 说着,两人相互满饮一杯。 又走到下一人身前,同样没有让人起身,一视同人。 这是为女子,是之前那个身形矮小、黯淡红色衣裙、眉如墨画的清冷女子:“这位是我们夜游神的缇骑,江红,有个绰号叫做拔棹人。是我在拜帖之外,特意托关系要来的”。又同样敬上一杯酒。 在大明,日游神缇骑主掌对神明的刑罚,夜游神缇骑主掌对外的暗杀刺探。 周正清走到那位朝堂上碰面几次的中年文弱书生面前:“这位呢,是户部左侍郎沙净”。再次一杯酒下肚。 越过那个眼神不太好的女子留下的空位,周正清给之前白白胖胖身穿儒衫的魁梧汉子倒酒:“这位是折红山那位人称扫花人的柳堂,柳少宗主。跟我是一个路子的修士,境界可比我高了不知多少”! 再次满饮一杯后,刚才那个酿跄着出门的女子,眉眼带笑,仿佛刚才的一切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站在门口,款款施礼。 周正清回身,在空桌上多拿了一个酒杯,来到女子身前,满满的倒上了一杯,递过去:“忘了说,这位漂亮姑娘是不远万里从陈洲赶来的。叫做罗花袄,人如其名,好听也好看”。 浓妆女子坦然入座,只是先前到底有多少惊恐,只有自己知道。 外面那个女子,只看一眼,凭借那股蓬勃朝气,便不知比她年轻多少,却已经是个听韵境巅峰的准仙人。自己那点养息境修为倒是真的算不得什么,即便那把秋色出鞘,只怕也不够人家一只手收拾的。 原本她也是天赋异禀,前面破境,轻而易举。 只不过自己境遇,实在不堪。被自家师傅当做鼎炉收为弟子,若不是在一次险境被当作活靶子扔下,恐怕现在还不知全家上下的死亡,都是被人一手策划。 好不容易另有一番机遇,侥幸没死,却伤了根基,逃出陈洲。 在那个齐洲,风华正茂的她,又一次所托非人,四十年朝夕相处,落得个人财两空的悲惨下场。 当她下定决心,拼着一死,也将那个人面兽心的自家师父拖进泥潭。 又隐忍十年,凭借那次机遇中得到的骨肉易形之法,改头换面重新混入回心宗。 没想到竟然牵扯进了那柄‘秋色’的争夺,在众目睽睽之下,混入其中,带走了秋色。 直到现在,那个被他幻化身形的替死鬼,可能还在接受严刑拷打,逼问秋色下落。她四处奔波,兜兜转转才来到大明。 周正清回到主位,再次端起酒杯:“诸位可能不知道,我是在一份份谍报卷宗中,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观瞧才有今日的相遇。在座的各位,我都有着很深的了解。有朝堂重臣,有外乡智者,有勇武之将,有身怀绝技,也有个中高人,希望大家都能一展所学。所有前仇旧怨,我大明一力承担。无论是怀着什么目的而来,只要不负大明,大明绝不负你。” 起身弯腰:“且满饮此杯”。 又是一顿宾主尽欢,周正清很高兴。那位没见过天高地厚的女子,无心之失,自有阆苑出手惩戒。 这些人,对于周正清来说,也是雪中送炭。 那位户部左侍郎沙净是朝廷重臣,自有政务处理,此番只算做那位黎文博黎尚书所代表的一众人等示好。其余人皆是在王府住下。 屏风后面那一摞摞的谍报卷宗,也开始有那位郑步月分担。 周正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谍报卷宗,全部先放在郑步月那里筛选,完全没有保留。 只是告诉那位拔棹人江红,每日就跟在郑步月身后,随侍左右,保其周全。 这是周正清特意向夜游神要来的人,也是防上一手,周正清很乐意相信这个原本日子过得不太如意的郑家旁系,只是大明担不起意外。 郑步月也同样明白,若这位胤王殿下,脑子一热,真的来个打开天窗说亮话。反倒他自己要考虑考虑,是否要另寻一处梧桐了。 心照不宣而已,两人同样在心中将对各自的衡量的标杆,向上又挪了挪,聪明人自然对聪明人要求更高。 对于罗花袄,暂时就跟在阆苑身旁,整日整日的熟悉大明律法。顺便,也以阆苑姑娘学自药石大家姑令湘的医术给她调养身体。 罗花袄这伤本就可以医治,只是一直没有人帮忙,而且旷日持久。若是别人,可能现在束手无策,不过阆苑对这种伤了解最深,也最熟悉。她向来就是独独钻研这方面,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能治’两个字,就是本能的从脑海中蹦出,慢慢调理就是。 至于那位皇帝陛下的身体,有些方法也可以从罗花袄身上先试一试,万一有效呢?这也是周正清的用意之一,而且这位罗姑娘也是自己在门外跟阆苑点过头的。 扫花人柳堂,被周正清放在了军中适应,总得知道军营生活的样子才是。 甚至周正清想把柳堂一并带入军武院,人才就该好好培养,更何况是一位已经具备不俗本领的悍勇之将。 组织招募一事,被周正清借来了几人帮忙,其中就有那个在小镇见到的镇北军校尉于让。 总不能让柳堂一个对带兵没有任何经验的人一并承担吧。 之后就是练兵备战,这个于让,他可没打算还回去,强买强卖这事儿,周正清也是想上手试一试的。 自己的那位皇兄,大方的给了自己募兵的权力,上限是三千,也就是一营之数。 大明军队一营包括两千五百步兵与五百骑兵。 倒不是舍不得多给,只是周正清也要一步一步慢慢适应,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嘛! 其实这位表面风光的胤王殿下,也是愁的紧。 养兵是要花钱的,不仅仅是银子,还有仙家钱币。 难道让一个修为在身的将军拿着银子买保命的法宝吗? 幸好现在的那位柳堂,是家大业大,暂时还没什么问题。 但那位于让,也是个堂堂正正的虹气境,手里没钱,连强买强卖都没什么底气。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周正清很后悔,私下里拒绝皇兄那个重仙矿脉。 桃源村发现的那支矿脉,就是重仙矿。原本这支矿脉,被皇帝陛下偷偷瞒下来,毕竟是亲兄弟,还是要给条后路的。毕竟,这也是周正清用命换来的。 结果他这个倒霉弟弟倒好,前一天刚给他说完,第二天贱贱的跑到黎尚书耳朵边,直接告诉了这个让黎尚书一整晚没睡着的好消息。 然后就是向皇帝要人开采,还大骂龙椅上的枯瘦皇帝没良心。 这就是一家人,两家话,连带着阆苑对周正清都是又打又骂,找着茬的揍人。 如今的大明,上上下下,对于钱粮一事极为头疼,就差让那个黎尚书在多办几次寿宴了。 即将开战,各方都在伸手要钱。 在开源节流上,甚至让这位户部尚书老神仙,连一口酒都不敢喝,一次礼也不敢收。 生怕哪个王八蛋下个套,在酒桌上忽悠着黎文博盖上批钱的印章。 或者是跑到朝堂上哭诉他黎文博不仅收了贿赂,还收礼不办事,这种事情早就屡见不鲜。 那个桃源村矿脉,可以解一解朝廷的燃眉之急,至于能救多长时间,那就先把眼下的事儿办完。 只要是再查抄几个仙家宗门,总能将大明的钱袋子先垫一垫底。除非实在没辙,不然,谁也不会找国师诉苦,这位韩先生,从来就没什么闲暇。 新军正在招募,一切费用,暂且算在朝廷头上。只是黎尚书早就发话了,你周正清是大明胤王,花钱挣钱你都该有份。军队粮饷甲胄,就只供应三个月。 三个月内,要是搞不到钱,你也别扩军了,直接原地解散,或是做个屯田兵。 甚至甲胄都只有步兵制式,想要骑兵配置,还是那句话,自己掏钱。 黎尚书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逼着这位胤王赚钱。 朝堂上下也没有多大的反对声音,只有几个看不清局势的,想要为胤王殿下出头。 可惜他们没看明白,这事儿连皇帝都默许了,就是看他周正清能不能挑起大梁。结果还有人敢去反对,就等着吃瓜落吧! 聪明人早就加入了声讨胤王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或是站在一旁当聋子。 三国鼎立 第二十七章 在劫难逃 二月的最后一天。 桃源村的那个树圭峰山神,此时正在忙碌着要钱花钱。依着京都中那位的意思,他葛富贵此时手中的那张酿酒法子,是极其珍贵的,也是加急送来的。 自打周正清进了京都,桃源村就已经再次与世隔绝了,原本已经查探出的消息尽皆压下。 不过是有数的几个人明白具体情况,对外也只说了重仙矿一事。 周正清倒是知晓内幕,那位国师派了一队日游神缇骑,总共五人,都精通地行之术。 在桃源村那座水潭下,不分昼夜的向地底行进,不知多少里。 在极深处,找到一处明晃晃的禁制。又以特殊手段破出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门户’,还上了一把锁。 四人留守,一人回京上报。 天地有灵,则自生奇异,或为绝险,或为神秀。奇异或有大小,或无方圆,属于天地之中,又自成天地之外。 在禁制之下,有一条地下江河,乃是天地自然寄韵设色,属于天地间众多奇异之一。 河水清冽,也源源不绝。经过秘密查验,虽然这条地下江河属于奇异之一,却并未发现特殊,只是河水蕴含灵气。 周正清这次却向自己的先生和兄长讨要过来,过程也是出奇的顺利。 之所以要过来这个奇异,原因就是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信封中还有一张酿酒的法子,明明白白写着要用到桃源村地下的河水。 那是周正清不知身在何方的小久哥的书信,是之前留下来的,只不过前两日才被人送到。 那个远方的少年,好像总是什么事情都能料到。 小正清亲启 我是你小久哥,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到了京城。家里面不用担心,你的锦忆姐姐会以我的口气时常给老太太写上几封信。 桃源村地下有一条河,属于奇异之一。除了我赵久,那处地方对谁都是鸡肋! 你的胤王府是不是挺缺钱呀?巧了不是,我有个赚钱的好法子。但是,你要做回老本行喽! 我给你留了种酿酒法子,是仙家酒水,但是要用到桃源村地下的河水。 这种酒,对于仙道修炼,有不小的好处。一坛怎么也值个百八十枚的细月币,当然了,你自己定价。 这小王爷当的,在镇子里卖酒,出来还是要卖酒,原谅我笑出了声! 可惜了,我暂时喝不到,你可要给我留上些。 重逢无期,故人归时,桌上当有陈年老酒。 那个酿酒的法子固然重要,可对于周正清而言,总有些事情,他还做不到,也不能知道。 葛大山神是被一艘大明朝廷的舰船悬停惊醒的,那把钥匙连同酿酒的法子,全都被一股脑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甚至那艘舰船之上,不断有人送下一样又一样的仙果灵植。 直到一位日游神缇骑将具体事情转达以后,这位树圭峰山神依旧有些发懵。 拿着钥匙,他也直直深入地下。上次缇骑来时,他就有些好奇,却是没敢擅自查探。 后来剩下的那四位祖宗始终没走,他就更没有胆子窥视,自己所得好处已经不少,贪心有时候会想要命的。 先前还怀疑自己的地盘,还能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下子才算是明白其中道理。 那一整艘舰船的仙果灵植,都是周正清在黎尚书府宅软磨硬泡出来的。 先前好说歹说,黎老神仙就是一毛不拔,将周正清气的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声的喊着,他这个胤王要是走投无路就去抢国库。 然后在黎文博的精打细算之下,国库保证他这一年的所需,但一年之后要双倍奉还。 还要强制算上那一艘舰船一年的租借费用,更要算上大明因为这艘舰船耽误的损失。 只要是周正清说一句不用自家的舰船,黎尚书立马翻脸。 人家脸不红,心不跳的告诉周正清,自家的东西便宜,要是舰船不用,钱也别借了。 原本打算是用掩鹿宗的舰船,现在只能惨兮兮的背上高利贷的枷锁。 这次的事情,让周正清彻底的认识了这位黎尚书的真面目。 怪不得卡在了听韵境,别的仙家心思都在修炼上,他的心思都放在了钱上。 既然是用了朝廷的东西,那么周正清也就不用为这里面琐碎事情操心,大体事务就都交到了郑步月的手上。 现在这位郑步月,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摊上了这么个胤王殿下,真是冷暖自知。 那处桃源村之下的奇异,被周正清命名为捉花,那仙家酒水就叫做捉花酿。桃源村没有桃源,捉花酿自然无花。 周正清与郑步月商量了不少的章程,先是一个月内,让葛大山神多费心,想用些手段法子,做出第一批酒。 放在一些朝廷开设于各大仙家城池生意场所,当然这里肯定会被黎文博记下一笔不小的花费。 之后便以正常速度,慢慢适应。至于什么时候盘下几家店铺,什么时候回本盈利,什么时候还上本钱利息,这都是郑步月要考虑的问题。 原本周正清还想找一些与黎尚书‘志同道合’的能人,也替郑步月分担一点。 无奈的是,黎尚书是属于蝎子的粑粑-独一份,见过黎文博黎尚书之后,对其他人实在是看不上眼。 京都的一所幼学中,一个七八岁、肉嘟嘟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向等在学堂门口的年轻女子:“阆苑姐姐,你怎么来了”? 周正清翻了个白眼:“小唐果,没看到我在这儿呢?好像咱们才是最先认识的吧”! 小唐果头也不回,就只跟着那位漂亮的阆苑姐姐。 阆苑牵着唐果胖乎乎小手:“一会儿,姐姐给你买糖葫芦,咱们俩一人一个”。 小唐果那双大眼睛,一下子就眯成了月牙,露出大大的灿烂笑脸,连掉了一颗门牙的糗事也抛在了脑后,然后重重点头:“对,咱们吃着,就让黑哥哥看着,谁让他总是吓唬我”! 跟在后面的周正清只剩下一张没精打采的脸,试探着挽回局面:“我可是刚跟你爹爹说的,要带你出去吃顿好的,现在我突然想把你送回去了哦”! 还没等小唐果再叫两声黑哥哥,牵着唐果小手的阆苑直接进了一家不太大的小酒楼:“姐姐带你吃,两个人吃正好,剩下的带回去喂狗”。 周正清死皮白咧的说着好话,好不容易才被允许上了饭桌,明摆着是这位皇嫂,还记着自己上次把皇兄卖给黎尚书的事情。 小唐果一家是周正清特意接到京都的,桃源村活下来的村民,全部送到了密州狼牙县生活。 以分开关押的方式,分别问以口供,当时的各家孩童,全部放在学堂吃住。 查证后,当时的那个村长陶五被斩首,阿寿与另外两人被罚三年牢狱。 其余各家,都被分配了土地粮食,与二两银钱,以赋税四成,持续三年作为惩戒,从明年开始收赋。其余孩童,可以在学堂吃住,由狼牙县官府掏钱。 小唐果一家被查证,同样有帮凶之嫌,周正清没有干涉。 只是将小唐果一家接到京都,提前要了一年的俸禄,盘下了一家小面馆,挂在胤王府名下,唐果父母只算工钱,同样赋税四成。 和尚离开了十几天,周正清只是让人在暗中保护。即便和尚断胳膊断腿,只要没有性命危险,暗中跟着的人就不能暴露。 他很清楚和尚的性子,他从来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更不愿有人因他陷入险境。 所以和尚在这几天里,凭借着万法不侵的特殊体质,以朝堂上开出的文牒和地图,直接坐上了朝廷舰船,前往边境渡口吕南城。 和尚同样清楚周正清的秉性,即便未曾看到什么人暗中跟随,也是加快了行程。通过这种方式告诉那位‘爱酒’的朋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军武院,是大明年前冬季设立。主要教授兵法与那部将军阵技击融为一体的修炼之法。暂时归兵部节制,却并不由兵部全权管辖。 军武院内,分为军、武两科。军科授兵法,武科主修炼。 将一些未曾参军的年轻书生从郡学选拔,进行有条理的教授。把这些学子,放在军武院内,设为初、中、高三期,每期为一年作为时限。 又在军中,将一些需要在军武院学习的将军、校尉同样分批次轮流放在军武院别院中,单独教授。同样是初、中、高三期,但每期只有四个月。 去年冬季,将那些第一批进入的学子,以严格的新式练兵之法要求。那三千莘莘学子在起初还想挺直‘文人的脊梁’,只是没多久,便完全没有时间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这样做的效果也显而易见,这才刚刚三个月,操练军阵已经非常熟练准确。 在军武院将自己的新式练兵法训练成功之后,那位国师将一些不太妥当的规定微调,又迅速放进整个大明军队。 阻力颇大,却不是来自将军校尉,而是来自下层。这样的严格操练,会大量的消耗钱粮。 至今,大明军队中,大都已经在使用新式练兵法。而将一些将军、校尉抽调到军武院,也是在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三月初,周正清被阆苑送到了军武院。胤王府的事务已经全部交给了郑步月,每隔九天的旬假,他才能回去一次。 那位国师让周正清自己选,是要去军武院还是军武院别院。百般考虑之下,周正清选择了军武院。 他从未踏足过军队,即使看过些兵法兵书,却与那些久经沙场战阵的将军,相差甚远。有些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忙中出错。 周正清作为一个突然闯入者,加入了这些刚刚从三个月一次的大旬假中返回的学子队伍中。 从现在起,在那场战事起来之前,他将在这里度过。与他同时到来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位黎尚书的小儿子,黎霁。 米梦鞍,那个小时候扎着两个羊角辫,从不像其他女孩儿一般会脸红,也从不爱哭。黎霁从小就喜欢跟她一起吃饭,读书,打闹。直到现在也是一样,他问过她想嫁给谁。她说:“我要嫁给一个将军,他会骑着马,将我娶回家”? 所以,他来了。 周正清走进军武院,人很多,甚至有不少的女子。 全都是统一的蓝色窄袖窄身服饰。还没等他叫住一个同窗,就被人拍了拍肩膀:“朋友,你也是新来的吧!跟我走,这里我熟”。 周正清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些的白衣公子,一手拿折扇,头上戴着琥珀束发冠,倒是有些翩翩公子的意思。 男子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我叫黎霁,从小在京都长大,我看你不像京都人吧,外地来的”? 周正清点点头,又搬出了在桃源村用过的那个假名:“我叫周全”! 黎霁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周全’,看打扮,也是富贵之家,还有一境修为在身,就是性子有些呆,初来乍到,留着做个小跟班也不错! 那边被当作跟班的周正清也是暗自琢磨,他看过的大部分朝臣的详细卷宗,没听说黎尚书家的小儿子也要来军武院。但从这性子和打扮上来才想,也不可能是别人。 带着自己小跟班的黎霁那出一张地图,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再次迈步:“我跟你说,这军武院很大,现在应该是有三千人以上。你这几天就跟着我,免得走丢了找不到路,不出意外,咱俩应该是住在一起的”。 在军武院走了半晌,算作熟悉道路,又跟着黎霁在一处屋里,用一封带有官府印章的文牒核实身份。给两人发了合身的制式衣物,又分配了舍房。 这里的舍房,每间十人,周正清本以为自己也同样,结果却只有四个人。 另外两个人各自介绍之后才发现,一人是军武院原本的学生,另外一个跟黎霁与周正清一样,是新来的。那个新来的还跟黎霁是老相识,是兵部尚书计槎的儿子计引春,一身青色儒衫,眉清目秀,跟黎霁一见面,俩人都是很意外。 计槎是一位年轻的神纳境,不仅本身修为极高,而且对于兵法韬略战阵都有着很深的研究。当年在那场两线作战中的禹国战场,由这位兵部尚书全权做主指挥。 若不是给当时年轻的皇帝留着面子,恐怕最先结束的战场就是禹国境内。 计引春也是在自己父亲的逼迫下来到了军武院,没有强求他当个将军,只是送他来长长见识,虹气境修为,又是个温润性子,实在不适合统兵。 剩余的那位叫宋景,体格健硕,眉眼棱角分明,来自大明南方的丛州羽湘郡,是位真正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 家中父母都是普通人家,凭其学识修养等各个方面在郡学出类拔萃,得以入选军武院。也是周正清特意要求的,与他同一个舍房。 那位黎霁自告奋勇:“大家都是第一天认识,又是在京都这块地盘上,怎么也得吃点好的。外面有马车等着,咱们能赶在日落前回来,反正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呢”。 从小玩到大的计引春第一个起哄:“能花到你们黎家银子的机会我可不会错过”。 黎霁看到小跟班周全点点头,又看向那个原本就已经在军武院度过三个月的宋景。 宋景收拾着行礼:“我现在可没银子请你们”! 黎霁走过去,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壮硕男子:“从这里出去的时候,还愁没银子”? 宋景放下手中的东西:“冲着你这句话,可以交个朋友”! 四个人,坐着一辆早就等候在军武院门外的马车,在京都中最大的酒楼挂桐楼落脚。 原本是好好吃着饭的,黎小公子只说没什么滋味,又要上了两壶好酒。 宋景差一点跳脚,军武院的规矩可是有一条不许饮酒。结果一直不声不响的计引春,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劝酒词。 架不住计引春的文采过人,一顿饭吃完,那些词就没有重复过。又都是年轻人,喝起来直接将那军武院忘在了九霄云外。 黎霁不住地说着那个米梦鞍米姑娘,天姿国色,仙女下凡,做梦都想娶回家。要不是她喜欢将军,自己才不来这个鬼地方受罪。 计引春也认识那个米梦鞍姑娘,是朝廷那个靖边大将军米烈的家的闺女,同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姑娘虽说极有个性,却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那个米烈将军,有两个儿子,都不怎么受父亲待见,却是非常溺爱这个小女儿。 周正清被黎霁三句话离不开的‘喜欢’二字勾的,也是很想念那个逸安镇的家,不由自主的喝了不少。 最后只有宋景与计引春还算清醒,将那两个醉鬼背回房舍。 第二天,四个人在军武院就算是扬名了,当某个军中退役下来的将军在检查房舍的时候。四个人一身酒气不说,还有两个怎么都叫不醒,嘴里各自念着一个姑娘的名字。 Ps:是不是我章节太少的原因,怎么大家不愿意收藏呀!5000字良心作者呀! 跪求收藏推荐!!! 三国鼎立 第二十八章 军武院的规矩 军武院每晚都要巡查舍房,防止那些混小子将那三个月像模像样规矩日子在大旬假里忘了个干净。 丁索用仅有的一只手臂,推开这片归自己管辖中最后一间舍房的门。 这里面有今日刚到的三个读书人,还有那个他觉得很不错的小伙子宋景。 没成想,这才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酒气,大明军中不许饮酒,军武院同样规定。若是在大旬假中,自然没人管这些屁事儿。只是既然进了军武院的门,就必须守军武院的规矩。 他丁索当年也算是个勇武的校尉,在那场对大野王朝灭国之战中,跟随当今那个武威将军以八十骑。生生从四千二百人里,杀出一条血路,救下了如今的皇帝。左臂喂了敌军的大刀,没从马上摔下来才捡了一条性命。 没了一条胳膊,就从行伍中出来了。那位皇帝给的赏赐不少,还有个从五品爵位,每年都能领到不少的俸禄。 他才四十岁,自己觉得白吃了朝廷不少年的东西,一听说朝廷要找些年纪大的,或是伤病退伍的老兵老将,给那些读书人讲讲打仗的事儿,马上就托那位武威将军的关系,留在了军武院。 不要朝廷的钱,那东西够花了,自己儿子读书也不花钱,自家人吃顿饱饭也就够了。 有人将很多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的规矩讲给他们在这些老兵老将的时候,他也觉着,这些狗屁规矩不太实在,屁事儿不少。 只是自己捏着鼻子往下边学边教,这些年轻人,三个月而已,比原来那当了两三年的老兵还要熟稔。 看到屋里的几人,还是不由得想着,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才刚刚进了行伍中。 以他的眼光看来,那位国师定下的练兵法子是真心不错。这些进来军武院的苗子,跟他们当年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单论死伤,若是见过一回血,肯定要比当年自己那波人的摸爬滚打好上太多,规矩是能救命的。 骂骂咧咧的叫着王八蛋、小兔崽子,回去弄了些醒酒的茶水,这才大半夜的去找人,商量商量给个什么处罚。 撵出去是不可能的,旁人不说,那个宋景,还是个好材料。估摸着就是新来的那三个公子哥儿,有些不要脸皮儿。 第二天,周正清醒过来才想到犯了大错。临出门时,那个在驿馆的老兵,曾千万嘱咐。这下子,自己的良心就实在过不去了。 锣声将所有还在睡梦中的人惊醒,宋景作为过来人提醒着一屋子的狐朋狗友:“锣声三十下,出不了屋门的有棍子伺候,可别怪我没说。对了昨晚喝酒被抓了,也要挨棍子,没准还得抄写不少军法。” 话音刚落,他就直接出了门,他才不管这几个会不会倒霉,要是自己一个懂规矩的被捉了现行,只会更惨。 屋里鸡飞狗跳一片混乱,他们来之前都是看过规矩的,原本自信怎么也不会太差。只是有些时候,自信与自负,没什么区别。 卡着锣声第三十下,终于是出了门,三人站在了门口队伍的最后面。临所有舍房中的人,全都站在一起。 对过人数之后,前面有一个年轻的,穿着军武院先生制式服饰的人,从人群里走过。将三个最后出来的人单独叫到了前面,声音很大,中气十足:“我知道,你们是昨天新来的。不过,既然到了军武院,就要懂规矩。不论你们之前是青楼里的翩翩公子,还是深山老林里的凶猛野兽,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可以滚蛋”。 对于这三个人的到来,军武院里很多人是清楚的。除了那个黎尚书的小公子是昨日临时加进来的,胤王和那个计公子,都是早就定下了。 还因此特地将这几个人都放在了他翟钰的帐之下,军武院将每一百人设为一帐,由一位教习负责管理大小事务,还能在一百人里选出一位百夫长帮忙。 原本将宋景放在几人中,是胤王的意思。他也很乐意让宋景教教这三位,只是没想到,才刚刚一天,四个人就一道喝了个痛快。 这位小王爷可是说过,在外面是胤王,到了军武院,就是一个兵,随意打骂,找后账的不算好汉。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顿了顿,仔细的看了两眼这三人:“宋景,你是明白规矩的,自己舍房里的人都没有教过规矩?将所有人带到演武场,执行军规”。 一百零三人的队伍,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只是不少人心里都在看着热闹。 宋景一个堂堂军武院里的百夫长,带头犯事儿,除了刚来那会儿,谁敢这么干?平时那个性子,也不是个糊涂的。 规规矩矩的将身后的人全部带去演武场,那里此时已经是很多人开始了演练。这里很大,能让三千人操练也丝毫不会拥挤。 周正清在卷宗中看过,翟钰是一位冲脉境,是大明境内的裙腰山嫡传。 那座裙腰山的山主,是为与兵部尚书同为神纳境的女子大修士,只凭一双拳脚,打了不知多少慕名者脸蛋儿。 翟钰从点将台走下,手中拿着一根乌黑铁棍,那是军武院特有的诫棍,用了不少好东西,用来训诫犯了军规的修士。 去年冬季,当这第一批军武院学子接触到那本军中杀伐的仙家功法时,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的。从来没有什么地方,如同这里,将一种仙家功法拿出,以类似白送的方式赠与。 军武院这三千人,经过大明的仔细筛选,除了必须具备的学识修养,还经过了一道筛选。或许天下间能走到极致的修士不多,但是能适合修炼只到三境的着实不少。再加上当年连灭两国,使得大明更加幅员辽阔。 那军中三境,分别是过涧境、遥悸境、观澜境。 若是真有天赋的,在将三境修到头后,自然可以凭借军功,自己挑一套功法来继续。 大明灭了那么多仙家宗门,使得国内的仙家宗门数量减少了一多半,那些功法典籍,自然要被用在该用的地方。 宋景在那三个月内,便已经是过涧境界,不出意外,在军武院度过之后便能到达遥悸境。 周正清是养身境,黎小公子是藏秘境,计引春是启明境。 翟钰将几人叫出,黎小公子看到那根黑色短棍就头皮发麻。 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父亲的教导犹言在耳,表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动静。 直到四人轮流趴在点将台下的一个叫做‘耻座’的特殊石凳挨揍时,整个演武场,那惊天动地的惨叫声,简直是听着落泪、闻者伤心。所以,这里的男女学子,都是从这一刻,深刻认识了这四人。一个月内的饭后的谈资,跑不开了。 翟钰是按照每人的修为给的力道,每人三十棍,一点也不藏私。 晨训之后,这一百零三人是最后离开的演武场。所以,注定他们吃不完饭菜,还要端着盘子听候发落。 惹得不少人心里记恨着,迟早将这几个王八蛋打出苦胆。 吃过早饭,便是兵法教授。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将军,平字打头。平南将军衔,王涓是个儒将,其本身没有修为。 倒是与那位国子监祭酒一个路数,凭着知行合一,一身浩然正气可抗镌律境仙人。不是大明吝啬,其天赋根本无法修炼,对于其一家,朝廷都很舍得拿出功法。 老将军的长子王远眉,对于仙道一途,可以说是根骨绝佳。可惜王远眉对于仙法并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外人说他孝顺也好,傻也罢,其志只在与父亲一般,翻手间,白云之上的仙人,也要俯首听命。 次子倒是对于修炼一事有兴趣,只是根骨一般,倒是精通朝政治理。 最小的女儿天赋绝佳,也聪慧过人。通过黎尚书的人脉,在那座椿山,与黎和倒是很合得来。不出意外的话,黎尚书和王老将军还能结个亲家。 到时候肯定是朝廷赐婚,无论仙凡,都会有一场很盛大的送礼收礼,只是黎尚书不知会被多少人骂上一句只进不出的饕餮之徒。 老将军最是精通兵法韬略,大明上下,对于这个凡夫俗子最是服气。只是其一家各自命运捉弄,惹得不少人唏嘘。 对于兵法教授,王老将军可以说是十分精通,其本身就是儒道大家,教授学生是拿手好戏。字字珠玑、金玉良言都是家常便饭。 两个时辰的兵法修习后,四人就这么带着伤,又去军阵。周正清还好些,至少之前看过不少的兵书,又在胤王府请了人教授,比另外两个尚书家公子看起来更加像模像样。 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演练军阵,翟钰毫不客气,他不会因为这几个人才刚刚来到,就拖延所有人固有的进程,只能另外想办法补救。比如既然都有修为,那么少睡上几觉也不碍事嘛。 要是谁不听话,大不了撵出去,看看这几人回到家,是不是会更惨,毕竟丢的可不是自己的面子。 不说那两位尚书会不会给自己穿个小鞋儿,即便黎尚书和计尚书心里真有盘算,也是有力气没地方用。 那位国师对于军武院之事,还是颇为上心的,若不是这三个人真的符合要求,绝不会放进来当上一颗坏了满锅汤的老鼠屎。 他只管放心打骂,那位国师第一次亲自在外抛头露面,就是对在场之人这么说的不是?照章办事,谁敢挑出毛病? 宋景,周正清,黎小公子,还有计引春,此时两两相对,眼睛盯着其余三人,嘴里大口咀嚼。当几人齐齐咽下最后一口,眼神都转向的计引春,吓得堂堂计公子,潇洒书生,落荒而逃。 要不是昨晚这个狐狸不停的口吐芬芳、天花乱坠的劝酒,估计没人会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最可气的是,他还没喝多!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 所以下午的战阵演练,和那个用来为这三千学子开拓视野的小课,计引春是带着些鼻青脸肿的小伤听完的。 小课是那位国师强制规定的,每天在十间舍房中央的小型演武场,所有人原地坐下。由每帐的教习,对自己的这一百人讲述一件有趣的故事,可以说神话传说、山川地理、朝堂政局、奇异草木、鬼怪妖魔。 不用怕故事不够,三十位教习,轮流给别人账下也都讲一讲嘛,一点故事没有,还不会看看书吗?懒得看书,那就随便去大街上拉个人,来这里唠一唠家长里短,只要有人在这里张嘴说话,荤素不忌。 久而久之,小课也就成了这三千人每日最期待的事情,而且保证聚精会神。 只是今天的小课,注定有四个人不在,他们在房舍抄写着一本兵书。没办法,谁让计引春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呢。 晚间,四个人都没有入睡,因为要将之前他们没学过的军阵烂熟于心。 原本宋景不用跟他们一起,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只是当黎小公子与自己的小跟班还有鼻青脸肿的计引春没安好心的时候,齐齐找上那位翟钰教习。 然后,宋景就成了真正三人的小教习,再然后,三人就自讨苦吃了。 黎小公子时常感叹,害人这东西其实需要不小的智慧,否则谁会蠢到找来个人管教自己,还是得罪的不浅的人。 九天一过,这三个人都如逢大赦,小旬假,可是有一天的时间呢。三人还商量着要不要请那位宋同床吃个饭,讨好一下。 至于为什么私下里叫一句宋同床,计引春有自己的解释,同窗好友、同床异梦,都让他宋景占了个遍。 宋景很痛快的答应了邀请,不让自己好过的人,自己花他两个糟钱儿,不应该吗? 跟着另外三人走出军武院大门的周正清,径直快步走出。 一手抱着白色小狼,穿着紫色纱裙,柔顺的青丝别着紫玉镂金簪,一副艳丽打扮的罗花袄罗姑娘就这么坐在马车上。 三人差点惊掉了下巴,让这么一位美颜女子赶车,有这么糟践人的吗? 接过那只白色小狼,对着身后的三人招了招手,等三人来到近前,看着表情有些丰富的黎小公子:“走吧,今天这顿,去我那儿”。 女子赶车,周正清坐在马车外,斜依着车门,抱着白巡:“最近还好”? 罗花袄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周正清:“回殿下的话,每日倒是都很好,就是……”。 这位罗姑娘每日在宫里吃喝都好,甚至还有人伺候,只是每日要吃不同的药来治疗伤势,还有那个用来着压制应声虫的雷丸。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眼前那位殿下已经将她没说出口的话脱口而出:“你是觉得别人都有事情做,自己就只是闲着,怕我会让你做什么要命的差事”? 见到罗姑娘差点把眼泪都吓出来,周正清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是说,你觉得让你在宫里试药,让你觉得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下子,罗姑娘已经满头大汗。 车里坐着的三人,一开始还小声猜测这两人的关系。只是听着听着就有些云里雾里,左一句殿下右一句宫里。 宋景忽然有些清醒,京都中,能叫殿下的,还姓周,年纪也符合,不由得点点头。计引春也是听出来了,只是黎小公子脸色有些不好。 周正清没再继续吓这位罗姑娘:“试药的事,确实是有。即便不放心我,我的那位皇嫂的脾气相信你也清楚,这件事会在一定程度内。再有一段时间,不会很久,就可以将你损伤的根基彻底补好”。 看着依然惊恐不敢抬头的罗花袄:“我对你确实有所安排,不会很危险,但很重要。你的修为越高,便对我越发有利”。 罗姑娘擦擦头上的汗水,这才放心,昂首驾车,露出了笑脸:“殿下有事尽可吩咐”! 周正清盯着一旁的街道,手中抚摸着长大了不少的小白巡:“收起你的小心思,我愿意与你说,你便大可相信。若真是想要将你当做提线木偶,何其容易。在那把秋色上做做文章就是,你就会求着我把你留下。安心不安心,你自己说了算”。 胤王府前,马车停下。 下车的时候,胤王府门外站了一个人,一个黎小公子和计公子一定见过的人。 当周正清走过去的时候,除了不了解情况的宋景一脸不解,另外两位都是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得,这下子不用再有怀疑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那位胤王殿下来了军武院,只是都以为他应该去了那个更能笼络军中人心的外院。 尚书家的公子,这点心思还是有的。 不过眼下明显是他们猜错了,尤其是黎小公子,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当不上将军了,这可怎么娶媳妇啊!悲从中来。 罗花袄将马车牵走,哪怕这些杂事,她做着也能让自己心安。有时候她很怕,一旦自己没有了什么价值,下场会是什么样子?经历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不还是被人抛下? 只是今日的确无端的有些心安。 周正清抱着小白巡,笑嘻嘻的走过去毕恭毕敬的向女子行礼:“嫂子,辛苦了……哎呦”。 阆苑柳眉紧皱,只觉得脸蛋有些发烫,灵力一震。两手接过差点从周正清怀中掉在地上的小白巡。 至于周正清自然向后飞去,落了个屁股着地的下场。 三国鼎立 第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 阆苑姑娘转身,自顾自的抱着小白巡追上了牵着马车离开的罗花袄,不是去找小唐果,就是去了皇宫。毕竟,被周正清这声嫂子叫的,有点挂不住脸,女儿家的羞涩,向来如此。 周正清自己倒是不当回事儿,拍拍屁股,又赶紧迎上身后的三人:“走走走,进去说,又不是外人,客气啥”。 黎小公子有些腿软,只好又想想自己父亲的殷切教导,强自镇定心神。毅然决然的进了胤王府,大有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豪杰气魄。 计引春公子可没黎小公子那般气势磅礴,边走还边称赞了一句那个一脸谄媚胤王:“深藏不露,王爷好手段”。 宋景倒是很看得开,反正一个两个身份背景都不简单,胤王或是其他什么富贵人家,对他来说,都一个鸟样,四下里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地方不错呀”! 然后意味深长的拍了两下周正清的肩膀,抬脚进门。倒是把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看的呆了,这一个两个的,是把自家胤王当黄瓜啦?说拍就拍。 将三人迎进门,又让两个府里的仆人去那两座尚书大人家里通禀一声。 九天或是十天一次的小旬假,就是为了让这些长期待在军武院学子们,都有一个能够与外面接触的机会。不至于因为长期的与世隔绝,而远离了世俗的喧嚣。 周正清没有将几人安置在前厅,而是请进了较为私密的后厅,又让人专门去做些菜品。 胤王府素来没有太多的仆人,所以平日里很是冷清。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他,受不了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形式。 今日倒是有了不小的热闹,茶水糕点,一样一样的摆放在几人面前。招呼着,各自先聊一聊,自己马上回来,自顾自去找了郑步月。 这位胤王已经撇下了不少的事情,总不能刚刚回府,就借着吃喝的理由装傻充愣,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上心才对。 郑步月忙得可谓是焦头烂额,那边的新兵已经招募的差不多了,黎尚书批的铠甲兵器也要抓紧,还有谍报卷宗要甄选整理,留待胤王观看思量。只有葛大山神那里出奇的顺利,已经步入了正轨,只等着有钱进账了。 江红看到周正清进门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就没再提醒一头扎在各类事务里的郑步月。 没成想,还没等周正清再走进几步,一边仔细伏案而坐的青衫年轻人直接点破:“胤王殿下,还是别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了”。 又伸手抓过一摞卷宗,放在桌上,这才站起身:“那位黎小公子为情所困,不顾黎尚书的反对进了军武院。还有新兵的招募已经差不多,都是精挑细选,三千人暂且都当做步卒。来日手里有了钱,才能直起腰板弄些骑兵。另外,您还得疏通些关系,拉来些修士。若是到了战场,无人护持,怕是要损失惨重”。 周正清尴尬一笑,拍着胸脯:“这些我去想办法,黑龙关那面的动静如何”? 郑步月再拿出一份谍报,递过去:“各国的粮草已经运来了很大一部分,夜游神缇骑试图摸清楚具体的位置,只是整整一队缇骑,连着两天没有动静,怕是已经回不来了”。 周正清仔细的看了看这份已经是带着血的谍报:“他们想钓鱼,就是不知道胃口够不够大。无论粮草是不是真的在那里,都料定我们不会轻易放弃”。 早在各国联合之后,大明内外的谍报厮杀就已经开始。一场战争,最先赴死的人永远在战场之外,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当敬。 郑步月没有跟着周正清去后院,虽然胤王殿下极力邀请,但他自问这点眼色还是有的。更何况与江姑娘一起,怎么也要比一桌子大老爷们儿好些! 黎小公子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谁能想到堂堂胤王,进了军武院的大门,连个真姓名都不用,还装的挺像回事儿! 胤王府没什么观赏的摆设物件,几人就围坐一张方桌,有一句没一句的插科打诨。 周正清进门,一边吩咐着上菜,一边赶紧坐下:“都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酒菜都管够”。 计引春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这次听清楚,谁先提的喝酒”。 宋景倒是真不客气:“你们要是再喝了酒,喊着姑娘的名字,却在我身上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 黎小公子一听这话就急了:“都把胤王当成了小跟班,这大将军也没法做了,再不让我喊两声姑娘名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周正清看出来了,这一个一个的,倒是怨念不小。只是,怪不到人家呦! 咳嗽两声,发现还是没人理他,便坐在椅子上,将两只手放在脑后,小声嘀咕:“原本我这有一营的人马,还缺了不少人手。整个胤王府上上下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黎小公子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老大,也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那码事情,张嘴就问:“你看我咋样”? 计引春倒是对当将军没什么兴趣,不过很明显这位胤王殿下,并没有在此时摆什么架子,朋友还是朋友嘛! 宋景也很有兴趣,只是刚刚在军武院学习不到一年。他不想就这样错过学东西的机会,捡起芝麻丢了西瓜的事情,他才不干。估计这位胤王,也不会傻到用一个刚进军武院的人。 黎小公子这时候也是反应过来:“等咱们从军武院出来,你可得空出个位置给我”。 周正清点头,想了想:“这没问题,前提是你得带我们见见那位米姑娘,到底是不是那么貌美如花”。 这一夜没人喝酒,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们的心里,都装进了那套军武院的规矩。因为某一天小课,讲故事的人,是一位老兵。 与那位周正清才出小镇时,便遇到的那位叫做袁晓志的老兵是同一支队伍的。 天下间的缘分在很多事情上,向来不会吝啬。 几人都在了胤王府住下一晚,心知肚明的明白,这位胤王年纪不大却还是有着不少事情。 第二天一早,计引春回了家,宋景和黎霁回了军武院。不是黎霁不想回家,只是不敢罢了。 与郑步月商定,将这一营的名号叫做第一营,由于让暂时统领。又去了趟皇宫,与自己多日不见的哥哥吃上一顿团圆饭。最后由罗姑娘赶着马车,送回军武院。 骑射一事,向来非常重要,而这里的三千人,也是非常重要。所以这里的又迎来了新的苦日子,即便一开始觉得新鲜,可大部分人,身上都还没有什么修为,马背的颠簸,很让人疲惫。 除此之外,还要将马匹的种类,喂食,洗刷等等都学个全面,做个事事精通。 而这夜晚对于四人来说,终于不再是枯燥的军阵演练和兵法教授。他们多了一个新的任务,每天按照几位不同教习的要求,去某几处舍房外,敲锣打鼓。 之前只是教授行伍的日常,可一旦遇到战事,偷袭、设伏、陷阱等等手段都有可能随时发生。不讲是否卑鄙无耻,只要能够将敌人赶尽杀绝,就是好办法。没有人会讲什么道义,天理。 所以,四个人每天对于夜晚最是期待。时间一长,计引春计公子觉得只是敲锣打鼓没什么新意,就想了些新的主意。 比如打开一间舍房的门,再点燃一小堆干草,上面压上些土。 或是在屋顶,拨开砖瓦,从上面向下泼水。 只要是时间一到,没人出来,那么他们今晚就有人陪着一起操练了。 很多教习都默许了这种情况,这些事在这里就是一次玩闹,放在战场,就是生死一搏。 所以没过多久,在整个军武院,四个人都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甚至连一些女子也都加入了声讨的队伍。 原因是,宋景想要大公无私让所有人都收到公平公正的待遇。所以在那些女学子的舍房前放烟时,被某个起夜的姑娘捉了一个现行。 这段时间,每逢旬假,黎小公子就在胤王府或者是计府蹭住,根本不敢回家。倒是每每有人去军武院给黎小公子送去银钱,黎小公子的娘亲可是很疼这个小儿子的。 计公子每日不瘟不火的,除了只在在整人这事儿上给出出缺德主意,然后自己躲起来看戏,一般都是中规中矩。 外人都在念着他计公子的好,私下里都说这么好的一个俊郎书生,却整日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宋景则一改往日人们对他的认识,原本的木讷少年,寡言少语。如今却是一条路走到黑,上了贼船不说,都快成了贼头,让人咬牙切齿。 捉花酒酿成了,周正清赶忙让葛大山神找人看看,这酒到底是个什么作用。赵久在信里没提,所以他就更加好奇了。 帮葛山神品尝美酒的,是当时在桃源村水潭下守门的一位养息境缇骑。在明白了情况之后,那位国师便留下一位缇骑在那里做个守门人,与葛山神作伴。 经过验证,这捉花酒,口感绝佳不说,还的确对仙道修士有着不小的帮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人静心凝神,甚至酿酒的珍果灵植的年限到了,酿酒的时间一长,有可能让人处于一种类似于顿悟奇异状态。不说感悟神通道法,对自身查漏补缺,绝对有效。 仙道在某些时候最重的是心境,所以这捉花酒,可能会比想象的更好。 他小久哥,从来都能带来惊喜。 随即,让葛山神留下一些让人送到京都,其他的全部由舰船送往各地仙家城池。 整整三千坛,暂时定价为六十细月币。因为这次的匆忙酿造,其效果肯定不会达到最好。 所以周正清提着一坛桃花酿,罗花袄姑娘赶车,又一次去见了黎尚书。 这次周正清要的东西,要比之前商量的更上了一个档次。黎文博一听东西很不错,考虑良久,才尝了一口,然后小心的封上。 觉着是个挣钱的买卖,这才省了周正清的撒泼打滚耍无赖。 黎尚书看着那位胤王,抱着酒坛子,明显是舍不得给自己。哪有这么求人办事的? 轻轻咳嗽了一声,把视线抬高:“其实我觉得你这酒不错,我想去去找几个舍得在酒上花钱老友,给你拉点回头客怎么样”! 周正清一脸陪笑:“还得是您老人家靠得住,日后赚了钱,酒管够儿”。 黎尚书眼睛微眯,这才像话,年轻人就该知道礼数! 原本黎尚书还打算问一问自家小儿子,虽然在军武院的近况都会有人与他禀报,但也想听一听这位胤王的看法。 只是黎文博实在有些拉不下脸,自己儿子,自己还要问别人,总归有些没面子。 周正清心里很清楚,看在黎尚书这次没做铁公鸡的份上,便嘿嘿一笑:“黎小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呀!您老人家这两个儿子,可都是能让您儿孙满堂的”! 一听自己儿子被夸,别管是夸的是什么,黎尚书还是很受用的。一边谢谢这位胤王夸奖, 一边笑着:“哪有胤王说的那么好,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只管教训”。 离开黎府,罗花袄又将周正清送到京都外新近建好的军营。把人要了过来,总不能一直也不见面吧! 将马车停在军营门口,看周正清下车,却被士卒拦在外面。罗姑娘拿出胤王府的牌子,让士卒回去通禀。 不多时,那个当时在逸安镇外,将那道珍贵圣旨送到周正清手里的镇北军校尉于让,披甲而出。还是单手握拳,行军礼:“镇北军校尉于让,参见殿下”。 周正清赶紧扶起这位本事不小的校尉:“于将军,辛苦了,把你从镇北军堂堂校尉,调过来练兵,大材小用了”。 于让是一个实打实的行伍之人,常年在黎国与大明边境,时有厮杀。他是那位平字打头的,平南将军王涓的弟子。没有走什么儒将的路子,只要是对战场有用,于让都乐意学。 甚至王老将军把朝廷赏赐的几本功法拿出来,让这位得意弟子自己挑选。 王老将军将于让放进与自己没有太多交集的镇北军,还特意拖了不少关系,让人把他的军功压一压,压实一些。不然凭借军功,足够于让当上一名杂号将军了。 在逸安镇中回来,于让便在军武院外院待了四个月。由于黑龙关局势越发严重,军武院外院不得不将第一批的所有人重新放下行伍,再选取另外一批离京都更近将军校尉。 没成想,于让还没有走成,就被他这个胤王拦下。 将周正清迎进军营,完全不比军武院演武场小的巨大校场上,三千壮硕汉子正在操练。 几个身穿盔甲的人,正在各处观察,不时纠正动作,这是周正清从京都各个部队中同样抽调出的六个校尉。以于让为首,其他人为辅,共同操练。 要是他周正清有几百老兵在手,他也不至于这么大手笔,拿着七个实打实的校尉亲自监督练兵。 于让带着这位胤王殿下四处查看,单说军容,便已经像模像样了。虽然周正清没有见过行伍新兵,倒是以在军武院所学,也实在挑不出毛病。 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操练而已。 跟在周正清身后:“殿下,这次的招募的兵,都是精挑细选,日后可以随时挑出些人,当成骑兵操练”。 周正清知道,这是人家给自己留着面子呢,没好直接说这里缺少马匹:“于将军且暂时安心,再过上一段时间,马匹会到。黎尚书不给,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必能赶在黑龙关打起来之前送过来。这里的人未必能参战,但你于让将军,必然不会因我错过”。 眼见胤王殿下,将自己担心之事一一说出,确实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对他来说,那场黑龙关的大战,将是他于让真正开始崭露头角时刻,若是错过了,将很难再次找到这般机会。 而主动向这位胤王要马匹,也是想看看这位胤王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胸襟。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凤凰得配一颗梧桐才是。 其他几位校尉也都来此拜见,都是他周正清借调的人,若是来回一趟,只拿些军饷,确实不太好看。 周正清指着营门方向:“几位将军,军中不能饮酒,所以我将带过来的几坛酒水放在马车之上。酒还不错,就当是对几位的感谢。一会儿,我让人送到几位在京都中的落脚之处”。 一听还有赏赐,不论这位胤王殿下赏的是什么,单说人家能对自己一个小小校尉上心,便已经不容易了。 况且,能让一个胤王拿得出手的酒,会是普通酒水? 更别说人家还要给自己送上门去,今后自己也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坐在马车外面,周正清看着赶车的罗花袄,忽然问了一句:“你说这天下打来打去,打生打死,好勇斗狠,是为了什么”? 罗花袄没有回答,周正清也没有指望她回答。 马车渐行渐远,去了今日该去的另外一处,也是最该去的一处。 三国鼎立 第三十章 疯子 京都皇陵内,从那位开国皇帝伊始,大明历代帝王死后皆入皇陵。 周正清走下马车,罗花袄将马车交给一个皇宫侍卫看护,也跟在周正清身后,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虽然不太清楚要带自己入内的原因,只是这位胤王没有让她等在外面,那么就只好一直跟随。 她虽然在外闯荡多年,但这么奇怪的皇陵,还是头一次见。即便未曾见到里面,单论外观,这里不过是被圈起了一座不大的光秃秃山峰。 倒是山下有些不少的树木花草,但并不珍贵。也没有特别的摆设,只有一条长长青色石板路。 看样子,应该是直接通往山体内部。 她没见过别的王朝皇陵,但想来也是红砖红瓦,哪像这里,除了草木绿色,就只有石头的灰白。不敢东张西望,低头跟在少年身后。 这是周正清第一次来到这里,石板路的尽头,直通山体内部。 走进石山,琉璃灯火长明,所以并不幽暗。最里面,可以模糊的看见,有一座石像,披甲挂刀。再向前走,便无灯火,只有一道无形禁制横亘其间。 指尖挤出一滴鲜血,点在无形禁制之上,周正清直接踏入出现在眼前的涟漪。罗花袄紧随其后,对这般景象算是心中有数,这是天地自生的奇异。 若是一般法宝或是大阵也能做到眼前模样,只是在那些手段中,如何能够清晰感受到,这种完全被崭新天地排斥的特别疏离之感。 只是不一会儿,罗花袄便不再如此。 周正清放眼望去,这处奇异不大,一眼便可以望到边界。整体青黑色,无所谓天地,无所谓上下八方。因为这里除了十座不大的灰白石山散乱漂浮,再没有任何东西。 一个套着金色龙袍的枯瘦男子,被一身大红衣裙的漂亮姑娘捉着臂弯走进。两人缓缓将自己的身形与进来的两人调整对当,免得颠倒着说话。 来不及惊异,罗花袄连忙向着来人行礼。 这位没有一丝修为的瘦弱的皇帝站定,轻轻挥手,几人极速靠近了一座石山。 闭上眼睛,用干枯的手掌小心抚摸石山,动作温柔的像极了一个孩子。 一行闪着金光的小字突兀出现,周检携妻沈蕙纕永镇大明。 周正清呆立当场,连带着罗花袄也同样震惊,反倒是一旁身穿大红衣裙的阆苑面色平静。 由于情绪激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阆苑连忙催动灵力,帮忙舒缓。 幼年即位,饱受折磨的周正澄终于费力开口:“我大明开国两百年,竟然有十位皇帝,这在任何一座王朝都是匪夷所思得事情”。 看着周正清身后那个企图动用某种手段封闭全身感知的美艳姑娘:“你不必如此,在这里,既然我想说给你听,你就不得不听。即便是仙人之上或是菩萨在此,也只能由我拿捏”。 此时的罗花袄才真正意识到大明朝廷的恐怖,能让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甚至病痛缠身的皇帝,在这方奇异中,宛若将屠刀压在任何人脖颈之上,简直骇人听闻。 周正清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位皇兄,这副竟然有些隐隐自傲的的样子。 那副枯瘦身板泛着精光眼睛盯着自己的弟弟,两人对视,毫无保留的脱口而出:“大明历代皇帝与皇后尸骨皆在此,没有例外”。 看着隐隐带着怒意的周正清再次开口:“从两百多年前至今,我周家不过六代人,却有十位皇帝,就是因为命该如此,背不起一些担子,导致没有任何一位皇帝活过四十岁。有人当它是诅咒,有人当它是笑话,却没人真的知道这是什么”。 带着玩味的眼神,这位皇帝忽然抬起双手:“你们看,这处奇异。它并不单单是天地自生,这些石山,都在这里不断开辟,或许是以肉眼完全看不见的速度,但我却能清晰的感知到”。 阆苑黝黑的脸蛋上泛起红晕,因为有人抓起了自己身旁姑娘红袖之下的一只手掌:“每一代的大明皇帝皇后,都会在此以身负气运不断巩固这处奇异”。 周正清将手掌,学着自己兄长的样子,同样放在石山之上,泪流满面:“所以,当年的那个夜晚并不是梦”? 阆苑刚要开口,却被身旁的男人制止。 “所以,当年真的有人在我面前,将母亲的尸体带走”?周正清再次低声问询,可是只有一片沉默,无人应答。 少年缓缓开口“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那时候,周正清十三岁,那个夜晚,他一个人守在母亲坟前。视线逐渐模糊,乌云遮月。他很害怕,不住的四处张望。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黑影站在他的眼前。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再没有记忆。 当他醒来时,眼前的孤坟除了不太多的翻动痕迹,再没有任何不同。他不知道遇见了什么,只是心里却隐隐作痛。 极力压下某种猜测,他不敢哭,甚至不敢想,只是每次看到那座坟茔,都会有无法抑制的愧疚。 只是那个黑影却清晰在卷宗里面陈述的,却是一个少年,被他几次打倒,却依旧倔强的站起身来,挡在前面。 周正澄没有再沉默:“姓周,就该如此,我也一样,只是我希望你可以例外。大明自开国灭佛,后又以正邪之争,打压了整个境内仙门,再到后来,扫平阻碍,立下各地正统神明,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这里。等我成为这里的第十一座石山,有些东西,就需要你自己去承担。天地间就是这样,人在某处抛下了一样东西,就会在另一处重新拿起,自己必须做的,逃不掉,扔不下”。 绕过周正清,一边离开,一边开口:“今日是母亲祭日,你可以多待一会儿,她可以感受的到”。 周正清再次将手掌放在石山之上,久久无语。 回首暮云飞絮,彩霞影深。酒馆何处?烟雨朦胧,记忆仿佛。 出了皇陵的周正澄,放下红裙姑娘的手腕。 阆苑眼圈通红,无助的开口:“我愿意和你一起”。 只是枯瘦皇帝未曾回头,只是平静的边走边说:“我不愿意,年年如此,不必当真”。 他已经无法分辨真假,是谎言成真欺骗了姑娘,辜负佳人,还是自己从来就只在自欺欺人,他不过都是一个将其未死之人而已,何必徒增烦恼。 周正清望着石山:“你可以变化成男人的样子吧”? 罗花袄这才真正明白自己进来的原因,这大明,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疯子。 Ps:抱歉!这两天比较忙,只有两千字!十四号之后恢复正常更新!求原谅!!!! 三国鼎立 第三十一章 指刀门于聪 四月之末的一个傍晚,在苍梧国红瓦州地界,一个黑脸的年轻侠客,一身江湖打扮,青衫外套黑色斗篷,带着斗笠,腰挂长刀,体态壮硕。 那个叫做小小酒馆,却占地颇广,酒楼六层直上云霄的大大酒楼,此刻已是人满为患。 黑脸的佩刀侠客,径直上了六楼,走到正中央的桌椅坐下。 只有一张桌椅的六楼,原本已经被几位手段不低的江湖豪杰视为囊中之物,这个不知在哪个小地方冒出来的这么一号人物,显然是有些不谙世事了。 一下子,这个小小酒馆,本来混乱的喧嚣,此刻满堂皆寂。 这个黑脸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红瓦州灵气相对稀薄,并无大的仙家宗门,但也有不少的小门小派。不提别州境况,相对于普通凡人,已经算是高高在上了。 其掌柜据说出身于固山一脉,是苍梧国数一数二的仙家宗门,把持着五分之一的仙家生意。 小小酒馆,是红瓦州的江湖圣地,说是酒馆,其实完全可以当作一个大的江湖门派看待。 坐落于红瓦州正中的舌山直上,在一州各处均设有分店酒铺,买卖酒水只是生意之一,主要是贩卖各类情报、仙家兵器、符箓、丹药等等。 现如今红瓦州的江湖,算是乱做一团,只因在里,突然冒出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机缘。 红瓦州与长乐州交界处,发现了一座仙家葬身之所,有不少宝物现世。 原本红瓦州板上钉钉的吃不上这口肥肉,甚至都喝不上几口汤。 在小小酒馆的争取联络之下,红瓦州诸多门派出人出力,在死伤无算的情况下,终于是有了一份收获。 但也仅仅是一份而已,保存在舌山的小小酒馆之内。要红瓦州出过力的各家再凭本事争夺,以拳头大小说话。而小小酒馆本身,不参与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现在,却被一个黑脸的年轻人首当其冲。虽然是犯了众怒,却并没有人敢贸然上前。能够上到六楼,最少也得是断昧境或是虹气境修为。不知道这位初生牛犊用了什么手段,没有透露出一丝气象,让人无法察觉境界,只能暗自谨慎。 既然是在小小酒馆,那么必然会有人走出来,在此主持个‘公道’。 果不其然,一个账房模样的瘦高中年人,青蓝色儒衫打扮,从一楼的楼梯拾阶而上,虽是缓慢步子,却形同鬼魅。刚到人前,立即笑脸迎人,眼神颇为真挚:“阁下可是我这红瓦州人?如此有些不讲规矩了。” 黑脸侠客,两腿搭在桌子上,抬了抬斗笠,抬手抱拳:“指刀门嫡传于聪,初来乍到,见过账房先生”。 中年人走到这个自称指刀门嫡传的黑脸年轻人身前:“早听说指刀门有一位深居简出的嫡传,自幼天赋出众,却被雪藏,不想今日却也来到我们小小酒馆”。 账房先生锐利的眼神直直盯在于聪斗笠之下的面目上:“指刀门出力不少,的确该争上一争,若指刀门绝学当真能技压群雄,我们大家自然无话可说”。 这一番话,说的可谓滴水不漏。表面听起来没什么,但明里暗里,该说的都说了。大致意思就是,你于聪的身份是真是假应该证明,毕竟在场的,只有你一个指刀门之人。 另外即便身份为真,也不该如此托大,指刀门的斤两,大家心里都有底。自己没实力,还口出狂言,真要是把命搭在这儿也是活该。 ‘于聪’双脚落地,站起身来,整理衣衫:“都说账房先生智慧无双,果然是名不虚传。我既然站在这里,自然要以我指刀门绝学迎战诸位”。 话音刚落,五楼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右手抓起一只茶壶盖,手腕一抖,已然用了某种巧力试探,一身虹气境修为显露。 这个刚刚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看不出深浅,不过,这脾气倒也够狂的。若是有些本事,便结交一番,没本事的死了就死了,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只是还没等他试探出深浅,一把婴儿拇指大小的袖珍法刀,已经打破了那只茶壶盖,直奔自己脖颈而来。 汉子连忙调动灵力,伸出两根手指想要去夹住法刀。在手指刚接触一瞬间,他再也不敢托大,变夹为握,又从单手改为双手,由坐在椅子上转为半蹲。那把椅子,早已经被强烈的灵力波动压的崩碎。 浸满自己血液的双手,额头的汗珠,都让他时刻感觉到,危在旦夕。他甚至没有看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悬浮着同样的三把法刀。 忽然,汉子感觉前面法刀传来的巨力消失不见,却顿觉芒刺在背,甚至无法回头,垂头丧气的说了句:“认栽了”。 感觉到再无那种紧迫感,才一屁股坐在地上。良久才站起身来,转身下楼,不少同门,都小心跟在他的身后共同离去。 毕竟这次的争夺,没有老一辈人物下场,全靠各家年轻人争锋。不然大战在即,若是如此损失战力,那些大户仙家宗门,必会问责,到时候,可不是死人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所以自家年轻一辈的顶尖战力失手,其他人很难再去与人争斗,徒增伤亡罢了。 满脸轻松的站在六楼最高处的于聪,再抱了抱拳,眼睛却没多看那个瘫软在地的汉子,笑呵呵的望向众人:“承让了,承让了”。 不少人幸灾乐祸,这下子蜇星宗这位向来强势的年轻嫡传肖泽算是锐气大锉。 这肖泽向来行事不留余地,仗着师门不小,天赋颇高,便手段狠辣,早有些不受待见。很有人在感慨,这样的人碰上更胜一筹的,也就是这么个遭遇而已。 五楼中再度有人起身,一跃而起,来到于聪面前。是一位白净的公子,环佩齐全,素衣仗剑。一脸严肃,右手握住腰间剑柄:“晴明山李玉涵”。 于聪左手抬起,四枚法刀在掌心起伏。素衣公子挺剑而出,直直刺向眼前人。忽然剑身一顿却是被两只自上而下的法刀拦截,只是一股庞大的灵力波动已经一起涌向于聪。 看到这一幕的不少人,都觉得这个于聪,这次恐怕要栽。 黑脸年轻人右手拇指微动,一把钢刀刚刚出鞘便又归鞘,只是先前那巨大的灵力波动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而那位晴明山的李公子,已经被四柄纤细法刀抵住前后心脉。 又一位年轻一辈佼佼者离场,不论是处在下面几层修为不高,只当是来看一场热闹的,还是第五层上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门派年轻嫡传,对这个指刀门于聪,再也没有丝毫轻视。 其实在肖泽溃败时,所有人已经如临大敌,不知深浅的花花公子或许存在,但不要命的仙家弟子着实少见,更别提各家嫡传。不长脑子,只涨修为,注定早早陨落,一山更有一山高。 当李玉涵败退之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指刀门于聪,不可一人力敌,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群起而攻之。 但谁当炮灰,谁收渔翁之力,可就真不好说了。也没法谈论事后补偿,因为这次得到的东西,很有可能让自家一飞冲天,生生造出一位听韵境高手,力压红瓦州其他宗门。若是因此得利,说不得千百年后,自家山头儿也能出一位仙人照应。 念及此处,不少人相互对视一眼,竟然齐齐后退一步,大致意思就是退出争斗。 同时也在暗示六楼之上的于聪,若是还想多活一段日子,最好退出争夺,不然这回山路上,可就要多出不少变数。 在此处退出争夺,可不意味着真的放弃了这段机缘,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讨要而已。至于说关于此事小小酒馆立下的规矩,也就是说说而已。一旦涉及到自家气运走向的大事情,别扯什么狗屁规矩,掀桌子就是,小辈厮杀,侥幸所得,合情合理。 只是这个于聪明显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没有听出其中深意一般,笑呵呵的拱手抱拳,一个劲儿的说着承让二字,好像一个还没过瘾的小孩儿。 让人暗自咬牙,这种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最是惹人记恨。 那位账房先生也是有些不太高兴,这样的人物,对人没有一丝敬畏,迟早被人算计利用,死无全尸。 若不是小小酒馆有自己的谋划,不能参与这场争斗,依着他的脾气,这个于聪早就脑袋搬家了。什么指刀门,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小山头,也就只能在红瓦州挑挑大梁,放在整个苍梧,就是个笑话而已。 满脸堆笑的从袖中取出一个木质盒子,放在桌上,没有过多的客套:“您道法高,东西理应归您,祝您早日修成那云上真仙”。 话音一落,又如同来时一般,鬼魅似的离去,没有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产生一丝波澜,甚至很多人毫无察觉。 这番话看似没什么不对,只是一那位账房先生手段,即便看不出于聪境界,也不至于看不出他是为人道修士,更何况指刀山功法,更是人道修炼法。这真仙一说,是夸人还是骂人,不言而喻。 三国鼎立 第三十二章 乱象初现 将那个不大的精致木盒拿起,于聪压低了斗笠,慢悠悠的下了楼梯。 先前离开的账房先生,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只因为刚刚那位小小酒馆的掌柜,不知隔着多远以秘法传音,说那木盒中的东西,不太简单,怕是已经被人替换。 此时盛装的应该是一件可让人直达镌律境的仙家重宝。 没有过多耽搁,既然是那位掌柜开口,那么此时无论真假,无论是否会损失小小酒馆的口碑,都必然要做。 事后自己会不会成个替罪羊,被小小酒馆除名,账房先生丝毫不去考虑,因为命更重要嘛。 只是还没等他拦在那个指刀门嫡传于聪身前,那个黑脸年轻人,早就不知所踪。 不只他一个是刚刚察觉于聪消失不见,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一个大活人,在如此多目光注视之下,悄无声息的不见踪影,实在太过诡异。 况且账房先生本身还是一位藏秘境高手,其他人也都是各家出类拔萃之人。 于聪消失的没头没脑,也并为留下一丝可供追查的气息。 小小酒馆那位神秘掌柜只得再次传音账房先生,具体言语不知,只是不久之后,红瓦州各地,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于聪拿了精致木盒,早已经离开千里之外。 一边牵着通体乌黑的高大马匹,一边撕扯下覆盖在脸上的精致面具,又在身上几处穴位以秘法拍击。不一会儿,这位马上被红瓦州甚至连同长乐州一并追杀的黑脸年轻人,现在已经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原本的指刀门嫡传于聪,豁然是由那位大明的胤王殿下假扮。 停下脚步,换上另一具面孔,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棱角分明,络腮胡子,不太强壮的身躯,算不得好看,但一眼望去,倒是有些貌似忠厚之感。 脱了斗篷青衫斗笠,连同那把钢刀与精致木盒放进手腕那对银镯中,再换做一副不伦不类的读书人打扮。上马后,一手抓着缰绳,另一首拿着纸扇轻轻扇动,也不知是附庸哪门子的风雅。 表面不动声色,却暗自咂舌,刚刚让他悄然离开的是一张挪移符箓,很贵的那种。九洲正中央是为都洲,那里有一个符箓秦家,外人一符难求。 悠闲的骑在马上,两副不同面孔的面具均出自罗花袄之手。在离开大明之前,那位罗姑娘,已然对他的身体进行了一些细微调整。某些穴位,就如同机关一般,施以手段就能变换身形。 至于那指刀门的绝学指刀扣,是在入京之后,便开始修习。经过那位国师的改良修正,才使得容易速成,却也断绝了这门不错的手艺今后在他周正清手里发扬光大的可能。 原本在大明京都中,险而又险的突破到了虹气境,在某位日游神的‘陪练’之下,弄得伤痕累累。 却也因破境,使得他在手腕那对银镯中,发现了一处不小的空间,用以储物。 储物法宝很是珍贵,大致分为匿器、朱楼器和洞天器。同等的储物法宝,其空间大小也是不尽相同。 两只银镯,就是两个洞天器。 指刀门是红瓦州大派之一,位于西南指刀山,自家有位升虚境的老祖,在红瓦州算是一方豪强。 在某一段相对灰暗的日子里,那位升虚境老祖,被夜游神扣押在自家地盘三日。在那之后,指刀门就已经成为了大明暗中的棋子。 也正是因此,周正清才以早就捏造出来的嫡传身份出现在众人之前。 他在小小酒馆夺来的精致木盒中,并不是各家想要的那个能够突破至听韵境或是冲脉境的仙人遗物,而是一个能够让修士奠定成仙之基的异种。 换句话来说,即便原本无望成仙之人,也能因此物有机会窥视一下登仙之路。 不是因为长乐州那个做主分配所得的仙家脑子进水了,而是大明在其中干涉太多,一步步促成此事。 其目的,就是让这个一滩死水的苍梧,变成一滩浑水。战争一定早在真正的厮杀前,就已经开始。 苍梧国总共六州之地,以鹤鸣观、途昂山和早夕门三家为首,其余大大小小仙门不计其数。 这三家底蕴深厚,都是有着悠远传承。固山一脉隐隐有着比肩其余三家的势头,只是近些年被接连打压,损失不小。 如今那仙人遗物突然变成了奠定仙人之基的异种,整个苍梧上下,暗流涌动。小人物抱着碰运气的心思,大人物也想强行争夺。 即便自身用不上,给自家门人弟子也是好的,多出一位仙人,对于任何门派来说,都是不小的底蕴。 不知道是什么人暗中使了力,这么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扩散。明眼人不免猜测是大明的手段,但也无济于事。 一来这种情况,有些人明知是计也会下场加入争夺,毕竟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了那东西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宝物。 二来即便有人洁身自好,看到如此之多的腥风血雨,也不免破罐子破摔。即便管得住自身,但对于同门师兄弟或是长辈,又能如何? 三是苍梧不像大明,无法限制这些仙家所为,只能期盼这场闹剧尽早结束,甚至有不少朝廷之内的人,同样掺和进去。 这样的阳谋,一下子就让整个苍梧国仙门产生了不小的动荡。 只要有人存在私心,想要暗中争夺,那么必然会牵引勾动其他人的心思流转,此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乱局。 仅仅三天,指刀门,已经迎来送往的进出不少客人。有些之前无法想象的天大人物,同样遣人来此。 指刀门的弟子,大多已经有些战战兢兢。那于聪两个字,不少人只是之前听说过,却从未有人亲眼所见。大明的布局中,即使是周正清不来,也会有其他人前来。就算没人来,那就当做一步闲棋后手,用不能等到用时,才想起突兀安插些人手。 原本的苍梧朝堂上,有忠志之士想要将这个指刀门先连根拔起,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到底是不是大明内应,抓了再说,可却因为那个指刀门嫡传于聪的不知所踪而搁浅。 换句话说,东西没到几家大仙门手里,指刀门就不能动。万一让于聪出逃,说不好会不会出现一个潜在的威胁,一个仙人,在哪里都很棘手。 这样憋屈的事情,差一点让一位苍梧国的肱股之臣在朝堂上一头撞死,到底是有年轻人看不过去,拦了下来。 给那位龙椅之上的皇帝气的寝食难安,这是他不作为?你个老王八蛋不去与仙门讲理,与我这个君主以死明志,摆明了骂我昏庸不是? 但凡真有气节,就别在朝堂上逞能。若不是即将开始黑龙关之战,苍梧国的皇帝郑熙也不会捏着鼻子安抚这位臭脾气的老臣。 也不是他郑熙不念过往,忠奸还是能分辨的,只是这老东西在伤口撒盐的本事着实不小。心里骂娘,嘴上叫几个您字,做个体恤臣属的样子。 而指刀门的那个门主冯余也算是豁出去了,反正只要自己名下的那个素未谋面的嫡传于聪躲得时间长些,自己就能趁着那场黑龙关之战浑水摸鱼,求一场富贵。 他只盼那于聪修为高些,脑子活泛些,自己这里多大的压力也扛得住。 周正清正骑着高头大马,放出灵感境气息,悠游自在的向东方远行。 他也想看一看自己在这滩浑水中,怎样将手中的异种放出去,最好引出些血雨腥风。使得大明东进之后,也能多少省些力气,清理那些小鱼小虾。 此刻的大明京都中,另一个胤王正在军武院认真演练军阵。而原本的罗花袄姑娘,据说已经在深宫闭关,恢复些根基实力。 坐拥十二州之地的大明,已是枕戈待旦,众多甲士兵卒已经陆续前往黑龙关,日夜游神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谍报上的争斗已经难解难分,各处布局与潜藏的暗子也是动用了不少。 大明朝臣若是没经历过几次别国的暗杀,上了朝堂都不敢说自己是个忠臣良将。 除了苍梧,其他三座朝廷也是有着不小的动静。大明既然布局,又怎会容许有人独善其身。或是在各国境内引起几个仙门不大不小的冲突,又或是让几个邻国仙家之间埋了些怨恨。 可能在如今各自都保持克制,可一旦涉及到某些利益分配还有损失的大小,恐怕之前所做的铺垫,就会被一瞬间引爆。 况且这都是由来已久的冲突,又经过那位国师经年累月的谋划,其中矛盾已然加剧。只说黎国境内的正邪之争,即便不少活了千年以上的老人出面调停,私下里也是摩擦不断。 其他几国或多或少都有争斗,大明之内自然也有别人谋划。 掩鹿宗大小姐成辞与椿山嫡传弟子易居的齐齐失踪,让不少人将目光投递过去。 之前一直追求成辞而不得的别洲修士差一点就被两家仙门捉了,碍于大明律法,才极力克制。 如果这件事没有个像样的说法,恐怕掩鹿宗对于物资调动虽然不敢懈怠,但祸根可能就此埋下。一旦形势转变,或是国师威慑不在,很可能会出问题,总要为长远考虑。 三国鼎立 第三十三章 最大的谍子 悠闲的坐在马上,周正清走出了红瓦州盐山地界儿。之前在此换了装扮,其山神完全可以察觉自己地头儿上的一位修士所为,只是未曾现身,也没有向哪里通风报信。 大乱将起,盐山山神齐缘想的是明哲保身,早有人过来打好了招呼。就只当看不见,不是什么难事,若东窗事发,便只说这位胆子忒大的公子用了某些仙家手段,遮掩了自己的感知。 之前的好处已经收了不说,当真是黑龙关后,苍梧败退,这地处西北的盐山会不会易主? 就算大明没有挥兵东进,自己也还能过个逍遥日子。苍梧可没有日游神巡查监管,自己还不如早早卖个人情,做个墙头草而已。 不入大明无拘无束,入了大明也算有一笔小小功劳。杀有功者,是兵家大忌,但凡那位年轻皇帝真有雄心,自己也不必烦心死活之事。在两边都没什么矛盾,乐得自在。 七天的时间,于聪异种在手一事,已经发酵。不论修为高低,大都想掺和进去,即便抢到了也可能要拱手让人,却也可以选择个大腿去抱,多少有个指望。 原本在指刀门四周落脚的不少修士,此时已经风风火火的离开了不少,那携带着异种的于聪,据传言在苍梧国南方的牢州现了踪迹。 这自然不是周正清,却也算是他的手笔。调虎离山而已,一个异种虽然珍贵,却也不值得如此冒险。他又不是仙家修士,东西虽好,却也只能是对自己锦上添花。 之前小小酒馆放出的消息,也不过是扰乱视听,藉此掩藏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固山一脉常年被打压,早有人心浮动,不过是大明顺势而为,以利益收拢其中一部分能做决策的几人。 至于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只有国师才能知晓,而又是什么定心丸能够让他们如此,也同样只有国师知晓。 于聪在牢州现身的消息同样是固山一脉的杰作,至于牢州有没有安排稳妥,周正清毫不担心。 既然能放初消息,说明某些谍子已经在帮忙运作。说不准连固山上的几位当家人也只是在默契中鼎力相助,相互托底,将性命委以他人,在仙家中是最愚蠢的行为。 若是大明真的如此作为,说不准会让固山放弃合作,转手将情报送给苍梧朝廷,毕竟是聪明人的合作才能长久。 下马入城,城门看管不再是前几月的宽松。操着一口纯正的蜀地口音,说了个口干舌燥,又费了不少铜板,这才安然进城。 防露城,位于苍梧中部偏北,其东北方向高山虽多,道路却是平坦,直通易守难攻的东北险要古兰关。 防露城也是苍梧东北侧连州的州城,是可以快速驰援古兰关的兵家重地,戍守的兵力达到了七万之多。距离黑龙关战场也仅仅一州之隔,也算是一道可以回防拱卫苍梧国都鄢城的屏障。 由苍梧国年轻的肃候统领,五万步卒外加两万精锐骑兵,还有不少的仙家坐镇。 这里也是黎国前往黑龙关的必经之地,即使有舰船运送将士,但苍梧朝廷不可能任由这些他国人马肆意往来查探。 只开放了这么一条线路,用以押运粮草和少量行伍还有不少修士。 不是舰船运送量太小,而是以舰船运送甲士将要花费的粮饷实在太多,其损耗颇大,得不偿失。仙家钱币本就不太好赚,而各国朝廷自己的舰船算不得太多。 征调仙家宗门的舰船也要付上不小数目的银钱,毕竟亏本做生意的仙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总得大小有些赚头,费力打造不少战舰的各国仙门已然算是亏了,各家的当家人也不好做。若能从朝廷抠出些东西,也算做弥补。 黎国军队已经到达古兰关外,就等着苍梧朝廷的一纸公文,就能立刻挥师西去。 濮国兵马已经进入苍梧境内,其路途最是遥远,跋山涉水,须得横穿整个苍梧。蜀国最是近,虽然才刚刚点齐兵马,但应该可以最先抵达。 周正清此行的目的便是这座州城的那位肃候,这位曾经大野王朝的顶梁柱,差一点就自立门户。 夏洲四位兵家大成者,各有千秋。 大明如今的兵部尚书计槎,用兵讲求稳中求胜。 大野朝堂上有那个打出萧关之战的将军胡冠,尤其其擅长以弱击强,以少胜多。他部下都是悍勇敢死之士,曾经率领五百步卒,将濮国六万人马挡在城墙之下七天七夜。也正是胡冠下令,在最后关头,屠杀了萧关的满城百姓,独独活下来一个女子阆苑。 还有这个肃候楚瑾瑜,曾经作为大野王朝的最受瞩目的年轻将军。治兵严谨,韬略无双,手持劲弓重戟,是为世间少有的俊秀男儿郎。若不是当年私自指挥朝廷养出来的底蕴攻伐了一座仙门,事后又满门屠杀。恐怕在大野王朝分崩离析之后,足可以自立,称雄一方。 另一位是远在濮国王室的女子将军姜玉,谋略长远,早在十几年前就谋划着覆灭大明。此次的黑龙关之战,尽皆由其运筹掌控。甚至如今的夏洲中,除去大明之外的其余四国均让姜玉挂了个伐明兵马大元帅的官职。压在各国男子将军头上,让不少人喘不过气来。 夏洲当世四个统兵大才,两位都曾在大野朝堂。 周正清此来,也正是探听这个曾经敢与仙门硬碰硬开战的肃候楚瑾瑜的虚实。 在十几年前的大野王朝战场上,这个原本带了整座朝堂千年底蕴的年轻统帅,忽然转头,硬悍了一座处于观望态势的仙门。 以第一次现世的一种仙家军阵生生覆灭了一座传承悠久的中型仙门,使得萧关战场一再失利,连带着大野王朝再也无力回天。 无人知晓其具体原因,各国事后也只是梳理了大致的经过,都藏在了肚腹之中。 也正是因此,黑龙关之战,他楚瑾瑜原本可以与姜玉争一争这个留名青史的机会,却只能退居二线战场,做个防止万一的任务。成败与其再无干系,肃候之位,恐怕只能死后再多个王爵谥号。 即便是当年带着部分大野国土和甲士投了苍梧,天大的功劳,也只换了个侯爵。若不是其手中还有当年部分死忠于他楚瑾瑜的大野底蕴,恐怕侯爵也并非囊中之物。 寻了个地段不错的酒馆,周正清难得舍得花钱,挑了个清幽上房,又要了一桌子菜。从银镯中,拿出了几坛自家的捉花酿,明显是一个人吃不了的。让伙计多加了一副碗筷,只说一会儿还有个朋友来此歇脚。 反正花的是得自照幽寺银两,算不上心疼。自家卖酒赚钱不多,只够给那几千人换上一身像样盔甲,再付给府上一应人等的饷银。再多的还要拿去在各处开些自家店铺,早点回本,将从黎大尚书那里借出来的窟窿填补上。国库同样吃紧,战事一起,又是更大的开销。 酒菜已凉,蜡烛换了又换,亮了一夜,黎明的风透过开着的窗,月亮隐隐约约就在窗外的水桶中倒映。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刚要起身,好好睡上一觉。抬头时,一袭白衣映入眼帘。银白色的束发冠,头别精致玉簪。剑眉星目,如同女子一般白皙的皮肤,鼻梁英挺,却面无表情。 周正清精神一震,因为在那副俊美容颜下,透露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大明胤王,刚刚入座的楚瑾瑜眼神空洞,却直直盯着周正清,语气很轻:“当年的事情我会自己查清,该做什么,用不着劳烦国师叮嘱”。 两句话,很直白,直接把后面话都堵在了嘴里。 突如其来的静默了一阵,周正清扯下伪装:“她已经死了,信或不信,答案全在你心,大明对你有愧。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黑龙关战场的破局,另外也是给你送来一样东西”。 手腕翻转,一个不大机关匣子,以特殊手法打开,呈现在楚瑾瑜眼前。 一份大明甲等谍报被俊郎男子抓在右手中,反复观看。葱白的左手青筋暴露,抓起桌面上的酒壶,打开盖子,一饮而尽。丝毫不顾壶嘴洒下的酒水,打湿了白色衣衫。没有仰天大笑,也没有涕泗横流,更没有质疑,只是不住颤抖的全身,脸上同样跳动的肌肉,足够表明他此时的悲愤。 世间情之一字,最能让人动容。造化弄人,原本情投意合枕边人,怎么可以是那座大野朝堂之人安插的谍子。两人相互是否真正用心还要扪心自问?他楚瑾瑜会被蒙骗? 若是仅仅如此,也可以接受,即便将自己身份透露出去,大不了也还能舍下一切远走高飞。可为什么要自绝于天下呢? 三个谍子,两位公主,两位来自大明,两人情投意合。如今一人身死,另一人郁郁而终,只空留他一个,独活世间,何其苦也! 周正清眼前一花,这位大明最大的谍子已经带着一坛捉花酿不知所踪。 此间事情,早在当年便已经了结。只不过周正清的那位姑姑,大明的华清公主,宁愿将秘密深埋,也不愿多伤自己心上人分毫。 楚瑾瑜,是国师一手安插在大野朝堂的钉子。用了一个本该销声匿迹的古老传承,花费了三十年的时间,让他楚瑾瑜习得一身本事。 那位听雪公主在他即将领兵结束这场战争时,却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没有上报家国,因为此事已经无力回天。前方战场,即便自家夫君不去插手,也不过是让大明多花费些时间而已。 但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吗?自觉对不起父皇,差一点就真的倾心于这个诚心对他的男人。虽然可能无济于事,但她总要做些什么。万一大野王朝真的气数未尽呢? 杀了他楚瑾瑜,至少算是多了一份希望,只是苦了腹中孩儿,还没来到世上,就可能要随他狠心的母亲离开。 只等自己到了那两军阵前,以皇族身份,让那整座大野朝堂的千年底蕴将其困杀,大不了赔上自己一条烂命。到地下做那鬼夫妻,再不理会这纷纷扰扰。 就让这世人都不要遗忘,今年会有个疯子公主,杀了夫君,杀了腹中孩儿,又颠覆了一国。她已经真的疯了。 只是她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早在暗中观察。想要拿个投名状的压雷山众人,一接到大明谍报,便立即开始了追捕。 在半路上埋伏,压制了她全身修为。原本可以不死,只是她找不到还要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人清楚,她是要楚瑾瑜后悔,还是要她自己解脱。只当她真的疯了! 雨夜里,那个以谍子身份深藏多年的公主一剑自绝。 当此事传回,那个一直负责夜游神与楚瑾瑜之间联络的大明华清公主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她没想杀人,至少她只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即便是那个女人好像真的疯了一般,她也没有动杀心。 如今的她只想逃离这里,无法面对,就只能离开,所以她走了。 不久之后,压雷山被一个将军以奇特军阵灭了满门。少有人知道,在大野王朝彻底覆灭之前,有人一袭白衣闯入大明军帐,面见国师。 在那之后,苍梧国多了一位肃候。 三国鼎立 第三十三章 合兵 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菜,别人不吃,他可不能浪费。钱都花了,也不能就这么摆着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道理自从他十二三岁便已经深有体会。再说,这几天赶路,也并没有好好吃些东西,长身体的时候,再苦不能苦了肚子。 吃了一半,忽然站起身,又换回那副络腮胡子的魁梧汉子模样,才又坐下。不是他不相信那位肃候对这防露城的掌控,只算是小心为上。 这几天是走不得了,怎么也要等到楚瑾瑜的答复不是,饭桌上一声不吭的独自离去,算是怎么个答案?是留着拿回大明京都猜测? 黑龙关一事,容不得半点的模棱两可。原本深埋多年的秘密,还是自己那位先生拍板,拿出来晾上一晾。 若是当年如此说法,谁也料不准,为情所困的楚瑾瑜,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这些年随着他自己得来的消息,对于此事真相,早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就想周正清自己说的,信或不信全在心里。 至于大明的那一纸谍报,不过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 其实谍报上确实有些东西没有交代清楚,压雷山出动不少人,想要拦住一个已经没有一丝修为的女子自杀,实在算不得难事。 但最后的结局依旧如此,那个修为算不上弱的大明华清公主,也就是周正清的姑姑,竟然短时间内就抑郁而终,都算是这件事最大的漏洞。 可他楚瑾瑜没有丝毫怀疑真假,远在大明的国师,不会对他用这般手段就是了。暗戳戳的东西,那位从来都不屑于此。 所以他才会不单单是悲,而是悲愤交加。总有人喜欢把其他人当做提线木偶,美其名曰下棋。 真正的棋手,当是暗室而不欺、不同流俗的。随便念一句棋盘广大,众生入局,便肆意拿捏人心。已经不将自己放在普天之下,还偏偏要以天老爷的姿态横竖指点,实为不知耻也。那日落时分的晚霞,应该是真正的天老爷捂了眼睛,在替人羞愧难当。 第二天,周正清连门都出不去了,算是彻底被困在了这防露城,甚至三两天内,都要老实的呆在这里。 苍梧朝廷的一纸放行令到了,昨夜见军贴,黎国的三千铁骑便从古兰关入境,彻夜奔袭,直接到了这防露城外,作为探路的先锋。 今早醉醺醺的肃候才被一干人等找见,灵力涌动之下,醉意自消,审视后在公文上盖了大印。 防露城北门直达西门的街面上三日内不许买卖开张,只有无数战马驮着甲胄在身的黎国骑兵。在城中没有飞驰呼啸,只是正常的行军速度。看样子今日会在西面的另一座城池下扎营,等待另一队的先锋倒换。 黎国强盛,其内仙门虽多虽大,但其朝廷绝不是任由宰割,大小也是个分庭抗礼的局面。这也使得整个黎国上下,军强民盛。又处于夏洲西北,只与两国接壤,无需大举兴兵备战,国力比起蜀、濮、苍梧,只高不低。 举国上下,将近二十万铁骑,步卒更是有五十万之众。逢战可战,无战屯田,养兵之策亦是高明。 此次前往黑龙关,黎国那位刚刚坐上龙椅的少年皇帝意气风发,派出了将近一半的兵马。 八万精锐骑兵加上十七万步卒大手笔,朝堂上下,算是一致同意。 只有几位孤胆老臣劝阻,只可惜少年意气,又恰逢有些仙门趁机入了朝堂,压过了这点微末声音。 二十五万兵马,由黎国的那位排名只在四大名将之下的老将疱然统领,其长孙疱庭径撒泼打滚,求来了一个暂时的先锋,领三千精骑在前。 疱庭径早有不满,什么四大名将,不过是自家爷爷没赶上好时候,才名声不显。 原本打算在防露城停留一阵,与那个排在第四位,只压着自家爷爷一头的楚瑾瑜见上一面。好歹自己心里先有个数,看看这人是不是浪得虚名。什么覆灭仙门,不过是拿着一国底蕴肆意挥霍,导致国破家亡的匹夫,逞了一时之快而已。 只是听往来办事的官员言说,那位昨夜醉的不省人事,竟然将自己一行人晾在城外半个时辰,实在是太不把黎国放在眼里。 这不草草处理了公事,听闻又回了宅院饮酒。将来承给苍梧朝堂的公文,无论有无用处,大小也要参上此人一本。 如此傲慢无礼的人,还能上这夏洲名将谱,东西水份颇大呀! 失去了见面的兴致的疱庭径,立即派兵回传消息,在防露城补给一番。骑兵下马,边走边吃了干粮,又引兵西去,找一处地方供后方扎营。 老将疱然没有跟在大军队伍中,早早坐了舰船直接到了黑龙关。毕竟这次的事情,准时不小,还是早早过去,与那位女子统帅将已有的运筹完善。此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事,由不得疱然老将军不小心。 多次嘱咐,让那位副帅曹文杰统辖管制,也多多帮衬看住自家毛躁的长孙,不要引出什么乱子。他甚至自己孙儿的脾气,如今之能,统兵五千,可做悍勇之将。统兵上万,一旦失利,可能此生无缘将帅之职。 不是兵法韬略不足,相反,自幼的耳濡目染,这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而眼界和心胸实则在不太开阔,总以为天下英杰,不过如此。 若不是此战事关重大,容不得些许失误,可能疱然老将军更希望自己的孙儿可以经历一次挫败。 整整在这家客栈住了三天的周正清,一直未曾出门。先前只是探路先锋,其中隐藏的修士还算不多。后面两日几次经过的都是大批人马,其中境况还未可知,难保不会被高人看穿,即便扯上一点怀疑的情况,也要杜绝。 在接连路过的黎国甲士走后,那位始终在自家宅院一醉解千愁的楚瑾瑜,终于露面了。 依旧是个不错的寂静夜晚,满身酒气,衣冠还算整洁的肃候,再次来到了这里。 原本打算吃上几口菜的他赫然发现,只有空白桌子一张,醉意使得他眼神飘忽:“你真的不怕我将你的人头拿去换个逍遥王爷当当”? 周正清不屑的瞥了一眼眼前的醉鬼,哪里还有个俊秀公子的样子:“若是今日死在自己的半个师兄手里,那么我的先生,一定会提上你的人头,然后在我坟前洒上几斤捉花酿”。 口齿不清的楚瑾瑜趴在桌上:“悬(原)来,仄(这)酒叫嘬(捉)花酿啊”。 这位肃候轻轻松松来的,却是满载而归,空手套白狼大概是国师两位徒弟的特色了。拿走了几坛捉花酿,留下了头上的束发银冠,却不是作为报酬。 这是当年他及冠时,他的半个先生亲手所赠,无法知道其中是否有玄妙。不过,此间目的周正清已经了然于胸,大致的意思就是,黑龙关之事,他自有决断,大可放心。 但是在这之后,自己这位半个师兄,大概也要要谋划些情理不通的愚蠢事情了。 没有过多去想,他胤王的脑袋比不上这些天纵之才,现在只要管好自己身前之事,便已经不算添乱了。 周正清很确定,刚刚那几句问答,楚瑾瑜还是存了杀心的,无法确定缘由。只算当年的旧怨,以其心胸,不该如此。 若不是当初在由着那位心中的姑娘深切感受到了不少人心险恶,他是绝对无法察觉的。现在只能换下衣服,叫过伙计,打上一桶温水,洗去一身冷汗。 那个在周正清眼中,已经离开了很远的肃候,此时正在房间外的空中静静伫立,再没有一丝醉酒模样。在整座防露城中,他就是唯一的主人,没有人胆敢胡乱窥探。也是因此,在房间中少年不知情的情况下,才毫不担心的多次悄悄前来。 有些事,摘下这个少年的人头,可能会容易很多。他不止一次动过这般念想,只是今日之后,再不会如此了。 他楚瑾瑜做事,也该学学自己的半个先生,岂能使愿违,吾且独向成败。 无人知晓,在苍梧国的边关之后,一个年仅四十的年轻修士,本可一日之间连破两境,直直去往那仙人之上的难言妙处。万年一遇的天才,也不过如此。如今却被强行压下,借助某种契机,甚至将天地异像一并放逐,这点东西,无法满足他的胃口。 大明京都中,周正清的先生,原本还在忙着查漏补缺。此时突兀捉笔,在一张通体金色,写满针尖大小文字的纸上,划下了多条竖线。随即,那张纸上的涂涂改改,消失不见,只剩下好像稍微大了些的娟秀字迹。 国师韩拓律,嘴角上翘,常年冷峻的面目,破天荒的有了些微笑。只是不久,便又埋下头颅,继续忙碌在那堆叠成山的大小事务中。 如今周正清的当务之急已经解决,终于是沉沉的睡了这些天来最安心的一觉。 三国鼎立 第三十五章 表态 依旧又是一人独行,只有老马作伴。 出城前,自己的半个师兄遣贴身护卫送来几条消息,让他原本松下的一口气不由得再次提起。 掩鹿宗的宗主之女成辞,椿山一脉的年轻嫡传易居,两人消失的事情还未曾解决。掩鹿宗在各国的舰船店铺,一律被查禁,不少谍报渠道受到影响。 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出自姜玉之手。很明显,这位女子统帅根本没留下退路。 此战成,则大明彻底覆灭,还会有一部分之前那些被弹压许久的残余势力重开山河,她亦名流千古。或许此时整个大明地图,已经被放在谈判桌上,而四国正在商量如何划分。 周正清不知道,各国的话事人,连同唯一的‘前朝余孽’,在两月之前便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商议的不是什么瓜分大明,而是复国。 那位只在祖上不知多少代前还算与当年的大昊皇室沾了点血缘的正统后裔,被几个丧家之犬穿上了一身龙袍。现如今打出了复国旗号,又不知在哪里找来了一只军队,俨然一番新皇登基的架势。 掩鹿宗虽然表面上被各国打压,实则是被暂时禁止了各类交易,大小货物与运输线路只是被截留和掐断,不断有人与掩鹿宗暗送秋波。不知大明作何考量,此事完全当做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相当于把掩鹿宗架在了火上灼烤,不时还要洒上一把孜然盐巴。一旦掩鹿宗一心跟着大明,那么在其他四国的货物舰船都会打了水漂。赌对了,整个夏洲将再无人可与这个以生意经发家的大派缨锋,赌错了,就只会比大明更加彻底的消失。 若掩鹿宗临阵倒戈,之前得罪四国的各类事情皆一笔勾销,虽不如前者,但也会有一定的利益获得。 即便只是两不相帮,也能没有覆灭之危。无论从哪方面来做选择,对于大多仙门来说,第三条路都是更加稳妥。 即便当年掩鹿宗是最先上了大明这条四处漏水的木船,此时再又倒戈,会有些不太好的风评。只是对于长远传承来说,都要往后靠。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掩鹿宗那位常年闭关的宗主,直接压下了山门内所有反对声音,直接以臣子身份上了大明朝堂。 这下,整个夏洲的邸报都炸了锅了,称赞其风骨无双的,大都是大明文人,少有别国之人。骂其走狗爪牙的更要多些,什么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之类的言语已经算是好听了。 更有人编排了不少这位成愚宗主与大明各家府上的风流韵事,污言秽语不在少数。 此事不仅在夏洲邸报之上占据了大半篇幅,在九洲其他地方,一样成了头版。 掩鹿宗此时的名声算是响彻了九洲大大小小的角落,出了不小的风头,不过是毁誉参半而已,但谁能说坏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确实是仙门宗主以臣子身份与文臣武将位列朝堂,实在是头一遭听说。以前可能有过,可绝不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个偌大仙门死忠于一国君主。 更何况他自己的亲闺女与姑爷还生死未卜,不知落入了哪国之手。 不仅如此,这位成宗主还将那各路大小舰船,只留下一部分,用于掩鹿宗完全不能停止的几桩生意,又另外留下些备用,其余皆暂时借调给了大明朝廷。 其中各类损失,由他成愚自掏腰包补给宗门,堵上了几张还没有发出声音的嘴巴。 这般架势,着实惹恼了四国。一边继续遣人送礼说和,一边将掩鹿宗在各国境内的物资收归己用。 大有遁世出尘气象的椿山一脉有人更是直言,若不放人,将来无论找不找得到罪魁祸首。参与其中的四国仙门,都将会至少被那位易居的师父作为敌人对待,遇上便是生死各安天命。 这一出的弄巧成拙显然出乎了姜玉的意料,她不知道那位成辞大小姐与那个椿山嫡系的易居到底在哪国手中。这也在情理之中,防止那掩鹿宗和椿山的狗急跳墙,倾力救人。同时也要防范其余三国不会一力承担至少是来自两位仙人之上的怒火。 但如此一来,也就变成了四国共同抓了两个大型仙门女儿与弟子,更别说这两人很可能还会成为一对年轻的神仙眷侣。 这就让人有种不付出些代价就要撕票的感觉,很不舒服。 掩鹿宗的底蕴都摆在明面上,打不过就拿钱买命,送你去那暗杀榜走上一遭。椿山一脉却从来不显山不露水,虽是遁世,却传承悠久。在别洲都有不少的友邻,多年以来积攒下的人情往来无数,其本身底蕴又未免过于强横。 姜玉多次提出让各国传信回去,大不了放了这位椿山嫡传,但是显然并未起到作用。反正是几国荣辱共担,现在就泄了气,还为时过早。 一边在心中猜测,另一边继续做着该做的事。她从来都最在意这大明的生死,其余事情都要往下排。一个仙门,远没有大明更加可怕,长久下去,恐怕这夏洲将尽归大明。濮国本就算不得强盛,若不把未来之敌和将来之战拦在国门之外,恐怕至死都难以安心。此时伐明,只晚不早。 在她立足朝堂之前,就已经想为那里带去战火,最好可以化为废墟。一来将矛盾转移到夏洲西侧,缓解濮国历代庸碌君王留下的烂摊子。二来不仅除了后患,还能趁此逐鹿天下。 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各国君主都有,可只有她才有足够的能力。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南北分治而已,后世但凡连续两代出英主,那么濮国将立下万年基业。 所以此战,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胜,最好是大明一败涂地,其余三国的国力大减,由此引发乱世之争。 即便此战输了,远在天边的濮国虽然会国力大损,却没有亡国之忧,也还有卷土重来之机。大明若想吃下濮国这块肥肉,战略纵深过长,补给艰难。其余几国仙门,拼着倾家荡产,也不会放过这个天大的机会。而且大明眼中的肥肉应该只在苍梧与蜀国,苍梧最佳。 就算败退,她也会保全些实力,让那黎国损失最大,蜀国次之,苍梧再次之。一来让自家无忧,二来让大明收到层层阻挠,选择哪里都不好过。 她费尽心力查探成辞与易居的下落,也正是想找个机会,挑起些矛盾。这绑人的事情,她不会去做不说,濮国距离大明太远,在此确实没有根基,难以如此深入渗透。 最有可能的,便是那蜀国做下的勾当。借刀杀人一事,那儿的某些人最是擅长。 郑家多谋士,群策群力。蜀国算是这诸国中与别国接壤之地最多的,靠着一手转移矛盾的合纵连横,时常做那墙头草。硬生生把小日子过得悠游自在。 另一个消息是,黎国花营禅院的动心尼一行三人,将一路西行至照幽寺,拜访那位守经人。即便是讨论佛法,也实在不太会挑时候。 花营禅院与照幽寺并无什么恩怨纠葛,突兀拜访,确实引人深思。 若是一般仙门,相互辖制,将大明种种可能下场之人都考虑到,一一思考对策,也算合理。 只是一个向来与世无争,还颇有好名望的尼姑庵藉此入局,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而且前往照幽寺的是花营禅院中禅色双绝的动心尼,企图不明,最是难猜。 动心尼的名字,在九洲任何一处都算是出名,排在美人榜第二位,千年以来。任凭榜上前后排名如何变动,始终稳稳当当。 虽然光头的打扮,让她有另一番的气质与容颜,但传言若是这位动心尼若是续上三千青丝,足可以问鼎第一宝座。 其禅心、禅理与佛法,更为惊艳。传闻当年与一尊菩萨共同参悟禅机,胜负并未流传开。只是最后那尊菩萨曾想接引其去往西方佛门本土,最后更是开出了可以作为护道之人直至动心尼成佛后的条件,却被拒绝。 那西方佛门,是佛家圣地,典籍无数不说。其中佛理高深之辈云集,久居其中,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开悟。 早年间,有佛出自西方,曾渡化一恶根深重之国。 所以,这动心尼绝对不是什么平凡之辈。周正清只愿那位照幽寺守经人能够守住自己的禅心佛法,不要失了方寸。 他最疑惑的是,黑龙关之后,短时间内新修的巍峨城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为兵败做的两手准备吗? 那么多有修为在身,却被发配过去的丧家之犬大多累死,甚至有两位仙人同样在那里作为苦力。即便消息被压下,到底也还是有不少风言风语流传在外。 此时一堵高阔挺拔的城墙,能够起到胜负手的关键作用吗? 所以周正清很想知道,自己那位先生到底是作何打算。不是有什么怀疑,只是觉得自己的脑袋,确实不太够用。 三国鼎立 第三十六章 偶遇 放下一脑门的疑惑,催马停在一处不太宽敞的河边。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实在不太像话,他周正清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最关键的是他自己也饿了。 夏天眼瞅着即将到来,太阳算不上毒辣,微风和煦。 找了颗大树,借来几截儿大小不一的枝丫,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削尖,下河摸鱼。 不像捞鱼网鱼,讲究个熟能生巧。用这木叉,只讲究一个快准狠。只要懂得找准方向,别直瞄着水面上看到的鱼身,更别伤了自己,还是很容易的。 将扔在岸上的那些特意抓的六条大鱼收拾干净,将脏腑鱼鳔都扔到挖好的土坑下掩埋了。又用匕首在鱼身都划出斑驳痕迹,抹上随身携带的不少盐巴香料。将更入味儿的大鱼用树枝穿过,再放到枯木枝叶升起的火堆上烘烤。 为了省些力气,周正清又向几颗静静伫立不知多少年月的大树借来些挺拔树枝,做了个架子,两条鱼一同烤。 他自己则一面紧紧盯着火堆,忙着给鱼翻身,一面又在嘴里不听的与不远处的大黑马唠唠叨叨。 “我说老黑呀,咱们都等了大半天,你都快吃饱了,身后的人怎么就还没有跟上来呢?” 老黑好像通了人性一般,打了几声响鼻算作回应。 边吃边烤,一条鱼下肚,身后那条宽广的大路上,才出现不少人影。 渐行渐近的四辆马车,两个的骑马护卫,其他五六人都是坐在四辆马车之外,均是刀剑在身,最后两辆马车看样子装的都是箱子行李。 见到原本打算歇脚的河边有人,骑马的两个护卫中有人催马疾行。 马背上一身皮甲的男子来到周正清近前,先是瞥了眼旁边饮水的老黑,又看了看地上明显一个人吃不下的六条大鱼,这才下马,谨慎抱拳见礼。 这个挺拔的护卫率先开口,是那苍梧口音的土话,声音洪亮如钟。 周正清听的很明白,人家这是在试探深浅,意思是自己一行人想在这里歇歇,问一声方不方便。 用了一口熟练的蜀国口音应答:“行人在半路遇见,只要不是山匪勾当,自然是没理由阻拦。哪里有这般车马出行的山匪?随意就是”。 就这么随意相信了一个路人的话,向着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众人可以过来。可能是嫌弃其他人太慢,自己又催马过去,在最后那辆没有车厢的马车后方抓起一只活鸡,再迅速奔向河边。 等一应车马都停置妥当,这个看起来颇为豪爽的护卫,已经将那只苦命的鸡宰杀,拔毛洗净,涂上了佐料。占用了周正清一个烤鱼的位置,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毫不客气的忙活起自家伙食。 左手接过周正清递出的那条卖相不错的烤鱼,吐出口中根青草。不顾灼热的一口咬下,连鱼骨一同咀嚼咽进肚腹中,接着就是眉开眼笑:“兄弟这烤鱼的能耐不小,是不是从那给皇帝老儿做饭的御膳房偷师学来的”。 这次没有用什么土话,熟络豪爽之感扑面而来,先前的怀疑之心半点不见。 周正清没抬头,一只手添柴,另一只手忙碌着翻转一条鱼、一只鸡。 “出门在外要是没有什么吃饭的本事,还不如直接茹毛饮血来的痛快” 那两辆带有车厢的马车上的护卫都下了车,腾出地方,架上铁锅生火。 这一行人的正主儿也下了车,是个头发花白的儒雅老人。虽是富家翁打扮,可带着精光的眼神透着不小的书卷气,坐在一块平坦石头上。 又有一男一女两个脸蛋有九成半相似的十岁上下的孩童从后面的马车走下,都穿着同样款式的衣裳,只是男孩的是深紫色,女孩的是浅绿色。 女孩儿活泼的直奔那个从着装到气质都同样出众的老人,男孩儿则是腼腆着沉默,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自家孙女的老人,原本一丝不苟的严肃面庞好似枯木逢春,理所当然的漏出笑脸,丝毫也不介意自己没剩下多少的胡子会不会再掉下几根。 男孩在老人身边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爷,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呀,实在想念的紧了”。坐在老人腿上的小女孩两只手仅仅挨住老人的面颊,捧着自己的和蔼爷爷。 那张布满大小皱纹的脸上,此时笑容一僵,随后底下头,认真的看着小女孩儿的眼睛:“快了快了,你爹爹可是像你想着他一样想念着你们姐弟俩呢”! 小女孩儿放下双手,却又抱住自己的小脑袋瓜,左右摇摆:“不行的,不行的,那爹爹不是很伤心很伤心了” 两人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儿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地上好像多了两点细小雨滴。 小女孩正抱住脑袋摇晃,突然闻见一股好大的香气,瞧了一眼河边的两人。右手抓起左手袖子,在嘴边偷偷的仔细擦拭两下,看了眼爷爷,就不管不顾的奔着鱼香味道连跑带踮儿的去了。 那个小男孩好像同样闻到了味道,怯生生的抬起脑袋。原本想站起身来,却看到自己爷爷起身慢悠悠的像那边走去,男孩也就继续低头。 周正清嘴里吃着鱼,一边又翻着火堆上的鱼身。抬头低头的一个瞬间,目光隔着火堆扫过站在眼前的绿衣服女孩儿。 挪了挪屁股,又拍拍让出来的被当成凳子的石头,让小姑娘立刻笑逐颜开,一双水灵眼珠儿,立刻弯成了月牙儿。 还没等她高兴多久,这个长得明明不太壮实,却看起来有些肥胖的奇怪哥哥,太欺负人了。让人家一个小孩子看着你一口一口吃着香喷喷的烤鱼,简直坏透了。难怪爷爷说什么相由心生,果然脸黑的人,心也黑了。 只是她脸上才露出大大的不高兴,就有一只手抓起火堆上烤了许久的大鱼,吹了几口气,然后递给自己。 搞得小姑娘有些脸红,吃了人家的鱼,还要在心里说他的坏话,难为情嘛! 对于自己身旁的事情,那个大大咧咧的护卫只当做没看见,只顾着扯下自己借火烤熟的鸡肉。 不是他抠门儿,这个不知姓名的小兄弟心地还是挺好的,就是有些谨慎了,明明都吃他的鱼了,他却不吃自己的鸡,也省的不够吃饱了。 一手摸索着没剩下几根的白色胡子,笑呵呵的对着周正清点了两下头:“小伙子,谢谢了,我这宝贝孙女儿,有些淘气了”。 周正清将剩下的两条鱼一同放在火堆上烤着,那只鸡,早就换了地方,被人拿在手里,估计是要住在那个豪爽汉子的五脏庙了。 擦了擦嘴角:“您不必这么说,小小年纪还是挺厉害的,这么一会儿,可都下肚儿了不少鱼肉呢”! 专心吃着东西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满手油腻的抓着剩下的鱼,递给自己的爷爷。却被笑嘻嘻的周正清拦住,摩挲两下那颗圆滚滚的脑袋瓜儿:“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火堆上的两个,一会儿你都拿走就是了”。 老人眼里也再添了不少笑意:“这多不好意思,那边饭菜也快好了,一起吃些”? 周正清笑着摇头:“吃的份量很足了,我这一个人,吃饭还是不难的,可不能抢了您这一家子人的口粮”。 老人也不再多说,安静的瞧着自家孙女那一副馋猫模样,笑容始终不曾停止。 直到连着晚饭一同提早吃下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抹了抹嘴巴,又接过两条新烤好的大鱼,灿烂的笑着跟在老人身边回去找那个自家弟弟。爷爷一条,弟弟一条,正好嘛! 过了正午,那四辆马车再次动身,周正清也骑马跟上老人所在的马车,速度也相差无几。那几个护卫虽然不时的看过来几眼,却也没说什么,而之前骑马的豪爽护卫,更是连看也不看后面,只管埋头开路,很是信任这个生人。 “就打算这么跟着了,倒是很信任我这个老头子”。老人掀起右侧车帘,与这个长得魁梧却心细如麻的络腮大汉,有一句没一句的言说两三句闲话。 “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与能让能放下不少戒心的人同行,也算求个心安之处”。周正清望着道路两旁的草木树石,如此说道。 却没想到车内的老人确实有些感叹:“看你年龄不算小了,可以多出去看看。我活了几十年,我看到的是,这世间纯善之人只占一成,其余九成皆有恶行。但是在这九成的恶中,大半人都是在善恶之间徘徊。或许我是错的,但这确实是我看到的”。 叹了口气的老人看着那匹黑马:“我当年便觉得世间过于险恶,无论做了多少事情,却依旧很难追求一个问心无愧。” 周正清认真听完这位老人的心声,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善恶可有大小之分”? 老人也是多看了几眼这个壮硕汉子,认真的解答:“恶无大小,只有多寡。” 三国鼎立 第三十七章 指刀嫡传于聪的现身 一手抓着缰绳,向后面从车窗探出头来的绿衣小姑娘挥挥手,口中却像这个很有风度的老人请教:“律法不是凭借恶的大小来制订吗”? 老人右手轻抚下巴的白色短胡须解释道:“律法并非是衡量恶之大小而制订,是在给人心留下一丝余地。有些事可以弥补,但不能因此称之为小恶,大恶是恶,小恶也是恶,恶就是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与那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并不是用来区分恶的大小。前者重在一个改字,后者重在偿还二字,这都是为恶后的应该如何止恶”。 顿了顿,老人咽下一口唾沫,将车帘拢在两根细绳上,打了个结。周正清取下马背上的一个水囊,递给老人,大热天的,说这些话,是很口干舌燥的。 听着这个魁梧汉子怪异的嘱咐了一句:“少喝些”!老人不太开心,这也不像是个小气的后生,怎的喝他些水,还如此舍不得。 拔出塞子,一股清香酒气扑面而来,老人不由得感叹:“这般懂事的,怎么是个如此……粗人样貌,该是个白净的儒雅年轻人才对”。 酒水入口,不说身体在赶路中的乏累消了大半,只说滋味便是人间难得。偷偷瞄了一眼骑在黑马上笑眯眯忘过来的周正清,却没有立即还回水囊,将原本拿在右手的酒水交到更里面的左手,一本正经的抚须开口。 “这善也无大小之分,救下一人,与救下众人同为善。不是一人之命与众人之命齐平。只在一个救字等同于一个救字。我们常常听到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不也是将两个小,都放在善恶之后!何曾有过小善小恶之说” 周正清心疼的目视前方:“这善小恶小说的该是花费力气不多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只在其向善向恶之心”? 老人有些欣慰,不由得再度大饮一口,满面红光的赞叹:“后生可畏呀,这句话只有两个小字,却将那番高大道理挥洒的淋漓尽致,字字珠玑,以小见大。” 老人看到黑马之上的后生若有所思,似乎是有些怀念着开口:“我有个不太真诚的和尚朋友,若是他在,恐怕你们二位可以茶饭不思的聊上几天几夜呢”。 周正清有些想念那个此时不知身处何方的和尚,是否还在苦苦支撑。自那艘舰船驶出夏洲,直到此时,也少有消息传回。 顺着车窗还回酒囊,这个魁梧汉子接过,却只是压上木塞,挂在马身。 “若是有时间,鄢城内杏林巷的胡府宅院随时为你这个后生和你那个和尚朋友敞开大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坐着一对儿姐弟的马车上,绿衣小姑娘坐在车夫身旁,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在车沿处耸着两条小腿,聚精会神的盯着前面的两人。 看到这个古怪大哥哥看过来,小姑娘立刻招了招手。又等了好半天,那匹黑马才放慢了脚步。 “我想骑马”!小姑娘冲着周正清毫不客气的脱口而出。 只是这个大哥哥又不说话了,如同内心在细细思量一件天大的事情。 见小姑娘撅起了嘴巴,两只手的手指不知所措的缠绕,满脸写着不高兴,周正清这才转头:“老黑同意了,但只能骑一小会儿”。 小姑娘欣然点头,一张大大的笑脸重新挂在了脸上。 车马靠近,周正清一手抱起小姑娘,放在老黑身上上,自己却盘腿坐到了原本小姑娘的位置。 若不是此时手中不敢放开马鞍缰绳,小姑娘很想重重的拍手几次,这个古怪哥哥的竟然像那话本小说里的武林高手一样,飞檐走壁也就这样了不是? 只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胆子好像缺斤少两了呀,原本不是打算独自骑马的。一边忍住心里的慌乱,紧紧的趴在马背上,一边又强忍住惊恐,不敢用力,生怕这个老黑飞奔出去。 故作镇定的傲娇撇嘴,颤巍巍的开口:“本姑娘三岁就在马背上厮杀,那些心怀鬼胎、丧尽天良、缺了大德的鼠辈,见我便跪地讨饶,怪哥哥,你别想欺负我”。 周正清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姑娘,端的是厉害,小小年纪就学会骂街了呢! 两天后,一行人到了连州地界边缘,再向南走上一段,便入了京畿之地。 夜里不赶路,一大帮人升起篝火,搭上几顶帐篷,又烤煮了不少的吃食。 这几天来,周正清拿着那个豪爽护卫的借来的弓箭,两人着实为这一行人增添了不少出色伙食。 那护卫名叫董路,自身有些武艺,应该是虹气境修为,倒是不拘小节。 原本身为连州刺史的胡植如今算作是告老还乡,这偏远的防露城只是上任之地,家乡恰恰是在那鄢城。 京都之臣外调,一般都是年纪尚轻且不够稳重之人。得了皇帝青睐,外出磨炼棱角。但如他这般六旬年纪,自身能力又不小的,如今已经在这防露城七年,着实不多。 原本这次回去是要做那相国,缓解那金銮殿里针锋相对的张李之争。那位皇帝也是打算将这个桃李满天下的相储扶正,不然已经势同水火张党李党实在让人头疼。 只是,这位胡相储自家儿子胡楼春常年领兵镇守在蜀地边界,如今黑龙关不容有失,不得不抽调过去几个文武双全,还要有些威望的将军。此战之后,无论输赢,胡老自己便只能做个富家翁,享一享天伦之乐。 输了,即便江山社稷还在,胡楼春未曾身死殉国,也要领兵再战。若是赢了,便更加不可能让这一对父子同列朝班。 其实那位苍梧皇帝自己也有另一番考量,算不得彻底放弃了这位老臣。只看那胡楼春自己懂不懂事,他在黑龙关一役,不能失利,功劳也不该太大。若此事做的明白,也算是简在帝心,日后凭借自己本事,大可以在太子登基后做一做兵部的主。 张党势大,李党独木难支,此番调出一位张党的户部的臂膀接任连州刺史,已经是皇帝郑熙的极限了。 那连州,早成了那位肃候的自留地,只差一个王爵的帽子,如今让这张党过去制衡,势必会缓解李党的压力。 胡姓老人也乐的舒坦,省的在朝廷碍眼,没事儿就说几句那没人爱听的抱负,也太讨嫌了不是? 钟尾谷,这里是苍梧北方直通京畿的路途之一,四辆车马就静静地停在这里。 已是深夜,月光铺洒,董路坐在周正清身旁共同守夜,一只手填柴。 “周全兄弟,你说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吃喝拉撒睡,不知道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真是辛苦”! 盯着篝火的周正清屏住呼吸:“为什么活我不知道,只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就董兄这个烧柴法子,太败家了点。燕珠粉末,四境以下的修士,恐怕瞬间就会灵力尽失,任人宰割”。 两人此时已经起身,不过一臂距离,四目相对,均是满脸的笑容。 周正清不太吃惊,当时才第一次见面,这个豪爽护卫便右手始终在腰悬之剑一拳距离处,翻掌便能拔剑而出。 还不经意间询问了几句周正清来历,什么烤鱼能耐该是偷学自御膳房,不过是想借着打探周正清的师承或是过往。 周正清也以有些本事做答,明里暗里早已交锋。若不是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后手,恐怕早就难以维持这面上的宁静。 他递来的东西,出于谨慎,也未曾接过。 几日相处,周正清也向那个胡姓老人打探过此人来历。是经那熟人介绍,几个人都是顺路做个护卫,也有清白身份。 若先前那些只能算作其为人谨慎,但那一对儿姐弟的表现,更让周正清断定此事。 那个小男孩并非是什么天生的腼腆胆怯,小姑娘也并非是天性跳脱。两人应该是天生有些特殊,一个能够洞察人性之恶,另一个则能洞察人性之善。 所以一个常年感知身边嘈杂恶意的男孩才会只在自己姐姐与爷爷身旁,因为外人,或多或少,即便无恶行,也会有恶意。 而那个女孩也只对周正清这一个外人特别喜欢,非要算的话,还有那乐意听她说话老黑。 此时即将到了京畿之地,董路已经没办法继续试探。只好在这最后一个方便的地方动手,这里也是他最可以放开手脚的地方。此处土地,早就被人用了手段支开,有些人可谓是用心良苦。 董路身后,那几个护卫都是紧紧盯着周正清,缓步向前。 若不是拿捏不住周正清的大小能耐,董路必然会分出人手拖住,此时出手先完成任务在谈其他。只是相比于杀人,还是得先摸清这个不知来历的周全兄弟是个什么路子。 一个人刚打算绕过周正清,去抓住那颗最重要的棋子。要杀一位浩然正气在身的大儒,可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要人死,不一定非要外人动手。 只是下一幕却叫人心惊,那个名叫周全的魁梧汉子手掌心,浮现了六把婴儿手指大小的法刀,一下子朝着六人激射而出。下一刻,又凭空抽出一把脱鞘的利刃。 双手握住狭长刀柄,刀身在周正清前方竖起,刀尖已经高出了脑袋不少,身体微微下蹲,然后整个人激射而出。 三国鼎立 第三十八章 篝火夜 董路与自己的的周全兄弟各自持刀,激烈的撞在一起。另一边,那六把激射而出的法刀,已然是见了血的,从刚刚那个冲出去的护卫身上,飞射而出,带出了一捧鲜红的血液。那个护卫已经倒地不起,额头、胸口、四肢各处均出现了细小孔洞。 下一刻,周正清已经倒飞出去,胸前已经背长刀割破了衣服,出现了浅浅的血痕。 那个董路,一身劳形境的修为显露无疑,只是刚刚,他的左臂也同样被自己的周全兄弟以钢刀带出了一连串的血花。 董路哈哈大笑:“所有人都当身怀成仙之基指刀门于聪,去了牢州,却不曾想如今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总该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能够让他小小酒馆都替你遮掩行踪”! 董路很谨慎,一个能够让整个苍梧国大小仙门百般搜索,都无法查探到准确行踪的人,会是表面上简单的的独自一人吗?且不说背后势力,只是出现在这儿,便一定是早有预谋了,具体谋划,也就在这祖孙三人身上了。 他也很奇怪,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周全兄弟与胡植是个什么关系。若是一同来杀人,大可在任务完成后,再分个高低,聊一聊宝贝的归属吗! 不过既然并非如此,那么只好兵戎相见之后再来顾及一下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回去复命,完不成的话,有了这份机缘,大可以躲藏起来,只要留一条性命在身,他日真的成了高高在上仙人,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 至于那几个一同来的兄弟们,他们的生生死死,又怎么会被上面的人物看重。只要事情办的好,死上几个人,算不得什么损失,何况是蝼蚁而已。 即便那个自己实力相差不大的同门师兄弟,也同样可以死得其所。 董路早在见到那六把婴儿手指大小的法刀和那把钢刀之时,便已然将此时严阵以待的自己人,宣判了死刑,即便不会被这个周全兄弟,或者说于聪杀死,他也会帮帮忙。 周正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倒提着钢刀,笑着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就是那个于聪,不是指刀门的其他人”? 董路没有多说,抬起自己受伤的左臂,挥动手掌。连同自己的同门师弟在内的六个人,全部冲向这个搅乱了苍梧国仙门局势的小人物,他自己更是紧随其后。 周正清只用右手抓着刀柄,在左手衣袖上下来回擦拭血迹,又将刀背倒放在左手虎口处,右腿向后撤步,半蹲着抬头。那六枚法刀在身侧环绕。 五个养身境,一个虹气境,还有一个劳形境,若是真的同一时间交手,周正清必是十死无生的境地,所以他从未想过硬碰硬。 还未等那个虹气境修士近身,一张骤行符悄然用出,一个抓着钢刀的身影冲向了处在最边缘处的一个养身境修士。其他人立刻转换方向,却已然是来不及。 还没等那个护卫全力抵挡,周正清又用出了另一张骤行符,这一次竟然是冲向了董路。 只是那个养身境修士还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就被一柄法刀穿透了胸口。 与此同时,一股带着强烈藏秘境灵力波动的两张符箓一前一后,从刚刚已死之人的胸口激射向那个董路的同门师弟。 董路很庆幸,自己刚刚并没有莽撞的冲在最前面,此时,余力不小,仍旧可以这避开威势大增的一刀。 他从前就听说过,人道修士,讲求一个根基琢磨,悟性固然重要,但韧性也同样重要。若是经不起拉伸,只会在此一途上自毁前程。不仅要吃苦,还要学会如何吃苦。 眼前这个指刀门嫡传于聪,俨然可以算得上此道天才。若是之前不知境界也就算了,此时不过是虹气境,却已经可以和自己这个劳形境硬碰。 灵感境,贵在对于灵气的感知。养身境在于对身体修养生息,如同未曾雕琢的璞玉。而虹气境在于生势养势,气势一成,相当于人身经络血脉,源源滚滚,络绎不绝。劳形境便是初步开始了雕琢,算作有所小成。 但人道修士与佛道之别,就在于其境界不是完全的层层递进,而是如同竹节一般,整体的生长。除去灵感境,其他境界都会在自身处于任何后续境界时继续提升或者下降,这也是周正清此来目的之一。 这世间总有天才,自从他磕磕绊绊的,被逸安镇的那个姑娘费了好大力气拔高到灵感境,便一直是一帆风顺。可以当做另一种天才看待,每次破境都会顺理成章的茁壮成长,提升之快,令人咂舌。 其他人都还要费力生势,他便只需养势即可,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也正是因此,才能做到与董路势均力敌。 不敢大意,没有硬接下这一刀,董路飞快向左后方闪避。若是直直向后方退去,恐怕会立即有三枚法刀同样穿透他的身体。若是退向右后方,后面赶来的人会来不及合围。同一时间,董路又扔出两枚黑色丹药。 “嘭” 巨大的爆炸带起的灰尘淹没了董璐面前的土地,四道人影直接穿过尘土,却并未见到已是口中肥肉的‘于聪’身影。 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位董路的师弟,接下的并非是什么藏秘境能耐的攻击符箓。原本的如临大敌,已经变成了咬牙切齿。 只是当他们齐齐望向董路的时候,那里只有一具无头的尸体,血如泉涌一般喷溅。左右两腿上,各有一个喷洒血水的细小孔洞。 原来周正清甩出去的两张符箓,是当初在朗星月上城的那个名为‘迎来’的铺子,忍痛买下的噤声符。 噤声符的作用并不是让人闭口不言,只是用做唬人,今日却让周正清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得以保全性命。 而在董路向左后方撤退的那一刻,一张小闪避符直接将周正清送到了董路的身后。让他在震惊之余,还来不及再次退避,两腿之上已然各自被一枚法刀插入,还留下了两张缓行符在身。那也无法躲避,后方的迎头一刀。 所有人都在望着董路站立的无头尸体震惊,却又有两把法刀各自带走一人性命。原本的一场猎杀,却将猎物变成了猎人。 此时剩余的三人只想活命,却深知眼前这个人不可能会放过任何人,唯一的活路就是拼死一搏。 董路的师弟全力感知着周围环境,因为,‘于聪’已经消失不见。 杀人之后的周正清,迅速使用了遁掩符。 还不等董路的师弟出声提醒,最后的两个养身境同时被自地下向上的法刀由脚掌到头盖骨竖直洞穿。 两张符箓一左一后袭来,依旧是藏秘境的灵力波动。虽然强自镇定心神,但在这一惊一乍的氛围里,董路的师弟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 周正清的刀自上方直劈而下,将这最后一位虹气境修士劈成两半。 而他之所以在空中倒悬的原因,就在于双脚一同夹住了一枚法刀。 此处的动静并未外传,因为在某处的泥土掩埋之下,有一个以双足为底座的金人,双手各捧碧绿玉盘的一端的仿品金人捧露盘。 用来杀人毁尸,不留一丝痕迹。 在这场争斗之初,这些便已经是周正清的后手,之所以使用符箓,也不过是示敌以弱。 想必之前已经有人在调查自己这个半路邂逅胡植的不速之客,长时间不能查出,也难保不会狗急跳墙。此间具体事情传回,自己在某些处于暗中的人眼中,也就越发醒目,所以周正清不敢有一丝大意。 周正清此时有些虚弱,连续的使用大量符箓与金人捧露盘已经让他举步维艰。若不是指刀门这几枚压箱底的法刀根本无需多少灵力,才让他攒下了几刀的挥霍,恐怕此时未必是如此结局。 法刀有灵,这是当年指刀门初代祖师机缘所得,凭此矗立在仙人之下,更是创立了山门。 清樽、孤影、炉烟冷,无绪、云齐、雪不敌。 泉声、井眉、倚东风,连骑、雷震、带血归。 十二个细小名称各自刻在每把法刀的刀身之上,其中故事,已经无从考证。 第二天一早,当剩余的车夫发现所有护卫消失便匆忙上报,那位胡姓老人并不震惊。在那座朝堂之上,不想让自己回去的人又何止一个。 从一开始他便已经做好的了准备,前有朝廷精骑探路以防万一,身侧还有自家儿子留下的修士随行,自己胸中也有那一口蕴养多年的浩然正气。 来人即便可以猜到这些,却并未料到周正清的到来,让这动手之机拖延到如今。不然这一路之上,断然不会如此风平浪静。可以说周正清的到来,让这一路上的多了不少的宁静时光。 当周正清与一众护卫消失的第一时间,胡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他也曾请那位修士寻找踪迹,只是缺并未得到回应。 即使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行事稳重,既然立下结界,便有绝对把握,却依旧难以安心。当得知那个不错的后生独自回来后,守着篝火打起呼噜,这才抚须点头,同样睡下。 三国鼎立 第三十九章 神杖入南吕 橡州地界上,原本的四辆马车和八个护卫,此时只剩下胡姓老少还有那几个车夫。魁梧汉子依旧骑在那匹黑马上,跟在最前头的马车旁。 不同的是,此时马车的车帘下放。很明显,那位老人并没有什么话想说出口。周正清借着酒劲儿自讨没趣的冲着车里的人胡乱说着! “我看您这一家子还不如跟我走,省的日子还过得提心吊胆,这富家翁也是不得安生啊。” 车帘没有掀起,不同于昨夜入睡前,此时的老人,声音里只有极多疲惫。 “我这人啊!这半辈子的心血都在这不大的地方,哪还有挪一挪窝,再换个舒心的地方想法,只是我的儿孙因我受苦不少。若日后还能见到他们谁家门前乞讨,可能还要麻烦你施舍粥米呢”! 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骑在马上,抓着早已经打开塞子的酒囊,又是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角,小心问询:“还能喝一坛酒水吗”? 一只右手探出,不仅仅是独属于老人特有的干枯样子,还有那显然是常年抓着笔杆子,所以长在手指上的老茧。 “确是无妨的,若是这苍梧国,可以多一些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这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当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周正清哈哈大笑,从手镯中,取出了一小坛捉花酿拍开封泥递过去:“可不是嘛!若是客人都自备酒水再登门,可是要省主人家的好多事情哩。活着没什么遗憾,那不是太无趣了些? 我不就是每每都要做一些与自己初衷相反的事情。此番可确实是有些吃力不讨好的,我也算是个恶客登门”。 老人依旧没有震惊,从自家孙子孙女的表现来看。这个已经算是表明了身份的大明谍子,善意、恶意都有,不算是什么实在人,自己却着实中意。有些人的心志是不会变的,若非如此,自己再收个关门弟子,也算是上天垂怜。 “恶客不够恶,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黑脚步放缓,后面马车上,绿衣服的小姑娘,正撩开前面的车帘,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显然是昨夜睡的不太知足,在颠簸的马车之上回了笼。 那个小男孩依旧在马车内,安安静静,已经算是稍微宽心。自己的腿,在这一路之上,我是没少被当作姐姐的枕头。昨夜他根本没有睡的安稳,不过是闭上了眼皮,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担惊受怕,却还难以习惯。伸了个懒腰,不去理会其他,沉沉的睡下。 挂回酒囊的周正清, 冲着小姑娘伸了伸手指,又指了指老黑,胡乱比划。 小姑娘立刻会意,大眼睛左右闪躲着,倚在车门上。 “本姑娘现在对骑马没什么兴趣,刚刚睡得饱,反倒是肚子有些饿了”! 周正清长长的打了个酒嗝儿,扔给小姑娘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物件。 小姑娘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扑鼻的香味儿,兴奋的打开,里面装着两个鸡腿。 那是今早周正清特意早起抓来烤的,怎么也要给自己补补才是。原本是打算留做路上的吃食,现在确实留不住了。 为难着皱眉考虑了很久,小姑娘拿起了一个鸡腿,狠狠的咬了一口,又放回了牛皮纸上。再拿起另一个,将咬过一口的,小心包上,留给了自己那个始终任劳任怨的弟弟。看着马上那个奇怪哥哥一脸的嘲讽,小姑娘背过头去不去理他。 橡州不太大,却将京畿之地全部囊括在内。悄悄离开的周正清,没有与任何人作别,也正如同他悄悄的跟上那几辆马车。 他没有看见,一个老人醉醺醺的摔碎了酒坛。也没有看见,一个哭闹着要骑马的小姑娘,挂着泪珠,沉沉睡去。更没有看见,那个原本不与任何外人接触的小男孩,竟然也会主动下了马车,想要自己下河捉鱼。 周正清原本是来杀人的,却没成想,杀人的要救人,打算救人的却想要杀人。这个在苍梧国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人,被他亲手放走。 等真正到了那座鄢城,或许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自己这样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突兀出现,瞒不过朝廷的耳目。苍梧那多疑的君主定然会多方查探,即便是明知真相,恐怕也很难再度启用胡植。 一个敌过谍子放过的人,又怎能在这座朝堂举足轻重,但至少会有一个暂时安稳的日子。 胡植之所以认为,这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年轻人心志难改,除了周正清的出现,会引起不少人的怀疑。还有那坛名声在外,却只在大明境内特有的捉花酿。 那个摔碎的酒坛,清晰地写着酒的名字,它的碎片,必然会比胡植自己,早进鄢城。 先以酒囊盛酒,才又在酒坛上算计。哪怕是不杀自己,也要彻底绝了他胡植回到那座朝堂的可能,甚至会影响到自己远在黑龙关儿子的仕途。自己那位陛下如此心性,必然会小心防备。 胡植动过杀念,一来,那个只在暗中的护卫绝不会动手,那已经是保护以外的事情。二来,一个谍子实在微不足道,应该很难影响大局吧! 如此心向一国,还有头脑,却又仁至义尽的年轻人,只可惜并不是苍梧男儿。 多日之后的牢州地界儿,那个原本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指刀门嫡传于聪,再度现身。 与之前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在牢州,苍梧各地,均有其踪迹,连带着濮国、黎国、蜀国都有其现身的消息。 甚至还有人其言之凿凿的说,于聪已经走上了仙道一途,炼化了异种,不日即可成就仙人。想要抢夺,就只能将其炼制为人丹。顾名思义,人丹便是将活人炼为丹药。 其实周正清自己很明白,手里的异种并不是什么可以使人羽化登仙的东西,而是一个很能弥补人后天根骨资质的灵果。 那成仙一事,根骨为最,悟性次之。先天所限,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仙道成就的高低。而悟性虽然同样由天赋决定,但是存在开窍一说。只要有漫长的生命,总会有些事情,能叫人幡然醒悟。 佛家有晨钟暮鼓,当头棒喝,说的便是此事。 所以这资质可以算作成仙之基,也不乏有资质下乘,却依旧站在顶峰的人物,却只是少数。 周正清更知道,不是所有人得到这枚异种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做个仙人,但那又如何?这世上,从不缺那些只管怨恨上天不公的说梦痴人。 将点滴见闻横加比对,便觉的自己除却运气不好,或是皮囊差些,与所妒之人调换位置,同样不会差什么,或是更好。怨天尤人而不自知,绝不发愤图强者,大有人在。 再者,毕竟是一份机缘,哪怕要交给一座仙门,也能换些实在利益和一份人情。 在有心人的精心考虑下,一份可能是于聪真实藏身地点的地图,被大肆传播。排除了不少可能后,果真有人发现了更多线索,大部分人开始了按图索骥。 固山之上,一个年轻书生牵着匹黑马,被人大张旗鼓的迎近宗门。 固山位于苍梧南吕州,由于在苍梧始终承受或大或小的打压,又在蜀国另立了一座完全受固山管辖的山门,算作在苍梧境外的根基。在约法三章之后,蜀国竟然对固山极其欢迎。不仅在国策上施加不少便利,还出人出力,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周正清正是以蜀国神杖山执事之一的身份,也就是固山在蜀国另立的自家所属山门执事身份。 此番前来的说头儿,拿出去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毕竟是回来商议黑龙关所需的物资。之前那个魁梧汉子的踪迹,早就被人追踪着,绕道黎国失去了踪迹。反而更加让人确信了,他是返回明国境内。 而这个神杖山来客,更是早就被不少人所知。从蜀国开始,一路之上,哪怕在乘坐自家舰船时,也一样被不少耳目看在眼里,断然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周正清的这个身份,完全经得起推敲,是深思熟虑不少时间的安排。 因为这些物资,不仅仅是凡人粮草药石,还有仙家所需的珍贵材料、法宝、仙珍与钱币。仙家争斗同样凶险,法宝损坏也需要弥补,伤势更是需要不少天材地宝的来医治。 再就是大批的工匠,不同于凡人工匠。一应仙家制式攻伐重宝,一旦受损,必然要有精通此道之人修复。 而仙家工匠,其本身必然是有修为之人,即便资质差些,也有不少仙门愿意倾斜资源,生生堆出些能活上三五百年的藏秘境。 甚至所有人在此道超凡脱俗,必然有人更舍得花钱。 战场是以厮杀为先,但战争,绝对不是简单的拼杀就可以决定胜负的。 各国联合伐明,说到底是都不愿意等大明彻底做大,到头来与自家硬拼。到时候即便赢了,也是如陷泥沼。 黑龙关之战,说到底,还是各方拿出自己的底蕴底牌,比拼财力,再就是谋划。 同一时间,在那座照幽寺,也开始了一场倍受瞩目的佛法辩论。不少人早就闻风而动,拜访之人不在少数,明里暗里投去目光的更多。 很多去碰运气看仙人的,却依旧没看到什么仙人。因为在这种时候,照幽寺封闭了山门,除了动心尼一行,谢绝一切访客。 没人想在此时去试探那位守经人的底线,一个不小心,那些前车之鉴,下场可都不是太好。 三国鼎立 第四十章 议事堂的‘郑凭阑’ 守经人的脾气历来不好,触这个霉头实在是没有必要,只看最后输赢胜负便够了。 盼着照幽寺一夜之间跌落神坛的人很多,哪怕是一些威望不小的佛门寺庙,同样想将这个位子挪一挪,换个人,哪怕不是自家,看着也能舒坦些。 只以一位守经人力压在一洲佛门的头顶上,即便夏洲佛法不太兴盛,却依旧好说不好听呀! 固山的议事堂中,宗主隋巍在首座之上。两侧都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宗门大小执事,算上这位神杖山的半个客人‘郑凭阑’,总计九人,还有三把椅子的空位。 有人在,也同样有人不在。那些不在的,就是去往蜀国打磨新鲜根基的执事。此前,他们的态度,早就告知了‘郑凭阑’,同时也传回了固山。 周正清所冒充的郑凭阑是蜀国郑家的子弟,与那位远在大明京都的郑步月份数同宗。瘸腿的郑步月年纪与之年纪相仿,却还要高上一辈。 两人都是自小便同等聪慧,只是嫡庶有别,再有先天的残缺,是否更受看重,自然同样有别。 更为重要的是,郑凭阑对于修炼一事,颇有资质,郑步月却与此无缘。即使曾被寄予一些希望,随着时间的打磨,也是消耗殆尽。 这里的人都清楚,固山之所以能在蜀国有立足之地,郑家使了不少力气。 甚至于那座神杖山,也是郑家从仙门和朝堂斡旋。否则不论是再高的价格,一座足以用来开宗立派的山头儿,绝不是以价钱衡量的东西。 所以这个神杖山执事,是给了郑家一份名额,既能安抚蜀国上下,也算是卖足了面子,表明了自家的成心。 之所以让郑凭阑来到固山,一是确实为了此次的物资一事,二来也将这位第一次回到自家的‘外姓人’真正确立在固山的地位。 中年人打扮的隋巍向来严肃:“初次走这么远的地方吧,又是独自一人,郑家的后辈,倒是风采不俗”。 坐在末位的‘郑凭阑’以及在座的一部分人都清楚,这话是一语双关,是自己这位宗主,念叨出来给人听的。 不懂的人听着也就是那个意思,懂的人确是很明白,隋宗主这是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比如稳坐固山第二把交椅的柳外楼,就深知,若是眼前这个‘郑凭阑’,当真死的南吕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只能逼着固山的半数执事,毁了之前的谋划。 ‘郑凭阑’的具体身份的确只有隋巍一人知晓,但并不妨碍其他人同样了解其真实身份的重量。此前大明的国师早就派谍子送来一句简单易懂的话,“其命重于固山”。 所以自己这位宗主此话听起来是在夸人,实际却是警告‘郑凭阑’少生事非。 一袭白衣的俊郎书生,只是安静的坐着,便俨然带着些仙气,让人顿生好感,站起身来行礼。 “宗主不必称赞,我自己的斤两,还是能掂量的清楚。能够与诸位仙家共同坐下说上一两句话已经算是高攀,我也算是自家人,在这里听到的和说出的,不会胡乱传出。” 隋巍听到这句话,倒是放心不少。 “诸位对蜀国势力如何看待?大可直言,不用避讳”。 能坐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头脑够用,修为同样不差。 虽然不知道隋巍的用意,但还是柳外楼还是愿意说话的。 “既然是蜀国局势,自然应该听郑公子说说的” 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将自己蒙在鼓中的情况下,当然不能太早说话,否则被这位宗主挖坑埋了可不是一件舒坦事。 ‘郑凭阑’坐在原位,冲着柳外楼微笑点头:“既然您开口了,我就浅谈一二。蜀国内,还算安稳。虽然与三国同时接壤,却又有天险屏障,使得大明难以再度前进分毫。与濮国有河流之险,与苍梧有大片的山林阻隔,只在几个关卡可以容许大批人马入境。距离黑龙关虽然不算太远,但因国内兵马不多,便只有十三万兵马动身”。 一个地位不算低的老妪,坐在长桌中间位置,面无表情,喝了口茶水这才出声:“郑公子直说便是,这些大家心里都是有底的”。 ‘郑凭阑’耐心听完,转过头示意后,再度说道:“蜀国的朝堂,当下算是顶着诸国的压力。出力较少的,总归是名声不太好,再有若是黑龙关战事不利,蜀国同样会陷入一个困兽境地,天险难阻”。 众人点头,这确实是实情。此时打的是底蕴。但以大明的基础,若是此战真胜了,必然是滚雪球一般的强势崛起,之前的损失完全可以拿‘灭门’来弥补。 ‘郑凭阑’还在继续:“蜀国最大的优势便是钱多,无论是仙家钱币还是凡人金银,不仅仅是矿产丰富,还有大批的仙凡生意人。” 固山的执事都在认真思考不时还小声谈论,蜀商的仙家生意在夏洲因为共同的制衡才名声不显,但在南方的齐洲、陈洲却堪比其本土仙门,甚至在都洲都同样闻名。 蜀国仙门以华严山、西水门最是出名,又都聚在一块,还笼络不少仙门共同结盟,明确分工,生意确实不小。 “所以,蜀国仙门朝堂合力,在齐洲买下了不少的助力,将会一同送往黑龙关”。 此话一处,整座议事堂瞬间鸦雀无声。 那位依旧没什么震惊表情的隋宗主等着所有人的目光注视自己,这才终于站起身来。 “这次的物资运送并不是需要我们如此多的人坐在这里喝着茶水就可以定下的,齐洲的东西,务必万无一失,既然没有在牢州进入苍梧,而是选择在南吕州由固山押送交付,意味着什么,诸位要谨慎思考”。 柳外楼、老妪,在座的的众人全部都有些心惊。 能够被称之为助力的物资,恐怕就只有齐洲梢青宗特有的傀儡。 而能够让一国朝堂仙门合力买下,定然不容小觑。 而由固山运送,也会让自家与蜀国的联系更加紧密,更会提升固山在苍梧处于被压制的状态有所缓解。 当年之所以有神杖山之事,正是固山与蜀国各取所需。一方需要开辟新的根基,以防万一,另一方需要在夏洲本土打开商路。 都是因为对方的形势容不得在这场生意中可以留有更多的信任,所以才不是其他任何仙门可以轻易动摇的。 如今的神杖山更是留给了郑家一个执事位置,两家已经算是紧密相连。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一夜,这座议事堂完全被多层阵法禁制笼罩,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出,茶水都只是先前桌上那一壶,早就被喝的点滴不剩。 另外一面,同样的一天一夜过去,照幽寺内,大小和尚都是照常打坐念经,洗衣做饭。 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动心尼,更不知道什么仙家宗门都在窥探着整座照幽寺的那场佛法辩论。 前日,有一行三人来访,出门接待的,是一个小沙弥。 若是周正清在这里,定然会一眼认出,这个将‘小’字稳稳放在自己头上的小心眼和尚。 那三人进寺时,让当时庙里的香客驻足多时。 当得知三人在庙里下榻,悦兴镇中,不乏有人向照幽寺的和尚打听三个光头女人的来历,却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今日,照幽寺若是不曾闭门,恐怕来一睹芳颜的人,会踏破这个佛门清净之地的门槛。 藏经楼的门还未开,其上的铜铃微微动荡,又突兀静止。内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光头均在一楼的蒲团上盘膝而坐,承恶和尚心神一动,封印了铜铃。 所以当两人出门时,原本该有的悦耳声音消失不见。 等在门口的,是花营禅院动心尼的两个年轻弟子,见到师父出门,低头施礼。 不施粉黛又断了三千烦恼丝的动心尼,绝美的面庞抬起,看了眼铜铃,又与这位照幽寺守经人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在美人榜第二,佛理佛法同样惊艳的动心尼三人走出照幽寺的山门后。各洲仙家邸报均在猜测此次的胜负,一时间,夏洲又占据了不少的头版。 有人想要前去问个明白,只是好像自己的面子不太管用。 那位守经人依旧自锁藏经楼,不见外人,哪怕佛门中人,也一概拒绝。 一身蓝色僧袍的动心尼同样的闭口不言,再之后的人更是难以寻觅其踪迹。一行三人,仿佛消失在天地之间。 一场吊足了不少人胃口的盛事,此时只能不了了之。 坐在藏经楼内的承恶僧人,抚掌大笑,输赢一事,哪能分的清楚。若是只说佛法辩论,姑且算作自己略逊一筹,但若换个方向来看,却未必不是赢下一局。铜铃响起时,输赢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而这个动心尼,也的确实至名归,甚至名声还是小了些。容貌绝美,又有一颗与之对应的赤诚之心,若是早早遇见,两人何必出家呀! 拍拍自己的光头,对于花营禅院,承恶倒是很想去走走看看。 ‘郑凭阑’走出议事堂后,便在邸报之上看到了这场辩论的结局。 三国鼎立 第四十一章 收网(一) 隋巍自诩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宗主,将整个宗门的命运押上了赌桌。若是事情提前败露,或是最后的筹码全部输光,就真的没脸去本宗祠堂见一见故去的师长。 有些事情,早就打算好了,与那个大明国师做的交易,还是可信的。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大不了最后就是个死字,留不下什么烂摊子。 在蜀国的神杖山,至少也能强行支撑着过日子。若是不拼一拼,继续下去,才是固山真正走向毁灭的开始。 韩拓律果真是算无遗策,在将固山的后路安排好之后,又真正断了自己的后路。 ‘郑凭阑’独自走上这座不大的峰顶,在高耸的崖边垂下双腿坐下。 “原来隋宗主也有这般情怀,夜深人静,草木断崖俱被黑云遮掩,独赏星月。只差个两行泪目,一位佳人”。 隋巍没有回头,自打自己接了这宗主之位,已经有三四百年了,倒是第一次被个晚辈冷嘲热讽:“你周正清倒是胆大,一个人进了虎穴狼窝,也真不怕大明后继无人”? 拍开两坛捉花酿的封泥,也不递给这位仙人之上修为的隋宗主,仰头喝下一口。 “这天下任何朝堂都有姓氏,唯独大明的根基不在周家,少了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大明依旧还是大明。不过隋宗主您,反倒有些英雄末路的意思,何至于此”。 隋巍转身,同样垂下双腿,坐在周正清身旁。 “算不得骑虎难下,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有先生在,我却没了师父,不然的话,那还会有被人欺负到头上的事情”。 说着,拿起了酒坛,一大口酒水入了肚腹。从不饮酒的他,此时却学着记忆中的那道洒脱倩影,一口烈酒,仰天大笑冠簪落。 周正清有些傻眼,他可没打算就这样真的送出一坛捉花酿。只想让这位隋宗主尝尝味道,商议一下,将自家东西卖的远一点。虽然如今在夏洲只能在大明境内贩卖,但经过神杖山运往别洲,到时候算上一路的舰船花费,该卖的更贵些。掩鹿宗毕竟处在北方,在齐洲陈洲没什么路子。 可是谁知道隋宗主是诗兴大发还是突然心智蒙尘,这么应景的事儿,也能做得出来,还是自己高看了这个向来一丝不苟的‘同道中人’。 心疼的看着酒水渐尽,此事只能向后推一推了,恼羞成怒的醉鬼,当真是不能惹的。 周正清刚下了固山,于聪的消息便再度出现,传闻苍梧国各方势力均有人到场,准备查探最后的几个地方,抢先拿到异种。连几家大的仙门弟子,也有人破关而出,急忙赶来。途昂山、早夕门、鹤鸣观,都有不少人 摩拳擦掌。更派了些人隐藏在大批人群中,他们也想知道这个于聪是真是假。 当然,不论于聪真假,那枚异种已然确定为真,各家均视为囊中之物。 若是于聪真是大明暗子,那么正好一举两得,瓮中捉鳖,跑不了了。 最后一处地点的围剿,是周正清下了固山舰船三日之后放出的消息,自然会有另一人,以郑凭阑的身份回到神杖山,此时要做的,便是收网。 先前费尽心力的,在那些放出去的几处地点安放种种踪迹。甚至有几次,都被那个于聪险而又险的与不少人擦肩而过。那份地图也几经删改,由推测变为预测。 毕竟一个逃窜的人,得知了自己的想法被人猜透,又怎么会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将计就计这件事情上是不可能成立的。那份地图虽然几经删改,其上的地点对于浩浩荡荡的人群来说却算不上多。只算红瓦州仙门,便已在每一处地点都安置了人手。 既是更容易得让人信以为真,也更容易的将那最后一个地点,在苍梧国的红瓦州与长乐州交界处,正是当时发现的仙家葬身之所。 在朝堂和仙门都紧盯着指刀门的同时,那个被取名鬼谣坟的地方,在某份地图放出去之前,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鬼谣坟占据了一整个奇异,里面没有发现仙家尸体,最深处却有一座漂浮的空棺。通体云霞形成,在当初众人进入后,云霞散开,棺内空无一物。但在这处奇异内另外的几处地方,却是的奇花遍地,古树盘根。虽然没有什么灵丹仙宝或者功法典籍,一概是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奇异自行蕴养的仙珍,却依然是珍贵万分。 之所以得名鬼谣坟,是因为在最深处,可以听到时有时无的歌谣声音,语言和曲调都很古老,令人无法领略。 当初各家分好了应得的利益,奇异归属却并未定下。这里面的禁制并未被破解多少,却被无意中发现能会存在一条安全道路。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舍得用人命填,便算不上什么难事。 若是一般禁制法阵,以一些正奇法术,驱使着纸鹤、灵植、飞剑,也都同样可做试探。只是里面,每过一段距离,边可以完全隔绝神魂灵识的感知与查探。而且,有生命者,一旦并非人族,进入其中,只会立刻身死。不是没有妖修想过鱼目混珠,下场凄惨罢了。 所以在禁制完全破解之前,这里是绝对不可能有主人的,而在这最关键的地方,这个明显是人为设下的禁制,却并没有什么枢纽被人发现。 此时,之所以围在外面,而没有人进去,完全是因为于聪很有可能得到了枢纽,完全控制了里面的禁制阵法。 尝试着走之前道路的人,全部被生生绞杀。就在没有人依旧认为,这个被他们追杀了如此之久的人,还会留给他们进入的道路时,不想却真的有所发现。 明眼人心里很清楚,这摆明了就是于聪设下的圈套,拼死逃亡的一个月里,攒下的仇恨,不够让一个人疯狂报复。 一旦他们再次用人命填出一条安全道路,一定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生死之事再也半点不由人。 而若就此离开,异种的损失是小,万一有朝一日,仙人修为的于聪悄悄从此地外出,绝对不算一件小事。若是仙人之上的修为,那将更加难缠,即便硬拼不过,逃命绝对无忧。 虽然自困于奇异之中,成仙很艰难,但并不是没有先例。况且,在里面还有大半的地方之前被禁止笼罩,无法靠近。如果可以夺过枢纽,便可当仁不让的成为此地主人,无需任何人的同意。 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着实是让人头疼。不少打着退堂鼓的人,唯恐别家仙门当真有所收获,哪敢转身率先离开。那个小小的收获,此时俨然是变成了一个人人眼红的巨大利益。 三天时间已经过去,如果再不动手,无法赶在黑龙关之战以前了结此事。恐怕这里的大批人马,会受到自家仙门和朝堂的指责。不仅先前的努力完全白费,察觉众人离开的于聪,必然会关闭这处鬼谣坟进出的大门,静心准备成仙,隐患不小。 所以,原本准备看戏的各家长辈也都纷纷下场,捏着鼻子掺和进来。若不是朝廷实在分不出人手,怕还会有大批的披甲修士来助阵。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便随了‘于聪’的愿,再度驱使着人以血肉之躯探路。算不得强迫,红瓦州修士的命本就不太值钱。吆喝一声,扫出钱币,自然有人小鸡啄米一般的闻风而动,再加上不少的外来修士,此事着实不难了。 两人一起,以距离远近算钱,每走上一段距离,无论生死,均有酬劳,若愿意继续往下,翻倍就是。 没有人想打凡人的念头,一旦有修士胡乱杀戮凡人,便相当于自毁前程。一宗一派想要立足天下,便不能如此越界。若为一时之利埋下祸患,一旦由盛转衰,便等同于给了一个被其他仙门分而食之的借口。 就这样,在死了二百七八十人后,终于是探路到底。 现在面临的最大事情便是如何进入,若是分批,说不得于聪会再换一条道路。而若是全部进入,恐怕禁制一起,死伤必然不少。 里面不过是一个小小虹气境修士,此时却前来压阵的两位镌律境仙人都感到棘手,不住的有人感叹‘于聪’无论下场,已经足够自傲了。 不是‘于聪’的能耐凭借法阵禁制足够比肩两位仙人,而是那个枢纽委实太过关键,直接帮着‘于聪’抢过了天时地利两项。 如同机栝一般的枢纽,其作用只在将禁制开启关闭。而禁制又早已遍布这处奇异的各个角落,枢纽又能掌控着所有地方的开启与关闭,这才使得他‘于聪’如同阵法主人一般,如臂指使。 说到底,还是那位布阵之人,手笔不小。若于聪真是位仙人,恐怕这里的威力,绝不止于此。 由两位仙人打头,愿意碰碰运气的人全部进入。最后愿意进去的,只有堪堪半数。如此凶险还要碰运气的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只看热闹就够了。 三国鼎立 第四十二章 收网(二) 先前,在那场以运气分生死的艰难探路中,有一个连续三次走对了路,拿了三倍酬劳的的灵感境年轻人。此时同样混迹在进入奇异的人群之中,大摇大摆的前行。 原本境界低微的他,因为运气实在不错,已经有了些名声,使得一些同样进来的人聚拢在了周围。 近千人的长长队伍,由两位仙人打头,手中拿着一份地图,小心观察着。 进入奇异的地点,位于一座谷底。此处久无人迹,知道不就之前,才刚刚热闹起来。依稀可以从沙土看出,在多年以前,这里应该是一条极大的河流深处。如今世事变迁,那条河流要么就是改道要么就是干涸了。 草木不算繁盛,即便是夏季,也依旧如此。时间来到夜晚,长长的队伍终于全部通过一处谷壁进入了奇异之中。 当有人先前放弃了进去,此时却又反悔之后,急忙追赶,却再也找不到入口,只撞了个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 此时的众人并不知道,他们一直在找的指刀门嫡传弟子‘于聪’,并不是早早就在奇异之中,而是来到这里,跟着长长的队伍一同入内。 之所以要这么多人齐齐进去,说到底就是帮那两位仙人分担压力。 依据当时发现,既然是棺内并无尸体,说明内里曾有活人,阵法禁制以枢纽掌控,显然是为了方便‘修为不高’的人操纵,起着保护作用。 而既然以枢纽掌控,又必然是存在着一个固定的阵眼。 越靠近阵眼,禁制也就越加狠厉。 所以枢纽虽强,弱点却也明显。不知死活的‘于聪’肯定在这座鬼谣坟的最深处的某一位置。 以区区虹气境修为,却需要专心看住两位仙人,不能暴露自己本身所处位置,提防着仙人察觉禁制强弱,直接找准方向,去往最深处杀人。 而要掌控禁制,使人迷失方向感,就要多次的进行各处开启与关闭,单一的迷阵根本无法蛊惑两位仙人的感知。 无论如何,说到底也是需要使用灵力。 还要顾及到如此多人的探路,即便只管禁制的开启关闭,恐怕也要大费周折。 若是同时开启全部阵法,恐怕两位仙人能直接找准方向,一举建功。 在很多人看来,此时‘于聪’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得意忘形,过于自信了。 若不是有着七八成的把握,这些两位活了许久年月的仙人,绝不会压上自家晚辈弟子的性命强行进入。更别说,黑龙关之战,已经迫在眉睫了。 鬼谣坟里面,倒是绿草如茵、巨树参天,潺潺流水缓缓流过。一轮太阳高悬,与外界仿佛并无二致。 有人在周正清身边小声议论着:“这位说书人白苹白仙人,是途昂山的供奉,是有一席话语权的。道法不低,有问鼎仙人之上的资质。年幼时便拜一位说书人为师,在外讨生活,后被途昂山弟子偶然外出带回,对阵法一道有着天赋。途昂山如今的阵法,不少的改进变动都是他独自完成的。” 已经改换样貌的周正清故作好奇:“那这里的狗屁阵法,不是同样不在白仙人话下”? 那人单手一抚山羊胡,倒是没继续夸大吹捧:“虽然我境界低,但这见识还是不小的,这阵法一道是布阵容易破阵难。不是你我随便说上几句高低,就能盖棺定论,还得看个时运风水,周天星象等等”。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沉默,一些人本来就是看中那位白仙人的名头才进来,指着阵法一破,多少能捞上一笔。若是这位仙人自己真的指望不上,恐怕真就是凭白送命了。 却又挺那人抬起眼皮,慢悠悠的说道:“再说这簪花剑乔钗乔仙人,来自黎国的琼台剑宗。琼台剑宗的大名,各位应该都听说过吧。”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人此时却凭空填了不少的精气神儿,仿佛这四个字便有不小的魔力。 周正清适时插话,一副震惊样子:“难道是‘琼台一剑,天涯咫尺’的琼台剑宗”? 穿过一根三人环抱的树身,那人回头瞥了一眼周正清,再次单手抚顺胡须,点头:“不错,而这位簪花剑乔大仙人,于天涯咫尺间自成一脉”。 话音刚落,气氛骤然凝固,因为有人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进千人的蛇形的长队被切割开来,各处还都有不少人无故消失。没有人再胡乱走动,都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前面依旧草木树石不曾改变,再前方还可以看得见有人回过头,同样的满脸震惊。 周正清率先迈步,围在他身边的人,也希望这个运气不错的家伙先试试,之前的路,到底还能不能走。 闻着花草的清香,这个一脸满不在乎的家伙就那么在不少人眼皮底下消失不见。 随着他的消失,看到这一幕的,没人再敢如此试探。 位于队伍前方的两个镌律境仙人,目光透过人群,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这番景象,停下了脚步。 ‘于聪’动了,只要他动手,那就有了蛛丝马迹可寻。白苹原地闭目站立,乔钗垂下双手,仔细感知,没人说话,生怕打扰这位可能有所发现的仙人。 周正清站住身形,再睁眼,便看见一副熟悉的面孔,穿着黑红相间的衣裙,右手拿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短笛背对自己。 正是那个本该在大明皇宫内的自家皇嫂阆苑,周正清怯生生的行礼打招呼:“卑职见过头领”。 没想到却结结实实的被那只短笛打了个眼冒金星,抱着脑袋躲在了一张玉石桌子后面。 四处看了下,这里是一处峰顶,巨大的桃树之下,一张玉石桌,四把玉石凳。桌凳之上没有繁琐雕刻,但天生的七彩花纹交织却更加精致,就像是天上有云朵繁星,地上有高山大河一般自然,流露着一种难言的韵味。 阆苑依旧没有转头,声音却有些恼怒:“一声不吭的走了,罗花袄的能耐,可不是让你如今就用出来的!长了几颗脑袋,这么不知死活”? 周正清悄悄探头,笑嘻嘻的谄媚样子:“别生气哈,嫂子”!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只觉得脑袋又是一阵生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下,身体倚在了玉石凳上。 三国鼎立 第四十三章 收网(三) “事情还没办完,留着我还有是有些用的,回去还得挨揍呢”!周正清苦苦哀求。 “确实还有你受得,这比账,自然有人跟你算,现在赶紧帮忙”。阆苑没好气的说道。 虽然是这小子自作主张,但事情办的也确实漂亮,换上一个人,必然会凭空多了不少的麻烦。 虽然没有回头,但左手一挥,离地一人高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不少影像。全是在这座大阵内的各处缩影,不少地方已经困住了人。 却并不是如同外界传闻一般,入阵蹚路的人全部死绝。 在这处奇异的一角,那里全部都是一个个先前以性命开路者,如今横躺竖卧,或是各种姿势站立,堆积在一块儿。有人还保持着施展法术的前的那一刻,画符的、踢腿的、出拳的、拔剑的,都应有尽有,宛若壁画一般,一动不动。 而之前近千人入阵,此时却只剩下了不到七百,却也在原地不敢动弹。那被捉住的三百人,同样被阆苑姑娘找了个地方堆积,难逃毒手。 那两个仙人没有守在原地,与众人分开,自以为找准了位置,强行扛着各类禁制,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白苹一身考究的青色道袍,走在一个个的死角,避开各类禁制,乔钗则是虚空踏步,周身几道剑气环绕,刺、挑、化、拨,滴水不漏。 而他之所以没有跟在白苹身后前进,是因为那死角在随禁制时时变化,对此类阵法一知半解的他,实在学不来。 一副中年道人打扮的白苹以灵力护持住周身,停下了脚步,乔钗也是不再前行。因为在他们的感知里,此处的灵气正在逐渐流失。 “方向没错,禁制确实在逐渐增强。”白苹皱眉说道。 “再想向前,还需要费些力气了”。乔钗单手负后,一把淡金色的精致长剑在右手掌心缓缓旋转,然后被一把握住。 白苹正要说话,却直接被一道剑气迅速逼近头颅,只好无奈的开口:“被发现了呀”! 随即,原本满地的花草一同消失,此地变成了空无一物。下一刻,却变成了天雷横空,地火喷涌,‘白苹’出手了。乔钗不太在乎眼前人的真实身份,拦路的,出剑就是。 另一侧,真正的白苹刚刚准备再度深入,却忽然觉得芒刺在背,连忙转身避过一道剑气。 “这么急着动手?幸亏我这眼神儿还行,这里的禁制倒是真心不错,要不多给些时间呗”。 回答他的是更加迅猛的攻击。 白苹右手在腰间并拢双指,外物忽然消失,天雷横空,地火喷涌,铺天盖地的砸长‘乔钗’。 周正清看到这一幕,被惊了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与镜里观花之术类似手段中的画面,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子。一道目光袭来,将周正清的话全部堵在了口中,思虑良久,这才蹦出一句:“这招移花接木,借力使力,简直完美”。 听见这么一句难得的正经话,这才没继续瞪眼。 “不要掉以轻心,那些杂鱼,也不要清理的太干净,之后还要放出去一些。”阆苑转过头,继续小心掌控禁制。 “我办事,你放心”。周正清伸手撕下面皮,恢复原本样貌,又在身躯各处大穴与骨骼摸索按压,直到彻底舒坦了,这才走向玉石桌椅那里坐下。 阆苑右手中的短笛轻轻一划,原本空着的桌上,顿时浮现出一个横竖曲直交杂的棋盘,手指肚大小的几十只各类异兽的泥塑就放在棋盘之外。泥塑形态各异,描有彩绘,栩栩如生。 周正清伸手抓起一个个异兽,放在棋盘的交叉点。 原本困住余下七百人的各个地方,都突兀出现了奇形怪状的异兽,咆哮吃人,直接吞咽。 人们开始四散奔逃,再也顾不得禁制厉害,因此,又有不少人,自己撞上禁制,生死不知。 只是在一瞬间的混乱过后,人们大都发现,每只异兽吃过人后,便立即消失。 还没等高兴太久,又有人发现,在前一只异兽消失的一盏茶的时间后,又会有新的异兽出现。 在连续争斗了三个时辰后的白苹,十分狼狈。他一身本领大都在阵法一道,此时却要与这个‘乔钗’争斗。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破解,要么硬抗,要么握剑强行毁去自己的一桩桩布置。 他再一次施展了之前的各类手段,确是根本没费多少力气,因为他在试探。 果然,那个‘乔钗’的攻势同样不再凌厉。白苹的心里开始了盘算,在又一次当初不痛不痒却声势浩大的攻击后,直接不再管什么剑气临身,只管向着一个方向冲出,另外一处的乔钗同样不顾一切的向远方掠起。 ‘白苹’‘乔钗’这两个阆苑以禁制造就的假人,同样冲出,又在没走多远后,全部消散。 两人的默契,并不完全是出于试探,之前那强弱交织的攻击,是这次去往黑龙关助阵提前准备的暗语之一,每两个宗门之间,不同境界之间,暗语完全不同,这也给大明谍报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见到这一幕,原本坐在玉石凳子上安心观战的周正清,虽然早有准备,却依旧惊讶于如今的局势。仙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货色。 站在桃树前的阆苑,双手抬起,将一只碧绿短笛放在唇边。 禁制中,原本极速冲出的两人,耳边忽然环绕一阵笛声,脑海中传来天旋地转的强烈眩晕感。 紧接着,面前的土地迅速拔高,如同山峰一般的巨大金人转瞬之间,映入眼帘,声势浩大,遮天蔽日。 周正清使劲揉了揉眼睛,自己面前的皇嫂阆苑,此时一分为二,两首完全不同的谱乐同时弹奏。 听在周正清耳中,竟然没有半点违和,两首曲子听在两个不同的人耳中,简直如同催命的魔鬼。 先前的争斗已然消耗了不少的力气,虽然后来有所恢复,但此时能发挥一半的能耐都是奢望。 乔钗望着头顶金甲巨人力道沉重的一拳,双手握剑,强行封闭了六识与感知。一时间竟然仿佛与那把淡金色长剑融为一体,摆脱了束缚,俊郎的中年人乔钗单手持剑,瞬间向上冲去,然后巨大的翁鸣声响彻了整座奇异。 周正清忽然吓了一跳,原本的两个阆苑,此时右侧的那个竟然转过身来,同时另一个身影缓缓消散。 阆苑伸手一招,原本蕴养在周正清身体内十二枚法刀飞到那个繁茂的桃树前,紧接着竟然随阆苑的拔地而起。 淡粉色的桃花缓缓落下,那道黑红相间的身影一瞬间化虹远去,下一刻,已然利用阵法禁制,出现在已经一剑劈开了相当于镌律境仙人的金甲巨人。 还没等周正清缓过神来,从这座前锋的地底深处,那座本该消失的七彩霞棺突然迅速凝聚,又变作一套洁白的衣裙。 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清丽无暇,越发清晰。 笛声再次响起,周正清这才发现,那只碧玉短笛原本漂浮在半空,此时突然被一个绝美容颜托在掌中。虽然未曾吹奏,却俨然有动听的律动。他仔细聆听许久,竟然与刚刚阆苑所奏一般无二。 “琼台一剑,天涯咫尺,确实所言非虚”。刚刚有喘息之机的白苹,刚刚松了一口气,暗自赞叹着。 只是下一刻,比刚才更加让人头皮发麻的状况出现了,原本的出拳却停住的巨大金人,悬停一段时间后,竟然再度变大,又是一拳砸出。 白苹犹如深陷泥沼,无法自拔,拼尽全力,才堪堪躲开这一拳。这里面对他的压迫,已经不再是直接的攻击,而是一种状态上的削减。这里的空间无比粘稠,灵气更是点滴不存,宛若一处不毛之地。 才以为顺利破开禁制,能够直捣黄龙的乔钗发现面前竟然有一个女子拦路。 虽然只是个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称作仙人的女子,终究并非仙人,但乔钗依旧不敢大意。 “你要拦我?还是让你背后的人出来吧,我不喜欢这样弯弯绕绕的费力搜寻”。 一身黑红衣裙的阆苑,咧嘴一笑,并不答话。 乔钗右手并拢双指,那把淡金色的长剑静静悬停在指尖之外,与被人握住,一般无二。长剑随着乔钗右手的抬起,剑尖缓缓指向阆苑。左手负后,乔钗慢悠悠的飘向前方。 阆苑只感觉一股巨大的气势正在聚拢,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剑,绝不是如此简单,乔钗此时是在奋力一搏。 阆苑默默念着,男人太自作聪明,恐怕是讨不到媳妇的。 一瞬间,乔钗剑锋已至,阆苑被那道无法避开的一剑透体而过,只是并未见到鲜血喷涌而出,随后整个身影如同流云般消散。 世人只知他簪花剑锋利,却不知那天涯剑可以同境无敌。 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全力仗剑,强行破开拦路禁制,又在这处天地开门,直接离开了这处奇异。 在没有过多的想法,乔钗刚到外面,便全身各处崩裂,血水四溅,躺在一众震惊人群内,生死不知。 三国鼎立 第四十四章 收网(四) 乔钗也是紧皱眉头,他很确信,刚刚那一剑,真真正正的刺中了那个听韵境。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理清头绪,再不走,自己必然送命。 他同样确定,那个古怪的女人没有受伤。天涯剑只杀人,从不伤人。 原本阆苑消失的地方,流云聚拢,阆苑的身影重新出现,除却脸色因为消耗过大有些苍白,再无一丝不妥。 刚刚那一剑的确刺中了,换做其他人强行接下,哪怕是一位仙人之上,也会同样受伤。只是有些事情,无关剑法的高低,她在这片奇异中,就如同天命之子。 以听韵境修为,暂时成为了镌律境仙人。但若是仅仅如此,也很难毫发无损的避开那绝杀的一剑,更别说还反而将乔钗重创濒死。但若在加上一个同境无敌,便可以做到了。 阆苑心神微动,瞬间回到了那颗桃树之下。这一刻,奇异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周正清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有一个绝美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好像有些欣慰,伸出一根白净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又伸手招来一团桃花,包裹住那只短笛,像是在清洗着什么。 片刻之后,桃花缓缓洒在地面,短笛依旧漂浮在半空。 一身白色纱裙的绝美女子随后缓缓飞上天际,解脱般抬头、微笑、闭眼,然后化作点点烟尘飘散。不知为什么,周正清竟然有些想哭。 时值傍晚,赵久推开一家酒铺大门,门内无人,只有几盏油灯凉着。从柜子上面取下一坛惦记了不少日子的酒水,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一碗接着一碗,都是一饮而尽,口中有时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故人当归去,失伴守空坟。 寻命该何苦,瘗花不作铭。” 酒水喝干,灭了油灯,关门转身。 “烟消云散,倒是羡慕呦”。那酒水好像颇为醉人,竟然让赵久走路都走着东倒西歪。这座位于一片荒凉地方的酒铺,没有一丝人烟,赵久就这么,睡在了杂草上。 一切都恢复如初,周正清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不是都说过,我是有着绝对把握的,你怎么和小姑娘似的,还偷偷摸着眼泪”。刚刚站定阆苑有些诧异,随手收回短笛。 周正清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说出一个不字。他不确定是不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对他做了什么,最后只能蹦出一句:“嫂子,厉害”。 然后被有些虚弱的阆苑,狠狠地剜了一眼,实在懒得浪费力气了。 “能够掌控这里,并非单单靠一个开启和关闭禁制的枢纽。凡是这里的一切,我虽然不能如同禁制一般强行控制,但完全可以做到一种类似于心想事成的境地”。阆苑解释着。 “简单来说,若是别人想在这儿的河里划船,可能是顺风,也可能会逆风,风的大小也不确定。换做我来划船,便一定会是一个对我要去地方有所助益的风向,而且风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看着周正清的眉头舒展,阆苑走到桃树的树荫下,坐在了玉石凳上。 “也就是说,在这里,你不仅相当于加了一境的修为,还是一种绝对的同境无敌。即便同样有人算作同境无敌,在这里,同样会被你压制”。周正清小声梳理着,虽然早知道这里的事已经算是十拿九稳了,但根本不知道,是这么个稳妥法子。 别人做事可能需要付出十分的努力,而阆苑只需要付出五分。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不到他周正清呢,实在叫人伤心。 还没等周正清再次开口,阆苑伸手,十二枚法刀飞出,又化作流光进了周正清的身体蕴养。先前乔钗受伤,完全是那十二枚法刀所致。 在这之后,阆苑又打了个响指,两人瞬间来到了一处空荡荡的巨大石室,棚顶镶嵌着几颗照明的珠子。 一个穿着道袍中年人,就直挺挺的躺在半空中昏迷,锁链加身而不自知。 “我想我们该走了”。阆苑打着哈欠说道。 看着这个将乔钗全身十二节悉数打断的阆苑,周正清感叹着自家皇嫂下手真黑,若是换做另一人,早就身死当场。 “这两位仙人可真是倒了血霉,原本没想一起打发两个,不成想还多送来个成名以久的大剑仙,这买卖着实不亏”。周正清跟在阆苑后面,心有余悸的说道。 重新回到那处山峰的桃树之下,阆苑挥手撒出各类符箓,一道法阵凭空出现,笼罩两人,符箓整齐排列在法阵之上。 两日之后,红瓦州的鬼谣坟突然开门,有20多人联袂闯出,皆是心神不稳,被众人送回各自山门。 此时这里的人已经不如之前多了,在乔钗出来以后,各家门派纷纷召回众人。一位极强的剑仙都在这里受挫,到现在都不省人事,没有人还对那个至今未曾出现的仙人白苹抱有希望。 若真要出动一位仙人之上来此,如今局势实在得不偿失,只能等着黑龙关之事结束后再说。 夏洲的仙家邸报上,也根据那一起逃出生天的二十几人的说辞,给了个明确的说法,鬼谣坟原本已经有主,不过是让这几人出来传话:“活人闯坟,还偷了东西,怎么也该留下些交代,那于聪早就被做了这里的门徒。” 周正清此时正在自己的王府中,郑步月两人喝着粥,吃着盘酱菜。 “白苹仙人,在阵法一道,可算是夏洲中的翘楚,黑龙关一战的阻碍也算是小了不少”。郑步月之前被国师派去了黑龙关之后,以日游神缇骑的身份督察进度的消耗补充。 之前此事由工部负责,只是如今人手不够,这才找到郑步月头上。如今完工之后,也才刚刚回来。 “这段日子,确实辛苦你了,我这个胤王,倒是只做了这些不费脑子的事儿。一会儿跟我去一趟长戈营,总得看看自己的兵将能否上得了战场”。周正清说道。 长戈营是周正清走之前起的名字,三千人,不能两个名号都没有,只说是胤王账下的兵将,也没什么气势呀! “让这才入伍两个月的新兵上战场,局势艰难呀”。郑步月摇摇头,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 他其实很期待,那长戈营绝不简单,眼前这位胤王舍得花钱,又模仿着军武院对这三千人进行训练。在招兵之出,便考虑到了未来的军队形势,将那套军中修炼之法,都拿来运用。假以时日,绝对是强军。 只是战况紧急,不知道会有多少好男儿会战死沙场。 罗花袄驾着马车,郑步月两人坐在里面,直奔长戈营而去。 既然周正清回来,那罗花袄自然不用整日替代周正清,军武院外院已经停止了教授,周正清也不再有时间过去。 今日,军武院的演武场上,只剩下那三千学子依旧在整日想着上阵杀敌,也曾有三个人见到周正清的离开,就想用同样的法子打算参军入伍,只是被一个教习用一根乌黑铁棍吓退! “凭什么别人就可以,我们不行”?陶朗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走出军武院。虽然不敢越过翟钰离开,但就是不愿就此放弃。 “那个人不过才学了两个月,还没有我们在这里的时间长,我们至少要比他强”!陈笡同样想不通。 “都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我们上战场,至少要比呆在这里享受着别人浴血拼杀带来的安稳更加舒坦,我们不怕死”!张横云瞪大了眼睛,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昔日的教习面前对视,仿佛有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后面的人听到这句话全部静默,不一会儿,人群中开始出现淅淅沥沥的声音,那三人说出的话,被口耳相传。 声音逐渐由紊乱变为整齐,三千人齐声呐喊,高亢入云。 “虽死无怨,虽死无怨,虽死无怨…………” 这四个字,每喊出一次都更加振奋人心,这三人,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翟钰身形一晃,直接走上那座点将台中央,冲脉境的修为,其声音让整座演武场都能听见:“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想,你们这么多人,已经在此学了不少时日,至少要比普通士卒要强”。 台下没有人再开口,静静地听着,他们很想听听,这位教习到底会说些什么,已经走出人群的三个人也都站在原地,直直盯着自己的教习。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但凡任何一个普通士卒有你们这样的见识、学识甚至修为,都一定比你们更懂得如何杀敌、生存。不要不服气,  没经历过生死与战场厮杀,你们永远只是笼中之鸟。十分的能耐,能够发挥出五分,已经是你们的极限了”。翟钰说道。 听到这一句,人群中顿时再度骚动。 “我知道有人在不服气,更有人还想着,既然我不行,那在场的众多教习,领着军中职位,拿着朝廷俸禄,为什么不去杀敌”。翟钰的视线扫过所有人 三国鼎立 第四十五章 内忧 “我要告诉大家,若没有你们,老子早就在战场上砍下一颗颗头颅换个将军当当。但是不行啊,这里是大明未来的根基,而你们,还没到了能够让我放手的时候”。此时的演武场,鸦雀无声。 “我知道,大家想上阵杀敌。但有时候,比起拔剑迎敌,坚守更加重要。大明有那么多你们的年轻人,为什么现在这里只有三千人?为什么你们会被不遗余力、不计得失的栽培?想过吗”?翟钰抬头质问。 “因为你们足够出色,出色到可以让所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现在你们要去告诉那些人,告诉他们,这里的人要抛弃生命,将所有人的希望通通变成绝望吗”?有人开始低下头颅。 “从走进军武院开始,就已经身在行伍,未经允许离开这里,就是擅离职守,就是逃兵。想走的,我绝不拦着”。翟钰指着前面说道。 “你们还不知道,离开的人叫做周正清,他的身份是胤王。现在他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们也要做自己该做的的事情。进了军武院,你的命,就绝不只属于自己,告诉我你们愿意吗”! “虽死无怨,虽死无怨,虽死无怨…………” 振奋人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知是那三千学生。此时军武院各处的教习、杂工、伙夫,全部起身,行以军礼,口中或是高声,或是无声,默默念着四个字。 原本站在众人之外的三人依次站回队列,收起了全部的情绪,抬头望着演武场中间飘扬着的大旗,猎猎作响。黑色的旗帜上,一个明黄颜色的军字,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耀眼。 周正清来到长戈营,再不同于之前,那样简陋,虽然只在外面看了一眼,却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受。 罗花袄在车内取下一个带着轮子的木制座椅,郑步月坐上。原本周正清打算请人,将自己这位心腹的天生的残疾治好。只是郑步月死活不愿,不然,此事在郑家早已稳妥处理。 为了出门方便些,周正清便早早托人做出这么个带着轱辘的椅子。用的是产自中洲一处奇异内的紫杏木,价值不菲,还是仗着自家先生的面子没花钱,算作一份人情,还多给了一颗紫杏。 紫杏木极其珍贵,在外流传的实在不多,向来是有价无市。即便是在那处奇异之内,也仅仅有不到三百之数。传闻最初仅有五十多颗,后来那位奇异之主,悉心照料,这才枝叶繁盛。 紫杏养神,杏木养人,这才是周正清最看中的,郑步月可是个人才,不该连修炼这般小事都做不来。 军营里面正是操练的时间,震天的呼和之声,让两人都有些心惊。 盔甲齐全,持戈矛而配军刀,背弯弓而负羽箭,精气神十足的守门甲士,即便在许多久经战阵老营里,也是不可多得。 见到两人,还不等人家询问,罗花袄抢先递出一块胤王腰牌。甲士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却还是立刻回去禀报。 不多时,于让带着几个校尉走出,行了军礼:“殿下,里面请”。 “如今的长戈营,人人皆是能战之兵,马上为骑,马下为步。”于让边走边说。 “黑龙关战场,这长戈营能去吗”?周正清试探着问。 几人一下子愣神儿了,随后哈哈大笑。 “殿下可知道各个老营的名号都是在生生死死中杀出来的?”于让反问道。 “于将军,两个月成军便战场,不会过于仓促了吗”?郑步月追问。 “郑先生可莫要忘了,有些事在别处不可能,但在大明可以做到。当年祖皇帝不也是临时成军,尚且能打下如今的江山。百多年前,卫无忧将军困守孤城,以从未经受训练的两千百姓为兵,也能阻黎国四万人一月不得寸进”?于让对着郑步月说道。 “况且现在,长戈营甲刃马匹具备,军粮充足,战阵技击操练不曾松懈半分,戍守征战之志满怀在心。谈运筹帷幄,可能输赢难料,单论悍勇,可比武威将军八十骑”。于让一字一顿。 郑步月不再开口,对于这些将军,读书人那套东西,确实格格不入。再者他知道,这几人,都是死人堆里打过滚的,既然如此说,那必然是有着把握。他现在只想知道,能被如此夸赞的长戈营,到底如何。 几人走进,充满喊杀声的校场依旧如同没有看见他们一样,照常操练。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没人让停止,即便是有刀架在了脖子上,也得一刻不停滚落汉珠。 “对于能够修炼,所有人都是兴奋的,还有几个人,甚至已经有三人到了过涧境。”于让说道。 “看来你们都希望让着长戈营见见世面了”?周正清笑着问道。 “不,是该让人见见长戈营了,胤王殿下的亲军,总不能白让您花钱”!于让神色坚定。 原本他还想让这位胤王放他回镇北军,现在绝口不提,这些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只不过有些本事,还没有教完。 “先让我见识见识”?周正清走上点将台,看向于让。 “末将领命”众人齐声喊道。 于让几人行过军礼,分列周正清两侧。 “全体,列队”。一人走出,向着整座校场呼和。 一瞬间,原本正在操练的士卒全部停下手中动作,齐齐收回手中长矛站定,然后有条不紊的渐渐集中。 原本的喊杀声刹那停止,只剩下整齐的脚步声。顷刻间,三千人站定,一个个方阵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殿下跟我来”。于让走下点将台。 原本的几个校尉此时都走进方阵,周正清推着郑步月,跟在于让身后,罗花袄亦步亦趋。 “长戈营,军威何在”?忽然,于让大声喝道。 “河山永镇,指日誓心” “河山永镇,指日誓心” “河山永镇,指日誓心” 行走于士卒中间的周正清挺住脚步,为面前的士卒整理甲胄,郑步月同样起身,罗花袄也被这一幕彻底震撼了。 夜晚,军武院内,所有教习全部聚在一间屋内,兵部尚书计槎坐在首位。 这位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的神纳境,如今亲自来到军武院。兵部对于军武院虽然是暂时管辖,但很明显,至少未来的不少日子都不会轻易脱离兵部。 计槎来此,是为了挑出一部分人,毕竟这里未来很可能是将星辈出,只要够资格提前去往战场,哪怕只是远远观摩,也绝对大有收获。 即便龙座之上的那位并不说话,有些事却是必须要做。江山换代,又时逢大战,胤王虽然在朝堂扎根不慢,却依旧只是个半大孩子。 “此次选拔考核,具体事宜由我来安排,名额我会过目,回头若有哪家爹娘想要用手段,给自己儿女拼个前程,只管找我。”计槎目不斜视。 众人对这位兵部尚书实在发怵,这位的为人处事,说一不二,得罪人的事情向来不少做。 前年有一个当年在禹国战场共同浴血的袍泽,功劳不小,被日游神查出吃了空饷,畏罪潜逃,带骑兵五百直奔黎国。 向来稳中求胜计尚书一怒之下从京都飞身而起,深入黎国边关千里有余。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用一件朱楼器带回五百具人马尸体,并且传首三军。 当时黎国得知消息,出动了三位仙人拦截,虽然有夜游神封锁消息,回来时却逃不过一战的结局。计槎是否受伤外人不知,只是当时的三位黎国仙人,虽无人身死,却有一位至今重伤未愈,一位跌落到冲脉境界,只有一位女子仙人全身而退,被永囚于宗门之内。 “你们当中,有没有人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计槎开口,这才打破沉默半晌的气氛。 又是一阵沉默。 “有些事情,国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们这几只杂鱼留下余地。只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机会我已经给过了,自己动手吧”。计槎依旧轻描淡写的说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有些不自在,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有人做了不该做的,现在一死才能了结。 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王涓老将军仰头叹息,因为他中意的一个晚辈此时已经气绝身亡。 又一声轻叹,一个曾经因为在战场上受到捕杀而修为尽废的将军拔出匕首抹了脖子。 两人的身死,直接让这间屋子里充满了血腥的气息。只是计槎依旧未曾开口,这就意味着,还有人。 “敢做不敢当,简直有辱你褚家满门忠烈,明日跟褚老将军告别吧”。计槎说完转身出门。 两位一身猩红甲胄的缇骑推门而入,四颗燕零钉直接没入一具并不反抗的年轻身体。没有惨叫,静悄悄的。 王涓突兀起身出门,自大明开国至今的将门,怕是又要少上一个了,自己的老朋友,怕是也要命不久矣。 王老将军之所以没有开口,是因为计槎自有他处理的方法,这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按照律法,这事情绝无转圜余地。 三国鼎立 第四十六章 请战 翟钰看见这一幕,昔日的袍泽,如今却背叛了自己的家国。如此之外,再没有理由能够说的通了,能够坐在军武院的,品行可能比上不足,但一定比下有余。 燕零钉又叫厌灵钉,钉入人身,会锁住和逐渐消磨体内全部修为,对于任何一个修行之人,都算是最残酷方式。 “烦请诸位同僚,告诉军武院的学生,不要学我,无以为谢,来生再报吧”。像是突然释怀褚轻霜不顾口中一大口鲜血流淌,笑着出声。 他很明白,已死的两个,还有被自己,皆是出自将门,或是多年的将门,或是新近出现将种之家。在来军武院前,都是一方翘楚,或是被敌国捕杀,或是死战不退,都是战功卓著。 只是当初的信仰如同被钉入厌灵钉,逐渐消磨,自家后辈不太争气,却又有先人名号在外流传。大明一旦失利,谁不唯恐被其他几国秋后算账。 但此时的他已经不配死在军武院,就让他给给某些人做个警告吧。后世人应该会说自己连续选了两条错路吧,一条送了命,一条毁了家族,恐怕千年后,还要被后人唾骂。 只是,他若不这么做,自己那位老祖宗,以及不少的长辈,该以各种方式收场呢? 两具尸体,连同褚轻霜被接连带走,一时间,气氛压抑。 “有些事情,即便有天大的理由,都是做不得的。丢了自己的姓名,虽然换来了天大的富贵,但会说话的鲜血与尸体,夜里怎能让人安心入梦”。起身的王涓丢下一句话,出门离开。 老将军背着手,身形一瞬间仿佛佝偻无比,这个老人,此刻才是真的老了。 他不明白,如今的年轻人是怎么了,明明是所有人都极力避开的,偏偏要过去走一走死路,死的确实干脆。 若不是还有那“虽死无怨”四个字,自己已经难以睁眼看待了。好的是极好,坏的也并非十恶不赦,怎么就让人恨的都有些心疼。 在场的众人,包括兵部派过来总领军武院诸事的兵部左侍郎骆鲜衣都有些不太自在。 “都回去吧,是我失察,给军武院蒙羞,剩余的事情我会处理。希望我在黑龙关战场上,能看见诸位最出色的学生”。骆鲜衣仔细的看着每一个人的眼睛,然后转身离去。 “末将恭送将军”剩余的二十几人无论年纪,齐齐起身行礼。 向来以文弱示人的骆鲜衣是一只实打实的笑面虎,现在依旧不露锋芒。但众人已经明白,   这位不过在军武院任职一年的兵部侍郎,还没到离任之时。现在想要领兵,无非雪耻二字。 胤王府中,一大帮子人正在席间落座。前两日都在皇宫中陪着自己皇兄,因为私自出去的事情,没少挨骂,今天可算是躲过了。 “柳堂,三日后你随长戈营一同动身,暂领威远军职”。 “于让,暂折冲将军职”。 “张勃、杜贺、苏忱,领虎贲、中垒、射声校尉之职”。 ”舒明、范休、李承,领屯骑、越骑、建忠校尉之职”。 “各位,兵不多,所以更需要精打细算,明日我会让人送去官印文书。”周正清一条条下令。 “我等领命”。八人齐声道。 “今日为家宴,诸位放开吃喝,可少饮酒水”。周正清笑道。 送别众人,周正清与郑步月在王府的凉亭坐下,罗花袄与江红站在不远处。夏日炎炎,暑气袭人,府内的池塘也是莲藕荷花锦鲤齐备。影影绰绰的灯火中,蛙声、蛐蛐声,不住响起。 “那捉花酿卖的很快,只是时间还短,葛山神那里也还需要帮手,不可能长久如此。另外那处地方却是灵秀,若不是你胤王的名头在,恐怕早就有人争抢立下仙门。甚至有别洲仙家来此,想与大明谈谈价钱了”。郑步月笑道。 “倒是会打算盘,看准了大明缺钱,若是知道那处奇异,恐怕还会加上不少价钱。来的是谁”?周正清问。 “始洲浮翁宗的执事陈霖,人家很有诚意,六千枚白泉币,只买六百年的使用之权,财大气粗呀”!郑步月感叹。 “浮翁宗与温凉山,到底谁能坐实了始洲第一的仙门的名号,还犹未可知。近年来温凉山有大兴之兆,那位老宗主随时可能在仙人之上再破一境。算上之前老宗主的那位师兄,两个仙门境上仙,足可以力压浮翁宗一筹。更别说温凉山有个始洲年轻一辈第一的徐青景,浮翁宗的陈元方被压在第三,只能在仙人数量上取胜,容易铺开局面”。周正清双手抱着脑袋,懒散说着。 “所以如今齐洲对浮翁宗都肯让出一块地,只要两方在相争,无论如何插手,都能从中获利。若真是一家独大,最后的主动权恐怕全在别人手里,这是各洲不少与始洲有瓜葛的仙门的共识。”。郑步月意有所指。 “那么,你是说浮翁宗压宝大明,而夏洲的态度,也在我们手中。那树圭峰一事如何处理”?周正清询问。 “外界只知道树圭峰算是一块风水宝地,却没有人知道那里与西方佛门有染。而大明比树圭峰稍差的地方但也不是没有,黑龙关之战也还输赢未定。既然肯压宝大明,那就多拿些诚意,赌一把大的”。郑步月眼中流转着炽热的目光。 “聪明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三言两语就可以把麻烦变成助力。就是不知道,这浮翁宗会不会压上筹码。”周正清调侃。 “陈霖在浮翁宗也有不小的麻烦,他与不少的执事都不太合得来。前些日子,又悄悄回绝了一桩大事,凭白丢了不小的生意。我这手笔也还差的远,国师能将夜游神缇骑交在了我的手上,倒是真不见外。临走前,胤王府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郑步月盯着水面道。 “连你都要上阵喽,若是有事,保命要紧,丢了命拿什么衣锦还乡,这位拔棹人的能耐你该心里有数”。周正清起身拍着肩膀,转身离开。 走到江红身边,又停下脚步拿出一个精致木盒递过去。 “你恢复老本行了”。周正清轻声说道。 “是”!这个一身黯淡红色衣裙,眉目如画却只到周正清胸口的女子,忽然有些失落。 “那是你的顶头上司,是依旧跟着他还是做些别的,与我无关”。周正清不再逗留,直接离开。 江红拿着木盒,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回去吧,这里蚊虫有些多”!郑步月说道。 江红回过神,收起木盒,走过去,伸手推着紫杏木轮椅。 “木盒里的东西不错,你的资质也好,做个仙人没什么问题”。郑步月提醒着。 “嗯”! 面对成仙的诱惑,这个矮小女子比大多数人都镇定的多,只是安静的推着轮椅。 “怎么,心里不太舒服,怪我没把好东西留给你”?周正清没有回头,但罗花袄依旧知道这是在询问自己,此处已经再没有别人。 “不敢,如今能活个安稳已经非常满足了。江红这些日子倒是挺辛苦,郑先生喜欢四处走走看看,倒是被不少人盯上了”。罗花袄不紧不慢的开口。 “比起之前,倒是变了不少,我也懒得去辨真假。黑龙关战场结束之前,你不许破境,之后自有补偿,得失自己衡量吧”!周正清站在自己房间之前。 “是,殿下”。罗花袄依旧从容回答。 五更天,宫门外已经站满了朝臣,都看到胤王也在其中。 将近一个月未曾上过朝堂的胤王也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三通鼓响,文武进入奉天殿躬身行礼。 “起”太监总管李用出声。 “想必各位还不知道,四国战书已下,兵马不日扣关”。坐在龙座上的枯瘦皇帝看不出喜怒的说道。 “启禀陛下,大明除去南北二军,皆为可用之兵。而此役显然谋划良久,绝不会轻易退兵。所以若今日有人想要议和,臣请削其爵,斩其头”。兵部尚书计槎率先开口。 这一番话,直接将一部分人的话堵在了嘴里,户部不少人都在心里骂娘。他们动动嘴皮子,户部就得掏银子。不过自家尚书都不说话,自然每人出声,况且此战确实无法避开,户部即便怨言不少,却绝不能拖了后腿。 礼部也很安静,一向主张休战养民的于章润于尚书此时也闭口不言。 这帮武人,虽然粗鄙了些,但这一战确实关乎国运,即便再艰难,也得打。即便是要讲大道理,也得放在此战过后。 “陛下,臣没有当主帅的能耐,请为先锋,这些年养在京都,身子骨都快生锈了”。罗放也走出开口。 “准”依旧是不动声色。 “陛下,先锋既然已经定下,那主帅也该尽早定下,计尚书掌管兵部,事务繁忙,所以臣自荐为帅”。骆鲜衣出声。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观望的征、平、靖、讨、安、卫、镇、抚等八个字的将军,凡是此时在朝的,纷纷出列。 三国鼎立 第四十七章 符道有山 “陛下,骆将军久不经战阵,难免生疏,臣平西将军薛广信愿为大明拓土开疆。”样貌颇为年轻,实际上已经花甲之年的俊郎男子开口。 “陛下,平西将军手下兵将也已经不少时间没打过什么仗了,骆将军之前还跟在计尚书身边,耳读目染。不过既然是在黑龙关,我这个征东将军也算是责无旁贷”。五短身材的史寥开口,除去白白胖胖,胡子眉眼都挤在一起他,朝堂上再找不出更丑的人。 ………… 一时间,朝堂上乱哄哄一片,或是自荐为帅,或是自荐为将,将帅之争连奉天殿外的太监与侍卫都能听见。 “好了,此事相信陛下自有决断,还是安静些,省的敌国还没动手,自家倒是乱了”。一身紫色朝服的计槎站出来开口。 几个已经出列却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武将停下脚步,自觉的退后一步。这话其实是在堵那位静静站在一旁的国师之口,计槎与其向来不对付,在朝堂上一直有些对着干的势头,谁也不想惹来无妄之灾。 枯瘦身躯的皇帝看了一眼旁边的李用,这位太监大总管,立刻会意,面无表情的从袖中拿出一道奏折递给几个出来争抢的人。 “你们看看,镇北将军丁来护提前半个月就将这道折子递上来了,也不知道这个土匪又再打什么主意”。没有立刻下决断,周正澄无奈开口。 “陛下,臣以为丁将军不能为帅,镇北军事关重大,还是应该以防范黎国为主”。黎文博一听到那一纸奏折是那个丁来护的,立刻站出来说话。 周正清看到不少人都捂嘴偷笑,自己也是强自忍住。连自己那位皇兄都要叫一声土匪的人,黎大尚书要是不阻止他恐怕钱袋子早晚要空。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那个燕口拔毛再夺泥的丁来护,他要是做了主帅,恐怕黎大尚书得把这龙椅宫殿全都卖了换钱。 “黎尚书且放心,先听国师说说吧”。周正澄冲着那位一直未曾开口的国师点头。 计槎脸色铁青,先前那番话的作用直接抵消。自己这位皇帝从来不缺手段韬略,更有过人的胆识,不然十几年前,也不会不顾及任何人的阻止,与自己一心谋划扫平野、禹二国。甚至当时的国师同样不同意,但那一次,两线作战,却依旧赢得毫无悬念。 只是这些年来,不知为何,深藏锋锐。若是仅仅内敛,他计槎大可不必与国师做个朝敌。 韩拓律的能耐让他非常服气,二百多年的大明,一直都有他的影子,但有些事,不在服气与否。君不君,臣不臣,朝纲混乱,皇权旁落,这已经不是小问题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次当由计槎计尚书领兵,史寥将军佐之”。韩拓律直言道。 “那就如国师所言,黑龙关所有兵马以计尚书为帅,史寥将军尽心辅佐,让这诸国再难进犯”。脸色蜡黄的皇帝站起身形,两只手拄在桌上,看向殿门之外。 “臣遵旨”。一锤定音之后,三人齐齐躬身行礼领命。 “薛广信,别以为没仗打了,你这几年过得太安逸了些,朕将给你抽调各地战舰五十,十五万云霄军你只能带走兵马五万,绕路到濮国。怎么打是你的事儿,我只看结果”。 “臣遵旨”。刚刚还以为又要闲赋在家的薛广信,面色一喜。黑龙关虽然重要,但显然大明并不会孤注一掷,没有只以黑龙关论成败,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有些事情的弊端很明显,大举出动舰船去往别国,很容易就会暴露行踪。 “骆鲜衣,领云霄军十万,镇守鼎成关”。年轻皇帝再度开口。 “李用,让日游神传令镇北将军丁护儿,我虽然没给他黑龙关的帅印,但我要他向黎国边境靠近。要是能打到黎国国都梁令,我给他封侯。”周正澄停下声音,喝了口茶水。 “再传令安南将军石颂,蜀地天险,要是他不无能,留下五万人马足够戍守,其余十万兵马让他亲自带着,驻守鸭嘴口”。一口气说完,枯瘦的皇帝的头上竟然泛起细密的汗珠。 “老奴遵旨”李用行礼。 “此外,胤王领长戈营、六部所属、漕运司、钦天监等务必全力配合国师调配,违令者视同叛国”。 ………… 一道道指令下达,一声声各色争论,充斥着整座奉天殿。 周正清离开皇宫时,已是夕阳将落。 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安安静静看着他,不像往日的吵闹。 唐果只觉得看着这位黑哥哥,突然就不那么讨厌了,虽然不如大和尚,也还挺好看的。 “瞎看什么呢,吃你家一碗面条而已,又不是不给钱”。周正清奇怪的瞥了一眼。 小姑娘伸手夺过筷子,果然,张嘴说话的时候,真想按在地上打他一顿。 “呐,给你的,好东西”。周正清从袖子里拿出一颗淡紫色的杏,递过去。 小唐果用鼻子嗅了嗅,差点没淌出口水,三两口吃下去,将杏核丢在桌子上,然后伸出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分明就是还想再要。见黑哥哥摇了摇头,才失落的收回小手,然后背过头去,抱起了肩膀。 “怎么,生气了”?周正清试探道。 “哼,好久都不来看我,每次只有阆苑姐姐自己过来,总说你在忙,快走吧快走吧,才不要看见你嘞”。小唐果伸出一直手笔,背对着周正清摆手,一副嫌弃的样子。 “那我可走了,下次再来,可能你都该嫁人喽”周正清站起来,慢悠悠迈步。 听见半天没有动静,小唐果双手捂着眼睛,回头,打开一条指缝,然后迅速合上。只是好像并没有看见人,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再回头,依旧没有在指缝中看见自己的黑哥哥,一下子放下双手,崛起嘴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嘿,爱哭鬼”。 小唐果听到声音忽然回头,看见那个黑哥哥就蹲在自己面前,一下子就扑过去,眼泪止不住的掉下。 “我不是爱哭鬼,爱哭鬼都不知道去哪了,爹娘说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下次不要这么晚才来好不好”!小唐果趴在周正清的身上,死死抓住不放。 周正清一愣,那个跟小唐果一样大被叫成爱哭鬼的小男孩,永远留在了那一夜。而自己,下次再来,恐怕比这次还要更久。 “我跟你说,阆苑姐姐有一个特别大的房子,比你的学堂还要大,里面有好多好吃的,想不想跟我去看看”。周正清摩挲着唐果的后背,这个还在抽泣的小姑娘,实在让人有些心疼。 “真的吗?你背我去”。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下子擦干了眼泪,兴奋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黑哥哥。 才出了皇宫,周正清又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姑娘,回去见另一个让自己心疼的人。 一路之上,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抓着杏核儿的小姑娘,趴在周正清的肩膀上,耀武扬威。 “哇,这里怎么金光闪闪的”? “哇,这里的人怎么都把脸遮住了”? “阆苑姐姐,这里这里”! “这个哥哥好瘦呀,但是比黑哥哥好看”! 深夜中,日游神登门褚家。既然有人如此舍不得死,他计槎好人做到底,帮一帮忙。 同时,奉天殿内灯火通明,大明境内数得上号的各家仙门或派出执事,或宗主亲临在此,龙椅无人。 所有人围着桌子落座,掩鹿宗的位置由一位年轻女子落座,椿山是一位年轻男子。韩拓律坐在首位,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把竹制剑鞘,有一个次席空位,确是无人。 “辛苦,掩鹿宗与椿山记下一功”!中年男子开口。 成辞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先前诸国拜访掩鹿宗,之后自己便从所有人眼皮底下消失,其中缘由还在自家父亲摇摆不定。 而这件事,还连累了居易。这些天,若不是做下些事情,恐怕至今还要整日担忧生死。 “无论如何,若大明亡国,诸位现在所得,可能会点滴不剩。镌律境与镌律境之上不会出手,这是仙门的规矩,所以大明才有了争胜的可能。希望诸位坚信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若是想要临阵倒戈,我的话语有多少份量,还请多做考虑”。韩拓律轻声说道。 这样警告意味浓重的话语,却没有激起任何人的反感。 脚步声响起,有人从阴影中走出,很明显是一直站在那里,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秦家向来认可大明,此番同样出力,所以若是不愿出力,秦家将不会在与其有任何生意往来”。高瘦的麻子脸自阴影中显露。 此话一处,倒是将众人吓了一跳。以符箓闻名的秦家在仙家耳里有一句隽语‘符道有山,秦川在前,后辈担山’。 秦家很出名,出名到天下仙家大多敬佩,其子弟修为资质并不被外人看重。只要确为中都秦家血脉,无论去往哪座仙门,必会被作为上宾款待。 三国鼎立 第四十八章 动身 “我叫秦海,此来只为表明秦家态度,还请诸位多担待”。高瘦的麻子脸,一屁股坐在次席之上,并拢双指,在鼻梁上一点,一张不用符纸描绘而出的符箓,纹路闪烁金光,凭空伫立。挥手之间,自行烙印在衣袖上。 先前的麻子脸,已经消失。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光洁白皙,眼神清澈,黑发披散在两侧肩膀。 秦海这个名字,即便不带上秦家,也足够让各方势力以礼相待。那句‘秦川有路八百里,秦海担山已望川’,不知何时起已经传遍。 秦家那位鼻祖秦山,当年在符箓一道另辟蹊径,压的同辈之人至今无法抬头。秦川后来居上,将这条蹊径变为‘八百里山川’。而今的秦海,已经变一为多,至于能否将所有道路连成一片,开拓的极为宽敞,都是非常期待。 送回小唐果,罗花袄驾车,周正清有些不太安心。 黎国仙门中,引凰池与自家的老梧台因为一桩旧事至今矛盾重重,而今又与被视作邪派酺山在暗中手段频出。老梧台不问世事,不再插手任何争斗,让引凰池有些孤芳自赏,气氛尴尬。 原本作为夏洲最大仙门的琼台剑宗居中调停,却依旧难以各自放下恩怨。相约在黑龙关之战后,酺山的与引凰池会有一次较量。而琼台剑宗因为各界都在猜测老宗主是否存世,若真有宗主更迭,很有可能就此失去夏洲第一的名号。一位上仙的生死,对于任何宗门都是天大的事情,这就导致琼台剑宗的威势大不如前。 濮国至今的局势安稳,姜氏一脉与国内仙门算是齐心,当年姜惊物应瑞而降生、知命而起兵、见缃裙而立国,国祚绵延三千年不衰,不仅仅是一段佳话。 金风庭、募渊宗、萱画山向来一心,又与姜氏王朝交情匪浅。这些年来,濮国也曾有过大小内乱,却都被迅速镇压。千年以前,唯一一次耗时最久的内乱,也不过一年,就被迅速平定。当时的濮国君主,在那之后,下罪己诏,退位让贤。 蜀国财大气粗,那句‘大蜀出,天下富’,绝不是乱嚼舌根。虽此次出兵不多,但出力同样不小。 而今朝堂上要分三线作战,镇北军倾巢而出,云霄军也要突袭濮国。这种以攻代守的策略,各国也必然会料到这种可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黑龙关战场依旧是胜负关键,比拼的不过是速度。 大明军队强盛不假,但也做不到如此的以寡敌众。有中都秦家等后手,却也需要以人命换来一个机会。 还有自己手中那封谍报,逸安镇中,这些日子无端出现不少死尸,显然有人在对症下药。就是不知道,是否为当年旧人到访。 将小唐果送回,周正清强自镇定心神,默诵静心咒。 两日后一早…… “折冲将军于让,领长戈营三千人马,已经赶赴鼎成关,你们也动身吧”。身穿黑色常服的皇帝,坐在寝宫。 “哥,还有谁呀”?周正清一脸疑惑。 “阆苑会去舰船找你”。周正澄淡然说道 “可是……”周正清刚要开口的就被打断。 “不用可是,该做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知道这几国到底为何要置大明于死地吗?他们怕了,畏我如虎,却还要挺直早已经弯下的腰杆,真是可笑。”!周正澄猛然站起身来。 见到的自家皇兄向来都是和和气气,喜怒无形,这种突如其来的帝王威严,让周正清有些措手不及。 “之前的教训他们都忘了,这次必然要让他们做人时畏,当鬼时惧。朕要让他们记住,轻侮大明者,死”。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刚刚站起身的枯瘦皇帝,嘴角淌下几滴鲜血。 在这一刻,周正清第一次看清皇兄的野望。 “记住,这次,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行。局势再复杂,你也得给我活着回来,周家的仇还没报,你不能死”。这位大明君主推开周正清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 “我会活着,你也得等我。你十七岁便能扫除两国,我回来这件事,不难”。周正清推开门迈步,没有再回头。 “他必须去的,既然姓周,就得肩膀够宽”。刚刚与自己弟弟告别,便又好像对着谁说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一个女子推门而入,轻声问道。 “等你回来,我与你成婚”。周正澄答非所问。 这话一下子犹如春雷在阆苑耳中炸响,竟然呆呆站在门口,脸蛋儿通红。向来的冲天豪气,此时一点也无,半倚着门默然无声。 “你不走吗”?疑惑的声音响起。 “奥”。阆苑答应一声,僵直着出门。 “你没听错”。周正澄见到女子才出门,便又转身进来,抢先开口。 “啪”关门声响起,一道人影破空而去,主持皇宫中守卫大阵的李用悄悄打开一道缺口,放任阆苑姑娘离去。他常年冷峻的褶皱面庞上,破天荒的漏出了笑意。 寝宫外,那一颗不知名的巨树,每片叶子仿佛姑娘羞红的面颊,在微凉的清晨显得炙手可热。 宫门外,朝臣依旧再等那三通鼓响,却只有每日的一半人来此。 近两日,大明上下,都在全力运转,各类事务多不胜数。人马物资的频繁调动,使得六部中,只剩下礼部闲暇。 漕运司的漕运使连连向户部哭穷,又不断递折子要人。户部尚书黎文博与吏部尚书吴悠商量好了一样丝毫不给面子,要钱没有,要人没有,自己想办法,礼部人多,你要不嫌添乱,尽管向他吴悠开口。 户部的承运库、印钞局、赃罚库、广积库、行用库、银库、军马司哪里不要人?吏部的各地清吏司,更是繁忙,礼部清吏司的都过去帮忙了。工部的营缮所、皮作局、军器局、杂造局……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时间。 甚至需要每日通政司去往各处府衙跑腿,送达朝堂上的决断。 “我说老闫,咱们这每日忙前忙后也就算了,关键不少事情都根本毫无章法,国师这手段确实高,自己人都看不懂”。金匀凑到头发花白的国子监祭酒闫玉身旁,一脸陪笑。 “这大庭广众的,你离我远点,省的我这清白名声被你败个彻底,要是闲的没事干,找个地儿撒尿和泥玩去”。闫玉丝豪不给面子。 “您看看,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儿,前几日胤王殿下给的那两坛捉花酿我可是偷偷留下了,还想着到您府上,咱们一起尝尝呢,听说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呢”!金匀从来不计较别人的看法,反正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还是个俊郎后生,还他娘的不许别人嫉妒着骂上两句? “我可跟你说,近几日都是国师总览朝政,他的能耐你要是不清楚只管胡乱违背找死去,别连累我。这时候还想着喝酒,你想当个掉脑袋的醉猴”?闫玉警告着这个向来不太着调的晚辈,虽然长得惹人生厌,说话也挺讨嫌,但到底自家还是心善,总不能不招人待见就得抹了脖子吧。 “闫老,最近各部清吏司全力配合刑部清吏司,光是送进的卷宗都已经装满了三间府库,各地也都是不堪重负。在如此时刻,这般大举筛查,有些人心惶惶呀,私下里闲话传的满天飞”。新任礼部左侍郎廖禹樽开口。 这个一身红色朝服的书生愁眉不展。 “哪有那么多闲话,吏部清查的,大都是陈年旧事。原本只是先紧着大案要案,重新审查一遍,从前年便已经开始。只是越查越心惊,越查越痛心。若不是陛下仁慈,任由全国大小官员砍头发配,如今的黑龙关,怕是用不着这士卒填补了”。冯林身为当朝太傅,此时插话进来。 太傅一职,位列三公,但大明开国以来本朝只此一位。当年祖皇帝取缔了三公之职,至今,只破此例。 太傅虽已无实权,但却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一国恩宠。当初那到圣旨下达,朝堂上下均在组织。一位鸿胪寺卿,由四品直入正一品,名头已经盖过了六部尚书。 “太傅说的在理,我说廖老哥,你这礼部怎么还管上吏部刑部的事,以功抵过,大明开国以来已经是头一遭了。换做我是国师,必然死死按住律法,不敢如此跳脱。但话说回来,咱这不是也没有当国师的能耐不是。你要是想在这挨两个老头子的骂,我可滚了”。金匀插嘴之后,原本说的倒是还像人话,后面两句,让三人全都灰头土脸。 “不怪金猴儿总被媳妇儿扫地出门,这张嘴就是说话不带德行,历届文华殿都是大雅之人。他曹寄安那么个严肃性子,咋就带出来这个泼皮无赖呢”!黎文博白了一眼早早躲开的金匀。 三通鼓响,众人立刻排好位置,依次入内。 黑龙关外,一队人影徒步而来,一行人身后,还跟着二十个的大明甲士骑马慢行,紧紧跟随。弓弩已经对准了在城下停步的四国使者。 三国鼎立 第四十九章 来使 二十名老马卒,人人手持轻弩,背负弯弓,腰悬长刀,将一行使者死死围住,打马转圈,好像一言不合便要尽数斩杀。 为首一人,皮甲在身,面部以黑布裹住,翻身下马道: “既然是使者,将身上兵刃全部交出,然后将乞降书双手奉上,在此等候召见。”二十名老马卒笑的前仰后合。 “城下的老马卒,这五个是谁,怎么带人回来了”?城头上的岗哨趴在城垛大声询问。 “快去通秉,这是四国来使,要是将军不愿意见,我们也就费些力气砍了”。为首的老马卒大喊着回应,生怕这城上城下的自己人与外人都听不大清楚。 “乞降书没有,劝降书却是有一封,大明军士都如此无礼,倒还真是未曾开化的蛮夷”。四国使者中,一个明显久居朝堂者开口。满身贵气、须发皆白,说话倒是中气十足。 明显是四国使者一行中领头人的中年男子道:“整个夏洲都知道老马卒悍勇,但我们不过是使者,若有能耐,还请在战场上杀人”! “他娘的不愧是个读过两天书的,这两句文绉绉的屁话,明着是夸人,老子心里一琢磨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其实最不是东西”。老马卒中有人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儿,张口就骂。 中年男子不太介意,这老马卒,作为斥候,算作是最精锐的兵。在各国中,名声都不小,悍不畏死,各各都有些修为傍身。至于是走的那条路,境界高低,外人一般很难判断,。见到老马卒的,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随手将人杀了,完全记不住什么境界。只是如今眼前这二十几人,大多为灵感境,为首的倒是一种奇怪的境界。凭自身经验来看,大概是个二境。 他胡诫深知平时几国探子见到老马卒,很少占到便宜,大多是远远观望,少有交锋。只在近些时日,濮国那位女子元帅的近卫,多次捕杀、诱杀,有着不小收获,只是并无活口。 “卒子头儿,这几个不知死活,一刀剁了就是,留着力气口舌到时候多杀些贼兵,也给这几天没回来的兄弟祭奠一二。”一个年轻的老马卒,眼里毫不掩饰杀意,他手中的轻弩,从来就没离开过这几人的心窝。 “雁子,老马卒该守的规矩,你若是不想守了,自己领军法”。为首的卒子头儿开口。卒子头儿,是每队老马卒对领头人的称呼。 被叫做鹰子的男子,大名叫做张鹰,是家里的大儿子。当年老张家的顶梁柱在大野王朝战场上留下了一条胳膊,领了不少赏赐,却总觉得是对不住朝廷。没杀敌,赔上了胳膊,还要朝廷出钱出力。到了自己儿子这辈儿倒是出息,一家两个儿子,都进了那最受人尊敬的老马卒。每次与当年一通活下来的老兄弟喝酒,任谁也得竖起大拇指。 只是老人还不知道,两天前,自家小儿子张雁的人头,被挂在了四国联军的军帐之前。二儿子至今都没敢往家里回一封书信,自己尚且刚过门儿的媳妇,那短命的弟弟,对人家姑娘,至今都舍不得开口。若是家里知晓消息,这一大家子人,如何自处。 他这个当哥哥的还好好活着,雁子却再也回不来了,连尸首都在敌营中曝晒。 “老马卒,放人进来吧”。城墙上的喊声再次响起,刚刚回去通报的岗哨趴在城垛上。 卒子头儿摆摆手,原本围住五位使者的一众老马卒缓缓散开,鹰子双眼通红,却强忍着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能够顺利进城,这在胡诫的意料之中,别说送的是劝降书,就算送的是骂娘书,自己也能安然无恙的进出这黑龙关。 只是这次苍梧朝堂以自己这么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作为使者,到底是何目的不得而知。而自己那位父亲倒是自打入了鄢城,很少有什么麻烦,朝堂上也在没什么针对的消息传出。 只能靠猜测,自己那位父亲极有可能失宠,整个朝堂连骂声都消失了,明显是在逐渐消除什么影响。等到所有人彻底淡忘了胡植这么一号人物,那么苍梧朝堂之上的不少人就算得偿所愿了。 如今胡诫作为使者,到底有人要自己死在这敌国城池,还是那位陛下存心试探,他不得而知。若是老爷子被禁足之前,自己还可以去揣摩,如今却无从下手。毕竟连是谁在暗中动了手脚尚且不知道,针对的是自己那位父亲,还是自己这么一个小小杂号将军,或者是整个胡家都面临着覆灭之危。 “五位使者,这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又被我那几个不知凶险的属下胡乱动手动脚,实在不好意思,都怪我御下无方,全算在我头上,千万别怪罪”。一间不太大的屋子内,白白胖胖,胡子眉毛挤在一起的史寥出门迎接,一见了面就不住地赔礼道歉。几个在此的守卫简直没脸看,但又不能在外人面前再过多丢脸,只好强忍住羞耻,把自己这位将军完完全全当做外人。脸不红气不喘,无论听到什么话,就是不给一丝反应,这是经过长年累月才打磨出来的,外人根本不懂其中辛苦。 胡诫没说话,倒是先前那个中气十足的老人先开口:“史将军说笑了,这都实属正常,你我两方交战,肚量还是要有的”。 史寥依旧笑脸迎人,满是肥肉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在老人肩膀:“多谢梁老体谅,最近怎么样,身体还硬朗吧,啥时候再多续上几房妾室,也请我这个后辈喝上两杯喜酒呀?我也得跟您取取经才是,前两年我这一直在东边这儿忙活,这次过后,估计我们大明那位陛下就该免了我这征东将军的职了。到时候去你们蜀国耍耍,可千万别把我轰出来呀”! 胡诫心里门清,这个梁光化,蜀国的礼部侍郎,六十岁年纪了,却还隔三差五的娶上一房小妾,夜夜做新郎,这人在哪都不受待见。靠着有位当仙人的朋友,虽然自己资质不行,但一步步在朝堂上胡搅蛮缠,折腾出这么一个位子,也算有些能耐。如今遇上了同道中人,倒也是另一种缘分。 这回也不等别人开口了,史寥跟一个梁光化说上几句还不够,扭动着不太灵活的脖颈,一把抓住了人家的手掌:“我说姜王爷,你怎么亲自来了,我这才看到是你,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三国鼎立 第五十章 劝降 “没想史将军也认得本王”。正在观察的濮国使者姜锡景抬头回应。虽然早听说这位史寥将军向来喜欢凭借一张嘴来解决问题,亲眼见到还是有些难以言表。 “姜王爷客气了,年少青衫薄,便远赴千里外,一战封王,这诸国领兵的,谁不拿您当个兵法大家?我可是打小儿就听人说了,您待会儿要是有兴致,给我留个字,我也好跟人显摆显摆”。眯起眼睛,史寥不住的示好。 他可是知道,这位姜氏昭王打仗不俗,本身又是个仙人。若不是此战不好过多掺和,绝不会舍得让自己最看好的后辈处境艰难的独自领兵。 当年的皇位更迭,仅仅断昧境的姜锡景,与自己兄长约下一场绝无胜利可能的争斗,最终结果却是以三千步卒,将黎国已经入境的八千轻骑全部斩杀在寒姑河外。将一场原本可能会涉及京师擎阳城的脉络彻底断绝,事后满身鲜血的从大殿上要了个王爵,再不理会朝堂。直到八百年后姜玉出世,这位王爷才以仙人之资坐镇擎阳城。 “自无不可”。姜锡景目光,一直在院中流转,若是有机会,不讲规矩的杀死一个敌国将军,那便杀了就是。仙门扯皮,对他们这一方更是有利,自己禁足擎阳城,也算不了什么惩罚。 仙门之间不敢随意掀桌子,只怕打乱了如今好不容易划分好的局势,更怕高高在上的佛道两方问责。要真是其他几洲纷纷效仿,那么胆敢动手的各宗派都有彻底覆灭的危险。输赢带来的只是利益的重新划分,引起一洲甚至几洲崩盘,可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眼前的胖子看似满嘴混话,溜须拍马,却将大明谍报能耐大小尽数展现。除去黎国那两个年轻公子哥儿只当是赏景喝茶,没人不在猜测这位史将军翻地打的什么算盘,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如同市井泼皮一般的威胁两句,至少对自己,威胁无用。 先前那两句,无非是做了无用挑拨,黎国若有一个正经朝臣在此,恐怕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得生出嫌隙,之后说话,还得仔细琢磨。 史寥一脸陪笑:“两位公子,诸位特使,这天才刚亮,远来是客,我这可是有些撑不住了,边吃边聊”! 一旁的士卒单手按住刀柄,叫人上菜。各式各样的菜品佳肴一样样的堆满了整张桌子,酒水也是齐齐摆放。 史寥站起身,陪笑着伸出两只臃肿的手臂逐个倒酒:“各位可以尝尝,这是大明特有的捉花酿,是我们胤王费了不小心力才有此好酒现世。可惜我却是不能喝的,军中饮酒下场可不太好,别疑心我下毒就好”。 “史将军说的哪里话,既然是好酒,自然要尝尝,不过都是公务在身,少喝些就是”。郁克薪自顾自的抓起不大酒盅,一饮而尽。 “就是就是,公务要谈,酒也要喝些才是”。郁克染也附和一句,向着众人点点头,仰头喝下。 史寥刚刚坐下又再度起身,抚掌而笑:“郁家公子,果然都是性情中人,佩服、佩服。若是换个日子,定然跟两位夜饮至天明”! 梁光化起身递过此行贴身携带的物品,乐呵呵的开口:“我这儿呀,有一封书信,是四国君王共同商量了许久,又措辞不少时日,这才送来的,不妨看上一眼”。 史寥还没来得及坐下,赶忙用双手接过,面色凝重的信封上的三个大字,半天没有动静,脸色更是一变再变,时而咬牙,时而颓废。 梁光化有些奇怪,但看濮国的那位昭王和苍梧的虎威将军无动于衷,也不好询问,只好站在那里等候回应。 半晌,史寥抹了一把脑门的汗水,向着旁边扫了两眼,赶紧绕过众人,悄悄来到梁光化身边。 示意这位满脸兴奋的梁侍郎低头附耳过来,又用手掌左右遮掩,悄声道:“我不识字儿,您等会儿别说出来,给我留点面子”。 话刚说完,又向四周看了两眼,恢复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叫来一个守在门口的士卒,随手一拳锤打在那个士卒的胸口:“没看到你家将军乏累,过来读给我听”。 不敢耽搁的士卒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只得接过,拆开信封,大声念诵。 “劝降书,史寥将军亲启。明国得位不正……”小士卒询问似的看向自家将军。 “叫你读就读,读完就滚,去换个地方当值,省的碍眼,废物”。一直和气待人的史寥对着不懂事的自家士卒大发雷霆。 强自忍住委屈,士卒开始念诵。 “明国得位不正,窃取大昊二百年国运,名为朝堂,实为山匪。今四国有感大昊当拨乱反正,遂允益栎皇帝之愿,遣兵将陈兵黑龙关,助大昊复国。然感史将军有统兵之大才,勇武难当,一时被小人迷惑。每逢念及,痛心疾首,恨不得与将军对月倾诉。诚邀将军入我大昊,益栎皇帝陛下愿以侯爵厚禄相待……”。 史寥边听边点头,听到后来,不由得泪流满面,猛的一拍桌子:“老子给大明守了四十几年的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他娘的只是个征东将军。六部尚书,早该有我个位置了。还是益栎陛下慧眼识珠,史寥铭感五内,字里行间都是情真意切呀”! “这么说,史将军这是答应了?那我们可得早做准备呀”!胡诫一手把玩酒盅,目光落在酒水上。 要是这个史寥这么容易就会献上黑龙关,他打死也不信,至少到现在,这人嘴里只说了半句请梁光化指点的半句真心话。 其他几人也是不太在意,半点没觉得,一个正三品的征东将军,用一个还没着落的侯爵就能说动。 果不其然,史寥衣袖在脸上一抹,鼻涕眼泪全都擦拭一空,不耐烦的让那个小士卒离开。 “我实在想亲自去向益栎陛下诉一诉衷肠赤胆,但各位说说,我这一家老小全在京都,我史寥又是个重情义的,若丢下一大家子,到头来连个养老的都没有,糟糠之妻不可弃呀!这大明可是太狠毒了,我们在前方征战的将军,哪个不是被这种手段逼迫”。说着,还情不自禁的又抹了一把眼泪。 郁克薪、郁克染两人对视一眼,没有理会,接着吃喝。这番说辞,倒还真像是一位身在敌国的忠臣良将。只是听说这位史将军在自家军营放过话,只要前朝余孽胆敢过来撒野,他史寥拼死也要一刀刀将那个叫做益栎的狗屁皇帝剁碎了喂狗。 “滚出去,没用的东西,这么感人肺腑的书信,也读不出半点感情。谁说你读过书的,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滚”。史寥忽然变脸,冲着一旁的小士卒大骂。 小士卒不知所措,但也不敢恼怒,只得出门。 原本慢条斯理吃喝的梁光化放下碗筷,不假思索的出了个主意:“史将军,那不如等到你们的小王爷来的时候把他抓了,量那个病恹恹的皇帝,也不会拿自家亲弟弟的性命开玩笑,到时您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与益栎陛下促膝长谈呀”! “还是梁老先生脑袋好用,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这胤王身侧,不乏好手,此计估计是行不通呀”!史寥脸上有些惆怅,以茶代酒,还一饮而尽。似乎这还不过瘾,一口气又喝下不少米粥。 “唉,那等我们将明国皇帝踢下皇位,史将军那时如何自处呀,听说黑龙关后又新起了一堵城上,鼎成关与鸭嘴口互为犄角,也不知能不能挡住诸国的铁骑。就是可怜了众多百姓,国家兴亡,百姓最苦呀”!梁光化口中语气何其不忍,只是边说边拿起碗筷的样子,却是言不由衷。 “那也没办法,希望益栎陛下能够体谅我这一颗真心,无论生死,我都无怨无悔。所谓的鼎成关和鸭嘴口,不过是国师底气不足,垂死挣扎罢了,挥手可破,不必在意。百姓不过是杂草而已,任人踩踏拿捏,生死具在他人之手,只要有时间,何愁人多人少呀”。史寥毫不在意。 梁光化不动声色,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在说大明一旦覆灭,形势倒转,你史寥也不过是草芥一样,下场绝不会好。可到了人家耳朵里,好像没听出来似的装傻充楞。 “既然如此,我等回去一定秉明将军你的为难,必然不会让史将军难做,那侯爵之位,益栎陛下会随时给您留着,我们也该回去复命了”。胡诫起身开口。 “这一大早的就要回去了?传出去又会有人说我不会招待客人,要不大家再多吃些,尽兴而归才好”。史寥一脸客气,倒真像个想要留住客人的主家。 “吃喝尽兴,能与将军这么豪气干云的人说说话,比喝了多少酒都要开心,就不劳烦您送了,留步”郁克薪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史将军之才不下于四大名将,可惜屈居人下,有苦难言”。郁克染惋惜道。 “谁说不是呢,我史寥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可惜了明珠暗投。对了胡将军,胤王曾让我送您两坛捉花酿,您既然亲自来了,我就省的跑腿了。其他几位我就自掏腰包,一人一坛。拿回去长辈晚辈的都尝尝,省的在我这儿喝的不太自在”。史寥笑呵呵的让人拿上来一坛坛捉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