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的下着,整个玉州城仿佛都陷入了一片银白,正是寒冬腊月时节。云梓推开窗子,窗外的桃树枝已经积了一层白雪,沉甸甸的,压的枝头低了几分,寒风袭进,云梓不禁打了个寒颤,关上窗子,“真冷啊”云梓如是想着。 云梓的母亲爱桃花,是以云峥命人在云府的每个院子里都种了桃树。云梓也得以习得了桃花酿酒的手艺。 红泥火炉中的炭烧的正旺,书房里的气息暖融融的,冰羽示意小丫鬟去热一壶小姐亲酿的桃花酿进来,执起桌上莹瓷小杯,将酒液倒入杯中,酒液在莹瓷小杯中微漾,荡出丝丝清香,梨花香蕴着酒香格外温软,冰语颇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您还在查账呢,天寒着呢,先喝些热酒暖暖身子再做吧。” 云梓放下手中的紫毫,笑着接过“不妨事的”,抬头瞧见小丫头不赞成的眼神,又打趣道“看来果然是我的语丫头是最最心疼你家小姐我的,知道天冷,就忙着送了我爱喝的梨花酿来”说着便笑了起来。 “小姐就喜欢拿奴婢说笑”,冰语冰雪般的面容竟有些微红了,转身推门出去了。 “冰冰,这么心疼主子啊,也不见你心疼过我能有十分之一,好受伤啊!”花盈笑嘻嘻地拦住冰语,还作了幅西子捧心的模样打趣道。 “你好好端端的,有什么好心疼的!”冰语拍开他的手,撇了她一眼,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走开了。 花盈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地出神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书房内,云梓轻笑着摇了摇头,冰语这丫头整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让她看了总忍不住生出逗弄的心思,其实如今也算是活泼了,当年更是比如今的性子更冷清的多了。 忆及当年……云梓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 云家做的是胭脂生意,十岁那年,父母接了一个大单,为保稳妥,夫妻二人亲自前往南朝国护送,途中却马惊失蹄,双双坠崖而亡。 也自那年起,云梓作为家中独女,也再不能是云家备受娇宠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担起了延续云家的重担。 十岁的云梓对世事所知甚少,又不通经商之道。所幸有管家钟叔,钟叔是云家夫妇至亲至信之人,对云家生意往来格外熟悉,在云府家主主母双双落难时,没有选择夺取云府家业,抑或弃府另寻出路,而是兢兢业业辅佐云家幼女打理家业。 云梓也是这时才开始知晓冰语和花盈的存在的。冰语和花盈原是云梓的父亲云起为保护幼女培养的暗卫,她们二人是云起经过层层选拔,以及各种严格训练选拔而出,各有专长。 冰语擅长暗器,花盈擅长医毒。云家无人坐镇,小小丫头难以震慑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钟叔就将她们两人调到了明处,又调了一批武艺高强的侍卫随身保护云梓的安全,才消了一些不入流的想趁火打劫之人的念头。 初见冰语时,冰语便是一张如腊月寒冰般的冷面,周身还散着一股杀气,倒是符合她暗卫的身份。反观花盈,她瞧着却是一副面软好脾气的模样,身量高挑,眉目清秀,明眸皓齿,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 三年了,云梓总觉得父母亲落崖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但并没有查到任何人为陷害的蛛丝马迹。 云梓想得出神了,手中一滑,莹瓷小杯掉落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她,“红裳,进来。”“是”门口的红裳应声进来,清理了打碎的瓷杯和地上的酒渍阖门退下了。 一阵寒气带入,花盈已经站在书房中了,斗篷上披了一身落雪,“小姐!” 云梓猛地起身,倒是把花盈吓得后退了几步,小姐向来稳重端庄,从没有这般失态过。云梓看到花盈的动作蓦然反应过来,才又坐回几案前“查的怎样?” 花盈稳了稳心神,答道“白家看起来并没有动机,并未查找到证据” 云梓皱了皱眉,这种结果也在它的意料之中,她也不过是从父亲记录生意往来的手记中的一篇看到了“与白家产隙”五字,但并未详述因何产生矛盾,最后如何解决或有无解决,这才命花盈去查探白家。 明日是双亲的忌日,云梓将账本和一些分店审批的册子先搁置了,早早的歇息了,断然是不能让父母在九泉之下又瞧见自己面容憔悴,又扰得他们不得安心了。 清早,云梓早早起床,在红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登上马车,赶往城郊,天气灰蒙,更给人添了几分阴抑沉闷。 “停下吧”云梓的声音从车厢中穿出,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了,免得扰了他们的清宁。 云梓亲手将果盘,甜品,菜品,等祭品摆上,燃上香。屏去了下人,云梓跪在坟冢前,有泪滴滑落,“父亲,母亲,阿梓来看你们了。有钟叔的帮扶,阿梓也能把云家的产业打理得极好了,你们定然也能宽慰许多了吧,只是不能亲耳听到你们夸夸阿梓了。”静跪了半晌,云梓拭干了脸上的泪水,将表情调整如初,缓步走向了马车,该回府了。 云府的凉亭中,云梓右执白子,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细腻莹润的光泽,精致的宛若上好的羊脂玉。下完白子,又执起黑子,沉思片刻,不知该如何落子,皱了下眉头,自己和自己对棋还是太难了些。 冬季的荷花池难免寂寥了些,湖面平静无波,冷冷清清,池子里是稀稀落落的枯荷,枯叶泛黄,萎靡地低垂着脑袋。本是可以让下人摘除的。但云梓觉得,这四季,各有各的风姿,夏荷有有夏荷的摇曳生姿,冬荷也自有冬荷的意境别致,也不必非要毁掉这不太受世俗欣赏的美丽,这一池枯荷也就留了下来。 池边的风毕竟要比别处更冷了些,寒风吹过,云梓不禁打了个寒颤,随手拿起放在在一旁的斗篷披上。 “小姐,京城李家有人来求见”。一小丫鬟过来汇报。 李家人?云梓细细想着,她和李家交集并不多,但李家主母和自己母亲未出阁时私交甚笃,也是有些渊源的,不及多想,还是先开口回道“先将人引到正堂去,仔细招待,不可怠慢了”。不管如何,总是要去看看的。 “是”小丫鬟便躬身退下了。 第二章 云梓披了斗篷,就向正堂走去,绕过屏风,只见一粗布衣衫的年轻女子和一个同样粗布衣衫约莫八岁的小男孩坐在扶手椅上,中年女人低垂着头,十指交握垂在膝上,手指微微收紧,神色紧张拘谨,男孩也低着头,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云梓心中惊诧,怎么瞧着都像是一对平常山野人家母子,怎会是出自李家那种豪贵门第的人。 云梓收敛了神色,向前走近,女子听到脚步,立刻抬起了头“云小姐”,一张看似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云梓面前,“你是……李夫人身旁的贴身丫鬟翠玉?”云梓有些不太确定。 毕竟时隔四年,一个年轻女子的变化不应该是这么大的。三年前,父母还健在,李夫人曾来云家做客,身旁的翠玉虽然已然算不得格外漂亮,但身为大户人家的一等贴身大丫鬟,也算得丰容靓饰,断然不会四年之间就成了如今这般老态横生,苍白憔悴的模样。 “没想到云小姐还记得奴婢。”翠玉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粗糙的手抹了下眼泪,自知有些失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将手轻轻在衣角蹭了蹭,看了眼一旁身边的小男孩,冰语会意,牵着小男孩出去玩了, 云梓心中微惊,李家这是发生了何等变故,才能让堂堂一个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磨砺成这般模样,而且翠玉身旁的小男孩,丝毫不像这翠玉,倒是和李夫人有七分相似,这是…… 翠玉看到云梓心中的惊讶,也不相瞒,将李家的变故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是三月前李夫人就因病过世了,李大人痛失爱妻,一时间不能接受,日日饮酒,萎靡异常。直到……有一日李大人又去酒楼喝酒,看到一酒楼中一红衣献艺舞女,名叫赵蓉儿,容貌竟与已故妻子有六分相似,神态气韵更是有了九分相象,李大人深感老天感念他的深情,又将亡妻还给了他,于是立即将那蓉儿姑娘娶回府中,也不顾门第,就封了正妻之位。 那蓉儿姑娘也是个温婉体贴的女子,入府不久,就深得李大人的宠爱和信任。若这女子真的是个温柔的良善这人也就罢了,但这只是那个恶毒女人的一层面具。 她嫉妒先夫人得李大人的宠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先夫人的影子,对李墨染这个先夫人的孩子就更加的不喜,表面上十分慈祥爱护,实际上刻薄苛待,甚至还多次陷害李墨染,将李墨染的形象做成了因生母去世,无法接受,所以自甘堕落,纨绔跋扈的形象。使得李大人对这个儿子也颇有些失望,以至于李墨染多次解释,他也无心理会,只认为他在狡辩。 再加上,那新夫人也有了身孕,李大人就将全部心力寄托在了那腹中胎儿身上,对李墨染可谓是视若无物。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又被父亲漠视,李墨染在家中生活更加举步维艰,甚至多次差点在层层陷阱中“意外死亡”。翠玉身为先李夫人生前的贴身丫鬟,又在先李夫人去世后服饰小少爷,也受到了层层的针对,三个月中,所有府里的粗活累活她都乖乖的做过了,也还是常常受到新夫人各种由头的斥骂和鞭打。 翠玉叙述的很平静,只是在叙述到小少爷所受的苦和屈辱中眼神中闪过一丝仇恨。 云梓听完,心中不知作何感受,这一季她都在忙着处理胭脂铺扩张的种种困难和问题,无心顾暇旁的事,不想李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又见那翠玉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小姐可知,小姐未出生时,云夫人曾经和我家夫人为小姐指腹为婚,若是我家夫人头胎能生个公子,便将二人促成姻缘。”翠玉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里小心的拿出一只乌黑檀木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半只孔雀金钗,虽然只有一半,也足以看出这钗的做工精巧细腻,半只孔雀鸟就已经刻画得栩栩如生,灵气逼人,似乎凑成整只便可翩跹而舞。 这钗,云梓自是认得的,婚约她也曾听母亲提及过,只是一向认为自己毕竟足足大了那李家小公子五岁,只怕是不太合适,那小公子必然也是不会乐意娶的,只等李家何时来解除婚约时爽快同意就是了。 云梓默然,等翠玉讲话说完。 “奴也不过是一个奴婢,没有什么脸面可言,如今更是厚着脸皮,来求云小姐提早承认了这婚事,能将……能让小少爷入赘到府中。” 云梓沉吟了一下,“这……只怕不是你我说得能算的,李大人会同意么?” “奴也不瞒你了,奴是带着小少爷偷跑出府的,奴不求别的,只希望云小姐能看在先夫人与云夫人的交情上,能将小少爷带出那吃人的地方。”翠玉一口气说完,直视着云梓。 云梓思索一番,随即答道,“家夫人与我母亲生前感情甚笃,待我也是极好的,如今李家小公子陷入此等境地,我自是会力所能及的相助的。只是,我与他年龄相差太多,婚事就不必再提了,以后他就在府中住下,我会将他视作亲弟弟疼爱,将来他娶妻时我会给他分几间铺子,离府自立门户也是容易的。” 翠玉红了眼睛,忙跪下磕头感谢云梓的仗义相助。云梓无奈的笑了笑,命人赶紧扶了她起来。她自然是知道,这李小公子今年才九岁,翠玉也不希望李墨染被迫娶了大他五岁的女子为妻的,不过是被李府所迫太甚,才做出这般无奈的选择! 夜深了,云梓躺在床榻上睡不着,想着李家小公子失踪毕竟不是件小事,如何才能将人安安稳稳的藏在府里。思来想去,还是心中暗暗做下了决定,不过,麻烦些罢了。 翌日,云梓整晚没睡好,起来时已经日头高照了。听得红裳说和那李小公子同来的翠玉早早的便出了门,说是出去采买些东西,已经三四个时辰了,至现在还未回来。 第三章 云梓的心猛地一跳,心中似乎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李府现在肯定在大肆搜寻,虽说这里离京城也有不少距离,她这样贸贸然出去难免不太妥当,“冰语,花盈,去把翠玉姑娘找回来!” 五个时辰后,冰语和花盈才回来。“主子,玉州城中并未有翠玉姑娘的下落!”云家在落樱城是有自己的情报网的,算不得多厉害,但是找个普通女子还是不难的,除非……人已经不在城中了。 而翠玉自小便在李府中长大,除京城也别无去处,思及此,云梓眉心一皱,这翠玉若是真回了京城,怕也只是凶多吉少了。云梓犹豫了一下,还是修书一封去了京城。 京城长公主府中,云景琰和赵琦玉正在院落中逗弄着摇篮中刚满月的小女儿赵语凝,小姑娘脸颊红红的,笑意盈盈,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夫人,你看凝儿,果然是有她的娘亲的风韵,真的是越长越可爱漂亮了。”云景琰轻轻揽过夫人的肩头笑着说。“油嘴滑舌!才一个月大的孩子能看出些什么。”李琦玉笑着拍掉他的手。 一只纯白羽毛的信鸽停在二人面前,云景琰伸手让那信鸽停在掌心。取出绑在它脚上的竹筒,用火燎了一下封口,又浸了浸水,才将竹筒打开。 “是表妹的信吧,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表妹了,可是说要来京城?”赵琦玉温柔的开口,眉间漾着点点笑意,也就只有表妹那鬼丫头的信筒设计的如此精妙,只有用这种特殊法子才能打开,如果直接用手取,信纸就会损毁,化成一滩水。 “不是。”云景琰摇了摇头,神情严谨了几分,“是有些事要托于我们。” 赵琦玉接过信纸,瞧了一眼,“不过是要在京城找个人罢了,有何难的。阿琰有何忧心的?” 云景琰踌躇开口,“夫人有所不知,近日城中李尚书家中幼子失踪,而云梓丫头要找的翠玉正巧是李尚书家中同李小少爷一同失踪的丫鬟。我是怕这件事和小云梓有些关联,还是低调行事,派人暗中打听一下吧。” 夜七和夜黎走在大街上,正在想着如何去查。利民米粮店前,两个中年男子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夜七耳朵灵敏,听到谈及了李府小公子,赶紧拉着夜黎匿在一旁,细细的听着,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什么线索。 “你听说了吗,那李家失踪的小公子有了下落了,是遭了他那已逝生母的贴身丫鬟所害,被杀害后抛尸江河,尸骨无存。那丫鬟于今日被逮捕,称先李夫人曾因她做错事,打过她一巴掌,她心有不满,一直怀恨在心,先李夫人过世后,她就将恨意转移到了小公子身上,这才下此毒手。” “此话当真? “自然,我骗你作甚,我堂哥可是在衙门当差的,这才知晓得这么清楚” “没想到一个小丫鬟竟有如此歹毒的心肠,不过受了些主子的罚,便要杀人害命” “可不是嘛,只是可怜了那李家小公子,生母早逝,命又如此的薄” “嘘!可别说了,哪能是我们能讨论的人物啊” ……………… 夜七和夜黎相视一眼,还是先去衙门探查一下情况吧。这时早就退朝了,县衙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冷清清。“王捕头,都处理好了”一个满脸络塞胡,壮实有力的男人匆匆赶回来,搓着手,面色苍白,嘴唇还有些微微发抖。“嗯,做得很好”那王捕头点了点头,随手抛了一块碎银给他,待那人转身离开,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冷哼了一声“不过是把人丢到乱葬岗,这种小事也做得畏畏缩缩的,成不了气候的东西。” 夜七和夜黎心中一惊,核实一番,那丫鬟确实是主子要找的翠玉,迅速回了长公主府。 听完夜七和夜黎带来的消息,云景琰抬笔给云梓回了信,书完,将信卷入竹筒封好,拍了拍那信鸽的脑袋,那信鸽落在围墙上停了下,飞走了。 收到信,云梓在心底轻叹了一声,这倒是解了她的后顾之忧。翠玉那丫头也真是忠心,到死也不肯让先李夫人的名誉受到一点玷污,反倒是说自己心思狠毒,睚眦必报。想着,还是先去看看那小家伙。 邀月阁中,小丫鬟站在门侧,手中拿着羊毛毯,覆在小娃娃的身上。室内点着蜡烛,映着橘黄的灯光,小男孩蜷缩着坐在门槛前,眼神清冷,怔怔地望着院中光秃秃的桃树枝。今日小家伙是洗干净了脸的,小小的娃娃,有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浅棕色的眸子浸透着哀伤,只是兴许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身子太瘦弱了些。 云梓好像想到了三年前,自己初见这小娃娃的时候。 听闻哀讯,李夫人带着小墨然特意从京城远来看望云梓。 少女一袭白衣,斜倚在桃花枝杆上,桃花瓣瓣,落在白衣上。树下有一个摔坏的酒坛,酒香四溢,少女微合着着眼眸,似在浅眠,睁开眼睛,一滴泪滑落,顺着有些苍白的脸颊滑下。 “阿梓姐姐。”李夫人牵着一个五岁的奶娃娃站在树下,小奶娃娃奶声奶气的喊着她。 云梓匆匆抹了一下眼泪,从树上跳下,“李伯母怎么来了?” 小娃娃牵着她的衣角,示意她蹲下,云梓刚蹲下身子,就被抱了个满怀,还带着一身奶香的小家伙努力的将她揽进怀里,“姐姐不要伤心了,阿染看到了也会难过的。” 小家伙的声音软弱糯糯的,带着些许抚慰,仿佛真的平去了不少哀伤的情绪。 “乖!姐姐知道了。”云梓顺了顺他软软的头发。 “梓儿!”李夫人心疼的揽过她的肩头,不如和伯母去京城可好?伯母必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疼爱的。” 云梓略退了一步,认真的看着李夫人的眼睛“我知伯母疼爱我的好意,但是我不能走,云家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还是当年的桃花树,却早已物是人非了,现在,是到了她照顾小墨染的时候了。 云梓突然觉得有些心疼,蹲下身子,将小家伙搂进怀里,像曾经一样爱怜地抚顺着他的头发,“小家伙,以后就由阿梓姐姐来照顾你了。” 小小的娃娃伏在她的怀里,轻轻的点了点头,云梓忽然感觉耳边一热,就听到一声温软的“阿梓姐姐”。 一抹微笑绽开在她的唇角,阳光洒在她鬓前,使她的面目显得更加柔和,搂着怀中人儿的手紧了紧,低叹了一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以后,就叫云追吧” 小娃娃乖乖的点了点头“阿梓姐姐,我记下了!” “好,阿追,外面冷,进屋里吧,明日待姐姐帮你办好户籍,然后找个先生为你启蒙,你就可以读书了。”云梓牵着小小的冰凉的手朝 屋内走去,将小人儿带到榻前,“你早些休息吧!”说完,就打算出门去了。 忽然衣角被一只小手扯住,云梓回头看,小娃娃眼睛里闪着泪光,轻咬着唇,低声说 “姐姐,我一个人怕,能不能……能不能去和姐姐一起住。” 雪还在下,小路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云梓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云追,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云追低着头,乖乖地任姐姐牵着走。 云栖居里早已经掌好了灯,榻边的暖炉烧的正旺。云梓不喜与人同被而眠,索性床也够大,便吩咐着人去取了一床新棉被过来放在里侧。 小丫鬟进来在炉中添了些煤炭,又拿开灯罩熄了蜡烛,退下了。不久,耳边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云梓失笑,小孩子果然都是嗜睡的,给他掖了下被角,也睡下了,明日,还要处理户籍的事。 第四章 翌日,清晨的阳光洒下,云梓起来梳洗,近日研制出一个口脂的新配方,今日是要去铺子里瞧瞧,教那些胭脂娘子试着做些出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小家伙也是真的累了,还在沉沉的睡着,殷红的唇微微张着,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打下了一片阴影。经历了一晚的被子还是整齐的一丝不乱,不得不让云梓感叹小家伙的睡相是真的极好的。 云梓素来不喜繁杂,红裳为她梳了式样简单的灵蛇髻,攒上一枚寒梅青白玉钗,半绾半散,衬得一张白皙的脸颊更加娇小可人。 “小姐,今日要穿哪件衣裳”红裳打开衣柜给她瞧。 “就那件月白色的素绒绣花袄吧。” 红裳取了衣裳,为她穿上,又叹气,“小姐已然是将笄之年,打扮还这样素净可怎么好。” 云梓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云梓拨开纱帘向外看去,正路过自家的店铺。黑底牌匾上书烫金字体——玉颜铺,左下角还标注着云记。 玉颜铺是个三层小楼,一楼自然就是店铺的门面;二楼是各个管事们的房间;三楼有两间房间,一间用做了云梓的休息室,还有一间做了制作间,专用来研制新的胭脂配方;而后院,则是胭脂工坊和胭脂娘子们的住处。 此时店里还有正在挑选胭脂水粉的客人。“去后院吧。”云梓放下纱帘,淡淡的吩咐。马车径直向前走过,转弯消失在了前方的小巷口。 还未进门,便闻到阵阵花香扑鼻,打开精致的铜制小锁,推开门扉仿佛陷身花海,阵阵花香扑面而来,院落里晾晒着新鲜的花瓣,胭脂娘子们用细细的竹竿给花瓣翻挑着,以便晾晒程度能均匀些。 见到云梓,娘子们纷纷扬起笑脸给她打招呼,都是些年轻的姑娘,本就是如花的年纪,这一笑起来更是恰如暖阳融冰雪,驱散了整个院子的寒气。 左晴是胭脂工坊里的管事娘子,原也是云梓招收的最早一批的胭脂娘子中的一个,但发现其制作胭脂颇有领会,“近日新研出了份口脂方子,我试用了几天尚还不错。去备些晾干的玫瑰、紫草、洛神花、玫瑰花粉、桃花粉、珍珠粉,还有蜂蜡来,你再和我一同试制,看看成分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好”左晴应道。“少主,您先去三楼休息片刻,我去备好东西就上来” 云梓抬脚转身上了三楼,没有直接去制作室,而是先去了自己的休息室,说是休息室,其实已然算得上一间卧房。 绕过屏风,入目是一张飘着白色绣花纱帐的床榻,屋中心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束栀子,一套淡粉釉面瓷杯,茶壶里的清茶还冒着热气,还两张梨木雕花椅对向而放,一张美人榻倚窗,没有什么多余的华丽的摆设,布局清简却也不失格调。虽不常来,屋子里还是一尘不染,看来是左晴派了人时时清扫的。 来的匆忙,草草吃了些糕点就来了,这一路从云府来,也有些渴了,云梓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扣扣扣”门外响起扣门声,“少主,一切准备妥当,现在可否开始了?”左晴清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可。”云梓缓步推开门,随着左晴去了制作室。 仔细核对过后,口脂的配方并没有任何药理冲突,实用性也很好,颜色娇嫩,涂抹呈南海珊瑚之色,于年轻女子很是适宜。两人商决之下,给这口脂敲定了名字——鲛美人。 已是仲冬下旬,新岁将至,正是闺中小姐、院中夫人们喜爱挑选胭脂水粉的时候,云梓便定下了着手工期为一周,叮嘱切记仔仔细细,精挑细筛着原料,把这批口脂做出来,不可过于着急,反而忽略了质量。左晴都一一应了下来。 回到府中,云追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摆弄着一副棋子。 云梓抬手招来了红裳,问道,“小少爷晨起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的,只吃了几口菜和一碟粥。” “你会下棋?”云梓挑眉,颇有些兴味的问他。 “不会的,只是曾见过父亲与友人下。”男孩低垂着眼睑,平静地陈述着。 “哦?那你可看得懂棋盘啊?”云梓笑了,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云追回道“能的。”男孩咬了咬殷红的唇,接着问道“姐姐可愿教阿追下棋?” 云梓一怔,自己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姐姐,将来各自娶嫁,整日在一起相处,总归是不合适的。 “自是可以!”云梓看着男孩充盈着期待的眼眸,心底暗叹了一口气,终究不忍心拒绝。 男孩的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甜甜的笑了“姐姐棋艺精湛,若不嫌弃,能教阿追,阿追自是极欢喜的。” “红裳,去拿些点心茶水过来。”小孩子还要长身体,饿着总是不好的。 红裳端来了一盘玫瑰糕和一壶热茶。云梓手捏起一块自然地递到云追面前,“来尝尝吧,这玫瑰糕是府里王厨子最擅长的点心。” 云追愣了愣,随即又张开了嘴。云梓的手顿了顿,手臂上抬,把糕点递了进去,摸了摸他的头,还是小孩子呢。云追的脸红极了,也不知是在为自己的失礼而惭愧,还是……害羞。 “府中饭食口味可还可口?有什么偏好,尽管跟厨房提,切莫太过委屈了自己。” “我知道了,姐姐。” 云追点了点头,交代红裳“小少爷是云府的小主子,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算过分,都要尽量满足!” 红裳应了下来。想来是小姐怕下人们不把小少爷的事放在心里,这才特意叮嘱。这就要提醒下人们做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几分了,不可有所怠慢了。 “对了,阿追,今日已替你办好了户籍, 就说是我云州表姨母家的堂表弟,因今年的水灾父母双亡,来投奔我的。” 云梓瞧着小家伙的眼睛闪过一抹迟疑,知道他的顾虑,又接着说“确实是有这么个远亲的,不怕查的。” “阿追,年后你便可以入学了。”云梓笑着看着他说。 第五章 “谢阿姐”男孩从石凳站起,走到她面前,向她俯身作揖。 云梓搀起他,温言“你我既是姐弟,不必如此客气,以后可不要如此了。” 云追初来,身上的衣服也是昨日临时买的,勉强合身,也没有换洗,再说,也应该带他出去熟悉一下环境。 云霓坊里,云梓和掌柜的谈着有什么时兴的适合八岁男孩的布料,一一选下了,选了五匹,每匹各做两套。 “阿追,可有什么喜欢的颜色?”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云追轻轻开口,“并无,姐姐做主就好。” 云梓目光扫了扫,看到一旁挂着的青色衣衫成品。“我瞧着青色就很不错。” “那便做青色的吧。” 云梓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青色很是衬你,让一个小少年记在了心里,穿了一辈子的青衫。 转眼一周便已经过去了,正到了鲛美人要推出的时候,云梓也没有去店里看,这本也不是她该做的,她是做东家的,只需将引导策略吩咐下去就好,没道理事事都需要她经手打理,不然要下面的管事做什么。 玉颜铺并不仅是玉州城中一家。原云家夫妇在世时,就有了25家店铺,但由于云梓前期刚接手时年纪尚小,管理不善,又有些精力不暇,就缩减了几家距离玉州城远些的店铺,如今只剩了18家。玉州城中的店铺是总店,其他分店 这几年里,云梓也已经熟悉了店铺的经营流程,店铺也都处于稳定发展的状态,就又开始着手扩张店铺的事情了。 店铺的装修都是统一的,便没有什么好查看的,只是派了得力的人去盯着,不要让工匠偷工减料了就好。 但是装修完工后,新店的开业剪彩她是必须要去的,这涉及到店铺在当地的最初印象,对店铺的未来发展影响很是深远。 那新开的店铺在距离玉州城八百多里路的坞城,马车行程紧些也要整整两日。 从十月中旬便开始装修,眼看着工期也要到了,若是不出意外,下周就可以筹备开业之事了,云梓在心底暗暗记下。一则路途遥远;二则还需要驻留几日多做考察,各地风土人情不尽相同,售卖策略也应有所灵活调整;看来至少要留出一周的时间才行。 这样一算,云梓更加不敢懈怠了,整日呆在书房,查阅账本,处理分店传来的书信,接待商客,干脆吃住都在了书房,书房里的烛灯也常常半夜才熄。 又是夜半,小少年看着书房依然明亮的烛灯,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小少爷,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事来找主子?”,守在园门的花盈和冰羽瞧见他,冰羽保持她一贯的风格,别人不先开口,她绝对不会说话,花盈见状,赶紧问道。 云追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心想着,自己能算得了什么少爷,他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被姐姐好心收养了罢了。“没有,只是想来看看姐姐”。 “小少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向主子通报一声。”花盈转身,步履匆匆而丝毫不乱,转身进屋了。云梓曾下过令,除暗卫,任何人进入书房都需要先通禀经她允许才可进入。 “好,谢谢花盈姐姐!”云追乖巧的点头,站在原地等着。寒风料峭,尽管穿了厚厚的棉衣,站了不消片刻,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花盈很快就回来了,告诉他可以进去了。小少年迈着步子向内走去,推开书房的门,白锦青松屏风后的几案前隐隐显出一道清瘦的人影。听到脚步声,云梓放下手中的卷轴和毛笔,笑眼盈盈,“阿追来了。”暖融融的目光包裹着他,云追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气仿佛一下子就被这目光驱散了,整个身子像是陷入了新做好的棉花被里一样温暖舒适。 若是能一直享受阿姐这样的目光就好了,云追心里想着。 云梓看着他冻红的鼻尖和耳朵,一时竟觉得有些心疼,拉过他冰凉的的小手攥在掌心里,轻轻揉搓着。等他的手回了些温度,放下他的手,冷了脸,“谁准你这么晚还出来乱跑的!” 云追慌了起来,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阿姐生了气。“是我自己要来的,阿追是不是做错了。”云梓抿唇,没有言语,看着他。 云追更加慌乱“对不起,阿姐,阿追……阿追不应该不听话,自己跑出来,阿追下次再也不敢了,阿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少年眼里记得泛出了泪光,有些手足无措,焦急地一声声道歉,生怕阿姐因此而讨厌自己。 本想训斥他怎么如何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这身子还在调养,冻病了可怎么好,却没想到把这孩子急成这个样子。云梓再不忍心说一句重话了,牵起小人儿,将人揽进了怀里坐着,把他的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顺着他绸缎般柔顺的头发,无奈的妥协,“天气如此寒凉,你身子弱,出门也不知拿上手炉,加个斗篷,把自己冻成这个样子。” “小少年从她怀里抬起头,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弯成月牙状“姐姐是在关心我?” “傻!”云梓轻笑,手握成拳,轻轻敲了在了他头上“姐姐怎会不关心你!” 小少年笑得更开心了,假意用手捂住头,“疼!姐姐下手也不轻些!” “你呀!真是个娇气包!”云梓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他揉着刚才敲过的位置。 “姐姐好些日子没有回云栖居睡了,姐姐是厌了阿追,不想看见阿追吗?”小娃娃的声音 “怎么会?” “饿不饿?桌上有一碟桂花糕,吃些垫垫” “姐姐晚上就吃这些冷食?” 云梓放在碟子边的手一顿,尴尬地笑了笑,“太晚了,再专门加餐太麻烦了些!你若是饿了,就让红裳去给你煮碗热面吃” 云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从她腿上跳下来,转身推门出去了。 云梓看着关上的门,愣了一下。阿追……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的脸真是多变,前一会儿还笑的开心,转即又莫名其妙的生气。云梓收回目光,打开卷轴继续审阅。想了下,走了出去, “冰羽,花盈!” “属下在!”两道声音齐齐应着。 “以后阿追再来,就不必通报了!” “是!” 冰羽和花盈两两相视,两双眼睛都显然的写着惊讶二字,这……可是真开了先例。 要知道,主子虽然平日里看着性情温和,但是对于一些事情原则格外坚定。譬如上次,名满各国的行商祁公子,祁言,就因擅闯了云家书房,主子就拒绝了祁公子的合作。 主子是当真把这小娃娃放在了心尖尖儿上啊。 第六章 门扉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一团小小的人影走了进来,有些费力地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云梓忙走过去接过,沉甸甸的,也不知凭着这这小身板是怎么把它一路拎过来的。云梓把食盒放在桌上,抓过他的小手一看,果然,白白嫩嫩的手掌心赫然印出一条红红的印子。 云梓心疼地把那小手放在手上吹了吹,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阿姐近日里总是睡得这样晚,我怕阿姐饿着。” 云追顿了一下,接着说“所以我下午让厨娘帮我处理好了食材,在卧房里的小炉上煨炖着鲫鱼汤,但我担心阿姐已经吃过晚食了,我再提来就是为难阿姐了,所以适才来看看。看阿姐桌上只有糕点,没有饭食,我才去提来。” 云梓正要说什么,云追忙抢过话头,神色竟有些严肃,语气又重了些“阿姐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云梓眼眶忽的一热,自从父母过世后,再没有人这般训斥她了,她是云家之主,威严不可侵犯,怎会有人敢这般教训她。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小孩子教训了。 云梓有些恼羞成怒,叱道“你一个小孩子会懂什么,都说了不饿了,大人的事情你怎么能懂!”说罢,云梓心底一惊,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竟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了。 云追瞪大了眼睛,眼眶微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没有想到会受到训斥,咬着唇半天没有开口。 看着小家伙委屈的神情,云梓忽然感觉有些后悔,小家伙精心为她准备了食物,自己还斥责他,一时竟有些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是姐姐的错,阿追莫要生气了好不好?”云梓小心翼翼的牵过云追的手,试探性的看着小家伙的神情。 小家伙摇了摇头,闷闷地说“阿追没觉得姐姐有错,阿追只是不想让姐姐不高兴。” “阿姐没有不高兴,阿姐很高兴,阿追知道疼惜阿姐,阿姐怎会不高兴。”云梓摸了摸他的头,亲了下他的脸颊,小家伙才笑了。 打开食盒,浓郁的鱼香充斥着整个屋子,食盒里放着一只木碗,木碗里盛着新鲜的鲫鱼汤,奶白色的汤底,鲫鱼周围配着红枣,枸杞,玉兰片,葱段,豆腐,蘑菇,和少许干辣椒,甜软的香气扑面而来。云梓又看了一眼食盒,吩咐道“红裳,去配一副碟筷和汤匙过来”。 云追忙从食盒侧边取出碟筷和汤匙,“阿姐,备好了的,不必再取了” 云梓把碟筷放到他面前,“知道,阿追再陪姐姐吃些吧。” “好。” 云梓盛了些鱼汤到碗碟里,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唇边,一口下去,香软适中,入口即化。 云梓抬眸,看到云追期待的眼神巴巴的盯着她的表情,笑了起来“好香啊,这可是阿追自己炖的?没有想到阿追小小年纪便有了这么巧的手。” 云追被夸的红了脸,他自然是够不到水池洗菜,也端不动那熬汤的瓦罐,都是他吩咐自己身边的随从瑞安帮他做得,但是方法都是他提供的,四舍五入说是他自己炖的,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云追仿佛就有了底气,强调似地说“自然是阿追自己炖的!” 云梓看他这副样子真的很想笑,又怕伤害了他幼小稚嫩的心灵,于是正色道“阿追的厨艺十分了得。” “姐姐喜欢就好”云追耳尖红红的,低低地说,毕竟已然是夜半了,晚食早过了两个多时辰了,两个人都有些饿了,再加上鱼汤又炖的鲜美可口,两人竟然把一整晚鱼汤吃的干干净净,真香啊,云梓咽了口口水。 云追也很满足,姐姐喜欢吃他的鱼,他自然就开心。 卷轴大致也都看完了,看样子小家伙是不肯自己睡的,剩余一些明日再看也不迟,就携了云追一同回了云栖居去睡。 夜里,云梓躺在床上,有些纠结,后日她就要启程去坞城了,小家伙这么依赖她,她一去便是七天,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急死。或许……可以带上一起去坞城,但是旅途颠簸难免劳累,而且自己此去有正事要做,恐怕也无暇时时照顾他。 云梓想着脱口就问了出来“阿姐要去坞城一趟,你可愿意一同去?”说罢,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嘴怎么这么快呢,毕竟要处理事情,带着小孩子未免麻烦,这事还是要好好斟酌一番。 回头看了一眼,生怕他就答应了,自己该如何收场,只见小家伙侧身朝里睡的,呼吸浅浅。云梓觉得自己真是傻了,这么晚了,小家伙早该睡着了,所幸,是没有听到这番话的,那还有几分回旋的余地。 突然感觉床身微微晃动,回头看,小家伙转过了身子“我愿意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小家伙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阿姐,我很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漆黑的眸子似是弯着盯着她 云梓无奈,毕竟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也只好答应了。 冬季的天有些寒凉,云梓就没有急着早早的启程。卯时末起了床。 寒冬时节,昼长日短,这时天色还蒙蒙亮,房间里燃上了蜡烛才能洗漱打扮。 不过洗漱的功夫,回头看见小家伙也已经起来了,就吩咐在前厅上了早食,两人难得一起从容吃过了早饭。 云追看起来格外高兴,也不顾着自己吃了,不住地往云梓地盘子里夹着她素日里爱吃的清蒸桂鱼、糖酥里脊、香煎茄子。 云梓看着盘子里堆成小山的菜肴,无奈地放下筷子,看着云追“阿追。” 听到喊他,云追的手悬在了半空,收回放下来,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她“阿姐怎么了?” “你不必为姐姐布菜的,自己吃好了就好。” 小家伙闷闷地低下头“阿姐这是嫌我太啰嗦了?” 云梓看他这个样子,心底暗叹了一口气,小家伙心理怎么这么脆弱呢,没有办法,既然带回来养着了,也只能先哄着了。 “阿姐的意思是,这么多,我也吃不完的。况且,等下还要赶路,阿姐……阿姐……也怕你吃不饱呀。”生意场上向来精明果断、谈吐从容的云梓第一次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一边给小家伙顺着毛,一边心底暗暗吐槽,小孩子可真是麻烦。糟心啊!不到十四岁的年纪就提前体验了做母亲的感觉! 云追不动声色地盯着着云梓的表情变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一抹不耐,知道见好就收,忙用了柔软的语调解释 “是阿追的错,阿追不该多心的。姐姐心疼我,我却怀疑姐姐厌烦了我,让姐姐寒了心。” 男孩咬了咬粉红的唇瓣,接着说“姐姐罚我吧,只要姐姐不生气,姐姐怎么罚我我都认的。” 男孩乌黑的眼眸里泛着水光,似乎下一秒就能滚出晶莹的泪珠来。云梓头疼不已,又实在无可奈何,只硬邦邦丢下一句“好了,我又没有怪你,快些吃好,还要赶路。” “都听姐姐的。”云追说完,低头吃着饭。心里想着,姐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难道是姐姐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那……她应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第七章 路途遥远,有诸多不便,不宜带太多人,就只让冰羽随车跟着了,花盈留在府里,辅助钟叔看照府里事务。 马车行至正午,人也都有些疲乏了,就在一片树林地里停下暂歇。后面一片马蹄车轮碾过地面的混杂声音,到了林子边也停下来了,看来应该也是要在此地休息的。 “冰羽,陪我下去走走吧”云梓跳下车,取了车上的斗篷下来披上,坐了一个上午,腿都有些酸麻了,下车活动活动活动筋骨。 云梓看向云追,未等开口,云追已然默默地拽上自己的天青色滚白边的小斗篷,随着冰羽也走到了马车边。 云梓牵过他的手,抱了他下来。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阁下可是云氏胭脂商行的云小姐啊?” 云梓转头看去,一个白衣翩翩的美少年正立于不远处,寒冬料峭的天气,他却手持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别人若是这么做怕是会被人嘲作傻子,但他却因为生的一副好皮囊,反倒得了个玉扇公子的美名。 那白衣少年肤白如玉,剑眉星眸,眸光璀璨,举止间优雅清贵,颇有世家公子之风。 只是可惜了有着一副黑透了的心肠,配不上他那极好的样貌。 云梓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原来是祁公子,好久不见!” 祁言微怔,不过两年的时间,这小丫头竟出落的如此绝色了。绕是他走南闯北多年,见过了不少形形色色的美人,也差点被这小丫头浅浅一笑给迷了神。 祁言低垂眼眸回了神,一双桃花眼微弯,揽袖拱手笑道“难得云大小姐还记得祁某人这号人物。” “祁公子客气了。” “我看云小姐轻装而行,不像是运送货物的,莫非是去探亲的?” “并非。不过是在坞城新开了家铺子,去看看罢了。” 云梓简单直接的说了。祁言做的是在不同地区货物转卖的生意,而她是自己开的工坊提供货物,自己的店铺售卖,和他并不会有什么牵扯。便是说了实话也无妨。 “云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不仅凭借一己之力打理了云家产业,竟还有余力扩大产业。只不过……”祁言眉峰皱起,“坞城之行路途遥远,难保会有穷寇匪盗出没,云姑娘带的人未免过于清简了一些。恰巧祁某也要去坞城,不如便同行吧,也好有个照应。” 祁言的笑温润妥帖,像是对好友的真情实感关切担忧,让人很难反感拒绝。 “也好,若是祁公子有什么事也可路上慢慢聊。” 被拆穿想法,祁言也没有丝毫尴尬,目光坦荡“云姑娘很是爽直,祁某很欣赏。” “好说!”云梓随意地摆了摆手,出来待的够久了,也有些冷了,就回了马车。 突然,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阿姐和他关系很好吗?”小家伙的声音有些发涩,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不满的情绪。 云梓想着这小家伙该不是吃味了吧,怕别人转移走姐姐的注意力,不疼他了?不由得有些心疼,小家伙被至亲之人背弃,对身边的人竟这般没有安全感。顺着他柔软的发,温言哄到“姐姐会一直疼你的,不要胡思乱想,乖。” 云追低下头,瞳孔中闪过一抹幽暗的光,低低地嗯了一声,靠在身边柔软的怀抱里。云梓的怀抱有一种独特的幽香,是她自制的熏香,闻起来特别舒服,云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时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样温暖香软的怀抱,便假装困了,舒适的闭上了眼睛小憩。 云梓感觉趴在怀里的小脑袋一沉,感到小家伙的身子有轻微匀称的起伏,摸了摸小家伙滑嫩的小脸,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小孩子果真是嗜睡。 行至晏城,已经是夜晚了,晏城之中十分繁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通明。福满客栈的小斯正站在门口,招揽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有座,有座的,客官您里面请!”“您慢走啊,下次再来!” 一行人马停在客栈前,云梓下了车,祁言身旁的侍从何然已经去柜台前定房间了。 “云姑娘不必去了,不过几个房间,索性就一块定了。”云梓看向祁言,颔首“那就多谢祁公子了。” “小姐,是否要现在沐浴香汤,我去叫人传来?”冰羽推门进来,问道。 “等下吧!”云梓抬手淡淡的回。 冰羽心下疑惑,等?等什么?小姐怕冷,若是没什么要事处理,向来都是早早便睡下的,这旅途中那还有什么事情可处理,不过小姐做事有她的道理,也不是她能过问的,摇了摇头,退下了。 云梓回头看了了一眼早早躺在床上熟睡的小家伙,收回视线,心下有些不解,小孩子都这般嗜睡么?下午睡了那么久还不够? “祁公子?” “可否通报一下你们小姐,祁某有要事相商?”祁言温润平缓的声音响起。 “冰羽,让祁公子进来吧!” 床内侧“熟睡”的云追睁开了眼睛,那祁公子夜半来访,本就不合礼数,阿姐还准他进房,阿姐难道真的对他有意?或许是真的有事呢,云追被子里的手十指攥紧,紧张的等待着。 祁言推门进去,云梓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前,手中持着一杯热茶,在唇边轻轻地吹着。祁言在心底暗暗思附,看来……这是知道了他会来,怕是自己邀请同行的时候她便猜到了自己的意图吧,这云姑娘果然是有着一颗玲珑心,不可小觑,难怪小小年纪便能料理得起来整个云氏。不由心生了几分敬佩之意。 云梓轻抿了一口茶“不知祁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祁言说明了来意,又满面诚挚地表示“若云姑娘有意合作,祁某愿意先和云氏签定为期五年的合作。” 云追被子里攥紧了的手才放松了下来,悄然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谈合作而已。云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怕云梓和他有什么关系,或许是,祁言口蜜腹剑,他怕阿姐会受伤。 云梓心下一动,祁言游走各国,倒卖货物,人脉广博,又利润极高,若是分红,想必只会是有赚无亏。 “我按成本价给你,利润分成如何?” 祁言眉头轻皱,又轻轻舒展,这云姑娘看来不好对付,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姑娘想拿几分利?” “那就……我三你七吧。” 祁言一窒,有些轻微的恼怒,他本来的预计是一九分成,已经很是不错了,没想到这云姑娘开口便如此大的胃口,还是压着火气问道“云姑娘这是无意合作,拿祁某人来消遣了?” “祁公子急什么?本就是谈合作,自是可以商议的。” “姑娘聪慧,想必也已经了解过祁某的生意,虽说利润高,但是走南闯北,所费也不再少数,姑娘直爽,祁某也不绕弯子了,不若姑娘抽三,我占十五?” 云梓悠悠开口“祁公子当年也找过云家合作的,祁公子可还记得。” 第八章 祁言嘴角的笑容一僵,心知理亏,无奈的叹气,“那便你二我八就是了,就当作是祁某的赔罪了。” “祁公子果然是正直明理之人,那便这么说定了。” 祁言脸黑了黑,这丫头,拐着弯的骂人呢,依她的说法,若他不让了这分利,便是奸邪蛮横之人了。但她这样说话竟让他讨厌不起来,甚至还莫名的觉得有些俏皮可爱。祁言感觉自己好像魔怔了,摇了摇头,正琢磨着如何开口,签下合约文书。 “口说无凭,我已将文书拟好了,一式两份,不如祁公子先过目,若无问题,就先盖上印吧。”云梓笑容浅浅,递过提前拟好的文书。 祁言闻言,接过了合约文书,目光扫过利润“二八分成”,抿紧了唇,这是事先就打算好了的?还说什么商议?还说什么三七分成?不过是个连环计,诱着他上钩罢了。 云梓看出他心中所想“祁公子莫不是要反悔了?” “自然不是,云姑娘攻心术用的极好,祁某纵横商道多年,竟也折进了姑娘的画的圈子里,祁某十分敬服。” 祁言取出怀中放的翡翠专印,那印章玉质清透细腻,泛着淡淡的紫色,色泽通明,碾转间仿佛有一袭紫水流过。 好玉,是上品的红春——紫罗兰翡翠,有价无市,万金难求。这祁言真是奢侈,竟然用这么珍贵的的整玉来做了一块印章,云梓在心底暗暗咋舌,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既然是生意,何来输赢一说,合作便是双方互利,云氏工坊制出的胭脂品质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云梓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认真的说。 “我自是信得过云姑娘,才大费周折的来找云姑娘合作!”祁言无奈的笑。 “时间不早了,多有叨扰,祁某这就告辞了,云姑娘好生歇息吧!”祁言起身,转身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云梓盯着合上的雕花木门出了神,没想到这笔生意达成的如此顺利,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说起上次未成的合作,是在三年前。 …… 云家家主主母新丧不过两周,阖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云梓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靠近书房,只有侍卫在门口守门。 云府书房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在桌后,双手抱膝,头发凌乱,眼神黯淡,怔怔地盯着地面。 十日前,父亲还在这书房里查阅着信件和文书,母亲还在书房外的小炉上烹茶,云雾茶的茶香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进书房,浸染了满室的茶香。她拿了一只瓷杯,向母亲讨了一杯特意为父亲煮的好茶。 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云梓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整个书房空荡荡的,独留她一人,她该怎么办? “在下祁言,想与云家谈一笔生意,敢问云姑娘可在里面?”祁言温润的嗓音在院外响起。 “实在不好意思,主子已下了令,任何人都不见,祁公子还是请回吧!”侍卫望了眼书房的位置,客气且疏离的回道。 祁言怎么会就这么走,他早就看上了胭脂水粉的转售,这些年来,他考察了各家产业下的脂粉,最终还是认为云氏的粉质更加上乘精细。 脂粉本就是富裕人家的女子才用得起的东西,女子爱美,如男子对权势热衷,自然是要精益求精,才容易销售,价格自然不是问题。 此次玉州城之行,就是特意来云家来谈下这笔生意,却没算到云家云家家主家母新丧,也只能找这云家这年幼的少主来了。虽说无奸不商,但他也不是那种趁火打劫之人,他并不打算坑骗这小小少主,而是双赢的合作。 他有诚意,必然是要和这个小少主见一面才成。 “请护卫大哥一定要通报一声,我家主子是真的有要事和你们少主相商。”何然的性子到是像祁言,说话谦和有礼,温温吞吞的。 侍卫听了也不好生气了,只是小主子毕竟吩咐过了,只能有些歉意的回道“实在是主子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公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何然只得耐心好言相劝,并从袖中掏出一块金子悄悄的塞到侍卫的袖中。侍卫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这重量,至少抵得上他半年的工资,一咬牙,不过是通报一声,不成也就罢了,自己也算是做了事的。 于是向内走去,走到书房门口,试探性地问道,“少主,祁公子求见,说有要事相商。是否要见?” 小云梓蜷着腿坐在地上,眼睛低垂着,垂眸看着地面,眼神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没有说话。 “少主?”侍卫没听到回话,又问了一句。 连喊了几声,都没见应答。侍卫的心中也出现了一丝隐忧,竟也不顾禁令,就推开了门。祁言看见反常,也跟进了院子里。 侍卫推开开门,还未见到人就听到一声冷喝“出去!” 侍卫不敢再看,忙退出去带上了门。 祁言这时也已经走到了门口。 “祁公子可是有私闯民宅的爱好?” “若是没有,那云家可是有何事得罪了祁公子?”云梓冷淡的声音透过门传出来,声音似是淬了碎冰,刺进门外的人的心里。 祁言心底暗暗讶异,没想到这云家少主小小年纪说话有了这般气势了,稚嫩的声音竟生生透出了几分威严。 祁言顿了顿,温润的声音如二月的春风,拂过人的心尖,“云少主误会了,祁某是诚心要来谈生意的。” “自古谈生意讲究的是双方平等。云家接不起祁公子的生意。”小云梓的语调依旧毫无波澜,淡淡的回道。 祁言拧紧了眉头,知道是自己今日非要见这小少主还未经允许闯了他的院子,惹恼了这小少主,自知理亏,只好作罢。 “祁公子,我云家并非无人了。”一句轻飘飘的声音抛了出来。 祁言张了张嘴,正欲解释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今日是祁某莽撞了,多有叨扰,祁某告辞了。” 兴许他没觉得自己有看轻这云家少主的意思,但若换做云氏家主在世,他必然是不会这样硬闯的,终是未察觉到自己从心里就没把这年幼的少主当回事,也难怪对方如此恼恨了。 祁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得无功而返了。 隔日,祁言派人去送了礼赔罪,听闻云家收下了,才松了一口气。 书房的桌案后,云梓听闻祁言送了礼物赔罪,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收下吧!”又提笔核对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