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户 女户是女子为一家之主的家庭。 魏朝规定凡无夫无子则生为女户,死为绝户。据朝廷统计,全国户口一千八百三十九万余户,女户有六万余。 女户与普通家户的地位和赋税一样,但免徭役。若女户招夫或者男童成丁,便由男子为户主。 魏朝的女户在百姓或富户中有之,在权贵阶层没有。 权贵多妻多子。 即便本家没有子嗣也会从三代内过继可请封世子。如果从三代之外,五服之内过继子嗣,则算罔代袭爵,降去三等爵位。 而本朝有一个特例。 北阳候府是开国元勋,已传世二百多年。 为国捐躯的当代北阳候是独子,他膝下有二子,大郎十八,小郎十五。 两个尚未及行冠礼的儿子跟着北阳侯战死在边塞堡同一场战役,三代内仅留下孙辈一个女婴。 北阳侯是永和帝潜邸时的伴读,情份至深。 永和帝怜其满门忠烈,不忍他绝后,也不忍北阳候在他手中降爵,故特许忠烈孤女为世子,成年立女户,招夫上门生子承爵。 北阳候府如今的女户主是齐太君齐良玉,她不仅接过府中主权,也曾掌八万谢家军。 齐良玉也是将门虎女,永和四十年南疆动乱,谢谦文父子战死。 噩耗传到京城,齐良玉命府中备好四具棺木,自己赶往南疆报血仇。 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召回四散逃亡的溃军,以女子之身率领谢家军部将守州城,以寡敌多顽抗彝南和蛮彝二族联军的十波攻城,最后跟朝廷援军合力击退彝族。 齐良玉一战成名。 永和帝没有收回兵权,代夫职的齐良玉掌谢家军八年,经得永和帝同意将四万人数的军队发展至八万,直到熙宁四年调任兖州都督,谢家军也被打散充往各地。 齐良玉今年已年近六旬,满头银丝,每一根都在愁孙女的未来。 她只在无人时释放软弱,做个普通老妇尽情的思愁。 这些年谢府无男丁撑着,在外遭受的欺负和难苦,她自知。 男尊女卑的礼教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 市井之中尚好些。 那些天生高贵的世家贵族之人,岂会甘心容忍不守妇道的女子与他们平起平坐共商决策,甚至骑在他们头上对他们发号施令。 由此可见,她明里暗里遭受过多少无谓的阻扰和打击。 忆起过往辛酸,她平心静气。想象如果让孙女面对这些,她的心中淌过一丝酸涩,眉梢也拧起。 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都要遭受不公。 将来孙女怎么办? 就算孙女放低身段也得不到侯府该有的地位,融不入京城的贵族圈。 如果日子能太太平平的过,这些也没什么要紧,就怕人生无常,飞来祸事。 孙女能撑的过去吗? 或许招来的孙婿能撑起? 想到这,她的眉梢拧的更紧。 上门的赘婿是没用的,肯入赘的有哪个好的。就算有好的也同样让人不愿多亲近,又怎么会帮他。 打铁还需自身硬。 从招夫生子到儿子成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既然孙女注定无依无靠,想要过好日子还得靠自身。 所以,齐良玉一直将孙女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不敢让性子偏向软弱的媳妇将孩子带大。 “都督,世子求见。” 兖州军营的帅帐外响起亲卫的通传声。 “传她进来。” 齐良玉收回愁绪,坐直上身,平肩正头望向帐门。 帅帐的重帘被挑起,身着戎装的少女走进来。 少女叫谢云,谢家三代仅剩的孤女,她还有一层身份,魂穿胎生的半土著,灵魂自二十一世纪来。 谢云来到书案前,屈膝行半跪军礼:“卑下参见都督。” “谢都尉起来吧。”齐良玉面容肃穆,声音平淡夹杂着清冷。 “谢都督。”谢云起身,敛容站直身躯。 祖孙二人在军中的相处之道,同样的庄严,同样的声色俱淡。一个是刻意这样,一个是装成这样。 一老一小比拼演技。 齐良玉目光直直的看她,忽然想到自孙女七岁起就没有见过她穿女装,十分美貌的少女穿上绫罗裙,戴上金钗步摇,该是多么明艳动人。 为何会想起这些? 难道是将要分别时的多愁善感,这念头刚起就别掐灭,齐良玉的目光恢复刚毅,张口说道: “沙州战事将起,我想让你去凑一份热闹。” 谢云的目光一直在对视,自然发现了祖母的眼神有短暂的涣散,像是在走神。 她虽心中好奇却也没问,只问可以问的: “都督打过招呼了吗?” 齐良玉微微颌首:“不只是兖州一处有调人去,有交情的都会塞人。你到了西漠堡去拜访梁宽,跟他说我的决定。” 真的要上战场? 谢云不死心还想再试探。 她内心有些躁动,神色平静:“我知道了,是去镀金。” “纨绔才去镀金。” 齐良玉一拍书案,沉着脸说道:“我答应解散谢家军才换来你能入职的恩典,你就这么糟蹋我的用心?” “孙女不敢。”谢云利索跪下,弯下腰板低着头。 她是不敢糟蹋祖母的用心,因为这个恩典在祖母看来是唯一的希望。 其实这个恩典根本不含恩惠。 祖母的退让是必然,今上不比先帝仁善,他不允许庞大的军队落在外姓之家。 八万军队的军权仅仅换了一个小小的都督职位和一个无关紧要的承诺。 今上这是待薄了祖母,若果是男子掌军,今上安敢随意敷衍了事。 气氛有片刻沉默,才听见齐良玉严厉的声音:“你最好给我做出个好样来,否则你以后怎么能撑起门楣?” 敢这么说,是因为了解孙女。 少女乖巧应下:“孙女明白了。” 祖母扯远了,我不敢保证我能活到那一天。 眼下把我扔战场就是一道生死坎。 “起来吧。” 谢云诧异祖母的声音和缓了些,抬头看了一眼,她的面容没有配合给出一丝慈色。 怎么会有奢望了? 谢云刚站起身,又听祖母道: “我让你领斥候分队,给找了几个有能力的下属,让你说话做事有底气。他们也是权贵子弟。” “都有谁?”谢云的语调提高。 齐良玉从书案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你的两个玩伴陈柏和萧景。还有两个你自己去问吧,他们就在军营里。” “我知道了。”谢云点头。 放下茶碗,齐良玉又直直的看着她:“斥候队胜在特立独行无人管束,功劳也容易到手。想冒险或是想安稳混功劳,全凭自己决定。” 这是容许她混,总归是亲祖母。 谢云心中一暖,脸上露出微笑:“都督放心,我不会丢了您的脸的。” 齐良玉怒其不争,用凌厉的眼神回应她的笑容:“不丢我的脸就好?怎么就不说让我涨涨脸。” 谢云闻言一窒,霎时感觉削瘦的肩膀凭空压了一副重担。 沉甸甸的。 无端端的,为什么要提祖母的脸面。 “你回去收拾一番,明日就不用来跟我道别了。” 齐良玉说完就挥手让她退下。 谢云没有做出让祖母不喜的小女儿状,道一声告退就离开。 第2章 新来下属 谢云这几日都跟师傅在外面跑,今日才回军营,所以不知道新下属在哪。 出营帐找了几个士兵问,得了相同的回答,说在校场。 往校场走去,隐约听见嬉笑声。 嬉笑声越来越清楚,陈柏的声音最响亮,远远望去也是他蹦跶的最欢实。 空旷的校场前端,谢云只看见四个少年在点将台上。 她的目光刚扫过去,几个少年也望了过来。 跟这四个人组斥候队? 陈柏和萧景都知根底的好朋友。 好到什么程度? 一个肯借钱给只借不还的谢云,当他问谢云要债时,另一个肯将他打死。 陈柏长谢云一岁,拳脚了得。 他是愿意替谢云打死取债人的那个好朋友。 京城萧家三房庶独子萧景,他跟陈柏同龄,在兖州清歌堡的陌刀队,休沐就来串门。 萧景轻视自己力大无穷,重视自己有钱。 也不知祖母看重他哪样。 如果出门时祖母不掏钱,那就不言而喻了。 那两人有什么本事能得祖母青睐。 谢云带着疑惑走到了校场。 宽阔的点将台上,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陌生少年负手站立,垂眸看矮了他两寸的陈柏。 以谢云对陈柏身高的了解,从而比对那少年,他的身高应有一米七五左右,自己站过去只跟他的肩膀比高。 谢云已经走近,听见了少年清朗的声音:“你确定要挑战我?” 陈柏的袖子已经挽起,拳头捏的嘎嘣响,左右开步一尺站立,摆开了英武的站姿。 “你是不是怂了。废话少说吧,打完这一场还要收拾别人呢。” 欺负新人是必要的,要将他们压服到不敢对自己地位有觊觎之心。 萧景已经包藏祸心,陈柏头上“老二”光环的亮芒愈见暗淡。他不能让这个光环转到别人头上发亮了。 面色淡然的少年又不疾不徐的说了几句。 陈柏不耐烦:“你啰嗦许久了,若是不想打就认输。” 少年忽然轻笑出声:“你已经出招了,激将法。那我也还你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 “你要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倒想领教领教。” 听着陈柏轻蔑的话语,少年神色不变:“我用一句话让你认输。” 陈柏冷笑:“那就出招吧。” “好的。”陌生少年缓缓转身面向谢云,清秀的脸颊写着诚意:“我愿以都尉马首是瞻。” 两个问题一次解决。 了解过形势的聪明人,用表态摆脱纠缠,远比平常时唐突说出口更好。 谢云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你赢了,陈柏会照你说的做。” 陈柏闻言脸色垮了下来。 “我认输!心服口服。” 后面那句是说给谢云听的,服的人自然也是他。 “嗯!”陌生少年轻声回应。 好你个狡诈之徒,小玩闹也用伎俩,一步一步诱使自己踏入陷阱。 陈柏醒悟过来,心口窝火隐隐作疼。 胸中窝火那多不舒服,打一场宣泄就好了。 世子好像不想自己欺负新人。 “萧景,我们来练练。” 萧景怔了怔,半晌后才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我就应个景看看热闹啊。 有新人在还欺负老人,太过分了。 “你连斯文娇弱的人都赢不了,要不要我替你收拾他?” 萧景腾意在揶揄陈柏,出口的话却不止得罪一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陌生少年身上。 这少年文弱,不像武人更像是书生。 原来都想找软柿子捏? 那少年踏前一步面对着萧景:“你比我更娇弱,你长得像个小姑娘。” “你有胆再说一次?” 萧景面色不悦,他最恨别人拿他的长相说事。 少年的语气很平静:“劳烦小姑娘收拾我。” 对手的沉稳气势让萧景眉毛深拧,一脸凝重:“看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我叫秦思彦,不叫泰山。” 他说话的认真样,好像生怕别人不相信他不叫泰山。 场面剑拔弩张。 陈柏疑惑了。 世子不阻止? 难道世子想探探他们的底? 侧头瞥了一眼正环着双臂看戏的谢云,陈柏了然,也扭头看向对峙的二人。 秦思彦面无表情的张口:“我先让你一招。” 连番被看不起,萧景怒从中来,被激起凶性。 “这可是你说的。” 与他声音同时而出的是他的步伐,萧景的脚步飞速上前,一拳袭向秦斯彦的腹部。 秦思彦站着不动,云淡风轻的等着拳头袭来,待拳头离腹部不足一尺距离时, 他的身影瞬息晃动,一个侧身躲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的右手迅速扣向萧景偷袭颈窝的左手,刚才那一拳只是声东击西。 谢云惊讶道:“秦思彦好快的动作。” 这声称赞让陈柏不悦。 “萧景反应也很迅速。” 场上的萧景眼疾手快的收了左手,手刀握成拳,朝腰侧袭击。 秦思彦并不闪避,才能顺势抓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的手臂往后翻转。 萧景疼的倒吸一口气,他感觉到秦思彦的全身的力气都使在右手,好机会来了。 他放任被抓住左手臂,伸出右手牢牢按在秦思彦的肩膀上,猛地跳跃而起,身体离地,双腿就要蹬在秦思彦腰上。 秦思彦的肩膀被用力往下按时,就察觉到萧景想借力使脚,当即迅速抬起左手,双手紧钳住他的左手,只是下腰用力一拽。 一声痛苦的闷哼,萧景被拽到在地上痛呼。 简单几个回合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秦思彦身手敏捷,赢了这场较量。 萧景想揍人,跟玩命似的,被人揍的跟玩儿似的。 秦思彦轻轻的弹着没有灰尘的衣裳,没有看地上坐着的人:“我从不以强凌弱,欺负你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比我弱。” 这厮嘴真毒啊! 萧景狠狠瞪着他,自己的身心都被他伤了。 “不用拍了,看你跟娘们一样爱干净身上怎么会有灰尘,就算有灰尘也是干净的灰尘。” 刚还了一通嘲讽,萧景就被陌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两位身手都不错。”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位少年开了声腔。 我看是你的眼光不错。萧景赞赏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谢云也看着他,之前视线已经扫过他几次了。 陈柏闻言嗤之以鼻,一个花拳绣腿,一个空有蛮力。 对于胡说八道的人,陈柏向来没有好脸色:“你是何人?” “刘启,京城崇仁坊刘家。” 崇仁坊最靠近皇城,达官贵人区域。 对话的两个少年一个长得壮实,一个长得高,样貌都很普通,说话声音都很铿锵有力。 陈柏撇撇嘴:“我是问你的职务,府第再高又如何,能被家里扔到军营做小兵的会有多看重你?” 刘启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住崇仁坊的府第就很高?你说你住哪个坊,我比对一下才知道是不是高。” 不客气的回敬,笑话他吃不到葡萄。 他们说的话比辱骂还过火。 场面一时静悄悄,争吵的二人眸光激烈对撞。 谢云适时上前打冷场:“我只知道你们都住军营,其他不用知道。” 这话,一听就是帮亲不帮理。 陈柏的胡搅蛮缠是在帮他,试新属下的身手,压这二人的傲气。 有人肯当枪使,那就不必自己跳出去。 刘启或是自傲身份或是看不起女子,刚才只是敷衍一拱手算是和顶头上峰见礼,话都没一句。 眼下他撂一声冷哼就想转身走。 “明天卯时一刻见不到人就除名。”谢云平淡的话音只是让他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就举步离开。 陈柏一脸气愤,刚要出声喝止他。 谢云摆手。 来到古代社会,她还没见过不藏心机直来直去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日后会见分晓。 第2章 小杂草 齐大都督的目光从沙盘上收回,赞赏的眼神望向孙女。 看来她到西域之后已经收集不少近邻的消息。 “大王子就不能走水路吗?” 谢云张口就道:“乌兰河贯穿大半个北域。只是有许多河床不深,重船到了浅滩要换木筏,折腾下来跟走陆路差不多时间。” “嗯”齐大都督轻声回应。 谢云又道:“走水路不行,但能走死亡森林。” 齐良玉闻言一脸惊诧的看着她: “你是说他们不过河,直接从乌兰河沿岸进入森林东上,到太阳城远郊的杜牧山从石兰桥过河?” 谢云正要回话,齐良玉摆了摆手: “你说的不可能。据西域人说死亡森林是禁地,里面不单有毒蛇猛兽,且没有开辟路面,只能在树与树之间穿行,树林间还有许多荆棘和灌木丛,甚至有吃人的沼泽地。” 想来祖母已经猜到自己的意图,所以坚决否定,不让自己开口。 谢云面色平静,没有轻易放弃: “虽说如此,但这是一条沿河路,路程或许也更短些,若是走死亡森林东上就能出其不意了。” 见孙女仍然坚持要说,齐良玉语气冷冽的问: “你凭什么认为能开路?” 谢云扫了一眼她不悦的神色,看来祖母是不会让自己去犯险的。 想去死亡森林,只能尽量游说: “迷失森林于常人而言是有去无回,大王子有万人军队,怎能不试试? 他的封地已经经营了三年,说不定已经征服了迷失森林,这无异于是在自家的后院开一条保障生命的通道。” 齐大都督一脸不屑: “在大魏,藩王到了封地要收服地方势力,要整合自己的势力,若是有雷霆手腕,最快也得两三年才能将封地变成自己的禁脔。 西厥大王子是懦弱的庸才,你却认为他能用两年时间做到,再用一年时间征服长达两千多里的死亡森林?” 面对齐都督的讥讽,谢云视若无睹: “标下从多方打探大王子也是得来他平庸懦弱。只是标下觉得奇怪,他幼时还算聪慧,长大才平庸懦弱。 所以标下大胆猜测他在伪装,佯愚多年就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给人致命一击。” 齐良玉双眉一挑:“何以见得?” “两位王子明争暗斗,吃亏的几乎都是大王子。不单如此,大王子曾几次犯大错惹西厥王动怒,然西厥王也未曾言弃大王子。由此就足以让人遐想。” 齐都督唇角紧绷,沉着脸不回应。 谢云继续劝说:“标下想去探死亡森林并非是胡来,万一猜测是对的,那么这场战役的胜负在旦夕之间,所以就算是万一的可能也要掌握。” 齐良玉脸色更深沉:“你的猜测始终是恣妄,本督不同意。” 谢云不气馁:“标下尽量不往森林深处去,没有发现便退出再赶回陆路,如此也不费多时。” “本督派别人去。” “标下要定了这份功劳,如若失败甘受惩罚。”谢云斩钉截铁地说。 惩罚是落实的。 齐都督向来赏罚分明,对待亲孙女也不留情面,这是为她好,放纵才是害她。 “功劳?”齐良玉怒气大盛,猛地一拍桌案,震的案上空茶碗哐当响。 “你抱着一试的心态就认准能立功劳?既然你一心想寻死,本督一味阻拦你就不厚道了,滚出去。” 谢云着实被齐大都督的怒火吓了一惊,她可从来不曾这般厉色过。 “祖母,孙女自幼被您当男童养,勤练武艺不敢有半分懈怠。甚至跟爹爹一样十四岁就上战场,孙女早已不是吴下阿蒙,自会审时度势不让自己陷入险境。” 亲情牌是祖母的软肋,谢云虽知晓,却从不曾以此拿捏祖母。 这是第一次。 齐良玉怒气果然遏抑,脸色缓和下来:“你要去就去吧,万事要小心着些。” 她说着便要从签筒抽出一支千人签令递给孙女。 谢云忙道:“都督切不可逾制,标下率自己的三百编制便可,况且人多动静大,未必是好事。” 言罢,她道一声告退便要退下。 齐都督犹豫着收回手,说道:“且先不急,大皇子是此次战事的督监,午后他会来检查兵备,你陪本督先见他一面。” 齐良玉的话让她勃然变色,大皇子? 莫名其妙纠缠自己的梦境里,大皇子正是害死自己之人。 齐大都督看着她瞬变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孙女猜到? 以她素来稳妥的性子,可会同意自己的决定? 这丫头已经及笄,算是谢府半个当家人,侯府不再是自己的一言堂,她若是不同意,那就不太好办了。 齐良玉见孙女脸色恢复,试探着问:“你对朝中局势如何看待?” 孙女的目光扫来,齐大都督眨了一下眼睑掩饰微慌。 谢云并未发觉祖母的异样,心中略一思忖便问:“都督是说争储?” 她从祖母要带上她见大皇子构想到的,她想起梦里自己是投靠大皇子的,难道自己的人生路是祖母做的决定?或许还未正真做下决定? 齐良玉郑重点了点头:“三位皇子,你怎么看?” 这话让谢云心中一松,原来祖母还未站队,或许只是有这个想法。 “都督可是看中了大皇子?”谢云不答反问。 齐大都督迟疑片刻,索性直说:“本督想将谢府的性命前程押在大皇子身上。” 谢云蹙眉:“为何?” 她的言语神态在齐良玉看来是阴阳怪气,这让齐大都督心中憋闷不已。 “本督还会害你不成,你听话就是了。” 谢云淡淡道:“祖母没有给我一个好的理由,我不听。” 凌厉的目光瞪着孙女那张平静的容颜上,齐良玉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怒目圆瞪,瞪给瞎子看一般。 她连着顺了两口畅气驱散胸中郁闷,才解释道: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虽然庶皇长子势力最弱,如今还只是一棵树苗,而你也只是树底下的一株小杂草。在你成长之时伴着树一起成长,将来他成为参天大树,就能为你遮风雨。” 第4章 站错地方 走出内城主建筑,谢云瞧见门口站着两位年轻公子。 站前的公子年约二十,面白俊俏,眉宇间的青涩已经褪去。 后面那位大约二十五六,一身行伍之气,英气的脸上右眼下方有一颗美人痣。 两人穿着寻常,但周身散发的贵气逼人,那上前询问的守卫下意识佝偻着腰,谦卑的姿态十足: “不知二位公子高姓大名,卑下好进去通禀一声。” “这位是魏公子,速去禀报。” 魏是国姓。 谢云迎着打量的目光跟他们擦肩而过。 回到军舍,谢云带上斥候队出去打探消息,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她想要做万全的准备。 想要做到知己知彼就要多掌握西厥方面的消息。 为此一连奔波了三天。 又一天清晨,谢云踏出军舍,朝阳照在身上,将还在跟她纠缠的瞌睡虫一扫而光。 睁开眯着适应光线的双眼,见到自己的下属都在门口等着。 她伸手接过陈柏递来的麦饼边走边啃,带头往外城马棚走去。 “就算你们穿常服也是要随我出城的。” 萧景凑到她跟前,秀美的脸颊满是笑意:“伙长,今日就不出去转悠了,梁君诺使人来通告要和咱们见上一面。” 秦思彦紧追两步上前:“我们好歹也露个脸,整日往外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不屑和他们交往。” “思彦说的对,咱们不能只顾踩盘子,不拜访地头蛇。”陈柏一贯满口的匪话。 谢云停下脚步问:“在哪设宴?” 萧景飞快的靠在他耳边喊出兴奋的一嗓子:“宴饮想想就好,要去的是校场。” 这嗓子吼的谢云眉梢突突突的跳。 终于被他逮到机会了,怪不得他一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先说好,你跟陈柏练好了再向我请教。” 以往谢云说完这句话就不见人影了,这会儿是别想躲了。 萧景染着笑意的眼眸锁着她的身影。 一行五人走到校场找练武的士兵问了一圈,没有见到梁君诺。 谢云只能应了萧景的哀求教他练箭。 宽阔的练箭场上,一声惨嚎平地响起:“啊!射偏了!” 萧景连忙扔下手中长弓,扬鞭策马赶到地上趴着的人身前,慌手慌脚的蹲下去。 “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伤到了没有。” 谢云刚才凭着多年的骑射经验,敏锐的察觉到危险,果断的纵身扑地,躲过一支利箭。 危险已过,但她惊魂未定。 “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站错了地方,我如果站在箭靶子前面,就不会有危险了。” 淡漠的眼神盯过来,萧景索性垂下头去。 “世子没事吧?”饱含担忧的话语从远处传来。 几个呼吸间,陈柏三人已经赶过来了。 到了跟前见她没受伤,几人才放下心来。 “我看你这骑射练好了,都能射中人了。” 陈柏愤怒看着始作俑者。 萧景的声音满是愧疚:“我的目标不是射人,是胡乱射中的。” “我看你根本就不适合练箭术,你不仅没有半点天分,而且还蠢,纠正你一个坏动作快一年都没改过来,你就适合那蠢笨的陌刀。” 陈柏怒气未消,出言不善。 “幸好伙长没事,你也别气了。”一向寡言少语的刘启劝和。 冷性子的人居然会劝和?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刘启。 跟他相处数十日,交情没增进,矛盾也没加深。这人经常一天整都不张口,打定主意做个陌路人似的。 谢云惊讶他的举动。 然而还有更惊讶,又听他道:“萧景也不是有意的,以后不教就行了。” 他的话锋一转:“伙长不如教我吧,我虽然浸淫箭术有些年头了,但总感觉有不足之处。如果能得到西疆第一神箭高徒的指点,说不得我的箭术也能飞跃几个层次。” 谢云宸对上他的眼眸。 就是这双眼睛,时常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偷看自己,有羡慕、有嫉妒、嫌弃、还有一种不甘于下的意味。 羡慕嫉妒自己是西北神箭的徒弟。 不甘,说明他有几分真本事,或许他会想借自己的肩膀一踩,赢了就能出名,输了也无伤大雅,西疆神箭的高徒比不过很正常。 “指教不敢当,可以互相交流心得。” 谢云婉转回应。 刘启眸光一亮:“还请伙长不吝赐教。” “会有机会的。”谢云露出微笑:“你可知道京营第一神箭?” 听闻京营第一神箭,秦思彦一贯淡然的脸上眉梢皱了皱,轻声说出一个名字:“张博” “你认识他?”谢云好奇的问。 秦思彦说道:“认得。” 陈柏也道:“我也认识他。” 萧景咧嘴笑笑:“我也跟你们一样认识他。他的右边脸上有一颗泪痣。” 原来都只是认得他,张博是京营中郎将。 “他来了,我昨天见过了。” 谢云语出,几人都愕然。 “太不要脸了吧,一把年纪了也来混功劳?”陈柏满面鄙夷之色,本来就看不惯他也号称神箭。 谢云摇摇头:“张博陪着一位大约二十岁的魏姓公子,应该不上战场。” “那是大皇子!” 萧景喊了一声,回想起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喜事:“我前两个月才回了一趟京城,听说张博的妹妹要嫁给一直未婚的大皇子。” 秦思彦的语气有些冲:“传言罢了,皇上不点头,他们都是异想天开。” 他就是大皇子? 谢云常年在边疆,连皇室中人都认不来,只靠耳闻。 在来之前听人说大皇子是这次战役的督监,他也是遥领西北大都护。 “世子,你说会不会是张博要找你?” 谢云的心神从思绪中出来,条件反射般立马就回应陈柏:“无需介怀,等着看吧。” 见她说的满不在乎,刘启提醒道:“伙长,以后我再找你赐教。你还是别跟张博比试,毕竟此人成名已久。” 谢云微笑着点点头:“多谢你的提醒,我明白。” 他肯顾着同是兖州军阵营的情份,斥候队的人对他的看法都有所改变。 原来他只是面冷心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