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梦境 上元节,晋阳城无宵禁,街市上花繁如昼,灯火映着新年的希望和团圆的期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自古才子佳人相遇大多是上元节赏花灯,闺阁女子踏出了房门,内心娇羞地期盼着遇见风流倜傥的才子,成就一段佳话。 年轻男子换上最华贵的衣服,轻摇折扇,风度翩翩,期望遇见最可心温婉的女子。 朱雀大街,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千门万户列华灯,十里然绛树,香风微度,箫鼓喧天。渐天如水,素月当午。 烟花骤起,如放花千树,似吹落星辰如雨,宝马香车,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夜如白昼,鱼龙夜舞。 晋阳满城喧哗,热闹非凡。 朱雀大街正北有一座如龙盘虎踞的巍峨府邸,正是晋王府。 此夜,晋王府与民同乐,闹元宵,其乐融融。 王府深处有一座僻静竹苑,一名身着紫衣容貌绝美的温婉女子轻轻抱着一袭青衫男孩,眼角隐隐有泪光。 青衫少年一脸迷糊问道:“娘,你抱得太重了,我快喘不过气了。” 紫衣女子悄然擦拭眼角的一抹晶莹,双手轻轻抚摸青衫少年的脸颊,柔声道:“还没娶媳妇儿就不让娘抱了,娘可伤心了。” 青衫少年轻轻抱住娘亲的脖子,俏皮道:“我不娶媳妇儿,这辈子就和娘一起过。” 紫衣女子凄美笑道:“现在说的都算不得真,等长大了娶了媳妇儿了自然就忘了娘了。” 青衫少年站了起来,凝视娘亲的绝美双眸,“我已经长大了,都可以保护娘了。爹说我有成为大阵师的潜质,等我成了大阵师,娘,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紫衣女子由衷一笑,“娘知道,天然最乖了。” 青衫少年自豪地挺直了胸膛,眼神明亮,老气横秋道:“娘,年后我就要跟爹去军中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紫衣女子满怀爱意轻抚他的小脑袋,嬉笑道:“屁大点儿人,装什么大人,少年郎就该有少年郎的模样,娘自然会照顾好自己,你要答应娘,无论将来遇见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着。” 青衫少年一脸天真看着娘亲,使劲点点头,他感觉现在自己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一样,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话算话。 紫衣女子眼神黯淡,心事重重。 青衫少年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烟花绚烂,爆竹声不绝于耳,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急切问道:“娘,咱们什么时候出去看花灯,我还想猜灯谜,去年我就猜出了好多灯谜,很多姐姐都夸我聪明。” 紫衣女子一时失神,骤然清醒过来,温婉道:“好的,咱们这就出去。” 紫衣女子从衣橱里拿出一顶黑色帷帽,遮住了自己绝美的容颜,随身带了些金银首饰,大手拉小手,一起出门赏灯去。 青衫少年不知道为何娘要戴帷帽,往年娘出去也不见她戴帷帽,不过一丝疑虑转瞬即逝,对于一名八岁少年而言,再大的事都比不过出去玩来得重要。 紫衣女子坐上了马车,帷帽之下无人见到她美眸黯然,一见销魂。 华灯通明,映照得天空只剩下一轮满月孤悬,抬头看不见黯淡星辰。满城的欢喜和天空的孤寂刹那间化为乌有,梦境纷乱,如同天色变幻,晴朗夜空转瞬乌云滚滚。 梦境流转,视角从地上飞起,直入云霄,俯瞰而下晋阳城高池深,东西延绵十五里,南北宽十里,不愧是中原北方第一大城池。 晋阳城凤台门外,是闻名天下晋国禁卫铁骑驻地,一名外表不过三十岁模样黑甲将军疾驰入军营,军营外印有黑犬旗帜迎风飘荡。 军帐内,诸将皆立,黑甲将军脸色阴沉,严厉道:“黑犬营听令,缉捕两名南唐谍子,一旦发现行踪,就地正法。” 黑甲将军是晋王世子李天勖。 徐有功是李天勖心腹大将,带头朗声道:“末将领命。” 黑犬营虽是李天勖嫡系军队,但是军队调动需要虎符,若无虎符视为叛乱,帐内诸将各有疑虑。 李天勖冷哼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枚虎符,诸将顿时疑虑尽消,纷纷领命,顿时,黑犬营铁骑尽出,尘土飞扬。谍子画像,是紫衣绝美妇人和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牵着娘亲的手,一同下了马车,婢女春桃侍奉左右,马夫虽是仆人装扮,但是步伐平稳,呼吸悠长,一看就是身手不俗的练武之人。 紫衣女子领着青衫少年走进了人流之中,婢女春桃想要搀扶她,被紫衣女子婉拒了,只能默默跟随在身后。 青衫少年惊奇地看着走马灯,兴奋道:“娘,去年没有这种样式的转鹭灯,是新的样式,真漂亮。” 青衫少年看着远处凤凰湖上人头攒动,依稀可闻年轻男子在吃力解谜的声音,但凡有一个极难灯谜被解开都会收获许多妙龄少女们的赞许。青衫少年拉扯娘亲的衣角,乐呵呵道:“娘,凤凰湖好热闹,我们也一起过去吧,去年我就在那边猜出了很多灯谜。” 紫衣女子默然,蹲下身来,将眼神里全是花灯的少年搂在怀里,悄声道:“天然,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听,不要紧张,不要惊慌。” 少年被娘亲突如其来的话给震慑住了,刚要转过头来,被娘按住了脑袋,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天然,不要转头,我们要逃命了,等下娘重重拉你的手,你就要紧紧跟着娘,不要出声,也不要东张西望,跟着娘一直跑。天然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点头。” 少年一脸茫然,但是他听明白了,轻轻点点头。 紫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恍若无事一般继续牵着儿子的手看着花灯猜灯谜。少年的心境却全然崩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娘要带着自己逃命,虽然在晋王府娘并不受待见,但是也无性命之忧,何况自己马上就能进入军中,一旦成了大阵师,立下了赫赫战功,那就可以单独开府,将娘亲接过来,让她享福了。 少年感受到手上传来了娘亲的暗号,柔弱的娘亲竟然也有如此巨大的力道,他感觉很疼。娘亲回眸一笑,少年眨眨眼,紫衣女子手心被汗水浸湿了,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生怕他稚嫩的小手在自己手里滑落。她本柔弱,可是为了儿子能活下去她不得不坚强,不得不铤而走险。 忽然,紫衣女子加快了脚步,一大一小两人窜入拥挤的人群,婢女春桃被花灯吸引了注意力稍微一失神,猛然发觉主子不见了,害怕主子万一遇见了危险,大声呼喊也得不到回应,急得泪水顿时如雨下。 主子对自己很好,一直以来都从未责骂过自己,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于心。她慌慌张张奔入人流之中,不知所措。 紫衣女子紧咬着嘴唇,穿过了人海拐入不知名的小巷,她知道能否有一线生机就看自己此刻能否逃脱王府扈从的眼睛。怕黑的她再也不怕黑了,恨不得小巷更黑一些,柔弱的她再也不柔弱,抱起了筋疲力尽的儿子,在小巷穿梭。 霎时,小巷拐角有一个黑影闪过,一抹剑光突现,长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紫衣女子泫然欲泣,拼尽了全力终究逃脱不了王府的牢笼,她瘫倒在地上,抱着青衫少年痛哭垂泪。 黑影是车夫,这些年一直是他护卫母子二人,他言语清冷,无一丝情绪道:“主子,为何要带公子逃跑?” 紫衣女子紧紧抱着儿子,楚楚可怜道:“罢了,反正都是死,咱们娘俩路上也有个伴,不孤单。” 车夫长剑归鞘,疑惑道:“何人要害夫人?” 紫衣女子摇摇头,重重叹息,“说了又有何用,我不过是贱民罢了,是王后眼里随手可以抹去生命的蚍蜉。” 车夫恭恭敬敬抱拳道:“我为王府效力二十年,唯有侍奉主子这八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于王府而言我不过是一名卑微的二品死士,死便死了,定然不会有人多记挂我一分。不过这八年来,只有主子待我如亲人一般,公子待我如长辈,我虽不善言语,却早已暗暗发誓为了主子和公子,纵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紫衣女子轻轻抚摸儿子的柔顺长发,悲戚道:“王后偷了虎符,世子殿下正在调兵过来抓捕两名谍子,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天然,罪名和证据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杀了我们,把罪证往我们身上一扔,我们不过是凡人,王爷回来最多也只过问一句,像死了两只宠物伤感几天,并不会多言。你可知其中凶险,我如何能信你?” 青衫少年眼眸微红,喃喃道:“大娘和大哥为什么要杀我们?明明我不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了,我能成为阵师,能为王府出力了,娘,这到底是为什么?” 紫衣女子眼神温柔,清澈如水,“天然乖,不要哭,是他们要杀娘亲,和天然没关系。” 车夫单膝下跪,诚恳道:“在下不过孑然一身,死便死了。请夫人相信在下定会竭尽全力护夫人和公子安全。” 紫衣绝美女子美眸微动,犹豫不决。 青衫少年从娘亲怀抱挣扎着起身,对车夫深深一揖,“铁叔大恩,天然此生难忘。” 少年眼神睿智,望着天空孤独的满月,轻声道:“娘,我相信铁叔。” 绝美妇人点点头,她不知道为何儿子从小就能知晓人心的善意和恶意,或许是在王府勾心斗角之中养成了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的能力,她并不多想,善知人心也不是坏事。 车夫姓铁,名良山。 车夫抱起了青衫少年,在黑夜的掩护下,在晋阳城的小巷之中寻找落脚之地。 铁良山将母子二人安顿在陋巷破屋,独自出门采买食物,借着买干粮的时机顺便察看了城门关防,远远便瞧见了夫人和公子的通缉令,看来短时间出城是不可能了。夫人聪慧,昨夜推演一番,夫人知道唯一的生路就是等王爷巡边归来,当面向王爷说明缘由才有一线生机,不过王后至多被王爷训斥一顿,而夫人和公子就真成了王后和世子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铁良山长叹一声,为夫人怜惜。 于铁良山不知处,晋国“黄雀”已经悄然盯上了他。 02 魁梧老者 铁良山刚出大门,忽然一道剑气袭来,铁良山立即翻滚躲避,不忘将公子紧紧护在怀里。 茅屋顶上,一名黑衣刺客手持软剑,不阴不阳,嘴角笑容玩味。 铁良山如临大敌,是王府谍子组织“黄雀”的顶级刺客。 黑衣刺客微微一笑,声音阴柔尖锐,极为刺耳。 铁良山横剑在胸,时刻戒备。 黑衣刺客嘲讽道:“不过是一名车夫就想带着王爷的侍妾私奔,哦对了,她还是南唐谍子,你真是活腻歪了。” 铁良山冷哼一声,“不男不女的东西,休要血口喷人,夫人是被陷害的,待王爷回来自会还夫人一个公道。” 黑衣刺客嬉笑道;“算哪门子夫人,不过是贱民叛徒罢了,奉世子殿下命令,将二人就地斩杀。铁良山念咱们俩有一些交情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将功折罪,将那俩贱人斩杀,我向门主求情,饶你性命。” 铁良山不为所动。 妇人上前一步,正气凛然反驳道:“我若真是南唐谍子为何不经审判直接将我斩杀,莫不是要杀人灭口。王后窃符,世子调兵,形同谋反。你若忠心于王爷,待王爷回来将我交于王爷审问,定会还我公道。” 黑衣刺客柔媚一笑,阴冷至极,“信口雌黄的贱人,果然是能言善辩的贱人能够将王爷迷得神魂颠倒,自古以来修士和贱命不通婚,竟然能让王爷为你破例,必然是有几分能耐。你一肚子话留给阎王说去吧。” 黑衣刺客转过头来斜眼看着铁良山,讥讽道:“愚蠢的东西,给你一条活路不走,偏要走死路,叛逃王府的死士哪个能活?” 铁良山顿时后背发凉,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夫人和公子行踪暴露,在自己身上定然存在某种蛛丝马迹被“黄雀”追踪。铁良山来不及深思熟虑,大喝一声,“夫人,带公子跑,这里我顶着。” 黑衣刺客冷笑一声,“也不算太笨,知道是自己引来了追兵,不过就凭你,想一人力我和扛数千铁骑未免痴人说梦吧。” 话音未落,软剑如同一条毒蛇直击铁良山命门。 铁良山拔剑而出,两人缠斗在一起。 妇人抱着少年往西边而去,东方烟尘滚滚,大股铁骑将至,少年眼光始终落在身材不甚高大却如同山岳一般的铁叔身上,有些人,一别就是一辈子。 少年眼神依依不舍,拼命记着铁叔的背影,记着此处是菉葭巷。 少年挣扎着落地,乖巧道:“娘,我吃了半个馒头有力气了,我下来跑,不要抱着。” 妇人来不及思虑,将少年放下,紧紧拉着少年的小手,在屋舍小巷间奔跑。她不敢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不知道铁良山结局如何? 拼命奔跑了两刻钟,少年体力不支倒地昏厥,妇人抱起嘴唇发白的少年,来不及查看少年的身体,强撑着奔跑而去。 顷刻间,菉葭巷被黑犬营铁骑如同铁桶一般围住。 妇人躲在一座无人茅屋之内噤若寒蝉,被抓住不过是早晚的事。 忽然,屋外有一阵马蹄声,妇人不敢妄动,只敢瞪大美眸,屏住呼吸。 门外,一名魁梧老者,牵着黄色瘦马,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似乎是累了,坐在屋檐下,摘下破旧的葫芦大口喝酒。 妇人思虑再三,挣扎着起身,打开房门,眼眸似水,楚楚可怜。 老者听见声响,放下了葫芦,转头看去,妇人将怀里少年依依不舍放下,绝美的眸子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散落一地。 妇人果断跪于地上,左手按右手,缓缓叩首到地,魁梧老者缓缓起身,“这位夫人,为何对老朽行此重礼,折煞老夫。” 妇人缓缓抬起头来,郑重道:“奴家自知今日必死,但求老先生救我儿一命。” 魁梧老者摘下酒葫芦,大喝一口酒,坦然道:“莫非这满城甲士抓捕的人就是夫人和公子。” 妇人点点头,再拜:“奴家自知将我儿托付于你让老先生有性命之忧,但是我儿尚小,奴家实在舍不得他现在就死了。烦请老先生原谅奴家鲁莽,只要他能活着,我便死而无憾了。” 魁梧老者缓缓起身,扶起妇人,“夫人,老朽不过是大半截身子进了黄土之人,你若相信老朽,老朽便豁出这条烂命,救一救孩子。老朽命在,你儿无恙。” 妇人刚要再拜,被魁梧老者拦住,魁梧老者长叹一声,“再看一眼你的孩子吧。” 妇人顿时哭干涸的眼睛又如决堤的河水汹涌而下,但是神情却前所未有的毅然决然,将青衫少年交到魁梧老者手上,立即转身奔跑离去,只是 老者依稀看见妇人美眸落下一滴血泪,如同鲜艳的胭脂一般刺眼。 忽然,青衫少年从梦中惊醒,大声呼唤:“娘亲,别走。” 破庙之内,唯有魁梧老者、青衫沾满了污泥的少年和熊熊燃烧的火堆。 少年的脸颊泪痕斑驳,惊醒了又是沉默不语,只是痴痴看着远方,明亮的眸子似乎看见了思念良久的娘亲。 其实,少年对于娘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昏厥之前,后面的事情都是听老者说的,只是只言片语便在少年梦境里构筑了清晰的画面。 魁梧老者只是大口喝酒,少年自从醒来已经三天未说话,哪怕是过问一句娘亲是否活着都不曾。魁梧老者也并不多言语,他知道少年这是在自我保护,不知晓答案,还能保留一分微不足道的希冀,若是知道了答案会更痛苦。 翌日,大雪。 雪花飞舞如同漫天蒲公英,又如轻烟一般,在苍茫的广阔森林里颤动、沉浮、荡漾。 魁梧老者牵着一头枯瘦老马慢悠悠走在缥缈的雪路上,青衫少年紧紧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慢慢跟着,脚下的布鞋早已破旧不堪,裸露在外面的脚趾和泥泞的小路一样黑乎乎的,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冻疮破裂渗出的一丝血水。 两人一马一路上都不曾有丝毫言语交流,到了吃饭的时候老者随手往后丢出一块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馒头,任由馒头落在地上,少年轻轻捡起脏馒头,直接塞进嘴巴里,用力咬着,嘎嘣脆,不明就里的人也许会认为这是什么美食珍馐。不过说是山珍海味也未尝不可,人间至味是饥肠辘辘。 阴阴沉沉的乌云渐渐散去,行路二旬以来少年第一次看见了太阳,阳光灿烂,白雪愈白。 少年忍不住放慢了脚步,阳光照到身上感觉不那么冷了,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渐渐有了一丝暖意,连同一颗没了生机的心开始迸发出一丝生命的气息。行尸走肉二十余天的少年慢慢苏醒,意识一旦清醒痛苦便如雪崩一般狠狠撞击少年的内心,终于一个踉跄,青衫少年晕倒在覆盖厚厚白雪的路上,一抹阳光照射在这个八岁的少年身上,五彩斑斓。 魁梧老头轻轻抱起少年,从包裹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少年的脸颊,给少年换了一身干净却极大的衣衫,老头拿出一条腰带将宽大衣服像围着襁褓婴儿被子一般把少年紧紧裹起来,自言自语道:“睡一觉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入自己的嘴唇,缓缓睁开眼睛,发觉是老头在喂自己鱼汤。少年一把推开老头手上朱红漆面斑驳的破旧的木碗,鱼汤洒了大半,老头一副心疼的模样,并不责怪少年。 少年紧紧咬着在火堆的烘烤下不再发紫仍显病态发白的嘴唇,血水渗出,模样谈不上吓人,也不像一个孩童该有的神情,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头:“为什么要救我?” 老头摘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酒,“受人之托。” 少年艰难爬起来,一身极不协调的衣服散落一地:“我娘还活着吗?” 老头默然,喝了一口酒。 少年亦沉默,狭长的眼眸流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凶恶眼神,一股精纯杀气弥漫开来,在少年不知不觉处,山林气息都随之变化,鸟飞兽散,皆因此处有杀气。 青衫少年眺望远方,大地一片苍茫,如同此时心境,苍白而无力。老头虽沉默,已然告知了他答案,其实,在他心里,他一直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面对。 娘亲死了。 铁叔死了。 我要活着,让这个天下知道,徐天然,为娘讨公道来了。 03 苏醒 少年挣扎着站起来,用尽了全力重重跪在地上,给老头磕了一个响头:“感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此生没齿难忘。” 少年就这样静静趴在地上,老头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仔细品尝二十文钱一壶的廉价美酒,嘴里心里都不是滋味,“何意?” 少年神色冷峻,“我要活着,要习武,要复仇。” 魁梧老者沉声道:“你现在失魂落魄说话算不得数,你还年幼,报仇的事以后再说,切不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也不是什么高人,不过是糟老头子一个,救你也不过是一时心存恻隐,你母亲将你塞在我手中,自己决然赴死。我原本也是贪生怕死之人,见你母亲期望你活下去的眼神,糟老头一时冲昏了头脑把你救了。这一路上我也怕要是有人追杀而来,我也会舍弃了你,任由他们将你带走,所幸一路上我们都是走在偏远的小路,没有遇见追杀你的人。老头我也没什么能耐,这一路上也就只能带着你往我家走,我住的镇子小又偏远,就想着带你先住在那,至于未来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趴在地上不起来无非是希望我收你为徒,奈何老头子也没啥本事,教不了你什么,真不能草率答应了你。你随我先到镇子上呆一段时间,若是你决定留在镇上,你就留,若是你决定要出去寻找机缘你便走。你看怎么样?” 少年缓缓直起身子,顿时泪流满面,藏了二十余天的情绪如同决堤的黄河水一般全部爆发出来,这才让人想起,原来少年才八岁而已。 老头轻轻抚摸少年的脑袋,轻声说道:“我姓白,以后你就叫我老白,你叫什么名字?” “徐天然。双人徐,天生自然的天然。” 白老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好名字哦。” 少年暗自下了决心,娘说过自己要好好活着,天然最听娘的话了,一定会好好活着。 少年眼神飘向洒在地上的鱼汤,白老头蹲下来,又盛一碗鱼汤,送到了少年手上,少年抓着破木碗大口大口吃着鱼汤,一边烫得龇牙咧嘴。 白老头轻轻抚摸少年的头:“慢点喝,锅里还很多。” 少年喝着带着眼泪咸味的鱼汤,轻轻点头。 白老头把少年抱到骨瘦如柴的劣马上面,原本无精打采的瘦马背上一坐了人,顿时不安分起来,就像高傲的贵族尊严被人侵犯了一般摆出了决斗的姿势,准备立马将少年甩到天边去。 白老头瞪了一眼瘦马,旋即温和道:“啊黄,听话。” 瘦马立即安静了下来,乖乖驮着陌生少年,走在了回乡的路上,夕阳的余晖下,少年和瘦马的影子被拉得极长,魁梧老头也显得更魁梧了。 卸下了心防的少年终于像个少年郎了,不时摸着啊黄的脖颈或抚摸着啊黄的黄毛,又或是不耐烦问白老头:“老白,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你家啊?这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到呀?我的屁股都快被啊黄的骨头戳破了。” 老白说话前总是喜欢摘下腰间的葫芦,显得有那么一点高手风范,喝着一个月都喝不完的一小葫芦酒,“快到了。果然少年人的时间就是走得慢,总是喜欢时间能够快一点,不像我这糟老头,巴不得时间慢一些,做什么事都慢一些。” 少年撇撇嘴,迎着温暖的阳光,挥了挥衣袖,果然还是自己的衣服好穿,然后又想到了些什么便急不可耐问道:“老白,你娶媳妇儿了吗?我看你这邋遢的模样肯定娶不到媳妇儿,谁能瞎了眼跟你过日子。虽然你人看起来不错,听你说话好像也读过几年书的样子,可是天下最不值钱的就是读书人。我娘说了,天下大乱,武夫掌权,军阀割据,民不聊生。我以后就不做读书人,要做那修行者,练就一身本事,就没人能够欺负我了,我也能够给娘报仇了。” 老白又摘下银白色的酒葫芦,有模有样喝了一口酒:“做那读书人也没啥不好的,天下纷乱更要有读书人,不然武夫治国只会杀来杀去,苦的还是老百姓。你想做那修行者,练就一身本事逍遥如山上神仙,不过修行得靠天吃饭,你扪心自问有那清奇的根骨和先天灵脉吗?” 少年略有所思,继续问道:“老白,你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为了掩饰你没有媳妇儿的尴尬吧,没事我能理解,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没有媳妇儿是件难以启齿的事。大不了以后等我出人头地了,给你娶个十几二十个二八芳龄的小媳妇儿。你说好不好?” 老白破天荒脸上闪过一丝愁绪,又喝了一大口酒。酒能忘忧,也顶不住这小兔崽子一直把忧愁挂在自个儿面前,躲都躲不掉。 少年瞥了一眼老白苦闷的样子,心疼道:“老白,你也别装模作样了,你那葫芦酒都喝了一个多月了,就算一口口舔也早就舔干净了。我知道你穷,不然一路上也不会总是给我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馒头吃,幸好是我娘生了一口好牙给我,不然我早就饿死路边了。不过,你也得看看我这刚刚脱落的大门牙,不知道我刚好到了换牙的年纪了吗?啃那硬邦邦的馒头,好几颗本来刚要松动的牙齿,一口气都被我咬掉了。” 说完,少年还不忘张大嘴巴,控诉老白自己说话老是漏风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是老白害的。 言毕,少年又害怕老白难过,安慰道:“老白,你穷归穷,终究是个好人,到了你家我不会嫌弃你穷的,你救了我这么天底下第一号聪明人是你的福气,以后我出主意你出力气,咱们把日子过起来,保证不出三年咱们家就是方圆百里最富裕的人家了。到时候给你找几个胸脯大的小娘暖被窝,保证你快活似神仙。” 老白似乎有点怀念最初跟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少年了,在少年的安慰下老白越是觉得心里堵得很。啊黄看见老白吃瘪的样子欢快地甩了甩尾巴。 少年沉思了片刻,又说道:“老白?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讨个姑娘比较好。” 啊黄的尾巴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心情不错的样子。 老白嘴角轻微抽搐,“小崽子,你还是不说话比较招人喜欢,一说话就这么招人厌呢?你这一肚子话都是谁教你的。” 少年眼神闪过一丝悲伤,旋即又无影无踪,换了满不在乎的口气道:“都是我娘教的呀。我娘教我做人要与人为善,多替别人考虑,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像是这么个话,所以一路上我都在关心你,替你考虑啊。你说我娘要是知道了我这么懂事,会不会安心些。” 常人不可察之处,少年眼神黯淡了下来,一阵风从少年处向外吹过,啊黄吓得一哆嗦,老白全然不觉的样子,那是一阵杀意,冷彻心扉。 于不可见处,老白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04 习武得吃苦 老白摘下了银白色的葫芦,喝了一大口酒,故意漏了几滴出来,让少年看见,仿佛告诉少年,老子的葫芦里面不是空的,真的有酒。少年瞅着老白的小动作,心中又是惋惜又是叹息,都这么穷了还要浪费,这老头真需要自己好好面对现实,穷就坦坦荡荡穷呗,自己又不会嫌弃他。 少年趴在啊黄背上,轻声说道:“啊黄,这么些年你跟着老白吃了不少苦,真是可怜,你说老白自己没本事打光棍就算了,还连累你打光棍,这就说不过去了。没事,以后有我了,保证给你找个屁股浑圆的大美马。” 啊黄听着少年的言语心中甚是欢喜,一想这么些年这白老头真的亏欠自己不少,远远不如这少年对自己好。 老白是个直肠子,一人独来独往惯了,不曾和小孩子打过交道,现在反而庆幸自己没有娶妻生子,不然生一堆这种小崽子,自己还不被气死。 老白捋了捋胡子,凝视远方,太聒噪了,是得快点赶路,有点想家了。老白轻轻一拍啊黄屁股,啊黄四蹄如飞,少年第一次骑马,吓得只敢贴在马背上,嘴上不忘碎碎念:“你个忘恩负义的老白,我一路上都为你劳心劳力思虑良多,你就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 伴随着渐行渐远的尖叫声,老白悠悠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不论啊黄跑得快或是慢,老白都保持着一样的距离,心中暗爽,世界终于清静了。 啊黄停下了脚步,少年从马背上连滚带爬下了马,惊魂未定,不曾想啊黄瘦瘦的样子跑得还真快,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少年扶着啊黄的瘦腿呕吐,似乎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老白看着少年吃瘪的样子,心里好受了许多,“吐了也好,一会儿吃好吃的。”老白手上抓着几只山鸡,看来中午可以久违的开开荤了,终于可以告别一路上吃干粮的可怜境遇了。 老白娴熟地生火,杀鸡,在河边将山鸡清洗干净,然后把山鸡架在树枝上慢慢烤着,徐天然静静坐在火堆旁,看着山鸡一点点烤熟,不停流哈喇子,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派。老白忙完了这些,牵着啊黄到河边给啊黄清洗鼻子,把阿黄洗刷干净,然后给啊黄喂精饲料。 徐天然觉得奇怪,老白一路上都是走了固定一段距离就停下来给啊黄洗刷,然后喂精饲料,很有规律的样子,好像是很懂得喂马的人,可是怎么把啊黄喂得精瘦精瘦的,百思不得其解。 老白瞅一眼小崽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抢先说道:“养马得细致,古语马无夜草不肥,说的就是这个理。三十里一饲是军中铁定的规矩,这么多年了,就算离开了军伍习惯还是保留下来了。” 徐天然眼神放光盯着老白,惊讶道:“没想到老白你还当过兵,啊黄难道还是战马不成?老白你在哪国的军队服役,是大梁的虎卫军,还是晋国的禁卫军?” 老白摇摇头,也不言语。 徐天然可惜道:“果然不是在当今最厉害的两支骑军里面服役,不然我马上给您老下跪磕头了,请教战场格斗之术。” 老白拍拍啊黄屁股,温和道:“去玩吧。”啊黄就一路小跑到树林边上去玩耍了,“小崽子。你就这么想习武?我虽然武艺不高,也没在你说的虎卫禁卫里面呆过,好歹也当了几十年的兵,指点你一二也是不成问题的。” 徐天然顿时不觉得头晕眼花,脑袋瓜立马清醒了许多,也不管男儿膝下是否有黄金,又给老白跪了,意思显而易见,想要习武,请求老白指点。 老白在徐天然膝盖即将落地的时候,脚背抵住了他的膝盖,严肃道:“想要我教你可以,从此别再遇人就跪了,我教不起这么没骨气的人。” 徐天然谄媚道:“我这辈子也就跪过我娘和你,连我亲爹都没跪过。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想你救了我的命,又愿意带着我去你的家乡,你可是我的大恩人,我跪了你两次就当作给了你两大把黄金,算是报恩的利息了,你说对不对?” 老白一时又无语了,摘下了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闷酒,仿佛世间的道理都被这小王八蛋说尽了。 老白烤鸡的手艺真心不错,徐天然还没吃到烤鸡的味道就知晓了,三只烤鸡被老白烤得全身金黄,鸡皮烤得酥脆,山鸡的油脂渗出来,一点点落在了炭火里,香气四溢。徐天然一个劲流哈喇子,怎么也克制不住。 老白轻轻点点头,仿佛这才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吃过了烤鸡,老白看着肚子浑圆一脸满足的小崽子,一脚揣在了徐天然屁股上,“小崽子,吃得了苦吗?不然练不成高超的武艺。” 徐天然刚摔了个狗吃屎,原本想叨叨两句,看老白一脸真诚的样子,只能作罢,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顿时徐天然眼睛红了,“我要给我娘报仇,什么苦我都能吃。”徐天然背过身去,娘说过,别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给人看,爱惜你的人会心疼,恨你的人会开心,剩下的都只把你当成笑料罢了。徐天然越是想坚强,越是想忍住,这些都是娘教自己的道理,眼睛却很不争气,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下。 老白喝了口酒,就这么静静看着小崽子,徐天然就这么背着身,肩膀一耸一耸抽泣着,可怜的样子和平时贱兮兮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半晌,徐天然抹了把脸,转过来看着老白,“老白我知道你是练武之人,之前啊黄跑得飞快的时候,你也能跟得紧紧的,我偷偷转过脸瞧了几眼,你还能一边喝酒一边慢悠悠走,一点都不费力。难不成你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或是那山上的神仙?” 徐天然一脸认真地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老白,你的武功是这么高,还是这么高,还是这么高?”说到最后,徐天然把拇指和食指使劲拉到最远,不过最远似乎都没多远。 他不敢太直接问老白到底有多厉害,怕伤了老白的自尊心,听娘亲说过,修为最高的是山上的剑仙,哪个不是英姿潇洒,仪态非凡,最神奇的是那御剑术,可以飞剑千里斩头颅,也可以御剑过天门。白老头虽然是个好人,可是一路上瞧不出有什么大本事。不然回乡路虽远,老白御剑而起不过弹指一挥间就能到老白的家,何苦这么慢悠悠走着,还牵着骨瘦如柴的啊黄,再怎么瞧都瞧不出白老头有什么高人的资质。 老白拔起路边的甘草,在嘴里慢慢咀嚼,“有一层楼那么高。” 徐天然白了老白一眼,“老白你又吹牛。你会御剑飞行吗?要不带我飞一下我就相信你。” 老白摇摇头,“御剑,真不会。”只是,老白后半句没说,他会御刀。 老白摸徐天然的小脑袋,“从现在开始,你跟着啊黄跑,什么时候你能追得上啊黄了,我教你习武。” 徐天然也不管老白到底是不是高手了,总之他要教自己习武了,怎么说都是好事,现在他也没法子找其他人习武啊,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就是一刀咔嚓了,落了个人头落地的下场。不管老白的葫芦里有多少工夫,能学多少就先学多少。将来自己长大了就去走一趟江湖,遇见厉害的剑仙再拜他为师,练一身绝世武功,任谁在自己眼前看不顺眼都一剑刺死他。 徐天然又想起了老白孤苦伶仃的模样,以后不管谁是自己的师父,老白都是自己的第一个师父,不过一个人不能有两个师父,否则大逆不道,那以后就认老白当爹吧,估计老白这辈子也是娶不到媳妇儿了,等他老了我给他养老送终,也对得起老白了。 少年的心思不似少年,只是他的心思老白都一清二楚,还算不是白眼狼,以后慢慢调教吧。 徐天然跟着啊黄跑了三天,他感觉自己越跑越快了,每天都跑吐了,可是啊黄和自己的距离就那么不远不近。每次跑吐了,老白也不扶自己,只说再想倒下也得继续往前走,不然一不小心就嗝屁了。这么一说徐天然每次就算跑得吐了,也是边走边吐,吐得那叫触目惊心,不过活着的念头,支撑着他,即使要晕倒也会再走个三五百步再眼前一黑,倒地望天。 老白之后总会拿出一颗黑乎乎,味道怪怪的药丸塞到自己嘴巴里,不吃药丸还好,吃了之后流汗都带着异味,跑了一天之后,身上奇臭无比,就像一坨移动的屎一样,这是老白说的。 05 青山镇 走着走着,老白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连绵不绝的大山,“快到家了。” 筋疲力尽的徐天然想靠在老白身上,老白巧妙躲开了,徐天然又摔了个狗吃屎。这次徐天然并不生气,毕竟走了一个多月了,终于快到家了,总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他一直很期待,老白的家究竟穷成什么样子?老白喝酒的时候摘下葫芦的动作显然是刻意的,再高高挥起一个大大的弧度,显得很有高人风范。在外面装的了高人,回了家就没法装了,左邻右舍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白到底是骡子是马,到隔壁一问就明白了。 在徐天然不可见之处,老白的嘴角微微扬起。 徐天然又屁颠屁颠跟着啊黄跑了一天,从山的外头跑到了山里头,从山里头跑到了山的更里头。一天下来,山间小路弯弯绕绕,啊黄总能让徐天然看见它的屁股,保留着一分希望不至破灭,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徐天然再咬着牙关,意志十分坚强,奈何年纪才八岁,心有余力不足,不可避免又吐了。老白粗糙的手在脖子上搓啊搓,就变出了一颗黑色药丸,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徐天然嘴里一塞,徐天然想开口骂人也没力气骂,无奈任由老白摆布。 徐天然喘过气来,气呼呼走到老白面前,“老头子,你给我吃的是你身上搓下来的泥吗?” 老白躺在用树叶铺的临时床铺上掏着耳朵,当作耳边风。 徐天然不顾身上污垢黏乎乎的,故意坐在老白鼻子边,用自身的恶臭报复老白。老白卷起一团干草,堵住自己的鼻孔,“小崽子,赶紧滚去洗澡换衣服,别在老子面前恶心人,你现在真是一坨巨大的屎,臭不可言。” 徐天然不管不顾,谁让你喂我吃你身上的烂泥,要不是小爷我当时动弹不得,不然老子就算死也不会吃。 老白哈哈一笑,从袋子里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夹在指缝间,大手在身上反复搓,也搓出了一颗黑乎乎的丸子,双指一曲,两颗药丸就被掉包了。少年看得那叫目瞪口呆,哟呵,原来这糟老头会变戏法。可惜看着老白对自己挑眉的贱样,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少年转身往小溪边走去,不忘扭头说道:“老白,我知道你给我吃的药丸是对我身体好,这些天我体内排出了很多污垢,可能就是我娘说的,修行之人的淬体,我自己也觉着这些天跑步越跑越快了,只是啊黄跑得更快,让我感觉我好像没有一丁点进步罢了。谢谢你,老白。” 说完,一溜烟就没影了。 忽然小崽子又神出鬼没在树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做了个鬼脸“要是我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别给我喂你身上搓出来的小泥丸呀。” 过了半晌,才听到小溪传来“扑通”一声,猪叫声响起:“太他妈冷了。” 又过了一旬,徐天然还在山间转悠,每天都是啊黄在前面跑,少年在后面追,直到少年累趴下了,老白往少年嘴巴里丢一颗黑色药丸。然后,老白就把少年往马背上一丢,啊黄载着横着挂在身上的少年欢快地跑在回家的路上。 在马背上时不时呕两口胆汁的少年翻着白眼也不忘问老白,“你说快到家了,这在山上都走了十几天了,连个鬼都没看见,更别提看见人了。老白,难道你不是人,是鬼,娘亲说过水鬼想要转世投胎得抓个替死鬼接替自己的位置,莫非你要骗我回去接替你的位置,自己好转世投胎去。老白,你是鬼我也认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一个人在深山老林寂寞我也认了,大不了我陪着你,你就不闷了,千万别把我骗到你家后你自个儿投胎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那你就太没良心了。”说完,少年假惺惺地哭嚎了几声。 老白一个板栗下去,世界终于安静了,啊黄轻声嘶吼了一声,像在笑。 老白摸摸少年的小脑袋,“快到家了。” 徐天然翻了个白眼,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果然,又一旬过去了,徐天然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座山,走过了多少条弯弯绕绕的小路,看过了多少颗星星,看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峰,脑海里想起了娘亲教自己的诗:云深不知处。 老白指着远处的一座山,“翻过那座山,就到家了。” 少年撅着嘴,“狼来了的故事听过吗?” 老白笑笑,不再言语。看着爱折腾的少年郎,老白想着,少年的生活就应该是肩上挑着莺飞草长和杨柳依依。每个修行者心中都想着终有一天踏出大道以证长生,最后一个个修行者都修炼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仙子,任他活了百年、千年甚至万年,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乐趣呢?修行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那些老乌龟动不动就活个几百几千年,活得越久也没见活出了新境界,反而越活越怕死,越活越死板,越活越无趣了。 白老头蔚然叹息,“年少真好呀,心境许久没有出现波澜了。” 这次老头没有骗人,站在山腰上,少年远远看见了一座小镇,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少年站在一个石头上,登高看见远方旭日东升,光芒万丈,大喊,“回家咯!” 老白摘下了腰间的银白色葫芦,喝了一大口,徐天然都听到了喉咙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而且白老头没有浪费一滴酒,这葫芦里大概真的还有酒吧。少年发现,这次白老头喝酒的动作真的很有高手风范。 少年手上握着狗尾巴草,蹦蹦跳跳奔向了老白的家,他的家。 走到了小镇跟前,少年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小镇的全貌,受限于个头太矮,看不到什么景色,老白蹲下来,把少年扛在肩膀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小镇没有城池那样的高大城墙,只是用粗大的木栅栏围起来,延绵数里。少年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小镇稀疏的人群,心里不免担忧着,住在小镇的村民真的是人吗?少年仔细观察村民们在阳光下的影子,心中大定,娘亲说过,鬼没有影子,还有鬼怕太阳。可是,娘亲也没有见过鬼,我会不会白天见了鬼呢? 老白不管少年内心杂乱无章的想法,喝了一口酒,“小镇的村民都是战乱逃来的,难得寻到了一处世外桃源,也是大家伙的福气,在大山有大山的活法,大家吃的喝的穿的都能自给自足,也不需要和外面的世界有交流,大家就都安心在这里扎根生活了。这木栅栏围墙也是有门道的,为了防野兽的,山里人不多,野兽是真多。” 少年边听着边点头。 小镇看门人是一个黑脸中年大汉,看见了老白,笑着露出了抽旱烟过多的黄色牙齿,“白屠回来啦!这回带回了个小兔崽子,瞅着还挺白嫩,邻里的闺女们有福气了。” 老白微笑点头,当作打招呼了。 徐天然看着看门人的牙齿,笑得真诚,看得瘆人,少年趁老白不注意的时候,对看门汉子做了个鬼脸。 看门人回敬了一个鬼脸,把少年吓得差点儿摔一跤,忍不住腹诽,长得就是一张鬼脸,做起鬼脸真成鬼了。不等少年腹诽完毕,一个板栗如约而至。 可能刚好临近午饭时分,小镇青石板路上并没有太多人,老白牵着少年的手,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少年打量着老白的临街小铺子,铺子门口写了个大大的肉字,字迹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有些许褪色,铺子不大,应该是前店后屋,自个儿以后就得住这里了。少年不禁皱眉道:“老白,你原来是个杀猪卖肉的呀,还一直在我面前装高人,这下我亏大发了,难不成以后一辈子给你端茶送水,杀猪屠狗。那我还怎么做天下第一剑客!” 该如期而至的板栗并未到来,老白摸摸少年的头,和蔼道:“这里暂时就是你的家了。” 少年不再聒噪,乖巧点点头。 少年眼神飘香斜对面一座在小镇算是气派的屋子,一人高的围墙把满园的景色藏在了庭院深处,大门是开着的,里面传出来朗朗书生,直冲云霄。 老白打开门,看见望着私塾的少年,“想读书?以后送你去。” 徐天然扭头不再看私塾,斩钉截铁道:“我要习武,没空学那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我要当剑客,当大侠,当天下第一。” 老白打赏了少年一个板栗,“大言不惭。” 老白打开了铺门,给少年收拾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样样不缺。老白就让少年自己再收拾收拾,也适应一下新窝。少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直呼“太爽了。”两个多月风餐露宿,难得有了一间屋子可以遮风挡雨,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了。 少年猛然发现,小镇从此就算自己的家了,可是自个儿家叫什么名字,自个儿还不知道。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竟然第一次成功完成了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少年心中默默以为是不是自己神功有成了。 徐天然蹦跳到厨房,看见在准备午饭的老白,做饭的动作那叫一个熟练,杀鸡、切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老白不去开饭店真是可惜了,若是在大梁国都天京,或是晋阳城,哪怕是去江南金陵开一家饭馆,保证能赚得盆满钵满。可惜在这深山小镇里头,真是太屈才了。亏得老白捡了我这么个聪明人,从此发家致富不是梦。 老白转过头,看见流哈喇子的小崽子,一脸嫌弃:“傻小子,别一看见吃的就流哈喇子,饿死鬼投胎似的,等你长大了看见漂亮的姑娘到时候也是这个死样,那可就娶不到媳妇儿咯,以后就步了糟老头子的后尘,那可就不太善了。” 徐天然撇撇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徐天然看见红烧鸡腿贼诱人,一步步挪到桌子边,爬上椅子,就想一口咬下去,不料被老白一把拎着脖子,吊在了半空中,“等人齐了再吃。” 老白身材魁梧,少年高高挂在空中,像只被抓住脖子悬停空中的小野狗可劲儿挣扎,“老白,哪儿来的客人,难不成你勾搭了哪个寡妇不成,这刚回家就急不可耐想暖被窝了。” 老白一挥手,徐天然落到了门口,一个翻滚撞到了破旧的木门,旋即撒泼打滚,像死了娘的孩子似的,确实是死了娘的孩子。 徐天然偷偷瞥了眼老白,看他没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哭闹了,“老白,咱们镇叫什么名字?” 老白一边翻炒冬笋炒肉一边说道:“青山镇。” 徐天然蹦蹦跳跳出了铺子门口,“原来我家是青山镇。” 老白欣慰一笑,喝了一口酒。 阳光下,小镇炊烟像一条条白色的蟒蛇,向天空攀爬,看起来天更蓝,烟更白,少年头上杨柳依依,肩上莺飞草长。 06 老夫子 徐天然坐在铺子的门槛上,听着私塾没有读书声,一会儿就看见三三两两背着小书箱的学童们回家了。学童们看见陌生少年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徐天然身上,没想到换来的是一个丑陋至极的鬼脸,把一些个胆小的吓了一跳,年纪大些的反而哈哈大笑。 徐天然也懒得跟这些幼稚的孩童勾心斗角,自己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人,又不会去私塾上学,眼神飘向了远方,小小年纪还认不清方向,他就当自己望向了自己来时的路,和娘亲最后一别的地方。 “吱呀”一声,朱红色的私塾的大门缓缓关闭,打断了少年的神游万里。一个白衣老夫子轻轻合上了大门,也不上锁,就虚掩着。 老夫子面容和煦,让人一看如沐春风,一袭青衫,举止儒雅,美髯像弯腰的垂柳一样随风微动,徐天然马上联想起老白,满脸络腮胡子、邋里邋遢,同样是老人家,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徐天然看见老夫子朝自己走来,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这么些年他最怕的不是父亲,不是母亲,是学堂的夫子,动不动就满口仁义道德,言必之乎者也,每当自己闯了祸,都是被夫子一句句苦口婆心大道理压得喘不过气,他宁可夫子拿戒尺打他手心,夫子似乎也摸透了他的心理,偏偏不给个痛快,拿着圣贤道理这把软刀子对他千刀万剐。 老夫子对着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的少年作揖,“请问先生回来了吗?” 徐天然不知所措,急忙站了起来,深深弯腰作揖,“白老头,哦不,老白,也不对,白先生回来了。”称呼老白作白先生极不习惯,一路上不是叫他白老头就是老白,似乎从来没有在言语上敬重过他,不过他心大,想着自己在心里尊重他就行了,天天把尊敬挂在嘴边,不是伪君子,就是脑子有病。 老夫子打量了一眼少年,微笑道:“烦请小先生通报一声,说吴某过来蹭口饭吃。” 不等徐天然回答,屋内老白大吼一声:“别在我门口整得文绉绉的,要吃进来,不吃滚蛋。” 老夫子只是笑笑,也不生气,摸了两把垂柳胡子,这大概就是高人风范,徐天然心里如此认为,老白说他有一层楼那么高,老夫子肯定有三层楼那么高。 老夫子跨进大门,摸了摸徐天然的脑袋,温和问道:“小先生哪里人士?” 原本对付老白撒泼打滚的神通此时似乎完全失去了效果,本能对夫子的畏惧占了上风,徐天然竟然老老实实道:“家母晋阳人士,家母不在了,如今是青山镇人。” 老夫子微笑点头,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和蔼到徐天然后背都湿透了。徐天然觉着奇怪,自己心里是有些厌烦夫子,也不至于对夫子畏惧如虎,难不成自己被施了什么妖术,患上了夫子恐惧症。 夫子瞧了眼忙着炒菜的老白,“善。” 换来老白一句,“你才善,你全家都善。” 老白轻抚徐天然的脑袋,那股让少年胆战心惊的气息顿时无踪,少年终于恢复了正常,可是再看一眼像高人的老夫子,少年仍然心有余悸,老夫子进门了,自己赶紧夺门而出。 刚出门,松了口气,徐天然就看见门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英俊极了的年轻公子似谪仙人下凡,一袭白衣胜雪,腰间别了一个翡翠绿的精致葫芦,纵使徐天然这种门外汉看起来,都觉着那葫芦老值钱了,是个好东西。白衣公子摘下腰间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那叫一个风流写意,比老白强装的高人风范果然高了许多。少年心思微动,且不说白衣公子有没有什么才华,白衣公子如此英俊的皮囊在晋阳城那得祸害多少花痴少女。 年轻公子朝着徐天然走来,少年内心忐忑不安,难不成白衣公子是老白的种,一路上没听说老白有娶媳妇儿,再说了老白那寒碜模样娶个仙子也生不出如此英俊非凡的儿子。白衣公子食指隔空一弹,少年隔空挨了一个板栗,把少年吓得以为见鬼了,转身就往屋里跑,嘴上大喊:“老白,我白天见鬼了,一头雪白的鬼。” 老白无奈摇头。 少年转身,内心有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白衣鬼就站在自己身后,笑眯眯道:“你说我是什么鬼?” 徐天然眼珠子一转,马上献上谄媚的笑脸,“老白说外面来了个白衣谪仙人,还会法术,手指一点我的脑袋就像被石子打中了一般,贼厉害。” 白衣公子嘴角微微上扬,“小子对我的胃口,老白,要不把这小子给我吧,我瞅着喜欢?” 徐天然脑袋一阵发麻,像尿完了尿一样哆嗦了一下,听娘亲说过,有一些阴柔的男子不喜女子,偏偏就喜欢男子,有断袖之癖,以后行走江湖瞧见了比仙子还美丽的男子一定要躲得远远的。隆冬,少年额头渗出了豆大汗珠,“老白,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别把我送出去啊,咱们说好了相濡以沫,相亲相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你可不能食言呀。” 老白嘴角微微抽搐,老夫子抚摸着比孔雀尾巴还美丽的胡子笑不露齿,白衣公子哈哈大笑。 一桌菜做好了,老白解下围裙,“吃饭吧。 萎靡的少年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大有一副要死也要当个饿死鬼的气魄。 老白给大伙都盛了饭,老夫子、白衣公子和都是正常大小一碗饭,老白的碗本来就大,饭还是满满当当高高耸起一大碗,看得少年瞠目结舌。 老白端起吃起来就看不见东西的一大碗饭大快朵颐,瞪了徐天然一眼,“吃你的,看我做甚?” 少年对老白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老白一边吃着鸡肉,一边说道:“我是干体力活儿的,跟那俩不干活的读书人不一样,多吃点儿应该的。” 少年惆怅道:“我正在长身体,也能多吃点儿,我也不是读书人,咱都是干体力活儿。” 年轻公子打量了一圈,“老白,酒呢?” 老白嘴角抽搐,每次这货一来,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被他又喝又拿的,总是损失惨重,时常跟老吴抱怨“白孔雀”不厚道,要是如老吴这样滴酒不沾那能英俊不少。 “白孔雀”是老白给白衣公子取的外号,早年老白嘲笑白衣公子总是一身白衣像一只开屏的白孔雀一般,到处吸引女子的注意,简直是一只行走的交 配工具。 白衣公子也不反感老白的嘲讽,他对“白孔雀”的外号还挺满意,他理解一辈子得不到女子欢心的老白有点怨气很正常。 此后,徐天然一言不发,专心吃饭吃菜,他压力很大,和这三人夺食,感觉不用尽全力会吃亏的,特别自己的牙齿还空了几颗,吃青菜还好,吃起肉来实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白衣公子不搭理老白抠抠搜搜的样子,反正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深吸一口气,鼻子一嗅,打了个响指,笑道“找着了。” 老白脸色铁青,“我来拿。”要是让“白孔雀”去拿,自己的存货可是一滴不剩了,自己去好歹还能剩点儿。 “白孔雀”哈哈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呢,你做饭已经很辛苦了,这点小事我做了就行。” 老白放下了脸盆大碗,一把抓住就要离席的“白孔雀”,“我去,不然打一架。” “白孔雀”一挑狭长丹凤眸子,“打架我可不怕你。” 置若罔闻的老夫子耐着性子把饭细嚼慢咽吞完之后,平静道:“我去拿吧。” 白衣公子松了口气:“等你半天了,不然我都下不来台了,老白皮糙肉厚,跟他打架实在没意思。” 老夫子熟门熟路进了地窖,顺着走道打开地窖暗门,手指轻轻在地上敲打,听着第三块砖是空心的,便掀开了地砖,果不其然,下面隐藏一个大好天地。老夫子虽不喝酒,不过跟老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然知道老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越是精美的酒壶装的越是平常的酒,瞧着越是破旧不堪的陶罐反而有可能装好酒。老夫子随便拿了一坛贴了一张旧红纸的破陶罐就上楼了。 老白一看老夫子手上的酒坛,肉疼得不行,“好不容易从绍兴蒋老儿那里弄来的十八年女儿红,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老夫子神情自若,“白孔雀”毫不客气揭开泥封,酒香四溢,“果然好酒。” 老白瞥了眼老吴,“我命不好,要么摊上一个滴酒不沾的,一起喝酒没劲,要么摊上一个嗜酒如命的,一喝酒就心疼得不行。老吴,要不你也别老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再说了圣人也没说不让喝酒,你多少可以喝一点嘛。” 老夫子不为所动,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作风,挺直了腰板,细嚼慢咽。 白衣公子对饭菜着实没了兴趣,一杯又一杯喝着,喝完不忘舔一下嘴唇,“好酒,一滴也不能浪费了。” 少年吃饱了,打了个悠长的饱嗝,心满意足拍拍肚子下桌了,老白喝完一杯酒,“小崽子,去给啊黄喂饲料,记得刷马鼻。” 徐天然本想说自己这么小哪里干得了重活,可是一看到“白孔雀”渴望得到自己的样子,真怕老白把自己贱卖给“白孔雀”,那就更惨了,于是,老老实实去找啊黄去了。 喝了半醉的“白孔雀”慢悠悠道:“根骨不错,可惜灵脉不全,修行不难,得道却不能。老白,这就是你选的人?” 老夫子率先说道:“也是我选的人。” “白孔雀”有点儿惊讶道:“合着你们俩串通好的,可惜浪费了一个名额,要不匀一个给我。” 老白白了“白孔雀”一眼,“就你一人有俩名额,还好意思开口,不臊得慌。就算名额给你,你有天资卓著的弟子吗?你门下都是一只只花孔雀,中看不中用。” “白孔雀”白回老白一眼,“我弟子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能打一千个那小兔崽子。” 老白哈哈一笑,“十年后,小崽子一人打你一千只花孔雀,除了嫡传。” “白孔雀”不以为意,反正老白爱咋说咋说,这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女人和酒还行。 徐天然喂完了啊黄,搬了把凳子,站在凳子上给啊黄洗刷鼻子,啊黄舒舒服服地眯着眼,似乎很快活。 啊黄前踢踩踏着地板,鼻孔大口喘着气,似乎是要和少年一起进山玩耍,少年心领神会,牵着比自个儿高许多的啊黄,一起走出了小镇的大门,少年不忘给看门的黑脸汉子做了个鬼脸,立马转身不再去看,害怕再看见那黑脸汉子的鬼脸,那真吓死个人。 啊黄甩开四蹄飞奔,徐天然拼尽全力在后面追,沿着天马山的登山小径直奔天际,山上云雾萦绕,少年不识愁滋味,少年识尽愁滋味,多少惆怅均化作气力奔跑,似乎跑着跑着就能跑出一个天下第一剑客。 “白孔雀”喝完一杯酒,“老吴,不是我说你,我真的搞不明白,为啥你要画地为牢,呆在老白身边就不走了,上辈子你还死在他手上,虽然这辈子他救了你一命,也抵不上那笔债吧,再说了,就算功过相抵,你也大可以自立门户,总好过老是窝在这糟老头子身边。” 老夫子捧起一杯茶,和煦道:“我喜欢跟他下棋,上辈子输他一次,这辈子要赢个够。” 老白无奈摇摇头。 “白孔雀”好奇道:“至今下了多少局棋了,你赢了多少次了?” 老夫子笑呵呵道:“十万八千六百三十七局,我赢了十万八千六百三十七局。” “白孔雀”手指着老白,憋不住笑意:“老白,一局没赢,可以呀?” 老白平静道:“要不你跟老吴来一局?再来点儿彩头,比如你腰间这个葫芦,或者你头上的白玉发簪,都行。” “白孔雀”摇摇头,“我脑袋还没坏,不做那善财童子。” 老白倒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能赢老吴一局的人至今还未出现,能输老吴十万局的人将来都不会出现。” “白孔雀”抢着喝酒,就怕就被老白喝完了,两人都不顾忌什么脸面问题,一个一碗接一碗,一个一杯接一杯,唯有老吴稳稳当当坐着,抱着一壶茶,暖心又暖胃。 老夫子半晌不说话,待“白孔雀”喝了半醉,悠悠说道:“李大剑仙,难得来一趟不给我徒弟带点儿见面礼,这传出去你大剑仙、大诗仙的名号可挂不住。” “白孔雀”知晓老吴的脾气,平常不说则已,一鸣惊人,特别是不好好叫自己的时候,一叫什么大剑仙、大诗仙,就是自己割肉的时候。他宁可老吴每次喊自己“白孔雀”,反正自己对这个外号也没有什么恶感,反而觉得很贴切,而且喊了就喊了,自己又不会掉块肉。“白孔雀”立马护着自己的宝贝葫芦和发簪,无奈道:“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就算你们俩一起围殴我也不怕。打不过,总还能跑得过,论跑路功夫,天下我独一份。” 老夫子呵呵笑道:“是啊,早年惹下风流债,被江湖仙子围剿练就的大本领,在下可比不上。” “白孔雀”撇撇嘴,“既然敢来我就准备好割肉了,今天我就把话撂下,我教他我独门御剑法门,从来只有我嫡系亲传弟子才能学。如果十年后,那小崽子真能一人撂倒我外门弟子一千人,我再送他一份机缘。” 老白点点头,“抠门,谁不知道就你弟子多,多教一个不多。” 老夫子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白孔雀”恼羞成怒,“来这才喝了你半坛酒换一套御剑法门,怎么就抠了。” 老夫子正襟危坐道:“可能到时候得向你要一根针。” “白孔雀”立马摇头,“不给。” 老白焦急道:“地窖的酒随你拿。” “白孔雀”一脸震惊,“老白,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买卖,那小兔崽子只和你处了没几天吧,我可知道你地窖有一瓶杜康酿的千年陈酿?” 老白脸色黑得都能拧出水,仍然斩钉截铁道:“成交。” “白孔雀”身形一闪,将暗格里的酒一扫而空,老白的脸色愈发铁青,空气像凝固了般安静,旋即听见一个针掉落地上,清脆“叮当”一声,老夫子两指一捏,双手拢袖,笑得合不拢嘴。 少年跑了一趟山,和阿黄一起回到了铺子,刚进门,想找老白要颗丸子,不待开口,就听见老白大吼一声:“滚。” 少年一溜烟,无影无踪。 “白孔雀”身形一闪,来到一棵大榕树下,青衫少年坐在树枝上,目视远方,他知道自己一路是向南而行,现在根据太阳的方向能大概辨别方位,面北而坐,目视远方。“白孔雀”轻轻一跃坐在了少年的身边,少年习惯了“白孔雀”的神经兮兮、神出鬼没,不惊不喜。 “白孔雀”捏了一下少年黝黑些的滑 嫩脸蛋,“听说你想当天下第一剑客,那你跟老白是没机会的,他不会用剑,耍剑我最拿手,要不入我门下,我收你当嫡传弟子。” 少年皱眉苦恼,先入为主把白衣谪仙人划入到断袖范畴,当下少年很忧郁啊,总不能说实话,那样很伤人,娘亲说过,断袖并无错,只不过取向不同罢了,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白孔雀”几次三番想收自己为徒,果然证明了自个儿是世间少有的天才,老白境界平平,好歹是个实诚的老实人,反正自己还小,等先把老白的功夫学到手后,再去闯荡江湖。少年心里思虑周全了,转了转眼珠:“李大剑仙,我虽然很想跟你学剑,可是老白年纪大了,是他救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等我给他养老送终了再去跟你学剑,如何?” 白衣谪仙人无奈摇头,江湖有多少剑客为了能见自己一面都挣破头,更别提被自己指点一二,那都是三生有幸,祖坟冒烟了。“白孔雀”低头看了眼长相可爱极了,思虑极重的孩子,拒绝和自己学剑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不然怎么能被老白和老吴同时选中呢? “白孔雀”叹了口气,“教你一门御剑法门,你仔细听,我只说一遍。” 徐天然来者不拒,平静心思,认认真真听,少年记忆极好,但凡是自己想学的,能过目不忘。 “白孔雀”原本只想传授徐天然和内门嫡传弟子的一样的御剑术,一想到老白和老吴的嘴脸,就将自己最新悟出的御剑法门教给少年。前者门槛较低,适合循序渐进的年轻修行者,后者门槛极高,悟不得精髓,终生不得入门之法。 十年之后,等少年问剑剑宗,天下用剑之人千千万,宗门不可计数,敢以剑宗为名,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少年一字不漏记住了御剑之法,有些晦涩难懂,对一个还未接触修行世界的少年来说,记住了,可矣。 “白孔雀”摘下葫芦,喝了一口酒,从老白那里坑来的酒,特别好喝,不过想想那根针,也着实心疼呀。忽然,葫芦里飞出一把飞剑,一袭白衣跃上飞剑,化作一抹长虹,消失在天际。剑气在天上云朵写了了一句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老夫子看着天边的字,呵呵笑道:“老毛病,喜欢在后辈面前摆谱。” 老白啐了一口,“王八羔子,一滴酒都没给我留。” 少年痴痴望着天边,也许某一天,我也可以御剑过天门,千里斩头颅。 07 庖丁解猪 一月之后,春雨绵绵,小草青青,柳枝吐新芽,欣欣向荣。 这一月,徐天然不论刮风下雨,寒风刺骨,坚持每天上山遛阿黄,青衫少年使出吃奶的劲依旧只能在啊黄屁股后面吃土。无形中,少年跑到山顶也不会呕吐了,后面一旬时光,还能和阿黄肩并肩,一高一矮在山顶看朝霞、看飞鸟、看人间炊烟、看悲欢离合、看人生百态。高的自然是阿黄,少年时常埋怨,啊黄看起来皮包骨头,咋就长那么高嘞,和老白一样是傻大个。少年一看啊黄的大长腿,跑不过啊黄也就释然了,自己才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何况还是两条小短腿。 随着时间推移,少年跑步上山流汗臭味越来越淡了,再到这一两天汗水几乎无异味,老白说是自己身上排除的杂质越来越少了,体魄日益增强,再吃黑色药丸也无甚作用,只不过每天仍旧需要和阿黄冲山,略微有些不同的是,从冲一趟变成了两趟。 老白的肉铺也开始营业了,每天凌晨老白就摸黑起来杀猪,小镇大约千来户人口,卖肉的仅老白一家,老白有杀猪大伙儿才有肉吃,老白没杀猪,大家伙都没的吃。老白做生意有规矩,一天一只猪,只卖半天,到了下午就不卖了,多的就让胖婶拿到私塾去,卖光了私塾的学童们就没肉吃。 日子久了,小镇养成了一个潜规则,谁去肉铺买肉都得余着,不能全买光了。老白也不恼肉卖不掉,遇上了谁家办喜事也不会单独来肉铺买肉,大多会直接买头猪让老白帮忙杀,下水就当酬劳支付老白了。青山镇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小镇,生活不富裕、也不贫困,就是简简单单的粗茶淡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白杀猪也不叫徐天然帮忙,徐天然一副我要报大恩的姿态信誓旦旦,“老白,从今往后,每天你杀猪我给你打下手,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老白原话说,“你还小,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睡,不然以后长不高。” 少年一听,顺着台阶就下了,也不多说客气话,害得还想客气客气的老白没法再客气客气了。 少年猛然发觉老白只杀猪不养猪,这是一个危险的苗头,若是养猪的农民不把猪卖给老白,自己杀或者卖给别人,那老白岂不是要失去了营生的活计。若是连猪肉都卖不了,那爷俩不得要饭去,老白五大三粗的模样瞧着也不可怜,还有几分凶恶,未来堪忧呀,少年莫名惆怅。 某一天,少年早早起床,去看老白杀猪,少年隔着门就听见了声响,有,也不大,听娘亲说杀猪的时候,猪会拼命挣扎,撕心裂肺地嘶吼,那是死亡的声音。少年想看老白杀猪,心里也害怕看见血腥的画面,害怕自己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无法挽回的创伤,若是从此得了晕血症,那自己还怎么做天下第一剑客,怎么飞剑斩头颅,从未听说有晕血的大剑仙,总不能一剑刺死人,自个儿也晕倒在地上,那一点高人风范都没有,也不能走江湖的时候做那英雄救美的剑客,也骗不到高高在上的仙子了。 心里虽然害怕,少年还是轻轻推开了门,大铁锅开水沸腾,满屋子白汽缭绕,隐隐约约少年看见老白的案板上摆着几把长短不一的刀,老白将捆绑严严实实的猪摆在大桌板上,不等大猪反应过来,一把尖锐短刀准确刺入心脏,老白一拍猪脑袋,昏倒的大猪在睡梦中被放干了血液,猪血全部流在大木桶里面。等猪彻底死绝了,再也流不出血了,老白把大猪扔到巨大木桶里面,然后将一大锅滚烫开水倒在了大木桶里。 老白不慌不忙换了把刀,娴熟地给猪剃毛,动作简洁明快,找不出一个多余动作。老白舀几瓢水冲洗刚才的大案板,把大猪从开水里捞出来,放在大案板上,换了把锋锐斩骨刀,极快地把大猪分尸了。少年没有看见老白有一丁点用力,老白似乎看透了猪体内构造,如庖丁解牛般神乎其技。老白又换了把锋锐三指宽割肉刀,一盏茶功夫就把猪肉也按部位分解完毕,只待东方鱼肚白,就可以开门营业了。 少年揉揉眼睛,对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很是惊讶,老白杀猪全程行云流水,大猪好似慷慨赴死一般,也不挣扎。肢解猪肉的动作像是一套刀法一般,难登大雅之堂,胜在实在好用。少年忽然想着,若是老白杀人是否也是这般娴熟,砍完人往桌上一摆,就能做人肉包子了。 老白早就知道了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少年,咳嗽了一声,少年吓得魂飞魄散,此时老白身上有杀气,他感觉到了。 老白平静道:“看出了什么门道?“ 少年无奈转身回来,原先瞧着挺血腥的,一把肉分好瞧着就想起了一盘盘煮熟的肉菜了,少年竟然流起了哈喇子,“别人杀猪,猪嘶吼得震天响,为何你杀猪,猪好像不那么怕死了?” 老白洗净了双手,甩一甩手上的水,“诀窍在下刀要快,快到刀子扎进去猪还感觉不到疼痛,拍猪脑袋力度要快且精确,在猪还没感觉到痛的时候一瞬间拍晕它,两个步骤快一点慢一点都不行。刀子扎慢了,猪会疼,会玩命挣扎,就不能安安静静死了,尤其是拍猪头这动作,更要求精确无比,太早把猪拍晕了,刀子一扎猪又醒了或直接把猪拍死了,猪血就放不出来,猪肉就不好吃了。” 少年点点头,“老白,杀猪就杀猪嘛,叫就叫,你研究这么多没用的作甚?” 老白抬头望天,一脸严肃道:“猪有何错,要被人活剐,分尸、食肉、饮血。我时常想,若是人是猪,猪是人,每次想到此处我都大汗淋漓,何其恐怖?” 少年细思极恐。 老白沉思了片刻,“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森林法则。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世人皆渴望一朝得道以证长生,殊不知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之下,法则天定:为牛羊则食草,为人则烹羊宰牛,为修行者,凡人皆蝼蚁,山巅仙人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悲欢。一棵草无法挣脱命运的牢笼沦为牛羊的食物,牛羊无法挣脱为人所食的境况,凡人终其一生也不能修行,终难逃蝼蚁命运,修行者修行拾级而上,大多庸碌一生,踏出大道者万年能有几人?这便是宿命。你可以同情一头猪的命运,或者至此食素不食荤腥,可你不能让天下人都如你一般,终究你只能救一头猪,而救不了猪的宿命。纵然你不食荤腥食素,那瓜果蔬菜又有何错,瓜果蔬菜亦有生命,从此便落入逻辑牢笼,如此反复,人不能活,万物皆该死。猪有猪的宿命,我不杀它,有别人杀它,我白费那么多力气就想着它死得不那么苦。此中道理我终其一生都不曾想通透,若是你能想明白,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老白的道理听着猪啊牛的,好像都能听懂,仔细一想又好像听不懂,不过如果自己是头猪的话,那真的恐怖至极,自己又贪嘴,比他猪长得快,肯定死得更快。庆幸自己不是那蠢笨的猪。 老白摘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酒,“该死的大剑仙、大诗仙。”又在心疼酒了。 少年痴痴看着案板上的猪肉,想想要是人的话,好可怕。 东方鱼肚白,开门生意来。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起早了,开始困了,老白一脚把小崽子踹出去,少年熟门熟路喂马,然后就迎着朝阳向山上奔跑,少年自己感觉自己快得都要飞起来了,脚下踩根树枝就能像“白孔雀”一样御剑而起了。 为了买些好肉的村民们早早就在白屠铺子门前等了,白屠眯着眼,要多少肉都不用称,一刀下去准没错,这也是小镇的潜规则,买肉不用称。 待日头高挂空中,胖婶就从私塾厨房走到肉铺,自顾自把剩下的肉都装进了竹篮子,回头向老白抛了个媚眼,风情万千地扭着夸张的臀部,回了私塾。不巧,这一幕被徐天然看见了。 老白一阵头疼,果不其然,少年一脸贱兮兮的笑容,捂着嘴却捂不住说道:“老白,原来你好这口,我原来以为胖婶是老夫子的禁脔,没想到呀,原来老夫子是真君子,这么大块肥肉在身边也不去下嘴,老白你也是真小人,明目张胆勾引胖婶,用着几斤肉的小恩小惠就爬上了胖婶的床,老白,这算盘打得可以呀,胖婶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柳莺莺,果然人如其名。” 老白忍不住一个板栗下去,少年捂着头哇哇叫,老白这才觉得清净了些。 徐天然小声嘀咕:“其实胖婶挺好的,还给我糖吃,屁股也大,好生养,以前成亲没几年就剩下了个大胖儿子,若不是夫君早逝,那不得生十个八个孩子。” 老白瞪了少年一眼,少年缩了缩头,吐了吐舌头。 老白伸出手想摸摸少年的头,少年吓得把头缩回来,让老白的手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老白摇摇头,叹气道:“你想读书吗?” 少年当下就跳了起来,“老子宁可种田也不读书,老子可是练武胚子,怎么能耗费时间在那无聊的之乎者也上面。等老子神功有成,看见一个读书人砍一个,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骂人都不说脏字,看着道貌岸然,其实心里坏水最多。” 老白打赏了徐天然一个板栗,少年痛得哇哇叫。 老白望着私塾方向问道:“你神功有成了,老吴你也要砍?” 少年转了转眼珠,狡黠道:“老吴看起来是个教书匠,我瞧着学问一般般,应该算不上读书人,也就下棋厉害,算棋士。” 老白不知不觉中,和少年相处之后,叹气声越来越多了,这下总算没叹气,“还算你有良心。” 忽然,少年看见青衫夫子出现在自己身后,捻着胡子,眯眼笑道:“我学问一般般?” 少年整个背脊发凉,夫子今天的笑容有点瘆人。 08 朗朗读书声 私塾门前,胖婶悠闲地扫地,不时抬头看向肉铺,眼里似有秋波。老白原本拿着苍蝇拍,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儿,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胖婶瞧了一眼,吓得赶紧站起没事找事磨刀去。 老吴笑而不语。 徐天然扯了扯老白的衣袖,“老白,胖婶真对你有意思。” 老吴点点头,“白老头,柳莺莺对你有意思。” 老白顿时大汗淋漓,“老吴头,你也跟着小崽子瞎起哄,为老不尊。” 老吴开怀笑道:“一大把年纪了害羞个啥,莺莺人不错。” 老白一听“莺莺”俩字,头都大了,偏偏胖婶还姓柳,那水桶粗的腰和柳枝细腰八竿子打不着丁点关系。老白不知为何,从前老吴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一本正经的读书人,为何来了个小崽子,人品都被带跑偏了。 老吴瞅着忧愁的老白,比赢老白棋还乐呵,“老白,女人不能单单只看相貌,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到胖婶美丽的心灵,那可比仙子还美。到了咱们这境界,还执着于皮囊,就落了下乘了。” 老白磨刀霍霍、杀气腾腾,“老吴头,你喜欢胖婶美丽的心灵咋不把胖婶收了当媳妇儿,你这都打了一辈子光棍,晚上没个人暖被窝也是很寂寞吧。” 老吴仍然笑眯眯道:“老夫有心杀贼,无力提枪呐。” 正在喝水的少年,喷了一大口水,一本正经的老夫子也会说不正经的话,这世道出了问题,大问题。 老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们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学问越高,身体越差,看书把身体都熬坏了,不像你杀猪的有一大把力气,每天动手不动脑,活越干身体越壮实,瞅着是一大把年纪了,到了床上还能翻云覆雨。” 徐天然彻底被老吴的言语颠覆了认知,再听老吴说话总觉得老吴话里有话,读书人心眼多,就像“手无缚鸡之力”也似有所指。果然这辈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读书人,娘亲说的对,读书人记仇不是记一辈子,就算是皇帝得罪了读书人,坏话说到史书里,就遗臭万年了。少年眼珠一转,以后看到读书人得躲得远远的。 老白斜眼看老吴,“今儿过来就为了说这点儿破事?没别的事可以滚了。” 老吴看了一眼少年,少年顿时被定住了一般,只剩下眼珠子余光瞥了眼老夫子,深怕道貌岸然的夫子瞧着宰相肚子能撑船,实际上小肚鸡肠,记仇又睚眦必报。自己不就说了他两句学问不高,到时候给自己小鞋穿,自个儿也受不了呀。 老夫子扣指轻轻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瓜子,少年缩了缩头,老夫子不急不慢说道:“想不想读书?” 少年后退了三步,使劲摇摇头,像个拨浪鼓。 老白瞥了眼老吴,“小崽子是我寻来的,算我的人,你要有压箱底的本事教教他,也行,现在得寸进尺了,挖墙脚挖的彻底,想直接把人都拐走了。” 老吴抚须道:“多读书总没错,你除了教他打打杀杀还会什么?趁着年少心性未定,读点儿圣贤书籍,做个谦谦君子不好吗?” 老白撇撇嘴,“就数读书人心最黑,我辈武夫以死报国,读书人多误国。” 老吴摇摇头,“都多少年过去了,心结还是解不开。武夫打天下,文人治天下,二者缺一不可,瘸腿走路终究走不长远。” 老白懒得听老吴瞎掰,把刀一扔,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吐着烟圈。 少年有样学样,也蹲在门槛上,看着青石板路对面的小学塾,朗朗读书声在山间回荡,恐惊天上人。 老吴也挤过来,想蹲在少年身边,少年屁股往老白边上挪了挪,就被老白的大屁股顶了回来,“门儿小,没位置了。” 老吴无奈只能蹲在墙角,一屠夫、一夫子、一少年,阳光温暖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将来走了很远江湖的少年记忆深处最怀念的就是那一天的阳光和铺子的狭窄门口。 老吴真诚看着少年,少年浑身不自在,夫子温和道:“为什么不喜欢读书?” 徐天然想了想,“娘亲说过,世上唯有读书人最是负心人。我不想当那假惺惺、四处兜售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想做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真君子,死得快。我想做剑客,练一手好剑,看谁不爽砍谁,将来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说着说着,少年的眼眶红了,“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学剑有成,到我娘坟前烧一炷香,告诉娘,大仇已报,儿很好,不用挂念。若是将来娶了媳妇儿,每年带着媳妇儿孩子给我娘上坟,让孩子们给奶奶磕头,娘知道我过得好,此生无憾了。” 动容处,少年声音颤抖,人见犹怜。 老白,吐着烟圈,想起了那温婉的貌美妇人将孩子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依依不舍的眼神,决然、凄然。 夫子眼角湿润了,不似铁石心肠的老白,夫子向来多愁善感,少年的心思他懂,说不想读书都是假的,不过是不想耽误了修行,每逢清明都只能困在云深不知处的深山遥遥望着娘亲坟墓的方向,甚至不知道娘亲是否有坟墓,是否有好心人帮娘亲下葬,不受那暴尸荒野的苦。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等自己修行有成,出了小镇,行走江湖之后才能寻找娘亲的坟茔。小崽子看着一天天没心没肺,其实最是思虑深重。老白说,少年天生能感知人心,知善恶。 老吴摸摸少年的脑袋,“欲速则不达,读书非要你去参加科举制艺,无非多读点儿道理,将来行走江湖少吃点儿亏。再说了,你想练剑,剑谱大多晦涩难懂,若是你将来走江湖,得了部大剑仙的剑谱,结果你看不懂,那岂不是亏大了。” 少年若有所思,眨巴眨巴眼睛,“先生说的有点道理,那我去读书吧。” 老吴欣慰微微一笑。 少年向夫子作揖,心至诚。少年知道先生真心为他好,说来也怪,自懂事来,自个儿便能知道他人对自己是善意或是恶意,与生俱来的本事。 老吴身形一闪而逝,又一闪而至,来时手上拿着一个翠竹小书箱,“笔墨纸砚、书本都放里面了,明儿背着来学塾。” 不待少年道谢,老吴无影无踪,少年感觉老吴可能要哭鼻子去,被自己的可怜身世折腾哭了。少年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是将来自己飞黄腾达了,定然对老吴像对老白一样,肯定也不能对老吴比对老白更好,不能偏心,否则看老白五大三粗的样子,最是容易吃醋。女人吃醋不好哄,男人吃醋更难对付。心念一闪,少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少年隐隐约约察觉到,自个儿心里在想什么老白似乎都能知道,那太可怕了,就像自己无时无刻不是被老白剥光了衣服再看,连条底 裤也不留。 忽然,耳边传来老白的声音,“花生米大的鸟,老子还不爱看。” 果不其然。 翌日,清晨,徐天然一袭青衫,背着翠绿的小书箱,迎着朝阳上学堂。 胖婶缓缓开了学塾的大门,大门不大,比不得晋阳城高门大户的正门,很多府邸门口都有一对大石狮子,瞅着威严极了。 跨进大门,除去茅厕不算,私塾共有三座房子,院落正中间是最大的一座有两层,一层摆有几排桌椅,显然是学堂,二层按照常理推测该是藏书楼,学塾要是没几本书,哪里好意思开张。另外一座小木房子,大门紧闭,想来是先生的住处。还有一座在大门右侧,是胖婶的地盘,厨房和饭堂。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满园梅花香,大门左右各有一棵桂花树,未到花开季节,待到来年八月,桂花七里香。 少年还在打量学塾的景致,不知不觉一名穿紫色棉袄姑娘站在自己身后,轻声说道:“你是徐天然吧,先生新收的学生?”少女比徐天然大两三岁,亭亭玉立,正在抽条的身姿愈显得纤细柔软。 徐天然转身作揖,“见过师姐,我是徐天然。” 少女自我介绍道:“先生说了,同门师姐弟不用多礼,不然一天到头尽是折腰,少年就该挺直腰板,切不可像老头子一样尽懂得弯腰。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柳如云。” 徐天然这段时日尽跟老头子打交道了,许久未和年轻姑娘说话了,竟然少有的羞涩,“白孔雀”说每个师弟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善解人意的师姐,徐天然觉得“白孔雀”这句话说得真对,第一眼瞧见了师姐,就觉得将来娶媳妇儿该是师姐的样子。 柳如云领着徐天然熟悉学塾的情况,说了学塾的规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说得明明白白,徐天然听得昏昏欲睡,果然读书人规矩多,在肉铺老白就从来没有个什么规矩,随心所欲。 柳如云瞧见少年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换了话题:“先生说你天赋高,能过目不忘,我听了很羡慕,先生说我愚钝,用功有余天资不足。” 徐天然赶忙说道:“师姐过谦了,且不说师姐学问如何,师姐仅凭倾城容颜就能天下无敌了。再厉害的读书人在师姐面前都得拜倒在师姐的裙下,哪里还能有学问比师姐高的人呢。” 柳如云掩面一笑,“马屁拍得不错,虽是夸张了些,倒也还中听。” 徐天然呵呵笑道:“师姐喜欢听,师弟以后常说给师姐听。” 柳如云摆摆手,“先生说过,马屁听一两个就够了,听多了容易当真。我在学塾上了六年学了,从来没见先生那么高兴,看来先生真的很喜欢你,你以后可要好好用功读书,我们这些弟子不争气,没法读懂先生的学问,将来靠你接班了。” 徐天然听得头大,自个儿愿意上学不过是认字来了,否则将来行走江湖若是得了武功秘籍,字认不得,丢人不说,更是亏大发了。 少女不懂少年心中繁杂的心思,自顾自说道:“先生教书从不教高深学问,都只教启蒙知识,待学满六年,愿意继续学就留下来再看看书,全靠自己,想学什么学什么,自由自在,若是不懂的先生愿意指点一二,末了都不厌其烦加一句,这是我的见解。先生学问都那么高深了,还虚怀若谷,作为学生真是佩服,学生的见解怎么能比先生更通透。” 少年想想老吴眯着眼笑得贱兮兮模样,脱口而出:“弟子不必不如师,老吴也没啥了不起的嘛,就是活得久了些,书多读了些,下棋厉害了些。” 柳如云秋水眸子笑意灿烂,桃花眸子盛开了一般:“师弟果然天赋异禀,我是从来不敢有那样的想法,在我心里,先生的学问很高很高。” 徐天然忽然脑袋吃疼,吃了一个板栗,先生的声音传来:“'些'这个字用得有点门道。” 柳如云恭恭敬敬道:“先生。” 少年抱头蹲在地上,哇哇叫,读书人真是心眼一个比一个小。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黑炭男孩蹦蹦跳跳进了学塾,看见先生在教训徐天然,只敢远远作揖,喊了声:“先生。”一转身,就没影了。 柳如云轻声介绍道:“他叫吕小布,是柳婶的儿子。” 徐天然瞥了眼远遁的小黑炭,这就是胖婶的儿子,果然胖婶好生养,生的儿子瞧着就顺眼,黑黑的,健康。老白真是不开窍,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也不能一点不吃呀。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小姑娘一手拿着糖葫芦,远远瞧见了先生,把糖葫芦偷偷藏在身后,还不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才不急不忙对先生作揖,“先生,早上好。” 先生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徐天然瞧着岁数和自个儿差不多的小姑娘,挺可爱的,不过一看就是不会勤俭持家的败家娘们,远不如师姐善解人意。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陌生男孩,微黑的皮肤愈显得少年有一丝男子汉气概,一袭青衫像极了先生,瞧着挺顺眼。小姑娘在师姐面前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拿出糖葫芦一口咬掉一颗,腮帮吃得鼓鼓的,“柳姐姐早上好。”小姑娘最大特点,嘴甜,和徐天然正好相反,徐天然最大特点,嘴欠。 柳如云点头笑道:“小雪,早上好。”小姑娘便慢慢踱步往学堂去了。 柳如云跟徐天然介绍道:“她是我们学塾最漂亮的姑娘,叫姬胜雪。瓷娃娃一样,我最喜欢捏她的小脸蛋,舒服极了。” 徐天然满头黑线,不至于介绍这么细致吧,难不成是要介绍给我当媳妇儿,可我还用不上呀。老白在铺子里,望着学塾的方向,直摇头。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学生,柳如云耐心介绍道:“林姊、林妹,是双胞胎姐妹。那个穿丝绸,戴貂帽的是元昊。” 柳如云想到了些什么,皱眉说道:“咱们学塾还有几个外乡学子,有几个人比较蛮横你千万小心些,在学塾他们不敢如何,出了门,他们坏着呢?不过,外乡人也不都是坏人,陈大锤就挺不错的,还有蒋言、蒋理两兄弟,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长得也俊,惹人爱。” 话音未落,三个气势汹汹的十来岁孩子进门了,为首一名斜眼看了一眼柳如云和徐天然,眼里尽是不屑,在他们眼里小镇本地的村民不过都是蛆虫一般的货色,若不是先生坐镇此处,他们早就将这些人赶出去,和这些人同室而坐,浑身似乎都会沾染了凡尘的腥臭,会误了自己的修行大道。 柳如云低头小声介绍,三人是唐云杰、金贵、颜肃。 回了学堂,晨课学生朗朗读书声似催眠歌谣,听得徐天然昏昏欲睡,不过听着听着,少年就记住了,有些似乎不太明白意思,先记在心中了。 09 何为蝼蚁 学塾规矩,午饭在学塾吃,不得出学塾大门,午膳和午休有一个时辰休息时间,愿意在二楼看书,经先生同意也能上楼看书,喜欢下棋,也可以在学堂手谈几局,砥砺棋艺。若是用过了午膳,肚子撑得慌,也可以在学塾庭院散散步。 徐天然吃饱了饭,必然选择了在庭院瞎晃悠,心思微动,学塾分成泾渭分明两派,本地学生和外乡学子,本地学生三五成群读书、下棋,外地学子分成两群人,唐云杰、金贵、颜肃三人下棋,蒋言、蒋理经过先生许可,在二楼安安静静看书,陈大锤坐在座位上,憨憨傻傻望天。 下午,先生安排了一场辩论赛,论题:蝼蚁是弱小还是强大? 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立场。 本地学子都选择了蝼蚁是强大的立场,外乡学子都选择了蝼蚁是弱小的立场,唯有徐天然翘着二郎腿,学老白在庭院拔了一枝甘草,叼在嘴上咀嚼,果然如老白所说,刚开始苦,后面就有甘甜的滋味,越是吃过苦后,甜味会特别甜。先生笑眯眯看着徐天然,少年立马把二郎腿放下,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少年不想耗费心思在无聊的争论上,在少年眼里,蝼蚁说弱也弱,一捏就死,说强也强,捏不完。虽说骂架自个儿擅长,也不能刚来第一天就暴露自己全部才能,万一吸引了姑娘们的喜爱,自己还如何做天下第一剑客,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剑客是不需要女人的,有剑足矣。 先生眼神越来越不善了,徐天然不敢再拖延了,刚来学塾就看师姐顺眼,就乖乖站在师姐身后,师姐身材着实纤细,人如其名,腰若细柳,行如浮云。 金贵先占了起来,扯了扯喉咙道:“蝼蚁,地上爬的虫虫,不说强大的修士,就是凡俗稚童手指一碾就死,何来力量,何来强大?” 姬胜雪反驳道:“蝼蚁虽小,它能沿着墙壁而行,搬运比自身重数倍的食物,换做普通人,完全做不到,它虽小,但以它的体型来说,它已经很强大了。” 颜肃站起来,反驳道:“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就很厉害了吗?飞檐走壁、力能扛鼎,不过普普通通七八品武夫就能做到,一品修士更能御剑飞行,飞剑杀敌,这才是真的强大,凡人与蝼蚁何异?” 此言一出,本地学子满堂怒气。先生抚须无言。 柳如云向前走了一步,缓缓说道:“天地万物皆得天道庇护,蝼蚁存在即合理,蝼蚁能在大千世界繁衍生息自有其强大之处,蝼蚁虽小,生命力却顽强。只要有阳关雨露、花草果木,蝼蚁便能筑巢生息。蝼蚁强大之处不在于一人之力量,在于团结,为了家族繁衍生存,各有分工、各司其职,若遇天敌来袭,甚至千千万万蝼蚁愿意牺牲自己换得蚁群血脉留存,这难道不是强大吗?” 唐云杰慢慢站起来,抖了抖衣服,气场十足,“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万物皆蝼蚁,当今天下,力量至上,修士支配世界,凡人只是贱民,任由凡人如何团结,支配世界的仍旧是修士,修为就是力量。在修士眼里,凡人和蝼蚁有甚区别,都是弱者而已。修士不杀尽凡人只不过高贵的修士不屑于从事贱业,留着凡人给我们当奴隶罢了。你们身在与世隔绝的小镇,不知天下纷乱,强者为王,你们生在小镇是幸运,也是不幸,坐井观天,不知世界之大,江湖之远。若是出了小镇,你们能依靠团结活下去,那我相信蝼蚁也有力量,否则,蝼蚁终究是蝼蚁,凡人与蝼蚁何异?” 本地学子脸上有怒容,却如唐云杰所说,不出小镇大门,不知外面世界,如何能反驳呢? 柳如云余光看着徐天然,似乎感觉鬼灵精的徐天然有机会对付唐云杰,先生说人生而平等,修士也罢,凡人也罢,都是人,能力有高低之分,人格都是自由平等。柳如云俏脸憋得通红,又不知如何反驳,听父亲说过,外面世道很乱,死人如草芥,能平平凡凡在小镇生活,很好。 陈大锤只是憨傻笑着,似有所思。蒋言、蒋理俩兄弟安安静静坐着,他们不认同蝼蚁是强大的,也不信奉力量至上,儒家圣人所言中庸之道方为真理,修士想踏出大道要修心,心存杀戮之念无异于自绝修行之路,凡人亦非一无是处,在他们眼里,这是两条不相交汇的溪流,各有自己的路,各有自己的终点,无法用来比对。 徐天然摇摇头,原本他不想说话,可是瞧着师姐受了欺负,怒火中烧,大步踏出:“说的都是屁话,忘本的王八羔子。按你所说力量至上,那弱小修士在大修士面前不也是蝼蚁,大修士在更大修士面前不也是蝼蚁,天下修士成千上万,除了山巅的长生者,之下皆蝼蚁。你有几品修为,蝼蚁弱小无错、凡人弱小也对,你不也是弱小之徒,与蝼蚁何异?修士从何而来,最初不都是来自天下凡夫俗子,你一言一句贱民、奴隶,你忘了你的先祖也是贱民吗?有爹生没娘教的混账玩意。再说,修士有你说的那么强大吗?昔年儒家圣人有教无类,开创大道,天下读书人得以学而优则仕,修士会修行,可会治国?天下王朝庙堂之上有几人是修行者,昔年大唐宰辅一纸政令七大宗门一夜灰飞烟灭,修士又何来强大,不会修行的宰辅又何来弱小?三千余年前,杀神白起首创阵师之道,一名阵师可集合普通士卒之力,凡人团结亦可斩修士,大阵师可操控万人战力,一念斩剑仙,你眼中的蝼蚁可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弱小。” 先生抚须无言,老白开怀一笑,小家伙有点道行。 此言一出,本地学子禁不住拍掌叫好,陈大锤仍旧是憨傻样子,若有所思,蒋言、蒋理兄弟微微一笑,唐云杰、金贵和颜肃三人脸色铁青,青衫少年顺着他们的逻辑说的没错,让他们不可辩驳。柳如云开心朝徐天然眨了下眼睛,师姐真是可爱极了。姬胜雪崇拜地看着青衫少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英俊极了。吕小布嘿嘿一笑,牙齿贼白,快亮瞎人眼。孪生姐妹微微皱眉,这小子好生粗鄙,出口就是污言秽语。 先生看着眼前僵局,也辩不下去了,摆摆手,“到此为止,散了吧。” 众人起身行礼,一一退出学塾,背起小书箱,回家了。胖婶觉着今儿孩子们情绪有点奇怪,以往下堂大伙儿都是欢欢乐乐的,今儿怎么一个个都跟闷葫芦一样。 回了肉铺,老白欣慰道:“今日说的不错,原来还读了点书的,还以为你大字不认几个。” 徐天然翻着白眼,“老白,你有顺风耳呀,我在铺子说话你偷听就算了,在学塾你也能偷听,那岂不是我以后再也不敢背地里说你坏话了。再说了,总有一天我要长大的,难不成我娶媳妇儿了,你还要听墙根,那我还怎么敢娶媳妇儿。” 老白满脸笑容顿时枯萎,一个板栗下去,“小崽子,把我当什么人!” 徐天然吐了吐舌头,嘀咕道:“自己撒泡尿照照。”一溜烟,就没影了。 老白看着青衫背影,欣慰点头。 往后一月,徐天然生活渐渐有了规律,每日清晨,喂马、劈柴、冲山,唯一不同的是,老白要求少年冲山的时候,脚上绑着铁砂,一天比一天重,还不能慢了,怕误了上学的时辰。 学塾的氛围发生了转变,徐天然就像一滴水落入了平静的油锅,原本泾渭分明两拨人似乎都有了些芥蒂,徐天然在学塾成了柳如云的小跟班,天天跟在师姐屁股后头,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一口一个“师姐”,听着贼亲切。只是,师姐身后还跟了个瓷娃娃小跟班,俩人就像小鸡仔一样跟着母鸡,甚至师姐如厕,俩人也都送到茅厕门口,师姐无奈摇摇头,两个难缠小鬼头。 唐云杰实在看徐天然碍眼,奈何来小镇之前,父亲说了专心读书、学棋,不可惹事,而且到了小镇似乎灵脉被封,修为无法施展。否则,按着唐云杰的性子,早就在小镇横着走了,在家乡他就是远近闻名纨绔子弟,在学塾有深不可测先生压制,他不敢妄动,可是在小镇,有修为在身,他真可以为所欲为。这日,唐云杰在租住的小院,拉着金贵、颜肃二人小声谋划着,上次丢了的面子一定要找回场子。 下堂了,瓷娃娃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到学塾旁边的杂货铺子,看一眼红彤彤的糖葫芦,咽了口口水,舔舔粉嫩的嘴唇:“郑叔叔,来串糖葫芦,帮忙挑大串儿点。” 小姑娘已经是熟客了,老郑也喜欢这个瓷娃娃小姑娘,微笑道:“好嘞,老规矩,最大串的糖葫芦。” 唐云杰、金贵和颜肃三人出现在小姑娘身后,金贵撞开了小姑娘,小姑娘身形踉跄,差点儿摔倒。小姑娘转头,瞪了金贵一眼,金贵嘴角微微上扬,坏笑的样子像极了小酒馆说书先生说的恶少模样。 唐云杰高声说道:“老头,糖葫芦我全要了,不能卖了。” 老郑轻声说道:“这位少爷,要讲个先来后到,这小姑娘先来的,这串得卖给他。” 唐云杰呵呵一笑,“我说不准卖就不准卖,你可知道我是云麓山庄少宗主,你吃罪得起?” 老郑敢怒不敢言。小姑娘也不让好心的老郑为难,转身就走了。 颜肃嘲笑道:“没种。”小姑娘置若罔闻,心里暗暗念叨:就当踩到狗屎了。 唐云杰见少女走了,又朗声道:“老板,突然不想吃了,我不买了。” 瓷娃娃小姑娘停下了脚步,欺辱自己,自己忍忍就没事了,唐云杰欺负到憨厚的老郑身上,小姑娘看不过眼了,立马转身,走到店铺门前,踮起脚尖说道:“老郑,既然唐大公子不要了,糖葫芦我全要了,钱我明天让我爹给你。” 唐云杰见少女气呼呼的样子,甚是滑稽,哈哈笑道:“老头,糖葫芦我全要了,双倍价钱。” 话音落地,小姑娘明白了,他们三就是冲自己来的,一时气愤,眼眶红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你们三个混蛋,故意找茬,明天我要告诉先生。” 唐云杰哈哈大笑,看着小姑娘委屈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随手扔下一个钱袋,“里面是你的买药钱,你咒骂云麓山庄少宗主,打你几个耳光就算是先生也不能把我怎样,至多罚我面壁思过。可是,你白白嫩嫩的皮肤上面,一不小心留下了几道伤痕,将来可就成了一个丑姑娘咯。” 瓷娃娃小姑娘捂着脸颊,嚎啕大哭,举目四望,孤立无援。旁边的街坊邻居们,疼惜地看着小姑娘,敢怒不敢言,云麓山庄可不是凡夫俗子能惹得起的,只能在心中期待白屠出马,向来小镇出了争执,都是白屠站出来解决的,今天白屠似乎不来了。 唐云杰戴上了一只珍贵金属的戒指,戒指表面有狼头标志,做工精致的表面狼牙如真狼一样锋锐,这一巴掌下去,小姑娘可能就毁容了。就在唐云杰抬起右手的时候,一个身形挡在了瓷娃娃小姑娘面前,一掌重重砸在了徐天然脸上,顿时,脸上划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淋漓。 小姑娘婆娑的泪眼瞧着不高的背影,顿时觉得无比伟岸,徐天然平平静静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先走,我来解决。” 小姑娘内心害怕极了,却挪不开脚步,静静站在少年身后。 徐天然冷哼一声:“演戏很辛苦吧,冲我来就光明正大来,何必欺辱一个小姑娘,用肮脏的手段逼迫我出手,你心里的盘算我一清二楚,若我出手了就是自己活该找死,到时候先生也不能责罚你太多,若我不出手,将来这个小姑娘脸色的伤痕就是我修行路上的拦路石,心生了退意,心境碎了,未来境界再高也只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唐云杰哈哈大笑:“有点意思,配做我的对手。” 徐天然一抹脸色的血迹,冷冷道:“你不配。” 唐云杰也不怒,阴阳怪气道:“虽说小镇的禁制封住了我的灵脉,灵力无法调动,可是我作为六品修士的强大体魄还在,一个打你这个未修行的小崽子百个都不成问题。” 青衫少年冷酷到了极点,摆出一个拳架,“小崽子不是你能叫的。” 金贵率先出拳,徐天然轻松躲闪,一拳打在金贵的手肘关节处,金贵又一招踢腿,少年后腿两步,轻松躲过。背着姬胜雪,冷冷道:“去告诉先生。”少女这才飞奔往学塾。 唐云杰冷笑道:“这个时候了还要怜香惜玉,一起上。” 不曾想徐天然转身就跑,跑路,少年最是擅长。 唐云杰三人体质也不错,跑步过程中,比徐天然还快了一些。 徐天然咬牙坚持着,心脏有力跳跃着,身体似乎越来越轻松了,按照老白的运气口诀,身体里面似乎有气息在流转。 天马山小道上,少年一马当先,三人穷追不舍。 天马山顶,停住了的少年,蹲下来,解下绑在脚上的铅沙布袋,唐云杰内心闪过一丝危险的感觉。一路上少年竟然是戴着沙袋在跑,三人将青衫少年围在中间,徐天然不慌不忙卸下沙袋,嘴上不忘骂道:“老头子,今天的铅沙也太多了,差点就被追上了。” 言毕,徐天然双拳紧握,骨骼“咯咯”作响,一时间山林群鸟离巢,百兽逃散,青衫少年杀意凛然。三人顿时汗流浃背,浓郁的杀意使他们都不得动弹,连逃跑的心思都没了,金贵的裤裆湿了。 学塾,先生把青衫少年叫到了房间内,一脸神色平静,不喜不哀:“下手重了些。” 徐天然直挺挺站着,平静道:“轻了,若不是老白说过,镇上的规矩不能杀人,否则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先生不悦:“杀心如此重,一不小心就会成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徐天然直视先生的眼睛,“我杀人自有规矩,所杀之人皆该杀。” 先生怒斥道:“该不该杀你如何断定?” 徐天然身上一股精纯杀气流出,杀意极重,隐隐约约、浩浩汤汤,“唐云杰三人现在虽不强,奈何信念已定,视终生为蝼蚁,若是将来回到家乡,纵然他们不杀平民,他们身边必然聚集臭味相投之辈,未来必将危害一方,害人性命如草芥。这样的人,我杀之心中无愧。先生若是觉得怕得罪了云麓山庄,就将我交出去,我不怕。” 先生一个板栗砸在了徐天然脑袋上,这个板栗极重,少年一声不吭,半晌,先生叹息道:“三人废了便废了,原本就是找他们来砥砺你的心境,他们老祖也没胆来找我算账,只是先生希望,将来你行走江湖,杀人之前都能自问一句,此人罪可致死?” 青衫少年点点头。 老白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心里乐开了花,果然还是像我多一点,够老吴七窍生烟了。 10 言之有理 风波过后,日子如常。 姬胜雪一见到徐天然就缠着问他,“天然哥,你打赢了他们三人了吗?我是一直相信你能打赢的。” 徐天然一边抠鼻屎,一边心不在焉道:“打得过我还用跑吗?那还不在杂货铺门口收拾他们三个王八蛋,来个英雄救美,名扬青山镇。” 说完,姬胜雪如雪肌肤浮上一抹红晕。徐天然马上知晓,完了完了,自己说错话了,要怪就怪自己这身皮囊太过俊美,一不小心就惹了情债。娘亲说过,世上唯有情债最难还。徐天然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这是造孽呀。 姬胜雪看着少年脸上刚刚结痂的伤痕,心中愈是愧疚,徐天然满不在乎道:“这件事跟你没啥关系,他们本来就是算计我来的,你不用感激我,换做任何人我都会这样做的。再说了,我也打不赢他们,脸上还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幸亏我跑路快,躲在了树林里,他们找不着我,我才能脱身。” 本地学子听着少年的言语,都相信徐天然所言非虚,虽然这小子瞧着蛮讨厌,但还有点儿良心,本地学子慢慢接纳了他,打不过修士很正常,敢站出来就很有勇气了。 柳如云柔美的声音响起:“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 众人都想起了先生讲的蚍蜉撼树的故事,先生当时感慨道:“蚍蜉撼树,可怜不自量。”后面又意味深长补了一句:“蚍蜉撼树,可敬不自量。” 当时,众人似懂非懂,当下,懂了。 陈大锤平常迷迷糊糊的眼神竟然格外清明地看着徐天然,他自然不信徐天然的鬼话,唐云杰、金贵和颜肃瞧着厉害,实不过草包而已。尤其唐云杰四处跟人吹嘘自己是云麓山庄未来少宗主,陈大锤知道,唐云杰不过是云麓山庄旁支子弟,虽天资较为卓著,能够被送来青山镇想来不过是先生和云麓山庄老祖做的一笔买卖。具体是什么买卖,任陈大锤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到,云麓山庄的少宗主,陈大锤认识,是个妙人,想想陈大锤内心就有些痛,似乎和徐天然一个德行。 蒋言作为绍兴蒋氏当代嫡孙,在青山镇求学听从父亲的教诲,谨言慎行,纵然他是个极擅长辩论之人,生在布衣立谈成卿相的春秋,他极有可能是那睥睨天下的纵横家。可是,身在小镇他一直谨小慎微,他知道小镇不简单,先生不是普普通通的先生,莫铁匠也非常人所以为的铁匠,白屠更不是普普通通的屠夫。来青山镇求学三年,父亲告诫他多看少说,小镇有他的机缘,急不得、抢不得,顺心而为,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天性醇善,天道终不负他绍兴蒋氏。 蒋言和蒋理,寓意言之有理。 蒋言善言,蒋理明理,父亲每每念到二人名字都感慨道:“得儿如此,夫复何求?” 早慧的兄弟二人其实知道看似平静的家族实则暗流涌动,只因为父亲不愿迎娶临安苏氏嫡女,娶了青梅竹马的娘亲,娘亲不是修行者,所以兄弟二人灵脉不通,无法修行,父亲又不愿再纳妾,以绍兴蒋氏门风娶一一流家族或是山上宗门内门女子易如反掌,再生一个能修行的儿子,如此家主之位必然稳固。父亲一再坚持,老祖也看不过去了,最后寻到先生,最后寻找一份机缘,若是兄弟二人终不得修行之法,他们一脉将从嫡传沦为旁支。纵然如此,兄弟二人仍然心境平和,机缘不强求,兄弟二人想着,父母身体健康,一家人平平安安足矣。 蒋理抬头看向远方的山峰,峰峦叠嶂、郁郁葱葱,马上入春了,父亲、母亲安好? 先生在二楼看书,闭上眼,深感欣慰,蒋氏有此二子,大善。 徐天然尿急,茅厕有人,就偷偷跑到墙角,脱下裤子对准梅花就是一通飞流直下三千尺,又舒舒服服打了个寒颤。刚要转身,看见身后站在两个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兄弟二人,蒋言、蒋理对徐天然作揖,蒋言微笑道:“天然兄,我不会告诉先生的,放心。” 徐天然提了提裤子,一脸尴尬:“我瞧这梅花有点儿枯萎,想来是许久未施肥,我见之可怜,才出此下策,想来先生知晓了也不会骂我。” 蒋言微笑道:“天然兄所言甚是,我们兄弟也觉得这棵梅花有点营养不良,我们也略尽薄力。”言毕,二人脱下裤子,也飞流直下三千尺,还不忘比比谁飞得远,又同时打了个寒颤,春暖花开,仍旧有些冷呀。 徐天然不曾想学塾竟然还能有此气质非凡的学子,简直跟自己一样超凡脱俗,果真是妙人,值得深交。 三人便在学塾踱步。 蒋理年岁小些,童心未泯,心直口快道:“天然哥,上次辩论我受益匪浅,如果不是天然哥为小弟指点迷津,小弟至今不过是盲目自大之人,以为修行是人生唯一路径,只有修行才能护住娘亲不被人欺负,现在想来,是我自己眼界窄了。天然哥也不喜繁文缛节,大恩不言谢,都记在小弟心里了。” 徐天然掏了掏裤裆,似乎刚才收得太快,滴了几滴在裤裆,有点冰凉呀。徐天然若无其事说道:“我胡乱说罢了,我和你们身世相近,比你们略不幸罢了,经历了悲欢离合,心中有些忿恨的言语,自个儿也不知道对不对,当不得真。其实,我有点羡慕你们呐。” 兄弟二人觉得奇怪,自己从来不曾和他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先生也不是多嘴之人,徐天然怎么就知道呢?不过,徐天然也愿意向自己袒露自己的身世,说来有些投缘,求学三年,终遇知己。他乡遇知己,饮酒千杯少,可惜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想来也是丢人呐,自家是酿酒的,竟然不知酒滋味。 徐天然下意识又掏了掏裤裆,自己的兄弟似乎有些冰冷呀,春天都来了,咋还这么冷呢? 蒋理看了眼,大自己一岁的哥哥,轻声道:“哥,我想娘了。” 蒋言摸摸弟弟的脑袋,“我也想娘了。” 徐天然悠悠道:“娘亲,我很好。” 忽然,一个声音从上头传来,“小理呀,人小鸟也小,风一吹就尿到脚背了吧。” 三人同时抬头,看见一直憨憨傻傻的陈大锤坐在树枝上,朝着蒋理挤眉弄眼。 蒋理怒道:“大铁锤,有本事下来,咱们掏出来比比,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可能有的人个大鸟小、中看不中用。” 大铁锤嘻嘻笑道:“小屁孩哪儿来的自尊心,现在小点儿正常的嘛,将来能慢慢长大的,莫急莫急。” 蒋言劝慰道:“好啦,理儿,别说了。” 大铁锤从树上跳下来,轻声说道:“你们想知道铁匠铺铸了什么新剑吗?” 三人终究只是孩童,纵然早慧毕竟是孩童心性,好奇心强。每个男孩儿的心里都藏着剑客梦,每个男孩儿的梦里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说完,四个小鬼就偷偷摸摸跑到铁匠铺后门,小小的脑袋并排在铁匠铺后门的小窗户上,瞧着莫铁匠拿着大铁锤在敲打煅烧得通红的剑胚,四人忍不住咽口水,就像看见好吃的一样。四人眼睛偷瞄挂在墙壁上的剑,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如果能在腰上佩上那样一把剑,一定能吸引很多姑娘的目光,江湖最惹眼的永远是那大剑仙。 江湖儿女,谁不想成为剑仙。江湖仙子,谁不想嫁给剑仙。 徐天然看着自己矮小的身材,剑这么长,现在佩剑似乎不太搭呀,内心惆怅呀。 “吱呀”一声,铁匠铺后门打开了,四个小男孩一惊吓,全摔在了地上,摔了个叠罗汉。 老莫面无表情道:“看到什么啦?” 徐天然唯唯诺诺道:“好剑。”铁匠铺莫老头在小镇从来独来独往、少言寡语,天生让人生畏惧之心,徐天然也怕得很,四人都怕得很。 莫老天脸色铁青道:“骂谁?” 徐天然顿时站直了身体,弯腰赔礼道歉,“莫前辈,晚辈失礼了,我说的是前辈铸的剑是好剑。” 老莫看着弯腰不起的徐天然,这就是白老头选的徒弟,似乎没啥骨气。 老莫招呼道:“想看,进来吧。” 四个孩子像拣着了金元宝一样开心,欢欢乐乐进了铁匠铺。 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剑,徐天然感觉有剑气袭来,四个小家伙都忍不住哇哇称奇。 老莫冷冷道:“为什么喜欢剑?” 陈大锤嘿嘿笑道:“哪个少年心里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老莫仍旧冷冰冰道:“徐小子,你呢?” 徐天然老老实实道:“我要成为一名剑客。” 老莫嘴角有一丝笑意,常人察觉不到,语气仍是冷冰冰道:“白老头可教不了剑。” 徐天然也不在意,“老白也没甚本事,等我学完了老白的本事,就走江湖去,凭我的本事,随随便便都能拣着个举世无敌的剑谱,练练就能做那大剑仙。” 老莫喝了口茶,“有点儿意思。” 蒋言、蒋理光顾着大饱眼福,铁匠铺的剑没有花哨的装饰,都是古朴的样式,也许唐云杰这类纨绔子弟瞧了,会觉得果然是乡下人的铁匠铺,连剑也都老土得不得了。兄弟二人知道莫铁匠肯定不简单,在小镇这么些年,只听说老铁匠铸剑,从不见他卖剑,店铺的营生都靠给村民们打造农具。他们在的位置是铁匠铺后屋,有挂剑,前间,都是锄头、镰刀、柴刀等等农具,听村民说,铁匠铺的农具是真的好使,纯粹靠手艺在青山镇得的大名声。 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抚须沉思,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肉铺,温和道:“徐小子复仇执念太深,你想如何开解?” 老白系着围裙炒菜,满不在乎道:“他自己的事,自己去想。” 老吴摇摇头,“你就一点不担心,后面他吃苦极多,越是苦,执念会越深,越深越难自拔,最终走不远。” 老白停顿了一下,“得信他。我粗人一个,不像你们读书人,脑袋瓜弯弯绕绕太多,我想得简单,心口直,未来的路得靠他自己闯,江湖得靠他自己走,护得太周全才是害他。” 老吴忧虑道:“你有跟他说你不救他娘亲的原因吗?若是未来他知道了你有能力救而不救,会不会恨你?” 老白没心没肺道:“没想那么远,别看徐小子天天插科打诨,实则心里有主见,明镜似的,我们强改变他不利于他成长,不过我们也没本事强行改变他。我见过他娘亲,那样的女人教出的孩子,不会坏。” 老吴沉默良久,点点头:“徐小子杀心太重。” 老白哈哈笑道:“我的徒弟当如此,杀心再重能有我重?” 老吴无语,师徒一丘之貉。 11 练刀还是练剑 老白卖完了肉,伸了伸懒腰,许久没山上了,也是时候给徐小子动真格了。 徐小子下课了,不见老白,就又去茅屋里看啊黄,“啊黄啊啊黄,还是你最无忧无虑,在里面也闷坏了吧,咱们再出去走走。” 啊黄轻快地甩了甩尾巴,这是答应的意思。 到了山脚,啊黄瞬间如离弦的箭,奔向山顶。 徐天然蹲下来,绑紧了脚下的沙袋,抱怨道:“啊黄,你越来越鸡贼了,抢跑可不行。” 一马一人,一前一后。 山顶,老白背着竹箱,上山了顺便整了点野味,徐小子最近练得狠了,得加强营养。老白刚准备下山,就瞅见了啊黄和徐小子,啊黄似乎和徐小子越来越好了,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显然不把自己这个老主人放在眼里,得找个时间和啊黄说道说道,毕竟自己跟它是多少年的感情了,啊黄才认识那徐小子几天。 徐天然见了老白,挥挥手,“老白,你也出来遛弯呀。” 老白神神秘秘道:“我给你做了件武器,开心不?” 徐天然开心道:“真的,是什么样的剑,是找老莫打的吗?老莫的手艺我还是相信的,不过剑现在得短点儿,太长了我佩戴在腰上会杵到地上。等我长大了,再打一把长剑,像白孔雀的那把长剑就行。” 老白无奈摇摇头。 少年急不可耐跳起来,想看看大竹箱里头是什么东西。 老白阴沉道:“大男人练什么剑,要练就练刀,大刀一劈多威武。” 徐天然摇摇头,“老白,你老是在小镇呆着不知道江湖现在不流行耍刀,用刀的都是行伍之人,用于战场厮杀,虽然杀伤力惊人,奈何大刀长得难看,背一把在身上行走江湖,别人还以为你是江洋大盗。行走江湖谁不背一把剑,再买一把精美绝伦的剑鞘,配上剑穗,那叫一个写意风流。不管是不是剑客,行走江湖都得背把剑,这才有大侠风范。背把刀成什么样子,江湖里的仙子哪里会看上一个背刀的,难不成老白你也要我像你一样做个光棍,那将来我死了之后,谁给咱俩扫墓。” 老白嘴角抽搐,一个板栗下去,果然不能给徐小子开口的机会,否则十个自己也说不过。徐天然默默脑袋,老白缓缓说道:“就你还大侠!我只用刀,不用剑,不想学就别学了,找老吴学棋去,穿一身白衣,下一手好棋,也能讨女子喜欢。” 徐天然立马换了副嘴脸,谄媚道:“老白,别生气嘛,我也不是不跟你学本事,学刀学剑没啥区别嘛,跟你学刀就学刀,我不学那下棋,文绉绉的,瞅着就累人。好啦,别藏着掖着,快把东东给我耍耍。” 老白卸下大竹箱,缓缓打开,取出了一把竹刀。 少年满面笑容顿时枯萎了,埋怨道:“老白,咱们家也没那么穷吧,不至于连把刀都打不起。我跟老莫熟,你开不了口,我去找他说说情,便宜点儿给我打把刀,怎么样?” 老白沉声道:“你拿起来试试?” 徐天然漫不经心抓住刀柄,顿时感觉竹刀似乎很重,和想象的差太多了,徐天然用力举了起来,竹刀怎么会如此之重?三息功夫,徐天然就满头大汗,举不动了,慢慢放在地上。 老白幽幽说道:“练刀需无锋,竹刀最适合你,等你将来练刀有成,我送你把好刀。” 徐天然开心点点头。然后把半个自个儿高的刀抱在手上,很重,很开心。我有刀啦! 老白若有所思道:“你知道我为何不练剑吗?” 徐天然贼兮兮道:“练剑讲究天资,老白你是有三两下功夫,终不像我是那先天剑胚,练剑练刀都是手到擒来。” 老白摇摇头,“你想想,若是某天,你独行江湖,和人众目睽睽之下打架,你一剑递出,精妙绝伦,旁边围观的人见了,大喊好剑好剑,你心里什么滋味。” 徐天然皱眉道:“那不是骂人吗?” 老白趁胜追击:“若是你遇见了心仪的女子,你在她面前耍了一通剑法,她情不自禁赞叹,好剑好剑,果然是好剑,你觉得如何?” 徐天然哭丧着脸,“老白,被你这么一忽悠,怎么觉得理是这么理,可是江湖人为什么都练剑,不练刀呢?” 老白哈哈笑道:“那是他们不懂行,我们有好刀,他们有好剑。” 好剑好剑,好贱好贱。 徐天然决定了,不练剑了,练刀。 回家路上,徐天然把竹刀捧在心头,用心头的温度感受竹刀,徐天然感觉,自己和竹刀呼应上了,果然自己是练刀胚子。 既然开始练刀,用老白的话,就是要吃苦,老白说得很简单,先练出刀,以后在江湖和别人争风吃醋,在仙子面前第一印象很重要,出刀一定要快,更重要的是要帅。连出刀都练不好,还练什么刀。 从此,徐天然不仅要冲山,登顶之后还要站在天马山之巅,挥刀斩旭日。练着练着,很重的刀便不那么重了。 老白说了,武夫走江湖,无非是靠着速度快、力道重、扛打,三者缺一不可。江湖上很多武夫都容易走极端。有的专攻速度,练就一身好轻功,跑路是有用,可惜打不死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捕捉弱点,一招给杀了。也有专门练体,所谓金钟罩、铁布衫,专攻此种功夫之人最蠢,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揍人才爽,专门练被人打的本事,用你的话说,一点也不高手风范。还有专门练力量,把体型练得五大三粗,满脸身横肉、筋肉虬结,且不说块头大了,行动迟缓,就是那长相仙子们瞧了都得躲得远远的,行走江湖没有酒和女人那就没意思了。 徐天然觉着老白话虽糙、理是对,按照老白的安排,按部就班练刀,除了在学塾,一把竹刀不离身,朝斩旭日,夕斩落日,夜斩明月,梦中斩仙人。 姬胜雪今日通过糖葫芦收买了坐在徐天然前面的吕小布,让吕小布和自己换了座位,瓷娃娃小姑娘早早就到了学塾,不似往日都要先去杂货铺买糖葫芦再慢悠悠来学塾,今儿一坐在座位上,小心脏就小鹿乱撞,心烦意乱。 徐天然大大咧咧进了屋子,姬胜雪顿时心跳加快,面色潮红,她特地给徐天然带了亲自做的糕点,就放在徐天然的抽屉里。 徐天然今日练刀有点练狠了,腰酸背痛,坐下了就一个劲伸懒腰,不时锤锤腿、锤锤背。忽然,徐天然看见了抽屉里的一包糕点,徐天然以为有人放错了,大声喊道:“谁的糕点放我抽屉了,自个儿过来认领。” 瓷娃娃小姑娘胜雪肌肤涨得通红,心里不禁骂道:“有时候瞧着聪明过头,有时候又笨死了。人家一大早趁着没人偷偷放进去,现在弄得人尽皆知。” 柳如云看见小妮子扭捏作态的样子,就懂了大半了,把徐天然提溜出来,轻声说道:“师弟,动动脑子。谁会这么对你,心里没数吗?” 徐天然恍然大悟,“多亏师姐提醒,差点儿我就吃不上了。”说完,就屁颠屁颠跑进去,拿出糕点,大快朵颐。徐天然看着窈窕的前桌背影,心中默念:这是第二个给自己做糕点的女子,第一个是娘亲。 以徐天然的聪慧,怎会不知这是谁放的糕点,只是徐天然不怕受人白眼和欺辱,最怕欠下情债,怕此生无以为报。徐天然在瓷娃娃小姑娘面前不是抠鼻屎,就是掏裤裆,奈何也挡不住少女的芳心暗许,果然长得太帅了也不行,将来行走江湖得戴个面皮,否则以自己的俊美皮囊,靠脸就能杀人无形了,那行走江湖就没有半点意思了。 林姊坐在姬胜雪左边,看出了其中门道,林姊出生于书香门第,对举止粗鄙的徐天然并无好感,即便辩论之时驳斥了唐云杰等人,身为同阵营的人也是认同他的观点,只是读书人当温文尔雅,怎可如此粗鄙不堪,完全不符合自己心目中读书人的形象。林姊瞥了眼姬胜雪,呵呵笑道:“雪妹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姬胜雪潮红的脸色愈加通红,忽然,徐天然手指一弹,刚刚千辛万苦抠下来的鼻屎就落在了林姊的脸上,林姊脸色气得发白,怒道:“徐天然,你粗鄙、你无耻、你下流。” 徐天然假惺惺道歉道:“林姊姊,抱歉,不是故意的,我原本想弹到窗外去,怎料到你的脸太大了,半路给截胡了。”徐天然觉得自己读书读出门道了,学会了骂人不带脏字了。 林姊七窍生烟,眼泪刹那就决堤了。 姬胜雪走到了林姊身边,抹去林姊脸上的鼻屎,柔声安慰道:“林姊,别生气了,他说话是坏了点儿,人不坏,真的。” 林姊甩开姬胜雪的手,怒道:“好一个郎情妾意,甚是恩爱。” 柳如云发觉了不对劲,赶忙走过来,“都别吵了,先生说言语伤人最锋锐,你们都忘了吗?徐天然,你给我出来。” 柳如云提溜着顽皮的青衫少年,带到了学塾门口,先生不在,作为大师姐是有管束师弟师妹们的职责。 柳如云语重心长道:“师姐知道你瞧着调皮,其实心地最是善良,你担心小雪受委屈,就把矛盾引导自己身上来,这样是不对的。同窗数年,缘分来之不易,要懂得珍惜这份情谊。林姊不过有些大小姐脾气,人心是善的,她看不惯你也是有原因的,林家是小镇传承数辈的书香门第,言行尤为苛刻,见你粗鄙的样子自然心里难受。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瞧着你难受,还不是心底觉得你应该更好一些,若是你斯文一些,就跟自己心目中的完美读书人形象契合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吧。不然,吕小布也有点儿粗俗,陈大锤也不修边幅她都不讨厌,为何偏偏讨厌你?” 徐天然叹气道:“师姐天生丽质可不能这么老气横秋说话,否则会像先生一样年纪不大瞧着老。老白说,读书人多斯文也多败类,师姐以后嫁人千万别嫁读书人呀。” 徐天然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认真问道:“师姐,我是不是生得太俊了,头疼呀,只能怪我娘亲长得太美了,我随她。” 柳如云微笑道:“净知道臭美,男子容貌并不多重要,首重才学,有真才实学再长得有那么点俊俏,那就善了,若有真才实学再长得无比英俊极了,那就大善了。若无才学,空有皮囊,也是不招姑娘喜欢的。” 徐天然苦恼道:“我就是又有才学又有俊俏皮囊,真是苦恼,看来我不能再读书了,不然将来刚走江湖,就要迷倒万千少女了。” 柳如云掩面笑道:“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呐。” 徐天然笑道:“在师姐面前可害羞了,一不小心就脸红了。”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师姐,不动心眼的时候,少年还是很可爱的,确是挺英俊的少年郎。 柳如云捏了捏徐天然的脸,“你呀,嘴甜的时候最甜,嘴欠的时候最欠,似乎你这样的还真招女子喜欢,将来谁嫁给你可得日夜忧心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徐天然一本正经道:“要不师姐嫁我呗,将来保证只对师姐甜,对其他女子都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柳如云打赏了徐天然一个板栗,“还贫。” 少年吐了吐舌头,在心里说,不是贫,是真的,师姐的眼睛跟娘亲一模一样。 12 铁杵磨成针 一月过后,春风拂过,万物复苏。 陈大锤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去了铁匠铺当学徒。这把徐天然和蒋言、蒋理两兄弟嫉妒得不行,想想每天都能摸到剑,不是陋巷稚儿耍的木剑竹剑,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铁剑,蒋理羡慕道:“大铁锤,摸着剑到底是什么感觉?” 其实,陈大锤刚来当学徒,别说剑了,连菜刀老莫都不让摸,只让他打打杂,端茶送水、洗衣做饭。这些大铁锤哪里会跟他们说,大铁锤一本正经,闭着眼睛道:“温热的手一握上冰冷的剑,顿时,心跳加快,全身血液飞速流转,剑意在胸口积聚,轻轻一挥,感觉剑气四起。” 众人听得哇哇直叫,吕小布唯唯诺诺躲在后面听着,小黑炭胆小,不敢靠太近,不曾想徐天然让开了半个身位,把吕小布一拉,就和他们几个都站在一起。吕小布大气不敢出一口,听着陈大锤在说的天花乱坠是很好听,可是他真的很害怕这几个人,唐云杰三人莫名其妙就走了,先生说他们回乡了,吕小布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总之,要躲着这些外乡人,连徐天然都算。反正小黑炭就觉得除了和自己一样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本地学子麦子地能聊几句,而女同学自己脸皮薄哪儿敢和她们说话,不知不觉就在学堂越来越没有存在感。当然,麦子地就更没有存在感。 挤在他们中间,吕小布全身肌肉都是紧缩的,害怕挤压到了身旁的兄弟,自己也莫名其妙失踪了。可是,听大铁锤介绍各色各样的剑,真的很好玩,吕小布想了想,上次打架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觉得徐天然应该是个好人,不然怎么会出手和他们打架,虽然是被打了,可换做自己,打死都不敢上去阻拦的。吕小布瞥了眼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麦子地,暗送了个秋波,意思回头告诉他说了些什么? 男孩子的快乐,大多很简单。不似女孩子,大多都聊着胭脂水粉、衣衫款式,都是些听不懂的东西。 下堂了,大铁锤回了铁匠铺,老莫冷冷道:“剑气呢?” 大铁锤傻眼了,自己在学塾吹的牛皮都被听到了,也不解释,赶紧给师父沏了杯热茶,“师父,弟子不在您辛苦了,弟子这就给您端茶送水,分忧解难。” 同样回了家,徐天然看见了老白和先生都在,一个喝茶,一个喝酒。 老白问道:“拔刀练得如何了?” 徐天然自信满满道:“必须得成,我给你演示一遍,那叫一个风流倜傥。”徐天然假装竹刀有刀鞘,重重一拔,横在身前。 老白摇摇头道:“太刻意了,我只做一遍,你看好了。”老白轻轻握着竹刀,随意一抽,气势如虹,刀意四溢。少年一脸惊讶,果然姜还是老了辣。 先生放下了木制茶杯,“徐小子,你觉得自己修行天资如何?” 徐天然满口胡说道:“那自然是天下第一流的卓越,随随便便就能练出个天下第一。” 先生微笑道:“也对,也不对。” 徐天然惊讶道:“我满口胡说的,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没有修行潜质。” 老白摘下葫芦,喝了口酒,自己是粗人,说教的事还是交给老吴,毕竟我的徒弟也算他半个徒弟,还是他撒泼打滚才借他的一半。 先生耐心道:“修士修行,要有完整灵脉,主灵脉畅通才得以修行,人体有365个窍穴,窍穴如同湖泊一般,用于储存灵力,窍穴和主灵脉之间有支灵脉相连。简单说,人体就像一条河流,有主干流和支流,修炼时,吸取天地灵气将灵力从干流储存在窍穴,打架时,灵力从湖泊流入干流,外泄而出。灵力多少、灵脉大小决定了境界高低。你的身体特殊,说是天才也算是千年难遇,说是废柴,也是。你的主灵脉极其宽广,天下修士大多主灵脉如小溪一般涓涓细流,纵使是天镜高手,大多如广陵江一样浩大,而你的主灵脉,比广陵江宽阔了无数倍,称作一片汪洋大海也不为过,你的窍穴也异常广阔,如同一座座孤立的巨大湖泊,甚至抵得上天下能加上一个海名字的湖泊。” 徐天然听着心惊胆战,前面说得越好,后面结果肯定越差,就一直等着。 果不其然,先生继续说道:“但是没水补充再大的湖泊也是干枯的湖床,宽阔的主灵脉能够吸取天地灵气,当然你的灵脉的宽度不能仅仅称为吸取,应该是鲸吞。没有支灵脉,鲸吞的灵力无处储存,要么白白在主灵脉中流走,要么残存一点点在主灵脉之中,你的体质说是极易修行也是对的,不过境界最多跨不过五品门槛。” 徐天然听完,看着一脸平静沏茶喝茶的先生,急迫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先生点点头,“你知道铁杵磨成针的故事吗?” 徐天然摇摇头。 先生平静道:“你口中的白孔雀,也就是老李,小时候看见一个老奶奶在磨铁杵,他不明就里,问老人家,你磨铁杵干嘛呢?老奶奶回答,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说完,不见了踪影。这个铁杵就被少年收起来了,后来,少年修行路上每每遇到瓶颈,磨磨铁杵就能明白老奶奶的苦心,要想成功就要像磨铁杵一样用功。少年从小修士练成了大剑客,天天背着根铁杵也不是个事儿,就把铁杵储存在窍穴内温养,以灵力继续打磨。打磨铁杵对已经是青年的少年受益良多,打磨心境、砥砺剑道,历经百年,铁杵终于被老李磨成一根绣花针。老李也以此得了大裨益。老李把这根针命名为蜀道。现在于他而言,蜀道并无甚作用,但蜀道之于老李的意义极大。” 徐天然欣喜道:“蜀道就是疏通我体内支灵脉的关键了,先生莫担心,我跟白孔雀关系还行,我亲自去求他,定然他愿意将蜀道借我。” 说到此处,老白肉疼道:“已经换来了。” 徐天然开心道:“先生,那什么时候开始,我想立即开始修行。” 先生沉声道:“蜀道之精妙在于它被老李温养的年月极长,本身就有了灵性,它能够在你体内顺着灵脉游弋,运转口诀,它便能够逆流而上,就像开凿运河一样,在你体内开凿出一条条支灵脉。想有如此效果,首先需要得到蜀道的认可,直到跟你心意相通,它才会愿意帮你开辟灵脉。人世间仙兵、神兵千千万,能够开辟灵脉之物寥寥无几,能开辟灵脉而不伤大道根本的仙兵更是三两件而已。” 先生停顿了一会儿,喝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气,“天然,蜀道认主,极难。若有意外,会死,我和白老头都救不了你,这关得靠你自己。开辟灵脉过程极长,亦极为痛苦,如同蛊虫食心一般,且不是数月就能完成,而是长达数年,乃至数十年。先生也不怕惹你不快,你天性醇善,奈何你心中仇恨执念太深而杀心极重,先生怕你在漫长的开辟灵脉过程你承受了巨大的痛楚,最终心境崩塌,即使将来成功疏通了支灵脉,也沦为杀人无算人的大魔头。你好好想想,要冒险一试吗?” 老白抚摸青衫少年的脑袋瓜,百年难得一见温柔道:“我相信你。” 徐天然向先生深深作揖,“学生愿意一试,定不让先生失望。” 先生站起来,温和道:“记住,再苦心向善,再累,也不要对人性失去希望。心有希望,人就是活的。” 徐天然点点头,“遇见老白和先生,真好。” 老白哈哈笑道:“这个马屁有点生硬。” 先生不悦道:“以后要先说先生,再说老白,排序很重要。” 老白一脚踹过去,先生后退几步,让老白扑了空。 先生双手拢袖,眯眼微笑,老白头一次抱起徐天然,魁梧的老白臂膀极为宽阔,在老白的臂弯里很温暖、很安心。屋里寂静无声,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都期望时间慢一些慢一些,良久,先生开口道:“开始吧。” 先生运转灵力,一息气机流转千里,潜藏在窍穴内的蜀道瞬间就被捕捉,先生双指一拈,指缝间有一根极细的金色绣花针。徐天然深吸一口气,按照老白教的调息之法有节奏地呼吸,再默念先生教的口诀,依次打开主灵脉的第一脉任脉、直至最后一脉督脉完全打开,青山镇充沛的灵力被鲸吞一般涌入徐天然的任脉,原本干涸的河床如久旱逢甘霖般滋润了起来,灵力从涓涓细流到河水滔滔。徐天然体内储存不了灵力,只得任由灵力从督脉倾泻而出。先生缓缓将蜀道从任脉送入徐天然灵脉,便立即封堵少年的任督二脉。少年的身体不能储存灵力,先生就在少年的体内筑起两道堤坝,将灵力困在少年的体内,用于温养蜀道,得到蜀道认可时日尚早。纵然少年的主灵脉极其宽阔,但是也不能储存过多的灵力,毕竟还未修行的少年,若是灵力过多,主灵脉就会像黄河决堤一般,整个身体都崩塌了,到时候真是神仙难救。世间能够手法精准如先生之人,有,绝不多,一只手数的过来,例如打架更厉害的老白就不行。 蜀道一进入徐天然的灵脉,就四处乱窜,似乎不愿意被围困在小小的灵脉里,想要在少年的体内游玩个遍,可是游来游去半天,发觉少年的体内只有一条宽阔的大到无边无际的大河,可是前后都被两个水坝拦住了,一时间蜀道生气了,便铁骑冲阵一般撞击主灵脉的堤坝,少年顿时一阵疼痛倒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体内似乎养了一只不安分的小老虎一般撕咬五脏六腑,青衫少年身体顿时湿透了,老白拿起毛巾,堵住了少年的嘴巴,把少年抱起来,放在了他房间的小床上,自己搬了把凳子,守在床边。 门口,还有一个老夫子,双手拢袖。 学塾的晨课,先生让柳如云看着,早上白屠要杀猪卖肉,换自个儿守着少年。午课先生便自己回去,换老白守着少年。晚上,俩人都心照不宣,老白坐在少年床头,先生守门口。毕竟,亲疏有别,老白是少年师父,先生只是半个师父。 少年昏迷了三天三夜,一阵阵剧痛让不曾修行的少年的忍受力一次次到达了极限。几乎每次都是刚苏醒,便又昏迷过去,神识被蜀道冲击得支离破碎。 第四天,少年睁开了眼睛,惨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老白关心道:“别说话,谨守心神。” 少年挤出一抹微笑道:“老白,我要吃饭。” 老白点点头,去厨房给少年做饭去。刚生起火,少年猛然吐了一口血,又倒下了。先生上课一半,火急火燎赶过来,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敢离开床边。” 老白摘下了腰间的葫芦,“他要我离开,我只得离开罢了。” 先生摇摇头,小小年纪,如此倔强作甚。 老白吐了一口浊气:“我去做饭,温在锅里,等徐小子想吃了,随时能吃上。” 先生点点头,坐在了少年的床头。 虽然先生说少年有生命危险,可是先生怎会让半个弟子有性命危险,若是真的出了意外,先生打断少年的灵脉,制住蜀道,将来少年就再无修行之力了,好歹还能留住性命。 先生没想到,老白却说,“若出了意外,让他去吧,若是让他一生苟活,他内心会生不如死,又要担心我们俩糟老头会伤心,要假装高高兴兴活下去,那多累呀。” 先生少有的点头赞同了老白的说法。 学塾的学生们都很关心徐小子,先生喃喃道:“徐小子,可别死了,你还要报仇呢?” 蜷缩在床铺的小小身躯无意识地扭动,嘴上咬着竹板,仍能听到少年的呻吟声。 七天七夜后,少年能做起来了,喝了几口白粥。不是蜀道不折腾了,是徐天然忍痛的能力提升了,还会开玩笑道:“老白,不要担心,痛着痛着就不痛了。” 惨然一笑的少年,让铁石心肠的老白都有所动容,这小王八蛋,担心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干嘛,我们什么风浪没见过,还需要你安慰。可是,一席话只能憋在心口,不能对强撑着身体,把血含在嘴里,和粥一起吞下去的少年计较。 又一月过后,少年能下床了。蜀道仍然任性地折腾,少年似乎摸索出蜀道折腾的规律了,能提前预知到蜀道的心思,提前做好了吃痛的准备,似乎痛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少年都会跟老白说要吃肉了,喊着三天不吃肉,是人都得瘦。结果,真的肉来了,少年又一口也咬不动,吐出来的肉都带血。 这日,少年状态似乎好一些,坐在了肉铺门槛上,老白给少年披上一件衣服,少年看着郁郁葱葱的林木,望着远处的浮云,喃喃道:“一转眼,快夏天啦。柳师姐穿裙子的样子肯定美极了。” 吕小布远远瞥见了在门口的少年,飞奔过来,挠挠头:“徐师兄,身体好些了吗?” 徐天然忍不住又笑出了一口血,咽进肚子里后,微笑道:“搞错辈分了,你虽然年岁小些,终究是你先来的,你是师兄,我是师弟。” 吕小布拼命摇摇头,“你是师兄,你是师兄,不然我先去退学,再来上学,我就来得晚了,就可以当你的师弟了。” 徐天然雪白的脸上,浮现了凄惨的笑容,“好的,都听你的。” 柳如云带着躲在巷子转角处偷偷看徐天然的瓷娃娃姑娘一起向肉铺走来。 姬胜雪远远便瞧见了少年惨淡的模样,顿时,眼泪决堤了。 柳如云疼惜道:“不知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要好好养伤,大伙都盼着你去上学,大铁锤还说要给你打把刀,说莫铁匠答应了。” 姬胜雪只是哭,心疼地哭,仿佛千言万语都在眼泪里了。 徐天然喷出一小口血,捂着胸膛:“别哭了,都被你气吐血了。” 姬胜雪这才止住了哭泣声,赶紧想要跑过去扶少年起来,少年立即哈哈大笑,说道:“骗你的,哈哈。” 姬胜雪嗔怒道:“不理你了。”低着头跑回家了,背影如画。 少年转身靠在门内,吐了一大口血,似乎吐血也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蒋言、蒋理站在学塾门口,遥遥作揖,便转身离去了。麦子地,只敢远远撇一眼,就当作问过好了。 林姊带着林妹过来,一路上自言自语道:“去看看那家伙糟了报应的样子,够下饭三天不用吃菜了。” 真的林姊看见了少年惨淡的光景,一句句准备好了的话都说不出口,呆呆站了半晌,冷冷道:“别死了。”说完,转身走了。 林妹倒是恭恭敬敬给老白作揖,规规矩矩说道:“祝徐师兄早日康复。”然后,一路小跑追上了姐姐,姐姐似乎也没有很开心呀。后来三天,姐姐确实是不吃菜了,连饭也没吃多少。 老白严肃道:“没人了,回去吧。” 少年转身,回屋了。 蜀道似乎感应到了少年的心思。 13 蜀道之难 少年,昏睡过去,脸色惨白,像血液被放干了似的,原本到了小镇略微胖了点的脸颊愈发消瘦,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先生和老白都站在床头,忧心而无能为力,这是徐天然自己的坎,得自己过。 先生不忍看少年的脸颊,背过身躯,“失血过多,再这样坚持不了几天?” 老白再铁石心肠,此时也为之动容,这少年很对自己胃口,可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 老白想起从前在军伍的时候,有输血之法,不过输血前需要将少年的鲜血之中提取血清。血清和输血之人的血液混合,若二者能相溶,则可输血。若二者不能相溶,则不能输血,否则少年会立即死。老白说干就干,手指轻轻一点,徐天然的手指之间有血液流出,老白运转灵力,精神力无比集中,需要将血清从少年的血液中分离出来,灵力操控达到了极其入微的层次。 半晌,老白取出了两滴血清,分别滴入自己和老吴的血液,一盏茶功夫,血液之中有了凝块,老白摇摇头,“我们的血不行。” 午课,先生想了良久,对众人说道:“天然生命垂危,需要输血,只能输入相应的血液才能救他性命,你们愿意试试血液是否能和天然相吻合吗?” 吕小布突然站了起来,高声道:“先生,用我的血,我血多。” 姬胜雪红着眼,“先生,我愿意试试。” 众人纷纷响应。 先生带着学生们到了肉铺,白屠今天不开门,大伙儿都没肉吃了。姬胜雪看见惨到了极点的少年,掩面哭泣,这些天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每每想到强撑着给自己笑容的少年,她的内心就心痛极了。 白屠提前提取了几份血清,在先生的指导下,大家纷纷滴下自己的血液,连毒舌的林姊再也说不出话语了,默默滴下了鲜血。 一盏茶时间,极为漫长。 老白仔细辨认之后,终于欣喜发现一份血液没有凝块,是柳如云的。 老白恳求道:“柳家姑娘,拜托救天然一命,此事于他极为重要,他需要时间撑下去,我相信他能行,他需要一点时间。” 柳如云伸出手臂,平静道:“救小师弟,义不容辞。” 老白运转功法,切开柳如云的血脉,一股鲜血被老白精纯的灵力包裹在虚空之中,大约取了两碗血液,柳如云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老白停下了,先生手指一抹,柳如云的血脉伤口立即结痂了。 老白指刀一划,割开少年的血脉,柳如云的鲜血缓缓注入少年的血脉,少年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 少年的神识进入了奇妙的状态,他像一条小鱼在自己无边无际的主灵脉大河里肆意徜徉。真如先生所说,自己的主灵脉实在太宽阔了,他看见了一根调皮的绣花针在冲撞河堤。 蜀道见了小鱼,围着小鱼转圈,似乎在嘲笑小鱼的弱小。 要让蜀道认主,难于上青天。 于少年而言,纵然是九重天,他也要一重重破之。 蜀道距离小鱼两步之遥,似乎在挑衅,要一起比比游泳速度。 蜀道如离弦的箭一样逆流而上,小鱼摇动尾巴紧追不舍。少年第一次看见自己身体的内部,极为好奇,听老白说过,只有一品高手才能将部分神识内化,进入灵脉。少年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游得很累很累,也很快乐。蜀道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和小鱼并肩而行。小鱼的拼尽全力逆流而上,越来越疲惫,小尾巴都快失去知觉了,他仍然坚持着,他似乎知道,若是自己幻灭了,应该就会死了。 蜀道打量着弱小极了的小鱼,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一时好奇,就在旁边看着他。 小鱼似乎筋疲力尽了,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忽然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小鱼似乎看见了一双和自己娘亲一模一样的眼睛。原本已经渐渐透明的小鱼又恢复了力量,他不想输,他不能输。 主灵脉之长于小鱼的体型而言宛如长达万里大江,小鱼于大江而言如沧海一粟,蜀道冷眼瞧着一条似乎自寻死路的小鱼在苦苦挣扎。 传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其真身不过也是一指大小,成千上万小鱼从海里逆黄河而上,黄河之水天上来,滚滚黄河、水流湍急,逆流是命运的抗争,无数的小鱼死在了路上,有一条小鱼在逆境中成长,从一指大小到一掌大小,从一掌大小到一人大小,从一人大小到一舟大小,直至黄河之源,鲲之大、数十丈,于黄河尽头、昆仑山下,鲲在绝境中生出翅膀,一飞冲天,远上白云间。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可是,不计其数的小鱼,才有一条化鲲。 徐天然的神识如同附了魔一般,执念愈发决然,在垂死边缘,鱼儿长大了,看得旁边的蜀道目瞪口呆。 古之成大事者,唯有坚忍不拔之辈。 徐天然的神识进入了忘我的状态,摈弃了杂念,忘却了蜀道,忘却了濒临死亡,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溯游而上。”蜀道从冷眼旁观到像一只小精灵围绕在鱼儿身边,徐天然慢慢得到了蜀道的认可。虽弱小,但执着。 徐天然可以停下来了,他得到了蜀道的认可,未来只需要耐心沟通,早晚有一天可以心意相通,蜀道即可以为少年开通一条条大渎,连接各个湖泊和主灵脉。 不知为何,万里之路行至半途,徐天然不愿就此停下,他要走一走这条江,遍观自己体内河山万里,纵然自己弱小如一掌大小的鱼儿,可自己的心性之高,无与伦比。任自己身前是连绵入云霄的雪山或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这条小鱼都要闯一闯,或死或直上云霄三千里。 姬胜雪在心中默默祈祷:天道圣君,我愿以我的寿命换徐天然寿命,望圣君保佑徐天然安然无事。 柳如云有些苍白的脸色,静静看着躺着的少年,心里想着:“小鬼头,就你最不让人省心。” 吕小布抿着嘴唇,“徐师兄,一定要好起来,我这辈子就是你的头号马仔了。” 娘亲将自己生在麦子地,因此而得名的麦子地,关心看着少年,虽然他们并未说过一句话,但是他觉得少年就是娘说的好人。 林姊心中骂道:“粗鄙之徒,别死了。” 林妹最虔诚,亦最没心没肺,她只觉得师兄睡着了,很快就会醒来,还不忘偷偷看师兄好看的脸颊,眼睫毛真长。 蒋言、蒋理双手合十,蒋氏一门信奉佛教,向佛主祈福。 陈大锤手上摆弄一把手掌长短的带鞘弯刀,心里想,别死了,死了这把刀你就看不见了。 先生站在门口,眼里又进沙子了。老白,稳坐床头,魁梧如山岳。 师父和先生心里均叹息,徐小子,别逞强呀。 身边的小鱼又颠覆了蜀道的认知,不久之后,小鱼又长大了,大小如孩童,在水里划出优美的波浪。蜀道亲切地在小鱼的身边蹭了蹭,帮小鱼修复血肉模糊的伤口。 学塾众人回家了,毕竟不能打扰徐天然静养。 夜色中,姬胜雪点了一个长明灯,灯上有字:以命换命。 柳如云默默为徐天然祈祷。 林姊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劲写字,来来去去都是一副小对联。上联:徐天然。下联,别死了。林妹帮姐姐磨墨,不敢问姐姐为何如此忧心? 吕小布在家里哭得像个落了水的黑炭头,又黒又湿,胖婶把小黑炭抱在怀里,摸着小黑炭的脑袋,“小布莫担心,徐小子是长命相,不会夭折在小小的门槛上的。” 先生直摇头,徐小子论风流至少有小宗师的境界了,甚至都是一品高手了。越是怕惹情债,却越是桃花难断的少年,未来颇有波折。 老白摘下了银白色葫芦,“徐小子这方面比咱们强多了,我就怕将来两个老光棍教出了个小光棍。俗世有话说,隔代亲。咱们对徐小子严厉,将来见了徐小子的孩子,会不会就不板着脸了,也是一副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模样。” 先生深以为然。 七天七夜,少年纹丝不动,好在也不吐血了,不然血早就吐光了,先生把脉,脉象平稳,蜀道不再兴风作浪了。 徐天然体内,一条数丈鱼儿和一根不仔细看瞧不见的绣花针一起在大河遨游,蜀道不再孤傲,鱼儿不再虚弱,徐天然神识之强,前所未有,此时此刻身体内部所有的动静徐天然都能一清二楚。 蜀道认主,何其难? 徐天然收服蜀道,未有深不可测之境界,唯有坚忍不拔之决心。蚍蜉撼树,不试试怎知不可? 蜀道像个顽皮孩童附在鱼儿的头上,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现在相伴溯游走江,心意相通。世间情谊大多不是顺境所得,患难真情最难得。 大鱼儿高高越出水面,蜀道在鱼头上欢快奔奔跳跳。 直至任脉,小鱼儿已经逆行万里,从下游督脉到任脉,在外面不过一旬时光,在体内,徐天然似乎过了悠悠万载,看着先生灵力高铸的入云大坝,大鱼想越过大坝,一飞冲天,展翅高飞。 鱼翔浅底,乃是天道真理。世间唯有天生飞鱼,徐天然全然不顾天道束缚,摆动庞大身躯撞向了牢不可摧的大坝。 一次、两次、三次,不过一日功夫,鱼儿身受重伤,蜀道快速地给鱼儿修复伤痕,蜀道雀跃的心情烟消云散,和鱼儿同仇敌忾,此时此刻,徐天然内心之强,四字而已,“身前无物。” 随着一次次撞击,大鱼的身体越来越坚韧,虽疲惫不堪,但是精神熠熠,不见颓势。有蜀道相伴,大鱼很庆幸,有大鱼,蜀道很幸运。心意相通,心有灵犀,蜀道前所未有认同了大鱼,比起前主人,蜀道更喜欢小鱼,他让自己骑在头上,前主人他可不敢骑。 直到撞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大鱼身心疲敝不堪,蜀道似在呜咽诉说道:“够了。” 大鱼抬起高傲的头颅,顿时天地变色,灵力洪流纷纷涌入大鱼的身体。大鱼张开遮天蔽日大口,鲸吞灵力洪流。蜀道被眼前的异象惊呆了,急剧变大的大鱼背上鳞片脱落,骨骼传来清脆的“嘎吱”声,大鱼悬停半空中,睥睨天下。大鱼背上慢慢长出了一对翅膀,如春笋一般肉眼可见极快伸展开来,大鱼之大,遮天蔽日,徐天然的神识愈发清明,仿佛方圆千里都被自己神识覆盖。浩瀚的灵力大海,枯竭了。 老白发觉了异象,赶忙遮掩了气机。 先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久违在学塾露出了笑容,众学子顿时,欢欣鼓舞。 铁匠铺老莫,停顿了一下,喃喃道:“原来如此。” 柳莺莺解下了围裙,望向肉铺方向,眼有秋波。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先生不曾想,面对九死一生的境地,徐天然的神识竟然从一条小鱼化作大鲲。原来,只希冀着徐小子能够收服蜀道便可以了,这是意外之喜。爱吃苦,是好事,太爱吃苦,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将来有了受虐倾向,那可就不好找媳妇儿咯,这癖好大多姑娘都受不了吧。 蜀道趴在鲲的眼睛睫毛上,看着眼神清澈的鲲,内心激动不已,比起原先酒鬼主人,这个眼神透彻的少年更让蜀道亲近。酒鬼主人虽平易近人,每次神识内藏,化作一袭白衣公子,收敛气机和自己游览山河,可是总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极恐怖的气息微微浮现,自己更多是臣服于先主人,而眼神清澈少年,更像是伙伴一般亲密。 蜀道有些不好意思,在鲲的睫毛上扭扭捏捏,似乎在和少年道歉,原先将少年折腾得太惨淡了。 鲲一眨眼,直上云霄,俯瞰自己的气府,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丛林帝王一般,过往的痛楚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的心,早已在未来更远处。 未来长路,有蜀道相伴,鲲化身为徐天然的模样,依依告别:“得走了,不能让别人担心了。” 蜀道像闹脾气一样,从九千尺高空跳下,少年也随蜀道玩起了从天而降的小游戏。一前一后落在了干枯的河床上,蜀道似乎在告别,少年从泥坑里爬出来,挥挥手,以后会常来。 有人担心的感觉真好,仿佛外出劳动了一天的农夫,无论多晚回来,都能见着茅草屋里的昏暗灯火。有人等,胡不归。 14 生如夏花 睡前是初春,睡醒已初夏。 徐天然身体日益恢复,脸上渐渐恢复了红润的气色。老白坐在门槛上抽旱烟,仍旧青衫的少年给老白添加烟丝。学塾门前有一抹红色身影出现,老白拔腿便往屋里走,身着红裙、脸色涂抹了数层胭脂水粉的柳莺莺,看着老白,秋波有点儿太多了。如果秋波是剑气的话,胖婶怎么该都是天下十大剑客,还是剑术不高明纯靠一身杂乱剑意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不讲理剑仙。 姬胜雪换上了轻薄裙装,许久未见,瓷娃娃小姑娘似乎长高了些。纤细的身材愈发让人感觉柔软无骨。 坐在门槛悠闲看白云飘飘的徐天然,爱答不理的样子。 少女从后背拿出一串糖葫芦,开心道:“分你的。” 少年摇摇头,“不爱吃甜。”旋即,偷偷咽口水。 少女鼓起勇气,大胆坐在少年身侧,少年挪了挪屁股,离少女远了一些,少女脸色微红,又靠近了一些。 少年感觉自己的心境要崩塌了,娘亲说过,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这傻姑娘难道不知道不要去轻易撩拨一个男人狂躁的心吗?少年站了起来,靠在门上,防贼似的戒备着,深怕被可爱极了的少女吃了豆腐。 少女轻轻拨开一丝散乱的头发,一阵风吹过,裙摆飘飘,长发摇曳。少年竟然一不小心看痴了,随即恨不得扇自己十个八个耳光。 少女舔着糖葫芦,开心道:“你病好了,我很开心。” 少年撇撇嘴:“我也很开心病好了。” 少女眯着眼,桃花眸子像月牙一样可爱,“什么时候去上学?大家都想你了。” 少年背过身去,老气横秋道:“就这几天了,落下了不少功课得补上,不然暑休先生要给我一人吃小灶了。” 少女点点头,递过来一本册子,“先生的课,我都记下了,给你。” 少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难消受美人恩,真是如此。 少年神识化鲲之时,神识扩散千里,他在识海里看见一个瓷娃娃小姑娘,拿着一个长明灯,许愿,灯上四字:以命换命。少年看着少女虔诚双手合十,向天道祈祷,看着慢慢飞升的长明灯,躺在床上未苏醒的少年,一滴眼泪滑落。 少年内心里是喜欢这个瓷娃娃小姑娘,越是刻意表现出来的疏远,越是让内心挣扎。少年知道自己和少女不能在一起,少女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她的生命应该在青山镇无忧无虑生活,将来有自己喜欢的人,平凡过一生。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开青山镇,离开深山去行走江湖,自己不能做娘亲所说的负心人。而在少年的内心,其实更害怕自己的噩梦会重现,修行者父亲娶了凡人母亲,终究将少年的命运搅和地乱七八糟。少年嘴贫,心纯净。僵持了半晌的二人,终于被打破了平静。 柳如云也过来串门,带着自己给少年缝制的新衣衫,师姐看着少年穿青衫的模样像极了读书人,就买了青布缝青衣。少年热络地马屁一个个让柳如云听得如沐春风,嘴甜的少年最是让人疼。 柳如云走后,少年仍望着师姐离去的背影,师姐的胸脯越来越高耸了,屁股越来越浑圆了。一眨眼,师姐要长大了。 姬胜雪看着痴痴望着师姐的少年,欢快的内心浮上一层阴霾,“你喜欢柳师姐?” 少年嬉皮笑脸,“哪个师弟的心里没有住着一个美丽的师姐。” 姬胜雪委屈得快哭了,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小姑娘低头看着自己特地穿的一身新衣裳,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带着哭腔说道:“徐天然,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我喜欢你。”说完,转身小跑回家了,粉雕玉琢的脸蛋,梨花带雨。 师姐回到小铺,一个板栗敲在少年的头上,“臭小子,竟然敢拿我当挡箭牌。” 少年捂着头,委屈道:“师姐,我大病初愈,这样我又得多请两天假了。再说了,我是真喜欢师姐,天下没有比师姐更好的师姐了。” 师姐美眸带着笑意:“就你最贫。其实,你是喜欢雪丫头的吧?” 少年撇撇嘴,“长得那么好看的丫头谁不喜欢,可是喜欢不代表能娶回家当媳妇儿,娶媳妇儿一定得是师姐这样的,能持家,雪丫头,一瞧就是败家娘们儿。” 师姐眯着眼道:“说真话,这套说辞在我这儿没用,雪丫头心思单纯,我得劝劝她,早让她死心也是好的。” 少年眼神黯淡了些,望着远方的浮云:“师姐,外头世道确如唐云杰所说那般,弱肉强食,人死如草芥,甚至犹有过之。青山镇是人间净土,雪丫头单纯的心思只适合在小镇好好生活着,吃着糖葫芦慢慢长大,将来遇见个好男人,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我是要离开小镇的人,我要去行走江湖,要走很远的路,登很高的山,过很宽的河。江湖儿女江湖死,老白说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在江湖活下去。我一人,死则死矣,了无牵挂,带着她,我们只会死得更快,不带着她,让女人苦苦在原地等候,过尽千帆皆不是,我可不能做那负心人。老白说,行走江湖牵挂越少越好,凡事写家书、看心爱姑娘画像、想孩子的都死得快。我不想死,即便死,也不能悄无声息死了,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让我的名字响彻天地,连天堂都能知道,天下有剑客,姓徐名天然。” 师姐摇摇头,“小镇挺好的,你就没有想过不走了,哪怕是一点点念头都没有吗?” 少年捡起在地上的册子,无奈道:“怎会没有想过,若是娘还在,肯定希望我能和小镇的孩子们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在小镇娶妻生子,过平凡一生就好了。师姐,你知道吗?在我家乡有清明和冬至扫墓的风俗,可是我最怕这两天,一想起娘亲,我连她的尸骨葬在哪里都不知道,我甚至害怕,娘亲连座小坟头都没有,尸骨无人收。” 说完,徐天然趴在膝盖上痛哭抽泣。不知为何,少年极少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在师姐面前他总是感觉特别安心,师姐看着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娘亲。 柳如云轻轻抱着泣不成声的少年,拍拍他的背:“哭出来,就不会那么痛了。” 徐天然点点头,不停地擦拭流不尽的泪水。 躲在墙角处,听着少年心声的瓷娃娃姑娘,亦是泪流满面,原来你还是喜欢我的,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不论你在多远的江湖,不论你成多高的高手,在我眼里你都是那个深深掩藏心里伤痕的少年,我见过你哭鼻子的样子,将来别想在我面前装高手样子。 师姐让自己直面心里的感情,想让自己早点死心了,别再执着于徐小子身上了,可是心里总是很奇怪,听了之后明明知道姓徐的这辈子都不会和自己在一起,可是却越来越喜欢他。原来,喜欢他在唐云杰面前救下自己的样子,现在更喜欢坐在门槛埋在自己膝盖哭泣的孩子。哭泣的他一点也不丑,可爱极了,有血有肉。 老白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着,也不出门瞧瞧动静,也不安慰徐小子,只是在心里臭骂一句:现在还想着当第一剑客。看来躺了几个月把脑子躺坏了,要叫老吴给徐小子把把脉,一心想当剑客的刀客,这是病,得治。 夕阳如血。 师姐带着哭得凄凄惨惨的小姑娘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小姑娘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徐天然哭,自己这点微末的痛苦算得了什么事。一边抹鼻子,姬胜雪不忘关心道:“师姐,他怎么那么苦。和我一般大小,和他比起来,我就像个孩子。” 师姐摸摸少女的脑袋,“本来就是孩子。” 少女由于哭惨了,一边走路,一边一顿一顿地说道:“师姐,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他了。可是,我想在心里偷偷喜欢他,可以吗?” 师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夕阳下,师姐和少女的影子拉得极长,微风吹过,裙摆飞扬,所谓伊人,便是如此。 老白呼喊一声:“吃饭了。” 少年屁颠屁颠上了饭桌,想要用手抓一块肉吃。被老白一筷子打在手腕上,贼疼,少年悻悻然去洗手,回到了饭桌,一个老夫子已经大快朵颐了。少年嗔怒道:“先生,肉是给我做的,我身体虚,要多吃肉。” 先生眯眼笑,老白喝酒,少年狼吞虎咽。 老白放下了酒葫芦,摸着少年的脑袋:“有些话你说的不对,行走江湖没牵挂才死得快。还有,别轻言死了,还要给我们俩老不死送终呢?江湖险恶,江湖亦有情有义,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少年抹了一把眼泪道:“老白,我知道了。我的心小,已经牵挂着你和先生了,再多牵挂几人,就迈不开脚步,不敢走江湖了,怕自己一不小心死了,会太多人伤心。” 先生微笑道:“小小年纪,不可轻言生死。我的学生,不想死,谁都弄不死。” 少年笑逐颜开,活着,真好。 先生惋惜道:“雪丫头挺好的。” 少年微微脸红道:“先生,我知道。” 先生叹息道:“其实你是对的,终究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少年有些遗憾,早知道刚才捏捏雪丫头的脸颊了,肌肤胜雪,真的很美呀,将来怕是再无机会了。少年掏了掏裤裆,莫名伤感,原来为了摆出一副粗鄙的样子让雪丫头厌恶自己,可是动作做久了,似乎成了习惯。少年愁眉不展,有点忧郁啊。 微风拂过,青山绿水,山花浪漫,生如夏花绚烂。 15 白衣少年 翌日,青山少年,脸色仍然有些许苍白,但是精气神差不多恢复如初,换上了师姐亲手缝制的衣衫,背上了小书箱,上学堂。 同样许久未去上学堂的元昊今儿也起了个大早,这几个月因为被父亲要求在家帮忙一起打理生意,不让去学堂,他也甚是想念学堂的同学们,特别是姬胜雪,还有善解人意的柳师姐。 元家是青山镇四大地主之一,还经营米行,前些日子收米入库,清点账目着实把元昊累坏了。元家世代经商,对于学业并不重视,用元昊父亲的话来说,读书能够看的懂账本,知道记账就够了。虽然在这些学子当中,元家给先生的学费最多,但是请假亦是最多。元昊曾经问父亲,既然读书无用,为何还让自己去学塾,交那么学费给先生。元昊父亲只是抚须微笑道:“读书虽无用,但读书人会写文章,咱们元家想在青山镇有好名声,那不得靠读书人多多鼓吹鼓吹。”元昊想想,爹说的确实不错。 陈大锤远远看见元昊,大喊一声,“耗子,这么久没来学堂,是回家娶亲去啦?” 元昊吓了一跳,撇撇嘴道:“还不是回家记账去了,你们来学堂都是学大学问,就我来学记账的,难受呀。” 陈大锤一拳打在元昊的浑圆肩膀上,“你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有钱还哀声叹气。” 元昊摸摸疼痛的肩膀,埋怨道:“虽然我肉多,你一拳下来伤不到筋骨也伤到肉了,我辛辛苦苦攒这么些秋膘容易吗?” 陈大锤乐呵呵夹着元昊的脑袋,不管元昊如猪哀嚎的惨叫声,开开心心上学堂。说来也怪,陈大锤之前在学堂,正眼没瞧上几个人,就觉得看元昊这个小胖墩顺眼。现在,加了个徐天然。 元昊也被陈大锤欺负惯了,似乎不被大铁锤欺负一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生贱胚。 元昊一到学塾,看见大家伙儿都围着徐天然,众星拱月般就觉得奇怪,什么时候青衫少年这么受欢迎了,难不成自己回家这些日子最受欢迎的人选从自己变成了徐天然了。元昊再一看,姬胜雪瞧着青衫少年的眼色明显不对,雪儿的那种眼神只能属于自己,怎么能属于徐天然呢?想到此处,元昊怒火中烧。 元昊来不及和大伙儿打招呼,大喝一声:“姓徐的,我要跟你单挑。” 徐天然狭长的眸子平瞥了一眼似乎都被自己遗忘的一个小胖子,若是这个身形太过扎眼,大概自己都记不住学堂还有这么一号人物。青衫少年,对着小胖子挑眉道:“可。” 吕小布开心地鼓掌,显然看热闹不怕事大,他看小胖子不爽很久了,小胖子跟本地学子走得比较疏远,跟外乡学子反而都能说两句,尤其是跟陈大锤关系莫逆,而且唐云杰在的时候,小胖子也能在那三人的小团体里面混得如鱼得水。吕小布看不惯耗子像一条泥鳅滑溜溜的样子,还总喜欢色迷迷地看师姐、小雪,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竟然还敢偷看林姊。 大铁锤见了徐天然,抛过去一把小弯刀,“我自己打的,之前说了,你不死,就送你了。” 徐天然右手一抓,看着不过一尺长小弯刀,刀鞘并无过多装饰,呈乌黑色,少年右手轻轻拔刀,刀身寒光熠熠,确是把好刀。徐天然抱拳道:“谢了。” 大铁锤不再言语,自顾自回座位了。只剩下一个小胖子自顾自跳脚大骂:“大铁锤,你是我兄弟还是他兄弟?我要跟他单挑,你给他递刀,想害死我么?” 大铁锤无奈摇摇头道:“一码归一码。” 徐天然把刀放入书箱,“还打吗?” 小胖子豪迈道:“你挑地点,我挑时间。” 青衫少年微笑道:“这里。” 小胖子一本正经道:“一百年后。”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纷纷嘲讽主动挑事又秒怂的耗子。 “耗子,你是不是男人?”“耗子,真没种。” 此类言语,不绝于耳。徐天然也微微一笑,不当真,却也发觉,小胖子人畜无害的脸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内心的小算盘早就打得“噼噼啪啪”响。 乱哄哄的课堂,忽然安静了下来。先生带着一名白衣少年走进来,少年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世间男子还能如此美丽,如谪仙人一般,雌雄莫辩。 先生眯眼微笑道:“新学生,朱柒。” 朱柒微微颔首,当作问候了,也不自我介绍一下。 陈大锤偷偷在徐天然耳边说道:“太骄傲了吧,简直目中无人。” 青衫少年点头不语。 白衣少年被先生安排和徐天然同桌,大铁锤只得悻悻然回到自己位置。 朱柒大大方方坐下,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林妹趴在姐姐的耳旁:“姐,朱公子好帅啊,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是这些年现在开始收外乡学子以来最帅的吧。” 林姊冷冷道:“男子首重才学,光有一身好皮囊有何用?你将来找相公,也不能只看脸,姐姐最担心你那花痴病,见着好看的男子就容易被骗咯。” 林妹轻声说道:“还不知谁容易被骗呢?”林妹似有所指。 林姊脸上浮过一抹潮红,轻轻掐了一把妹妹的大腿,“让你胡说。” 林妹轻声叫疼,其实姐姐掐得一点儿也不疼,姐姐娇羞的模样真可爱。林妹就不懂,徐天然有什么好的,确如姐姐说的粗鄙不堪,抠鼻屎、掏裤裆的小动作不少,怎么就入了姐姐的法眼。虽说徐天然长得也算英俊,但显然无法和朱柒相比,气质比起蒋言、蒋理两兄弟也差了许多。情之一事,最不讲理。 元昊瞧着英俊无比的少年,心中在哀嚎:一个徐天然就够我喝一壶了,又来个更英俊的,流年不利呀,我的小雪儿,千万别瞎了眼喜欢上这俩人,要多看看我,最喜欢你的人是我。 先生猛然提问元昊,神游万里的元昊浑然不觉,闹了笑话,朱柒波澜不惊就帮元昊答了问题,巧妙解了元昊的尴尬,又不让先生失了面子。元昊心里更难受了。 下堂了,朱柒一人上楼看书,和吵吵闹闹的男孩子军团完全不一样。林妹感慨道:“果然谦谦君子。” 回头看其他男生,聚在徐天然的身边,吵着闹着要看徐天然的短刀,徐天然神神秘秘将短刀藏在怀里,越是不让大家看,大家越是耐不住好奇心。 徐天然沉思了半天,说道:“短刀还没有名字呢,怎么见人?等我给它取个名字,才能面世。” 大家觉得说得有道理,于是,各个都纷纷给建议。 “取名无尘吧?” “无尘不行,太文绉绉了,叫青龙。” “都不行,是大铁锤打的,叫小铁锤。” 正在喝水的大铁锤,猛地喷了口水。大家哄然大笑。 徐天然沉思了半天,温和道:“梧桐。” 大铁锤笑道:“别叫小铁锤就成。” 蒋理急道:“那快点把梧桐拿出来给我们掌掌眼。” 徐天然伸出右手,在自己怀里摸了半天,故意吊足了胃口,这才慢慢将梧桐拿出来,满身漆黑的梧桐古朴而肃穆,徐天然缓缓拔出梧桐,大家好像感受到了冰冷的刀意,都不禁打了个冷战。少年们大多第一次看见兵器,不然身边的铁器,大多都是菜刀、镰刀和柴刀,果然兵器就是兵器,每个男孩的心里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兵器,当然绝大多数是想要一把剑。 林妹心里纳闷:原来蒋言、蒋理两兄弟也是翩翩君子,怎么徐天然一来,两人的气质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呢?难不成徐天然修炼妖法,能够蛊惑人心。 徐天然看似欢欢乐乐,眼神却有些暗淡,娘亲徐语桐,最喜梧桐树。 吕小布在徐天然面前,胆子愈来愈大,他竟然都敢伸手去抚摸梧桐,冰凉的手感,舒服极了。 柳如云眯着眼,乐呵呵看着一群少年,少年就应该如此,偶尔放下肩膀的担子,不也挺好的。姬胜雪好想也摸摸梧桐,虽然她很害怕碰刀,似乎女孩子就不该碰兵刃,最好是菜刀也不要碰,不要拿兵刃打打杀杀,不用拿菜刀切菜宰鱼,这是自己追求的生活,但是徐天然的刀,她很想摸摸,纵然将来她看不见他的背影,也能知道他的刀是什么刀。 姬胜雪,此生最爱徐天然。能不能在一起是一回事,爱不爱是另一回事,再说了,自己这么可爱,他能不喜欢?世间第二个愿意为徐天然以命换名的女子,徐天然怎么会不喜欢?虽然她显然是败家娘们,但是她会挣钱呀。 林姊似乎总在刻意避开徐天然,可是余光总是不时瞥见少年消瘦的背影,他没死,真好。 元昊凑到了姬胜雪面前,谄媚道:“雪儿,几月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姬胜雪爱搭不理的。 元昊死皮赖脸道:“雪儿,有没有想我呀?是不是几个月没有掐我的肥膘,每天都很不快乐呢?” 原来耗子一凑到自己身前,姬胜雪都用力掐他的肥肉,现在她要淑女一点,不可如原先一样任性了。她难得笑眯眯对耗子说道:“再也不会掐你了。” 元昊竟然一脸委屈道:“雪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这身肥膘就是为你而生的,你不掐了,它们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求你不能每天掐,至少隔三差五掐一两下,总不能让我去减肥吧,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姬胜雪再也不搭理他了。耗子真的哭了,虽然看起来像假的一样。 朱柒看着闹哄哄的学生们,心静如水,都是一群孩子。其实,自己比徐天然还小了一岁。朱柒默默翻着书,都是些蒙学书籍,再就是一些烂大街的大家著作,根本没得半点意思。先生瞧着学问很高,难道是假的? 梧桐被蒋言拐到手了,一伙人闹哄哄往庭院去了,青衫少年抬头望向北方。 林妹凑过来,嬉笑道:“天然师兄,朱师兄比你还帅,你有没有压力很大呀。” 徐天然无奈摇摇头,“傻丫头,我们俩都来得晚,都得叫你一声师姐。” 林妹轻声道:“我年纪最小,自然是小师妹,当师姐要罩着师弟们,我本事小,做不了,所以年纪大的就都是我师兄师姐,以后小师妹都得靠你们罩着了。” 徐天然哈哈笑道:“以后我叫你小师姐,你叫我小师兄,咱各论各的如何?有谁欺负你了,小师兄给你出气,如何?” 林妹开心点点头。 徐天然若有所思道:“小师姐,你的名字不太善呀。” 林妹皱眉道:“怎么说?” 徐天然语重心长道:“你名字是妹,若是你爹娘再生个孩子,你还是妹妹,辈分都不见长呀。” 林妹恍然大悟道:“小师兄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爹娘说有我们俩宝贝女儿就够了,不会再生孩子了。再说了,我喜欢当妹妹,被人疼,最幸福了。” 柳如云默默林妹的小脑袋瓜:“就你心大。” 林妹口无遮拦道:“我爹说了,有女儿就够了,以后招上门女婿,女儿都在家里,不受夫家欺负,小师兄要不就到我家上门呗,我姐挺喜欢你的。” 此言一出,屋子里氛围顿时诡异了起来。林姊赶紧捂住妹妹的嘴,骂道:“闭嘴,我回去告诉爹你乱说话,你有的苦吃了。” 姬胜雪意味深长望向了徐天然,徐天然满脸黑线,这如何是好呀?三十六计,逃为上计。 朱柒意味深长看着青衫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小声说道:“有点儿意思。” 胖婶大喊一声:吃饭咯。洋溢着青春的少年少女如猛虎扑食,饭抢着才好吃。 午饭后,先生带着学生们在庭院中心处,栽了一棵梧桐树,徐天然挖坑,朱柒放树,大家一起填土,先生浇水。 16 涌泉穴 青衫少年卸下了脚下的铅沙袋,如今铅沙已经太轻了,老白特地制作了一件竹甲,和竹刀一样,从今天起,少年要佩刀负甲冲山,啊黄看见少年举步维艰的样子,愉悦地嘶鸣,尾巴翘了老高了,差点儿就要被少年追上了,自己的马脸往哪里搁,果然还是老白上道。 原本一天能冲山五十趟,今天一趟少年就筋疲力尽了,一如既往看旭日东升,全身乏力的少年对着朝阳挥出了自以为完美的一刀,朝霞满天,像太阳流的血。 下山,徐天然腿瑟瑟发抖,仍然坚持回了家,老白放好了热水,少年开开心心洗了个澡。老白平静道:“现在也学了几个字了,这本秘籍你随便翻翻,不懂的问我。” 少年激动地站了起来,老白转过身去喝了口酒,这小崽子一点儿也不知羞。 一本薄薄又破破旧旧的秘籍,名为《焚杀决》,瞧着秘籍的样子一点也不高深,少年澡都没洗完就翻了几遍,好像不是什么高深的功夫。第一篇就一句话:杀之道,心无愧。第二篇都是介绍养杀气。第三篇介绍蓄杀意。第四篇介绍杀意流转。第五篇介绍杀意内敛。最终篇,又只有一句话:身前无人。然后,就是一些插图,标记了穴位,图案粗糙不堪,一看就是老白亲手画的,老白不会是糊弄自己吧,随便拿一本秘籍就能打发自己。不管如何,先练练吧。 徐天然闭眼聚敛神识,按照养杀气之法对着一只蚂蚁猛瞪眼,想脑海里想着蚂蚁一下被自己杀气吓坏了,从墙壁上掉落。结果,蚂蚁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徐天然并不气馁,杀气那么容易养,岂不是谁都能练绝世神功,虽然这本秘籍看起来一点也不绝世,跟先生的二层楼一样,都像是烂大街的货色。 澡盆里的少年没有养出杀气,倒是差点儿养出了风寒,水都凉了。 先生忽然出现在老白身后,平静道:“会不会太早了点?” 老白埋怨道:“你别总是神出鬼没的,吓着我没事,吓着花花草草的怎么办?” 先生无奈摇摇头,“怎么徐小子一来,大家说话都不太正常了。” 老白开心道:“似乎有这么回事。现在练《焚杀决》刚刚好,趁脑袋还没灵光,多看点儿笑话,将来好取笑他。” 先生看着老白坏笑的样子,怎么越来越贱了呢。先生想了想,那我也快点给徐小子的破身体松松土。 翌日,跟蚂蚁、蚂蚱、青蛙瞪了一晚上眼的青衫少年两个眼圈黑乎乎的,瞅着说不出的滑稽。 徐天然站在学塾门口,默默运转焚杀决,准备看见一个人就狠狠瞪他,试试有没有杀气。小黑炭吕小布蹦蹦跳跳来到了学塾门口,看见带着俩乌黑眼圈的青衫少年奇奇怪怪地看着自己,下意识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不对劲之处,小黑炭摩挲了半天也没觉着自己今儿有哪儿不对劲,又偷偷瞄了一眼徐天然,那眼神很瘆人,小黑炭招呼也不敢打,灰溜溜去学塾了。徐天然仰天大笑:“我养出杀气了,把小黑炭都吓着了,哈哈哈。” 蒋言、蒋理两兄弟结伴而来,看见呆若木鸡的青衫少年使劲瞪着自己,似乎徐天然今天有点怪异,让人瞧了摸不着头脑。蒋言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蒋理鄙夷地看了一眼愣愣傻傻的徐天然,心里默默想着:徐天然今儿是脑子进水了吗? 姬胜雪远远就瞧见了徐天然,挥了挥手,徐天然刚想瞪大眼睛,让杀气溢出,不曾想一见到瓷娃娃小姑娘,焚杀决都运转不动了,立马转身抬头望天,抠鼻屎、掏裤裆。果然,对可爱的瓷娃娃小姑娘生不出丁点杀气。 林姊、林妹孪生姐妹来上学了,徐天然闭目眼神了片刻,毕竟养杀气也是很费劲的,旋即猛睁眼,一道恐怖的眼神喷射而出,没想到林妹瞧了带着俩黑圆圈的青衫少年,竟然笑了起来,越近笑意越浓,到了跟前简直快笑弯了腰。林姊则是冷冷淡淡,俩姐妹完全没被杀气惊到,擦身而过时,林姊还冷冷说了句:“今儿有病吗?”徐天然置之不理,继续闭目养神养杀气。 麦子地默默出现在学塾门外,徐天然怒目圆睁,一眼就将麦子地吓跑了,徐天然自信满满,自己的杀气越来越浓郁了。 陈大锤看见徐天然莫名其妙的眼神,指了指自个儿眼圈,示意徐天然黑眼圈很重,徐天然加大了力道,瞪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大铁锤拍拍兄弟的肩膀,“一夜没睡把脑子熬糊涂了吗,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替你给先生请假。”徐天然闭目,神奇道:“你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你感觉到我的杀气了吗?”大铁锤憋着笑,怕伤了兄弟的心,敷衍道:“有那么一丢丢,再练练就成了。”一溜烟,大铁锤赶紧离开今天脑子有病的徐天然。 柳如云一个板栗敲在了徐天然的脑袋上,面带笑意道:“今儿脑壳坏掉了吧,杀气没见着,见着傻气了。” 徐天然颓然,回了学塾,一天都打不起精神。 夜晚,月色如水。 在门口练疯魔刀法的徐天然忽然一记竹刀打在了自己脑袋上,顿时捂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疗伤。先生无声无息出现在徐天然后面,徐天然深吸一口气,杀气杀气,到底怎么才能养出杀气。徐天然嘴上不忘碎碎念,旋即又挥刀斩明月。 “哐当”一声,竹刀似乎砍刀了一个物件,徐天然小心翼翼回头,砸坏自个儿没事,生怕砸坏了老白的破烂宝贝,那可得好几天吃不上肉了。徐天然慢慢转头,看见了一指抵住竹刀的先生,心中悬着的石头顿时落地了,只是打着了先生,万幸万幸。 先生一个板栗下去,“打到我就没事啦?” 徐天然呵呵笑道:“先生武功盖世,一记竹刀就跟按摩似的,再说了,先生雅量,自然不会跟学生计较这无心之失。” 先生无奈道:“话都被你说完了。说正事,今晚开始修炼吧,明儿端午,学堂放假三天。” 青衫少年一听到放假三天,脸色立马耷拉下来,本来和大铁锤、小黑炭、言理兄弟、小麦子几人约好了上山捕虫子,这下没得耍了。看先生的神色,估摸着修行时候要吃不少苦头,心理落差极大,原本是悠闲的假期,变成了地狱修行模式。 先生轻抚颔下长须,平静道:“蜀道现在与你心意相通,你主灵脉的伤痕也基本痊愈了,是时候开凿大渎连接窍穴了。我认认真真推敲过,开凿第一个窍穴选择足底涌泉穴,涌泉穴是你身上最小的窍穴,离主灵脉亦是较近,先易后难,今晚便开始吧,我给你护法。” 徐天然哑口无言,先生怎么说就怎么做。 先生灵力微动,肉铺便于天地隔绝开来。 老白在门口抽旱烟。乐呵呵看着先生和学生。 先生沉声道:“放开心神,运转气机,打开任督二脉。” 少年一一照做,原本被先生封锁在任督二脉高耸的大坝顿时塌陷了,随即烟消云散。灵力如同大潮一般涌入主灵脉,干枯的河床又有了灵力海水的滋润,原本躺在干枯河床上百无聊赖的蜀道,终于又可以开开心心在灵力大海里徜徉。先生神识极其细微控制徐天然的全身经脉,待主灵脉灵力水位高达十丈,先生当即又在徐天然任督二脉筑起了高耸的大坝,将灵力全部围困在少年的主灵脉之中。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先生的额头有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上次竟然没发觉,原来做这些其实并不容易。 先生调整气机,深吐一口浊气,“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你神识回到体内,让蜀道沿着我在你体内标注的路线开凿运河,待主灵脉至涌泉穴支灵脉连通了,你就能算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了。” 青衫少年高兴地蹦跳了起来,谄媚道:“多谢先生,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先生。” 先生眯眼说道:“会很痛。” 青衫少年一脸认真道:“能修行再苦也能吃,多谢先生。” 先生自顾自回了屋子,沏了一杯茶,双手抱着木茶杯,“老白,都是陈茶,就一次新茶叶不买?” 老白吐着烟圈,不耐烦道:“没钱。” 先生白了老白一眼,“我是个穷教书先生没钱也就算了,你好歹也是白屠夫,在偏远城镇都能得个镇关西此类的威猛名号。” 老白叹气道:“咱们镇子穷呀,一天一头猪都卖不完,还天天都得剩个十斤八斤的送学堂了,你肉多的都做起了腊肉,我只能吃些没人要的下水。” 忽然,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老白,大肠最好吃了。” 先生瞪了少年一眼,少年缩了缩脖子,静心调息,默默运转焚杀决,气机在体内缓缓流转,老白说等自己全身三百六十五个窍穴都通了,焚杀决沿着全身经脉窍穴运转才算是完整一周天,现在受限于自己先天体魄,只能在主灵脉流转,按照老白说的,面前算是小周天。反正,听老白的口气,只要有一窍不通,便都只是小周天。 徐天然聚敛神识,神识化作自己模样寻到了蜀道,蜀道开心地坐在了青衫少年的肩膀上,几日未见,甚是想念。徐天然轻轻默默蜀道,“我也想你了。” 少年气机流转愈来愈快,一息气机流转三十里,少年被自己的天赋震惊了。才练了一天焚杀决,竟然能做到如此,自己果然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 蜀道鄙夷地看了一眼少年,他见过前主人一息之间,气机如同洪水一般流转万里,气势之盛,比起眼前这惨淡的模样,完全不可相比。 少年带着蜀道飞到了先生标记之处,原来少年以为先生说这条运河最小最短,不曾想最小的运河竟然也如同广陵江那么宽阔,竟然要靠着蜀道如此细小的身姿去一点一点开凿,那得开凿到猴年马月,难不成等自己快老死了也不能将体内三百六十五个窍穴全部打通吧。 蜀道被轻视了,很生气,在空中不停做着少年不懂的动作,少年不知其意思。 蜀道急坏了,顿时身形一变,立即拔高变大,少年看得目瞪口呆,蜀道之大,极大,蜀道之小,极小。 徐天然明白了,开凿大渎,关键不在于蜀道要多快,在于自己能承受多少,毕竟要在自己身体开凿一条运河,河堤可不是石头做的,是自己的肉呀。少年先让蜀道变成和自己一般大小,先去松松土。 蜀道身形一缩,化作少年大小,少年心思所至,蜀道行动立至。少年做足了准备,不曾想蜀道第一针下去,自己原本坐在床铺上的身体就滚落下来,幸好被先生抱住了。与蜀道在一起的神识竟然有片刻虚幻了,差点儿就失去意识了。 青衫少年在睡梦中瑟瑟发抖,神识化作的少年差不多明白了,若是蜀道再大一些,一针下去,自己就真的要晕倒了,承受自己身形大小的蜀道开凿大渎差不多是极限。少年执着心性开始发挥作用,万丈高楼平地起,神识少年大喝一声,“蜀道,继续。” 蜀道一盏茶功夫才挖一下,少年已经浑身湿透了,这才是第一条大渎,还有三百六十四条,想想少年几乎快晕厥了。 少年神识之大,几千里也。少年的哀嚎在体内天地几千里间回荡。 血水沿着蜀道开凿的缺口流出来,在身体之内如涓涓细流,在此时少年眼里如山涧溪水潺潺而流。 涌泉穴大渎宽二十里,长不过八十里。可是,蜀道的进展如同一人完成这浩大工程,何时才能完成?少年渐渐适应了痛楚,让蜀道一点点变大,大点就能快点,只是将痛感维持在自己临将晕厥的极限之前。 急不得,亦慢不得。 神识青衫少年悬停在大渎之上,蜀道每挖一下,少年的身影都会有片刻虚幻。少年如同账房先生,在一点一点计算着自己忍痛能力的提升,每适应一点疼痛,就让蜀道变大一些,更快一些。 老白站在门口,喝了一大口酒:“今天例外,让你抱着,以后你还是只能站门口。” 先生点点头:“谢了。” 老白被老吴破天荒的道谢惊讶到了,“开天辟地第一次道谢,我坦然受之,以后再让你抱一次,好歹你也算半个师父。” 先生平静道:“不当半个师父了,以后他的师父就你一个,当然,他的先生也只有我一人。” 老白喝了口酒,“不要脸。” 先生开心道:“脸值几个钱?” 老白差点儿吐了口老血:“读书人不是最要脸吗?号称铁骨铮铮、宁死不屈也要留取丹心照汗青,你这儿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怪不得教出的学生也跟你一样没骨气。” 先生笑眯眯道:“小崽子比我想象的更好一些,开凿第一条大渎是最痛苦的,毕竟他的躯体还未经过灵力锤炼,完全就是一个未修行的凡人体魄,他竟然能够一点点控制自己的神识,将痛楚压制在极接近极限之处,每一次痛彻心扉之后,就能够提升自己一点忍耐力。此子大善,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以后手谈我让你赢一局便是。” 老白笑道:“那做师父的允许弟子拜个先生。” 一夜之间,神识青衫少年脸色已然白得像纸一样,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蜀道已经有一丈之大,节奏也从一盏茶缩短为半盏茶。 少年瞧着八十里大渎的庞大工程也不气馁,谁让自己没有人家先天灵脉通畅,此生遇见老白和先生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能得此机缘再多的苦自己也能咽下去。蜀道心意相通,不辞辛苦劳作,蜀道最大的体态长达千丈,宽数十丈,一条八十里大渎也不过是他一天就能开凿完毕,可是新伙伴的身体着实太脆弱了,否则三百六十五个窍穴,短则三年,长则五年都能开凿畅通,到时候一副极其庞大的灵脉巨网畅通无阻,修炼起来一日千里。不过蜀道也不着急,修行者之岁月悠长,慢就慢点,反正他不着急,小伙伴太强大了就无趣了。 神识少年拜别了蜀道,告诉蜀道按照目前的力度慢慢增加,自己还有其他事做,希望做点其他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那样会不会就不那么疼了,也许开凿得还能快些。蜀道飞到少年身边,要少年摸摸他,少年轻轻抚摸一丈之大的蜀道,满心欢喜,蜀道也不道别,干活去了。 先生没想到徐天然这么快就醒了,看着脸色惨白的少年,先生关心道:“不多睡会儿。” 徐天然挣扎着起来,微笑道:“起来吃饭,饿了。” 老白温在锅里的饭立马就端上桌了,徐天然不让先生扶,自己强撑着起来,还不忘逗乐道:“能吃到卤大肠就不疼啦,老白的卤大肠做的最好吃了。”连吃饭都咬紧牙根的少年,硬是闷不吭声把饭吃完了,还抱怨道:“老白也太抠了,卤大肠有点少了。” 吃完饭,少年走到后院,看着正午阳光,拔起竹刀,竟然练起了疯魔刀法。竹刀挥出,虎虎生风,天上一阵风吹过,风云变幻,少年就当是自己的杀气杀得天地变色。 17 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端午,穿新衣、吃粽子。 老白包得肉粽最好吃了,徐天然一口气能吃七八个,吃完了又涨得不行,就得去练一套疯魔刀法,练着练着就吐血了。体内大渎流出的猩红鲜血还带着碎肉残渣,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上山玩耍的小队没了徐天然,大家伙感觉似乎都少了点意思,果然出去疯还得有个带头人。 白衣少年租住在白屠铺子旁边的一栋小院,请了一个小镇村妇照料起居,徐天然见过那个朴实的中年妇人,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孩童们都叫她李婶。 白衣少年看见在院子耍疯魔刀法的青衫少年,忍不住笑道:“真是好刀法,杀敌一百,自伤一千。” 青衫少年瞥见在隔壁二楼看热闹的白衣少年,也懒得搭理,心想没眼光的小破孩懂什么,自己这套刀法连老白都夸赞气势如虹。 白衣少年见青衫少年不搭理自己,反而来了脾气,拔起长剑,从二楼飞跃而下,白衣飘飘如天外飞仙。 白屠夫的小院落,青衫少年脸色惨淡至极的白,白衣少年脸色红润透着健康的白。白衣少年虽然小了一岁,站在一起个头差不多高,这让徐天然很恼火,害怕自己以后长不高,与人对敌得仰着头看人,那不是还没打就输了气势。可是,徐天然想想,自个儿娘亲身材修长,不至于自己将来是个矮个子吧。 白衣少年俊美的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打一架吧。” 青衫少年竹刀收回刀鞘,“打就打。”青衫少年极其克制自己的眼神,他竟然有一把长剑,是真的长剑,自己佩戴的是竹刀,显然气势又输了一筹。青衫少年当下很忧郁啊,所幸自己也有一把短刀,否则就更忧郁了。 白衣少年一剑刺出,青衫少年侧身躲闪。 白衣少年没想到不曾修行的青衫少年动作竟然如此敏捷,白衣少年剑花一挑,直刺青衫少年右腿。青衫少年后空翻跳跃躲过,嘴上不禁骂道:“你丫也太狠了,一不小心就把我亲兄弟削了。男人打架有两大忌讳你知道吗?一不打脸,二不撩阴。你懂不懂江湖规矩。” 白衣少年听得脸色通红,“满嘴污言秽语,看我不揍得连你娘亲都不认得。” 青衫少年神色凛然,右手握刀,冷酷道:“是你逼我的,别怪我不留情面。”顿时,杀气满院。白衣少年神色微动,似乎要来真格的了,横剑在胸,以不变应万变。 不曾想,蜀道开工了,青衫少年竹刀未出,趴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血里血肉模糊。 白衣少年怕有诈,继续冷眼旁观。 青衫少年喃喃道:“小家伙,你是故意的吧?” 白衣少年冷冷道:“果然被我说对了,你这剑法不杀敌,专伤己。” 青衫少年摸了摸胸口,蜀道虽然在开凿足底窍穴,但是灵脉于五脏六腑相连,灵脉的波动极易令五脏六腑受伤。青衫少年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握刀:“再来。” 白衣少年感觉到有杀气,立即连刺七剑,是他最擅长的七剑连珠,青衫少年挥刀抵挡,刀剑交错,铿锵有声。白衣少年不用灵力,纯粹靠体魄和剑术和青衫少年抗衡,否则白衣少年一剑下去,青衫少年早就飞出了庭院。 白衣少年也感觉奇怪,青衫少年的刀法不成章法,自己却攻不破,而且时不时有一股古怪的杀气流出,青衫少年愈是呈下风的时候,杀气愈是浓郁,让自己感觉极不舒服。 青衫少年闭上眼睛,将白衣少年当旭日、当明月,双手握刀,一刀极快直指白衣少年胸膛。白衣少年见这一刀无法躲过,无奈之下使用灵力,隔空一掌将青衫少年击飞。青衫少年从墙角爬起来,右手握刀,大喝一声:“再来。” 白衣少年摇摇头,“你输了。江湖规矩,打架一不打脸,二不撩阴,三不袭胸。你守这三个规矩,以后我再陪你打。” 青衫少年撇撇嘴,吐了一口鲜血,“没听说过打架不能打胸部的,练胸肌就是为了扛打嘛。” 白衣少年瞪了他一眼,青衫少年顿时萎了,确实打不过,别激怒白衣少年了。青衫少年谄媚道:“您厉害,您说了算。以后咱常切磋,这次不算,下次让你见识我的刀法的厉害。” 白衣少年轻轻一跃,飘飘然回了自家二楼。留下了独自吐血的青衫少年。白衣少年叹了口气,其实是自己输了,自个儿用了灵力,犯规了。 翌日,脸色惨白如纸的青衫少年背着小竹箱去学塾。 姬胜雪看见徐天然的凄惨模样,顿时悲从心来,关心道:“天然,怎么又病了?前些日子身体不是刚好一些,你要注意身体呀。” 徐天然砸吧砸吧嘴:“我没事儿,在练神功,等我神功成了就能游历江湖了。” 姬胜雪桃花眼眸流淌着悲伤,“你就这么想去行走江湖,虽然我不懂武功,但是我也知道一点欲速则不达,你再心急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若身体垮塌了,啥功都练不成了。” 徐天然抠了抠鼻屎,好大一坨黑色鼻屎就糊在了学塾门口。 姬胜雪似乎没瞧见的样子。 林妹大喊一声:“小师兄,你把鼻屎擦掉,好恶心呀,若是柳婶开门时候碰到了,把那一大坨鼻屎做到了饭菜里面,我们再吃进肚子里,想想就好可怕啊。” 徐天然无奈摇摇头,学塾之内脑洞比自个儿还大的,喂有小师姐。 姬胜雪想去帮徐天然擦洗鼻屎,徐天然脸皮再厚也不能让瓷娃娃小姑娘擦拭自己的黑鼻屎。姬胜雪小跑而来,手上拿着一条破布,徐天然将她拦在了身前,虚弱的青衫少年想把破布抢来,不曾想自己一用力,气机有一丝混乱,徐天然又吐血了。 姬胜雪赶忙扶着徐天然,嘴上念叨着:“天然哥,对不起。” 徐天然挤着苍白的微笑道:“我没事,跟你也没关系,你道歉干嘛,我吐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一袭白衣悄然而过,悠悠说道:“门上鼻屎、地上鲜血,都要擦干净。” 徐天然顿时感觉又要喷出一口血来,就算吐血吐习惯了也不能这么吐,果然要远离白衣,不然要被气死了。 18 师姐毕业了 盛夏六月,酷暑难耐。 今天是学塾最后一天课了,然后就要暑休,每年学满六年的学生也要毕业了。今年,满足毕业的只有柳师姐一人。 先生说,大师姐要毕业了,男孩们都快哭出来了,为什么大师姐要毕业了,他们都不要大师姐毕业,在少年们心里没有了大师姐的学塾比没有先生的学塾更加可怕。毕竟,先生学问再高也是糟老头子,哪里比得上大师姐手把手教写字的时候,师姐柔软无骨的手贴在自己手上,内心的温暖是先生取代不了的。 柳如云身穿绿色薄裙,站在先生旁边,保持迷人的微笑。 先生说完了,柳如云微笑道:“学塾的规定,学满六年即可毕业,我已经读了七年了,很舍不得这座学塾,在这里能认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是我一生的幸运。虽然我天资鲁钝,学问不高,但是在先生这里学了很多道理,将来可以将道理说给别人听、说给自己的孩子听。人生在世,还是读书好,生逢乱世,读书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一份心安和坦荡。我是弱女子,这辈子估计也走不出这座小镇,但是在座的学弟学妹们可能是要走出小镇,去更广阔的天地。我想,将来你们无论是走了多远的江湖,到了多高的庙堂,在学塾的时光,都将是你们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吾心安处即吾乡。在学塾,是吾乡,也是诸位的家乡。我虽然从学塾毕业了,但是我终身都是学塾的一员,小镇很小,相见不难,我想你们了会来看你们,你们想我了也可以来看我。末了,我祝师弟师妹们学有所成,前程似锦。” 徐天然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越来越热烈了。冷冷冰冰的白衣少年也颇有感触地鼓掌,在小镇外头,哪里有可以安心读书的小镇?哪里有女子可以读书的小镇?吾心安处即吾乡,朱柒第一次认同了学塾,可是白衣少年感觉青衫少年的情感明显有些许不对劲,难不成和师姐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姬胜雪又哭鼻子了,师姐对自己太好了,一直都很关照自己,还跟自己认认真真说过:“也许,徐天然的内心比你认为的苦还要苦。”在学塾,姬胜雪走得最亲近的就是柳师姐,就连自己青春萌动的心思都不曾跟自己爹娘说过,唯一吐露心声的只有师姐。 吕小布黑色的脸涨得更黑了,说不出话来。 蒋言、蒋理眼睛通红,他们原本不理解这种感情,经过徐天然的点播才发现,每个师弟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完美的师姐。天底下还能有比柳师姐更完美的师姐吗?显然,没有。 元昊也哭得稀里哗啦的,再也看不见师姐细柳一般的腰肢,太伤感了。 陈大锤倒是乐天派,毕业了又不是出嫁了,这么些个现在就伤心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们,留着那时候再哭泣吧。话说,师姐真要嫁人了,自个儿第一个哭,天下哪里有男人配得上师姐,谁能娶师姐回家那不得积了一百辈子的德。 麦子地仍然像个隐身人似的,其实师姐毕业他可能是最伤心的那个人,自己悄悄看了那个背影很多很多年了,从还没上学塾开始就看了。 大家伙都沉迷在悲伤之中的时候,先生搬了一个木桶,放在徐天然身边。大家以为莫名其妙,结果不一会儿,徐天然吐血了,不久之后,小镇都有了一个新传说:师姐毕业,师弟吐血。 徐天然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开心道:“师姐,咱们明天一起组织一起野餐吧,庆祝师姐毕业。” 柳如云点点头,动作优雅,让人一瞧如清风拂面。 师姐走到徐天然身前,掏出手帕,给少年擦了擦脸。少年赶忙接过手帕,自己擦拭起来,“怎么能劳烦师姐帮忙。” 师姐笑道:“我瞧你吐血就害怕,到时候你血不够了,还不是拿我的。所以呀,以后可别老是逞强,凡事莫急,一步步走,慢一点、稳一点,这样大家对你才都放心。” 徐天然嘿嘿笑道:“师姐,不会再流那么多血了,现在我有经验了,吐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先生颔首抚须,好像有点道理。 众人笑弯了腰,小镇又有一个新传说,有一个吐血吐着吐着就习惯的青衫少年。 吃疼多了,就有经验了,徐天然在学塾的时候注意力转移了,感觉可以让蜀道开凿得快些,忽然,徐天然又吐了一口血,心意相通莫过如此,心念一动,行动便至。青衫少年顾不上吐血的窘态,他还在忧郁,再也看不见那双自己百看不厌的眼睛,当下和将来都很忧郁啊。 归家路上,白衣少年跟徐天然又约了一架。还未走远的学子们一听说有好戏看,赶忙都聚集了过来。 白衣少年神色冷峻,风流倜傥,英俊非凡,和抠鼻屎的青衫少年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可是,大家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和徐天然亲近些,小镇这几天来的外乡学子,大约也只有徐天然和本地学子亲近些,竟然还带动了外乡学子和本地学子都亲近了些。吕小布再也不会看着外乡学子就两腿发软、心里害怕了,原来大家都两条腿、两只手,一样要吃喝拉撒,尿尿还没自己尿的远。 姬胜雪仍是有点担心徐天然的身体,怎么还吐血呀?可是,自己又不敢直接问他,怕又帮倒忙,柳师姐悄然站在姬胜雪身后,轻声说道:“不要刻意回避,想问就大大方方问,想关心就大大方方关心,尽量做到不让他担心就好了,别把情感当包袱,不去叨扰他的生活,不是躲得远远的,是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们还是朋友,那不也挺好的吗?” 姬胜雪这才恍然大悟,果然师姐最有智慧了。 白衣少年没带佩剑,青衫少年没带竹刀,赤手空拳最能体现武夫气质。 青衫少年摆起一个拳架,伸手右手,挑衅地勾勾手,白衣少年左手藏在身后,右手挡在胸前,写意风流。 说时迟那时快,青衫少年率先发动,身形一闪,一拳朝白衣少年面门而去,一袭白衣微动,拳对拳,砰然一声,双方身形都快速移动,拳不留情,针锋相对。十息,二人互换了数十拳,拳风猎猎,不相上下。 忽然,青衫少年停下了身形,做了个暂停动作,“等下,我先吐口血。” 白衣少年杏眼圆睁,这家伙身体有毛病吧。果然,青衫少年背过身去,吐了一口血,深呼吸了两口,调匀了气息,运转焚杀决,气机流转,微风拂面而过,青衫少年迎风而上,林姊发现,原来不抠鼻屎、掏裤裆的一袭青衫英俊极了。 徐天然快步向前,地板留下了深深的脚印,速度越来越快,猛然高高跃起,一拳之势如奔雷,白衣少年双手挡在胸前,被借了奔跑之势的少年突破了防御,一拳打在了胸脯上。白衣少年恼怒,体内灵力倾泻而出,一掌打在了青衫少年的脸颊上,青衫少年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才摔在地上,顿时,脸上浮现五指印。 白衣少年脸色微变,怒道:“你无耻。” 青衫少年摸摸脸颊,无奈道:“打人不打脸,我还要靠脸走江湖呢,幸好我脸皮厚实,不然英俊的脸就被你毁了。” 姬胜雪快步上前,扶起躺在地上的青衫少年,关切道:“没事吧。” 青衫少年赶紧起身,拍拍尘土:“下次再来,我就不信了能一直输。”徐天然转过脸对瓷娃娃小姑娘说道:“没事,脸还在就成。” 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第一次打了。 一袭白衣飘然而去,留下一群聚在青衫身边的孩童,除了姬胜雪的关怀,剩下都是讥讽的嘲笑声,徐天然也跟着哈哈大笑,有乐子谁不笑,虽然主角是自个儿。 翌日,小镇门前小溪水潺潺而流,一群少年在嬉戏。 柳师姐领着姬胜雪、林姊和林妹三个女孩在煮水,等着少年们钓上鱼儿,就可以下锅了。可是,水滚了好几遍了,鱼儿都还没上钩。白衣少年忽然提起鱼竿,一直两斤左右的鲫鱼在鱼钩上拼命挣扎,白衣少年竟然不敢用手直接去拿鱼儿,青衫少年赶忙将鱼儿鱼钩上放下来。几个少年郎赶紧跑过来看这么大条的鲫鱼,顿时有了冲劲,又默默回到了各自岗位,坚持战斗。 青衫少年撇撇嘴,“打架挺厉害,胆子真的小。” 白衣少年瞅瞅可怜鲫鱼,“能不能放生了,鱼儿太可怜了。” 青衫少年无语道:“咱们钓鱼不就是为了吃吗?放生了师姐的水不是白烧了。再说了,你哪里来那么多同情心,揍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难不成我还不如一条鱼来得招你喜欢?” 白衣少年点点头,青衫少年一拍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傻呀,自找苦吃。” 青衫少年自顾自到了河边,掏出弯刀梧桐,默念一句:抱歉了梧桐,第一次杀生竟然是条鱼,不是江湖高手,让你委屈了。然后,就像老白处理鱼一样把鱼剖腹,去腮,姬胜雪一路小跑到青衫少年身边,帮少年清洗鱼儿,鱼儿的血水在河边渐渐散去,一不小心,姬胜雪又看见了少年吐血了。青衫少年似乎真的习惯了一般,吐血就跟吐口水一样平淡无奇。 阳光下,瓷娃娃小姑娘的脸颊如嫩豆腐一般粉嫩无暇,少女眼眸深邃而温和,青衫少年不敢直视少女,默默看着水里的鱼儿。 姬胜雪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青衫少年点点头,“当然是朋友。” 姬胜雪开心道:“我们要做最好的朋友。” 青衫少年习惯性抠鼻屎,“那得看缘分。” 姬胜雪嘻嘻笑道:“别想多了,傻娃子,我放下了,咱们做朋友就好了,我走不了江湖,咱们不是一路人,可是不耽误咱们做好朋友。” 转身离去,少女心中释然,眼神黯淡。 青衫少年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想着,若是娘亲知道的话,肯定让自己留在小镇,娶瓷娃娃小姑娘,无忧无虑过一生。可是,娘亲不在了。 其实,有一天先生跟小姑娘说过,“庆幸你的出现让他开心了许多,你喜欢他没错,他不选你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不是你们。徐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内心太深沉了,瞧着是个少年郎,仔细一看,像个糟老头。就你在的时候,他才不那么负重前行,老白和我都没有硬要求他要行走江湖,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点离开小镇,去很远的江湖,练很厉害的剑。你的出现让信念如此坚定的他出现了些许的动摇,这不能说是一个奇迹。他的路上,你似乎不重要,其实很重要,如何而言我也说不明白,只是我看到了你的出现,他的心境平和了许多。若有一天,世道变了,那该多好。” 说完,先生双手拢袖。 姬胜雪听不太懂,只是知道自己的出现让徐天然变得更好,她很开心。 陆陆续续有鱼被钓上来,徐天然变成了杀鱼工,专门在河边清理鲜鱼,鲫鱼、草鱼和鲤鱼,生活在小溪里的大多是这三种鱼,差不多都聚齐了。徐天然忙着剖腹、去腮、刮鳞,鲫鱼鲜美,和麦子地带来的豆腐做鲫鱼豆腐汤,最相配。草鱼和鲤鱼小刺多,徐天然就拿着盐、辣椒面把草鱼和鲤鱼都腌制起来,待会儿烤着吃,酥脆酥脆,连刺都能吃。 林妹一个劲看着埋在火堆里头的番薯,怎么还没熟,烤的番薯真是极好吃的,一想到掰开烤番薯的香甜滋味,林妹就忍不住流口水了,一边流一边擦,天真无邪。 奶白的鲫鱼豆腐汤,大师姐的手艺,此汤鲜美只应天上有,不似人间凡品。当然,这是师弟们的心里话,除了徐天然敢正大光明拍师姐马屁,其他人还是不太敢。 朱柒在河边竹林看了一棵竹子,一剑下去,手起剑落,竹子应声倒下,徐天然忍不住夸赞道:“好剑、好剑,果然好剑。” 朱柒白衣飘飘,懒得理会徐天然的恶意讥讽。 徐天然砍掉竹枝,扛起竹子,跟随白衣少年离开竹林,路上还一个劲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好剑真是好剑,不是好贱的好贱,是好剑的好剑。” 朱柒嘴角微微抽搐,一剑刺向青衫少年双腿之间,差点儿断了徐天然的命根,徐天然往后一倒,被竹子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白衣少年掩嘴大笑,俊美极了的脸上竟然有些许妩媚。 徐天然运转焚杀决,挣扎站起来,抱起大竹,满不在意回了河边,大伙儿看见青衫少年背后的泥土,就知道在竹林里又被白衣少年削了一顿。 徐天然不以为意,抽出梧桐,将竹子削成一根根一指宽竹签将腌制好的鱼串在竹签上,然后,在火堆旁架起了烤炉,专心致志烤鱼。徐天然虽然不太懂厨艺,不过在老白身边耳濡目染,加上自己悟性极高,看着看着就会了一些,烤鱼的技能还在是当年来青山镇路上跟老白学的。 天真浪漫少年少女,吃番薯、啃烤鱼、喝极品鲫鱼豆腐汤,这大约就是小镇孩童的盛大狂欢。 日头西下,残阳如血。 落霞满天,孤鹜齐飞。 19 徐大修士 没有上学堂的日子,原本简单的生活变得更简单。 早上冲山,练刀。 不曾想,有一袭白衣亦和自己一样,每日清晨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在天马山小道上,如猿猴一般敏捷跳跃。 身穿竹甲佩竹刀的青衫少年每日抵达山顶都会站在最高的石头上,看着天边旭日升起,在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之前,少年以刀劈出,洒满大地的阳光似刀意。 神色冷漠的白衣少年看着傻兮兮的徐天然,忍不住“噗嗤”一笑,憋了半天,还以为有惊天动地的本事,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靠着幻想聊以自 慰的傻少年。白衣少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挥刀完毕,徐天然手腕一抖,竹刀入鞘。原本有点帅气的姿势,没想到出了意外,竹刀没对准刀鞘,“哐当”一声,刀鞘掉在地上,原想留给白衣少年一个风度翩翩的冷酷背影,结果脸面掉了一地,都碎了。这招收刀徐天然练了无数遍了,除了刚开始的数百次有出现过失误,这几个月来已经十分娴熟,没想到关键时刻翻车,徐天然仰天感叹:果然要多砥砺心境,老白说,高手过招不在灵力雄厚多寡、招数高下,在于心境,愈是顶尖高手比拼的愈是心境。 朱柒笑得合不拢嘴,他有点喜欢看这个傻呵呵的小镇少年,不是觉得他英俊,不是觉得他有才华,只是觉得每天看他一眼就能承包自己一天的笑点。 徐天然反正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也无所谓继续装高人风范,蹲下来捡起刀鞘,慢慢将竹刀收入刀鞘,翻身一跃从石头上跳下。徐天然目视数丈之外的白衣少年,一挑眉,杀气起。 朱柒学着徐天然的滑稽动作,一挑眉,剑气近。 徐天然率先出刀,出刀动作极为迅速,刀锋转瞬即至,砍向白衣少年的肩膀,朱柒剑尖一挑,挡开竹刀,七剑连珠直刺少年七大命门,徐天然动如脱兔,左躲右闪,躲过了极其迅猛的七剑。 朱柒不趁着徐天然后撤进攻,反而猛后退,跃上石头,从天而降,一剑如天仙下凡,白衣胜雪。 徐天然竹刀横在胸前,一剑刺中刀身,竹刀弯曲如弓,少年应声被击飞,后仰摔在了灌木丛中。白衣少年翻身后撤,一剑收回,动作优美华丽。青衫少年,满头绿叶,深陷灌木丛,狼狈极了。 朱柒心里暗暗高兴,终于不凭借灵力打赢了,今儿心情真不错,真真不错。大踏步,飞速下山了。 徐天然郁闷摇摇头,起身清理了头上身上的叶子,拍拍屁股,也走了。徐天然心里想着,早知道卸甲再打,甲太重了,动作着实太笨拙了。不过,输了就是输了,已经输三次了。下次,一定要赢。 接下来一个月,每天青衫少年和白衣少年都在天马山巅一战,虽然每一次打的招数都在增加,从原来第一次不过半柱香功夫,到昨日能够僵持了整整一个时辰,但是结果都是一样,只是从惨败到败得更狼狈罢了。白衣少年被徐天然的毅力惊呆了,也被其进步速度惊呆了,他感觉青衫少年似乎在拿自己当磨刀石,只不过每天见着少年惨败的样子,自己也乐得给他当磨刀石了,磨刀便磨刀,一个不会修行的人怎么磨也磨不出个所以然。 蜀道夜以继日在徐天然灵脉内开凿大渎,如今蜀道已是五十丈身躯,开凿起来动作比最初稚童大小的蜀道不知道快了多少倍,只是这也达到了徐天然承受的极限。大渎开凿进步徐天然很满意了,一月多时间已经开凿了三成,再两月第一条大渎就能开凿完成了,徐天然内心欢欣雀跃,因此输了一个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先生这一月总是泡在肉铺里,下午就跟老白在肉铺后面的小院手谈几局,果不其然,先生原来说要让老白赢一局,好像食言了。 又一局败阵,老白拿起葫芦,大口大口喝了几口酒。 先生眯着眼看着老白,就是享受胜利的时刻,赢多少局都不够的感觉。 青衫少年回来了,瞧见屋里没人,到了院子看见正在喝酒的老白,嬉笑道:“老白,又输了。”然后,自个儿搬了把板凳,坐在一旁,观看俩糟老头子注定了结局的棋局。 老白又喝了一大口酒,“你先生也就只能在棋盘上赢我,棋盘上一子就是一子,规矩都是固定的,纸上谈兵他最厉害了,我不行。若论行军打仗,他可不是我对手。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攻必克、战必胜,可不是在棋盘上算计就能行的,徐小子,将来你若领兵打仗,可千万别学你先生,要学我。” 先生眯着眼笑道:“打仗我是不如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认了,可是你一生七十余战未尝一败,为何独独我留下了骂名。这老天爷亏欠我太多了,老白,说实话,在所有这些对手里面,我算不算厉害的。” 老白笑而不语。 先生急了,“这时候别装蒜,你以前亲口承认我在你对手里面能排前五,若是当年多给我一年半载时间,胜负未可知。” 老白哈哈笑道:“再给你十年你也是输,于战场之上,我举世无敌。” 先生白了老白一眼,“不要脸。” 老白说道:“我不把自己吹嘘得厉害些,你输得不是更冤了。” 先生想了想,“理是这个理,听着怎么就这么怪呢?” 老白豪饮了一口酒,“当年你也真难缠,赢得不易呀。” 先生心满意足点点头。 棋局未至中盘,老白就投子认输了。 先生诧异道:“难得一见,这么快就认输了,原来不是输得再惨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老白哈哈笑道:“反正结局都一样,就不在徐小子面前丢脸了,刚吹完牛肯定要被你虐惨了,我就不自讨苦吃了。” 先生微笑起身,“徐小子,想不想学棋?” 徐天然赶紧摇头,甩起了拨浪鼓:“先生,我白日练刀,夜晚读书,课业已经很重了,加上我身体又不好,一不小心就吐血,先生要怜惜我这个来之不易的学生,再耗费心神在下棋上,学生头悬梁、锥刺股,一不小心就夭折了,到时候先生悔之晚矣。” 老白拍拍徐天然的脑袋,“好小子,果然是我的弟子,没给为师丢脸。” 先生微笑不说话,徐天然吐了吐舌头。 又一月,白衣少年不再登天马山,隔壁二楼窗门紧闭,李婶进出都是轻手轻脚,似乎朱柒在闭关的样子。徐天然也不敢去打扰,只是没人打架的日子,真没劲。 徐天然仍然每日冲山,锤炼体魄,运转焚杀决,体内气机流转如滚滚江水,延绵不尽。不过,此时他的任督二脉被先生封堵,江水拍案而回,就在主灵脉来回游荡。 不知不觉中,少年的身材高了些、壮了些、也黑了些,乌黑长发如瀑如布,若是没有抠鼻屎、掏裤裆的恶趣味,旁人瞧着是个俊俏少年郎。 夜色如水,月色如华。 见月思乡,望月思人。 少年心意微动,青衫少年出现在蜀道身边,摸摸蜀道,温柔道:“辛苦了。” 蜀道在天空中飞了一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才落在了涌泉穴上,一举撞破了最后一层之隔,徐天然精心凝视,运转焚杀决,灵力潮水像钱塘江大潮一样涌入涌泉穴,原本干枯的窍穴肆无忌惮吸纳灵力潮水,徐天然全身最小的窍穴并不小,湖之大方圆百里,在疯狂吸纳灵力。徐天然前所未有感受到焚杀决的精妙,气机流转快若奔雷,一息百里,少年力量在疯狂暴涨,从凡人到修士的天阶跨越。从古至今,跨越之人屈指可数。 先生静静站在门口。 老白轻轻抛出银白色葫芦,隔绝了小天地。 徐天然逆流而上,逆天改命,天地为之变色,先生神识进入少年体内,用极其精确的力道破除任督二脉的大坝。青山镇灵力狂暴涌入少年体内,灵力潮水蒸腾而起,淬炼少年的体魄,原本储存在涌泉穴的灵力大潮也蒸腾而起,化作灵气在体内运转。 猛然间,巨大的能量淬炼少年体质,少年原本脆弱的身体温度急剧上升,满脸通红,额头上汗如雨下,青衫湿透,老白赶忙给少年喂水。 徐天然感觉到了玄妙的滋味,原来灵力如此精妙,蜀道变回了绣花针大小,乖乖坐在少年的肩膀上,神识少年看着自己体内的广阔天地,不禁摇身一变,大鲲展翅高飞,体内狂暴的灵力在鲲的压制下渐渐安静下来。青衫少年化身的大鲲俯冲而下,化作一道道神识,牵引天地灵气从主灵脉到涌泉穴,一道道灵气像有了向导一般,在焚杀决的牵引下,涌泉穴灵气急剧增加,不过半夜功夫,涌泉穴的大湖灵气便满了,少年便不再大口鲸吞灵气。 蜀道看着自己开凿的大渎,在徐天然面前搔首踟蹰,好像在说,都是自己的功劳。 青衫少年抚摸蜀道的针尖,就像在抚摸孩子的脑袋,蜀道喜欢被少年抚摸,静静悬停在少年身前。 老白隔绝了小天地,但是白衣少年仍然感觉到了隔壁院子的动静,久违地走到了窗前,看着庭院中入定的一袭青衫,嘴角微微扬起:“有点儿意思。” 徐天然睁开眼,老白就在自己身后,先生站在门口,第一眼即见老白和先生,从来如此,因此再危险,青衫少年也不害怕。他知道,老白和先生都在自己身旁。 青衫少年朝着隔壁二楼的一袭白衣挑了挑眉,“从今往后,叫我徐大修士。” 白衣少年手指一弹,一颗石子砸在了少年的头上,徐天然“哎哟”一声,随即大喊道:“你竟然趁我不备偷袭,小人。” 窗户关了。 少年抬头望月,“娘,我能修炼了。” 20 新教习 徐天然内心十分疑惑,原本体内灵力是液态的灵力潮水,怎的自己打通了涌泉穴之后变成了灵气了,液态的灵力浓度远远比气态的灵气浓郁得多,之前一瞬间徐天然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不曾想只强大了短短一瞬间。 先生捻须微笑道:“不要疑惑,原来的灵力潮水是我将天地灵气压缩成液态灵力,现在你能够自己储存灵气,开始自己修炼了,我撤去了任督二脉禁制,你便能自主吸取灵气修行,灵力河水自然蒸腾而起,化作灵力,一大部分淬炼了你的身体,另一部分储存在你的涌泉穴。你自己是否察觉你的身体有变化,被如此强大的灵力淬炼体魄,你定然受益不小。” 徐天然运转焚杀决,一拳递出,拳罡猎猎作响。忽然,全身骨骼响起了“咯咯”的声响,全身骨骼如同苏醒了一般,变得更坚韧,似乎再淬炼体质,自己的骨骼将如钢铁一般坚不可摧。徐天然感受骨骼传来的酥痒感觉,和伤口愈合时候的酥痒感觉差不多,徐天然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徐天然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小院内,杀气起兮上云霄。 睡梦中的小镇,浑然不觉,白衣少年闭眼感受着小院的变化,自言自语道:“下次打架得用灵力了。” 先生耐心娓娓道来:“此次,你是借助了外力极短时间就将涌泉穴灵气填满,那是灵力河水蒸腾之时被你吸收,将来你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要你自己一点一点吸收灵力,填满一个窍穴所需时日可不会可不会短。将来你的修炼方向仍然是淬炼体魄为主,天下武夫共分九品:九品力举百斤,八品力举二百斤,七品力举四百斤,六品力举八百斤,五品力举一千六百斤,四品力举三千二百斤,三品力举六千四百斤,二品力举一万二千八百斤,力举万斤便是一品门槛。六品、四品、二品都是一道巨大鸿沟,练体枯燥乏味,却是修行根基,以后你要精心修行,砥砺心境,记住心境才是大道根本,心境无暇方能成就大道,心境破损,就算境界奇高,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品境界对你来说太过遥远,不过你可以期待一下,入一品可凌空御物,就是传说中的御剑飞行,飞剑斩头颅。徐小子,未来修行之路说来简单,你就继续开凿大渎,锤炼体魄,不可好高骛远,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对将来有大裨益。” 先生喝了一口茶,“至于锤炼体魄,让老白教你,这些粗活他最擅长了。” 徐天然清澈双眸眨了眨,点点头。 先生摸摸青衫少年的脑袋:“明天开学了,开心不?课业完成了没?” 徐天然笑容顿时枯萎了,赶忙去补课业去了。 先生眯眼微笑,双手拢袖。 翌日,天未亮。 一袭青衫在天马山小道上急速奔袭,一身竹甲佩竹刀,如今竹甲的重量如衣衫一般轻便,少年行动极快,若不仔细看,肉眼都捕捉不到身影。 一袭白衣紧紧跟随,一如往常。 旭日东升,青衫少年一刀挥出,刀气直冲太阳,一往无前。 白衣静静等待脑瓜子犯二的青衫少年完成了上述一系列滑稽动作,待青衫少年转过头来,当即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天然运转焚杀决,从石头上高高跃起,一刀从天而降,刀气惊人。 朱柒灵力流转,剑气碰刀气,空气中有爆裂声。 徐天然一刀接一刀,似无章法,奈何速度极快,朱柒疲于应对,自己的剑招都被青衫少年打乱。一盏茶功夫,二人互换了三百招,白衣如雪,青衫飘飘。 徐天然深吸一口气,涌泉穴灵气如狂风沿着灵脉肆虐而出,翠绿竹刀蒙上一层淡淡的绿色,刀气凝练刀意,少年心中默念焚杀决最终章:身前无人。一刀看似极慢实则快若闪电,气势却极其磅礴,青衫杀气极重,令人望而生畏,白衣一时失身,失去了躲闪的最佳时机,只能一剑挡一刀。二人周围狂风乱舞,沙尘满天,一道白光重重砸入灌木丛中。 徐天然收刀入腰间,哈哈笑道:“终于轮你尝尝灌木丛的滋味了。” 朱柒闭口不语,从灌木丛中强行跃起,不曾想被灌木扯住了裙摆,撕下了一大片白裙,露出了白嫩的修长双腿。徐天然看得入迷,立马扇了自己两巴掌,内心警示:这家伙莫非和“白孔雀”一样,有断袖之癖,不然怎么能都长得如谪仙人一般,又都是小白脸的模样,做男人可惜了,做女人才是正道嘛。 朱柒瞪了一眼徐天然,“看什么看,没看过腿啊?” 徐天然坏笑道:“看过看过,就是没看见这么白的男人腿。” 朱柒懒得搭理粗鄙少年,白影一闪而逝,几个跳跃,消失在天马山之巅。 徐天然瞧着今儿的日头特别暖和,伸了个懒腰,终于赢了。 学塾,先生一本正经道:“今天,学塾有新教习,负责督促你们的课业。” 大家伙窃窃私语,纷纷猜测新教习是谁,不会又是一位老夫子吧。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徐天然不禁喊道:“师姐。” 柳如云眼眸微动,微笑道:“今儿起要改口叫教习。” 学塾哄然想起了热烈的掌声。 先生又介绍了学塾的新学子。两个六岁稚童,唯唯诺诺站在先生身边。 男童先开口道:“我叫林森,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木,所以取名森。林森在此见过先生、教习,师兄师姐。” 男童彬彬有礼,大家伙很喜欢。 女童中等相貌,抬起满满稚气的脸颊,带着僵硬的微笑道:“我叫黄晶,在此见过先生、教习,师兄、师姐,请多多关照。” 陈大锤口不遮拦地说句:“黄晶师妹,你命中缺啥?” 顿时,众人都憋着笑,满脸通红。先生揪住大铁锤的耳朵,怒道:“出去站着。” 大家这才笑出声来,唯有林森、黄晶满脸迷糊,懵懂不知。 徐天然笑得很开心,不在于大铁锤混不吝的糗事,在于师姐回来了,虽然不是师姐了是教习,可是,每天又能看见那双好看极了的眼眸,他就很开心、很安心。 先生独自上了二楼,柳教习收起往日平和的神色,严肃道:“检查课业。” 顿时,怨声载道。世间少年哪里有爱读书的,暑休怎么一眨眼就过了,大多都是在临近上课前几日狂补课业,写得字那都叫一个个蚯蚓爬爬,歪歪扭扭。 先生宽厚,对课业不太严格,柳教习似乎不太一样,一不小心就要挨戒尺了。 徐天然额头有豆大的汗珠,看着小黑炭被打得“哇哇”直哭,只不过是字写得丑了些,不过徐天然定睛一看,那确实不是一些,哪里算得上是字。徐天然感觉内心极度恐慌,自个儿课业一大半没做呢,这俩月光忙着开凿大渎、练刀,课业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若不是昨夜先生提醒,自己连夜做了一半课业,熬了一宿,眼圈都黑了,不然今天他是一个字没做。他从来不惧怕先生,反正插科打诨就能蒙骗过去,现在换成柳教习,他感觉自己心境又要崩塌了,读书似乎比修行还累,要不跟老白商量一下,家里应该也没钱了,不上学了。 柳如云检查到朱柒的课业,朱柒将一叠册子和宣纸整整齐齐摆放在桌子上,柳教习认认真真检查一遍,忍不住赞叹:“字写得真好,课业做的滴水不漏,很完美。” 柳教习转过脸,对其余人怒道:“你们都过来看看,人家课业怎么做的,再看看你们自己。” 捂着手掌的吕小布、麦子地、陈大锤老老实实过来看朱柒的课业,心中不禁哀叹,读书好难。 徐天然捂着肚子,“柳教习,我肚子疼,要回家一趟。” 柳如云一眼看穿了徐天然的把戏,皮笑肉不笑道:“课业留下,人回去。” 徐天然哑口无言,原来想再熬一日,就能将课业做完了,凭借自己徐氏草书,写个课业不过是毛毛雨,可是柳教习不给自己机会啊,徐天然脑子飞速转动,想着对策。 不曾想,柳教习直接跳过了林氏姐妹,直接走到了装模作样捂着肚子的徐天然面前,戒尺轻轻在课桌上一拍,徐天然肚子立马就不疼了。 徐天然双手颤颤巍巍拿出课业,一副上刑场的模样,姬胜雪不禁“噗嗤”一笑,这一笑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一样,顿时,大家都笑起来了,连小黑炭也抹着眼泪笑着。 徐天然颤抖的双手捧着课业,难得一见的恭敬有礼,柳教习翻了几页,眉头紧锁,“这些字鬼画符就算了,竟然连符都没画完。伸出手来。” 徐天然抿着嘴,眨了眨狭长的丹凤眸子,可怜兮兮道:“柳教习,我暑休时候身体不适,卧床休息,一天都要吐几次血,现在能够坐在这儿上课已经难能可贵、精神可嘉了,这顿戒尺能不能就免了,我保证明天就把欠下的课业补齐。” 柳教习严厉道:“徐天然,课业重做,字要是还敢胡乱画符,那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至于,戒尺,还得打。” 朱柒听着徐天然的惨叫声,心里说不出的愉悦。 揍完了徐天然,柳教习继续检查课业,姬胜雪、林姊和林妹都规规矩矩做完了,蒋言、蒋理兄弟课业也做完了。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元昊身上。 元昊身上的肥膘似乎都在呜咽哭泣,什么叫课业,在元昊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在元家读书足够记账就行了,读书读多了就好像亏本似的,生意人最讲究成本和获利。柳教习的脚步踱来,一步一步轻巧的脚步声就像丧钟一声声想起。 元昊小眼睛一转,权衡利弊过后,一脸认真道:“教习,我的课业在家,忘了带。” 柳如云见小耗子使出了开学杀手锏,盯着元昊的眼睛,意味深长道:“回家拿,我等着,你家不远,来回不过一炷香时间。” 元昊一步一回头走到了门口,看着不怀好意的大家眼神,站在门口良久的小胖子,仰头思虑良久,转过身来,慷慨赴死。柳教习戒尺挥动,呼呼作响,小耗子嚎啕大叫。 学子的忧愁,大不过课业没做、问题答不上、读书读不懂,还有喜欢的女子不喜欢自己。这是徐天然这辈子最轻松快乐的忧愁,说实话,柳教习的戒尺打得一点也不疼,自己叫着似乎很假,以后要逼真一些,否则柳教习就要换个惩罚手段了。 先生看书看到入迷处,欣慰点点头,徐小子的肩上有点儿杨柳依依、莺飞草长的意思。 柳教习有夸赞林姊,字写得越来越好看了,林妹在心里偷偷腹诽:整日写某人的名字,写得多了,书法都好了不少。林妹偷偷瞧瞧白衣少年,还是我的朱师兄最好看,还最有文采,就是不懂姐姐为何会喜欢不学无术的徐天然?真是搞不懂呀,心累呀。 21 暗流涌动 五年后,仍是一袭青衫的徐天然,身上穿着厚重的铁甲,腰间佩竹刀,如一阵风一样在山林间跳跃,冲山不再走小道了,在山涧、在树梢,徐天然的动作轻盈,青衫飘飘。 徐天然的身后跟着一袭白衣,似乎有了默契一般,白衣静静看看青衫挥刀斩朝阳,然后再打一架,互为磨刀石,互相砥砺心境。 已经十四岁的徐天然,个头拔高了不少,快和先生一般高了,就是比老白矮了一个头,一头乌黑长发被一根青丝系好,披在身后。原本稚嫩的五官在岁月的雕琢下愈来愈立体了,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本就高的鼻梁愈显得挺拔,眼神不再稚嫩,狭长的丹凤眸子让人不得不为其着迷。 白衣少年小徐天然一岁,个头与徐天然一般高,这是徐天然感觉庆幸,生怕白衣少年身高不停蹿高,把自己比下去了,每次打架的时候气势就弱了。老白说,打架首重气势,气势有了,打架十之八九就稳了。 幸好,现在从个头上来说,半斤八两,打起架来占不着便宜也吃不了亏。不过,有时候徐天然也怀疑老白这话说得不对,毕竟以老白的个头,跟谁比个子也吃不了亏,打架气势就不会输,可是老白真就每次打架都能赢?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徐天然心头,却不敢去问答案,毕竟老白就要面子了,丢面子的事儿他可不会提,然后就生闷气,不给自己卤肉吃了。 粗布青衣徐天然和华美白衣朱柒,又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徐天然也感觉奇怪,这么些年老白从来不传授自己刀法,唯一一次老白就简单说了,刀法不在于招式,在于快、准、狠,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至快则处处占先手,准即出刀精准,别砍歪了漏出破绽,还白白浪费气力,狠便是力道要足,别砍人一刀软绵绵的,要一刀即将人砍死或砍个半死。 末了,老白加了一句,炼体也得抓紧,扛得住打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别人揍你十拳打不倒你,你揍他一拳就撂倒他,显然你胜算就更大些。再说了,行走江湖,谁没遇见几个下黑手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靠皮糙肉厚撑着了。老白还沉思了片刻,炼体的本事没法教,只能挨打,这个苦差只能落在我身上了,从今晚后,一天揍你三次,揍多了我也累得慌。 徐天然一想起当年老白的那些话就恨得牙痒痒,那老白头揍自己的时候一边喝着酒,一边眯着眼,显然是揍人揍得很开心,哪里看出疲惫了,一天三次扛下来,有许多次都感觉扛不住了,最后都是先生泡好了药汤给自己沐浴,才慢慢恢复。 朱柒一剑刺在徐天然的手臂上,竟然只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白痕,虽然朱柒这一剑没有用上太多力气,可是五年以来,他发觉徐天然越来越皮糙肉厚了,不往死里砍他根本伤不着他。五年以来双方胜负各半,大多时候都是一人想到了新的破解招式一招定乾坤,翌日就被对方破解,在互相破解拆招的过程中,二人进步极快。最让朱柒感到恐怖的是,徐天然每次打通一个窍穴实力都会暴涨,若不是自己一直压制境界跟徐天然打架,完全跟不上徐天然的破镜速度。 朱柒郁闷道:“姓徐的,你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徐天然嘴角抽搐,“都是挨揍挨出来的。” 朱柒不禁莞尔一笑,“每天在楼上看姓徐的被白屠揍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徐天然出刀极为简练,一招一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朱柒剑法绝妙,显然是师承不俗,徐天然五指成钩,一抓只取朱柒胸部,朱柒嘴里轻轻骂了句:“流氓。”随即,一个鞭腿将徐天然踢飞。徐天然在空中翻转两圈落地,横刀在前,朱柒剑指青衫,今儿似乎分不出胜负了,徐天然率先收刀归鞘,朱柒收剑。 五年多来,二人交手过千次,却并无说几句话,徐天然没来由想和朱柒聊聊天,轻轻一跃,落在了自个儿看旭日的石头上,屈膝坐着,“要不要坐坐?” 朱柒微微一笑,落在了徐天然身侧,抱膝而坐。 徐天然一直不太明白自己的境界,就想问问朱柒是什么境界,自个儿也能约莫知道自己练武练到了哪个水平了。徐天然平静道:“今天,还有留有余力吗?” 白衣温和道:“一旬前就尽全力了。” 徐天然开心道:“你现在什么境界,几品了?” 朱柒噗嗤一笑,“怎么着,自己摸不准境界就想从我这里套话?” 徐天然坦诚点点头,“老白和先生从来不告诉我,老白除了每天让我扛巨石,说什么时候能把屁股下面这个石头扛起来,我就约莫可以结丹破镜入一品了。可是,我每天都会试着扛一扛,它都纹丝不动的,差距定然不小吧。” 朱柒嘴角抽搐,普通的一品门槛大约力举万斤,极少数的天才会将炼体到极致也不过是力举两万斤,这块石头保守估计也得四万斤,莫非白屠的脑子进水了,过分压制一品境界在一品之后会导致破镜极为艰难。 朱柒想了想,逗弄一下徐天然,故意少说一境,想刺激一下徐天然的莫名而来的自信心,“约莫四品了吧。” 不曾想徐天然高兴地跳了起来,“娘,我是四品高手了。” 朱柒无奈摇摇头,“你倒是心宽。” 徐天然嘴角微微上扬,止不住笑意:“我原本不能修行,这一路走得很艰难,十四岁就是四品高手了,我不该高兴吗?” 朱柒美眸如水,微笑道:“你要是三品高手,你岂不是更得高兴坏了?” 徐天然诚恳点点头,“五年多来多谢你了,一直压制境界和我打架,帮了我不少,客套话不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将来用得着徐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在下义不容辞。” 朱柒笑脸灿烂,两个深深的酒窝可爱极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是用在此处吗?还要没有生命危险才肯帮忙,你是有多惜命呀?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怕死的时候很怕死,不怕死的时候很不怕死,究竟你怕不怕死?” 徐天然眼神温和,“我很怕死,怕不能给娘上坟,我也不怕死,死了就能和娘团聚了。” 白衣少年眉如朝霞,眼如日月,朱柒一脸认真道:“你有梦想吗?” 徐天然认认真真道:“我不知道算不算梦想,我想走很远的江湖,替娘亲看遍万里山河,练很厉害的剑,当然练刀也行,不然对不起老白。但是,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要成为天下第一,让我的名号响彻天地,让娘亲也能听到我的名字。你的梦想呢?” 朱柒浅浅笑道:“自由。” 徐天然笑嘻嘻道:“很厉害。与君共勉。”其实,徐天然猜到了白衣是女子,只是她不说,自己便也不会点破这层窗户纸,何况白衣的这层窗户纸贼厚,一般人根本看不破,若不是自己和白衣打了一千余场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别人根本不会发觉英俊风流的白衣竟是女子,徐天然暗暗感叹:谁说女子不如男。 小镇有四大家族马元柳黄,世代经商亦是大地主,掌控了小镇大多数吃穿住用,马氏为四家之首,主营典当行和妓院,在小镇钱最多,业最大,当之无愧执牛耳者,马氏家主是马致远。元氏经营米铺、酒铺,排名第二,家主元天,即元昊父亲。柳氏经营绸缎铺,排名第三,家主柳玄彬,即柳如云父亲。黄氏经营小镇最大的酒楼,酒楼虽不大,名号不小,叫谪仙居,排名第四,家主黄大宁,即黄晶父亲。 小镇虽小、五脏俱全,各色营生应有尽有,小镇并无官府,小镇的淳朴全靠大家口口相传的一句话:不可杀人,不可为恶。相传小镇杀人者和为恶者都消失不见,古老的传承造就了小镇日子的平稳。再加上小镇地租不高,佃农勤勤恳恳都能温饱,若是有点儿狩猎的本事,还能多吃上不少肉,或者拿猎物换上一些银钱,改善生活。可是,生意的竞争仍然存在,只要不逾矩,在规矩之内商人都可以正大光明竞争,这也是小镇虽小,也有点小繁荣的景象形成的根本原因。 最近,青山镇大街暗流涌动,同在迎熏巷的马黄两家家主走到了一起,将手伸向了柳家的养蚕人身上去,绸缎铺子的根基就在于养蚕人,若是蚕丝收不上来,哪里的绸缎,再加上青山镇村民主要购买的并不是丝绸,大多数都是麻布,养蚕人大多也是织布人,断绝了柳家生意的根源,这明显是跟柳家杠上了。马黄两家用双倍酬劳将养蚕人收到自己门下,柳家绸缎铺情况危急。 柳叶巷柳家和龙眼巷元家素来交好,柳玄彬携礼上元家,拜访元天。 四姓商战一触即发。 元天在书房泡上一壶自家茶园最新采摘的新茶,微笑着给愁眉苦脸的刘玄彬倒茶。 柳玄彬皱眉道:“马致远欺人太甚,青山镇四姓向来各自做各自的营生井水不犯河水,他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想吞下我柳家基业,一家独大,殊不知百年前也有先例,商战开始都是堂堂正正,后面渐渐就走了偏门,为恶害人,后来作恶的孔家在青山镇消失无踪,无人知其去向。空下来的谪仙居忽然没了东家,大家伙都不敢妄动,最终剩余三家一致决定让谪仙居大掌柜接手,这才有了青山镇黄氏。这才短短百年,这些人怎么就不长记性。” 元天眯眼笑道:“马家财大气粗,典当行和妓院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还张罗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弄了地下赌庄,迟早是要遭报应的。咱们俩都是做小本买卖,一个卖米一个卖布,瞧着钱来钱去,实际上赚不到什么钱。跟他们正面斗,真的斗不过,想个法子和平解决。” 柳玄彬诚恳道:“愿闻其详。” 元天凑过来,小声说道:“你家女儿今年十六了吧,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马家嫡子今年十八,年岁相差不多,若是可以结成亲家,那么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柳玄彬摇摇头,“马家儿子不成器,名声不太好呀。” 元天哈哈笑道:“若是马家儿子有才干那对咱们来说更不是好事,你女儿聪慧,将马家草包儿子制住了,将来青山镇最有权势的不就是你了吗?” 柳玄彬叹气道:“我不能牺牲云儿的终身幸福换取权势,云儿是个好姑娘,要去找个好男儿嫁了,穷点没关系,要够疼爱她。” 元天耐心沏茶,何去何从,让柳玄彬自个儿做抉择,毕竟商战最后是两败俱伤,很难有胜者,若一不小心铤而走险,那就是全族覆灭的结局。 柳玄彬回家了,和夫人提了一句元天的法子,不曾想夫人对元天的观点十分赞同,“云儿终究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何况嫁给马家好歹也是门当户对,就算二人没有感情,将来纳妾也罢,招几个通房丫头也罢,云儿终究是大娘子,青山镇富裕人家哪几个没有纳妾。云儿自小就聪慧懂事,和风云关系极好,她为了咱们和风云,也会愿意嫁给马家嫡子。云儿最会为他人考虑,你早些和马家和谈吧,不然后面损失更大了。” 柳玄彬在夫人的再三怂恿下最终是迈出了这一步,选择和马致远和谈,原本剑拔弩张的两家会晤之后其乐融融,结成了儿女亲家,柳如云定亲了。 马家嫡子马文才和柳家长女柳如云定亲的消息转瞬传遍了全镇,大伙儿对婚事也是极其看好,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青山镇历史以来四大家族联姻也不少见,村民们见怪不怪了,只是成了村妇们在街头巷尾的谈资。有人羡慕大户人家强强联手,有人酸柳如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风言风语传到了青衫少年的耳朵里,青衫少年很生气,杀气腾腾。 22 师姐嫁我可好 柳府,青砖白瓦,杨柳青青。 柳风云在客厅对父亲大吼:“爹,为什么要把姐嫁给马文才那个败类?你告诉我,为什么?” 柳如云端坐在椅子上,不曾落泪,美眸黯淡,神色落寞。 柳玄彬怒道:“放肆,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你能插话的地方。” 柳风云举起茶杯怒摔,“我不要姐嫁给马文才,姐这么好,要找个好人家嫁了。你知道马文才在外面的名声吗?他喜流连风月场所,跟一群狐朋狗友吟诗作赋、附庸风雅,那根本就不是真风流,在我看来就是人渣。姐绝不能嫁给马文才,不就是和马家斗,斗得过就斗,斗不过大不了守着咱们自家的田产度日,也不至于穷困潦倒。” 柳玄彬愤怒甩了柳风云一巴掌,柳风云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柳家父子第一次如此尖锐的对决。 夫人赶紧去扶儿子,责怪夫君:“下手这么重,儿子打坏了怎么办?”夫人又劝儿子:“你还小,你不懂,你姐不会不幸福的,她又不是给马文才当小妾,是正妻。你好好读书,你将来有出息了不就能庇护你姐姐了吗?” 柳如云凄然笑道:“风云,别闹了,爹娘、风云,你们放心,我愿意嫁给马文才,为了柳家,为了风云的将来,嫁了便嫁了吧。风云,姐不能陪你一辈子,迟早是要嫁人的。再说了,嫁给马家也是门当户对,嫁谁不是嫁。” 柳风云哭嚎道:“你喜欢马文才吗?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柳如云眼泪这才哗啦啦流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弱女子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我这辈子本就不是为自己活,为了爹娘、为了风云、为了柳家,至于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自己也说不准,只是觉得有一个男孩挺好,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 柳风云泪如泉涌,姐弟情深,小柳如云三岁的柳风云也许是柳家唯一真心心疼姐姐的人。 一切,徐天然都看在眼里。 闺房内,柳如云终于克制不住情绪,泪水如雨。凄美的神态楚楚可怜,徐天然出现在师姐身后,他安安静静看着哭泣的师姐,哭着哭着枯干了泪水,只剩下不停抽泣。 徐天然轻轻蹲在师姐身边,师姐赶忙擦拭眼泪,深怕徐天然看见自己眼睛红肿的模样。徐天然默然无语,师姐背过身,“你怎么来了?” 徐天然平静道:“师姐,别嫁给马文才。” 师姐凄然一笑:“我又能如何?” 徐天然焦急道:“师姐,你自己的幸福要自己追求。” 师姐苦笑道:“若师姐喜欢你,那可怎么办呢?” 徐天然开心道:“师姐,嫁我可好?” 师姐摇摇头,“开玩笑的,师姐是喜欢你,可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是师姐对师弟的喜欢。” 徐天然神情落寞,眼神黯淡,“师姐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假装先嫁给我,等我几年我窍穴全部通畅了,我就带师姐行走江湖,等师姐在江湖遇上了自己的心上人,师姐再嫁给他,不就好了。” 师姐摸摸比自己高小半个头的青衫少年的脑袋,温柔道:“你这么说师姐很高兴,可是师姐根在青山镇,这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我舍不得他们。师姐也不会修行,也走不了江湖,做不了你嘴上挂的女侠仙子。师姐一生不过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能在青山镇平平安安苟且一生已然是大幸运了,哪里还敢有更多奢求。天然,你是有翅膀的人,要展翅高飞的雄鹰,不能被青山镇牢牢困住,师姐希望你能走出青山镇,走很远的江湖,等哪天回来了,跟师姐说说江湖的见闻,师姐就很开心了。” 徐天然默然。 师姐见着了小师弟,心情显然好转了许多,温柔道:“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让师姐听听,有些苦,说出来了就不那么苦了,反正今晚师姐也睡不着,你就陪师姐聊聊家常呗。” 徐天然看着亲切的眼眸,温和道:“我生于将门,父亲是大修士,也是大将军,我娘亲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妇人,因容貌极美被父亲相中了,带回了府邸。娘亲在高门深宅并无名分,如娘亲说的,在父亲眼里我们不过是不可语冰的夏虫。娘虽然不会修行,但是娘学识渊博,跟我讲了很多书上的圣贤道理,这些道理从夫子嘴里说出来枯燥乏味,娘亲将道理融合在故事里,说出的道理既有趣又有韵味,我天天就缠着娘亲给我讲道理、讲故事。想起那段日子最是无忧无虑,幸福极了。但是,好日子不长,大娘子原本就是一名醋意极重的妇人,不过一直以来在大娘子眼里,娘亲不过是父亲一时玩物,虽然不给我们好脸色,但并不刻意为难我们。后来,父亲忽然说我有成为大阵师的潜质,想带我去军中培养我,没料到父亲此举给我们娘俩敲响了丧钟。大娘子认为有了前程的我对她形成了威胁,就指使我亲大哥,带人要将我们娘俩杀掉,亏得娘亲待人亲和,前些年给府邸一名老妪一碗饭吃,救了被大娘子惩罚的老妪一名,老妪偷听到了大娘子和我大哥的谈话,将消息带给了娘亲。娘亲连夜带着我逃走了,老妪为一饭之恩死了,娘亲在逃跑路上仍然一遍遍跟我说,要我永远记着她的名字,虽然娘亲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大家叫她关二娘。我娘带着我一直跑,先是牵着我跑,后面我跑得晕倒了,娘亲就抱着我跑,后来我就被老白带回了青山镇。老白说,娘亲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将我交到了他手上,诀别毅然决然的眼神,以老白的铁石心肠都有所动容,老白才选择了救我。我问过老白,娘亲还活着吗?老白默然。娘亲坟茔何处,老白仍旧默然。” 柳如云温和地摸摸徐天然的脑袋,轻轻把徐天然抱在怀里,柔声道:“天然,想哭就哭,没有男子就不能哭的道理,懂得难过悲伤的男人才是值得女孩喜欢的男人。” 第一次讲述自己过往的青衫少年泪流满面,靠在柳师姐的怀里,就像在娘的怀抱,他很伤心,“我时常怨恨自己为何有大阵师潜质,若非如此娘亲就不会死。我怨恨那个男人,为何要将娘亲带回府邸,还要生下我,若没有我,娘亲也不会死。” 柳如云深情轻拍徐天然的后背,柔情似水道:“天然乖,不是你的错,是大娘子的错,是那个男人的错,我们天然最懂事了,你娘亲知道你这么懂事肯定很欣慰的。” 焚杀决自动流转,此时,无杀气,情意绵长。 柳如云所说一个挺好的男孩就是徐天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男女之爱,只是瓷娃娃小姑娘喜欢徐天然她也并不烦闷,就觉得这么好的男孩就该被女孩子喜欢。她知道了徐天然不能和雪丫头在一起的原因,竟然还大大方方承认有喜欢雪丫头,她就更觉得这个男孩很好。今夜,能走进自己闺房,让自己不要嫁给马文才,还要带自己走江湖,她很开心,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成为拖累他的包袱,他有他的江湖,他会成为自己午夜梦回的一袭青衫背影,唯独不会成为自己的枕边人。哪里有大师姐吃小师弟嫩草的,再说了,徐小子对自己的感情更多是亲情,像对娘亲一样,并不似男女情爱。此生能听徐天然说一句,“师姐,嫁我可好?”已经无憾了。 徐天然凄然道:“师姐,我不要你嫁人。要嫁也要嫁自己喜欢的人,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 师姐敲了徐天然一个板栗,“师姐不嫁人留在家里变成老姑娘呀,那才是真的可怜,师姐就算嫁人了还是你师姐,想师姐了可以过来看我,青山镇不大,你跑得快,跟邻里串门似的。天然不要难过了,无论何时,师姐还是那个师姐,爹答应我了,今年在学塾的教习做完再嫁人,咱们还能有大半年时光在一起呢。再说了,你不是最怕师姐查课业吗?师姐不在学塾了,你岂不是更自在了些。” 徐天然擤了擤鼻涕,抽泣道:“一码归一码,课业归课业,师姐归师姐。师姐,嫁人了也记得常回学塾看看,如果姓马的小子对你不好告诉我,我去揍他。” 师姐笑意盎然:“以后得改口叫姐夫,不能没大没小的。” 徐天然乖乖点头,虽然已然不再是稚嫩孩童的模样,声音也变了,经常被朱柒嘲讽为公鸭嗓子,只是,青衫少年的眼神依然清澈见底。 徐天然趴在师姐的腿上,像小时候趴在娘亲腿上一样。师姐坐在地上,寂静无声,师姐是真的高兴,自己在徐小子心里的地位很重要嘛,虽然说自己嫁给他的时候一点儿不像求亲的样子,倒像是在跟自己娘亲撒娇时候的模样,但是也许这是徐小子这辈子第一次跟人求亲。想到此处柳如云抚摸已经有了棱角的少年脸颊,不知不觉小屁孩长大了,嘴上都有些细细绒毛了,再过几年就是顶天立地男子汉了,没准那时候你跟师姐求亲,师姐就答应了,只不过没机会了。 师姐笑了,笑得哭了。 学塾群情激奋,麦子地独独在角落黯然神伤,原本最为乐观的陈大锤这次竟然取代了徐天然的位置,歇斯底里,仿佛想将姓马的小子碎尸万段。姬胜雪劝过师姐了,可是师姐心意已决,自己也没法子了。 姬胜雪看了眼青衫背影,愈显得孤独的少年,只是沉默。她瞧了很生气,气冲冲走到徐天然面前,怒道:“姓徐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师姐对你那么好,她要嫁给马文才,你都不劝阻一下。” 顿时,眼光都聚集在徐天然身上。 徐天然颓然道:“师姐已经决定嫁了,只能祝福她了。” 姬胜雪杏眼圆睁,秋水眸子动人心魄,“你见过师姐了。” 徐天然默然点头。 学塾前所未有的沉默,早课除了新来的小学弟学妹迷迷糊糊读了几遍圣贤典籍,可是瞧着师兄师姐们沉默的样子,渐渐读书声越来越小了,尔后便寂静无声,小师弟师妹们面面相觑。 柳教习来了,拿着戒尺气势汹汹而来,一进门就怒道:“怎么都没声了,你们几个要毕业了就不听我的话了吗?若是被这样一件小事就影响了心境,这几年学塾白上了,什么道理都没学会,以后在小镇别说是学塾的学子,我替你们感到丢脸。” 徐天然捧起书,高声诵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瞧着青衫少年读着读着读出了眼泪,一个吐血都能笑出来的变态竟然读书读哭了,大家情不自禁也跟随诵读起来。朗朗读书声冲上云霄,此次书声最凄然。 柳教习微笑点头,笑容绝美凄凉。 陈大锤、吕小布、朱柒、姬胜雪、林姊、林妹、蒋言、蒋理、麦子地和徐天然十人,原本早就学满六年要毕业了,因为柳师姐的缘故,竟然不约而同选择了多读几年。原本徐天然觉得先生已经那么穷困了,还聘请柳师姐当教习纯粹是浪费钱财,此时才发觉先生目光长远,柳教习来了之后,学生的人数大大提高了,先生赚的那叫一个盆满钵满。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师姐出嫁了,凤冠霞衣。 一行十人也毕业了,离开了学塾。 蒋言、蒋理这几年跟老白学了阵师之道,也算得了一份大机缘。 陈大锤反而赖在了铁匠铺不走了,继续打铁。 元昊回家帮忙记账去了,林姊、林妹回家继续跟父亲读书,书香门第,薪火相传。 麦子地仍旧默默无闻,没跟人说他的去向,也没人问他的去向。 姬胜雪跟先生说了,想要留下来当教习,先生答应了。 吕小布跟娘亲说要去肉铺当学徒,他成了徐天然屁股后面的小跟班。 朱柒也要走了,一朝之间,各奔前程,物是人非。 徐天然每天冲山之后都会回到学塾,看一眼那年大家一起重的梧桐树,跟老白一般高了。 23 江湖再见 感伤的是别离,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徐天然仍然对着旭日挥刀,白衣仍等着青衫做完一整套傻动作,心有灵犀,不言而喻。 徐天然和朱柒以打架结缘,自然以打架收尾。 徐天然有条不紊地卸甲,摘下脚上的不知名沙袋,缓缓拿起竹刀,满头乌黑头发和一袭青衫随风飘扬,眼角微微上翘的狭长丹凤眸子极为清澈,剑眉横指,少年意气风发,杀气流转。 朱柒默默等待徐天然慢悠悠地准备,瞧着徐天然若是不故意抠鼻屎、掏裤裆的时候还是有点英俊的,就是见着他啼笑皆非的事太多了,显得青衫少年英俊的容貌并不出彩。朱柒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徐天然要刻意在学塾抠鼻屎、掏裤裆,甚至心血来潮还要叫上三五小王八蛋比谁尿尿尿得远,难道是他觉得自个儿太帅了,故意恶心女孩子,不让女孩子喜欢他?若是如此,他当不当得了天下第一不知道,肯定能当天下第一厚脸皮。不过,思量想去朱柒又觉得奇怪,徐天然都刻意如此了,为何还有几个女孩心仪他,真的让人看不懂,小镇的人心贼怪。 徐天然嘴角微微上扬,杀意凛然道:“今儿放开手脚打。” 朱柒点头。 顿时,天马山顶,杀气如黄河决堤倾泻而出,尘土飞扬,鸟兽飞散。 朱柒谨守心神,第一式就是十五剑连珠,一剑气势更胜一剑,剑气冲天。 徐天然一刀挥出如猛虎下山,朱柒一剑刺出如长虹贯日,杀气与剑气相撞,爆裂声响彻山巅。徐天然身形极快,如鬼魅一般若隐若现,每一刀出刀极快极准极狠,朱柒身法精妙,任由徐天然全力进攻也占不到自己分毫。只是,徐天然杀气极重,如同一座大山压在自己心头,心神若是有片刻失手便会被徐天然轻易击败。 这一架,谁都不想输。 徐天然体内气机转瞬流转三百里,横刀一砍,刀气夹杂着杀气直奔白衣,白衣长剑画圆,将强大一刀之力转移到古树之上,十人抱古树留下一刀深深的刀痕,颤抖不止,树叶纷纷掉落如下雨。 徐天然双腿用力,地板崩坏,一刀直刺白衣命门,朱柒灵力凝聚,长剑如青蛇将竹刀困住,不曾想少年舍弃竹刀,继续前奔,一眨眼一把短刀抵在白衣的脖子上,刀名梧桐。 朱柒美眸似水,叹气道:“输了。” 徐天然微笑道:“侥幸,险胜。” 朱柒输得并不生气,五年多以来两人交手无数次,各自都是豁达心性,每次输了便是大大方方输了,大不了下次找回场子。只是此次稍微有点不同,明天,朱柒要离开青山镇了,这一架是青山镇最后一架了,江湖很大,不知将来能否再会? 朱柒撇撇嘴,“下次要找回场子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你赚了。” 徐天然竹刀归鞘,慢慢穿起铁甲,“江湖再见。” 朱柒叹息道:“这次是我失算了。” 徐天然平静道:“昨晚又通了一窍。” 朱柒恨不得一拳揍死青衣的表情。每次,徐天然通了一窍就功力暴涨,自此之后,怕是真要打不过他了。 空气凝固了半刻,朱柒眉眼具带笑意道:“隐藏得很深嘛,没想到你是左撇子,你到底是有多怕死?” 徐天然平静道:“自我练刀,无左右之分,左手右手都一样,藏一只左手不过是真的遇上生死时刻多一分生的希望罢了。“ 朱柒学徐天然挑了挑眉毛,带着笑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女孩?” 徐天然嬉皮笑脸道:“看见你腿那次就知道了。” 朱柒一跃落在了大石头上,徐天然心有灵犀跟上。青衣白衣并排而坐,一人屈膝,一人抱膝,朝阳升起,天地苏醒。 一袭白衣,眉如朝霞,眼若日月。 一袭青衣,眉如狭刀,眼若星海。 朱柒略带惆怅,“不问我真名?” 徐天然望向远方,“想说自然会说。” “朱子柒。” “好名字。” “明天我就走了,就不再道别了。” “恩,一路顺风。” “你什么时候行走江湖?” “老白说接下来我大约要闭关三年,之后差不多就要游历江湖了。” 朱子柒抬起头,看着天空的飞鸟,“自由,我要自由。” 徐天然衷心说道:“你可以的。” 朱子柒眼神黯淡,神情落寞,“江湖很大,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徐天然意气风发:“无论你身在何方,将来都会听到我徐天然的鼎鼎大名,何愁不相见。” “你行走江湖,第一站去哪儿?” “晋阳,给娘上坟。” 朱子柒脸上神情不太对,一向豁达的白衣竟然有点脸色微红道:“你喜欢哪几个女孩?” 徐天然想了想,“我喜欢柳师姐,她的眼睛和我娘亲一模一样,师姐对我极好。也喜欢雪丫头,她心思极单纯,当初我差点死了,她用长明灯向天道祈祷,灯上四字以命换命,我这辈子都亏欠她。也喜欢林妹,鬼灵精怪的,像妹妹一样。还喜欢你,与你打架极为痛快,你行走江湖肯定是天底下最美的剑仙。” 朱子柒不悦道:“倒是多情。” 徐天然似乎懂了点儿意思道:“我所说不是男女情爱,是欣赏的意思。”徐天然感觉说不清了,越描越黑的感觉。 朱子柒嬉皮笑脸道:“幸亏有你,否则在小镇五年我得无聊死。”朱子柒没有说后面半句,天天看你笑话,快把我笑死了。 徐天然诚挚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朱子柒眯眼满脸笑意,两个酒窝甜美极了,“我等着在江湖听你徐天然大名,别让我等太久了。” 徐天然笑道:“不会很久,先定个小目标,一百年进入天下前十。” 目标不小,时间略久。 翌日,独自冲山的徐天然愈发显得形单影只,再无白衣相随,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一对深深的酒窝。刚离别,徐天然就感觉自己想一个白衣姑娘了,她眉如朝霞,眼若日月。 徐天然运转焚杀决,体内灵力暴涨,用力推动脚下的望日石,这是徐天然自己取的名字。寒来暑往、刮风下雨,他都在天马山之巅,望日石之上,挥出天地变色的一刀。徐天然全身青筋暴起,满脸通红,一声怒喝,如同响雷,望日石终于轻微颤动一下,徐天然没有意料之中乐开了花,满是离愁。他独坐在望日石上,望着日头升起,霞光满天,远处飞鸟掠过,微风摩挲青衣的乌黑头发,又有点孤单了。 徐天然想了很多,师姐出嫁了,他很心痛,不过师姐终究是要嫁人的,师弟再喜欢师姐也没理由拦着师姐不嫁人,真成了老姑娘,师姐将来不得怨恨自己了,徐天然在心中祈祷,但愿天道让师姐幸福安康。 瓷娃娃小姑娘这几年愈出落得水灵可爱了,一双雪白长腿让自己总是忍不住偷偷瞄几眼,而且只能偷偷看,生怕雪丫头瞧见了回头又要被她一顿数落:“敢看不敢吃的胆小鬼。”这句话真伤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肌肤胜雪、腰纤腿长,长得瓷娃娃一样的水灵绝美少女就该让人多看几眼饱饱眼福。为何看了就要吃呢,就是没胆吃又怎么了,这才是真正坐怀不乱柳下惠。先生说,食色性也。看看不违本心,又不伤天害理,何错之有?想起和瓷娃娃小姑娘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就头疼不已。不过,雪丫头做教习,倒是真合适。 林姊、林妹俩孪生姐妹,虽说姿色并不出彩,不过中上,却胜在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比起心软嘴硬的林姊,徐天然更喜欢和没心没肺的林妹聊天,说起话来没边没际的,说到高兴之处,随时就把姐姐的隐私抖露出来。虽说徐天然一直对林姊都是敬而远之,生怕惹了不该惹的情债,自己肩膀似乎已经有点沉重,再重些自己就被温柔乡、英雄冢埋在了青山镇了。那天下岂不是少了一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绝顶高手。不过,每每听到林妹说自己姐姐在家一遍遍写自己名字时候的事情,他还是很高兴的嘛,果然自己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将来行走江湖靠脸都能逢凶化吉,大道可期。 蒋言、蒋理两兄弟回绍兴蒋氏了,他们相约了将来徐天然游历天下的时候一定要去绍兴做客,徐天然迷之自信道:“将来我送你们一份大机缘,保准连你家老祖都出来跟我称兄道弟。” 虽然蒋言、蒋理对徐天然的牛皮鄙夷至极,不过临别之际,甚是不舍,再说了,比尿尿还没赢过,将来哪里好意思再比,那到了兄弟俩洞房花烛夜那天,还会被姓徐的偷偷在耳根挖苦讽刺一番。想到此处,二人恨不得当众脱裤子再和姓徐的比试一番。 陈大锤在铁匠铺,隔三差五都能见着,大铁锤果然越来越像大铁锤了,每次打铁有模有样,脱去衣衫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每次打出一把菜刀就好像绝世名剑问世了一般先拿过来让自己掌掌眼。大铁锤说过,将来徐天然游历天下了,他也去游历天下,看谁先在天下闯出名堂。 吕小布就在肉铺像只苍蝇一样嗡嗡紧紧跟随徐天然,徐天然不厌其烦,受伤更重的是老白,原本胖婶的秋波隔着一条大街,如今儿子在肉铺,天天自告奋勇上门给三个男人做饭吃。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下老白爬上胖婶的床的消息满镇子飞,辩也不是,不辨也不是,愁坏了老白,乐坏了先生。 麦子地,徐天然只能记着名字。 刚要想到一袭白衣,一袭白衣从天上落下,如天外飞仙。 徐天然一脸愕然。 朱子柒一身裙装,白裙胜雪,乌黑长发及腰,平平稳稳落在了青衫少年身前。白裙少女娉娉婷婷、风姿卓著,微笑道:“忘了告诉你,那天我骗你了,我已经三品了。” 徐天然笑意灿烂道:“我知道。” 朱子柒第一次女性装扮出现在青衫少年面前,竟然有些羞涩道:“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和你道别。江湖再见。” 一袭青衫随风摇曳,如同此刻的心情一样飞扬,满脸笑意的青衫挥挥手,“江湖再见。” 一道白影,几个跳跃,消失在山间。她能来,他很开心。 24 将进酒 是夜,没了吕小布的聒噪,没了胖婶的秋波,难得清静的老白和徐天然各自坐在门槛上,看星星、看月亮,老白还不忘吐烟圈。 徐天然漫不经心问道:“老白,你说我到底是几品了?我都能跟三品高手朱柒打个平手,怎么着也得三品了吧。” 老白大口吸烟大口喝酒,“没有踏出大道,都不值一提。” 徐天然站起来,给老白一边捶背,一边谄媚问道:“老白,那我跟天下的青年才俊比起来,是不是差不了多少,不然怎么能被你这么厉害的高高手收为徒弟,还能被先生也看中,说明我天赋有一百层楼那么高吧。” 老白啐了一口,“我呸,你要是有天赋也不会一窍不通了,为了通你的窍穴我们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老子一大地窖的酒全被那老李搬走了,一滴都不剩,你知道一滴不剩是什么感觉吗?” 徐天然想起了这个茬,按摩立马更殷勤了些,换个话题道:“老李教的御剑术我怎么练都练不了,始终不得入门之法,是不是老李故意逗我,给了我假的御剑术。不然,凭借我聪慧的脑袋、顽强的作风、拼命的气质,什么功法练不了。” 老白嘿嘿笑道:“等你窍穴都通了就能找着入门的感觉了,再说了,那套御剑术至少得一品起步,你掂量掂量自个儿的斤两。” 徐天然哑口无言了,先生总是神出鬼没,身形忽然就出现在徐天然身后,双手拢袖的样子像极了在村头晒太阳的老大爷,一点儿都没有读书人的风范。 徐天然转过身,不能亏待了先生,赶忙给先生捏起了肩膀,徐天然在内心偷偷想着:这俩老头都是醋坛子,我真是苦,要做到雨露均沾不容易呀。 老白喝了口酒,骂了句:“你是皇帝老儿还是啥玩意,还雨露均沾。” 徐天然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专心致志拍俩糟老头的马屁,“幸亏老白今天没把我打残了,不然就不能给老白和先生按摩了,没了小的精妙手法的按摩,你们俩的老腰就更僵硬了。我给你们松松腰,好让你们俩公平竞争,抱得胖婶归。” 说完徐天然一溜烟跑路了,三息功夫,就听见了青衫少年被揍飞的惨叫声,还不知道是谁下得手。落在马厩屁股开花的少年拨了拨头上的草根,只能跟啊黄说道:“啊黄,还是你最好,从来不打我,将来我一定给你娶一匹贤惠的母马。不像那两个为老不尊的,白白浪费了胖婶的青春。”少年想了想,似乎胖婶也没青春了。 徐天然望着天际,喃喃道:“何时才能行走江湖?” 先生摇摇头,“长大了,心思就跟着少女的脚步飘向了远方。咱们俩糟老头加起来可能还没白衣小姑娘一根脚趾头重要。” 老白嘻嘻笑道:“老吴,太酸了吧,孩子就像雏鹰,自然要展翅高飞的,难不成像个卵,天天在你肚子里捂着,再新鲜的蛋捂着捂着就臭了。再说了,喜欢女人又没错,难不成像咱们俩一样做老光棍,咱们年轻那会儿,不也一看见漂亮姑娘就挪不开眼睛,走不动路了。” 先生眯眼笑道:“理是这个理,可是心里难免有一丝惆怅嘛,就像养闺女一样,养着养着好不容易养大了,就变成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老白怒道:“咱们养的是儿子,老吴,这么早就糊涂了。不过还是养闺女好,儿子虽然人在身边,心都在媳妇儿身上,闺女即使人不在身边,心倒是会多挂念一下老人家的。” 先生沉思了片刻,“老白,没发觉你说话很有道理呀,要不咱找老华,趁现在还来得及,把徐小子整成闺女。” 在马厩和阿黄闲聊的徐天然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似乎有杀气。 老白哈哈大笑,“徐小子要是听到了就跟你断绝师生关系了。” 先生伸手一抓,徐天然莫名其妙就被拉回了屋子,徐天然感觉有杀气,浑身僵硬。 老白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你家先生想把你整成闺女,你同意的话,我们帮你想办法。” 徐天然顿时哭嚎倒在地上,公鸭嗓极为刺耳,“先生,娘亲还要靠我传宗接代,老徐家就我一根独苗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把我咔嚓了,是陷我于不忠不孝的境地,先生于心何忍?” 先生脸色笑容灿烂道:“那将来带媳妇儿回来,记得先生个女娃娃给老白和先生抱抱。” 徐天然如获大赦,“感谢先生不咔之恩,学生行走江湖定然看见顺眼的姑娘就勾引回来,一有女儿就第一时间带回来见先生和老白。” 先生摆摆手道:“别贫了,明天你去闭关吧,现在你体内窍穴已然疏通了一半,剩下一半趁着闭关都疏通了吧。闭关地点老白给你挑好了,绝不会让你失望。” 听到此处徐天然感觉全身汗毛都颤抖起来,老白不会让自己失望,徐天然看着老白似笑非笑的神色,心如死灰。 翌日,老白带着徐天然到天马山后山深处的悬崖处,一道瀑布从百丈悬崖飞流直下。 老白停下了脚步,双手结印,方圆十里之内如一方小天地被隔绝开来,徐天然心念微动,蜀道从灵脉飞出,悬停在徐天然肩膀上。 老白摘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酒,“接下来三年你就在瀑布底下坐着,靠着飞瀑的冲刷淬炼体质,飞瀑之力虽不大,胜在滴水穿石的水磨工夫,能够极其细微地打磨身体和砥砺心境。” 老白双指微动,望日石从天马山顶飞入瀑布深潭,极为巨大的石头在水潭里才露尖尖角,老白沉声道:“给你找了落脚之地,什么时候把石头捞上来你就能出关了。顺便把你嘴馋的毛病戒了,不能一看见肉就克制不住想吃的冲动,别看这只是小毛病,将来行走江湖那都是大忌,只要有弱点就会被人加以利用,这三年你就靠吸纳灵气度日吧。” 徐天然扬天惨叫,“先生,我才十三岁,虽然按照我家乡的算法 论虚岁我十四岁了,但是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呀,不吃肉我会营养不良长不大的,将来个子矮小,上哪儿去找媳妇儿,你们还怎么抱上小孙女。” 老白无奈道:“你现在可以不依赖五谷杂粮来吸收能量了,纯粹依靠灵气就可以了。”老白随手将徐天然一丢,落在了望日石上,徐天然顿时被瀑布压在石头上动弹不得,水至柔亦至刚,飞来瀑布破青山,百丈飞瀑之威恐怖如斯,徐天然借力顺势滑落石头,不曾想老白已经在望日石上设了禁制,使得自己一步也不得离开。 老白喝了一大口酒,声音炸响如惊雷:“先锤炼身体三年,三年后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等哪天把望日石捞起来,这片天地禁制便会解除,你也能回家了。” 瀑布的巨大声响在耳边回荡,老白的声音竟然瞬间将瀑布的声响压制住了,徐天然一字一句记在心上,坐不起来没法跟老白道别,于是气沉丹田,一个臭屁声响如洪钟,算是给老白道别了。 老白摇摇头,少年仍是少年。 被瀑布牢牢按在石头上的青衫少年,默默运转焚杀绝,蜀道心有灵犀开凿百会穴,百会穴乃百脉之会,贯达全身,徐天然百会穴之广阔无与伦比,似汪洋大海,蜀道所开凿的大渎亦是三百六十五条大渎之最。百会穴大渎宽数百里,长五千里之遥,徐天然神识微动,蜀道化身千丈身躯,一棍之下山河碎裂,纵然大渎之大前所未有,蜀道亦不急不慢,和小伙伴相处数年,蜀道和徐天然心意相通达到前所未有之默契,飞瀑之下,一少年猛吐了一口血,鲜血染红了水潭,像一抹盛开的红花。 此处灵气极为充足,徐天然大肆鲸吞天地灵气,用天地灵气锤炼经脉体魄,肉眼可见处,徐天然的肉体在极速变强,百丈飞瀑像锤子一样捶打少年的体魄,蜀道短短一盏茶已挥出一百棍,徐天然运转焚杀绝,此时少年的身体像一块烧红的铁一样柔软,在飞瀑的锤炼下愈发坚实。 一月之后,百会穴大渎贯通,徐天然能够抬起头了。 三月之后,又通了二十余窍穴,徐天然可以挣扎着坐起来,如同和尚念经一般入定,看似一动不动,实则躯体之内如同山河崩裂,蜀道愈来愈大,一棍接一棍愈来愈快,少年紧守心神,稍有差池便会气机混乱,走火入魔。 半年之后,徐天然双手顶起水瀑,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又被水瀑压在石头上,徐天然一遍遍站起,一遍遍被一股无形之力镇压在石头上。徐天然内心想骂娘,这条瀑布绝对有古怪,否则按照徐天然的计算自己能够站起来了,甚至还能一拳将飞瀑击飞十数步。可是,瀑布之力愈发暴涨,若自己的躯体之力增长速度比不上瀑布之力,那么自己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年之后,徐天然终于稳稳站在望日石上,不时一拳击中飞瀑,瀑布一声炸响如巨雷,水花飞溅。但是,一拳之后瀑布威势大涨,如同泰山压顶,转瞬便将自己击倒,像打输了架,头被人用脚踩在地上。某一时刻,徐天然感觉到瀑布似乎有一股老白的气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识迷糊了,时而少年都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两年之后,徐天然仅剩下五十余窍穴未通,体内灵气之盛、体魄之强让少年终于可以牢牢站在望日石上,仍由飞瀑之力暴涨也不会将自己击倒。徐天然终于拔出竹刀,抬头望向不见源头的飞瀑,运转焚杀绝,气机转瞬五百里,体内灵气暴涨,就在即将挥出一刀的时候,徐天然默默收回竹刀,两年未出刀,准备闭刀养刀意。徐天然身上杀气如同一条青蛇萦绕,徐天然渐渐找到了蜀道飞瀑气势之法,便是稳住下盘,挥动竹刀以割圆术画圆,将飞瀑之力以圆形牵引流转,刀鞘一挥,飞瀑如一抹长虹逆流而上。割圆术之法极难,在飞瀑之下,徐天然便潜心钻研,终于悟出了以自己为轴,以竹刀为边,画出了接近圆的正十七,飞瀑之力沿着竹刀的方向流转,刀法极为精妙,徐天然自己命名为正十七,防御之法无出其右者。 先生眯着眼站在老白身后,抚须感叹道:“此子大善,能将算术之法融入刀法,白老头你也画不出正十七边形吧。” 老白喝了一口酒,哈哈笑道:“不愧是我徒弟,悟性天下第一。” 三年后,一袭青衫早已破败不堪,只能堪堪遮掩私 处,原来白白净净的少年郎竟然成了一个大野人,三年不剃须剃发,加上衣衫褴褛,甚至身体还长了青苔,绿油油的像个绿怪物。静若枯树的绿怪物猛然睁眼,大喝一声,蜀道悬于身前,体内三百六十五个窍穴悉数贯通,焚杀绝第一次沿着全身灵脉流转一大周天,体内气机转瞬七百里,大江大渎大河大湖灵气流转畅通无阻,徐天然抽出竹刀以自身为轴,以竹刀为边,以正十七招式将飞瀑之水凝聚成一个巨大水球。水球之大若一座湖泊,徐天然紧闭三年的竹刀出鞘而出,刀意如飞龙附在竹刀之上,随竹刀一挥如一道巨龙闪电暴击水球,此时,飞瀑倒流、脚下石头尽碎,附在望日石的禁制破碎。 绿毛怪徐天然终于破水而出,站到了岸上,一抹阳光照在身上,徐天然狭长的丹凤眸子凝视太阳,一刀递出,刀意直冲九霄,天地一阵狂风暴起。 徐天然终于破关而出,回想起“白孔雀”教自己的御剑法门,默默闭上眼,沿着既定的窍穴运转灵力,默念将进酒心法口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徐天然神识溢出,如同一根根丝线牵动林木碎石,心念所至,林木碎石如同飞剑在身边悬停。不过,十息功夫,徐天然气机紊乱,支撑不住,林木碎石纷纷落地,徐天然喷出了一口鲜血。绿毛怪徐天然摇摇头,果然道行不够,不可凌空御物,徐天然也不气馁,心中略带欢喜,不多久之后,自己定然能学会这门御剑术。 绿毛怪浑然不觉自己一身青苔的模样怪异之极,似乎这些年这些青苔成了自己的伙伴一般,将它们一起洗净心中略有不舍。绿毛怪忽然看着望日石成了碎屑,顿时悲从心来,自己还没扛起望日石它怎么就碎了,那岂不是这小天地的禁制不会打开,自己要被困在里面了,得等老白哪天忽然想起自己才会把自己放出来。已然是青年的绿毛怪竟然跪倒在水潭前,捶胸懊恼。 25 师姐死了 徐天然忽然听见水潭附近有脚步声,身形一闪,躲入灌木丛中,徐天然才发觉自己的模样怪异至极,这样走出去肯定会被当作丛林猛兽被抓起来。 徐天然神识扩散而出,听见了两个脚步声,再定睛一瞧,是熟悉的面孔,姬胜雪和元昊结伴而来,徐天然如今这副模样可不敢出去见人,只能安心躲在灌木丛后静等二人离去再想办法回去。 瓷娃娃小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身上一股轻灵之气,肌肤胜雪,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虽在深山之中,亦可见姬胜雪之美让人魂牵梦萦。元昊倒是和原来差不多,从小胖子变成了大胖子,气喘吁吁跟在姬胜雪身后。 元昊倒在地上,大口喘气道:“雪儿,白屠说徐天然就在水潭附近修行,咱们在这大喊一声就好了,别四处找寻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姬胜雪眼眶微红,不搭理懒洋洋的元昊,自顾自找寻那个人,那个三年来一直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 姬胜雪围绕水潭找寻了半天,找不见任何蛛丝马迹,想来徐天然可能在飞瀑之上,姬胜雪竟然拿了几根藤蔓,围在自己纤细的腰肢上,准备攀爬瀑布。 元昊立马阻挡在姬胜雪身前,焦急道:“你疯啦,悬崖这么陡峭,你怎么爬上去。” 姬胜雪嗔怒道:“耗子,你敢拦着我,我一辈子不理你了。师姐都出事了,我得赶紧找到他。如果你担心我的安全,你自己上。” 元昊看着百丈高的悬崖,顿时腿脚直哆嗦,只能大声向悬崖上喊道:“徐天然,你在哪里,我和雪儿来找你啦。” 山谷回音不绝。 耗子体型肥硕、又恐高,内心里是很想替雪儿去攀爬悬崖,奈何身体做不到呀,对了,就是先生说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耗子紧紧拉着藤条,以防雪儿掉下来,用自己的体重确保雪儿的安全。 肌肤胜雪的女孩一脸坚毅攀登悬崖,原本瘦弱的身躯此时迸发无穷的力量,一点点攀爬。 忽然,女孩一声尖叫,脚下石头滑落,女孩失手滑落。 此时,隐匿在灌木丛的徐天然再也不管仪态如何,也不管身上如何衣衫褴褛,也不管自己像个绿毛怪,拔地而起,一把揽过盈盈一握的细腰。肌肤胜雪一筹的女孩美目含情,她知道这个奇奇怪怪的不明怪物就是徐天然,任他是英俊也罢,不修边幅也罢,丑陋无比也罢,他都是她深深思念着的他。 耗子一路飞奔过来,看见稳稳落地的一个怪物抱着雪儿,颤抖着说道:“怪物,放开她,有本事冲我来,别伤害她。” 徐天然放开姬胜雪,身形一闪,一把将元昊的外衣剥下,一转身就将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耗子,几年不见连我都不认识啦?” 元昊听见熟悉的声音,开心道:“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 徐天然赶忙问道:“你刚才说师姐出什么事了?” 顿时,连本就乐天的元昊神情都肃穆了起来,姬胜雪更是直接哭泣道:“师姐,她死了。” 一句话,晴天霹雳。 徐天然乌黑长发飞起,杀气凛然,“师姐是怎么死的?” 姬胜雪泣不成声道:“马家说师姐是自缢,柳风云请了胡郎中去验尸,胡郎中也说师姐是自缢,并非他人所杀。但是,柳风云不信师姐就这么平白无故死了,他一直在找寻证据,却至今无半点线索。今天,师姐的遗体就要下葬了,若是再迟些,你连师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徐天然面无表情,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半晌,颓然道:“你们先到旁边等我一下,我清洗一下,随后就来。” “扑通”一声,徐天然含泪跃入水潭之中,灵气溢出,身上青苔纷纷滑落,梧桐从水中飞起,悬停身前,心念微动,凌乱的胡子一一刮落,散乱于身后的乌黑头发,梧桐一刀斩断大半,出水之时,凌乱披在身后的长发,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充满杀气。 姬胜雪终于又看见了那个身影,她感觉他离她越来越远了,可是她为他高兴。 小天地禁制自动打开,否则姬胜雪和元昊就走不进来。徐天然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老白对自己的考验。 送葬队伍,哀乐齐鸣。 忽然,一抹长虹轰然落地,一名英俊青年左手夹着一名肌肤胜雪的绝美女子,右手夹着一个肥硕的胖子,胖子刚落地就可劲呕吐。 送葬队伍顿时惊坏了,在青山镇从来不曾见着修行者,鼓瑟之声停下了,马文才原本一马当先,竟然渐渐后面退了。 徐天然抱拳道:“在下乃柳如云师弟,今天来见师姐最后一面。” 马文才畏畏缩缩道:“既然是师弟那切不可拦路,今日师姐下葬,不可让师姐走得不安心。” 徐天然眼眸微动,杀气尽出,众人顿时不敢动弹。 徐天然默默走上前去,十步之遥似乎有千万里远。徐天然抚摸棺椁,默默垂泪,半晌,平静道:“师姐,再让我看你最后一面。” 徐天然一用力,棺椁被打开,徐天然看见静静躺在里面的师姐,纵然一直用冰块冷藏,仍然有了一丝腐败气味,徐天然看着那双极美的眼睛紧闭,此生再也看不见那一双美眸了。徐天然无声的眼泪滴在了师姐的衣裳上,送葬队伍一动不动,姬胜雪泣不成声,元昊红着眼睛,柳风云掩面痛哭。 徐天然喃喃道:“师姐,上一次见面你还穿着凤冠霞衣,此次见你穿寿衣,你有多大的苦楚要离我们而去,就不能等一等师弟,和师弟说一说。” 徐天然取出梧桐,切了一缕青丝,捧在手中。 天地风云变幻,仿佛都在哭泣。 柳风云走到徐天然身前,拍拍他的肩膀,继续指挥送葬队伍进山,不能误了时辰。 相顾无言。 唯有泪千行。 娘亲死了,师姐死了。 面朝远去的送葬队伍,徐天然重重跪下,久久不起,给师姐送行。 姬胜雪紧紧依靠在徐天然身侧,要将他扶起,徐天然却如泰山一般一动不动。 姬胜雪脸上泪痕斑驳,徐天然全然无声,姬胜雪知道,愈是沉默的徐天然内心愈是痛苦,她很伤心,伤心师姐离开了自己,伤心徐天然已然千疮百孔的心里又增添了一道巨大的伤痕。 元昊红着眼,带着哭腔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徐天然几个跳跃,消失在姬胜雪的视野中。 先生和老白在肉铺等着问罪而来的青年。 徐天然冷冷道:“能救?” 老白平静道:“能救,有违天道。” 徐天然直视老白道:“有没有蹊跷?” 老白喝了一口酒,“自己去查。” “我不相信师姐会自杀。” “靠证据说话。” “若有人为恶当如何?” “自有规矩。” “规矩如何?” “赶出青山镇。” “不够。” “青山镇不能杀人。” 徐天然换了一身青衫,拜别了老白和先生,走到门口,望着天空,轻声道:“心有不忿。” 先生默然无言,老白安安静静喝了一大口酒,酒不能浇愁呀。 月明星稀。 一袭青衫飘然落在柳府内院,柳玄彬在大厅来回踱步,女儿莫名其妙死了,他内心极为后悔当年将女儿嫁到马家,夫人亦在轻声抽泣着。 徐天然几个闪烁便找到了柳风云的房间,柳风云看着柳如云的画像发呆。 柳风云被悄无声息走到跟前的青衫吓了一跳。旋即,对徐天然作揖行礼,对师姐总是挂在嘴边的徐天然,他也挺喜欢。 徐天然也不客气,坐下来,拿出一缕头发放在桌上,平静道:“看出问题没?” 柳风云摇摇头。 徐天然将一缕头发一根根分开,结果头发丝竟然油腻不堪,不能分开。 柳风云虽然并不明白,但是知道了徐天然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焦急问道:“我不太懂,你发现了什么?” 徐天然冷静道:“师姐一生素爱洁净,往常对我们身上有了污渍都会斥责,若是师姐真的要自杀,定然会清洗得干干净净,怎会忍受走的时候头发竟然油腻不堪,这不合常理。” 柳风云脸色大变,怒道:“果然有隐情,我找了许久都找不到问题所在,还是徐兄心思细腻,我这就去马家,让他们给个说法。” 徐天然面无表情道:“没有证据,去了也无用,你把师姐这几年发生的琐碎事情都跟我说说,有没有接触什么人,都详细告诉我。” 柳风云静静坐着,顾不了沏茶,说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认认真真将姐姐的所有事情都详细描述出来,生怕漏了线索。 徐天然心中默默记着,师姐三年的生平,一夜说尽了。 “你说师姐半年前开始神志有些许不清,时常看见虚幻的景致,你最初何时发现?” “半年前胡郎中诊脉发现的。” 柳风云想了想,认真道:“今年过年,我去接姐姐回娘家,姐姐神情便有些怪异,当时以为姐姐只是恼怒姐夫流连风月场所不归家所致,娘亲和我只知道宽慰姐姐心放宽些,若是早知道姐姐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回马家。”柳风云眼圈红了。 徐天然沉思着,眉头紧锁。 “谁给师姐验尸?” “胡郎中。” “胡郎中家住何处?” “迎熏巷,离着马家宅子不远的药铺就是了。” 话音刚落,徐天然消失在黑夜之中。 26  死因 胡郎中,捧书夜读,所看医书皆是胡家代代相传的医药经典。 胡郎中的一儿一女年岁不大,儿子约莫七八岁,女儿约莫四五岁,二人在胡郎中身边嬉戏打闹,不一会儿,小女孩哭着到胡郎中身边告状:“爹爹,哥哥又打我。” 胡郎中放下手中典籍,慈爱摸摸女儿的脑袋,“贝贝别哭,一会儿爹爹揍他去。” 女孩这才鬼灵精跑去玩了,一点委屈都没有了,每次哥哥欺负自己,只要给爹爹打小报告,爹爹都会狠狠收拾哥哥,有时候小姑娘心里也觉得哥哥挺可怜的,虽然娘亲更疼哥哥一些,但是爹爹最疼自己了,在爹爹心里一百个哥哥也抵不上半个自己。 小姑娘蹦蹦跳跳出去了,站在庭院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她最喜欢看夜空,最喜欢听嫦娥的故事,心里期望自己是那飞奔月宫的嫦娥,然后养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小姑娘没有在夜空中看见嫦娥,倒是看见了在屋顶有一袭青衫的大哥哥,大哥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天而降,将她抱上了屋顶,一起看星星。 小姑娘天真问道:“大哥哥,你是仙人吗?” 徐天然轻声答道:“你想大哥哥是仙人就是仙人,是凡人就是凡人。”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开心道:“大哥哥,那你就当仙人好不好?带我飞到天上去。” 徐天然轻声道:“飞到天上很难,大哥哥带你飞到山上去,好不好?但是,你看见大哥哥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 小姑娘可劲点头。 徐天然伸了个手指道,“拉钩。” 大手拉小手。 徐天然把可爱的小姑娘背在身上,轻轻一跃,十数丈高,小姑娘捂着嘴笑,怕是个美梦给自己吵醒了。 徐天然重重一跃,地面石头破碎,一跃百丈高,仿佛飞翔在天际,远离了小镇,小姑娘开心地大声笑道:“我能飞咯。” 不知不觉,小姑娘在徐天然背上睡着了,徐天然将小姑娘轻轻放在了庭院的亭子里。 一个布衣钗裙的貌美妇人找到了小姑娘,将她抱回了屋子,嘴上不忘慈爱骂道:“你个疯丫头,净知道瞎疯,累了倒地就睡,也不知道随谁,心这么大。” 妇人将儿子也叫回了屋子。 月明星稀,书房只余胡郎中一人。 “哐当”两声,门窗被一阵风关上了,胡郎中这才发现屋里有一个青衫年轻人。 胡郎中镇静道:“壮士深夜来访,有何事?” 徐天然冷冷道:“求一个答案。” 胡郎中放下了手中医书,知晓来者不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如云的死因。” 胡郎中眼神微变,“柳夫人的的确确自缢而亡。” “方才有幸和令嫒夜游青山镇,小姑娘很是可爱。” 胡郎中呼吸急促,胡须飞扬,“你威胁我。” 一股杀气汹涌而来,一把寒光逼人的飞刀梧桐悬停在胡郎中眉心,“你不说真话。” 胡郎中惊讶于这个外乡人的功夫深不可测,虽然自己不是修行者,但是也知道能够虚空御物都是大修行者。胡郎中想了想睡在西厢房的夫人和儿女,顿时,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壮士,我从不曾害了柳如云,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徐天然冷冷道:“我要真相。” 胡郎中抹了抹额头的豆大汗珠,跪在地上唯唯诺诺道:“我时常给柳夫人诊脉,柳夫人一年半前脉象诡异,我寻遍了药典才知道柳夫人有吸食麻黄丸,麻黄丸可使人上瘾并产生幻觉,青山镇数千年来都不曾出现过,我当初担心柳夫人继续沉迷麻黄丸,将会酿成大错,就偷偷跟马公子说了,马公子稍后差人送了一袋银钱过来,让我不要跟人说起夫人吸收麻黄丸的事情,怕家丑外扬,我不敢收下,却也不敢跟外人说柳夫人的情况。” 徐天然眼角泪水滑落,喃喃道:“师姐,当年嫁我可好。” 胡郎中瞥见英俊公子眼角的泪花,大气不敢出一声。 徐天然冷冷冰冰道:“见死不救也是为恶,当如何?” 胡郎中重重磕头不停,额头血水四溅浑然不觉,“公子,罪在我一人,要杀杀我一人,别祸及家人。” 徐天然抬头望天,身上杀意如同青蛇萦绕,胡郎中未修行,看不见青蛇,只是此时身前的公子像是妖魔一般恐怖至极。 徐天然冰冷道:“你有一个好闺女,此生莫再做亏心事。” 半晌,胡郎中偷偷抬起头,身前已无人,泪水汗水浸湿了衣裳。 翌日,小姑娘醒来,昨晚之事迷迷糊糊的,似真实又似梦境一般,她看见脑袋磕破的爹爹,坐在爹爹怀里开心道:“爹爹偷偷告诉你,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仙人哥哥带我在天上飞,仙人哥哥人可好了。我还答应仙人哥不能告诉别人,爹爹你可要帮我一起保守秘密,也许下次他还会走到我的梦境里,带我在梦里飞翔。爹爹,以后我就叫他神仙哥哥吧。” 胡郎中抱着闺女热泪盈眶,“嗯,就叫他神仙哥哥。”马家父子,恶人自有恶果。 燕春楼,马家名下妓院。 青山镇很小,小到连青楼都没有一家,只有坐着皮肉生意的妓院,不过青山镇毕竟还有些许读书人,喜附庸风雅,燕春楼也在后院修建了四座小楼,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想要打造属于燕春楼的四大花魁。可惜,青山镇风尘女子极少,春夏秋冬四栋小楼,只有春楼和夏楼才有惜春和雨荷二位姑娘。 皓月当空,逛妓院的好时节。 马文才携三五读书人模样的男子在夏楼喝酒,马文才、陈少秋、李远东和黄茂四人自称是青山镇四大才子,此时都在夏楼二层客厅之内,觥筹交错、春光乍现,用马文才的话来说:这就是读书人的写意风流。雨荷姑娘就紧紧依偎在马文才怀里,心里盘算着,自己何时能嫁入马家。 陈少秋喝了一口酒,显然有点上头了,口齿不清道:“还是大哥快活,嫂子总算是死了,以后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再也不用担心被人管束了。” 马文才笑眯眯道:“那个女人从来不爱管我,不过每次见着我都是一脸鄙夷的样子让我瞧着就不舒服,她自己了断了也好,这下大家都省心了。” 惜春姑娘屋内,一袭青衫独自饮酒。惜春心情温婉,擅弹琵琶,是燕春楼第一位花魁,但是由于性情过于清冷,最终不得年轻公子们欢心,渐渐风头就被夏楼的雨荷抢过去了。虽说日子越来越冷清,但是惜春乐得如此,每日除了在主楼那边弹弹琵琶便可以独自在春楼休息。 今夜,不知何缘故竟然有客人专程来见,原本想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不曾想青衫公子面容英俊、举止不凡,惜春便让他进了春楼。一进春楼,青衫公子也不言语,只是饮酒,看公子的模样,应该是第一次饮酒。 惜春像个知心的大姐姐一样劝道:“公子,有心事和我说说,喝酒可不能急,急了品尝不到酒的好,也听不着好故事了。” 徐天然脸色微红,眼神却愈加清澈,“姐姐想听故事?” 惜春叹息道:“姐姐我大约也快离开这春楼了,也跟你说点儿知心话吧。公子,你年纪尚小,别遇着了点儿伤心事就往妓院跑,这习惯不大好。我们风尘女子有几人愿意说真心话,大多不过阿谀奉承罢了。我本是清倌出身,性情清冷,做不来这燕春楼的头牌,奈何当年妈妈强推我上台面,刚当上头牌的我也风靡了一时。青山镇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捧场,排着队要见我,都被我一一回绝了。越是拒绝,我的名气愈大,原来客人们以为我是假装清高,想要借此抬高身价,不曾想一连三年我都是卖艺而已。渐渐的,也就没人追捧了,人都到夏楼去了。如今我年岁也大了,更没有客人追捧,很快就要离开这栋楼了。虽然我并不留恋春楼,但是好歹这三年来自己有了独栋的院子,有了些许的清净。公子你涉世未深,且听姐姐一句劝,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良心的人,莫辱没了书本上的道理。” 徐天然不曾想惜春姑娘竟然对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借着劝说自己实在诉说自己的苦头,一名风尘女子失去了名头和地位将来要么做那皮肉生意,要么只能做那管事的嬷嬷,若是能被富家老爷娶回家当姨太太那可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徐天然沉思了片刻,平静道:“想来惜春姐姐将来是继续在燕春楼当一名教习嬷嬷,将来得了空,我一定来向惜春姑娘讨教音律学问。” 惜春美目流转,微笑道:“公子说笑了,我这微薄的本事可不值一提,比不上公子书上的学问,将来若公子得空来了燕春楼见着了已经金盆洗手的老嬷嬷怕是要绕路走咯。” 徐天然迷人微笑道,“来日定与惜春姑娘再饮一杯酒。” 黄茂搂着身边的姑娘,手在姑娘身上使劲摸,不忘嬉皮笑脸道:“青山镇的良家女子无趣得很,还是燕春楼的姑娘有趣,每次回家见着黄脸婆,我都不爱跟她说话,瞅着那张脸就没了兴致,还是燕春楼好呀。” 李远东掏出麻黄丸,一人分了一颗,“来一颗助助兴。” 众人哈哈大笑。 27 杀之道,心无愧 徐天然皱着眉头,脸上流露出憎恶的表情。 徐天然打开了窗户,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娘亲说过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徐天然喃喃道:“娘、师姐,你们看见我了吗?我找不到你们,很难过。” 惜春看着透着古怪的公子,坐下来倒了一壶茶,帮他醒醒酒。 徐天然听够了对面楼的污言秽语,摇摇头,转过身对惜春清冷道:“惜春姐姐,麻烦请老鸨上来一趟,我有话相问。” 惜春满脸疑问。 徐天然平静道:“惜春姐姐不要误会,我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请教一下老鸨。” 惜春衣着虽然也透着清冷的气息,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清冷外表下有一副惹火的躯体。徐天然不去看惜春的身材,转过身去,望着天空,似有所思。 惜春觉着奇怪,头一次见逛妓院不吃自己豆腐的,即使自己现在不接客,但是每次上去抚琴或弹琵琶路上总是会被咸猪手捏一两把。不过,这些事情在燕春楼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惜春从来也只是一笑置之,最多瞪一眼浪荡之徒,不过这些人不能去搭理,越是搭理越来劲。来了燕春楼还一本正经模样的,也有,大多是第一次被带来的公子哥,不过来的次数多了,胆子渐渐也就大了。像青衫公子一直对自己毫无想法的还未见过,难不成自己人老色衰到如此地步了吗? 惜春摇摇头,人性果然还是贱呐,被人揩油愤怒,被人无视也觉得悲戚,还是一个英俊的小哥对自己无动于衷,真是心有点痛。 不一会儿,一个眉心有痣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肢过来了,惜春轻声道,“公子,钱妈妈到了。” 徐天然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约莫五两,妇人瞧见了眼睛都放光芒了,年轻公子出手着实大方。徐天然此次将老白的钱袋子都搜罗一空,否则在青山镇数年徐天然连颗铜钱都没见过,哪里有银子。 老鸨谄媚道:“公子,您有什么话就问吧,老婆子但凡知晓定然一五一十都告诉您。” 徐天然人畜无害的轻声笑道:“钱嬷嬷,有劳了,我想问一下马文才马大公子平常最喜欢哪个姑娘?” 钱嬷嬷说起话里手足足蹈,“少东家瞧着风流,实际上痴心得很。从前最喜欢玲儿姑娘,那时候正眼不会瞧一眼别的姑娘。不过自从雨荷姑娘来了,少东家就只喜欢雨荷,雨荷能够入主夏楼少东家可是出了不少气力,去年以来雨荷姑娘可就专门侍奉少东家一人了。少东家隔三差五就在夏楼设宴款待好友,都是雨荷作陪,旁人都觉得雨荷渐渐有了少奶奶的模样了。” 徐天然嘴角微微翘起,不屑道:“那柳夫人岂不是死得刚刚好,雨荷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当马家少奶奶了。” 钱嬷嬷赶紧做了噤声手势,“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柳夫人是自缢而亡的,大家都知道,这样说若让人误会了雨荷姑娘,那可会影响雨荷姑娘的声名。再说了,马家和柳家都是青山镇大姓,雨荷姑娘再是才貌双全,也进不了马家的门,谁让雨荷姑娘是苦命的风尘女子呢。” 徐天然冷冷道:“那她不想嫁入马家吗?” 钱嬷嬷小声道:“公子,这话我只敢偷偷跟你说,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少东家原本是想纳雨荷姑娘为妾,可是柳夫人不肯,让少东家要玩就在燕春楼玩,不要把肮脏的人带回家。雨荷姑娘听了之后,那叫一个委屈,一个月不见少东家的面,那时候可愁坏了少东家了。” 徐天然默然。 半晌,徐天然一脸平静道:“钱嬷嬷,你可知麻黄丸从何而来?” 刚刚还一脸笑意的钱嬷嬷忽然脸色铁青,怒道:“青山镇有青山镇的规矩,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物,公子,我奉劝你不要刻意污蔑燕春楼。” 徐天然嬉皮笑脸道:“钱嬷嬷莫紧张,我也是听说麻黄丸甚为奇妙,也想买几颗耍耍,不知钱嬷嬷可否帮忙引荐一二。” 钱嬷嬷微微皱眉,打开了房门,叫来了龟公,冷冷道:“公子,你要来燕春楼找乐子,燕春楼定然帮您服侍得妥妥当当、快快乐乐,若是存心来找茬,也别怪我燕春楼撕破脸,跟你过不去。” 钱嬷嬷大手一挥,龟公指挥着俩壮汉冲入房门。 惜春对着徐天然使眼色,似乎告诉徐天然先认个错,然后安然回去,别起了争执。 徐天然神色微动,一股杀气升腾而起,门窗被一阵风关闭,钱嬷嬷、龟公和两名壮汉顿时惊惧得手脚动弹不得,惜春挡在徐天然面前,哀求道:“妈妈,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吧。” 钱嬷嬷和龟公额头满是汗珠,不多时全身湿透了。惜春这才转身,看着容貌俊逸的青衫公子,莫非是修士,可是小镇自古以来从来不见修士。惜春的脸颊上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徐天然眼眸微动,一把乌黑弯刀悬停在钱嬷嬷身前,一股冰冷刺骨声音传来,“给你十息时间,给我把麻黄丸找来。” 钱嬷嬷顿时身体一轻,像被卸去了千斤重担,没有了杀气压制,钱嬷嬷跪在地上,哀嚎道:“求公子饶命,麻黄丸这等东西哪里是我们这种下贱之人能够拥有的,少东家的好友李远东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秘方,在自家种了一些麻黄草,用秘法炼制而成。小的也不曾见过麻黄丸,只听雨荷姑娘说过,服了麻黄丸人会有极大的快感,会强烈的幻觉。公子就是要了小的性命也弄不到麻黄丸。” 梧桐一闪,龟公的一条手臂从空中落在了钱嬷嬷身前。 钱嬷嬷大惊失色,涕泪横流,不顾相好的龟公倒在地上抽搐,赶忙推门而出,去对面夏楼找少东家拿麻黄丸。 酒到微醺的马文才看见凄惨模样的老鸨,不待钱嬷嬷把话说完,青山镇四大才子立马领着各自的随从,一行十余人一起奔向春楼,竟然敢在马家地盘上闹事,多少年都不曾出现过了。雨荷扶起了已经语无伦次、胡言乱语的钱嬷嬷,让丫鬟桂花照料者,自己也跟着马文才去看热闹。 马文才一进门,对着一袭青衫背影,大吼一声:“大胆蟊贼,竟然敢在我马家地盘闹事,不想活了吗?” 一行十余人鱼贯而入。 徐天然转身,丹凤眸子似星辰大海,深邃而广阔。 马文才看见了徐天然,想起了今日送葬时候从天而降的青年,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听说他和柳如云感情深厚,在学塾的时候柳如云就最喜欢这个小师弟,此时他找来燕春楼,莫非是要拿自己替柳如云这婆娘出气。马文才眼珠微动,顿时脸上笑意灿烂,“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闹了误会,跟你们介绍一下,徐天然,拙荆师弟。” 徐天然冷冰冰道:“刚好,人齐了,省的我一个个找了。” 顿时,徐天然身上一条条青蛇杀意倾泻而出捆住了所有人,除了惜春姑娘。 惜春看见腿脚软绵无力躺坐在地上的众人,不知所措。 徐天然轻声道:“惜春姐姐,麻烦把门关上。” 惜春脑子一片空白,行尸走肉一般把门窗关闭,找了个角落,默默看着。 徐天然没来由说了句:“谢谢。” 徐天然将李远东提起来,拿起桌上的筷子,将李远东钉在了墙壁上,李远东惨叫声不绝于耳,可惜春楼已经被徐天然灵力包裹,构建了一方小天地,春楼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徐天然从李远东身上找出麻黄丸,冷酷道:“此物从何而来,不如实说话,立即杀了你。” 李远东肩膀两处鲜血淋漓,醉意也去了大半,哀嚎道:“我在家里捣鼓出来的。” “可曾贩卖与他人?” “不曾,此物极为稀少,我们四人把玩尚且不足,如何分与他人。” 徐天然左手一甩,一根筷子扎进了李远东的大腿,鲜血飞溅而出。 李远东嚎叫不止,看见徐天然手上又拿起一根筷子,立即说道:“以前炼制了几瓶给马文才,再没给别人了。我可以发毒誓,若是我说谎,五雷轰顶。” 徐天然冷冷道:“我师姐中了麻黄丸的毒,是谁下的?” 马文才心如死灰,雨荷富有弹性的躯体紧紧依偎在他身旁,他挥着柔软无力的手,让雨荷离自己远点,此时此刻,靠太近了那就是催命符。 陈少秋和黄茂早已经吓坏了,哪里还有四大才子的气质,两人裤裆早已湿透了。李远东心态已经崩塌了,他苦苦挣扎着,“下毒的是马文才,出主意的是陈少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炼制麻黄丸不是为了害人,只是自己把玩而已,壮士不要杀我。” 陈少秋面如死灰,立马就被徐天然拎起来,钉在了另一面墙上,足足钉上了十六根筷子。 徐天然面无表情道:“是你出的主意。” 奄奄一息的陈少秋软弱无力摇摇头,“我只是说过,大嫂不同意雨荷进门,就让大嫂吃些麻黄丸,等毒瘾上来了,大嫂还不是任由大哥摆布。” 话音未落,梧桐割破了陈少秋的喉咙。 惜春瘫软在地,捂着眼,不敢看,不敢走,更不敢吭声。 黄茂摇着头哀求道:“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徐天然抓起黄茂,往天上一扔,梧桐穿心而过。 马文才挣扎着站起来,明知必死,也不哀求了,恶狠狠说道:“青山镇规矩不杀人,不为恶,你杀人坏了规矩,也会受到惩罚。那个傻婆娘,早答应了让雨荷进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偏偏不肯,让我费劲了心思,还害我被父亲臭骂了一顿。死了就死了,还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师弟来寻仇,明明毒瘾犯了跪在地上求我给她麻黄丸,嘴上却仍是不肯松口,让雨荷进门。那个贱娘们就该死,天天一见我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见她一眼我就恨不得掐死她。就她那贱样,还能在学塾当教习,教出的都是什么野孩子。哈哈哈,来啊,杀我啊,她就是我害死的,到了阴间我照样还能再杀她一次,让她永世不得超生。雨荷,咱们下辈子再做夫妻,此生,我负你,来生再见。” 徐天然将马文才拖到了墙壁上,拿起筷子,一根一根将马文才钉在墙壁上,筷子用完了,徐天然灵力暴涨,已经死绝的陈少秋身上的筷子“嗡嗡”作响,转瞬到了徐天然手上,沾满了鲜血的筷子一根又一根扎入马文才的身体。不知道钉了多少根筷子,马文才紧咬着嘴唇,任由嘴角鲜血流淌也不哀嚎一声。 徐天然走到花容失色的雨荷面前,凄然笑道:“你真心喜欢这恶毒的男子,若你被他所迫,我可以不杀你。” 虽然徐天然已经撤去了杀气,雨荷仍然站不起来,半跪在地上,哭道:“妾身本就是风尘女子,在燕春楼一切都身不由己,马文才是妾身少东家又倾心于我,妾身本就不愿嫁入马家,都是他硬要纳我为妾,最终害了无辜的柳夫人,若是妾身早知如此,纵然死也不愿侍奉少东家。” 马文才凄然笑道:“哈哈哈,雨荷,为了活下去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了吗?不是你对我吹枕头风,要我纳你为妾,也是你说用麻黄丸控制柳如云,将来我们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好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看错人了。你以为你苦苦哀求他就能饶你一命吗?咱们都是必死之人。” 徐天然凄然一笑,喃喃道:“师姐,你在天上看着吗?” 梧桐穿透了雨荷的心脏,又刺穿了马文才的心窝。 焚杀绝转瞬流转七百里,杀气满天,正义凛然,杀之道,心无愧。 惜春在墙角脸色苍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惧不已,她听明白了一个故事,柳夫人的死原来有如此深层的原因。青衫公子的身形瘦高,哭泣的样子让她不再害怕,她在徐天然清澈的眼神之中发现了一道亮光,仿佛泥潭里面的莲藕,更像一片漆黑之下的一道光亮。 28 公审大会 徐天然静静坐下,倒了一杯酒,敬天上属于师姐的那颗星星,挥洒在地上。 春楼里,除了已经死绝的五人,其余几名随从和惜春颓然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惊恐地看着徐天然沉默地敬酒。 徐天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惜春倒了一杯酒,平静道:“惜春姑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惜春姑娘明日随我上马家一趟,做个人证。” 惜春壮起胆子,走到了身上满是血腥气味的青衫公子身旁,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下,“公子,你既知青山镇的规矩又在镇上明目张胆杀人,不怕遭到神罚吗?”青山镇为恶杀人之辈都莫名其妙消失了,普通人都以为青山镇有神明庇佑。 徐天然举杯一饮而尽,凄然道:“神罚也罢,天罚也罢,都无所谓了,师姐已经死了。若是承受神罚能换回师姐一命,我坦然受之。” 惜春不再惧怕这个杀人如麻的俊美公子,青山镇四大才子的确该杀,柳夫人是青山镇出了名的好名声,竟然被马文才逼死了。同为弱女子,似无根浮萍的惜春感同身受,惜春举起酒壶,将半壶酒悉数倒入嘴里,慷慨道:“明日陪你马家走一遭,为柳夫人讨一个公道。” 惜春转眼看着屋里墙角蜷缩的几名扈从,为他们求情道:“公子,这几个没用的家伙就让他们滚吧,不要多造杀业,我想柳夫人还在世,也不会希望你会如此。” 徐天然摆摆手,几个吓破胆的扈从如丧家犬一般夺门而出。 惜春美目紧紧盯着身边的青衫公子,并不是惜春不想看往别处,墙壁上或挂着尸首或血迹斑驳,实在眼神无处着落。可是,仔细瞧着瞧着,愈觉得青衫公子眉目隐隐然有一股悲戚的神色,心中似乎掩藏着巨大的伤痕,他似乎活得很苦。惜春不禁在内心叹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愁眉苦脸的可就没半点风流的韵味了,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狭长丹凤眸子若是痞痞一笑,那得让多少姑娘为之着迷。 惜春原看见徐天然暴起杀人,以为自己是必死之人,不曾想还能苟延残喘。惜春转念一想,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死又不敢,似乎活着也没多大意思,日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差,回头只能在燕春楼当一个教习嬷嬷,一辈子也许一眨眼就过去了。惜春想通了之后亦是一个果敢女子,与其平平淡淡过一生,不如明日随青衫公子上马家去做人证,老娘这辈子也轰轰烈烈一回,这平淡无奇的日子老娘过够了。 一夜无话,惜春回厢房静静睡去。 徐天然独坐大厅,一人独酌至东方鱼肚白。徐天然有点想念当初在学塾的日子了,大家都无忧无虑的,想念每天冲山的时候身后有一袭白衣,她眉如朝霞,眼若日月,还有一双甜美的酒窝。 燕春楼,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惜春姑娘起床了,独自在房间梳妆打扮。 徐天然身形一闪,离开了春楼,出现在胡郎中家门口。胡郎中头刚刚包扎完毕,看见徐天然立即就要下跪,徐天然扶住胡郎中的手臂,平静道:“今日,我要上马家,你若愿意帮忙做个人证,去不去随你自己心意,我不勉强。” 胡郎中斩钉截铁道:“在下定不负公子期望,从前逃避了一次,此次不再逃避了。” 徐天然背过身去,轻声道:“青山镇四大才子和花魁雨荷昨晚都已经死了,这一趟不好走,你自己想好,你做何选择我都不怪罪于你。” 话音刚落,徐天然消失在胡郎中视野之中。 马致远听马文才扈从说了儿子遇害的经过,差点晕倒,马夫人听闻噩耗更是直接哭晕了。马致远不愧是老道的生意人,青山镇四大姓代代相传一个秘密,掌管神罚的人是白屠,这个秘密只有当代家主才知晓。 马致远连夜去肉铺,重重跪在白屠身前,老泪纵横道:“白屠,请还我儿一个公道。” 白屠摆摆手,沉声道:“明日,上你府邸议事。” 马致远小心翼翼起身,深深鞠躬,足足一刻钟,才转身离去。 先生站在老白身后,神情肃穆道:“我站在徐小子这边。” 老白抬头,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喃喃道:“太冲动了些,把人留着,待真相大白我来杀,便不违背青山镇的规矩了。” 先生平静道:“青山镇的规矩不就是你老白的规矩。” 老白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青山镇是我的小天地,若不遵循天道迟早也是要坍塌。大长生者皆有自己一方小天地,小天地自有运转法则,你是当惯了甩手掌柜,龟缩在我的镇上,有本事自己去创造一片小天地,才知道那是多么劳心劳力之事。” 先生叹气道:“可怜柳丫头,多好的姑娘,若不是怕有违你大道,我就把她救下了。” 老白惆怅道:“柳丫头是自己选择死亡的,她怕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被徐小子看见,到时候徐小子暴起杀人,索性自己自缢一了百了,徐小子内心再有不忿也不能如何,不曾想徐小子仅凭一缕青丝便将真相挖掘出来,她的良苦用心不知道徐小子能不能看见,若是徐小子看见了会不会更怨恨那些人,这都是将来他大道上的拦路石。” 先生喟然长叹,“还是让徐小子看看吧,柳丫头如今已经成了徐小子的心魔了,那就让徐小子自己去思考面对吧。人间自有善恶,有柳丫头的大善,亦有马文才的大恶,将来何去何从让他自己去抉择吧。” 老白狠狠啐了一口,“马家,也要让他付出足够的代价,老子现在很生气。徐小子也该去走一遭江湖了,就当做流放了。” 先生舍不得道:“还是太早了些,再多熬两年就更完美了。” 老白豪爽笑道:“这就是你比不上我的地方,行军打仗哪次能是你准备好了再打,战场瞬息万变,战机转瞬即逝,是该掷骰子了。” 先生眯眼笑道:“雪丫头就一直留在我学塾吧,若她将来想嫁人,我来把把关,不能再步柳丫头后尘了。若是她终生不嫁了,就在我学塾当一辈子教习,她不能再出事了,否则徐小子的心境真的会垮塌了。” 老白点头不语。 柳风云昨夜从徐天然那里得知了真相,一早便带着父亲、母亲及柳氏族人上马家讨要公道,数十号人将马家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马致远召集马家众人紧闭大门,死死守住门口。 白屠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马家门口,柳家众人自觉让出了道路,白屠站在门口,高声道:“出了这么大事情,按照青山镇规矩,召开公审大会,柳家可有意见。” 白屠声如洪钟,附近围观的街坊邻居都听见了,门内的马致远也听见了。 柳风云行礼,沉声道:“柳家无异议。” 马家大门缓缓开启,眼圈通红的马致远附和:“马家无异议。” 公审大会,按照青山镇的规矩,要四姓家主和白屠五人为评议团,最终投票做出裁决,此次事情牵扯马、柳两家,马、柳两家避嫌,评议团只剩下白屠、元天和黄大宁。 马家祠堂,主座之上中间白屠,左手边是元天,右手边是黄大宁,三人均面无表情,元天和黄大宁都是聪明人,虽说元天和柳家交好,黄大宁和马家交好,但是此时此刻关系到家族存亡,没有人敢轻易下决断,都期望得到真相,都静静等一袭青衫。 马致远和马家长辈坐在祠堂左侧,柳玄策和柳家众人坐在右侧,围观的百姓挤满了祠堂门口,祠堂之内寂静无声。围观老百姓不敢高声言语,只敢小声交头接耳,小声说着数百年来的先例,一旦公审大会结果出来,便有数个家族被青山镇除名,从此流落天下。失去了青山镇的庇护,在弱肉强食的修士天下,凡人如何能像在青山镇这般悠闲度日。 阳光下,一名身材修长的披麻戴孝年轻男子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马家祠堂,左右手分别拎着两个木盒子。 姬胜雪、元昊、陈大锤、吕小布和麦子地都来了,学塾的学子们也都来了,先生静静站在远处,双手拢袖。 姬胜雪远远瞧见了不再一袭青衫的黑衣男子,泫然欲泣,看着他步履沉重的模样,多么想可以像师姐一样抱着他,让他哭出来,哭完就好多了。可是,师姐死了。 麦子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手掌,血肉模糊。 徐天然身后默默跟着一个清冷的女子。 徐天然站在马家门口,半晌,一大步踏入。清冷女子紧随其后。 白屠冷哼一声,“徐天然,你在青山镇暴起杀人,该当何罪?” 徐天然将两个盒子重重掷在地上,一掀开盒子,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是马文才和雨荷。 马致远顿时在椅子上抽搐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徐天然大骂道:“大胆凶徒,你胆敢如此,竟然连尸首也要糟蹋,我马家世代在青山镇与人为善,想不到今日遭此横祸,望诸位严惩真凶。” 徐天然冷冰冰道:“人是我杀的,不止这两个,青山镇四大才子都被我杀了,但是马致远,你可知他们所做的龌龊事,他们死有余辜。” “青山镇四大才子”的亲属在人群中嚎啕痛苦,咒骂徐天然是食人心的恶魔。 马致远面向公堂,深深作揖,“他自己也承认了罪行,请白先生启动神罚,处决徐天然,还我儿一个公道。” 徐天然冷哼一声,“你可知我为何杀人?你可知我师姐因何而死?你可知神罚降下你马家当如何自处?” 一连串的问题让马致远脸色惨白,柳如云惨死的原因他知晓一二,他虽斥责了嫡子几句,却并未阻拦他残害柳如云,在他看来一旦诸多谋划成真,柳如云也罢,柳家也罢,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曾想半路杀出来一个徐天然,坏了他的好事,置马家于危难之中。 马致远思虑片刻,沉声道:“柳家携带胡郎中给柳儿验过尸,可以证明柳儿是自缢而亡,并非被人所害,请诸位评审主持公道。” 忽然,人群中甜美的稚嫩声音响起,“神仙哥哥。”胡郎中怀抱着小女儿,夫人牵着儿子的手,缓步走入祠堂。 马致远脸色大变。 胡郎中面向公堂施礼,沉声道:“诸位评审,我曾给柳夫人把过脉,一年多前就发觉柳夫人脉象紊乱,特地查了医书,得知柳夫人有吸食麻黄丸,麻黄丸大家可能不太熟悉,那是一种可以令人成瘾,让人精神产生愉悦和幻想的毒物,一旦吸食了麻黄丸,想要戒掉难如登天。曾经,我将柳夫人吸食麻黄丸的事情跟马公子说过,马公子给我一袋银两告诉我家丑不可外扬,当时我一时糊涂,没有将柳夫人的情况跟柳家说明,已然铸了大错,今日,我若不站出来,良心难安,请诸位评审为冤死的柳夫人主持公道。” 顿时,人群之中议论纷纷。 徐天然从袖口中取出几个瓷瓶,李远东家人傻眼了,那是李远东的瓷瓶,瓶中装着他自己炼制的药丸,一直以来父亲都劝李远东不要迷恋炼丹之法,没想到儿子终究是因为炼丹而丢了性命,甚至可能因此祸及家人。 马致远声音颤抖道:“胡郎中,休要胡言乱语。你定然是被徐天然重金收买了,在此诬告马家。” 徐天然轻轻抱起胡郎中怀里的闺女,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和道:“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也不怕生,天真道:“爹爹说,要当一个正直的人,让我们都来看看。” 胡郎中眼眶瞬间噙满了泪水,三指朝天:“我胡某人,对天发誓,今日所言若假,全家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围观百姓纷纷叫好,胡郎中在青山镇悬壶济世,一向深得村民敬重,此誓言掷地有声,胡郎中定然所言非虚。 马致远对着徐天然怒目相向:“若是柳儿吸食麻黄丸,我儿为保马家名声不让外人知晓也是人之常情,错不在我儿,错在柳儿受人蒙骗,误食毒丸。” 徐天然一巴掌拍在了马致远脸色,马致远旋即摔倒在地。姬胜雪双手紧握,手心全是汗水,陈大锤对徐天然使了个眼色,似乎在问要不要拿刀,他随时可以递刀过去。麦子地默然,眼神却前所未有的狰狞。吕小布不禁叫好。观众亦有半数情不自禁叫好。马家经营当铺、妓院在小镇拼命敛财,再加上偷偷经营赌场,小镇居民早就看马家不顺眼了,今日得此报应,果然民心所向。 徐天然正色道:“事到如今还污蔑我师姐,你问问李家,这药丸认得吗?李远东和马文才是什么关系,你心里没数吗?” 一言既出,马致远瘫软在地。 29 真相大白 惜春聘聘婷婷从徐天然身后走上前来,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说到陈少秋被徐天然用筷子钉在墙上,观众不禁叫好,却又有点后怕,那是多么恐怖的情景。说到陈少秋出了用麻黄丸毒瘾控制柳如云的主意,立即被徐天然一刀割破了喉咙,人群中除了陈家人之外皆是叫好声。惜春姑娘化成了说书先生,接着说到黄茂被徐天然一记飞到穿透心窝,黄家满脸悲戚,众人也略有迟疑,似乎黄茂罪不至死。直到炼制麻黄丸的陈少秋被徐天然飞到所杀,众人早已经群情激奋,想到婉约端庄的柳夫人竟然被这些奸人害死,恨不得把这些人抓起来再杀一遍。一直到惜春姑娘将马文才和雨荷姑娘的话复述出来,观众之中女子竟然悄然落下了泪水,似乎这世道对女子真是无情,一代佳人竟然落了个如此下场,若是自己身在其中,那是多么可悲。其中,姬胜雪哭得尤为痛彻心扉,她一是哭师姐,二是哭黑衫男子。 柳风云早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亲姐姐在马家受了如此折磨,自己浑然不知,若是自己如徐天然那般细心一些,早点护着姐姐,姐姐可能就不会死了。 柳玄彬冲到已有绝望之色的马致远身前,抓其他胸前的衣物,怒吼道:“老贼,还我女儿命来。”柳夫人已然哭得不省人事。 徐天然面向公堂,双手抱拳施礼,“真相大白,请诸位评审定夺。” 此时,黄茂父亲走入公堂之内,愤怒道:“我儿不曾为恶,因何枉死。” 白屠重重一拍桌案,顿时满堂皆静,“黄茂为虎作伥,死不足惜。” 黄茂父亲瘫软在地。 白屠淡然道:“元天、黄大宁,对案情已然大白,还有何疑义?” 元天和黄大宁赶紧附和道:“全凭白先生处置。” 白屠威视众人,沉声道:“马家身为四姓之主,不与人为善,带头为恶,于明日午时前逐出青山镇。陈家和李家教子无方,也于明日午时前逐出青山镇。念在马文才、雨荷、陈少秋、李远东和黄茂五人已经伏诛,不再追究五人罪责。黄家因黄茂已经伏诛,念在黄茂不曾主动为恶,黄家暂留青山镇。”此言一出,观众纷纷拍手叫好。 马致远凄然一笑,怒道:“白屠,你不公正,你徒弟在青山镇杀人,违反了青山镇的规矩,你就不处置吗?如此作为,何以服众?” 白屠摇摇头,平静道:“我还未说完,你急什么?徐天然,在青山镇杀人,虽是为民除恶,但是违反青山镇规矩,于明日午时前逐出青山镇。” 此言一出,姬胜雪刚刚干涸的眼眶又如泉涌一般,虽然知道他要走,只是没想到走得如此仓促,如此悲伤。 徐天然凝望老白,抱拳施礼,“弟子有负师父厚望,望师父原谅。” 十年之情,皆在数语间。 老白无奈摆摆手,离开了马家祠堂,背影有些落寞。 徐天然看见在门口双手拢袖的先生,深深作揖,先生只是点点头,转身和老白一起离去了。从前,无论多么艰难,只要看见老白和先生的身影徐天然心中就安定了,此次再见老白和先生的背影,心中滋味无法言语,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两人的步履蹒跚了些,孤寂了些。 徐天然对胡郎中和惜春姑娘一一施礼,平静道:“多谢胡先生和惜春姐姐仗义执言了,得以还师姐清白。如此大恩,无以为报,还望见谅。” 小姑娘挣脱了胡郎中的手,蹦蹦跳跳到徐天然的怀里,开心道:“神仙哥哥,原来昨夜我不是做梦,你的真的,我还以为是做梦呢。神仙哥哥,对不起,我把昨晚你带我飞的事情偷偷跟爹爹说了,你不要怪我,爹爹嘴巴最严了,不会告诉别人的。” 徐天然宠溺地抱着小姑娘,“哥哥不怪罪你,以后哥哥能回来的话,带你飞到天上去。” 小姑娘开心点点头。惜春也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眉有笑意道:“好姑娘,想当仙子呀。” 小姑娘小鸡啄米一个劲点头。 柳如云坟头,徐天然跪在坟前,姬胜雪依偎在徐天然右边,她很难过,师姐仇怨得报也换不回师姐复生,徐天然明日便要离开青山镇,此生不知能否再见,满是离愁。 徐天然看见师姐坟茔前有一束薰衣草,生前最喜紫色,最喜欢薰衣草,喜穿紫衣的师姐,仍然有人默默牵挂,他虽然不知道是谁给师姐送花,但是他很开心。 徐天然虽无眼泪,悲戚之色令人动容,他轻声说道:“师姐,我给你报仇了。我知道你要是还活着,肯定不愿我造此杀孽,那你起来敲我板栗、揪我耳朵,我做错了事你一向都是如此惩罚我,从前我总是知错不改,从今以后若师姐你说我什么事不该做,我绝不会再做。其实,师姐的板栗和揪耳朵一点也不疼,每次我嚎叫都是假装的,甚至很多次都是故意惹师姐生气的,就是想师姐赏板栗和揪耳朵。每次师姐打赏板栗和揪耳朵的时候,我心里都感觉暖洋洋的,多想可以慢一点长大,可以躲在师姐身边,伤心了可以趴在师姐的腿上哭,高兴了可以在师姐身前蹦蹦跳跳,调皮了有板栗吃。” 姬胜雪抽泣无声,仿佛眼泪早已流干了,只是肩膀一耸一耸,楚楚可怜。徐天然默默烧着纸钱,火光灿烂,如盛夏花朵。 徐天然神色悲戚,却并无流泪,挤着勉强的微笑道:“师姐,你一直让我要多笑笑,说我笑起来最好看,那我笑给你看。师姐,以前我说你嫁我可好,是真的,不是假的。你的眼睛像极了我娘,每次看见你那双美丽的眸子我就感觉很安心。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娘亲的血液,可是也有师姐的血液,虽然师姐不会修行,但是师姐你是我心里最大的倚靠,像娘亲一样的依赖。” 姬胜雪的眼眶又渗出了眼泪,她轻轻抱着笑容凄然极了的徐天然,温暖道:“天然,不要再难过了,师姐看你这样会更伤心的。” 徐天然凄然道:“师姐,我要离开青山镇了,我坏了规矩,要被放逐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你的一缕青丝我会随身携带,无论我身在何方,有它在身边就感觉师姐你陪着我。若有一日,我得以回来,再来看你。师姐,这一束薰衣草是有心人相送,虽然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我见了很欢喜,我不在青山镇也会有人偷偷牵挂你,你也不会寂寞了。师姐,你若嫁给送花之人,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师姐,你和娘亲都在天堂好好的,我会让我的声名响彻天地,你们在天堂一定会听到我的名字,让你们安心,让你们知道我过得很好。” 徐天然默默姬胜雪的脑袋,温暖道:“雪丫头,你一定要好好的,找一个好人嫁了。” 姬胜雪默默点头,心里想着:这辈子不嫁了。 徐天然赏了她一个板栗,“别想着不嫁人了,怕步师姐后尘,那师姐就更伤心了。” 姬胜雪吐了吐舌头,和徐天然一同跪别了师姐。 肌肤胜雪的女子,一袭黑裙飘扬,愈加显得肌肤白嫩,她心里很难过,身边的男子要离去了,要去走很远的江湖,纵然有归来之时,也不再是青山镇的青衫了。她深深将自己的心思埋在了心底。 忽然,蜀道出现在姬胜雪眉心处,灵智已开尚未说话的蜀道用只有徐天然才能看懂的奇怪的姿势比划着:他的心里也很难过、很不舍。 姬胜雪轻轻将蜀道窝在手心,对他眨了眨眼,蜀道竟然害羞了。 徐天然抬头望向远方。 老白坐在门槛抽旱烟,先生站在门口,眯眼看着远方,双手拢袖。 曾经徐天然问过先生为何总爱眯眼,先生无奈道:“小时候看书把眼睛看坏了,只能眯眼才能看清景致,眯着眯着就习惯了。” 徐天然修长的身形出现在夕阳下,残阳如血,黑袍如墨。 老白冷哼一声:“出息了,都敢杀人了。” 徐天然也坐在门槛上,习惯性给老白添加烟丝,“明儿我走后,别总是抽烟喝酒,伤身。” 老白讶异地看着徐天然,“你这是关心我,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徐天然看向先生的方向,轻声道:“学生愧对先生。” 先生抚须感叹:“你做得对,何来愧疚。” 徐天然眼神黯淡,“先生,若是你出手能救师姐吧?” 先生点头。 徐天然眼神落寞无光,“先生,为何不救?那可是师姐。” 先生平静道:“有违大道。” 徐天然微怒道:“大道比人命更重要吗?” “人各有宿命,若是一个人的命运被他人改变,那么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会有越来越多人的命运被改变,青山镇没多久就会烟消云散。” 徐天然双手掩面不语。 老白收起了烟枪,摘下了腰间的破旧的银白色葫芦,扔给了徐天然“这个你带上,马上就要行走江湖了,没点压箱底的宝贝可不行。这是一个养刀葫,可以孕养飞刀,别看它破,最多可以温养三十六把飞刀,顺带还能藏不少酒。” 徐天然撇撇嘴:“只听说过养剑葫,没听说过还有养刀葫。再说了,我又不喝酒,这破玩意你留着吧,沾了你这么多年口水,跟你感情深,我不夺人所好。” 老白沉声道:“养刀就是养刀葫,养剑就是养剑葫,你是我弟子自然只能练刀,你别替我考虑了,我也不出远门了,也不会再带那么多酒,再说了,好酒也都被那老王八蛋掏光了,这个家伙跟着我也尝不了什么好酒,怪可惜的,不如跟你去江湖闯闯,兴许能喝点好酒,还能孕养几把绝世名刀。其实,老李有句话说的不错,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不错。” 先生幽幽说道:“老李是说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和女人不错。” 老白瞪了先生一眼,“老吴头,咱们都是一路货色,光棍了多少年了,跟老李不一样,他是风流剑客,至今江湖还有很多女子惦念他,咱们俩哪里知道江湖女人是什么滋味?再说了,我比你好点,好歹还喝了酒,你是女人和酒,两不沾,白活了这么长岁数。” 先生眯眼,双手交叉,“那是老李的浅见,我的江湖,一书一棋足矣。” 老白无奈摇摇头,“果然还是受不了读书人的酸劲,死要面子活受罪,让你大大方方承认了晚上没人暖被窝也是很寂寞的就那么难?我辈武夫就没有你那么多花花肠子,江湖没有挂念我的仙子我很寂寞呀,只能多喝酒了。” 先生和徐天然异口同声道:“柳莺莺。” 老白顿时无言以对。 不小心重复了 不小心重复了 30 传道授业 先生看着天上的点点星光,怅然若失道:“十年了,刚来那会儿你才八岁,这会儿你快十八了,若是小镇上的普通孩子都已经成亲了,也许这会儿都让先生抱起徒孙女了。先生不是老白那铁石心肠的人,一想到你要独自行走江湖,我心里很是担心,你天性纯善,奈何你仇怨太深,江湖险恶,你又是修炼焚杀绝,杀意极重,稍不留神就会被杀意主宰了神识,最终沦为杀人魔头。自古以来,以杀入道者不在少数,但是能够在杀道有所建树的除了老白之外不过寥寥数人,大多都堕落成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江湖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为师希望你多看看好的一面,秉持本心,莫不可怒发冲冠,乱了心智,最终有损大道。这些年你在学塾,读书并不上心,但是为师知道你记性好,都记住了,为师这几年看你在学塾二楼看的书最多便是史书,诸子百家学说你钟爱《商君书》、《韩非子》,儒家经典大多跟着大家随便念了一些,你自己的学问自己去思考为师不便多言,法家讲究法、术、势,你最认同韩非子所言,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你最反感儒家所言,动不动就是仁义道德,事必言三纲五常,极为厌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师也并非独独信奉儒家学说,法家学说为师也有认可之处,诸子百家为师均有所涉猎,各家各有所长,亦有所短,儒家并非一味迂腐,法家也并非人人平等,为师希望这些道理你在行走江湖的过程中用心思考,在内心多琢磨琢磨。学海无涯,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年纪尚幼,别急着用片面的眼光看世界,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更多是混沌的黑白交 合,如何看明白这个世界,如何坚定自己心中的信念于你而言极为重要。” 先生从自己袖袋里取出几本书,意味深长道:“你行走江湖,为师并无神兵重宝送你,只不过多送你几斤仁义道德。这本《管子》你且带着,若将来心中有所疑惑,多参详参详,于你学问有益。这本《纸上谈兵》乃为师所著棋谱,这些年你不愿跟为师学棋,为师并不勉强,但是将来行走江湖想先生了就翻开看看,不求你得为师棋道精髓,不过聊以打发思念为师之情。” 说到此处,老白忍不住翻白眼。大男人行走江湖心里不想着漂亮姑娘,挂念一个糟老头子是什么道理。 先生若无其事娓娓道来:“《道德经》你虽不喜,但你对道祖学说颇为敬重,早已将它背得滚瓜烂熟,但是《南华经》你有所忽略,你神识所化大鲲乃庄子坐骑,你的大道和大鲲似乎冥冥之中有所牵连,至于有何契机机缘你将来自己去领悟。” 徐天然双手接过三本书籍,没了平日的调皮捣蛋,难得有了庄重的模样,先生点点头,总算有了些许大人的样子了,这样行走江湖自己也放心些。 先生坐了下来,手指微动,蜀道立即从徐天然体内飞出,悬停在先生面前,先生眯眼说道:“蜀道如今于你心意相通,融为一体,有成为你本命飞剑的潜质,至于你能发挥蜀道多少力量看你自己的造化,为师并无传授你高深的杀伐本事,唯有一门中正平和的养剑术传授于你,养剑术名为《中庸》,出自儒家经典《礼记》,养剑之法不在于锋芒毕露,威力无穷,在于天人合一,中正平和。以《中庸》之法淬炼剑意,人剑合一,最为契合天道,愈是境界高远,心境愈要秉持中庸之道,尤其你修炼功夫过于暴虐,切忌乱了心境。” 先生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中庸》三十三章,每一章对应修行之法,我每念一章就会将相应修行之法告诉你,你用来淬炼蜀道,你师父只给为师一个时辰时间,你心神合一,切不可分心。” 徐天然执学生礼,收敛神识。 先生不急不慢说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一个时辰时间转瞬即逝,先生填鸭式灌输了养剑之法,每念一章便告诉徐天然灵力运转之法,徐天然在融为一体的蜀道配合下,勉强能将中庸之法学会,有许多晦涩不明之处便也无法立即融会贯通,只能先死记硬背,将来再徐徐参悟。 先生说了一个时辰,徐天然闭着眼睛,深怕遗漏了先生的哪一句话,直到确定全部记好了,这才睁开眼睛,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映着一位坐姿端正的慈眉善目老夫子。 老白用烟杆敲了敲桌子,“老吴,就剩一刻钟时间了,还有什么交代的赶紧说,接下来轮到我了。” 先生多愁善感的情绪来了,没来由忽然眼眶便红了,慈爱道:“这真就要走了,先生很舍不得呀,怕你太想先生了,也怕你太不想先生了,真是左右为难。先生先前叮嘱了你许多,你莫烦,先生知你的性情,知你虽恨这个世道人心之恶,但是正因如此你最珍惜人心之善。你认为人心险恶乃人之常情,而人心中存在的善意是难能可贵的珍宝,所以你对憎恶的人出刀必不会犹豫,对你珍惜的人更是倾其所有。你经历了这些事情,能有此心境已然不错了,先生只是希望你将来出刀之时,在心里问一句,他该死吗?” 徐天然点点头。 先生摸摸已经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弟子脑袋,温和道:“先生说了许多,口渴了,给先生奉一杯茶,当你的拜师礼了。” 徐天然在学塾求学亦如青山镇孩童,不过交了学费就入学,并未正式拜见先生,先生原本也不是拘于凡俗礼节之人,只是在漫漫光阴长河终于选定了一名得意学生,如今得意学生要远离自己去独自行走江湖了,他内心极为不舍,想多留一份念想。 徐天然动作娴熟沏了一杯茶,如往常一般,按照先生的口味沏的。徐天然挺直了腰板,站在先生面前,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天地君亲师,徐天然可以不跪天、不跪地、不跪父亲,唯独不能不跪娘亲、先生和老白,“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先生竟然热泪盈眶,微笑道:“好好好,起来吧。” 徐天然也不矫情,立于先生旁。 先生感叹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今夜匆匆传道受业,无法为你解惑,江湖路远,道理靠你自己一点点参悟了,先生有你这个学生很欣慰。” 徐天然眼眶隐隐有晶莹之光,“学生能做先生弟子,三生有幸。” 老白酸溜溜道:“哟呵,这郎情妾意起来了。” 先生缓缓站起来,欣慰道:“好了,我的时间到了,得一旁凉快去了,不然某人的醋坛子都打翻了七八坛了。” 徐天然深深一揖,“先生教诲,学生必铭记于心。” 先生慢慢站了起来,有些许蹒跚的模样,一袭青色儒衫,在夜幕中身形孤寂,先生止步于门口,那是最初老白让他站的位置,他习惯性双手拢袖,眯眼看向远方。 31 阵师之道 老白想摘下腰间的葫芦,忽然发现腰间已然空无一物,只能拿起烟杆,深深吸一口旱烟,吐出一个个大烟圈。 徐天然把葫芦扔过去,“明儿给我,晚上你自个儿留着。” 老白举起葫芦,大口喝酒,咧嘴笑道:“老家伙,晚上就再陪陪我这糟老头子,明儿你就跟小崽子走江湖去咯。” 先生幽幽说道:“时间紧迫,赶紧放屁,别浪费时间。” 老白自言自语道:“连先生都有茶喝,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年,连被白水都不曾喝过,想来心里堵得慌。” 徐天然心领神会,去厨房拿出一坛酒,揭开泥封,倒在大碗里头,“哐当”一声重重在跪在老白身前,双手奉上酒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老白心里虽乐开了花,嘴上却说:“求来的酒水滋味总觉得差了些。” 先生白了一眼,“爱喝就喝,不喝给我。” 老白咧嘴笑道:“徐小子的敬酒,还是要喝的,哈哈哈。” 待老白喝完酒,徐天然又倒了一大碗酒,恭恭敬敬在老白身前磕了三个响头,认真道:“十年来,未曾和师父说些心里话,明儿就要走了,再不说没机会说了。这十年,师父与我虽是师徒,实同父子,师父救我于危难之时,教我本事,教我做人,大恩难以为报,徒儿只能铭记于心。用师父说过的话,就是在江湖上好好混个名声,将来别人问起你师承何处?你可以大大方方报上为师名号,就是最大的报答了。此次,行走江湖,徒儿定不负师父期望。” 徐天然又磕了三个响头,奉上一大碗酒,“今日,既是学生拜师先生,也是徒儿拜师师父,亦是孩儿拜见父亲。” 此言一出,老白竟然热泪盈眶了。 徐天然红着眼,真情溢于言表:“今日之后,师父是师父,也是义父,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徐天然重重磕在地上,铿锵有声。 老白捧起酒碗,大口喝完,笑意灿烂:“大善,大善。老吴,你终究只是个先生比不得我这个义父重要吧。” 先生懒得理睬老白,自顾自望月怀远。 老白抹了一把老泪,扶起长跪不起的徐天然,欣慰道:“你能如此为师很高心,其实认我这个师父就够了,何必认义父呢,你这让先生情何以堪呢?你先生可是大醋坛子,将来说不准又要在棋盘上报复我了,不过我输着输着也输习惯了,不惧他。掏心窝子说话,为师待你和先生待你不分伯仲,你不要厚此薄彼了,否则为师寝食难安。” “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先生说。 老白大笑咧嘴,嘴巴恨不得有铁锅那么大。旋即,老白语重心长道:“徐小子,这趟江湖走得仓促了些,原本计划你还要在青山镇两年,夯实了基础再走江湖,到时候你想死在江湖都难。如今时间紧迫,很多知识你只能先记着了,到头来在江湖上自己慢慢参悟。这三年你在水瀑炼体做得很不错,你想的没错,水瀑是为师的一方小天地,水瀑威力也是为师操控的,甚至连水瀑冲击你窍穴的力度也都在为师的掌控之中。这三年在水瀑的水磨工夫打磨下,你的身躯有了焕然一新的变化,躯体之强横同境无敌。要不然你能凭借一口灵气强行御刀杀人,御剑御刀那都是一品境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不过你御刀之后体内气机紊乱,翻江倒海的感觉不好受吧。寻常武夫气机紊乱至此,早就走火入魔了,索性你经脉强韧,神识强大,肉身强横,不过将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再如此任性行事。行走江湖最重要是活着,不可为了出风头而吃暗亏。可示弱,不可示强。江湖之大,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许许多多老不死的乌龟王八蛋又踏不出大道,最喜残害年轻天才。记着一句话,天才只有成长起来才是天才,若是夭折了,屁都不是。” 老白又喝了一口酒解渴,“修炼焚杀绝,所修必是杀道,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不像儒士修行,按部就班拾级而上,虽大道缥缈,但是一步一个脚印,入一品境界不难。杀道,首重本心,杀之道,心无愧,此言说来容易,做来难如登天。做那滥杀无辜魔头容易,做那无由不滥杀一只蝼蚁,有理与世为敌的修士,极难。杀道,一往无前,心中有理,出刀身前无敌,若是退缩了,大道渐行渐远。不过,也不是让你明知打不过白白送死,打不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一回事,打不过扯呼,再正常不过了。” 徐天然深以为然,打不过老虎,屁股也是可以摸一摸的,摸完难得还站着让老虎拍死,当然扯呼咯。若是见着老虎大气不敢出,那便弱了气势,敢于出手便是一往无前。 老白抚摸着银白色破葫芦,沉声道:“你随我修行,将来定是要在军伍之中历练,世间杀气之大,杀意之盛,唯有行伍之中。拔刀对敌,不问对错,敌人便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虽士卒互不相识,但一旦碰面就是生死相向。沙场锤炼杀意才是正道。你也知道世间有阵师之法,当年你父亲发觉你身上的阵师天赋,其实只发觉了冰山一角。你的主灵脉之宽阔前所未有,寻常阵师大多只能掌控凡人士卒数百人之力,若是顶级阵师不过也只能操控士卒数千人之力,别小瞧了数千士卒之力,若是能掌控好力量,斩杀一品修士不在话下。更有个别极为强横的阵师,能够掌控万人之力,那天境修士在阵师面前也不过是一招毙命的后果。只是,世间已经很多年没有能掌控万人之力的大阵师了。你有成为大阵师的潜质,甚至你若能够参悟天地法则,甚至能够掌控修士之力,那可是毁天灭地的本领。” 徐天然听得目瞪口呆,“师父,我有这么厉害?” 老白笑容满面道:“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你先从入门学起。阵师分为五品,五品阵师亦称为小阵师,能够掌控百人之力。四品阵师能掌控五百人之力。三品阵师能掌控千人之力。二品阵师能掌控三千人之力。一品阵师能掌控五千人之力。一、二品阵师都被称为大阵师,一品修士碰见了掌控军队的大阵师都只能躲着走。阵师之道说难不难,说简单亦不简单。阵师首重天赋,阵师都是修士和凡人生育的后代,当然并不是修士和凡人生育的后代都是阵师,能够成为阵师的不过十之一二。你原本是修行阵师天才,不过如今窍穴已然完全通畅,修炼阵师之道反而难了许多,不过为师相信你能克服困难,成为大阵师。” 徐天然一字一句记在心上。 老白喝了一大口酒,双手摩挲葫芦,“阵师首要有士卒,能有士卒心意相通,就是要能够掌控军心,士卒多不愿将力量借于你,你无论如何也掌控不了他们的力量。而后,要牵引他们的力量通过主灵脉将力量化形而出,如巨剑、巨斧等等,然后指哪儿打哪儿。修行阵师之法不得运转灵力,你要将窍穴全部封闭,将主灵脉的灵力全部散去,才可运转阵师之法,否则会相互冲突,导致你爆体而亡。” 听到此处,徐天然额头冒汗,爆体而亡。 老白将阵师之道口诀缓缓说出:“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 老白将口诀念了两遍,又让徐天然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放心喝了一口酒,此时,东方已鱼肚白。 老白蔚然叹息:“阵师之道,乃无上大道,以杀入道者大多不参悟阵师之法,最终难以抵抗杀意侵蚀,最终本心被杀意主宰,沦为魔头。” 徐天然默然点头,又疑惑问道:“我上哪儿找人修行阵师之法?” 老白撇撇嘴,“那是你的事。” 32 老白和先生 老白感叹一句,“天快亮了,徐小子你可知青山镇的由来?” 徐天然思索片刻,“青山镇也是师父的小天地?” 老白点点头,“你可知青山镇的居民从何而来?” 徐天然摇摇头。 老白举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沉声道:“都是我的罪孽。” 先生打断了老白的话,眯眼平静道:“由我来说吧,青山镇是老白的小天地,也是他的囚笼,数千年来画地为牢,只为赎一世罪孽。你应该猜出来了,老白就是五千年前大秦帝国杀神白起。天道之下,天下共有二十三圣,就是二十三大长生者,并不是指二十三人,实为二十二人,白孔雀一人独占两席。老白以杀入道,当年老白在长平坑杀降卒四十五万,老白临终拔刀自刎时,一句我早就该死了,终于踏出大道以证长生。想死而不得,老白为了赎清罪孽,数千年世间在茫茫人海搜寻长平降卒转世之人,杀他一世便还他一世安稳日子。每个青山镇的鼻祖都是避难被老白收留到青山镇,老白耐心也出乎我的意料,太平盛世没有人愿意远离家乡来与世隔绝小镇,而乱世中人死如草芥,往往没等到老白的引路就死在了兵荒马乱之中。我佩服老白竟然能够一点点将长平旧人移来青山镇,五千年来,绝大多数的长平旧人都被老白庇护了一世,乃至他们的子孙后代愿意留在小镇的,也都被老白庇护在桃花源之中。你所在的青山镇不过是老白小天地的冰山一角,老白的杀神天地有数千个小镇,只是被老白隔绝开来。当然,你所在的青山镇是老白小天地的核心,老白的本体也在此,不像其他的小天地的白屠都不过是老白的傀儡。老白遇见你也是在搜寻长平旧人之时偶然相遇,当时那人带着家人躲避马贼的追杀,最终他家人被马贼杀死,不愿苟活,那把柴刀和马贼拼命,死了。不曾想却在旅途中遇见了你,一半是幸运,一半是你的天赋,最终老白将你带回了青山镇,回青山镇之前老白就千里传信,告诉我他找着了个好苗子当徒弟,初来我不信世间还有第二人能够修炼杀道成功,后来见你之后,我觉得你很好,后来你就有了老白和先生。” 先生喝了口茶,平静道:“我当年也是死在老白手中的长平旧人,长平旧人大多无修行潜质之人,再加上死后转世少有修士,不过是修士也不会被老白带到青山镇了。四十五万人,最终只有三人突破青山镇的天地限制修炼有成,一人是我,一人你也猜到了,是铁匠铺莫邪,还有一人你就猜不到了,是胖婶。” 说到胖婶,老白明显被酒水呛了一下。 “当年,我以棋道证长生,前世今生的记忆都想起来了,不过,已经在青山镇活了数百年了,加之长平旧人当年惨剧有我一半罪责,我就留下了,不曾开辟属于我的小天地。至于,柳莺莺和莫邪都未踏出大道,不过柳莺莺以厨入道,虽得以修行一日千里,但厨道终是小道,不得天道认可,只得小长生之境。同样,莫老头以铸剑入道,得了小长生之境。不知为何,在青山镇的修士都不太愿意离开青山镇,或许是习惯了小镇的宁静,或许是思念小镇旧人。不过,当今天下有变,每个大长生者都选出一个传人行走江湖,隐隐间天地大势暗潮涌动,江湖将不再平静,天地究竟将有何变化,众人翘首以待。你将代表杀道和棋道传人行走江湖,问道天下,你记住在江湖丢了老白和我的脸不要紧,别丢了性命就成。反正,活了大把岁数了,学问不长,面皮长了不少。” 徐天然听着先生所说的种种,心中大为惊讶,先生今生名为吴清源,难不成先生前世是五千年前纸上谈兵的赵军主将赵括。 先生打赏了徐天然一个板栗,微笑道:“别腹诽,当面直说即可,先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我就是五千年前败在老白手下最惨的那人,赵括。不过,前世已如烟尘灰飞烟灭,此世我是棋圣吴清源。再说了,这些年在棋盘上赢了老白那么多局,也不在意当年的一败了。只是,偶然心有不忿,当年杀神白起一生七十余战未曾一败,对战之人皆是当代名将,为何就我一人留下了千古骂名。不过,我留下骂名也是应该的,谁让我的四十万部下不是死于战场之上,而是被老白坑杀了,死得憋屈,我之过。” 老白接过话茬,平静道:“长平之战,我占了大秦国力的便宜,加上你家先生是临阵换帅,军心不稳,再加上粮草不济,若是一开始就是你家先生挂帅,最终虽还是我惨胜,但是会多死很多大秦将士。你家先生最擅长谋定后动,是个劲敌,不是史书所说无能之辈,哪个将帅不是纸上谈兵,只是最终输了一场战就将一人认定为你家先生是草包,这个天下亏欠你家先生一个名声。哪个将军能够领兵断粮四十六日仍然保持战斗力,最终兵败被杀也死得其所、堂堂正正,为何要被世人嘲笑,戳脊梁骨,且问当时天下何人能与我战场对敌,我白起沙场无敌于天下。” 先生无奈摇摇头,“你这算是安慰我,还是挖苦我?” 老白嘿嘿笑道:“当然是安慰你了,好歹邻里数千年了,还是有点感情的。” 先生眯眼平静道:“看在你数千年来画地为牢赎罪的份上,我就饶了你。” 老白咧嘴大笑,不再言语。 徐天然马屁立即跟上,“学生佩服先生的胸襟,也佩服师父的毅力。” 先生抚须微笑道:“这个马屁有点生硬呀。” 老白打趣道,“不爱听你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干嘛,我徒儿可是金口,先夸你再夸我,给足了你面子了。” 先生无奈道:“瞧瞧,还是这副德行,我记得当年杀神白起斩首百万,号称人屠,屹立于战场之上,令人闻风丧胆。哪成想你是这副模样,我当年死得冤枉。” 老白不再占便宜了,天渐渐亮了。 先生喝了一口茶,平静道:“天下即是天道天下,修士一旦得道长生,便被被天道镇压,不得在天下出手,否则身死道消。于是,大长生者纷纷开辟自己为主宰的小天地,主宰一方。有点类似于天道如天子,大长生者如同一方诸侯,诸侯不得踏足天子领地,天子亦不愿多管诸侯土地,只要符合大道就行。只是,天道过于强横,若是大长生者不遵循天道法则,最终都被天道借天地之势压胜,甚至直接裁决,天雷劈下,身死道消。不过,现如今与你说这些为时过早,行走江湖最危险的不是大长生者和小长生者,而是一品三境大修士。你已经知道天下武夫共分九品,踏过一品瓶颈结丹方可入一品,一品三境分别为人境、地境、天境,天境之上则是自己的道得道了天道认可的小长生之境和大长生之境。小长生境亦被江湖成为陆地神仙境,大长生境更被江湖称为天仙境。天仙和陆地神仙大多都在自己的小天地之内,不问世事,不得在天下出手,否则被天道镇压,身死道消。于是,大长生者纷纷开辟自己为主宰的小天地,主宰一方。不过,现如今与你说这些为时过早,行走江湖最危险的不是大长生者和小长生者,而是一品三境大修士。你已经知道天下事,不食人间烟火。你如今的体魄,在一品境以下打不过总逃得过,不过一品高手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尤其是年岁已大的一品高手,许多已然无望大道,但是心中仍然是抱有一分希冀,最是喜欢虐杀潜力新人,害怕新人抢了自己的大道,所以,你遇见此类人,能躲则躲,能逃则逃,等你打得过了再找回场子不迟。” 徐天然点点头,自个儿最惜命了。 老白沉声道:“十年来,我不曾传授你一招半式刀法,并非为师藏私,实是为师一生沙场厮杀,不曾行走江湖练几套刀法,不过为师与人对敌不曾败过。任尔招式千千万,都敌不过我刀更快一些、更准一些、更狠一些,再加上我皮糙肉厚了些,委实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刀法。不过,你行走江湖若是得了机缘也不可妄自尊大,认为老白说的就是对的。你在瀑布自悟正十七就不错,防御力在老白一生所见无出其右者。若是你得了刀法还是要练练,毕竟你不是单纯在军队厮杀,行走江湖打架有女侠仙子看着,不练几招好看又实用的刀法可骗不到媳妇儿。不过,也别太过了,记着刀法还是实用些好。” 徐天然想起了白孔雀,“老白,那白孔雀的剑法是不是花里胡哨的,瞧着好看,实际不堪一击呢?” 老白咳嗽了一声,无奈道:“还真不是吹捧那白孔雀,他的剑法真是又好看又实用,所以才能在江湖惹那么多情债。” 徐天然顿时对白孔雀肃然起敬,能得老白夸奖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找个时间那那套御剑法门再练练,自己杀青山镇四大才子的时候可是已经会御刀了。 徐天然感到庆幸,自己身边有老白和先生,先生教自己学问,老白教自己打架,自己若遇不到老白和先生,可能此生不会修行不能给娘报仇,更不会有家。吾心安处即吾乡,青山镇是徐天然的家,家里有义父和先生,有肌肤胜雪的女子,有大铁锤、小黑炭,有林姊和林妹,有只能记住名字的麦子地,还有师姐的坟茔。 徐天然一想到从此离去不知何时归来,便嗫喏道:“义父,我是要被放逐几年,何时我能归来?” 老白平静道:“何时成了天境大修士就可以回来了。” 徐天然在心里默默欢喜,似乎很快了。 先生内心惆怅,这得多少年呀,五十年人境,百年地境,三百年天境,那都能算得上修行天才了。不过,一品以下修行主要靠吃苦,锤炼体魄尤为重要,一品境反而在于悟道,世间亦有朝得道,一天连破一品三境,夕陆地神仙的天纵英才。 徐天然憧憬着江湖,心里默默念道:娘亲,我要来找你了。 33 白起兵法 老白喝了几口酒,似乎在回忆过往,半晌,平静道:“原本你还会留在青山镇,跟我学两年兵法,再跟你家先生学下棋,兵法也罢,棋局也罢,都是为了将来你能在沙场上所向睥睨。但是,你今日就要走了,我就长话短说。我一生七十余战未尝一败,攻克城池七十余座,斩头颅一百余万,兵锋所及之处敌国望风而栗。我用兵唯有一个狠字,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狠。大秦军功爵制度保证了士卒旺盛的战斗力,这是取胜的根基。阳谋为上,阴谋为辅,何为阳谋?我的部队刀更锋利些,甲胄更厚些,马匹更好些,弓弩更远些,士卒训练更苦些,所有的优势一点点累积,汇聚成千人万人那优势就越来越多,这就是阳谋,任你有千百种计谋,我军正面对敌永远不会输。当然,也不是说只用阳谋不用阴谋,只是阳谋是基础,正面无法取胜的军队谈阴谋诡计无异于缘木求鱼。死战必胜,谋略才有了更广阔的空间。” 徐天然像小鸡啄米,领兵打仗他也不懂,只能小鸭子听雷公,听不懂先记住。 老白喝了口酒解渴,“兵不在多在于精,于战场之上知死战之兵,必不会大败,纵然会全军覆没也会捞回本钱。一万敢死之兵对十万乌合之众胜算更大。一代名将都必须深得军心,军心不是依靠给士卒嘘寒问暖就能得到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带他们打胜仗,每一个名将都是一场一场胜仗熬出来的。军中不推崇阳奉阴违、虚与委蛇这一套,于战场之上一颗颗头颅换来士卒对必胜的信念,还未上战场,就要训练好每一名士卒,准备最好的兵器、甲胄、马匹、弓弩,士卒不相信你画的大饼,更愿意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东西,只要让士卒看见了胜利的希望,军心就稳了。记着,慈不掌兵,打仗就是要死人的,不要害怕死人,不要让人白死了,不要让士卒寒心。” 徐天然似懂非懂点点头。 老白当下葫芦,沉声道:“兵法都被孙武说尽了,你若想看自己去看,我不擅长舞文弄墨,不过老孙的兵法确实很好,就是名字不怎么样,《孙子兵法》一看上去气势就弱了,如果是我怎么着也得整个《爷爷兵法》。孙武所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战先死谍子,再死斥候,最终才是主力大战。当年,组织谍报网,我亦擅长,大秦的斥候更是举世无敌,敌人的一举一动尽在我的预料之中,他如何能胜。我说了这么多,你未必能听进去多少,接下来带你走一走光阴长河自己去瞧一瞧,能感悟多少随你吧。为师相信你天资聪颖,很多道理靠你自己去悟,为师就不浪费口舌了。” 徐天然疑惑道:“何为光阴长河?” 老白喝了一口酒,哈哈笑道:“大长生者可以操控时空,空间好理解,大小长生者都可以塑造自己独立的小天地,于小天地内自己就是时空的主宰。时间则是可以元神出窍,在时间长河逆流而上,变成一个旁观者看过往所发生之事。当然也有所限制,比如我是杀道之主,便更多可以看见万古以来诸多大战余影。你家先生则可以更多看见万古以来棋坛风云棋局。” 徐天然又小鸡啄米,一夜未眠精神并未萎靡,成了修士睡觉并不是必不可少的,而且精力愈发旺盛。这一夜所接受的知识远远超过了自身所理解的范畴,不过他不急着全部融会贯通,先记住就好了,将来慢慢去思考,慢慢参悟。 老白魁梧的身材站了起来,徐天然饶是已经比先生高出了半个多脑袋,仍然比老白矮了小半个头。徐天然的身材在男子之中也是修长,无奈老白太魁梧了。 老白神识内敛,元神出窍,施展手法一牵引徐天然的元神也一同出窍,老白咧嘴笑道:“紧守心神,光阴长河不是散步,一不小心元神破碎,那任老白和你家先生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你。” 徐天然乖巧点点头,默默闭上眼睛,收敛神识,只听见耳朵响起老白粗犷的声音:“走起。” 光阴倒流。 老白轻声说道:“时间紧迫,我直接带你看几场大战,不慢慢走过光阴长河顺便砥砺心境了。” 徐天然轻轻嗯了一声。 老白牵着徐天然的手,共同走在漫漫光阴长河,人世间过往场景如镜花水月一般面前闪现,大多景象都是匆匆而过,只有少数古战场,老白会停下脚步,让徐天然看一看。战国时代,庙堂之中风波不止,徐天然静静看着大将乐毅受燕王猜忌,解甲归田。即墨城,田单于城池之上,虽敌我力量悬殊,存必死之志,大旗一挥。数千头火牛和敢死之士冲出城外,一战大败燕军主力。 徐天然又跟着老白走了一段路,看着身高八尺的项羽杀宋义夺帅,孤军渡过黄河,破釜沉舟,楚军士气大振,于巨鹿九战九捷,大破秦军四十万。一路上项羽浴血如嗜血恶魔,麾下士卒如同恶魔附体,不知疲倦战斗着,直到看见项羽坑杀了二十万大秦降卒,手无寸铁的大秦将士如屠狗一般宰杀殆尽,徐天然看着大山一般的京观,神识略微荡漾,若不是老白一股温热的灵力灌注在徐天然元神之上,徐天然差点迷失在光阴长河之中。 徐天然又到了一处古战场,井陉口。徐天然看见兵仙韩信背水布阵,置之死地而后生,于赵军决战,一战胜之。韩信无愧兵仙之名,谋划之细微,人心掌控之精妙无与伦比,二千轻骑的汉军旗帜飘扬之时,便是汉军胜利的号角。 光阴流转,白驹过隙。徐天然一转眼又到了广袤草原之上,看见大汉骑兵鲜红的盔甲在草原熠熠生辉,以骑兵对骑兵,战刀挥舞、箭矢漫天,钢铁洪流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碰撞。大汉铁骑一雪和亲的屈辱,逐匈奴于漠北,拓地千里,封狼居胥。 姬胜雪早早就来到了白屠肉铺,早就做好了的青色衣衫和青色布鞋已然打包好了,昨日又偷偷量了徐天然的身材,差不多刚刚好,想不到当初那个少年长得的模样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他要行走江湖了,一个大男人没个人在身边照料起居生活该怎么办呀?回头一想,这么些年在青山镇他和白屠也是俩糙汉子,似乎也过得挺好的,是自己多心了。 先生站在门外,双手拢袖,一如往常。 姬胜雪见着了先生,执学生礼,深深作揖。先生点头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姬胜雪不可言语,姬胜雪不敢言语,只是默默放下了包裹,悄然离去。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陈大锤来,怀中抱着一个半旧木匣子,看见了先生,作揖行礼,轻声道:“这是我求着师父打的八把小刀,是给天然的送别礼,麻烦先生帮学生带句话,就说别偷懒,看谁先在江湖闯出名气。”言毕,大铁锤又一揖,大踏步离去,大铁锤不是矫情的人,既然见不到最后一面,那就江湖再见,自己先走一步了。 林姊一路拉着妹妹一起走来,林妹走得不情不愿,林姊怀抱着一本书帖,想着徐天然字写得稀烂,将来得空了多临摹临摹,若将来成了大侠到处题字也有个正形,否则就那蚯蚓爬爬的字体,肯定要被人嘲笑的。那丢是不止他一个人的脸,是整个学塾的脸,我作为学塾毕业的一员有责任和义务让他把字练好。林姊如是想着,林妹则大大咧咧说道:“不如写一封情书,他也许还能多看几遍。”然后,林妹又被姐姐揪耳朵了,虽然嘴上喊疼,实际并不疼。 先生替徐天然收下了字帖。 徐天然又看见一个身材矮小却气宇非凡的统帅听取了谋士的建议,亲率五千轻骑奇袭乌巢,袁字旗下粮草火光四起,袁绍军心大乱,曹操大军尽出,袁绍大军溃败,尸横遍野。 又是其貌不扬的统帅曹操,不过此次胜利不在他这一边。周公瑾一袭儒衫,羽扇纶巾,谈笑间曹军灰飞烟灭,赤壁的火光,战马悲鸣,将士溺亡,徐天然看得心惊胆战,徐天然也看见了曹军大营疾疫肆虐,似乎冥冥中败局已定。 光阴似水流淌,徐天然于淝水之上,看着东晋北府军八万人,甲胄鲜明,刀枪寒光闪闪,面对着十倍于己的大军,将士们视死如归,长刀出鞘,一致向北,大败八十万前秦大军。淝水两岸,尸横遍野,流血漂橹,血水染红了江水。 徐天然心神有些许疲倦,眨了眨眼睛,稳住心神,看着儒将陈庆之一袭白袍,七千轻骑渡河北上,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无前,千军万马避白袍。 画面流转,徐天然看见了大唐的旗帜,那是娘亲最憧憬的时代,战神李靖带三千精骑突袭恶阳岭,离间突厥君臣,最终颉利可汗阵脚大乱,大唐军旗插上了定襄城上。 光阴长河似乎停滞了,原本溪流一般潺潺流淌变成了平静的湖面,老白长叹一声,忽然平静湖面像投入了石子一般,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一梦重回长平旧地。 徐天然看见了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先生,接过了赵王出城迎敌的诏令,手中尽掌四十余万大军。赵国粮草不济,不能再坚守不出,若是一味坚守被拖垮的不是秦国,而是赵国。赵括初掌大军,军心未稳,但是国力即将消耗殆尽,赵括毅然毁坏壕沟,破坏防御工事,以示必死的决心。 四十余万大军倾巢而出,白起初战诈败,赵括全军尽出,不曾想白起大军撤回了主阵地,当起了缩头乌龟,白起以丹河东岸的长平城为依托,沿丹河东岸的天然高 岗构筑起长达三十六里主阵地,右翼一直延伸到小东仓河北岸,城墙之上,壕沟之间,净是厮杀声,阵地反复争夺,赵军攻势如潮。白起两万五千精骑突然出现在赵军后侧,切断了从石长城出击的赵军退路。白起兵行险招,两万五千精骑若被击败,长平局势危矣。不曾想固守城池赵军并不出击,秦军堡垒固若金汤,久攻不下,赵括下令筑垒防御。赵括求战不得,粮草消耗殆尽,只能杀马匹、食人尸,营垒之内惨绝人寰。 秦王亲至河内,给所有郡民赐爵一级,悉发郡内十五岁以上男丁支援长平前线,阻击赵国援军。四十六日,援军无望,赵括亲自率军突围,最终被流失射杀。四十万赵军投降了。 白起向国内申请调粮,秦王拒不运粮,既是粮草确实不足,又是在逼白起做决断。若四十万降卒归了赵国,又是四十万军队,将来又有一场大战,白起杀人无算,但是为了天下一统,从此天下止戈,这番杀业有谁来做?秦王显然不愿当千古罪人,白起数夜不能寐,神情枯槁,待粮草即将断绝之时,白起下令坑杀四十万降卒。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只余240名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归了赵国,泱泱赵国家家缟素,父亲没了儿子,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翌日,正午的阳光驱不散长平的阴气,滚滚怨念冲天而起,萦绕在长平城畔。四十余座万人大京观高悬丹河两岸,血流成河,丹河河水如同胭脂一般妖艳魅惑,白起立于丹河之上,滴下了一滴眼泪。 徐天然看得热泪盈眶,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34 魔刀长平 光阴似流水,滑落人间。 徐天然猛然感觉回到了青山镇,但是一伸手,却发现自己仍然是虚幻的身影,只能看见这个世界,摸不了、碰不着。 马家内宅,柳如云闺房。 马文才竟然带着雨荷在房内翻云覆雨,柳如云面色凄然,在门外站了半晌,冷冷说了一句:“从此,别进我的门。” 屋内,浑然不觉,肆意寻欢。 柳如云便带着丫鬟将西厢房整理了出来,从东厢房搬出之后,再未进入旧屋了,不曾想从此之后,马府成了雨荷的府邸似的,来去自如。 徐天然虚幻的身形,想去抚摸师姐落寞的眼神,元神透体而过,元神远游,本体眼角有泪。 徐天然看见师姐的食材里被马文才下了麻黄丸,素爱整洁的师姐乌黑长发竟然时常油腻不堪,常常陷入幻觉之中,师姐在房间内像个小女孩一样展翅飞奔。随着毒瘾日复一日增加,师姐时而夜不能寐,情绪极为亢奋,时而一睡数日。众人纷纷说马家少奶奶疯了,只有在西厢房内苦苦挣扎的女子才知道自己有多苦。马文才数次让她去求父亲同意雨荷入门,柳如云只是紧咬牙关,死活不松口。 毒瘾最重之时,柳如云趴在地上,十指在地上抓出了深深的印痕,血迹斑驳。马文才也不会让柳如云真的戒了毒瘾,隔三差五就喂食一点麻黄丸,柳如云痛不欲生。 某一夜,月色如水。 柳如云身形消瘦,面容凄然,抬头看着乌黑天际,数着指头,自言自语道:“我的师弟快出关了。” 柳如云拿起铜镜,看见面色惨淡的人影,吓得扔掉了铜镜,喃喃道:“活着真累,这副模样怎么见人?他最较真了,看到我这副模样,冲动起来拦都拦不住。到时候为了我怕是要坏了青山镇的规矩。”想到此处,柳如云凄美一笑,不盈一握的腰肢柔美如柳。 一袭白绫,如柳女子如同柳条随风飘荡。 徐天然泣不成声,神识化作大鲲冲天而起,青山镇天空之上隐隐有悲戚声,似乎有天人在啜泣。姬胜雪美眸仰望天空,晴朗天空忽然阴云密布,风声哀嚎,如同在诉说心中悲苦,下雨如流泪。她似乎有情绪的共鸣,好像天地间都在为师姐而哭泣,她能够感受到这一股熟悉的感伤。 老白紧紧牵着徐天然的手,温润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徐天然的元神之中,维持他的元神稳固。先生抬头看着天空的景象,喃喃道:“善。” 元神从光阴长河回到了现世,虽然在现世不过是短短一瞬间,徐天然却感觉过去了数年一般,一路匆匆,错过了很多景色,但是他也记住了很多惨烈的战况,虽不能完全明白行军打仗一事,但是他都默默记在心上了。让他感觉到最悲痛的是看见了师姐,自己要出关了却成了师姐的催命符,他很难过,只要师姐活着,师姐的话自己都愿意听的,自己怎会违逆师姐的意思,不然当年的婚事徐天然早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师姐,若是等师弟出关,定然能帮她一起戒掉毒瘾,大不了就跟马家和离,元神归来的徐天然脸色黯淡,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先生摸摸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学生的脑袋,老白喝酒,无言胜似千言万语。 老白一抬头,将葫芦里所剩不多的酒水统统倒入口中,豪迈之情不减当年。 徐天然稳固了神识,拭去了眼泪,席地而坐,默默运转焚杀绝,气机流转,此次元神出窍让他似乎看见了一品门槛,一品天堑跨越者如同鲤鱼跃龙门,越过去就能化身为龙,跨不过去便终生停滞不前,破镜无望。 先生平静道:“你看见了一品门槛,时机合适你就可以结丹了,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否则我和老白给你护法再稳妥不过了。江湖路远,未来的路靠你自己走了,结丹一事也靠你自己了,破镜靠机缘,急不得,你修行至今虽然吃的苦头不少,但是终究少了些搏命厮杀,这趟江湖就打磨打磨你的二品境界,待到时机合适你就可以结丹破镜。金丹如同灵脉的心脏,有了金丹就可以将灵气压缩成液体灵力,到时候体内灵脉灵力之水装满了三百六十五个窍穴,你就真正踏入一品境界了。” 徐天然疑惑道:“先生,如何结丹?可有结丹之法。” 先生抚须,缓缓说道:“说来简单,做来极难,以人体为鼎炉,以神识为药引,炼己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道合丹成。金丹品秩越高越合天道,丹成之后金丹有横纹,想要入陆地神仙境,至少要有九条横纹,方有参合大道的根骨。你的灵脉宽广,窍穴浩大,若想运行体内庞大的灵脉网络,你的金丹必须极其巨大,且至少十条横纹,否则此生无望得道。” 徐天然看了眼老白,想问老白金丹有几条横纹,可是这么直接问似乎不太好,老白又爱面子,自个儿又不懂九条横纹、十条横纹究竟有多难,心里没个参照物比对一下。 老白瞥了眼徐天然,:“我当年结丹十二条横纹,比你家先生多一条,白孔雀倒是厉害,比我还多一条,你不用在心里嘀咕了,结丹随便弄个十几条横纹很容易的事。” 徐天然点点头,似乎确实不难。 先生嘴角微微抽搐,白孔雀能一人独占剑道、诗道,人间修士之中唯一拥有十三横纹大金丹,怎么在老白眼里变成了随随便便就能结个十几条横纹了。再说了,天下武夫能够结丹而成都是凤毛麟角,但凡能结成七横纹以上就是少见的天才人物了,至少能够破开人境,进入地境。若是能有九横纹,那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大天才,天境指日可待。能有十横纹以上,那都是大道可期的不世出妖孽了。 徐天然又问道:“炁为何物?” 先生平静道:“炁便是体内气机。你修炼焚杀绝至今气机转瞬已能流转七百里,但是陆地神仙大修士气机转瞬数千里,一息之绵长,气势之盛,无与伦比。曾有剑仙一气破甲三千,虽力尽而亡,但是一剑之风流广为流传。” 徐天然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转瞬气机流转千里,成为那大剑仙。 老白打赏了徐天然一个板栗,从破旧的银白色葫芦中取出一把四尺长刀,刀鞘乌黑,捆绑着黑色破布条,看着平凡古朴的样式,但是未曾拔出就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浓郁杀气流出。老白轻轻拔出长刀,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刃口上高高的烧刃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像刀的心脏一样催动着杀气仿佛不停的流动,杀意磅礴,杀气四溢。徐天然一眼便知,此刀必非凡品。 老白沉声道:“刀名长平,此刀本为大秦战刀,卅湅而成,乃沙场利器,不过经过我的灵力淬炼,逐步提升品秩,最后,在长平,吸取四十万降卒亡魂的漫天戾气,化为刀魂,最终成为魔刀长平。天下能驾驭此刀者除我之外,并无他人,我已经将长平的刀魂禁锢在刀身,你暂时可以运转焚杀绝勉强使用,将来若想发挥长平的真正力量,需要解开封印,那时才是此刀真正的威力。” 徐天然接过长平,入手杀意便如河水一般汹涌而来,自己修炼焚杀绝的滔天杀意都被长平压制住了,两股精纯杀意在徐天然手上如同一条青蛇和黑蛇在缠斗。 徐天然气机转瞬流转七百里,焚杀绝运转,杀意排山倒海倾泻而出,青蛇身形暴涨数倍,魔刀黑蛇杀意亦不示弱,身形急剧增长,两条大蛇交织在一起,不相上下。 先生担忧道:“长平的力量你封印少了,徐小子刚刚拿到手,哪里能压制住长平的杀意。” “我相信他。”老白点头说道。 黑蛇已经侵入徐天然的右手臂,眼见着青蛇即将溃败的时候,徐天然左手握向刀把,青蛇顿时头颅高高扬起,蛇信爆射而出,一举缠住了黑蛇,黑蛇气势减退,青蛇气势如虹,此消彼长间,徐天然牢牢控制住了长平。 徐天然睁开眼睛,对着黑蛇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以后,我叫你小黑,要听话。” 黑蛇缠绕在徐天然的脖子上乖巧地吐信子,和原来凶残的模样根本判若两蛇。 先生松了一口气,老白咧嘴大笑。 老白摸摸徐天然的脑袋,“你可以将长平背在身上,长平身上杀意与你互相磨砺,可助你砥砺杀意。我在长平上施有九层封印,封印每解开一层长平威力就会增强一倍,直到九层封印全部解开,一刀之威,可天地崩裂、翻山倒海。” 徐天然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厉害。” 老白严肃道:“长平封印一年自动解开一个,若你破镜速度太慢了,压制不住长平魔刀杀意,最终反而会成为魔刀傀儡,就不再是刀为你所用,而是你为魔刀所制。” 徐天然倒吸了几口凉气,“老白,能不能三年破开一个封印?” 老白上了个滚字。 老白拿起刀鞘,“长平刀鞘为万年乌木,因乘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乃万木之灵,灵木之尊,才可以镇住长平魔刀凶魂,在你完全掌控长平之前,不可轻易出刀,若长时间握住长平,神识易被凶魂所噬。” 徐天然接过刀鞘,挥舞两下长刀归鞘,收刀动作是练得有几分潇洒的味道。 日上三竿,正午将至。 先生将姬胜雪的包袱拿过来,说道:“雪丫头来了,就留下了个包裹,都是些新做的衣服鞋子。” 徐天然默默接过来,最难消受美人恩。 先生又拿出一个破旧木匣,“陈大锤也来过,他让师父给你打了八把小刀,说是送别礼,比你先一步离开镇子了,留了句话,叫你别偷懒,看谁先在江湖闯出名声。” 徐天然接过木匣,轻轻打开,里面是八把寒光闪闪精致小刀,最大者不过两寸,最小者不过一寸,将来得找时间给他们取个名字,有名字的刀才会灵性。 徐天然脑海里浮现那个身材高大、筋肉虬结的背影,这些年大铁锤于徐天然而言像大哥一般,从来都是他关心自己,送自己东西,第一次打的刀也是送给了自己,着实欠了大铁锤不少人情,徐天然也不矫情,欠下便欠下,将来肯定能还上。再说了,先比比谁在江湖先闯出大名声。 先生最后将林姊的字帖拿过来,徐天然顿时哑口无言,自个儿的字确实稀烂了些,不过行走江湖哪里还有空写字呢,不过都是人家的一份心意,小心翼翼收进包袱。 徐天然看了眼青山镇,小镇虽小,人心却暖。 老白弯下腰,把破旧的银白色葫芦别在了徐天然腰上,“怕你喝酒误事,我给你装满水了,你的八把小刀可以先装在养刀葫里温养,等你哪天练刀有成了就可以随心所欲控制它们了。” 徐天然默默运转御剑法门,将八把飞刀依次送入葫芦中。用御剑术御刀,似乎有点奇怪呀,难不成自己真的和剑客无缘?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阳光灿烂,江湖,我来了。 35 战许二 老白最后拍了徐天然一下,“离开小镇前,还有最后一关要过,你得打赢看门人许二。” 徐天然这才想起在青山镇门口那个皮肤黝黑的憨厚汉子,这么些年大家似乎很容易忽略看门的木头一般的汉子。人来人往,从不见汉子出小镇,也不见汉子进小镇,就只在青山镇门口的小屋里。 “许二境界如何?”徐天然担心问道,生怕老白给自己挖坑。 老白也不隐瞒,爽朗笑道:“初入一品,不过他情况比较特殊,战斗力甚至不如许多战力强横二品修士。” 徐天然心里有底了,老白让自己和许二一战,也是为了让自己对自己的实力有准确的认识,毕竟自己虽然修行历程历经艰险,危险重重,但是与人搏斗的经历几乎没有,二品战一品,就算是再稀松的一品境界那也是一品大修士,徐天然斗志昂扬。 青山镇门口,皮肤黝黑的汉子看见一袭黑衫青年朝自己走来,他对这个小孩印象深刻,实际上他记得每一个和他打过招呼乃至有过一个眼神交流的人。时间之于许二悠长的岁月来说不值一提,他在青山镇门口已经足足站了五千年了,于青山镇同生,若是青山镇不在了,也会同死。 十年前,那个对他最鬼脸的胆小男儿已经成了身高六尺余的翩然青年,黑衫随风摇曳,身背一把乌黑剑匣长剑。 许二咧嘴微笑,对着徐天然打招呼。 徐天然抱拳还礼,温和道:“青山镇,徐天然,请前辈赐教。” 许二笑意灿烂,像一朵盛开的黑莲花,“好。” 老白手印祭出,青山镇门口隔绝出了一个小战场。 徐天然深吸一口气,他不用长平和许二对战,在青山镇,他还是用自己趁手的竹刀。徐天然右手抽刀,示意许二先动手。许二咧嘴一笑,一拳直取青衫面门。 临近午时,被驱逐的马家,陈家和李家的老幼陆陆续续在青山镇门口聚齐了,十数量辆马车浩浩荡荡开出了青山镇,在青山镇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们不停地啜泣,青山镇就是故土,死不能落叶归根,如同死无葬身之地。来年清明,何处上坟,想到此处,老人们老泪纵横,少年们却是另一番景象,一半是忧愁,一半是兴奋,离开了与世隔绝的小镇,可以出去瞧瞧似乎也不错。 马致远站在青山镇门口,看着自己祖辈打拼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基业毁在了自己手中,心中痛苦又充满怨恨。他在等,要等那个狭长眼眸的小子跟自己一起离去。马致远看见了青衫和看门人打起来了,他双目恶毒地盯着那个身影,就是他害了自己的儿子,害了马家的基业。此去道路艰难险阻,天下何处是他的安身之处,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有一天他定然要让徐天然血债血偿,让徐天然失去最在乎的人。 徐天然灵力流转,一刀紧紧挡住许二试探性的一拳。拳至,徐天然踉跄后退了几步。 许二憨笑道:“底子还不赖,我要认真了。” 徐天然嘴角微微翘起,横刀在前。 许二灵力暴涨,出拳越来越快,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重,拳风撕裂空气有爆裂声。 徐天然以竹刀对拳头,竹刀气势如虹,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竹刀之上刀意如同青蛇附体,一刀递出,如青蛇出水。 憨厚的许二收回拳头,点头道:“不愧是老白,这副身躯淬炼得可以。” 徐天然竹刀立于身前,“放开手脚打,我别的不行,就是皮糙肉厚,扛打。” 许二有点喜欢这个青年,二话不说一招神龙吐玉,直取黑衣头颅。许二此招迅猛无匹,徐天然以自己为轴,以竹刀为边使出正十七画圆,将许二锋锐无匹的攻击消散于无心。 许二心中大骇。立即对着画圆的黑衫连出十七拳,拳拳刚猛无比,可是对着画圆的黑衫无法突破防御。 许二收拳,好奇道:“这是什么招式?竟然如此古怪。” 徐天然眯眼笑道:“正十七,我自创的。” 许二吐了口浊气,“咱们一拳定输赢。” 徐天然横刀在身,大喝道:“来。” 青山镇灵气疯狂涌入镇子门口的沉香树,顿时,一股清新的蜜香笼罩小镇周边数里。大家不禁深深吸气,一股香流从鼻腔进入幽幽而上,有种香甜感冲上头顶,劳作的村民们精神为之一振。 徐天然感觉一股威压迎面而来,虽是带有一股甜蜜香甜,但徐天然闻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 许二高高跃起悬停于云层之上,灵气在许二身前凝结成一团黑色拳罡,一拳自上而下,如同一根千丈巨大黑木从天落下。 徐天然咬紧牙关,气机转瞬流转七百里,竹刀画圆,刀意在地面画起一个方圆百丈青色圆盾,一攻一守,顿时,黑色巨木碰撞青色圆盾,地面百丈范围塌陷数尺,天地一声巨响,青山镇的居民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际,大晴天怎么打雷了? 地面,尘土飞扬,许二黝黑的脸颊竟然有一丝潮红,一拳用尽了全身气力,现在他已无一战之力了,他看着烟尘之下,那个黑影究竟是站着还是倒下了。 半晌,隐隐约约有一个修长黑影半跪于巨坑之中,以竹刀撑地,轻轻吐了口血水,缓缓爬起来,挥刀指向许二。 许二咧嘴一笑,“你赢了。” 徐天然双手抱拳,“承让承让。” 许二从怀中掏出一块二指宽小沉香木,抛给徐天然,满脸笑意道:“送你的,沉香精华,带在身上,有提神醒脑功效,可以防迷药。” 徐天然再抱拳,大气道:“多谢。” 许二开怀大笑道:“老白和先生收了个好徒弟、好学生呀。” “替老白和先生谢谢前辈。” “虽然我本事不大,奈何命活得长,就倚老卖老以前辈自居了。青山镇终于有人行走江湖了,我这双老眼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多远,能折腾出多大动静,小子,不要让老前辈失望了。” 徐天然抱拳恭敬回礼:“天然定不负义父、先生和前辈期望。” 啊黄从人群中走出,背上都是徐天然的行囊。 徐天然走到阿黄身前,摸摸朝夕相伴的阿黄,不舍道:“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啊黄伸出舌头舔了舔徐天然的脸颊。徐天然刚要拿下自己的行囊,老白沉声道:“啊黄跟你走吧,留在青山镇他也孤独得很,你不是答应给它找媳妇儿,就跟你去吧。” 徐天然开心地抱着阿黄的脑袋,啊黄嫌弃地歪过头,吐了吐舌头,似乎在说是看在媳妇儿的面上才跟你走江湖的。 马致远看不透彻小天地发生的事情,天空中传来的巨响他猜测是徐天然和许二打架闹出来的动静。马致远牙关紧咬,徐天然竟然是个境界不低的修士,自己将来如何才能给儿子报仇? 马致远仰天长啸一声,领着一家老少沿着一条笔直悠长的单马车行走的车道离开了青山镇。 午时已到,徐天然立于青山镇门外,向老白和先生,抱拳行礼,大声喊道:“此去江湖就是江湖人了,以江湖礼给义父和先生告别。” 老白和先生不约而同道:“赶紧走,别婆婆妈妈。” 柳莺莺扭着“纤细柳腰”自学塾跑来,前面一个小黑炭脸终于长成了大黑炭脸的吕小布背着包袱狂奔,嘴上喊着:“天然哥,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江湖。” 柳莺莺在后头呼喊:“吕小布,你给我站住,江湖哪里是你能走的,给我回来。” 徐天然和啊黄共同回头,看见脸上满是光芒的吕小布,无奈摇摇头,跟屁虫来了。 吕小布气喘吁吁站在徐天然面前,眼神格外明亮道:“天然哥,我们一起走江湖。” 徐天然摸摸吕小布的脑袋,叹气道:“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吗?” 吕小布开心道:“知道,江湖就是有女人、有兄弟、有朋友、有敌人、还有酒。” 徐天然咧嘴笑道:“谁告诉你的。” 吕小布一遍喘气一边说道:“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人跟我说江湖有很多好玩的,还有一些仙子尤其喜欢黑脸的男子,说我脸黑心善,在江湖很有女人缘。” 徐天然嘴角微微抽搐道:“你不怕他骗你。” 吕小布笑容灿烂道:“不怕,他说了,骗不骗人自己走一遭不就知道了。” 先生眯眼笑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听起来怎么一股白孔雀的味道。” 吕小布开心道:“先生怎么知道仙人叫白孔雀。” 先生哑然无语。 柳莺莺终于赶过来了,一手抓住吕小布的耳朵,怒骂道:“谁允许你行走江湖了,你连饭都不会做还怎么行走江湖,难不成靠乞讨为生。” 吕小布拼命挣扎道:“我跟天然哥一起走,他有一口吃的,我就饿不着。” 柳莺莺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先生在老白耳边轻声说道:“很壮观呀,真不考虑考虑。” 老白啐了先生一脸。先生不怒,只是抚须微笑。 吕小布忽然眼泪就下来了,也不挣扎了,安安静静看着娘亲,“娘,我一直以来都很听你的话,只有走江湖这件事我想自己做决定,我不要一辈子都呆在青山镇,我想出去看看,哪怕没有姑娘喜欢我,我也想出去看看。娘,这些年你照顾我太周到了,所以我才什么都不会,你担心我行走江湖会饿死,我也担心呀,所以我跟天然哥一起走,天然哥什么都会,你总是会放心一些的。大家都说行走江湖要吃苦,那就让我吃苦,吃过了苦头才会知道在青山镇的日子很逍遥自在,那样我也就对江湖死心了。娘你现在硬是把我困在青山镇,我的心也是在江湖上,娘你就让我跟天然哥走一走江湖吧,要是我真吃不了苦头,我会回来的,那时候娘亲不要笑话我就是了。” 柳莺莺气息渐渐平息了,壮观的胸脯不再连绵起伏,先生坏笑道:“看够了没?” 老白不搭理为老不尊的夫子。 柳莺莺眼眶红了,摸摸坐在地上的儿子的头,温柔道:“我儿长大了,可是你想行走江湖就等自己学会了本事再去,这样跟在徐小子屁股后面不是拖累他吗?” 吕小布顿时破涕为笑道:“天然哥,你不会嫌弃我拖累你的,是吧。” 徐天然听着这句话哪里是问人是意思,直接肯定的语气替自己回答了,只能无奈摇摇头道:“跟我走是有危险的,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吕小布拍着胸脯道:“躺在床上也是死,行走江湖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柳莺莺抓住吕小布的耳朵,怒道:“瞎说什么,还想不想去了?” 吕小布哭丧着脸道:“儿子答应娘亲,肯定会一点儿落的回来,求娘亲允准我去江湖走一遭。” 徐天然对柳莺莺抱拳行礼,“柳婶,要不就让小布走一遭吧,哪天他吃不了苦头了,我送他回来。” 柳莺莺无奈点点头。 吕小布扑通跪在娘亲身前,磕了三个响头,“娘,孩儿走了,勿念。孩儿定然无恙,勿忧。” 徐天然牵着啊黄,吕小布一身灰黑半旧麻布长衫,紧紧跟在徐天然屁股后头。 远远躲在角落偷偷送别徐天然的姬胜雪掩面哭泣,她不停地挥手挥手,直到路的尽头没有了一袭黑衫的身影,她的手还一直挥着挥着,忽然她又哭泣了,她想师姐了,若是师姐还在一定会在自己身边安慰自己,说些温暖的话,虽然自己还是会想他,但是师姐说了之后自己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徐天然背身挥挥手,告别了青山镇,告别了老白、先生、柳莺莺、许二,和在角落的姬胜雪,在书房默默写“别了,别死”的姑娘,还有在一旁看姐姐写字的妹妹。 暂别,吾乡。 36 好久不见 徐天然和啊黄并肩而行,后面一个黑乎乎的跟屁虫欢快地唱着小曲儿,走江湖咯。 徐天然依稀记得当初和老白在进青山镇的时候在大山里头转悠了一个多月,自个儿跟着啊黄跑吐了不记得多少次了,但是出青山镇的路和来时的路完全不一样,不过一天功夫就看见了袅袅炊烟,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 徐天然在心里嘀咕:果然当年进山的时候着了老白的道了,被骗着走了那么久的山路。 徐天然在啊黄耳畔幽怨道:“老白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呢,当年我那么小就带着我绕路,还是你有良心,每次我倒了都是你驮着我。” 啊黄“哼哼哧哧”附和,似乎一起咒骂老白,当年啊黄也走了很多冤枉路呀,老白不仅坑人,还坑马。 夕阳西下,徐天然就看见了一座小城,城名武安。 武安城并无设关卡查通关文牒,不然徐天然初临天道天下,不过就是一个黑户,行走江湖一点也不方便。只是,徐天然并不知道武安城是去青山镇,也就是老白杀神天地的通关要道,武安城不设卡是由于两座天下之间需要一块过渡之地,此处虽归天道天下掌控,但是为了给予一位大长生者尊重,预留出来的一块清净之地。 徐天然交了二十五文钱就进城了,一人十文钱,一匹马五文钱,吕小布像是乡下的娃娃初次进城一样,瞅着什么都觉得好奇,不过大黑炭确实是第一次进城。武安城虽然不大,但是没有修士势力渗透其中,又无兵戈,比较繁华。街旁两侧各种各样的小摊,卖着许许多多吕小布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吕小布身材紧紧比徐天然略矮了些,走在大马路上也是一个高壮的青年,又长得黑,给人感觉浑身充满力量一般。可是,一个黝黑粗壮汉子对街边的各种孩童玩物摊子流连忘返的样子像极了脑袋烧坏了的长不大孩子。 大黑炭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之上,若不是徐天然催促去找客栈,他都舍不得挪开脚步了,徐天然已经掏了二十文钱给他买了个竹蜻蜓和猪头面具,行走江湖可得节约点,毕竟老白也只给了自己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千文铜钱。徐天然小时候生在深宅大院,极少单独出门,他也不知道五十两银子究竟是多少?不过按照老白的抠门样子,肯定是多不了,能够保证自己第一年勉强混个温饱就阿弥陀佛了。现在又加上了个饭量不小的大黑炭,徐天然感觉口袋愈发干瘪了。 忽然,吕小布光顾着看吹糖人,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抱着瓷瓶的刀疤脸汉子,瓷瓶碎了一地。 刀疤脸汉子顿时大声哭嚎,“我的祖传宝贝啊,这可怎么办啊,我爹娘要打死我的。” 吕小布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徐天然隐隐约约感觉到周围有四五股气息来者不善,果不其然,立马出现四个满脸横肉大汉,指着吕小布指责道:“哪里来的外乡小子,一点规矩也不懂,走路也不看着点,这把人家的祖传宝物摔坏了,看你要怎么赔?” 吕小布眼巴巴看着徐天然,泫然欲泣。 徐天然抱拳,微笑道:“这位兄台,确实是我兄弟不小心撞了你,我先替我兄弟给你赔个不是。” 刀疤脸汉子恶狠狠看着徐天然,“你以为赔个不是就能了事吗?那我一不小心把你打个半死,是不是赔个不是就成了。” 徐天然沉声道:“瓶子该是多少钱我照价赔偿,不过,也希望兄台体谅则个,在下初次行走江湖,身上并无许多银钱。” 旁边围观的百姓眼神意味深长,徐天然自然明白这是一个局,错不在吕小布,而是两人早就被这伙人盯上了。 刀疤脸汉子扯着大嗓门:“这位兄弟也是明事理的人,这个瓶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古董,是我们家宝贝,我这次是偷偷背着我父亲拿出来把玩,这我回去不好交代,我也不多要,一百两银子,少一个铜钱也不行。” 徐天然走到啊黄身边,取出布囊,拿出钱袋,抛给刀疤脸汉子,“我身上就五十两银子,总共就这么多。” 刀疤脸汉子心中窃喜,原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没想到这两个乡下小子这么有钱,但是刀疤脸明显是久经江湖了,心里乐开了花,神色却十分沮丧,摇摇头道:“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吃个亏,五十两就五十两。” 说完,刀疤脸大摇大摆离开了集市,其余四个同伙个四散而去,旁边围观群众对黑衫青年指指点点,似乎在嘲笑他愚笨,明显是一个骗局也看不出来。 一袭白衣在客栈之上,展颜一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吕小布可怜兮兮地看着徐天然,“天然哥,我错了,都怪我不小心,刚出来就把钱赔光了。” 徐天然默默大黑炭的头,温和道:“没事的,这是他们做的局,不是你的错。” 吕小布这才恍然大悟,要去追刀疤脸,徐天然拉住吕小布的衣衫,把缰绳给吕小布,“你看好啊黄,我去去就回,一个铜钱都丢不了。” 徐天然出了集市,几个跳跃就到了一个破庙上头。 破庙里面,刀疤脸汉子爽朗笑道:“今天运气好,碰着了俩傻子,这么容易五十两银子就到手了,大家都有份,哈哈。都好几个月没去凤鸣阁去耍耍了,哥几个都憋坏了吧,晚上咱们就可以去开开荤了。” 身材最为瘦弱的汉子,鼠目转动,谄媚道:“都是大哥眼光好,一进城就盯上了这俩乡巴佬,本来想能在乡巴佬身上弄个几两碎银子花花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俩乡巴佬这么有钱,真的是走大运了。” 众人纷纷附和。 刀疤脸汉子脸色笑容灿烂。 徐天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刀疤脸汉子身后。 其余四人笑意顿时僵硬了,指着刀疤脸身后。 刀疤脸汉子以为兄弟们急着分钱,席地而坐,掏出胸前的沉甸甸钱袋子,咧嘴笑道:“你们一人五两,我分十两,余下二十两留着咱们喝花酒。” 刀疤脸汉子看着脸色愈发铁青的兄弟们,察觉到了身后似乎有东西,赶忙把钱袋子藏进胸痛,一个翻身跳跃,到了四个兄弟身后。刀疤脸汉子看见了黑衫公子,阴沉道:“这位兄台可是没了银钱住店,想要在这破庙借宿,我们兄弟就不打扰了。” 徐天然嘴角微微翘起,笑容如沐春风:“兄台,原来你们合着是做了一个局让我吃了大亏,那瓶子估计也不是什么祖传宝贝,都是烂大街的破烂玩意吧。” 刀疤脸汉子阴险道:“你知晓了又如何,现在晚了,钱到了我口袋里哪里还有掏出来的道理。” 徐天然收敛笑意,“兄弟是打算不认账咯?” 刀疤脸汉子爽朗笑道:“你还能拿我们如何,兄弟们,抄家伙。” 徐天然不为所动,刀疤脸汉子抄起一根木棍,重重砸在徐天然头上,不曾想徐天然安然无恙,木棍断了两截。其余众人破椅子、破陶罐纷纷砸在徐天然身上,只是徐天然身上没有留下一丁点伤痕,众人顿时傻眼了。 徐天然假惺惺喷出了一口鲜血,旋即眯眼笑道:“诸位兄弟,且不说你坑了我的银钱,我这医药钱你们也该掏一点吧。” 刀疤脸明显知道踩到硬钉子了,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撤。”武安城他们最熟悉,只要躲个几天,难不成地头蛇还能被这个外乡人找着,那几十年江湖不是白混了。 徐天然意念微动,杀意喷射而出,刚要挪动脚步的五人顿时被心中恐惧主宰,纷纷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徐天然微笑道:“我也不多要,一棍一百两,你们一人赔我一百两就够了。” 刀疤脸忍着痛楚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徐天然走向刀疤脸汉子,把自己的钱袋拿了回来,顺带将刀疤脸的小钱袋也顺走了,徐天然在手上轻轻掂量,这钱袋里头碎银子一共不超过五两,这差的有点多呀。 徐天然将其余四人身上的银钱都搜刮一空,一共也搜出来不到二两银钱和百来文铜钱,无奈摇摇头道:“还是不够抓药啊。” 刀疤脸全身被杀气制住,但是挣扎着说道:“捉鹰不成,反被鹰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瘦弱汉子求饶道:“大侠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我不能死啊,全家人都指望着我呢。” 这一伙人就数瘦弱汉子脑袋最灵光,瘦猴哪里来的八十老母,光棍一条,哪里有儿子。其余四人脑袋立即也灵光起来,纷纷跪地求饶。 徐天然摇摇头,笑道:“我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把你们全部家当都留下,谁藏私,我杀谁。” 徐天然的笑意让五人不寒而栗,杀气威压减弱了些,众人纷纷掏出藏在隐秘处的银钱,又凑了二两碎银子,实在口袋里掏不出半文钱了。 徐天然将从裤裆掏出来的银子也不抗拒,让他们装入刀疤脸汉子的钱袋里,就在五人即将离去之时。 徐天然幽幽说道:“衣服也留下。” 刀疤脸血气上涌,想要跟黑衣公子哥拼了。不过,被四个兄弟拦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句话之于怂人是千古第一名言。 五个光溜溜只余一条裤衩的汉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天然心满意足带着钱袋回到客栈门口,吕小布焦急问道:“钱拿回来了?” “还多赚了几两银子。” “怎么赚的?” “辛苦钱,这是医药钱。” “天然哥,你有没有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教教我,将来我看见有钱公子哥就让他打一顿,赚点医药钱,不然我跟着你行走江湖总不能一直是累赘,也得有点儿用不是。” 徐天然摸摸黑乎乎的脑袋,“江湖有的是钱挣,咱不挣这个。” 吕小布嗯了一声。 客栈名云舒。 进了客栈,小二赶紧过来招呼客人。 徐天然客客气气道:“麻烦给马匹喂精饲料。” 小二熟练道:“好嘞,客官。” 徐天然要了一间靠东边的普通房间,花去了一百文钱,心里盘算着,哟呵,老白这次还挺大方的,五十两银子,不少啦。徐天然一边在心里算账,一边带着吕小布回房间了。 吕小布的肚子“咕噜噜”响起,徐天然微笑道:“走,发了笔小财,咱们打尖去。” 吕小布乐呵呵跟在后面。 客栈一楼,徐天然猛然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顿时,徐天然的笑意越来越灿烂,那里有一位女扮男装的白衣女子,她眉如朝霞,眼若日月,还有一对看一眼就能醉人的小酒窝。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好久不见。 37 酒不醉人人自醉 白衣一笑醉人心。 徐天然领着吕小布大大方方走到了朱子柒身前,笑意灿烂道:“不介意多坐俩人吧。” 朱子柒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你付账就行。” 徐天然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吕小布黑黑的脸颊有一丝红晕,不过像一抹晚霞被厚重的乌云掩盖,旁人看不出。吕小布天生胆小脸皮薄,在青山镇都不敢跟女孩子说句话,虽然和一袭白衣也同窗了几年,但是他依旧有点怕这个外乡人。 徐天然朗声道:“小二,加菜。” 朱子柒美目盼兮,嫣然一笑:“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还以为你要吃白食。” 徐天然笑意都合不拢嘴,“刚好发了笔小财,请你吃饭应该的。” “我不是见你刚进城就被地痞流氓坑了五十两银子吗?怎么着,突然有钱了,五十两也不当钱了。” “我早就知道这几个地痞流氓故意碰瓷,不过当时在大街上,和他们争执也是白争,我不如来个干脆利落,把钱给了。我一路尾随他们,等他们分赃的时候就顺便把钱拿回来了。” “何必这么麻烦,他们几个你一根手指头就全部打趴下了,还能在大庭广众出尽风头,何乐而不为?” “一开始辨不清道理就出手伤人,那是我理亏,等他们分赃之时被我抓现行,那就是他们理亏,占着理,我出手就麻利多了。” 朱子柒无奈道:“你这笔小财不也是打劫了那几个地痞,又占着什么理了?” 徐天然默默脑袋,假惺惺道:“我被他们打了几棍,疼得不得了,拿点医药钱应该的,应该的。” “服了你了,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抢了就抢了,哪里来那么多门道。” 徐天然委屈道:“这么说就伤人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于我而言,做事要心安,有理则心无愧,心无愧则出刀更快更准更狠。” 小二屁颠跑到徐天然跟前,低头哈腰,“客官,您加什么菜?” 徐天然微笑道:“招牌菜都上吧,再来两壶好酒。” “好嘞,客官,小店叫花鸡那可是远近闻名招牌菜,给您点上。再烤个羊腿,咱们这羊可是正宗北凉来的苏尼特羊,在武安城可没有第二家有。再红烧条鲤鱼,最后来碗鸽子汤,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和水里游的就都聚齐了。客官您看如何?”小二娴熟地介绍着。 徐天然点头,“可。” 小二又问道:“客官,小店有竹叶青、花雕和太白仙酒,客官要那种酒?” 徐天然并不懂酒,就问道:“小二,三种酒各自何特点呀?” 小二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原来不是酒鬼,连三种名酒都不知其味,不过依旧是满脸笑意道:“竹叶青最为清淡,入口甘甜,老弱妇孺最喜此酒,花雕酒略烈一些,酒性柔和、甘香醇厚。最烈的当属太白仙酒,昔日大唐太宗皇帝有诗曰: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传说诗仙李太白最爱此酒,因此而闻名,得名太白仙酒。” 徐天然点点头,“那来两壶竹叶青。” 小二刚要朗声说道,“竹叶青两壶。”就听见英俊极了的白衣公子幽幽道:“来两壶太白仙酒。” 朱子柒自然知道徐天然不懂酒,听着小二说竹叶青适合老弱妇孺食用就选择竹叶青,立即在心里咒骂了一通呆傻的徐天然,一桌子三大男人喝竹叶青那不得成了酒肆的笑料。 徐天然脸色仍是满面笑容,“那就听朱公子的。” 小二朗声道:“好嘞,客官。太白仙酒两壶,客官您稍等。” 朱子柒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徐天然,瞪了他一眼道:“傻笑什么,别人还以为你是个憨货。” 吕小布点点头,今天的天然哥有点不对劲呀。 徐天然这才收敛了笑容,老白说行走江湖要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自个儿要把欢喜藏在心底,旋即咳了几声,平静道:“你怎么来武安城了?” “我要去晋阳城,路过此处,想到你差不多也要行走江湖了,蛮留下一晚看看会不会碰见你,想不到就真遇见你了。” “这么巧。” 朱子柒白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当然信,只是感慨咱们很有缘呀,竟然我初入江湖就遇上你了。那咱们一起走一段江湖,如何?” 朱子柒悄声道:“跟我有危险,有个仇家一直跟踪我,我都脱不开身,你不怕被我连累就跟我一起走一趟晋阳城。” 徐天然胸脯拍得震天响,“我现在可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哪个仇家我来解决他,我们都是去晋阳城,顺路,那就一起走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吕小布顿时觉得有点孤单,更重要的是,肚子好饿,想着饭食怎么还不上来,忽然,一声悠扬的“咕噜”声打断了徐天然和朱子柒的其乐融融。 朱子柒咳嗽一声,问道:“你怎么穿孝服?” 徐天然眼神顿时黯淡,“师姐死了。” 朱子柒吃惊道:“怎么死的?” 徐天然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朱子柒怒道:“青山镇四大才子该死,马家该死。” 徐天然沉声道:“罪魁祸首我都杀了,马家、陈家和李家三家被逐出青山镇,当然我坏了规矩,也被逐出青山镇了。” 朱子柒美目流转,看着眼前眉眼隐隐有悲戚的男子,似乎三年不见,长高了许多,比自己高半个头了,走的那会儿还一般高来着,身上似乎有些变化,但是清澈的眼神一如当初,这很好。 朱子柒感慨道:“你做的很好。” 徐天然摇摇头,“若是师姐没死就好了。” “师姐是个好人,奈何遇人不淑,这便是女子的悲哀,不说师姐是凡俗女子,便是高门大户的女子,何尝不是笼中雀,不过是金丝笼子罢了。” 徐天然点点头,“何时女子能自由?” 朱子柒眼眸流光溢彩,“女子自身当奋起图强。” 吕小布看见小二端来了酒食,口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咽,徐天然瞥了眼跟屁虫,“咱们边吃边聊。” 朱子柒嗯了一声,吕小布如获大赦,大快朵颐起来,话说这叫花鸡真好吃,烤羊腿更是香脆多 汁,红烧鲤鱼很鲜美呀,鸽子汤也好喝,就是酒入口辣人,入肚烧肠。吕小布吃得很开心,果然还是江湖好,吃的都比青山镇多多了。 朱子柒动筷优雅,饮酒亦是掩面而饮,礼节极为周到,不似徐天然和吕小布吃饭没个正形。 徐天然和朱子柒对酌,徐天然本就不太会喝酒,只是喝着喝着似乎就不那么烧肠胃了,佳人在侧,酒不醉人人自醉。 徐天然饮了一杯酒,脸色已然有些潮红,“你的仇家是谁,境界如何,咱们联手胜算几何?” 朱子柒眨了眨眼睛,眉毛一挑,指向不远处吃饭食的无须中年男子,趴在徐天然耳畔,悄声道:“就是那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已经跟了我一旬时日了,什么境界咱们明天探探深浅。” 徐天然小心翼翼点点头,生怕被那人看见,徐天然看不透那人的深浅,想来定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否则以朱子柒的身手也不会被他跟踪了一旬,早就摆脱了他的跟踪。 结账,徐天然花去了六钱银子,心里乐开了花,原来银子这么经花,虽然自己身家不厚实,这一路上应该要自己付账,总不能刚入江湖就成了吃软饭的。 朱子柒对莫名自顾自傻乐呵的徐天然只能无奈摇摇头,不过在她心里,她也很开心,三年不见,重逢,很好。 三年里,大梁天京城大明宫内,一袭白衣绝美女子最喜欢跳到皇宫最高处,学某人挥剑斩旭日,原来一剑刺出,天地顿时洒满了金色阳关,真的是惊天动地一剑,所不同的是那人用刀。 侍女皆不知为何公主求学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似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是渐渐变得心不在焉了,似乎对大明宫的一切都没了兴致似的,更是感觉到公主对整个皇宫,对整个天京城都没有兴趣了,心中隐隐约约牵挂在远方。难道公主在求学之时遇见了喜爱的公子,那得是哪个贵公子有如此好运,能被大梁公主看上。 青山镇,燕春楼内,老鸨失心疯了,龟公奄奄一息,在胡郎中的诊治下才保住了性命,整座妓院群龙无首,仿佛大树将倾,猢狲将散。惜春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姑娘们都围在惜春周围,叽叽喳喳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和担忧。 惜春沉声道:“姐妹们不要多忧虑,咱们东家虽然违反青山镇规矩被逐出青山镇,但是咱们并无过错,我相信我们不会有事的,咱们静观其变,别自乱了阵脚。”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汉子走进了燕春楼。 惜春赶忙起身行礼,她原本不知白屠在青山镇有如此高的地位,毕竟距离上一次小镇开公审大会已经过去了数百年,数百年后对白屠的那份敬意早就烟消云散了,除了四大姓的家主代代相传青山镇的秘密,其他人早就慢慢淡忘了白屠之于青山镇的大权在握。可是,今日白屠在公审大会之上一言九鼎,威名远扬,妓院的姐妹们一见白屠顿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白屠摆摆手,“惜春姑娘不必多礼,诸位姑娘不必惊慌,老夫早就过了在燕春楼寻欢作乐的岁数了,有心杀贼,无力提枪呐。” 众女子面面相觑,唯有惜春掩面笑道:“怪不得能教出徐公子那样的妙人,原来有其师必有其徒呀。” 老白哈哈笑道,“还是惜春姑娘懂我们师徒。” 惜春施了个万福,“白先生谬赞了。” 老白咧嘴笑道:“惜春姑娘,有酒没?” 惜春聘聘婷婷亲手给老白倒了一杯酒,老白一仰头一饮而尽,豪迈道:“好酒,就是杯子小了些。” 惜春赶忙要再倒一杯,老白按住酒壶,摇头道:“不必了,一杯酒够了,一杯酒换一座青楼刚好,两杯的话老夫就付不起价钱了。再说了,以后徐小子知道了我在燕春楼喝了几杯酒,逗留得太久了,又要被他胡编滥造一堆故事了,老夫年纪大了,就怕晚节难保了。惜春姑娘,燕春楼以后改个名吧,一起都由你做主吧。” 惜春震惊不已,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来不及道声谢,老白就走了。 姑娘们纷纷问道:“姐姐,白先生是什么意思呀?” 惜春眼眶微红道:“以后,燕春楼就是我的了,姐妹们可以安心了。” 柳家内宅,先生双手拢袖,不愿坐下,柳风云陪着先生站着看星星。 柳玄彬匆匆赶来,对先生作揖,柳夫人对先生施了个万福。先生只是眯眼看着天上,喃喃道:“不知云丫头在天上过得可好?” 一言,顿时所有人均哑口无言。 先生转过身子,平静道:“幸好柳家还有个风云是明白人。” 柳玄彬顿时大汗淋漓,对先生他一直心存敬意,先生定然是责怪当初自己将女儿嫁入马家,为了利益枉顾女儿的幸福。柳夫人更是无声啜泣,深深悔恨。 先生沉默了半晌,轻声问道:“风云,你愿意来学塾随我学棋吗?” 柳风云深深作揖,诚恳道:“先生,我愿意。” 先生点点头,对柳玄彬作揖道别。 柳玄彬望着先生离去的背影,悔恨交加,柳夫人更是泣不成声,瘫软在地上,痛苦道:“相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柳风云直至先生消失在夜色中才起身,扶着地上的娘亲,安慰道:“娘,起来吧,您知错就好了,柳家有我呢。” 38 越王八剑 翌日,睡了一个好觉的徐天然起了个大早,跃上楼顶,于瓦片之上,静等旭日东升,一刀挥出,天地洒满阳光。 一袭白衣在身后静等。 徐天然挥舞两下佩刀,长平帅气归鞘,轻轻一跃,站在朱子柒身侧,轻声问道:“这一架怎么打?” 朱子柒美眸微动,睫毛如蝶羽一般轻轻颤动,徐天然竟然看得痴了。 朱子柒手指一弹,徐天然才回过神来,摸摸头问道:“如何谋划?” 朱子柒坐在屋顶,静静享受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坐下来,慢慢说。” 徐天然坐在她身侧。 “你知道越王八剑吗?” 徐天然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出来闯江湖,我昨晚认真看了一下那人的剑,应该是越王八剑之一转魄,是剑榜有名的高手。越王八剑是大梁王朝大供奉,各个身手不俗,八个剑客均是一等一好手,且剑客无名以剑为名,为首掩日更是剑榜第九高手。” 徐天然弱弱问了一句,“剑榜是什么东西?” 朱子柒无奈道:“就你一无所知的样子在江湖里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天机阁每年都有各种榜单面试,比如天下武品、剑榜、胭脂评、将相评、青云榜,都是江湖最热门的话题,你这些都全然不知的话行走江湖得吃多少亏啊。转魄是剑榜九十九名,别小看了九十九名,已经很厉害了,毕竟天下武夫十之七八都是用剑,天下十大宗师八名是剑客,分别是剑榜前八名的绝顶高手。” 徐天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出江湖就要跟剑榜高手比拼,是不是有点不自量力呀。 朱子柒瞧出了徐天然的心思,宽慰道:“以咱俩的实力,应该有一战之力,别怕,我知道你怕死,有我在,保证你死不了。” 徐天然惊讶地看着朱子柒,难道三年不见,她神功大成,自己再也打不过她了。老白说自己修炼是难得一见的天才,难不成她更胜自己一筹。 朱子柒拍拍徐天然的肩膀,“等下出城后,咱们就动手,我攻他左路,你攻他右路,一举将他击败,如何?” 徐天然一脸尴尬轻轻鼓掌,夸赞道:“果然好谋划,滴水不漏。”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算哪门子计策。 朱子柒眼眸闪过一丝不可见的狡黠。 徐天然叹气道:“你怎么惹上了剑榜有名的仇家?” 朱子柒斜靠在屋顶,眯眼看着狭长丹凤眸子的男子,一副怕死又硬上的模样滑稽极了,淡然笑道:“我身份尊贵,要害我的人那么多,我哪里知道怎么招惹到的仇人?” 徐天然撇撇嘴,“难不成你是公主殿下,总有刁民想害你。” 朱子柒眨眼笑道:“我说我是公主你信吗?” 徐天然摇摇头,“不信,哪里有成天到处乱跑的公主。” 朱子柒开心点点头,笑容灿烂,如天空日头。 用过了早膳,徐天然、朱子柒和吕小布三人就出城了,出城前徐天然在酒肆买了两坛太白仙酒,装进了银白色的葫芦里。虽然徐天然不懂酒,但是昨日的酒特别好喝,就想带一些,万一哪天想喝了就能喝一些。徐天然昨夜就跟吕小布说早上有一场架要打,让吕小布一出城就骑上啊黄,直奔益州城,到时候在益州城南门汇合,还不忘告诉吕小布要三十里一饲,洗刷马鼻。 吕小布黝黑的脸颊看不出已经有一丝铁青,吕小布虽然担心徐天然,但是自己不会修行,留下来打架也是累赘,乖乖听了天然哥的话。 武安城外五里,瓶水河畔,长亭外,日头高悬,不见行人,打架的好地方。 徐天然一拍啊黄屁股,啊黄四蹄狂奔如飞,徐天然和朱子柒停下了脚步,手持转魄剑客亦停下了脚步。徐天然发觉这个如影随形的剑客有古怪,却一时来不及细想,只能随时做好拔刀的准备。 朱子柒大喝一声:“转魄,别在鬼鬼祟祟跟踪本公子了,今日咱就来一个了断。” 转魄无言,眼神闪过一丝迟疑,静观其变。 未等徐天然反应过来,朱子柒一剑递出,快如闪电。 徐天然不等思索长平出鞘,一刀挥出。 一左一右似两道长虹直取转魄命门。 转魄不慌不忙,身法灵巧躲过两记杀招。朱子柒三十六剑连珠,一剑气势更比一剑强,转魄御剑而出,在朱子柒使出十八剑的时候打断了剑招,朱子柒无奈后退。 徐天然心中大骇:刚出江湖就碰见了一品高手。不过,徐天然杀意尽出,两条杀意青蛇一左一右攻向转魄。徐天然神识内敛,他感觉很奇怪,转魄对自己和朱子柒并无杀意。 两条青蛇在半空中被飞剑击破,在空中爆炸。 徐天然和朱子柒肩靠着肩,心有灵犀,朱子柒攻左路,徐天然攻右路,两人身形极快,转魄御风而起,悬在半空,顿时大股剑气从天上袭来,朱子柒狼狈后撤,徐天然一步上前,运转正十七,将剑气卸去。 转魄嘴角微动,自言自语:有点儿本事。 飞剑归体,转魄冷静道:“三千斩。” 忽然,天地灵气暴起,方圆数百丈内狂风四起,徐天然眼睛都无法睁开,朱子柒以手掩面,上空剑气越来越强。 徐天然闭上眼睛,神识扩散而出,方圆数里的动静徐天然一清二楚,用神识感受比用眼睛看更准确。眼睛会看见很多无用的景色,神识可以精准的捕捉灵力运转,徐天然猛然发觉自己的新技能,心中略喜。 三千斩落下,数千道剑气疯狂落下,徐天然杀意青蛇暴起,长平杀意滔天,在朱子柒身前画出了一个圆,三千斩剑气被杀意牵引,徐天然气机转瞬流转七百里,灵力暴涨,苦苦支撑巨圆,漫天剑气像被青色杀意吞噬了一般,转魄看见诡异的一幕不敢置信。徐天然五脏六腑气机紊乱,灵气枯竭,长平杀意似脱缰野马即将脱离徐天然的掌控,徐天然喉头微甜,一股鲜血喷涌上来,徐天然咬紧牙根,将满口鲜血吞下,爆喝一声,“杀。” 顿时,狂风骤停,杀意牵引三千斩剑气如同涛涛江水涌向半空中的转魄。 转魄略吃惊,立即运转灵力,飞剑身前,全力斩向青蛇。 徐天然立马拉着朱子柒的手,“扯呼。” 朱子柒也不恋战,二人不去看天空战况,几个跳跃身形消失在密林之中。 半空中,转魄身影处,三千剑气在杀意的牵引下杀伤力提升了许多,转魄全力一击,身上衣衫破碎了些许,看着徐天然逃跑的方向,脸带笑意,喃喃道:“这个青年有趣。”旋即,转魄吐了一口鲜血,轻轻落在地上,朝着朱子柒离开的方向慢慢跟去。 徐天然脸色苍白,飞奔了数十里,身形一晃,猛吐了一大口乌黑鲜血,来不及归鞘的长平杵地插在鲜血之中,鲜血化作一条条血丝被长平吸收,长平杀意大盛,嗜血的长平展现魔刀风采,乌黑杀意盘踞在刀身,侵蚀徐天然的手臂。 若是身体无恙,全盛状态的徐天然能够镇压此时杀气浸染,但是拼尽了全力的徐天然身体已经十分虚脱,此时魔刀露出凶残一面,仿佛要将徐天然的神识吞噬殆尽。 面色愈发惨白的徐天然突然倒地,朱子柒泫然欲泣,她不知道徐天然竟然会如此拼命而遭到魔刀侵蚀,此时身处荒郊野外,朱子柒只能把他背起,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一个溶洞,才将徐天然轻轻放下,焦急地拍着他的脸颊:“快醒醒,别睡了,你不要吓我。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和转魄打架。” 徐天然咳嗽一声,鲜血从嘴角溢出,化作一条条红色丝线飞向魔刀长平,徐天然紧紧握着长平,此时半条手臂已经被黑色杀意浸染。 朱子柒发现吞食了鲜血的长平杀意愈来愈强,不能让它继续吞食血液了,朱子柒右手一碰长平,顿时脑海里浮现了数十万孤魂野鬼的哀嚎,顿时心境就被长平刀魂击碎了一般,朱子柒立即瘫软在地上。 眼看着徐天然的脸色愈来愈惨白,朱子柒一遍遍握住长平,一遍遍瘫倒在地。难道徐天然无时无刻不受到魔刀刀魂的侵蚀?那样的恐怖威压,给心境带来的损害岂是凡人可以掌控的。 朱子柒亦吐了一口鲜血,魔刀不愧是魔刀。 忽然朱子柒看见了徐天然背上的乌黑刀鞘,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拿不起魔刀,能够能拿得起刀鞘,将魔刀归鞘,魔刀杀意会消减许多。 朱子柒握住沉重的刀鞘,对准长平刀刃,魔刀缓缓入鞘,缠绕在徐天然手臂的乌黑杀意淡了几分,魔刀杀意愈发暴起,似乎在抗拒归鞘。魔刀在挣扎,朱子柒双手紧紧握住刀鞘,仍然只能将一半刀刃归鞘。无可奈何之时,朱子柒腹部抵住刀鞘,使出了全身的气力,魔刀将她细嫩的腹部肌肤磨破了,鲜血淋漓,闻到了鲜血味道的魔刀更加兴奋,想要吞食鲜血。朱子柒大吼一声,刀鞘终于缓缓向上移动,一袭白衣带血,甚是惨淡。 徐天然神识化作大鲲,与魔刀刀魂所化吞天蟒在识海大战,魔刀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失,垂死挣扎,张开血盆大口,蛇信喷射而出,獠牙只扑大鲲。 大鲲展翅而起,体内剩下的最后一股灵力潮汐从大鲲嘴里喷出,一击将吞天蟒从天击落,魔刀萎靡了一瞬间,朱子柒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将魔刀归鞘,精疲力尽,靠在徐天然身侧晕倒了。 乌黑杀意从徐天然手臂渐渐退去,徐天然神识终于掌控全身,眼睛微动,慢慢睁开。看见依偎在自己臂弯的绝美女子,不禁用力将她抱在怀里。 蜀道从徐天然窍穴中飞出体外,指了指朱子柒腹部的伤痕,被刀鞘磨开了一道三寸余的伤口,虽不致命,但是若是处理不当容易留下疤痕。 徐天然喃喃道:“傻丫头。”蜀道心意相通,立即开始缝合伤口,朱子柒怕疼,虽然在昏迷之中,但是蜀道每一针朱子柒都会轻微抽搐一下。蜀道化作一根细线,将伤口缝合好,暂时就留在朱子柒腹部。徐天然将身上衣衫撕下,将朱子柒腹部缠绕住,将朱子柒放在自己左手臂弯里。 迷迷糊糊之中,朱子柒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越来越快,似乎在告诉她,我很担心,快点醒来。 朱子柒安然睡下,潜意识里她知道他没事了,可以好好睡一觉。 溶洞内,寂静无声。 有一个女孩,美目紧闭,关不住倾城容颜。 有一对酒窝,不笑绝美,一笑醉人。 39 倭国少年 徐天然灵力流转至蜀道,慢慢修复她腹部的伤口,蜀道愈来愈细,伤口在灵力滋润下肉眼可见恢复着。 一夜无眠,徐天然神识专心致志在修复朱子柒的伤口,神识控制之微妙连徐天然自己都浑然不觉。蜀道将温润的灵力化作一股股生机浸润朱子柒滑 嫩的肌肤,再生的肌肤细嫩如初。纤细如蚕丝的蜀道抽离伤口,化成一道光束,没入徐天然体内。 东方鱼肚白。 徐天然才发觉自己身处在一处高约十丈,进深数百丈的大溶洞之内,洞口已经被朱子柒设了伪装禁制,普通人难以发现洞穴的存在。朱子柒嘴唇干涸,徐天然立即在溶洞峭壁旁接水,手捧着水小心翼翼将水滴入朱子柒的玫瑰花瓣一样美丽的嘴唇之中。 朱子柒意识渐渐苏醒,睁开眼看见了正在给自己喂水的他眼神温柔,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温暖,朱子柒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腹部,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了,挣扎着起身,“我的荷包里有凝肤膏,帮我取出,我涂抹一下,不然会留下疤痕。” 徐天然柔声道:“放心,没有留下疤痕。” 朱子柒脸色微红,有些娇羞,第一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夜被他抱在怀里,还被他查看了伤口,越想越羞涩。 徐天然尴尬无言,想解释一二,怕越描越黑,只能挠挠头,顾左右而言他,“饿了么?” 朱子柒点点头,美眸光彩熠熠。 徐天然温柔道:“那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出去弄点吃的。” 朱子柒坐起来,离开了温暖的怀抱,盘腿而坐,调息,灵力运转,恢复伤势。 徐天然身形一闪,不过一盏茶功夫,徐天然就带着两只山鸡回来了,熟练地将鸡处理好,生火烤鸡。论烤鸡的本事,徐天然深得老白真传,两只鸡不一会儿就散发出诱人的肉香,鸡皮被烤得金灿灿的,令人食欲大增。 朱子柒再也没了优雅的吃相,抱起烤鸡,大大咧咧拔下鸡腿,一顿啃,徐天然看着吃着香甜的她,心里安心了许多。 朱子柒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 徐天然微笑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朱子柒嫣然一笑,“三年不见,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这几年在青山镇没少和姑娘谈情说爱吧。” 徐天然赶紧放下烤鸡,摆摆手,焦急道:“没有,三年都在老白的小天地瀑布下修行,才出来几天就被驱逐出青山镇了。吕小布可以作证。” 朱子柒心满意足点点头,噗嗤一笑:“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解释这么多干嘛?” 徐天然一脸真诚道:“怕你误会了。” “你当初不是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把学塾的姑娘们喜欢了个遍,现在离开了青山镇是不是很舍不得呀?会不会觉得出来行走江湖很危险,不如留在青山镇当山大王。” 徐天然平静道:“我肯定要出来行走江湖的,娘亲坟茔还在晋阳,哪里能一辈子呆在小镇。只是没想到竟然可以在武安城遇见你,见着你我很高兴。” 朱子柒美目微转,“将来有何打算?” 徐天然从怀里掏出一张舆图,沉声道:“给娘亲上坟之后就用几年时间把天下都走一遍。这是老白交给我的舆图,当年他过的地图,虽然标注很精确,但毕竟是数千年前的天下舆图了,很多地名、甚至名川大河也不一样了,需要我自己去一步步丈量这片天下。你呢?去晋阳城有何事?” 朱子柒吐了一根鸡骨头,沉思了一会儿,“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去晋阳城看一位故人,当年两家交好的时候我们关系不错,此次她要出嫁了,可是我不能正大光明参加她的婚礼,就只能远远恭贺她了。” 朱子柒想起昨日徐天然被魔刀侵蚀的模样,皱眉关心道:“你修炼杀道,魔刀杀意太重,你驾驭得了?若是稍有不慎,极易走火入魔。” 徐天然心念感受魔刀杀气在锤炼自己的体魄,温和道:“我修炼的本就是焚杀绝,魔刀有老白的封印,没事的。” 朱子柒眼神忽然黯淡了些,愧疚道:“今日对不住了,是我玩过火了,没想到你那把刀杀意如此重,让你身涉险境。你应该猜到了,转魄是我的护卫,我本想拉上你一起制造乱局,然后一起逃跑,不然难得出来走一趟江湖也是被看管得严严实实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转魄纵然出手也不会对我们下狠手,就算打不过就当做练剑了,没想到你还真能击败了他一招。不过,没想到你付出的代价这么大,下次我不会这么任性了,知道你最怕死了,凡事都会稳重一些,不会冲动了。” 徐天然苦笑道:“怪不得我就觉得不对,转魄出手不轻但是没有杀心,甚至连杀意也不浓厚,老白说过一品高手和二品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他若一开始就想杀了我们,咱支撑不过十招,就是他不敢下狠手,才让我抓到了空子,突袭了他一招,现在想来,胜之不武呀。你也不用觉得愧疚,这都是我的机缘,经过长平杀意淬炼,我的功力又精进了一些,算是因祸得福了,我们是朋友,不兴道歉那一套。” 朱子柒拂过耳畔的乱发,嫣然一笑道:“胜了还要逃吗?武道没有长进,脸皮倒是长进了不少。不过,你那一招画圆不错,竟然能接下转魄的三千斩,虽然他已经留力了,但是让我来,我肯定接不住。” 徐天然得意笑道:“那是我冲了瀑布三年悟出的剑招,正十七。老白说,天下防御之法无出其右。你想学,可以教你。” 朱子柒撇撇嘴,“不想学,练剑就要练杀人剑,哪里能练挨揍剑。” 徐天然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天上,享受清风拂面。 徐天然合上舆图,收入怀里。 二人在溶洞调息了半日,就匆匆赶路去了。 益州城,天府之国。 南门外,有一个大黑炭懒洋洋窝在路边,饿了就那徐天然给他的铜钱买些吃食,困了就靠在啊黄身上打盹。他并不担心徐天然的安危,他相信天然哥的能力,定能逢凶化吉,总不能刚出江湖就扑街了,那将来回青山镇怎么跟人吹牛皮? 忽然,眯眼酣睡的大黑炭脑袋挨了一个板栗,刚要起身骂人,看见了熟悉的面孔,顿时笑颜逐开。 徐天然已经将黑衫孝服脱下,朱子柒也在集市更换了衣服,不过仍是一袭白衣胜雪。 徐天然和吕小布没有通关文牒,在天下算是黑户,进不了益州城,只能留宿城外,朱子柒身上文牒一应俱全,不过也不想独自进城,就和他们一起在城外找了间简陋的客栈一起住下了,说是客栈,不过是较大的农庄改造而成。 徐天然没想到素爱整洁的朱子柒会和自己一起留宿城外农舍,徐天然只要了两间房,自己和吕小布挤一间,朱子柒单独一间。农舍的房间简陋就罢了,确实有一股霉味,隐隐约约还能闻到脚臭味,连不算爱干净的徐天然都有点忍耐不了。吕小布倒是心大,倒下鼾声此起彼伏。 徐天然从窗户跃上屋顶,果不其然,一袭白衣在屋顶打坐修炼。 “这么巧?睡不着?”徐天然问道。 “嗯,在外面透透气。” 徐天然有点愧疚,都是因为自己没有文牒,连累了她和自己一起留宿城外。 月光皎洁,清风徐来。 月色下,一袭白衣随风飘荡,三千青丝拂过徐天然的脸颊,清香扑鼻。 “我明天找个地方做份假文牒,以后去哪儿都方便些。” 朱子柒微笑道:“自己做不就成了,何必浪费那个钱,刻印章我在行。” 徐天然拱手道谢。 忽然,夜色中几道黑影掠过。 朱子柒手握长剑,徐天然长平在手。 一个受伤的矮小汉子落入徐天然留宿客栈,着黑色夜行服,浑身浴血,眼神冰冷盯着徐天然。 徐天然冷静道:“朋友,有麻烦?” 矮小汉子身上背着一把倭刀,倭刀很长和他的身形极为不相符,他撕下一片衣服,将左肩隐隐可见白骨的伤口包扎。对徐天然说的话,当作耳边风。 徐天然神识扩散而出,可以清晰感受到方圆十里的灵力变化,昨日和长平杀意的抗衡让他的境界又进步了一些,尤其是神识越来越强大了。 朱子柒默不作声,右手握剑。 “来人了,你小心。” 朱子柒点点头。 十一名手持倭刀的武士包围了农舍,他们发型古怪,将头顶中前部的头发剔除,就像中间的头发秃了一样,后脑勺却梳着一条小辫子。朱子柒见多识广,轻声介绍道:“这些应该是倭国武士,发型叫月代头。小心一些,倭国武士极少出现在中土,传说他们境界虽不是很高,但是杀力极强,更精通暗器之道,别被暗器伤到。” 徐天然不禁笑道:“怪难看的。” 朱子柒娇笑道:“这么说容易得罪人,小心被他们砍了。” 徐天然取下背上长平,嘴角上扬,“刀在,人在。” 徐天然一边戒备,一边说道:“远方的朋友,你们的事我不干涉,请你们自己解决,别惊扰了旁人。” 矮小汉子手握一把短刃,一双杏眼咄咄逼人,仿佛要困兽犹斗。 为首一名武士上前一步,手握长刀,一板一眼道:“阁下明理,他是我国叛徒,偷了我族宝刀远渡中原,今日我等奉将军之命收回宝刀将其带回国接受惩罚。我们不会叨扰阁下,请放心,我们将人拿下就走。” 矮小汉子怒斥道:“无耻之徒,你们才是叛徒,乱臣贼子杀了我爹,还要夺走妖刀,真是彻头彻尾的混蛋。” 黑衣首领冷哼道:“各为其主,今日你必须死。” 一言既出,拔刀极快,徐天然第一次见到如此迅疾的拔刀,一刀祭出,快若奔雷。矮小汉子双手数十发手里剑射出,分别精准袭向在场倭国武士。徐天然看得目不暇接,从来没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架,在旁旁观似乎也不错。 40 妖刀秋水 黑衣头目一刀将十字状手里剑劈成两半,不曾想矮小汉子洒出一袋药粉,黑衣头目只能闭气后撤。矮小汉子眼见无法突出重围,将背上长刀径直朝着徐天然扔去。 朱子柒惊道:“小心。” 徐天然下意识接过长刀,顿时,黑刀杀意沸腾,徐天然全身杀意尽出,黑色杀意喷涌而出,方圆百丈内所有人凡人立即昏死过去,纵然是朱子柒也被杀意侵蚀,不得不运转灵力抵御杀意。 徐天然痛苦弯腰,仿佛神识都要被杀意撕裂一般,诡异妖刀泛着黑光,似乎在欢呼雀跃,院落内,矮小汉子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十一名武士也不约而同看着徐天然方向。他们知道这个青衫公子肯定有不凡之处,妖刀秋水不是谁都能握得住的,更何况产生了共鸣。 徐天然如同入魔一般,乌黑的眼眸透着恐怖的杀意,朱子柒一边抵御杀意一边关切道:“姓徐的,紧守心神,不要乱了心境。” 徐天然浑然不觉,焚杀绝自动运转,徐天然在心里默念:杀之道,心无愧。焚杀绝心法,说来简单,做来极难。倭刀上的杀意之重徐天然抵挡不住,徐天然冷静下来,决定冒险一试,既然挡不住,那就降服它。 忽然,徐天然经脉尽开,妖刀杀意如同洪水一般涌入徐天然体内,浩瀚的灵脉灵气暴走,倭刀杀意如魑魅魍魉一般在乱窜,徐天然神识冲天而起,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杀意感受到这股威压,凝聚在一起,和大鲲抗争着。 十一名武士,有五名境界稍低者已然瘫倒在地,其中两名已经昏厥过去,被杀意浸染的徐天然如同杀神一般矗立于屋顶,天地风云变幻,方圆百里灵力紊乱。 在农舍院落之中,早已经被浓厚的杀意团团包围,剩下朱子柒和六名武士苦苦支撑自己身前之地,不让杀意进入神识。 徐天然体内演变成了一个战场,大鲲刚刚经历过苦战,神识有些受损,此时虽然遍体鳞伤,但是战意高昂。徐天然的广袤灵脉就是大鲲的领地,黑色杀意再强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徐天然抿着嘴唇,拔出妖刀,大喝一声,如惊雷。 一刀递出,直上云霄,顿时天上云层炸开,如同天门大开。 妖刀欢呼着,雀跃着,隐隐有刀鸣声。 顿时,朱子柒感觉杀意急剧暴涨,无法再分心看着徐天然方向,只能闭上眼睛,运转灵力苦苦支撑,她相信青衫一定能降服妖刀的杀意。 黑衣武士首领一声令下,神识清醒的六人聚拢在一起,共同抵御杀意侵入。他眼神惊惧万分,妖刀秋水是天皇陛下御赐给幕府将军的信物,持秋水者统领倭国,没有天皇的授予,天下无人能够让秋水认主,更别提有人能够拔出秋水。妖刀秋水之名在倭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是它高贵无匹的身份,更是它曾弑神杀龙的壮举和难以驯服的杀意。自古以来不乏倭国大修士想去征服此刀,无一不是沦为了妖刀的食物,魂魄被妖刀吸食。 矮小汉子眼神炽热,他的族人世代守护妖刀,数千年来妖刀只能成为幕府将军的贡品,无人敢触碰它,更别提拔刀而出了。矮小汉子先祖乃铸刀人,虽然不能使用妖刀,但是先天和妖刀心生亲切,不会被妖刀杀意侵蚀,而且数千年来妖刀似乎冥冥之中庇护着自己的族人。 先祖遗言:驾驭妖刀者乃我辈护刀人之主人。 虽然徐天然神识依旧在和妖刀杀意争斗,但是矮小汉子似乎察觉到妖刀的情绪,那是他这辈子未曾见过的景象,妖刀不像是在和年轻公子殊死搏斗,更像是在和年轻公子玩闹。 矮小汉子跪下,恭恭敬敬施了真礼,认徐天然为主。 大鲲平地而起,于九天之上俯冲而下,妖刀杀意聚敛而成一只乌黑巨兽,徐天然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高达千丈巨猫,徐天然感觉不到巨猫的恶意,蜀道化作一抹长虹,悬停在巨猫眉心,似乎在和巨猫愉快地聊天。 徐天然神识从遮天蔽日的大鲲变幻为本人模样,立于巨猫身前。 天地俱静,只听巨猫温柔叫唤了一声,“喵。” 忽然,千丈巨猫缩小到小猫大小,温柔地依偎在徐天然怀里。 农舍的院落内,漫天杀意渐渐散去。 神识未归的徐天然一动不动。朱子柒站在他身前,拔剑立于胸前。 矮小汉子起身,直面六名武士,身形极快,手里剑不时飞出。 朱子柒一剑直取黑衣头目头颅,黑衣头目出刀,格挡。倭国武士刀法极为精妙,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朱子柒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灵力暴涨,三十六剑连珠,气势如虹。 矮小汉子由于没有被杀意侵蚀,还趁机调养了伤势,此时对上五名武士竟然还占了上风,趁机斩杀了一名武士。 徐天然袖中青蛇爬出,缠绕在脖子上,对徐天然怀里的黑猫怀有恶意,似乎争风吃醋一般。徐天然猛然发觉,自己的体内越来越热闹了,蜀道再也不会孤单了,青蛇和黑猫应该就是老白所说的刀灵,万物皆有灵,神兵利器更是会孕育刀灵,想要驾驭神兵需要得到刀灵的认可。 徐天然摸摸青蛇的脑袋,温和道:“小青,别闹,以后你们要和平相处。” 青蛇不停吐着蛇信,黑猫懒洋洋闭眼,似乎生性慵懒。 徐天然和蜀道道别:“下次再来看你们,你要看好他们俩,别在我体内打起来,那我可受不了。” 蜀道弯弯腰,似乎答应了。 徐天然身上黑色杀意散去,眼眸睁开。 黑衣头目觉着一股危险靠近,果不其然,徐天然眼珠乌黑,神识清明,手握秋水一刀斜劈,将眼神惊恐的黑衣头目砍成两截。 其余武士见状极为惊恐,但是倭国武士信奉武士道,执行任务失败往往切腹自裁,不给家族丢脸。既然都是死,何不死得壮烈一些。 其余四人双手握刀,无视伤痕累累的矮小汉子,直奔徐天然而去。 徐天然眼眸呈诡异黑色,妖刀沾了鲜血,妖艳邪魅。四人眼中,如同看见一名妖媚的女子在自己招手,转瞬,徐天然一刀一个,见血封喉。旋即,帅气收刀。眼眸诡异黑色褪去。 矮小汉子将地上昏迷的五名武士一一补了几刀,彻底死绝了才向徐天然走来,又行了跪礼。 徐天然一脸疑惑,矮小汉子平静道:“我是倭国江户人氏,家族世代侍奉秋水,为护刀人,数千年了,秋水从未认主,今日得以认主,您是秋水的主人,便是我的主人,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族都是您的刀奴。” 徐天然扶起长跪不起的汉子,“别跪着,我也不要奴仆,刀认主我就留着,你愿意跟随我一起走江湖咱们以兄弟相称,别一口一个主人,我听着别扭。” 矮小汉子又要下跪,“主人,万万不可。我族祖训,秋水主人便是所有护刀人的主人。” 徐天然无奈扶住矮小汉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小汉子平静道:“回主人话,我叫织田羽。” “我叫徐天然,她叫朱柒。”徐天然说道,他不知道朱子柒愿不愿意以真名示人,便以假名告知织田羽。 织田羽不下跪了,恭敬鞠躬道:“得知主人名讳,织田羽甚幸。” 徐天然听着一口一个主人脑袋都快晕了,只能无奈摇摇头,倭国人鞠躬也都是一板一眼,规矩极了。 朱子柒嫣然一笑:“你走了狗屎运了,刚出江湖就得了宝刀,你知不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走此大运必有大祸。” 徐天然撇撇嘴,“你别乌鸦嘴。” 徐天然对妖刀仍然是一知半解,问织田羽:“秋水有何玄妙之处,为何他人无法使其认主?” 织田羽恭恭敬敬道:“秋水在倭国有妖刀之称,妖刀之上杀意肆虐,纵然倭国大武士握住它都难逃被杀意吞噬的后果,最终魂魄尽数被妖刀吞噬,空留一副皮囊。数千年,倭国都不曾有武士拔刀而出,我族作为护刀人,一直以来守护秋水,得以不被杀意侵蚀,但是也不能驾驭此刀,只能为秋水刀奴,世代侍奉。妖刀在倭国地位尊崇,乃天皇御赐于幕府将军的信物,持妖刀者天下诸侯皆听从将军号令。但是,丰臣秀吉这个叛贼起兵杀了老将军,多了幕府将军之位,我族人均被丰臣秀吉关押,只有我一人持秋水逃出倭国,到了中土。” 徐天然没想到秋水还有如此多的故事,刚要出言安慰一下织田羽,不曾想体内忽然气机紊乱,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织田羽扶住身形不稳的主人,关切道:“主人,怎么了?” 徐天然无奈摇摇头,神识回到体内,一条庞大青蛇和一只巨大黑猫打得不亦乐乎,蜀道竟然在旁边欢呼雀跃。徐天然一个板栗砸在蜀道脑袋上,蜀道呜呜咽咽似乎在哭泣。 徐天然的气府之中同时温养两把刀灵看来是行不通了,这两个大宝贝打一架惊天动地,若是全力一击,自己不得经脉寸断而死。 徐天然神识化作大鲲,镇压之下,两只刀灵顿时秒怂,化作寻常大小。 青蛇自知闯祸,躲进了袖子,黑猫也不敢要主人抱抱,独自在转圈圈。 徐天然不忍斥责蜀道,两股杀意本就相冲,不可久居一起,于是徐天然抱着黑猫,神识归体。焚杀绝运转,黑猫刀灵回归秋水。 徐天然解下腰间秋水,沉声道:“我已有一把魔刀,妖刀我一起拿着两刀灵识互相排斥,在我体内打架,看来秋水只能你先拿着。” 织田羽猛然鞠躬:“愿誓死为主人效劳,做刀奴背刀。” 朱子柒笑意灿烂道:“恭喜徐公子得了宝刀又得刀奴,你干瘪的钱袋可如何养三个人哟?” 徐天然无奈望天,“是得找个赚钱的营生,不然要在江湖饿死了。” 朱子柒嘻嘻笑道:“我也没带钱袋,再加一张嘴。” 徐天然欣然点头。 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节。 可是一地尸体处理起来很费劲呀,朱子柒打架时候一往无前,见了死人反而害怕起来,只能徐天然和织田羽在院落内挖了个深坑,直接把十一具尸体埋了。 不知来年院落中,盛开的花朵是否会娇艳无比,映山红是否如鲜血一般艳丽? 41 居合十式 翌日,吕小布起床了,感慨道:“昨晚睡得真好,跟晕过去似的,连梦都没做。” 徐天然嘴角微微抽搐,是真晕过去了。 吃早膳时,吕小布发现一个矮小的黑衣男子立在徐天然身后,讶异道:“天然哥,他是谁?难道你有了新的跟屁虫,那会不会不要我这个老跟屁虫了?” 徐天然拿起筷子,轻轻敲了大黑炭的脑袋,“赶紧吃,等会儿还有正事要做?” 吕小布一脸懵圈道:“什么事?” 徐天然又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给咱们三弄个通关文牒,弄个身份,不然在江湖行走不方便。” 吕小布这才点点头,低头吃饭。 朱子柒这几天以来心情极好,又一次逃跑成功,上一趟离家出走也是费尽心思,结果误入青山镇,还能在学塾上学,现在想来那五年的时光还是很快乐的。回家三年,纵然自己身份尊贵无比,但是金碧辉煌的皇宫终究还是牢笼,至多是天下最华丽的牢笼。 朱子柒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自由,能够独自行走江湖,无牵无挂,练最快的剑,做一名除恶扶弱的女侠,快意恩仇。 她知道自己和徐天然在一起行走江湖的时间不会长,但是能够一起走上一段,一个月也好,两个月也罢,这一份自由都是弥足珍贵的。 朱子柒虽然号称造假功夫了得,但是真的如何制作通关文牒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毕竟通关文牒不是写几个字,刻几个印那么容易的。所用材质、文字、印章,甚至所用墨的品种,笔的兔毛还是狼毫都需要和真品一模一样。四人都是第一次行走江湖,顿时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上哪儿找人做文牒呢?文牒可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不然在各个城邑行走极为不便,更有甚者会将无文牒之人当作奸细抓起来,徐天然无奈摇摇头,难不成刚出江湖就要吃牢饭。 朱子柒灵机一动,我进城帮你问问,大多地痞流氓都知道一点,我随便逮一个问问,就能知道了。 三人同时点点头。 朱子柒正要出门,忽然转过身来问道:“文牒做出来了要写名字,你们要以本名还是化名?籍贯何处?” 徐天然想了想,“就叫我徐桐,梧桐的桐,晋阳人氏。吕小布就用本名吧,同为晋阳人氏。织田羽名字怪异,还是改了吧,就叫千寻,他的口音怪异,不能是晋阳人氏,就写吴越国越州人氏,听说那里方言极为难懂,这样容易不让人起疑。” 朱子柒挑了下眉毛,一阵风似的进城去了,只留下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 吕小布看了眼吃饭都不愿意同桌,一定要等徐天然吃完才会落座的头号跟屁虫,心里想:果然江湖不好混,连跟屁虫都有人抢,自己若不努力些,天然哥移情别恋了,那自己就得卷铺盖回家去了。 百无聊赖,徐天然看不下去吕小布对织田羽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把吕小布支走了,让他去买些吃食,吕小布接过铜钱,屁颠屁颠出门了。 徐天然微笑道:“我自作主张把你通关文牒名字改为千寻不介意吧?” 织田羽直立鞠躬,十分拘谨:“一切都听主人安排。” 徐天然感觉血都要吐出来了,到时候一口一个主人,自己若是没银子了也不好赶他走,看来得在江湖里面找到挣钱的营生,不然每天一睁眼就有四张嘴巴嗷嗷待哺,自己肩头的担子不轻呀。 徐天然摇摇头道:“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不要叫我主人,我们可以是朋友,是伙伴,是兄弟,别一口一个主人,我很不习惯。” 织田羽又是深深鞠躬,礼节甚为周到:“对不起,主人。” 徐天然只能放弃挣扎,不再让他改口,他看着远方的云彩,平静道:“织田羽,你的名字在中土甚为稀少,咱们行走江湖首要低调,不能轻易给人留下印象,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就叫你千寻,在私下叫你小羽,如何?” 织田羽又是深深弯腰,“多谢主人赐名。” 徐天然忽然,想起昨夜倭国武士的诡异刀法,问道:“小羽,你知道昨夜那些武士所练的是什么刀法?他们出刀极为迅捷,刀法行云流水没有一个多余动作,有可取之处。” 织田羽一本正经道:“倭国武士自小都有修习,刀法名为居合斩,共有十式,正坐三式,立膝一式,立姿六式。主人,我无长刀,用短刀示范一遍。” 织田羽立于农舍庭院中,面向一颗枇杷树,短刀握于腰间,沉声道:“居合奥义,一刀既出,不需二刀。第一式,前。攻击前方敌人。” 织田羽跪坐于前,行三呼吸后,两手稳静握刀柄和鞘口,同时推开刀离鞘口,也浮起腰部,竖起双足之足尖,伸腰垂直上身,一面将鞘扭向左,稳慢拔出刃,至刀尖尚余约三寸时,踏出右足同时将刀水平,向对方太阳穴泪厉拔击。 徐天然不禁拍手称赞:“出刀极快,收刀极帅,好刀法。” 织田羽依次演练了第二式,后。第三式受流。第四式柄当。第五式袈裟切。第六式诸手突。第七式,三方切。第八式,颜面当。第九式添手突。第十式四方切。 徐天然拔出妖刀秋水,一招一招学。 徐天然悟性极佳,过目不忘,不过一炷香功夫就把所有招式记下了,并且学了有六七分神似,还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居合斩十分契合徐天然本身的刀意,修炼起来得心应手。 吕小布拿着各色吃食进来了,徐天然长刀收于腰间,吕小布初次看见徐天然此种收刀之法,只是觉得干脆利落,行云流水,甚好。 徐天然看见满载而归的大黑炭,笑道:“你们俩先吃,我先去后山练练刀。” 话音刚落,徐天然身影消失不见。 吕小布和织田羽大眼瞪小眼,一个黑,一个矮,各有千秋。 徐天然对着一棵一人抱大树挥刀,出刀愈来愈顺畅,愈来愈快,当真有一刀既出,不需二刀的意思。 一袭白衣远远看着练刀的青衫,手中一弹,一颗石子只奔徐天然后脑勺,徐天然果断出刀,石子应声一刀两断。 朱子柒拍手叫好,“刀法不错,和昨夜的武士有几分相似,连倭国的刀法都要偷学?” 徐天然快速收刀,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帅气的味道,“此刀法和我所修焚杀绝极为吻合,老白说过,修炼杀道当一往无前,真正生死对敌,往往一招取胜。倭国武士的居合斩隐隐间也是一刀既出,不需二刀的绝妙刀法,契合我的大道。再说了,在青山镇十年我除了自创了疯魔刀法以外,没有修炼过其它刀法,先跟织田羽学了居合十式先凑合用着,不然行走江湖总不能真的一招刀法都不会,只会拔刀乱砍。” 朱子柒满头黑线,自己修炼的剑法颇为不俗,竟然和胡乱砍的少年打了个平手,甚至现在似乎他的境界比自己还高了一星半点。 朱子柒抛出三张折子,莞尔笑道:“给你办好了,三两银子。” 徐天然抱拳还礼,“多谢,不会少你一文钱的。”随即,徐天然忽然发觉不对劲,朱子柒身边并无余钱,进城之时是徐天然给了她十两银子,怎么又问自己要?心里虽有疑问,嘴上却不敢说。 朱子柒瞧着他这副憋屈模样,心里很是高兴。 徐天然一挑眉,朱子柒自然知道,想要比划比划。 朱子柒白衣胜雪,青丝微动,眼眸流转,长剑直指徐天然眉心。 徐天然右足踏出,刀与鞘整体激厉刺出,以柄头撞击朱子柒面部。 朱子柒赶忙躲闪,徐天然左手瞬间引拉刀鞘,一面注视朱子柒动向,一面刀鞘脱离鞘口,右手握刀,以左脚为轴,右脚踏出,直刺朱子柒后心。 朱子柒躲闪不及,徐天然已经收到归鞘。 朱子柒无奈摇摇头,“刀法很诡异,怎么昨天没有觉得倭国武士刀法如此凌厉。” 徐天然一副得意笑容,“那也不看我是谁,居合斩,出刀愈快愈准愈狠威力便愈大,听织田羽说倭国武士都会居合斩,但是技击技巧高低不同,灵力深浅不同,居合斩威力亦不相同。刚才我示范的是居合第八式,颜面当,我自己稍微改造一下,更适合我自己。” 朱子柒想着,自己的断水剑法学自越王八剑排名第二的断水,拢共九九八十一剑,学成之时一剑更比一剑强,一剑可断江、劈山。不过,时至今日,朱子柒只能连出三十六剑,远远不能将断水剑法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可是,现在看着徐天然的刀法她都有点心动,徐天然的刀法大道至简,刀式简单而实用,和自己繁杂的剑招形成鲜明对比。自己苦练剑法还比不上他对着大树干胡乱挥舞了两下,有点伤自尊心呀。看来路上可以跟织田羽多讨教讨教,看看倭国还有没有极厉害的剑法,要学着简单又厉害,让自己轻轻松松把姓徐的打趴在地上的剑法。 徐天然能感觉到朱子柒肚子里似乎有坏水在流淌,但是不能完全读懂她的心思,继续在脑海里思量着居合十式如何改造成适合自己的刀法。织田羽说,倭国刀法出自鉴真和尚东渡大唐,将大唐的刀法传回倭国,最终倭国剑圣林崎甚助创造居合斩,最终经倭国数代刀法宗师改良,创造了居合十式。中土的刀法尚且被倭国习得,而如今天下武夫唾弃刀道,以修刀为耻,以修剑为荣。徐天然想着,自己这辈子估计都和剑客无缘了,那就让天下都知道自己有一把刀,举世无敌。 忽然,徐天然想到了自己葫芦里面还有八把飞刀,果然,此生无缘剑道。 徐天然心中默默运转将进酒,八把飞刀从葫芦里依次飞出,朱子柒眼神诧异,莫非姓徐的已经一品了。 徐天然坐在地上,将八把飞刀放在膝盖上。 朱子柒摸摸寒光闪闪的飞刀,惊讶道:“姓徐的,你难道已经结丹一品了,都能御刀了。” 徐天然摇摇头,“二品瓶颈,尚未结丹。我侥幸有一门御剑术,哦不对,御刀术,勉强可以凌空御物,但是杀伤力不大,真的同境高手厮杀,反而会因为御刀而乱了心神,不能专心御敌。” 朱子柒嫣然笑道:“至少多了一门技巧,行走江湖没钱了你也能摆个摊,表演个飞刀赚些铜钱。” 徐天然嘴角抽搐,“没听说过有大剑客摆摊卖艺的。” “别瞧不起卖艺的,从你徐大刀客开始,江湖高手卖艺开个先例,将来说不定越来越多的剑仙、女侠纷纷效仿,那集市上就热闹多了,不会总是胸口碎大石的玩意,到时候都是剑仙表演飞剑,仙子跳舞,好不热闹。” 徐天然嘴角微微抽搐,不过细想,自己钱袋子越来越瘪了,现在也没有挣钱的路子,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到时候自己演示飞刀,朱子柒收钱,大黑炭敲锣,再让织田羽做个托,看来不错呀。 朱子柒一脸认真问道:“飞刀取名了吗?” 徐天然摇摇头。 “没有名字的刀是没有灵魂的。” 徐天然深以为然,看来得好好想想了,过了一炷香功夫,沉声道:“尸山,首生、凤凰、白衣,杨柳、黉舍、铁锤、银粟。” 朱子柒自然知道白衣指的是自己,挑眉笑道:“尸山应是指白屠,首先是先生,杨柳是师姐,黉舍是学塾,铁锤是陈大锤,银粟是姬胜雪,凤凰和白衣呢?” 徐天然眼神有些暗淡,“凤栖梧桐,我娘亲徐语桐,白衣自然是你。” 朱子柒嘴角微微翘起,“你心里装的人是真不少,将来你可得多练几把飞刀,不然在江湖遇见了仙子们不是没刀可以命名了。” 徐天然满脸黑线,朱子柒的笑容有些许奇怪,像吃醋了。 42 刘家有女初长成 蒲州城外十余里,杏花村东边有一户人家,中年男人叫刘三,有一个闺女叫喜儿。喜儿娘亲早逝,就父女两人相依为命,所幸家中尚有几亩薄田,还能图个温饱。 日头西下,杏花村炊烟袅袅。 二八芳龄的喜儿身穿红色麻布衣衫,虽然布料粗陋,但是喜儿身材匀称,穿起来愈显得身姿曼妙,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红彤彤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喜儿在田埂上蹦蹦跳跳,饭已经做好了,去田间叫劳作的阿爹回来,啊爹啥都好,就是一下地干活就忘了饭点,总说活没干完,有时候趁着月色明亮都干到月上柳梢头才回来。 虽然喜儿觉得自家清贫,但是快乐,啊爹很疼自己,都不舍得让自己下地干活,就让自己在家做点家务事,捎带做些女红贴补家用。啊爹说,女孩子的手不能干重活,否则会粗糙不堪,将来找不到好相公。可是,喜儿一直觉得杏花村的姑娘嫁人了不都下地干活,没办法,这世道辛辛苦苦劳作还不一定吃饱肚子,若不是自家有几亩田,给地主当佃农,那更是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个钱,时常就要饿肚子。喜儿常常觉得是上天赐给了自己一个好啊爹,让自己比村里别的姑娘们多几分水灵,少了几分粗粝。 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长得好看呢? 喜儿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经常把不嫁人挂在嘴上,或许是因为喜儿和啊爹经常去蒲城城门口卖菜蔬,看过了城里的繁华,越来越觉得杏花村的少年郎老土不堪。喜儿很向往城里的生活,每次都伸长了脖子往城里看,想看清楚里面的繁华,但是进城一次要五十文钱,从记事开始喜儿就跟着啊爹在城门口卖菜蔬了,但是至今没有进城一次。 不过,啊爹答应了自己,这次卖完了菜蔬一起进城,听说城里有很多稀罕玩意儿,喜儿开心得几天都睡不好觉。 “啊爹,回家咯。饭做好啦。” “好嘞,就差一点儿了。” “啊爹,你的一点儿太多了,等你干完活饭菜都凉了。” 刘三想了想,明儿要进城了,今天就早点收工吧,“好嘞,听闺女的。” 徐天然一行人走了二旬,终于走到了杏花村,这二旬以来,在朱子柒的大手大脚下,徐天然的口袋愈发干瘪起来了,原本是一个人的盘缠变成了四个人,还有一头骨瘦如柴又贼能吃的高大啊黄。当然,最主要还是朱子柒太不会持家了,客栈要住好的,吃也要吃好的,稀罕的玩意儿也都要买,花钱如流水,徐天然每每付钱的时候嘴角都微微抽搐,果然娶媳妇儿当娶贤,要像师姐那样。可是,一想到师姐,徐天然眼神就黯淡了,算了,攒钱有什么意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听白孔雀的话潇洒一些,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愁。 徐天然也不是守财奴,只要大家都好好的,钱,都是小事。 但是,现在上哪儿去弄点钱呢? 日头西下,倦鸟归巢。 徐天然摸了摸只有几两碎银子的口袋,今日是赶不及进城了,先在杏花村找个农户借住一宿,反正自己晚上也要修炼,朱子柒和织田羽也都可以打坐修行,就剩下吕小布随便给个柴火间都能睡个好觉,想来也好打发。 喜儿远远看见了一行人,首先眼帘中是白衣翩翩公子的身影,英俊极了,像谪仙人一般。 徐天然手肘轻轻推了朱子柒一把,瞧瞧道:“晚上有没有地儿住靠你了?” 朱子柒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朝刘三和喜儿抱拳:“请问大叔、姑娘,附近可有客栈,我们兄弟四人负笈游学途径此处,想找个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客栈,有没有破庙,或是闲置的房子,有片瓦遮头就行。” 刘三憨憨一笑,“这位公子,这里是杏花村,村里都是农户,并无客栈,往东走十余里就到蒲城了,城里有客栈,但是这个时辰恐怕城门已经关了。” 刘三刚想说,村里有个小庙,若是诸位不嫌弃,自己可以帮我说说情,让他们住一晚上。不曾想,喜儿立马抢先说道:“公子,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怕是找不到合适的住处了,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还没吃饭吧,我家虽然简陋,但是诸位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先凑合一个晚上,明日再进城。” 朱子柒抱拳:“多谢姑娘。” 喜儿脸颊微红,幸亏夜色之下,看不清楚。 可是,徐天然眼神极好,看得真真切切,果然生个好皮囊很重要,同样是借宿,估摸换成吕小布上去,人家还以为是要打劫的。 喜儿在前带路,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徐天然将啊黄拴在门口,从包裹里取出精饲料,摸摸啊黄的脑袋,“晚上,咱先睡这儿。” 啊黄愉快地哼哧哼哧。 朱子柒一路上和喜儿有说有笑,礼节周到,举止优雅,谈吐不凡,简直将喜儿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刘三无奈摇摇头,女大不中留。 喜儿一回来就赶忙去做饭,饭肯定是不够吃了。 徐天然谢过刘三之后,就成了啊黄的奴隶,又是洗刷,又是喂水,还得陪着啊黄聊聊天,生怕它太无聊了。 吕小布殷勤地烧火,肚子饿了。 织田羽,立在主人身后,不远不近,徐天然已经习惯了。 朱柒公子大大方方坐在四方桌上,自顾自倒一碗水,这股谪仙人的气质得端着,一放下精气神可就没了,若是小姑娘瞧不上自己把几个人都赶出去,那得多落魄呀。 晚饭很简单,不过徐天然看得出喜儿姑娘做得很细致,虽无肉,但是喜儿给大家炒了一份鸡蛋,那可是自家母鸡攒了许久的鸡蛋。还有,各色的菜蔬都做得色香味俱全。 朱子柒笑意灿烂道:“辛苦喜儿姑娘了。” 昏暗的油灯下,喜儿脸色潮红,紧张道:“不辛苦,希望朱公子喜欢,都是乡下的菜式,别嫌弃。” 吕小布急迫道:“不嫌弃不嫌弃,很香了,咱们这就动筷吧。” 刘三赶忙道:“远来是客,你们先动筷。” 徐天然微笑道:“那在下不客气了。” 一顿简单的晚餐,吃出了幸福的滋味。明月之下,多少户人家便是如此简单而幸福。 千寻主动收拾碗筷,喜儿拉也拉不住,徐天然跟刘三一起在庭院散步,一起说着蒲城的情况,蒲城仍然是大梁地界,但是过了黄河就到了晋王的封地了。刘三不过是庄稼人,也不懂更多的事情,在蒲城卖果蔬的时候听说附近有一个云麓山庄,听说连郡守老爷都得惹不起。不过,徐天然问起云麓山庄的少宗主是不是唐云杰之时,刘三就不知道了。 徐天然沉思,云麓山庄,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废去灵脉的唐云杰,不会这么巧吧,不是冤家不聚头。 朱子柒领着喜儿在门口看星星,天花乱坠说着天上的星座,把单纯的小姑娘哄骗的心花怒放。 夜深了,喜儿收拾了两间房,不过徐天然坚持只要了一间房。 喜儿就帮他们多搭了一张床。 月色如水,清风徐来,天渐渐凉了。 吕小布吃饱了,睡意阑珊。 徐天然掏出钱袋子,脸色沉重道:“就剩这么点银子了,咱们得想个招赚钱,不然就要饿肚子了。” 千寻正襟危坐,掏出了一块玉佩,“主人,当了换钱。” 徐天然知道这块玉佩于千寻的意义非凡,“不行。” 朱子柒呵呵笑道:“那就卖艺吧,你表演飞刀绝技,我来讨赏钱。” 徐天然无奈道:“也没经验呀,就算舍得下面皮去演戏法也得有人看有人打赏,不然不是白费劲了。” 朱子柒美目转了几下,“有了,明日拿一块布,将你整个人都遮住,显得神秘一些,我来说话,你就按照按照我说的,展示飞刀绝技就行了。吕小布和千寻当托,到时候带头打赏,有一人就有两人,不就能挣着钱了。” 徐天然思考了半晌,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明天走一步算一步。 朱子柒认真道:“明日给喜儿留一两银子,偷偷放在锅里,咱们叨扰人家一天,不能白吃白住。” 徐天然心疼道:“比客栈还贵。” 朱子柒瞪了他一眼:“你自个儿看着办。” 徐天然立即点头。 吕小布已经鼾声四起,此起彼伏。 千寻默默立于主人身后,朱子柒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修行。 徐天然出了门,跃到屋顶,抬头望天,过了黄河,很快就到晋阳了。 千寻站在门口,不多时,席地跪坐,默默修行。 翌日,东方鱼肚白。 旭日东升,黄河仅在十里之外。滚滚河水声音依稀可闻,阳光散落黄河。 顿时,徐天然眼睛睁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八把飞刀从葫芦里依次飞出,尸山杀意最重,一刀直冲云霄;首生温文尔雅,在天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凤凰展翅高飞;白衣飘飘,如飞仙;杨柳依依,环绕在他身侧;黉舍不动如山;铁锤朝天空一击,云彩翻滚;银粟沿着河岸飞行,遍观黄河美景。 徐天然,双手结印,八把飞刀,依次回到葫芦。修炼将进酒的感觉竟然如此玄妙,徐天然第一次能够分别掌控八把飞刀,虽然不至于炉火纯青,但是今日江湖卖艺总能讨些好彩头吧。 朱子柒美眸睁开,姓徐的修行进步也太快了。 43 江湖卖艺 清晨,喜儿做了稀粥和馒头。 吕小布吃得最是津津有味。徐天然将一两银子悄然放在灶房的锅里,朱子柒知道喜儿今日也要进城,那就相约一同前行。 城门口,徐天然替喜儿和刘三付了进城的钱,刘三拿着一百文钱硬是想塞在徐天然手上,徐天然哪里能让刘三沾得了身,虽然见着徐天然就在眼前,却像一条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刘三只得作罢,拱手道谢。 喜儿倒是眼里全然只有朱子柒,一口一个朱柒公子,好不热络。 进了城,喜儿依依惜别了朱公子,朱子柒潇洒挥手,喜儿泫然欲泣。 刘三和喜儿去东市,采买些胭脂水粉,再买些盐,城里的盐比城外卖的便宜。 刘三看着女儿落寞的神情,心疼道:“闺女,啊爹看出你喜欢朱公子,但咱们和朱公子不是一路人,他们是行走江湖的侠士,高高在上的侠客,咱们只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你别陷得太深了。” 喜儿委屈道:“啊爹,我偷偷喜欢不行吗?朱公子人又好、长得也俊,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呢?” 刘三无奈道:“行,行,闺女怎么说都行。” 喜儿喃喃道:“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见朱公子。” 西市胡商众多,披金戴银,豪气十足,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好不热闹。徐天然一行四人直奔西市,寻了一处空地,朱子柒开始摆起摊子,拿起黑色布条,将徐天然的眼睛蒙住。 吕小布和千寻躲在人群里,今日千寻一身东瀛武士装扮,这样看起来不像是托,为了挣钱大家也是豁出去了。 朱子柒拿起一个铁盆,用包裹着红布头的棍子敲打起来,爽朗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江湖高手飞刀表演,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千万不要错过了精彩的表演。” 人群三三两两聚集起来,徐天然八把飞刀呈圆形悬停在徐天然身侧。徐天然神识扩散而出,虽闭眼但脑海里自然浮现了各种景象,比眼睛看得更加真切。 朱子柒一边敲盆,一边吹嘘道:“大侠徐桐你们听说过吗?那可是江湖有数的高手,最擅长御刀千里斩头颅,那可是比剑仙还剑仙。分别有八把飞刀,尸山,首生、凤凰、白衣,杨柳、黉舍、铁锤、银粟,就是你们眼前所见,都是铸剑大师莫邪所铸,锋利无匹,寒光闪闪。” 徐天然默默运转灵力,八把飞剑慢慢旋转起来,人群中不断有人惊呼,“莫非真是大侠?”但是,很快就被领悟一种声音压下来了,“江湖戏法大多都是骗人的玩意,哪里会有大侠来卖艺呢?” 吕小布跳出来,讥笑道:“你也算大侠,那我就是儒家圣人。你有多少斤两,咱们打个赌,如何?” 朱子柒和煦的笑容消失无踪,一脸凝重问道:“这位壮士,怎么个赌法?” “我赌一两银子,你站在三十步外,他若是能闭眼飞刀击中你头上的苹果,一两银子归你,若是他中不了,你给我二两银子,敢是不敢?” 朱子柒脸色愈加阴沉,轻轻拉拉徐天然衣角,徐天然摆摆手,冷静道:“我赌。” 人群中,声音议论纷纷,想着这黑脸汉子真是心肠歹毒,这显然是来砸场子的。 徐天然不能长时间御刀,八把飞刀依次回到了手中,朱子柒顶着一个苹果在三十步外,徐天然手握尸山,闭气凝神,围观人群愈来愈多,却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俊美脸颊的少年身上。 徐天然一刀扔出,笔直奔向朱子柒的头颅,人群中有些胆小的妇人遮住眼睛,生怕看见血腥的一幕。结果,飞刀精准命中苹果。 黑脸黑子气急败坏道:“再赌,五十步,二两。” 朱子柒朝着徐天然摇摇头,徐天然不为所动,“赌。” 人群中有五六个壮汉,纹有白虎的刺青,在脖颈依稀可见白虎的头颅,他们在徐天然两人一进入集市就盯上了,这片场子是由他们看管的,坑人也罢、拐骗也罢他们全然不在意,记得交租金就成,至于租金多少,就得看他们的收入而定了。 朱子柒默默又退了二十步,吕小布不满地摇摇头,“你步子太小,再退十步。” 朱子柒咬紧嘴唇,愤怒道:“不要欺人太甚,都是在江湖混口饭吃,你这是要置人于死地。” 徐天然平静道:“无妨,啊七,再退十步。”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这个距离就算没有遮住眼睛想要用飞刀击中苹果都极难,盲射飞刀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天然手握飞刀,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飞刀脱手而出,人群中响起惋惜的声音,靠的近的人不禁惋惜,飞刀只是在苹果上面擦除一道痕迹,并未能将苹果击落。 吕小布哈哈大笑,“兄台,你输了,给钱。” 徐天然冷冷笑道:“你刚才只说能不能射中,可没说次数。” 黑脸汉子哑口无言。人群纷纷声援徐天然,果然长得黑又丑的汉子招来了大家的仇恨。 徐天然神色极为凝重,内心都快笑开了花,果然让吕小布做恶人是本色出演,那一大黑脸完全让人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人。 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五十步的距离之内,都围得水泄不通。 徐天然两指夹住飞刀,深吸一口气,扭转身姿,一刀飞出。顿时,人群中响起了掌声,许多人拍手叫好。朱子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容灿烂地在人群中讨赏钱。 叮叮咚咚的铜钱落入铁盆的声音甚是好听,这时,一名倭国武士扔出一块银子,约莫二两,众人的眼睛都亮了。难不成是倭国富商? 朱子柒一连鞠躬数次,道谢:“多谢公子。” 黑脸汉子脸色铁青,黝黑的脸颊愈来愈阴沉,忽然,大喝一声:“慢着,赢了就想跑吗?打赌还没结束。” 朱子柒怒目相向,“输不起就不要赌。” 黑脸汉子嘲讽道:“五十步能击中苹果算不得大本事,你若是一百步外,八把飞刀同时射出,同时击中苹果,给你三次机会,若是能中一赔十,赌注多少两你说了算。” 朱子柒愤怒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黑脸汉子邪魅一笑:“没本事就不要出来混江湖。” 人群里一个貌美少女仗义执言道:“那块大黑炭,你有本事你来表演飞刀,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众人目光纷纷落在少女身上,一袭粉群少女可是蒲州城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云麓山庄的心肝大宝贝。若是蒲州本地人瞧见了唐大小姐发话了,多半会给面子,不过吕小布可不认识,一步站出,贱兮兮道:“我就是没本事,可是我没有出来卖弄本事呀,你能奈我何?” 人群中看向吕小布的眼光越来越不善,更有许多白衣公子的小迷妹更是义愤填膺,纷纷咒骂无良的黑脸大汉。 倭国武士瞧着火候差不多了,走出一步道:“我跟你赌,我坐庄,他若能中一赔十,若是中不了,一赔二,如何?” 吕小布哈哈大笑:“我可知倭国商人海上贸易做的是大买卖,一船货物就能赚几千两银子,我一个市井升斗小民,哪里斗得过?大家伙一起下注,一把将他的本钱赢光。” 围观群众蠢蠢欲动。 黑脸汉子掏出一袋银钱,扔向倭国武士,五十两,赢了那就要给我一百五十两。 其实,吕小布的钱袋里装的不过是铁块子,哪里是什么银钱。 倭国武士轻轻打开钱袋子一条缝隙,确认无误,点头,表示愿意赌。 围观群众许多胡人本就好赌,不然也不会冒险行商踏过戈壁沙漠来中原做生意。他们在心里虽然也很讨厌黑脸汉子的行径,但是金钱的诱惑下纷纷下注徐天然会输,不过一盏茶功夫下注徐天然输的银已经收了一百余两银钱,几名白虎纹身的汉子站了出来,守在倭国武士身边,为首壮汉外号“虎七”乃蒲州十虎排名第七,开口道:“我是云麓山庄外门弟子,专门负责看管西市,我来投五十两,他中不了。” 众人一见是虎七来了,心里纷纷以为卖艺的两兄弟要完蛋了。 忽然,粉群小姑娘拿出一锭银子,重约十两,笑嘻嘻道:“我下注他赢。” 众人哗然。 白虎纹身汉子恭恭敬敬站在自家小姐身后,哪里知道自家小姐眼光如此差,虽然十两银子不多,但是自己和小姐站在对立面,那将来让少宗主知道了,自己该如何交代?再说了,他们下注不过是空手套白狼,赢了自然是赚一笔横财,输了几个江湖卖艺的还敢拿自己银钱不成? 倭国武士脸色大变,走到徐天然身前,一本正经道:“倭国武士最讲诚信,我将佩刀置于此处,若是我输了,银钱不够就切腹自尽。这位壮士,在下生死在你一念之间了。” 场面越来越劲爆,许多温婉的女子很是同情卖艺的两个年轻公子,但是她们绝不相信徐天然能够蒙眼将八把飞刀同时击中百步之外的苹果。甚至她们都不敢看,生怕那个俊美的少年被飞刀扎几个窟窿,毙命当场。但是,看着酒窝少年英俊的脸颊,纷纷将铜钱、碎银子投入铁盆之中。不一会儿,铁盆就快装满了少女少妇们的钱币。 徐天然左右手各握住八把飞刀,朱子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一百步,徐天然双手合十,随机身形移动,转动起来,愈转愈快,嗖嗖两声,两手飞刀尽出。 人群中想起惋惜的声音,果然还是太难了,完全脱靶了。 朱子柒沉默无言收拾起散落地上的飞刀,慢慢走向徐天然。 倭国武士一张张赌票送出去,桌上有多了二百两纹银。 第二次机会,徐天然后退十步,飞奔上前,高高跃起,八把飞刀劲射而出,铿锵,苹果落地,白虎纹身汉子捡起了苹果,哈哈笑道:“只有四把飞刀,又输了。” 倭国武士面如死灰地擦拭短刀,阳光下短刀寒光闪闪。围观的胡商大佬们出手了,不过短短一刻钟,千寻身前的银子又多了五百两纹银。 徐天然静坐于地上,默默收起了飞刀,戏演到此处该收场了,但是表演还需要到位,神色十分凝重,额头隐隐有汗珠,八把飞刀依次悬停在身前,徐天然心念一动,飞刀既出,围观群众竟然鸦雀无声,目不转睛盯着徐天然的飞刀。霎时,百步之外,苹果应声落地,八把飞刀均匀插在苹果之上。 围观人群不禁拍手叫好,纷纷称赞徐天然的技艺高超。许多投了不少银钱的胡商捶胸顿足,除粉裙少女小了一笔银子,笑颜逐开,当然大多数都还是围观群众,就是凑热闹看看,他们和一掷千金的胡商和公子哥们不同,一两银子够他们买许多东西了,哪里舍得去冒险投注。 徐天然摘下了黑色布条,佯装极为激动,似乎是奇迹发生了一般,他朝白衣快步奔跑过去,激动地抱起朱子柒在人群中转了几个圈圈。 围观的女子们定睛一看,青衫公子眼瞧着已经很英俊了,可是白衣公子显然更为出众,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样子好令人感动呀,画面真是唯美极了,一些泪点低的女观众默默垂泪。 朱子柒狠狠瞪了徐天然一眼,徐天然悄声道:“演戏得做全套,不然容易被人打。” 胡商率先离去了,围观群众也纷纷离去了,许多人眼红那一小山一般的七百两银子,那可以在蒲州好几个铺面了,一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44 蒲州大白虎 千寻乐开了花,合不拢嘴,他给了粉裙姑娘一百两银子,然后从七百余两银子小山里面取出一百两,交到了徐天然手上。 徐天然也不推脱,抱拳答谢。众人对倭国武士的举动深深认同。 浑然不觉间,黑脸汉子已经消失无踪,许多想要找他讨说法的胡商气得牙痒痒,心中一股怒气无处消解。 千寻以中原礼节,对白虎纹身汉子拱拱手:“诸位,五十两银子。” 依虎七往常的性子,此时若是倭国武士敢开口向其要银子,他索性撕破脸把倭国武士做了,那就大发一笔横财。但是,今日小姐在场,不好当场翻脸,只能无奈道:“我虎七是蒲州有名头的人物,还会赖你银钱不成,过几日我差人送往你处。” 说完,虎七就想恭恭敬敬站在小姐身后。 粉裙姑娘拿着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朝着徐天然和朱子柒方向飞奔而去,徐天然无奈心中暗叹:果然自己皮囊极佳,又有才华,虽然自己不愿意惹情债,但是一不小心就又让一个姑娘喜欢上自己了。 徐天然双手扶额,将乌黑长发笼在身后,动作极为潇洒,刚想拒绝粉群小姑娘的殷勤。 不曾想,粉裙少女直接忽略了徐天然的存在,直接走到朱子柒身前,脸色微红道:“公子,你太勇敢了,你的搭档刀法那么差你竟然还那么相信他,你真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徐天然嘴角抽搐。 朱子柒瞥见神情不自然的青衫,嘴角微微翘起,微笑道:“多谢姑娘仗义执言,我与哥哥铭记在心。” 粉裙少女娇羞道:“我叫唐云朵,冒昧请问公子贵姓?” 朱子柒大大方方道:“原来是唐姑娘,在下姓朱,名柒。” 徐天然这才想起,自己天衣无缝的谋划被粉裙姑娘赚了一百两银子,顿时对粉裙少女好感大降。果然粉裙少女与自己天生相克,不然初次见面就坑了自己这么多银钱,得离远些,不能被她坏了自己的财运。 唐云朵,名字和某人极为相似,徐天然自然知晓唐云朵就是唐云杰的妹妹。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才踏入蒲州城就要跟唐家打交道。云麓山庄在江湖声名可不小,自己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子,如何跟千年世家掰手腕。 不过,朱子柒对当年徐天然和唐云杰的恩怨并不知晓,和唐云朵热络地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唐云朵热情道:“若是朱公子不嫌弃,你可以和你的伙伴们一起来我家做客,我家不远,就在出云山上,在山顶眺望,白云就在脚下,漂亮极了。” 朱子柒心里知晓,自己刚和徐天然弄的这个局,若是四人聚齐了,岂不是马上露馅了,婉拒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多谢唐姑娘盛情邀约,下次路过云麓山庄定上山做客。” 唐云朵踮起脚尖,在朱子柒耳畔轻声道:“朱公子今日应该无事,这不刚挣了几百两银子了,我早就知道你们和黑脸汉子、倭国武士是一伙的,但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朱子柒白皙的皮肤竟然有一丝红晕,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谋划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看得一清二楚。朱子柒认认真真看了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人畜无害的少女可爱极了,她相信少女对自己并无恶意,悄声问道:“哪里出了纰漏,被你看出破绽。” “一开始我也没看出来,但是青衫哥哥驾驭飞刀的时候有灵力波动,我就知道他是修士,那再联系各个细节,就能猜测个十之七八了。”少女天真道。 千寻等了半晌,未见虎七有所表示,再问道:“虎兄弟,在下来中原做生意最讲诚信,从来不拖欠一个铜板,五十两银子虽不多,但是得给。” 虎七杀心已起,徐天然立即警觉起来,眼神微动,手握长平。 唐云朵从钱袋里拿出五十两银子,双手递给千寻,微笑道:“抱歉,他们是我家弟子,钱我给。” 虎七顿时汗流浃背,跪下告罪:“小姐,使不得,我欠的银钱自己还,怎么能让小姐还,要是让少主知道了,我们会被剥皮抽筋的。” 唐云朵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就不告诉他,就没人治你的罪了。” 说完,唐云朵又乖巧地站在朱子柒身边,温和道:“朱公子,那咱们走吧。” 朱子柒笑颜逐开,“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虎七就眼睁睁看着小姐带着几个人回山了,恨得牙痒痒。但是,小姐在场,他是一点歪念头也没有,恭恭敬敬送走了小姐,这才灰溜溜回去。 徐天然是一万个不想上山,又不好跟朱子柒解释,无奈只能跟在她们后头,一路慢悠悠上山,不过看着千寻扛过来的一大袋银钱,心情好多了,管他龙潭虎穴,去走一遭。 喜儿在布庄挑选布料,打算给啊爹做套新衣衫,绸缎她自然是买不起,就买了几尺青黑色麻布。 喜儿路过了胭脂水粉铺子,一进去才发现城里不愧是城里,铺子里的胭脂水粉种类琳琅满目,她拿起一款不知名的胭脂,试着涂在脸颊上,拿起镜子一照,果然妩媚漂亮了许多,若是能早点买上胭脂水粉,朱公子会不会多看自己几眼呢? 刘三默默跟在女儿的身后,看着女儿欢欣雀跃的模样,自己也很高兴,世间父母大多如此。 白虎楼,坐落在东市大门口。 一名粗壮的汉子光着膀子,后背纹着一头巨大的白虎,栩栩如生。粗壮汉子在庭院练剑,虽然筋肉虬结,但是不显得笨重,还十分轻盈,剑招高明,剑法颇为不俗。 一名瘦小的汉子飞奔进门,直接走向院子,抱拳道:“大哥,集市发现了一个乡下小娘,姿色颇为出彩,要不要我给大哥找来,让她服侍大哥。” 粗壮汉子收剑,吐了一口浊气,“老九,就你花花肠子多,我对凡俗女子没有多大兴趣,你若是喜欢就自己去弄来,记得别弄出大动静,上头可不许咱们胡作非为。凤鸣阁也许久没有新姑娘了,你玩腻了就送凤鸣阁去好好培养一番,还能继续给咱们挣钱。” 贼眉鼠眼汉子开心道:“多谢大哥。”说完,人就没影了。 虎大摇摇头,自己靠着云麓山庄才在蒲州城有了一席之地,整个蒲州的黑道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蒲州太守看在云麓山庄的面子上许多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 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自己只要一不惹恼了官府,二不招惹修士,在蒲州那可谓是呼风唤雨。一个小小的乡下女子,老九喜欢就拿去,只要吃相好一些,回头多补偿些银子,再送去凤鸣阁调教一番,将来都是自己的摇钱树。 不过,有时候虎大也很烦闷,蒲州十虎,其余九个兄弟,一点心思都没有放在修行上,除了自己刻苦修行之外,其余弟兄们都不过是酒囊饭袋,不是吃喝嫖赌,就是花天酒地。 虎大曾经在云麓山庄拜师学艺,奈何天资不足,庄主没有将自己招为内门弟子,但是庄主对很欣赏自己的才华,让自己下山掌管蒲州城生意,这些年头顶着云麓山庄的名头,在蒲州东市、西市的买卖基本都被自己掌控。虽然看着一年都能有一万余两的收入,但是每年大头都是上交给云麓山庄,自己兄弟十人不过是捡些残羹冷炙。 三十年了,自己给云麓山庄当狗三十年了,但是仍旧是一条狗,一条可有可无的狗。虎大曾经也有很大的野心,刻苦修行,不敢奢望大道证长生,但是只要入了一品境,在云麓山庄也能当一名供奉,那自己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了。 虎大恶狠狠握着拳头,自己已经在一品巅峰瓶颈整整二十年了,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境,当年初入二品时刚四十岁,在修行之人中算是青年才俊,但是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一品境看得见却摸不着。虎大凝视远处披云山,一境之差,云泥之别。无数个夜里,虎大梦见自己破镜了,登上了披云山祖师堂,入了谱牒,从此不再是一条狗,而是真正人上人。 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原来不过是乡野小子,靠着一股闯劲有了今日一份基业,虽说是给云麓山庄当狗,但是也比大多数人好多了。白虎兄弟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靠着虎大一个人将他们从乡下带进了城里,过上了好日子,在蒲州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虎大想着往事有些失神了,虎七回来了。 其实,白虎兄弟里只有虎七才是虎大的亲兄弟,其他几位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结成了生死兄弟。 虎七满脸颓丧的样子,虎大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虎七将今天的事情和虎大说了一遍,气愤道:“若不是小姐在场,我要那几个外乡人和倭国武士死无葬身之地。” 虎大一巴掌摔在了虎七脸上,虎七身形不稳,倒在地上。 虎大暴怒道:“你竟然让小姐给你还账,活腻了吗?” 虎七委屈道:“当时身上没有带现银,再说了咱们白虎帮的威名,在蒲州城还需要花银子吗?再说了,小姐说了不会告诉少主。” 虎大又摔了虎七一巴掌,“不成器的东西,我们在少主和小姐眼里,根本就是贱命一条连小姐养在罐子里的蝈蝈都比不上,你们在蒲州城如何横行霸道我不管,但是我从来叮嘱你们,我们一不招惹官府,二不招惹修士,这是白虎帮的铁规,能让小姐看上的人能是寻常人吗?用你的猪脑想一想。” 想通了其中关节,虎七汗流浃背,慌张道:“大哥,那如何是好?” 虎大叹了口气:“看来,咱们白虎帮该整顿整顿了,横行霸道惯了,规矩都抛到脑后了。索性此次小姐帮你擦屁股,回头我备一份重礼去感谢小姐,你以后行事要稳重些,知道吗?” 虎七点点头。虎大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自己是亲弟弟,不能让他担忧。 虎大总是觉得有点心慌,看着庭院一阵风吹过,林木随风摇摆,沙沙声不绝于耳,有不祥之兆。 虎大沉思了半晌,沉思道:“你去把弟兄们都叫回来,我有不详的预感,最近都收敛些,做事都小心一些。” 虎七抱拳,“得令。”退出了白虎楼。 楼外阵风不止,树欲静而风不止。 45 少主是个妙人(一) 朱子柒和唐云朵俩人走在最前头,粉裙少女叽叽喳喳介绍着精致迷人的披云山,说来也奇妙,经过粉裙少女一介绍,仙人指路的石头,七彩蟒蛇的怪树看起来确实有几分神似。 吕小布也偷偷跟上了大部队,牵着啊黄,一路小跑到徐天然身后,自豪道:“天然哥,我今儿演得不错吧,带着我走江湖是不是有点用?” 徐天然轻轻拍拍大黑炭的脑袋,宠溺道:“有用,很有用,以后坏人都让你演。” 千寻默默跟随在主人身后,微微一笑。 吕小布一脸认真道:“下次能不能让我演好人,让千寻演坏人?” 徐天然赏了吕小布一个板栗,“你不够白。” 吕小布据理力争道:“戏班子里头,黑脸是好人,白脸才是坏人。” “戏里是戏里,和现实不一样。” 吕小布哦了一声。 一个白衣公子翩翩然立于云麓山庄门外,粉裙少女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说道:“大哥。” 忽然,白衣公子一剑直刺徐天然命门。 刚想要行礼的徐天然立即拔刀,刀剑相交,各自后退十余步。 唐云朵嗔怒道:“大哥,他们是我的朋友,你这是干什么?” 容貌俊逸白衣公子悄然收剑,抱拳满怀歉意道:“不好意思,一时手痒没忍住,烦请公子恕罪则个。” 唐云朵已然气得直冒烟了,整个云麓山庄也就自己亲大哥最不靠谱,她最怕的也是大哥。大哥对她并不严厉,满满都是宠爱,只是他的宠爱方式和普通哥哥不一样,他喜欢的东西都会一股脑给自己。但是,他喜欢的东西和常人不一样,都是些毒蛇、蜘蛛、虫子,自己又最怕这些东西。时常一觉醒来自己的床头就有稀奇古怪的不知名蛇虫,虽然关在竹箱子里,但是也被吓得不轻。 徐天然收刀,动作潇洒,抱拳回礼道:“少宗主并无杀心,不过是试探,无伤大雅。” 唐云龙身形一闪,出现在徐天然身边,谄媚笑道:“公子,你收刀的招式极不寻常,能不能教教我?” 朱子柒微笑道:“少宗主,云麓山庄的披云剑法和横麓剑法一攻一守在江湖素有威名,怎会看上我兄弟这等粗鄙的刀法。” 唐云龙撇撇嘴道:“披云剑法和横麓剑法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中用不中看,哪里比得上公子的刀法来得俊逸潇洒?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剑招好看,才能俘获仙子的欢心。” 徐天然有点无语,哪里有人这么诋毁自家剑法。唐云龙偷偷凑到徐天然耳边,悄声道:“我不能违反云麓山庄规矩,拿剑法跟你换刀法,但是除此之外,但凡我能做主的你都可以跟我提。” 徐天然刚要回绝,唐云龙一把抓过徐天然的袖子,悄声道:“在下着实欣赏公子的刀法,希望公子成全,不要让我动了邪念,到时候你就要骂我不要脸了。” 唐云朵跺脚,生气道:“大哥,别无理取闹了,他们是我的客人。” 唐云龙后退了几步,拱手道:“抱歉抱歉,在下唐云龙,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徐天然拱手回礼,“在下徐天然。” 唐云朵一一介绍了朱子柒、吕小布和千寻,吕小布不忘补了一句,“它叫啊黄。”啊黄欢快地嘶鸣一声。 唐云龙一脸媚笑道:“久仰徐公子大名,今日一见甚为投机,云麓山庄欢迎诸位公子来做客,我来引路,大家随我来。” 唐云朵飞奔到大哥身前,小声责问道:“大哥,你又弄什么幺蛾子,他们是我的客人,别怠慢了。” 唐云龙宠溺地摸摸妹妹的脑袋,“好妹妹,大哥怎么会怠慢他们,我跟徐公子很投缘,多聊两句总没问题吧。” 唐云朵一脸黑线,她真的受够了这个哥哥,瞧着他每天嬉笑打闹的样子,但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心里真的在想些什么? 徐天然内心疑惑,唐云杰不是一直说自己是云麓山庄少主吗?难不成被自己废了灵脉,就连少主的位置都被唐云龙夺了?可是,这话也不好问,总不能大大咧咧问他们,你们云麓山庄那个被我废了的唐云杰现在如何了?只好将疑惑藏在心底。 唐云龙又悄然出现在徐天然身侧,压低了声音:“徐兄,刚才是我冒昧了,你的刀法甚为精妙,在下实在是看一眼就喜爱至极,但是我也不能夺人所爱,毕竟刀法剑法关系一宗一派的根本,我也不是全学,就学你的抽刀、收刀两式,将来与人比剑,也能潇洒一些。我有自创一式剑法跟你互换,恳请徐兄不要再拒绝了。” 徐天然想了想,唐云龙的要求也并不苛刻,再说了自己的居合十式原本就学自千寻,在东瀛也是众人皆知的刀法,思索片刻,微笑道:“唐兄,要不我将刀法悉数教于你,但是你也将披云剑法和横麓剑法在我面前舞一遍,我也不要心法口诀,就看一眼,如何?” 出乎徐天然意料之外,唐云龙竟然干脆道:“成交。” 徐天然好奇问道:“唐兄,若我不答应,你会如何?” 唐云龙抬头望天,一脸平静道:“打一架呗,边打边学。” 徐天然顿时无语了,堂堂云麓山庄少主还会坑自己一介无名之辈。 唐云龙领着一行人进了东苑,那是他的府邸,吕小布一路上都是“哇哦”的赞叹声,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绿水青山交相辉映,果然将来在江湖出人头地之后也要建一座气派的府邸。 庭院深深。 寥寥无几的丫鬟个个身材窈窕,衣着华美不输大家闺秀。 吕小布惊讶道:“唐大哥,这么大的府邸就住了这么几个人?岂不是很冷清。” 唐云龙略微感伤道:“人少些,可以少一些别离。” 吕小布不明白其中深意,朱子柒自然能明白,徐天然稍加揣摩就懂了,修士生命何其悠长,眼见着貌美的丫鬟青春流逝,离开此处,也许经此一别就是一生一世,想来,那也是挺感伤的事。由此说来,唐云龙不算是个混蛋,否则在许多修士眼里,凡人不过是蚍蜉,是夏虫,根本不值一提,又怎会为他们感伤。 唐云朵笑眯眯道:“大哥喜静,偌大的院落就只有青竹和红梅两个丫鬟,你看他是不是没有良心,让她们俩打扫这么大的院子,那不是累死人。” 朱子柒意味深长一笑。 青竹一袭绿裙,对少宗主施了个万福,微笑道:“少主,竹冢已经备好了,可以请贵客们过去了。” 唐云龙眯眼笑道:“好的,辛苦小青竹了。” 青竹脸色微红。 唐云朵自告奋勇领着大家一起进竹冢,那是东苑的会客厅,可是不明白为何大哥去了个奇奇怪怪的名字,“竹冢”字面意思不就是竹的坟墓,那是什么玩意,完全搞不懂。 竹冢内,红梅已然准备好了茶水,糕点,一丝不苟,一应俱全。 朱子柒拱手,淡然一笑道:“唐兄费心了,多谢。” 唐云龙嬉皮笑脸道:“都是青竹和红梅的功劳,我什么都没做,谢她们就行了。东苑就靠她们,若是靠我这个不着调的主人早就荒废了。” 朱子柒和徐天然只是一笑置之,异口同声道:“多谢青竹姑娘、红梅姑娘。” 青竹赶忙摆摆手,焦急道:“不敢当,都是少主抬举了,我们东苑最是没大没小,少主平易近人从来不摆主人的谱,青竹和红梅能伺候少主那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你们是少主的贵客,就将东苑当自己家,少主最厌烦繁文缛节了,还请诸位不要客气了。” 徐天然看了一眼眉清目秀的青竹,再看了一眼满脸自豪的唐云龙,呵呵笑道:“青竹姑娘伶俐聪慧,拍得一手好马屁。” 青竹恍然失措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唐云龙摆摆手,微笑道:“你先去忙吧,徐兄是故意逗你呢,下次拍马屁记得隐蔽些,不能这么容易就让人看穿了。” 青竹赶忙施了个万福,立在竹冢厅之内,随时准备给贵客端茶倒水。 唐云朵拉着朱子柒,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开始介绍桌上的糕点。 吕小布和千寻各自坐下,千寻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吕小布早就看着糕点流哈喇子,糕点怎么会做得那么好看,肯定很好吃。 徐天然刚准备坐下,就被唐云龙拉到庭院,迫不及待道:“徐兄,将你的刀法演示一遍,我让我开开眼。” 徐天然哑然失笑道:“唐兄真是待客热忱,我一口茶都没喝上就让我卖力气。” 唐云龙嘻嘻笑道:“都是修士,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哪些糕点你喜欢,我让厨房给你备几盒,到时候带走路上慢慢吃。” 徐天然真的有些无语了。 徐天然轻喝一声,“刀。” 千寻右手一抖,长刀精准送出,徐天然左手接刀,将长刀佩在腰间,将居合十式放慢了动作,一一演示。 唐云龙看得眼睛放光,赞叹不已,也对千寻掷刀的动作印象极为深刻。 徐天然演示完毕,轮到唐云龙演示自创的剑法。 唐云龙摩拳擦掌,取出佩剑,眉开眼笑道:“这是我三十年来悟到最厉害一剑,名为拜佛剑法。” 听着名号如此响亮的剑法,徐天然不禁眼神多了几分严肃,众人的目光也纷纷被唐云龙吸引过来。 唐云龙右手握剑,顿时剑气四溢,周遭灵气暴动,带起一阵狂风。 唐云龙持剑,白衣飘飘,风流倜傥,忽然唐云龙拔剑而出,拜倒在地,在膝盖即将跪地之时,左掌猛击地面,地面为之崩裂,长剑直击前方,剑气惊人。 耿直的吕小布不禁嬉笑道:“不就是假装跪地偷袭吗?” 徐天然憋着笑,朱子柒低头吃糕点,顾左右而言他,千寻面无表情,唯有唐云龙一脸得意,唐云朵脸红似朝霞。 摊上这么个大哥,确实有些丢人。 徐天然无奈道:“唐兄有点糊弄人吧。” 唐云龙一脸认真道:“此招是我在游历江湖时候悟出的,当时同行的仙子被敌人劫持,我被逼无奈只得下跪,在危机时刻,我悟出了惊天动地的拜佛剑法,一剑结果了他,你说这剑法厉不厉害?” 徐天然想了想,“如果用一把袖珍飞剑偷袭岂不是更稳些。” 唐云龙吐了一口浊气,摸摸脸颊道:“当年还不会御剑,若是能御剑岂不是早就抱得美人归。” 徐天然瞥了一眼唐云龙,笑眯眯道:“似乎有故事。” 唐云龙运气收剑,有了几分居合刀法的样式,“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徐天然扔给他一个银白色破旧葫芦,微笑道:“我有。” 唐云龙惊讶道:“稀罕物,养剑葫,没想到你才是身家雄厚的宗门嫡传弟子。” 徐天然平静道:“养刀葫,我随师父学刀,不学剑。” “可惜了,江湖仙子只喜欢剑客、剑仙,还得是剑招潇洒的剑客,像我那般实用的拜佛剑法,救得了人,赢不了心。”说完,唐云龙仰头喝了一大口太白仙酒。 故事,都在酒里。 一袭青衫公子,学着先生双手拢袖,眯眼看着远方,心里念着先生和老白,我在江湖很好,不用挂念。 梧桐树下,先生打了个喷嚏,眯眼笑道:“徐小子想我了。” 老白白了他一眼,“你可要点脸吧。” 转身离去,幽幽说道:“要想也是想我。” 46 少主是个妙人(二) 唐云朵吐了吐舌头,对朱子柒温柔道:“朱公子,抱歉,我的大哥脑壳有点不太正常,别管他就是了。” 朱子柒呵呵笑道:“不会,我瞧着挺有趣,能让姓徐的吃亏的人可不多。” 吕小布塞满糕点的嘴巴艰难地发出声音:“对,他们俩一路货色,不用管他们,咱们吃。” 朱子柒白了吕小布一眼,“你就知道吃。” 千寻沉默不语,但是眼神少了许多戒备,多了几分柔和,主人身边的伙伴似乎都很有趣。 练完了剑,喝完了酒,唐云龙将银白色葫芦抛回给徐天然,转身对青竹温和道:“小竹竹,通知厨房上菜。” 吕小布嘿嘿笑道:“小竹竹,差点儿听成了小猪猪。” 徐天然一个板栗下去,“给青竹姑娘道歉。” 大黑炭捂头,龇牙咧嘴,但是老老实实说道:“青竹姑娘,抱歉,我说话不经大脑,我错了,正式给你道歉。” 青竹满脸涨红,摇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是贵客,怎么能向一个下人道歉。” 徐天然叹息道:“人不分贵贱,生而平等。” 唐云龙头一次打心眼里认真看了一眼一袭青衫,平静道:“徐兄所言甚是,青竹,先去准备饭食,公子饿了。” 青竹告别了客人,赶忙退去。 红梅拉着青竹一起走向厨房,路上红梅不忘打趣道:“你呀,就想在少主面前表现得完美一些,可是越是如此想,越容易出纰漏,何不自然一些。” 青竹脸色微红,“少主,真的很好。” 红梅轻轻掐了一下青竹的白嫩脸颊,“又思春了,回头我跟少主说去。” 青竹追着红梅道:“如果你敢乱说我就不理你了。” 唐云龙招呼徐天然坐下,然后自己走到容貌惊奇的吕小布身后,笑眯眯道:“吕兄,容貌奇伟,行走江湖可谓是如虎添翼。” 吕小布满脸疑惑,问徐天然:“天然哥,这是什么意思?” 徐天然波澜不惊道:“别理他便是。” 吕小布哦了一声。 一肚子坏水无处施展的唐云龙只能另辟蹊径道:“吕兄,从前有一个傻子被人问他为什么,他都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个故事?” 吕小布茫然道:“不知道。” “世界上什么动物最爱问为什么?” “不知道。” “猪啊。” “为什么?” 徐天然无奈摇摇头,端起一杯茶细细品着,行走江湖还是得先吃点亏,也算是增加江湖阅历了。 朱子柒美眸笑意灿烂,唐云朵看着比女子还美丽的酒窝,醉了。 千寻原本想站在主人身后,奈何主人不肯,只能坐着,他不太听得懂对话的深意,中原话果然博大精深。 唐云龙憋着笑,又问道:“过年了,有一家人养了一头驴和一头猪,你说先杀哪个?” “先杀猪。” “驴也是这么想的。” “那先杀驴。” “猪也是这么想的。” 吕小布这才察觉不对劲,生气道:“原来你一直在逗我,横竖都是在骂我呗。我怎么这么傻,还配合你聊了半天。” 徐天然这才无奈笑道:“江湖险恶,凡事都要多留颗心。尤其是长得漂亮的仙子和白面书生,越是瞧着人畜无害,越可能心术不正。” 吕小布深以为然,像自己长相淳朴,一看就是好人。 唐云龙笑眯眯道:“吕兄,就没有人夸你相貌奇特,必成大器吗?” 吕小布自豪道:“当年有一个谪仙人说我相貌堂堂,江湖仙子最喜欢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的男子。” 唐云龙哑然失笑道:“看来睁眼说瞎话的不止我一个。” 吕小布忿忿不平,徐天然安慰道:“其实,就黑了点,认真看的话还是能发现一些优点,比如牙齿很白。” 朱子柒和唐云朵同时噗嗤一笑。 唐云龙给徐天然竖起了大拇指。 用过了晚膳,果然是云麓山庄,菜肴精致,味道令人称奇。 吕小布摸摸滚圆的肚皮,打了个饱嗝,“看在美食的份上就不记唐兄的仇了。” 唐云龙呵呵笑道:“该记还得记,我最喜欢一码归一码,喜欢云麓山庄的菜肴常来,看我不爽,找我问剑,两不相干。” 徐天然竟然有点欣赏这个云里雾里让人看不清真实想法的少宗主。 月明星稀。 唐云龙对徐天然使了个眼色,轻轻一跃上了屋顶。 徐天然悄然跟上。 唐云龙轻声说道:“有一位故人提起过你,不然我的东苑极少待客,不然也不会有两个傻乎乎的婢女,我们云麓山庄不说剑法如何,当说待客之道在江湖还是素有好评。” 徐天然疑惑道:“在下初次行走江湖,哪里来的故人?” “清平山庄少主。” 徐天然眉头紧皱,苦苦思索,“清平山庄在下并无旧识。” 唐云龙右手握拳,比了铁锤个打铁的姿势。 徐天然这才恍然大悟,“大铁锤?” 唐云龙嘿嘿笑道:“我给他取的外号你也知道啊。” “他那个名字、那个身形,搁哪儿都得混个大铁锤的名头。” “说来也是。” 唐云龙回忆起少年往事,一脸欢喜道:“我们两家是世交,虽是我年岁长了些,但是他倒是像个兄长一样照顾我,想起小时候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呀。” “他确实是个好大哥。” 唐云龙嘻嘻笑道:“大铁锤是你大哥,我是大铁锤大哥,那你是不是也要叫我一声大哥。” 徐天然脸上满是黑线,果然没两句话就原形毕露了。 唐云龙喃喃道:“再过些时日,天机阁新一年的青云榜就要放榜了,不知道大铁锤能排第几,当然我这个探花郎也得下榜了,毕竟已经满三十岁了。” 徐天然一脸吃惊看着俊逸的唐云龙,“你三十了?那不是比大铁锤大不少。” “也就五六岁而已,大铁锤也不年轻了嘛。再说了,在修行者里,三十岁不过是稚童而已。” 唐云龙抿着嘴,不悦道:“你就不问问青云榜排名第三的高手厉不厉害,关注年岁干嘛?” “瞧着你的面容不过是弱冠之年,实际却已经是年过而立,想想将来若是见了漂亮的仙子可得悠着点,也许岁数都比我奶奶大了。” “理是这么个理,话有点伤人呀。” 修士之中,结丹之时便可以将青春永驻,金丹像一颗永不停歇的心脏一样源源不断为躯体提供能量,修士就可以不会再衰老。 因此,判断大修士的实力如何,往往也能从面容上去判断。若是一名大修士面容不过稚嫩少年,说明不过年少时候便结丹破镜,实力定然不俗。若是一名大修士面容枯槁,说明结丹之时已是迟暮之年,纵然入了一品,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品境。 唐云龙开开心心道:“明日带你去蒲城福满楼吃饭,那手艺真心不错,还能顺便去万三钱庄把你的银钱换成银票,不然你总不能扛着一袋现银游历江湖吧。” 徐天然想想也是,自己知识匮乏,若不是唐云龙提点,还不知道要如何去兑换银票。但是,他又担心唐云龙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心里戒备着。 “今日天色已晚,早些歇息,明日吃过饭,换过银票,再去凤鸣阁喝个花酒,休息够了,咱们可以切磋切磋,你看,如何?” 徐天然叹息道:“果然,狐狸尾巴漏出来了,你想和我切磋一番可以直说,何必兜一大个圈子。” 唐云龙撇撇嘴,“带你游览蒲城是为兄的本分,和你打架是我一时手痒,两码事,不搭噶。” 徐天然觉着唐云龙的处世之道看似不着边际实际极有章法,一个有规矩和底线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这是先生说的。 月上柳梢。 白虎楼内,灯火辉煌。 虎大背身看着白虎堂大厅内的白虎壁画,其余众兄弟们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喘。 虎七急匆匆回来,焦急道:“大哥,除了老九,都来齐了。老九在凤鸣阁,他手下人传信说替大哥办事去了,晚些再回来。” 虎大转过身,威视一番,众兄弟纷纷起身,抱拳行礼,喊道:“大哥。” 虎大沉声道:“诸位兄弟,请坐。” 众人纷纷落座,目光直视大哥。 虎大脸色不悦,兄弟们自然就知道大哥不高兴了,都小心翼翼应对着。 虎大冷冰冰道:“在座的都是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年咱们在蒲州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在座的谁没有座大宅第,娶几房美妾。但是,你们不要忘了我们拥有的这一切是谁给的?” 众兄弟纷纷说道:“我们不会忘,都是大哥给的。” 虎大脸色铁青道:“混账,这么快就忘本了,我们这一切都是云麓山庄给的,没了云麓山庄的庇护,我们连个屁都不是。近来,有些弟兄们又忘记了我们白虎帮的规矩了,一不招惹官府,二不招惹修士,除非外来修行者在蒲州和云麓山庄过不去,不然我们绝不主动招惹。这是两条铁律,咱们都是云麓山庄的看门狗,想吃肉就要给主子看好门,紧守本分。从今往后,若是有人嫌这看门狗不好当,想另谋出路,有了大本事,不顾白虎帮的规矩,不要怪大哥心狠手辣,连自己兄弟都杀。” 话音刚落,众兄弟背上被汗水浸湿了。 十年来大哥不管俗世,许久未曾听见大哥的重话,难得一听虽然内心不舒服,但是还得听大哥的话,最近得收敛些。 虎七最为汗颜,是他惹大哥不高兴了。 虎大语气略轻松了些,“我说这些都是为了弟兄们好,咱们得有自知之明,千万别到时候犯了大哥也救不了的错,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所有的兄弟们。我这十年来专心于修行,期待可以破镜,那样就不用再寄人篱下当一条看门狗,你们也可以鸡犬升天。但是,一品天堑难如登天,大哥怕是此生都无机缘破镜了。从前,我把你们都送到云麓山庄修行希望我们兄弟里面能有一个半个入了内门,成了真正的云麓山庄嫡传弟子,但是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修行的苦,混了个外门弟子就下山了。” 虎大叹息道:“不说陈年旧事了,记着,你们在蒲州欺男霸女也罢,横行霸道也罢,记着,擦亮眼睛,别坏了规矩。能少做点坏事就少做点,就算做了要把屁股擦干净,别让风声传到披云山上去。” 众兄弟纷纷起身,抱拳:“小弟听从大哥教诲。” 虎大不忘加一句,“别忘了把话带给老九,就他坏点子最多,最好色。别因为下面那条不成器的腿害了自己性命。” 47 喜儿蒙难 此时,白虎楼外来站着一名贵公子,身上穿绯红色窄袖、圆领袍衫,九环带、六合靴,腰间一块质地不俗的玉佩,无处不表明他高贵的出身。他静静听着虎大的话,不动声色。 虎七看见绯色常服的公子,立即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公子。” 来人便是从云端落入凡间的唐云杰,被徐天然废去了灵脉被贬谪到蒲城看管俗世的生意,简而言之,白虎楼现在真正的主子不是虎大,而是眼前这位脸色病态苍白,无一丝灵力波动,但因为血脉高贵而神圣不可侵犯的唐公子。 在修行世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了,如果宗门子弟有修行资质自然都留在宗门重点培养,毕竟一个宗门能够屹立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修士的培养才是根基。 若无修行资质,那就贬谪到俗世去看管一方生意。 每个宗门都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地底下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若说宗门的大修士是大树的树干,那么俗世的生意就是地底下的根须。 一棵大树所需的水分营养都要根须吸收,根须不为人所知,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江湖,只看得见树冠,看不见树根。 江湖,只流传剑仙、仙子的风流韵事,不曾听闻凡人的恩爱情仇。 江湖,剑仙一剑劈山断江,谁知山中是否有凡人在砍柴,水中是否有凡人垂钓者? 江湖,大侠一掷千金美名流传千古,谁知千金沾染多少鲜血? 江湖,人人都想大道证长生,谁知凡人拼劲全力只为苟活? 江湖,江湖,江湖,太多修行者的故事了,徐天然不喜欢这样的江湖。 唐云杰也不喜欢这样的江湖,因为他已经不是站在山巅的人了,落入凡尘的谪仙人,不过就是血脉高贵的凡人。因此,他怨恨这个凡人的世界,他不能容忍自己已经和那些凡人一样了。 徐天然却走上了一条和唐云杰相反的道路,从凡间去往山巅,他热爱凡人的平凡生活,他要让那些视凡人如蝼蚁的山巅仙人们看一眼凡人的世界,他要让这个江湖听听凡人的声音,听听凡人的故事。 虎大收敛了怒气,抱拳道:“公子。” 唐云杰皱眉,斜眼瞥虎大,阴阳怪气道:“我掌管白虎楼十年了,你是对我的处事方法有所不满吗?” 虎大低头,平静道:“属下不敢。” 唐云杰怒吼道:“你刚一出关就对白虎楼指指点点,又重申老掉牙的白虎楼规矩,那究竟是你的规矩大还是我的规矩大?” 虎大不敢动怒,只能如实相告,“公子,您出身高贵,天下能让您吃亏的人没几个,但是我们兄弟不同,我们都是蚍蜉而已,说死就死了,行事自然需要谨慎一些。再说了,少主从前告诫过我,在蒲城做生意,就是要拔最多的鹅毛又不让鹅叫唤,咱们做事要讲究动脑子,不可横行霸道,为所欲为。” 唐云杰冷笑道:“竟然搬出我大哥来压我,是不是因为我不能修行了,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众兄弟心中一凛,手脚冰冷。 虎大也见多了大世面,弯腰拱手道:“属下不敢,纵然是公子也要按照云麓山庄规矩行事。” 唐云杰气愤道:“反了反了,我知道你从心底看不起我,若我灵脉未断,你还敢如此和我说话?” 虎大谨守本分,并不多言,微微颔首。 唐云杰感叹道:“当年我也是天之骄子,想不到也有今日,沦落成废人。每次看到街上那些凡人我心里就有一股怒气,我竟然和他们一样了,我恨不得杀光他们。咱们在云麓山庄的地盘哪里需要看他人脸色,只要我还在白虎楼一天,我的规矩就是白虎楼的规矩,但凡不听从白虎楼号令之人一律斩杀,在蒲城,我说了算。就算是官府,不过是我的牵线木偶,又有何惧?” 白虎兄弟们左右为难,想不到大哥一出关就和公子杠上了。 虎大抱拳,平静道:“公子,云麓山庄在江湖素来有善名,少主一直主张让境内凡人安居乐业,不要竭泽而渔,若是将凡人逼急了,反抗起来,最终损害的还是山庄的利益。” 唐云龙冷哼一声,“凡人能如何,不要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罢了,反抗就一并杀了。你不过是云麓山庄的一条狗,你若不想当狗就给我滚,有的是人想当。” 虎大慢慢直起身,平静道:“明日我就向少主请辞,不劳公子费心了。”言罢,径直出门去了。 其余兄弟们一动不动,唯有虎七跟随大哥一起出门。 唐云杰恶狠狠道:“你们以后跟着我,听我号令,若是不听,别怪我翻脸无情。”说完,气冲冲出门离去,身后一名黑衣老者紧随其后。 凤鸣阁,灯火通明如白昼。 喜儿在胭脂水粉铺子买东西,被一名小姐带到了凤鸣阁,说凤鸣阁的胭脂水粉更便宜,能省一百文铜钱。喜儿便和啊爹一起去了凤鸣阁。 可是,在凤鸣阁呆了许久,也不见有胭脂水粉,就见着许多身着襦裙酥胸半露的莺莺燕燕女子,她们身姿曼妙,脸上妆容艳丽,言行之间媚态尽显。 刘三看得眼睛都直了,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娇艳的女子,和村里的姑娘完全不一样。 喜儿白了啊爹一眼,嗔怒道:“啊爹,不许看了,丢死人了。” 刘三挠挠头,憨笑道:“土包子进城,觉得新鲜多看了几眼,闺女不让看就不看了。” 喜儿合上了房门,之前带自己进来的姐姐怎么还不来,桌上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自己又不敢乱动,口渴了也不敢喝口茶,怕茶水糕点太贵了,到时候付不起账。 从晌午等到天黑,喜儿安奈不住想出去瞧瞧,索性不买了,反正十几年也都没有用过胭脂水粉,不也好好的。 哪里知道一开门,竟然有两个彪形大汉守住了门口,不让自己走。 喜儿知道自己怕是遇见坏人了,刘三也急坏了。 不多时,嘴角有痣的妆容极浓的中年妇人和一名瘦小的猥琐汉子走进屋子。 喜儿躲在啊爹身后,啊爹手脚发抖,仍然站在女儿身前,惊惧道:“你们是何人?” 中年妇人摇着团扇,笑容满面道:“客官不要紧张,你走了大运了,你闺女被九爷相中了,愿意出三十两银子买下,你可发了大财咯。” 刘三气得嘴唇发抖,怒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死也不卖。” 瘦小汉子轻轻坐下,瞧着二郎腿,自顾自吃着糕点,喝着茶,似乎和自己全然不相干似的。 中年妇人往刘三身上靠,一股刺鼻香味袭来,刘三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直至退无可退,妇人嬉皮笑脸道:“客官不要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呢?我们凤鸣阁是蒲城最大的青楼,你闺女来我我们凤鸣阁也吃不了亏,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学习琴棋书画,小姑娘相貌标致,说不准还能成为凤鸣阁头牌,那可有赚不完的银钱,将来也能嫁给达官显贵做妾,那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刘三颤颤巍巍道:“我不卖闺女,让我们走。” 妇人嘴角的黑痣微微一动,满脸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冷哼道:“乡巴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进了凤鸣阁的门,就由不得你了。” 虎大和虎七心情不佳,虎七便领着虎大来凤鸣阁喝酒,解解闷。 虎大刚好路过,瞧见了这一幕,看到老九不去白虎楼议事就算了,竟然还在凤鸣阁欺男霸女,气不打一出来,大喝一声,“老九,你给我滚出来。” 虎九吓得手一哆嗦,酒杯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屁颠跑到虎大身前,弓着身子,唯唯诺诺道:“大哥。” 虎大正在气头上,怒道:“不争气的东西,除了强抢民女你还会做些什么?” 虎九嗫喏道:“今日跟大哥您说过了,您说吃了就吃了,吃完了送凤鸣阁,我这不是按照您的指示办嘛。” 喜儿泫然欲泣,这一伙人都是一丘之貉,顿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刘三双手紧紧握拳,“咯吱”作响。 “慢着。”门外一袭绯色衣着贵公子映入喜儿的眼帘,喜儿以为遇见救星了,也许红衣公子能救自己一命。 虎九恭恭敬敬道:“公子。” 唐云杰微笑道:“虎九,你想如何处置这姑娘?” 虎九谄媚道:“当然是收入凤鸣阁,经过调教之后成为咱们的摇钱树。若是公子看得上,就先让予公子。” 唐云杰嬉笑道:“虎大,你说当如何?” 虎大平稳气息,冷静道:“那就收入凤鸣阁,多给些银钱吧。” 唐云杰,冷冷说道:“且慢。” 刘三跪倒在唐云杰身前,磕头道:“求公子救我和小女,我就一个闺女,我不想卖女儿。”刘三涕泪横流。 喜儿一个箭步上前,也跪在地上,扶住红衣公子的裤脚,请求公子救自己,此时此刻,唯有他可能救自己一命。 唐云杰冷冷一笑,“虎大,我不许你强买这女子。” 喜儿喜极而泣,连续磕头道:“多谢公子。” 忽然,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刘三失声嚎哭,唐云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一刀割破了喜儿的喉咙。 刘三紧紧抱着倒在血泊的闺女,喜儿颤抖着出不了声,痛苦、绝望、悲伤。她才十六岁,才第一次进城,才遇见了第一个喜欢的男子。 刘三痛苦倒地,眼见着女儿在自己身前缓缓闭上了眼睛,温热的血液渐渐冰凉,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痛苦像一座大山压住了自己,眼神空洞,心如死灰。 唐云杰嘴上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贱民,肮脏的手还敢碰我,该死,凤鸣阁岂是乡野丫头能进的。” 虎大眼中隐隐有怒意,唐云杰的如此作为不过是想折他的面子,他要宣誓自己在白虎楼的权力。虎大不会为死了一名毫不相关的女子而悲伤,他愤怒的是唐云杰在剥夺他的权力,逼迫自己离开蒲城。 唐云杰大踏步离开房间,嘴上冷冷道:“去换身衣服,贱民的血太臭了。” 虎大瞪了眼老九,摇摇头道:“多给他一些银钱。” 虎九望着大哥的背影,不知所措,难不成因为自己折腾的这件事弄得大哥和公子反目了,那将来可如何是好呀? 虎九拿出钱袋,扔下了一袋银钱,约莫三四十两,扬长而去。 一条人命,三四十两钱。 老鸨啐了瘫倒在地上的刘三一口,“算你运气好,还能得这么多银钱,这闹了人命,晦气的是我们。” 刘三,一夜白头。 48 一条人命几两银 翌日,天空湛蓝,微风拂面,出游好时节。 唐云朵仍然拉着朱子柒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介绍着蒲州的风土人情,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甚是可爱。 吕小布和牵着啊黄的千寻并肩而行,千寻是个闷葫芦,吕小布本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但是千寻总想跟在徐天然身后,那岂不是会抢走自己头号跟屁虫的位置,所以就强行把千寻骗过来牵啊黄。 唐云龙和徐天然探讨剑法、刀法,不时唐云龙说一些大铁锤童年趣事,也算是一路上趣味盎然。 唐云朵领着一行人直奔蒲城东门,不忘介绍道:“蒲城东门依黄河而建,登高望远可见黄河波澜壮阔,自古便有诗云:万里洪流声怒号,天开一堑势雄豪。” 朱子柒称赞道:“唐姑娘学识渊博,在下着实佩服。” 唐云朵脸上两朵朝霞升起。 蒲城,东门。滚滚黄河水就在脚下,城头除了少数观景游人,并不喧闹。 一名农夫,白发如雪,面容枯槁,仿佛一夜苍老了数十岁,他怀抱着一名沾染着鲜血的姑娘,姑娘冷峻地闭眼,像睡着了一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稀疏的路人躲避着有点疯傻的汉子。汉子是刘三,一袭血衣的姑娘是香消玉殒的喜儿。 刘三想登上城头,守城的兵士不让。 刘三丢出钱袋子,为首一命伍长一瞧,眼睛放光,发了大财了,那可是几十两纹银,立即改变了口吻,谄媚道:“城头不许游人上去,别再上门呆太久了。” 刘三如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抱着闺女,上了城楼。 城楼依河而建,城墙之下便是滚滚黄河水。 唐云朵一行人也到了东门,兵士一见是云麓山庄小姐,立马起身,恭恭敬敬放行。 唐云朵未曾瞥一眼伍长和兵士,领着一行人上城楼。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 一上城头,朱子柒眼尖就看见了白头的刘三和死绝的喜儿。 刘三嘴上喃喃道:“闺女,你路上不孤单,啊爹陪着你。” 说完,纵身一跃,似断了线的风筝,飘落百尺深渊。 朱子柒刚要飞跃而出,徐天然左手轻轻按住朱子柒的肩膀,抢先一步,纵身一跃,跳入河谷,在刘三即将落到河里之际,徐天然解下腰带捆住了刘三的腰身,左手长平出鞘,抵住了峭壁。 刘三看见了熟人,顿时,积压了一肚子的悲伤化作眼泪奔流而出,枯槁的神情恢复了一些清明,悲戚的声音在徐天然耳畔响起:“徐公子,喜儿死了,她被人害死了。” 滔滔河水,声音如雷,压不住刘三的细微悲鸣声。 徐天然抓住刘三的腰身,几个跳跃便回了城头,唐云朵看见惊险的一幕,小心脏都快停滞了,朱子柒、吕小布和千寻纷纷过来,紧靠着刘三,看见了喜儿的凄惨模样,吕小布顿时嚎啕大哭,“怎么会这样,昨日刚分别,今日怎就死了。” 唐云朵胆小,不敢正视喜儿的尸身,只敢躲在大哥身后。 朱子柒绝美的双眸溢满了泪水,究竟是谁竟然舍得向一个天真浪漫的姑娘下死手? 刘三原本麻木的表情此时尽是悲容,他痛苦道:“诸位公子,要替小人做主啊。” 徐天然轻轻抹了抹眼角的些许晶莹,冷静道:“刘大哥,究竟是何人所为?” 刘三悲嚎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凤鸣阁的人叫他公子,他穿着一身红衣。”刘三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唐云龙越听脸色越青,徐天然平静问道:“唐兄,你应该知道是何人所为,烦请告知一二。” 唐云朵也猜到了,脸色惨白,一向笑容和煦,总是会给自己带蒲城里稀罕玩意儿的三哥,为何会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唐云龙抱拳,歉意道:“若是刘大哥所言属实,那应该是我三弟唐云杰,他早年被人废了灵脉,失去了修行资质,就留在蒲城打理俗务。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徐兄,此时云麓山庄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唐云杰就在蒲城。 徐天然惨然笑道:“你们云麓山庄不需要给我一个交代,要给喜儿姑娘一个交代,给刘大哥一个交代。” 唐云龙脸色凝重。 朱子柒猛然站起,徐天然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摇摇头。 朱子柒坚定道:“不要拦我,不然连你一起砍。” 徐天然平静道:“咱们一起去。” 唐云朵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朱公子会不会从此厌恶自己了?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就要和朱公子反目成仇了吗? 唐云朵内心愁绪万千。 唐云龙沉声道:“兹事体大,望二位不要鲁莽行事,请二位相信我的为人,定会还喜儿姑娘一个公道。” 徐天然停下脚步,并不转身,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一条人命值几两银?” 唐云龙哑口无言,他的义母弟弟原本天资卓著,就是性情不定,早年父亲送他在外求学是希望他可以吃些苦头,能够持重一些。不曾想,直接灵脉被废,性格便愈加冷酷乖张,送他下山去打理俗务让他有点事做可以不那么寂寞,没想到他掌管白虎楼这十年,白虎楼犯下的罪过那是罄竹难书。他不止一次劝过唐云杰,但是他偏执的性子也是听不进去。 唐云龙生怕未来有一天,他会犯下大错,多次向父亲建言,让他回到山庄。 父亲执意让他呆在山下,这是宗门的规矩,没了修行资质,就没有资格逗留在山上了。 一袭青衫,一袭白衣,仿佛回到了青山镇一般,在蒲城飞速跳跃着。 白虎楼,兄弟齐聚,虎大居主位,其余兄弟按顺序入座,共同商讨应对之策。 虎二年岁比虎大小不少,但是看起来比虎大苍老了不少,毕竟虎大是二品境高手,若不出意外能有二百岁寿元,而仅有四品境界的虎二仅仅比凡人寿元略长些,若养生得当也能活过一百岁。 虎二在白虎帮内话语不多,为人较为忠厚,久而久之就像个隐形人一般,兄弟们都忘了有这么一个二哥,在虎大闭关的十年间,白虎帮主要事务就是由老七和老九操持,其他兄弟们都习惯了听从指示,不善于思考。 老七是白虎帮内除了虎大之外境界最高的,已经入了三品,若是勤加修炼,不出意外三年内也能入二品,虎九也是三品境,但是根骨不佳,撑死了也就是三品境。不过老九脑袋聪明好用,俨然成了白虎帮的大军师。 许久未开口的老二难得开口道:“大哥,这些年兄弟们跟着你也享了不少福,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怀念咱们年轻那会儿在家乡的日子。那时候,咱们日子虽清苦了些,但是过得踏实。我是咱们兄弟里面最没有本事的人,每每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怕咱们这些年做的坏事遭了报应。今天,我也豁出去说几句真心话,咱们少主是个明白人,咱们跟着他我心里踏实。但是,大哥闭关的十年,三公子接手了白虎楼,我是越来越看不下去,咱们白虎帮这十年来手里都沾满了鲜血,那么多无辜的人就惨死在我们手上。大哥,你说我们是看门狗,但是狗也得跟对主人,我不过贱命一条,但是大哥你前途远大,不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应该去讨一个好前程,不要为了我们兄弟在三公子面前委曲求全。这份血淋淋的富贵我这糟老头子是无福消受,兄弟们,舍了这份富,为子孙后代积点德吧。” 徐天然和朱子柒在屋顶,听得真切,看来白虎帮内也有明白人。 老九不屑道:“二哥,你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当然好说,但是弟兄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哪里说舍弃就舍弃,我看大哥和三公子不过有点误会罢了,到时候我从中斡旋,大哥只有放下些脸面给三公子道个歉,咱们继续能在蒲州过好日子。” 老七听了,怒火中烧,“老九,你说的什么话,就是少主也对大哥客客气气的,凭什么对三公子低声下气,我们找少主说理去,如果少主也向着三公子,那咱们就离开蒲城,这些年大家都攒了不少的家底了,去哪儿不能过好日子。” 其余兄弟们脸色阴晴不定,既不想大哥折了面子,又不舍得蒲城的风光日子。 虎大放下茶杯,威严道:“诸位兄弟,咱们白虎帮在蒲城有如今的地位来之不易,不能因为我一人就让弟兄们背井离乡。我和三公子的事你们不必操心,我改日跟少主说一声,去江湖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破镜机缘。若是一朝得以入一品,咱们也可以在偏远的郡城开宗立派,到时咱们兄弟们再聚,那就不用再看人脸色了。” 老七猛然站起来,激动道:“大哥,使不得,江湖险恶,我们不能让你涉险。” 其他兄弟也纷纷挽留。 虎大摆摆手,沉声道:“我意已决,弟兄们不要再挽留。” 忽然,朱子柒一剑击穿屋顶,瓦片纷纷落下,一青一白两人从天而降。 白虎兄弟纷纷取出兵器戒备。 徐天然冷哼一声,“敢问帮主,一条人命几两银?” 虎大沉声道:“来者何人?” 老九尖声道:“来者不善,戒备。” 朱子柒转过脸,对徐天然轻声说道:“我来,你别插手。” 徐天然飘飘然一句:“我给你压阵。” 一句话,暖人心。 朱子柒一步踏出,剑气四起,大喝道:“谁是虎九?” 虎九早就缩在虎大身后,他脑袋灵光,在白虎楼内就大哥修为最高,在大哥身后必然是最安全的。听到朱子柒的叫唤,虎九脑海里根本想不到自己哪里惹了这么一号人物,却也不敢吭声。 虎七认出了两个人,冷静道:“二位昨日在蒲城卖艺,在下也不曾得罪了二位,何必上门找茬?” 朱子柒冷哼道:“昨日,凤鸣阁有一位少女身死,今日来算一笔账。” 虎九看到眼前一幕,莫非那名乡下女子还认识江湖高手,天下敢和云麓山庄叫板的宗门可没几座。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畏畏缩缩道:“人不是我杀的,与我何干?” 徐天然将银钱全部带来了,白花花的银两散落一地,足足有八百余两。 朱子柒手握剑柄,气沉丹田,冷冰冰道:“一条人命四十两银子,这里八百两,我买白虎帮二十条命。” 虎九气冲冲道:“狂妄,我们白虎帮弟兄们的命怎么能是乡野丫头一条贱命能比的,你知不知道我们白虎帮背后的势力,竟敢在此寻仇,活腻了吗?” 朱子柒凄然笑道:“你就是虎九,你的命我收了,姓徐的,先付四十两银子。” 徐天然凌空御物,一个银锭悬停在身前,冷冷笑道:“你的命比较值钱,多加十两。” 一言既出,楼内寂静无声。生死大敌,唯有死战。 49 冤家聚头 虎大脸色铁青,背刀的青衫公子实力颇为不俗,已然能够凌空御物,看来老九此次是碰上了硬钉子。 虎大急迫道:“求援。” 虎大掏出一把飞剑,一捏符文,灵力爆裂开来,飞剑直奔披云山。 朱子柒身形暴起,长剑挥出,一个虚招刺向虎大,虎大一拳击中剑身,心中大惊:糟了。 果不其然,朱子柒借力一个翻滚,落在虎大身后,一剑刺入虎九心窝,鲜血四溅,虎九当场死绝,朱子柒一剑割下虎九的脑袋,一脚踢飞,徐天然伸手接住,拿出一个布袋,收起来。这个人头要拿到喜儿坟前,让喜儿知道大仇得报。 虎七一拳直击徐天然面门,虎大大喝一声,“老七,别出手。” 虎七傻眼了,为何大哥不让自己出手,兄弟十人当年创立白虎帮也是刀口舔血过来的,死战而已,为何要退。 虎七出拳迟疑了些,徐天然平静说道:“梧桐,断他一臂。” 话音刚落,梧桐凌空飞出,斩断虎七右臂。 白虎帮内,众人肝胆俱裂,惊惧不已。趁着朱子柒被虎大缠住,想要夺门而出,只听见青衫公子冷冷说道:“尸山,首生、凤凰、白衣,杨柳、黉舍、铁锤、银粟,谁动就杀谁,刚好一刀一个,不多不少。” 其余八个兄弟眉心都悬停一把袖珍飞刀,不敢动弹。 虎二索性坐在地上,他了无牵挂,这就是报应吧。 虎大好歹也是二品巅峰强者,朱子柒断水剑法连招极为精妙,虎大亦取出佩剑,不相上下。 虎七在血泊中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众人不敢动弹,只能任凭虎二凄惨嚎叫。 虎二坐了一盏茶,慢慢站起来,飞刀银粟贴近他的眉心,他已经毫不畏惧,平静道:“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了,享过福,不怕死了,这位小兄弟,恳请让我替七弟包扎一下。” 徐天然面无表情。 虎二身形移动了,缓缓撕下蜀锦衣袖,喃喃道:“是好布料呀,当年哪里知道自己能穿上这么好的衣服。” 虎八见飞刀并不伤人,想着这也许是吓唬人的把式,趁二哥牵制了徐天然的注意力,便一个箭步冲向门外。 “啊!”一声惨叫,虎八倒在血泊中,飞刀杨柳穿透虎八的心脏,旋即飞回徐天然身前,徐天然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上面的鲜血,然后杨柳消失不见,回了养刀葫。 徐天然又丢出一块银锭,“这条命不值钱,三十两就够了。” 虎二给虎七包扎完毕,摇摇头道:“都是报应呀。” 其余兄弟们汗水浸湿了衣衫,一动不动,更有甚者已经瘫软在地。 朱子柒灵力流转,冷艳道:“你是个合格的对手,剑名霜华,让你死得其所。” 虎大顿时压力倍增,朱子柒一连出剑,一剑更比一剑强,到第十八剑,虎大感觉已经快支撑不住了,第二十一剑,朱子柒一剑刺穿虎大的右胸。 朱子柒拔剑而出,虎大仓促应对,第二十五剑,一剑刺中虎大腹部,虎大身形暴退,伤口鲜血如泉涌。白虎厅内,兄弟们心如死灰,唯一的希望就在于云麓山庄的援兵何时到? 徐天然眉头微皱,他察觉到一丝危险,一袭绯衣公子出现在白虎楼外,他身后站着一名黑衣老者,徐天然神识探出,右手握刀,随时准备出刀。 虎大吐了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仍然挺直了脖子,恶狠狠道:“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虎二瞥见了门外绯衣公子,脸上并无喜色,叹息道:“少年时,我们说将来要当惩恶扶弱的大侠,结果现在变成了当初最讨厌的人。” 虎大听了,记忆涌上心头,白虎帮的师兄弟当年宗门覆灭,流落民间,就像从天堂掉落泥坑。但是,从泥坑重新爬起来之后,已然忘记了当年在泥坑的日子,忘了最初的誓言,忘了自己年轻的梦想。 不过,对于虎大这种人来说他不会后悔,在江湖混,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死便死了。他早就不记得那名叫喜儿的姑娘,蝼蚁一般的人物,他也不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什么,世道便是如此,弱肉强食,这就是江湖的法则。虎大不觉得这法则有何不对,江湖里谁拳头硬谁就是有理,从来没有只允许你杀人,不允许别人杀你的规矩,唯有境界高低,唯有实力强弱而已。 道理,这世道哪里有道理可言? 虎大每每听到即将惨死在自己手上之人恶狠狠的遗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想到这些言语就忍不住偷笑,如果做鬼也能报仇的话,那像自己这样的恶人鬼也得躲着走。 朱子柒只是冷冷道:“我只是用你的道理和你讲道理,四十两银子一条命,在你眼里可能已经很贵了,我口袋不富裕,银钱也只够买白虎帮二十条命,你说,这笔生意你做得是不是不亏,我这是批发的买卖都不讲价,算是厚道了吧。” 虎大又呕了一大口鲜血,凄然道:“江湖儿女江湖死,何必多言,还不趁早下手,等会儿云麓山庄的高手来了,我想死也难了。” 徐天然眉头微皱,按道理虎大此时应该拖延时间,为何会心生死意,莫非另有玄机。 朱子柒长剑归鞘,冷冷道:“既然一心求死就让你死得其所,记住,你们逼死的少女,名叫刘喜儿,一个天真纯善的好姑娘。” 朱子柒一掌拍向虎大的天灵盖,此时,已经重伤的虎七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挡在大哥身前,朱子柒一掌落在虎七的后脑勺,虎大当场七窍流血,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 虎大仰天长啸,“老七,你这是何苦?” 云麓山庄刑堂长老唐天接到飞剑传讯,当即御剑而来。行至半道,被唐云龙拦下。 唐天严厉道:“云龙,为何拦我?” 唐云龙执晚辈礼,恭敬道:“白虎楼的事情我去处理就行,不劳叔父大驾。” “你若处置不当,我可要严惩你。”唐天言语冰冷。 唐天素来看不惯吊儿郎当的唐云龙,一向反对将云麓山庄的未来交予他。 唐云龙沉声道:“处置不妥,听凭长老处置。” 此时不喊叔父,喊长老,自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喊叔父是长辈,喊长老就是愿意一力承担后果。 唐天轻轻跃上飞剑,转瞬,人影无踪。 唐云龙御剑而起,背向而行。 吕小布眼眶通红,背着沉睡的喜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回杏花村的路上。小时候小镇老人家过世,灵柩抬进祠堂,别的小孩都远远瞧着,小黑炭都吓得躲得远远的,心里默念:般若波罗蜜。 今日大黑炭不怕鬼了,若是世间的鬼都如喜儿一般温柔可人,那见了鬼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千寻默默牵着啊黄,跟着吕小布身后。 唐云朵搀扶着刘三,一行人,沉默不语,路上行人纷纷指指点点,他们浑然不觉。 虎大轻轻合上亲兄弟的眼睛,他的决然赴死更多想为他多争取一分生机,他察觉到三公子已经到了,但是迟迟未驰援,大概就是想看自己死吧。 红衣贵公子轻摇折扇,笑容邪魅。 黑衣老者不动如山。 徐天然一挑眉,算是给老相识问候了。 唐云杰有些认不出徐天然的模样,看见他挑眉的动作,才想起那个千百次出现在自己噩梦中的人,那个毁了自己前程的人,不禁咧嘴大笑道:“双喜临门,好事成双啊。想死的人凑对死,最好不过了。” 朱子柒略迟疑了些,想来虎大并无太多过错,罪魁祸首虎九已经伏诛,此时是否要痛下杀手有些犹豫不决。 朱子柒轻声问道:“姓徐的,虎大该不该杀?” 徐天然嘴角微微扬起,“可杀可不杀,都行,随你。” 朱子柒犹豫道:“什么意思?” 徐天然平静道:“喜儿的死,他并非罪魁祸首,但是白虎帮在蒲城的所作所为,将他们屠戮殆尽也有充足理由。你做选择,结果咱们一起扛。再说了,罪魁祸首来了,这次我动手。” 朱子柒瞥向门外,那名相貌俊朗却极为阴沉的公子,一袭红衣似血,就像沾满了喜儿的鲜血一般,在阳光下,愈发鲜红。 唐云杰摇摇头,挖苦道:“杀个人还磨磨唧唧的,我在外面都等的不耐烦了,你们早结果了虎大,我也好结果了你们,皆大欢喜,不好吗?” 虎大冷笑道:“我这辈子从未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云麓山庄的事,为何三公子就那么想让我死?” 唐云杰眼神冰冷,“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需要什么理由,蒲城是我的天下,所有人都是我的奴仆,你只是我豢养的一条狗,狗不敬主人,那就宰了,你说,有没有道理?” 虎大凄然一笑,伤口崩裂,昏死过去。 虎二收拾完老八的尸体,又赶到虎大身前,帮虎大包扎,完全无视跟着自己的袖珍飞刀铁锤。 唐云杰右手一挥,黑衣老者极速向前直奔徐天然。 徐天然意念微动八把飞刀分别从八个方向攻向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冷嘲一声,“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周围灵力爆裂,八把飞刀纷纷落地,徐天然神识动荡,头疼欲裂。 朱子柒脸色煞白,黑衣老者是一品高手,刚忙道:“小心,我们联手。” 徐天然平静道:“不用,你为我压阵。” 言毕,身形掠出,长平出鞘,杀意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