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留人 1 “我有乌穆的消息,并且可以把消息给你,但作为交换条件,明日你须替我去宫中参加皇后的寿宴。” 白锦玉偏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像知道她所想,苏丽华直了直光滑纤长的脖子,一字一字道:“就像那回一样,冒充我,晋王殿下凤辰的正妃,苏丽华!” 听到被刻意拖长的“正妃”两字,白锦玉心中一凛。 看着就快凑上脸来的苏丽华,她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强作轻松道:“你疯了吗?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一见面你就让我干这么大的事?” “正是,”苏丽华一笑:“谁叫此事除了姐姐,没有第二人可以代劳呢!”她的嘴角上扬着,但那双明丽的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白锦玉错过这副目光,长吸一口气,“姐姐”这个本该亲昵温存的称呼,从苏丽华口中吐出来总有一番让人不寒而栗的风味。 白锦玉心头荒唐,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和凤辰已经做了七年夫妻,我们换了他能觉察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扭个腰说句话,马上就能给你露馅!” 闻言,苏丽华顿了片刻,却道:“你只管去,就一天而已,他不会察觉。” * 久雨逢晴的日子,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从尚书府门前启动,驶往了皇宫的方向。 白锦坐在车中,心神不宁。 头上繁重的簪花步摇,身上层层的锦缎布料,都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却不能站起来,跳下车,大摇大摆地一走了之。 苏丽华要她办事,永远都拿着她的七寸。 两个月前,徵朝皇帝的栖鹿台建成,乌穆受铎月国大汗之命来长安参加落成典礼。不料,从此之后下落不明。 铎月国多方探寻,没有任何乌穆的消息。眼见事情毫无进展,乌穆的新妇终日以泪洗面,白锦玉再也按耐不住了,自己带了几个人手潜回了徵朝,来到了长安。 哪知一入长安,她就遭不明人士绑架了起来,一直到昨天见到了苏丽华,她才知道自己这几年毫无长进,又落到了苏丽华手里。 纵然曾经被人家虐得皮开肉绽,但七年没见,一见之下,白锦玉还挺想跟这个孪生妹妹叙叙旧的。只是人家苏丽华根本没这个心思,只想给她布置任务,一件光听一听她就想掀桌的任务。 当然,掀桌是不可能掀的。 苏丽华很清楚,如今为了乌穆的下落,别说是冒充谁参加一次宫宴,就算明知是个火坑她白锦玉也会自己跳进去的! 随着一起一伏的颠簸,车马似乎进了一片闹市,包子酥饼的香味、街头小贩的叫卖、妇人孩童的嬉笑渐渐清晰了起来,这久逢的烟火气让白锦玉忍不住拨起了车窗的帘角,顿时,繁华帝都的众生相便扑面而来。 高楼鳞次栉比,人流往来如织,远山如屏,绿草漫堤。 长安,风貌宛然无异,而她,又回到了这里。 七年了,如果不是苏丽华昨日提到这个时限,白锦玉还不觉得已经过去这么多日子了。想想如果不是承乌穆的情被收留在铎月国,她现在恐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吧! 宫里是该去看一看的,就算没有苏丽华这趟交易,白锦玉也早已准备去打听一下了,毕竟那里有栖鹿台,那是乌穆最后明确出现过的地方! 车马拐了几个弯,街头的喧嚣被渐渐抛远,车外变得越来越安静,白锦玉知道这绝不是进了什么无人之地,而应该是快到皇宫了。 “娘娘!” 这一声让白锦玉浑身一抖,半晌才接受这声音是在叫她。车外唤她的妇人是黄姑,苏丽华最心腹的老仆。 “前方就快到了,晋王殿下今早入朝已经在宫中,他会来迎你的!” “哦,知道了。” 白锦玉在车里随口应着,顺手向侧边的凳子下摸去。她记得以前这车里的凳子被她改造过,掀起来是个内匣,她在里面放过一把小镜子,可专门在下车前整理仪容。 伸手一摸,东西触手可及! 白锦玉取出物件,前后看了一看,还果真是自己扔在里面的那把小镜子。 她不禁讶异:七年多了,这晋王府的马车竟还保留着老样子,竟没人发现这个小秘密吗? 将镜子举到眼前,镜面里映出一张和苏丽华一模一样的脸蛋,细直的鼻子,明亮的杏子眼,英挺的眉毛今天也特意修成了柳叶形状。 看着这张脸,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她和苏丽华绝对是天下少有的极其相像的孪生女。她们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几乎别无二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分别。 或许因为太像苏丽华,白锦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头竟然也生出了些些的厌意。 两扇厚重的宫门闷声开启,车夫牵马提缰,车子停了又动,似是校验完了入宫的名册。 这时,车窗被黄姑从外面半揭了起来,她小心地向远处指了一指,轻声道:“娘娘你瞧,晋王殿下就在那里!” 此刻的长堤上早已人影憧憧,往来都是参宴的宾客。黄姑这随意一指,若换作常人根本无法从人堆里被认出来,但是凤辰,并不算是常人。 白锦玉顺着黄姑的手指看去,只见波光粼粼的金水河上绿柳夹道,一个男子金簪束发,银衣广袖,临水静立。河风来去,他的衣带被催动翻拨,扬扬翩飞,在风中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俊秀的身姿。 宫中景致本是浓墨重彩,但此人却生生凭一己之力将这画风改得高彻俊雅。凡有人从他身前经过,绝难忍住不投去相看一眼。 白锦玉骤然想起长安人引以为傲的那句话:三秦第一绝色,绝不浪得虚名。 在凤辰的身侧,立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宽肩薄背,巍然挺拔,犹如一把随时出鞘的隽剑。 白锦玉知道,那必然是谢遥,只是没想到恍恍几年时间,这孩子竟已长得和凤辰一样高了。 他二人比肩而立,彷若自成结界,一派清冷孤僻,与此时正领着妻室儿女谈笑风生的宾客大相径庭。 白锦玉不禁心忖:谢遥如此倒罢了,怎么现在凤辰也这样了? 从白锦玉注意他开始,他就一直纹丝不动地立着。虽然身形秀挺,风华无余,但从他的体态上就能读出来,他并不期待自家府眷的到来。 马车沿着鹅卵路往金水河前行,一路还颇为淡定的白锦玉竟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心悸起来。 来不及想为何心悸了,她赶紧调息镇定,她深知,苏丽华的任务一定须妥善完成,否则她绝对不会兑现交易的筹码。 “娘娘,晋王殿下接您来了!” 还未调息停当,车帘忽地被掀起,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 当即,万籁俱寂。 就像一座黑屋子突然投进了万丈光芒,蓦地世界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一切的都仿若隐没隔绝,只留眼前这个人最为光艳凸显。 白锦玉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车上。在这正面相逢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悸了! 是因为害怕,她怕再看到凤辰。 就像一个贼,害怕见到主人。 白锦玉静止在车里,闭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还需要几个呼吸才能正常过来。 这一坐,她便与立在车前的凤辰形成僵持的局面,一个不愿上前,一个不愿站起,一立一坐仿若无声的较劲。 许久,凤辰感到异常,目光终于向她扫来。 这两道目光着实冰凉而陌路,白锦玉浑身都打了个寒战。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贵而不冷,清而不绝,行止动人的凤辰会使出的眼色。 她垂目,心中闪过些疑虑,还来不及细想,却见凤辰徐徐向她递来了一手。 眼前的这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细腻如滑,一见便知其主人是位养尊处优,高雅矜贵之人。可就是这只手,就是这分明的相迎之举,让白锦玉不禁向后缩了一缩。 “不用了不用了。”白锦玉以谦辞回避,几乎贴着车壁向外挪动。 凤辰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抬了抬眼睑,没有收回手,洁净修长的五指仍然向她空悬着,如有执意。 再拒绝便不妥,白锦玉踌躇了一下,握上了他的手,躬身走出了车子。 凤辰的手很温暖有力,虚扶着这只手,她得体地下了步梯,站好后,她抽回手,却发现抽也抽不出来。 “怎么了?”因为心虚,白锦玉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敢超过三个字。 凤辰不言,双眸从白锦玉的手上渐渐抬起。 这一双眼投来,白锦玉只感到内心的阴障都要被一一照亮了,与这双明澈端雅的眼睛对视,她要使出十二分的镇定。 白锦玉收紧双腮,忐忑地追溯着凤辰的目光向自己的手上看去。 她的手面上清晰的印着两道灰痕,她想了想,只可能是刚才拿镜子的时候碰上的灰尘了。 白锦玉心里倒松了口气:“哦哦,没碰脏你吧?”她借着话头,趁机将手抽了回来。 凤辰放开手,没有应话,看着白锦玉把手指抹干净。 “好了。”白锦玉堆起干笑,把手张给他看。 凤辰长睫微垂,转身向后离去。他步速很快,一旁的谢遥只是怔了一下下,便要跑着才追了上去。 这是生气了?白锦玉竖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只是脏了点手而已,现在这么严格了吗? 凤辰一径前行,谢遥一脸正色地跟在后面,白锦玉领着一班家仆在后面拼命地追赶,这奇怪的一家子引得一路人纷纷侧目。 一直到进了內苑,女眷们由宫人领着和宗室男子分开了,这种尴尬才得以结束。 宫里的宴席从来都是男女分区入宴,加上昨日苏丽华说她最近一直以照料母病为由住在娘家尚书府,故而等下宴会结束,马车也是回尚书府的。 所以白锦玉相信,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和凤辰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第二章 留人 2 隔着墙上精美的镂空窗棂,即可眺望到那气势恢宏的栖鹿台。 白锦玉凝神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建筑,想到两个月多前乌穆还在那里出现过,现在人却杳无踪迹了,心下不禁纷繁忧杂。 等待入宴的女眷们大多相熟,加上今日的寿宴也只是家宴级别,不作许多规矩,这些女宾的言谈便也随意多了。 她们天南海北的畅聊,从谁家的公子风流潇洒,聊到哪家店铺衣服款式新颖,白锦玉本是乐得听听这几年长安风物的行情,谁知到了最后,她们声音越来越小,竟开始三五成群暗戳戳朝她看来。 其实早在一入这院子,白锦玉就感觉到了一种默契:女眷们仿佛早有共识,都和她保持着距离,即使是曾经与她相识的几位王妃也不例外。 渐渐地,有些只言片语飘进了她的耳朵,连猜带想,大致都是说苏丽华和凤辰关系不睦的。 凤辰这人,仿佛天生就是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君子,加上风姿特秀,为人低调,早已是世人印象中的完人。与这样的人不睦,就天然是毋庸置疑的恶人了。 白锦玉看着自己独成一隅的冷清,心忖苏丽华果然是强大的,这样的场面平常人一次都觉得尴尬,真不知道她一年要招架多少次。 不过,没人来攀谈倒正合白锦玉的意。 一来她已经离开长安数年,早无话题可与长安人探讨;二来她一向对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作为一个庐州翠渚养大的孩子,她从小学的都是文经武略,若是讨论哪句论述出自何本典籍,哪招剑法的攻克之道那才是她擅长的,闺门之道她从来是能避则避。 不多时,宫人过来邀请女眷们入宴,白锦玉又看了一眼栖鹿台,跟着众人先前往了举办寿宴的英华殿。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英华殿的陈列已被布置一新,因是家宴,赴宴者皆是皇室宗亲及皇后的家人,没有外臣,所以座位并不紧凑。 所有男宾坐于大殿右侧,女宾们则相对坐于左侧,入殿之人皆按身份位阶不同依次设坐。 白锦玉被安排坐在女宾第二排中间靠后的位置,其实按晋王的身份她是不至于坐在这么无关紧要的位置的,如今却不知为何成了这个形式。 白锦玉也无意考究原因,她只是来帮苏丽华露个脸的,这个位置既不影响看歌舞,还能躲在后面避风头,她十分满意。 如今的英华殿富丽堂皇,御上帝后端坐,座下歌舞升平。想起彼时这里的波诡云谲、血雨腥风,白锦玉不禁恍如隔世。 她的目光从帝后开始,逐一从这些许久未见的故人身上滑过,自然而然地忆起了不少前尘往事,生了些似是而非的感慨。 目光一路下来,就看见了凤辰,他正微微侧身被后面的一个少年缠着。当下这么一看凤辰,白锦玉不禁觉得几年不见这个妹夫似乎越发的超仪了。 攀谈凤辰的宗室少年想是已景仰凤辰许久,这次有幸地列席在他的身后,整个人欢喜不已,身子前倾着几乎已把案桌都向前推挪了一步。 与少年的交流中,多是那位少年在滔滔讲述,凤辰只是一直倾听,偶尔点首回应。 少年的热情活泼和凤辰的淡陌静雅相映成彰,白锦玉正觉得有趣,忽而凤辰说完了话回身,目光无意地切上了她的视线,白锦玉蓦地坐正,暗暗叫苦。 “妃嫂嫂今日也来了?”凤辰身后的少年凑上他的肩头,兴致勃勃地问。 “……” “好久没见着妃嫂嫂了,许多宴会她都没来呢!” “你很想见她?”凤辰问。 少年有些意外,因为从他刚刚缠着这位晋王殿下开始,这还是晋王第一次主动向他问话。 少年兴奋地答道:“是的,我还记得小时候妃嫂嫂给我变的戏法,真是叹为观止,这些年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呢!” 凤辰对着少年微微地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看着凤辰和那少年一齐看住自己,白锦玉动也不敢动,含在嘴里的那口甜糕更是嚼都不敢嚼。 纵然演技再高,演夫妻不睦还是第一回。倘若苏丽华在场,她又会如何应对?是疏疏一笑,还是白个眼给他瞪回去? 茫然无措中,前桌的两位女子忽然交头说起了话,正好截断了二人的视线。 白锦玉如遇大赦,赶紧埋下头先咽了那口甜糕,她决心下面开始不看不听,只专心地拿筷子吃饭。 宴会从帝后入座后便一直热闹非凡,宫中为了让皇后高兴,编排了不少的节目,除了宫中乐官的丝竹歌舞,各国友邦也有艺人前来献技。 此时场中正有两个外国来的舞者演艺,二人以火油涂于双臂,点燃之后起舞,就似两只火蝶在场中缠绵飞跃,待曲毕之时涂灭火焰,舞者竟然完好无损。 白锦玉惊呆,歪着脑袋看完了表演,全然不觉一双凉眸在场中逐渐加温。 这双眸子的主人一身银衣,外表看去仍四平八稳地端坐着,但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此时若是抬手,只怕是连眼前的杯盏都扶不稳了。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宫里的掌事太监宣布各家为皇后进献寿礼。陆续看了几家进礼的过程,白锦玉不禁心中疑窦丛生。她硬着头皮,小声问向身旁那位看起来并不想理她的齐王新妃:“今天的寿礼都由各家女眷呈上吗?” “是的!”齐王妃瞥了她一眼,奇道:“咦?晋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晋王地位虽然尊崇,但苏丽华不受晋王待见已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俗话说没人爱的孩子像根草,连这个齐王妃对白锦玉的态度也颇为倨傲。 白锦玉无暇与她辩解,仔细回忆来时的车上一切细节,脑中确认了没有见过什么礼盒之类的东西后,便开始疑惑是凤辰那头准备了寿礼。 但是刚刚凤辰并没有把礼物交给她,眼下这情况又该怎么去问他讨呢? 白锦玉焦急地朝凤辰看去,一连给他使了几个眼色,可他始终专注地看着殿上,压根就没向她这里看过一眼。 白锦玉仰天长叹,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不想那齐王妃话声又响起:“皇后娘娘说她不缺贵重的财物,所以特令各家女眷要亲自准备寿礼。这次生辰只要各家女眷亲手研制的物品,说这样的礼物才最表心意。对了,晋王妃你做了什么物件?” 听她这一说,白锦玉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再三和齐王妃确认,才终于相信了她所说的是真事。 “给你看看,这是我为皇后娘娘做的一柄宫扇。”齐王妃小小自满地从一旁取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递给白锦玉:“从养蚕、取竹、刺绣、装裱一一都是我亲力亲为,等再过半个月这天气转热,皇后娘娘就能用上了!” 白锦玉这会儿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苏丽华可没有跟她说过这一茬啊!!现在她严重怀疑苏丽华就是没准备礼物,所以才让她来顶替参加这场宴会的! 天,不敢想,等下要如何收场?白锦玉捂着脑袋恨不得有本事能立刻消失。 这时殿中却传来了一些不和的声音,循声看去,原来是皇帝的吴贵妃正在奚落魏王侧妃李氏所作的一副书画。 众所周知,这吴贵妃是魏王正妃蔡氏的表姐,她一向寻着机会都要替表妹敲打一下这个李氏的。 “这幅《月下赏荷》笔法还是尚可的,可惜立意就完全是凭空臆想了,”吴贵妃轻蔑地瞄着站于殿中的李氏,道:“据臣妾所知,荷花日放夜收,是根本不可能在晚上开花的,那皇后娘娘如何去月下赏呢?” 李氏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紫红地垂头立着,双手慢慢垂下了自己的画作。她畏畏缩缩地向一旁落座的丈夫看去,可不看还好,那个魏王满脸写了一副嫌她丢人的表情。 殿上一时议论四起,皆是对《月下赏荷》的品头论足 “你呀!”吴贵妃对着已然无地自容的李氏作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叫你平日虚心踏实些,少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 “是。”李氏低声回话,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罢了罢了,都是她的一片心意。”一向仁厚的皇后及时出声,想要圆过这场尴尬。 但吴贵妃却话锋一转,对着皇后讨起好来:“有人就是这样不争气,皇后娘娘莫为这事扫了兴致!” 白锦玉苦笑不已,这吴贵妃一点没变,还是那盏不省油的灯,而这个李氏也的确可算是不争气了,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一副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没用样子。 “唉,小题大做,我看这画也没什么问题。” “晋王妃说什么?” 齐王妃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白锦玉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心里嘟囔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还被人听了进去。 白锦玉自知失言,忙笑着装糊涂:“我说话了吗?” “你说了!” “没有吧……” “你就是说了!”齐王妃年纪尚小,正是爱较真的阶段,又重复一遍道:“你说那画没什么问题!” “不会吧?” “你还抵赖!” 齐王妃见白锦玉拒不承认气得满脸通红,而白锦玉呢,则一副打死也要糊弄到底的架势。 “婵儿!”僵持之际,一个洪润的声音从大殿上传来:“何事令你脸色若此?”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脑门上立刻飘过两个字,要完! 只因这问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高坐大殿的皇帝——凤华。原来,这齐王妃满脸委屈的时候,正好被坐在高处的凤华看了个一清二楚。 有了皇帝的关心询问,这齐王妃总算找到了个评理的地方,她腾地几乎一跃而起,气撅撅地向御上回禀道:“启禀圣上,是晋王妃!她刚刚说贵妃娘娘小题大做,还说魏王李妃的画并没有什么问题!” 白锦玉震得直接捂住了心口,这话经此一转述,可完全变了风味,严重程度最起码扩大了十倍,判个斩监候也绰绰有余了!! “哦?”果然,下一刻吴贵妃已夹枪带棒地向她问来:“晋王妃竟这样说?这下我倒要听听晋王妃的高见了,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要问罪的哦!” 被这么点了名,白锦玉只得先站了起来,这一站,她顿时就看到满殿的目光向自己汇聚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被这么多人关注过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怵了一下。 众人看过了白锦玉,又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向凤辰,人们看见在这缤繁复杂的目光交错中,凤辰静静地看着白锦玉,作壁上观,没有难堪,也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问罪就免了吧,今日可是皇后的喜宴,就请晋王妃说说她不同的见解吧!”凤华吩咐。 他与这个这个弟妹虽然交集不多,但因当年共同经历过那场捍卫皇权的硝烟,他始终对她怀有好感。 第三章 留人 3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只得走出了自己的位置。她在大殿中央严谨地向帝后行了大礼,礼成之后,便用目光在殿內巡梭起来。 她不敢掉以轻心,眼下众目睽睽,且在座者有不少是妇孺,她想要完美的开脱,说的道理就不仅要能使人信服,更重要的是要深入浅出,能让每一个人听懂。 忽而,一幅不知谁家已呈献过的玉画进入了白锦玉的眼帘。那是一副用不下百数的玉片拼制成的图画,画中的内容是十分常见的“松鹤延年”。 白锦玉信然一笑,指了一指那倚在御柱上的玉画,道:“请圣上、皇后移目那幅《松鹤延年图》,若说魏王李妃的《月下赏荷》与真实不符就算错了,那这《松鹤延年图》岂不更错得离谱了?” 凤华问:“哦?这‘松鹤延年’乃是历古以来祝寿的常用题材,有何不妥呢?” 白锦玉在身后握了握手心,口中却平稳道:“青松生于高山土壤,白鹤却喜栖沼泽,这世间的白鹤是万万不会去松下流连盘桓的,‘松鹤延年’也是绝对不会在真实中存在的画面。” “但是青松长青不坠,白鹤出世高洁,两者寓意美好,所以千百年来总被引作一处寄托祝福。” 她引回话题又道:“由此可见做画不必都追求真实,如今只是一副《月下赏荷》,若是画个垂耳长眉的寿星老仙……那世间更是没有啊!” 白锦玉又笑眼看着李氏,温声道:“皇后娘娘爱荷之名世人皆知,良月意寓美满,李妃将二者结合入画以博娘娘欢欣,初衷是好的。况且此画笔法娴熟,用色讲究,所表的画面未尝不是弥补了现实中的缺憾,若这么理解,说是一幅佳作也是可以的!” 白锦玉一番讲述通情达理,可谓瞬间就替这《月下赏荷》拨乱反正了,殿內上下豁然开朗,应者不绝。 “妃嫂嫂一身清朗,真是博闻广识!”凤辰身后的少年钦佩不已,攀上凤辰的肩头特地跟他说这一句。 凤辰望着那个在大殿中负手而立、孑然自信的身影,默言良久,等那少年退开了,才自吟地回了声:“嗯。” 随后,他站了起来。 于一片坐低的人中站起,众人的目光瞬间就被凤辰吸引了过去。晋王殿下从来无争无显,他自发走到人前的场合,是绝对不多的。 人们的眼睛追逐着凤辰,就像追逐着皓月流光,直到他盈盈停在了白锦玉的身边。 凤辰一靠近,白锦玉隐隐竟觉得自己比刚才还要紧张,双脚不自主地移了一步。 但跳脱出这份紧张,她又略感欣慰,心道他比之对自己妃子袖手旁观的魏王,还是有些担当的。 凤辰向殿上逐一拜礼,一切礼节停当后,他又颇为正式地拱手道:“內人的癔病近日又发得厉害了,言语有失,还望皇上、皇后、贵妃娘娘见谅!” “癔病……”有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白锦玉一脸莫名,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凤辰一个眼风给扫了下来。 “晋王严重了,弟妹所述能够自圆其说,听起来也有些道理。”御座上的凤华并不恶恼。 皇后也温柔地笑向白锦玉,应和道:“弟妹一向出类拔萃,所说之言常叫人耳目一新。哀家听说你身体欠安由来已久,如今还没有好转吗?” 白锦玉无言以对,她昨夜刚刚见过苏丽华,并未见她哪里有病,这‘由来已久’的病情多半是凤辰强按在头上的。 白锦玉不置可否,对凤辰与苏丽华的关系无语。 “既然病没有好,就要多寻良医,按时服药。”吴贵妃蹙起关心神色,并向皇帝请示让宫中的御医为晋王妃诊断一番。 凤华甚为欣慰,当即传下口谕让宫中御医近日为白锦玉出诊,皇后也跟着赏了白锦玉一堆名贵的药材补品。 “对了,不知晋王妃为皇后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啊?”吴贵妃突转话题,表现出一副十分期盼好奇的面孔。 这句话一出,全场的好奇心排山倒海地扑向了白锦玉,白锦玉的脑子空了一下。 沉滞了片刻,凤辰双眸偏过,压低了声音问:“你……有吗?” 白锦玉醒过神,朝凤辰看去,之前他的目光一直淡静,而此刻却隐隐似乎有了担忧。 想想也是,这种时候出丑,晋王府的门楣至少要一年无光了。 “皇后娘娘的吉诞之礼,当然是很特别的。”白锦玉倏然笑道。 凤辰薄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忍住了。 殿上的皇后听言兴趣陡增,倾身催促道:“晋王妃的礼物一定与众不同,快呈上给哀家瞧瞧。” “这贺礼嘛……”白锦玉咬咬唇,有些为难:“还不在这里。” 白锦玉说得直白,听见的人都愣住了,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议论开来,都言这晋王妃果然是病得不轻。 凤辰道:“在哪里?我去取。”声音微微低沉,听了竟叫人十分安心。 白锦玉朝他摇了摇头,回身向殿上道:“要献上这件贺礼,臣妾想先向圣上借两柄铜铁的剑鞘。” 话音刚落,殿中议论之声更是四起。 “晋王妃行事怎生如此乖张?从未听闻有人如此献礼。” “哎呀刚刚晋王不是说她有癔病嘛!” “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其事啊?” “不知不知。” …… 殿上的凤华也是一脸惊异,同时也很兴致勃勃,他立刻吩咐掌事太监取来了两柄剑鞘交给了白锦玉。 这两柄剑鞘均由精铁铸成,分量不低,整个鞘身装饰刻画精美,鞘口更有白玉镶嵌,一看便知是藏纳名剑所用的剑鞘。 十分满意地打量完两柄剑鞘,白锦玉便左右手各持一鞘用力地互击了一下。 “硿——”一声不悦的金属撞击声顿时震发了出来。 声音比白锦玉预想的要大,她暗自满意赞叹:这到底是皇家御用的东西,真是一百把翠渚的藏剑也望尘莫及! 白锦玉正自欢喜的时候,这一声敲打声可把前排坐着的皇室宗亲给震懵了。这一声击铁之音粗旷躁耳,更毫无音律美感,当下就有女眷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可白锦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应,兀自将剑鞘又敲打了几下,侧耳仔细校验着鞘身的振动和声音。 “有了!”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需要的声音,一回神,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得罪了全场人。只间一片众人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英华殿俨然成了一个大型神经病诊断现场。 白锦玉认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安地偷瞄了一下凤辰,还好,他倒还是一贯静影沉璧的姿态。白锦玉心下泰然了一些,和凤辰一相比较,只道坐下的人太显得缺乏耐心和修养了。 “嘘——”白锦玉以指抵唇,示意全场安静,如此随性之举惹得几个王公要发作。可是白锦玉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开始拿起两个剑鞘击打起来。 她一边击打,一边在殿中缓步游走,手中敲击的声音渐渐从毫无章法的乱阵,演变为有一定节奏规律的“硿、硿”声。 白锦玉的行为看着实在太古怪了!但是众人又见她一副煞有介事、严谨认真的样子,只得也按下性子屏息凝神地端详着。 大殿寂静无声,唯见一袭紫衣的白锦玉拿着两柄剑鞘不断敲击,忽短忽长的敲打声在殿中不断回旋往复。殿上殿下的目光都紧随着她的身影一步一步地移走,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场中有一二老者已经不甚厌烦,正欲拍案而起,却被凤辰余光一瞥,直慑得又安分地坐了回去。 枯燥的击打声仍在继续。 “硿、硿!” “硿硿、硿硿!” …… 突然,一声嘹亮的长鸣划破寂静,殿中忽而有一阵劲风拂过,还未等众人醒过神来,只见一抹绮丽的翠绿从明亮耀眼的殿门腾翔而来,破空而入,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大殿的中央! 众人头晕目眩,定睛看去, 那翩然而至的身影,竟然是一只雄姿勃勃的金翎绿孔雀! 这只孔雀曲颈高昂,翠羽丰密,双眼炯炯有神,拖着雍容高贵的长尾,浑身透着亮丽非凡的精光。 顿时,大殿上下轰然震动,人人惊喜愕奇,帝后二人更是喜出望外,交握着手赞叹不已,仿佛这是从九天上降临的祥瑞神鸟。 白锦玉并没有就此停下,她面朝着孔雀,继续一下一下的击打剑鞘。那孔雀更是奇了,竟然亦步亦趋地跟着白锦玉,就像认了她做主人似的。 见气氛差不多了,白锦玉一边敲击一边朗声诵道:“霓旌蔚霞迎王母,飞凰玉凤入瑶台!” 声止,那孔雀轻轻一跃,跳上了御阶,向着帝后二人方向优雅地展开了它尾部圃大的金翎!那完全打开的羽屏犹如蓝绿交错的宝石镶嵌在灰色的锦缎上,美艳夺目,灿烂得让人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到了这一刻,殿中拍案叫绝的声音已经连绵如浪,人们争先恐后地蜂拥上前,争相一睹这人间凤凰的风采! 白锦玉也体贴众人,她间或地击打剑鞘,引着那绿孔雀在殿中前后左右亮相,满足了每一处方位的观赏。哗然的人群中,那个先前和凤辰说话的少年更是将手拍得甚欢、激动得连声叫喜。 白锦玉暗自庆幸早年贪玩学了这一手。 刚才她正愁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贺礼,突然想起隔着这英华殿不远便是御花园,里面养了不少奇珍异兽,于是想起用这个法子,期盼至少能招来些喜鹊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招来了这么大一只华彩抖擞的大孔雀! 白锦玉喜不自胜地看向凤辰,以为能看到他与有荣焉的神情,岂料凤辰的面孔只稍稍平和了一些,眼神反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凝重。 这幅表情实在使白锦玉败兴,她正准备嘀咕他两句。突然,她想到自己现在是苏丽华,苏丽华是不会像她这样说话行事的! 于是,她极不自然地在凤辰的凝视中缓缓闭上了嘴巴。 第四章 留人 4 殿上热闹一团的时候,御花园的太监已经在英华殿外诚惶诚恐地跪了一排。皇帝大笑,不但未有斥责,反倒赏了每人五两银子,让他们将孔雀引出了殿外。 “晋王妃真是神通啊,要是唐侍郎家那位无所不通的小姐入了府,一定会和她成为莫逆之交的!” 冷不丁地听吴贵妃插上这一句,白锦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她感到身旁的凤辰也似乎定了一下。 白锦玉转过头来,问向吴贵妃:“唐侍郎家的小姐?” 见白锦玉一脸茫然,吴贵妃疑惑地问凤辰:“晋王还没有和王妃提过这事吗?” “没有的事,如何提?”凤辰目色冷漠,直将一张冠玉般的面孔迎向贵妃。 寥寥数字,掷地有声,白锦玉吃了一惊,一向被人视为轨物范世,整躬率物的凤辰居然会呛人了!呛的这个人还皇帝的贵妃! 吴贵妃果然也很意外,当场被怼得直接愣住,既惊又恼地半天接不上话来。 气氛微僵之时,皇后出来圆融:“晋王不是小孩子了,上次只是我们玩笑一提,幸好这里没有外臣,贵妃还是不要当真说了。” 吴贵妃尴尬笑了两声,随即捏着手绢向皇帝道:“臣妾只是有些心疼晋王罢了,丽华自钰贺公主离世后也已晋升成了正妃,可她入府多年一无所出,晋王府至今只有钰贺留下的小世子,和别府相比实在过于人丁单薄呀!” 犹如惊雷乍响,白锦玉浑身一震!! 吴贵妃的一大段话,她只听到“钰贺公主离世”六个字就懵了,至于后面吴贵妃讲的什么就没怎么听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白锦玉木木地转过身,看着凤辰的眼睛,想确认这是否属实。 凤辰的眸光淡了一息。 要说凤辰的眼睛,绝对是女娲的精工之作,凡人要十分力气才能表达出的情绪意思,他往往一个细微的眼神就够了,所以白锦玉立刻就领会到了事实。 昨天,苏丽华提到自己是“正妃”的时候,她已隐隐感觉不妙了,但她也只是以为苏丽华用手段夺了钰贺正妃的位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钰贺已经离世了! 钰贺……白锦玉的心头一阵抽痛。 “丽华,朕怎么看你脸色有异,是不满给晋王纳妃这件事吗?”这次问话的是凤华了。 白锦玉恍惚中回神,收拾起震惊,她现在是苏丽华,怎么可以像刚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呢?! 白锦玉努力地回想吴贵妃说了什么,对了,好像是说苏丽华七年没有孩子。天,苏丽华昨天都没提,皇室之中生孩子是件大事,她怎么搞的,怎会孩子都没有?! 吴贵妃今天说这些,明眼人看出来就是要逼凤辰就范,当场逼着她夫妻二人表态。白锦玉不禁心疑:苏丽华是不是也怕这个场面?这一刻才是苏丽华要她顶替来参加宴会的原因? 她摇摇头,猜不准。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她和苏丽华有隙,那是她们俩关起门来打架的事情,若是有外人来指摘她的妹子,她还是不允许的! 所以,她对殿上一欠身,道:“如果陛下、皇后一定要为晋王主张婚事,妾身不敢反对。” 听言,众人脸色皆是一喜,只有凤辰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沉了一下。 “但是,”白锦玉抬起头,补道:“臣妾会不高兴,臣妾也不会和新妃做朋友!” “你……”吴贵妃惊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皇后的脸也凝住了,大殿之上的看客们一片愕然:这晋王妃真的是病了,恐怕不止是病了,还疯了! 见此,白锦玉扑通一跪,向殿上自省道:“妾身自知言语不合圣意,但是如果不说出心中实话,就犯了欺君之罪。欺君罔上,更加罪加一等,臣妾不敢!” 几句真诚而狡慧的言辞,说得帝后不知如何表态。一阵沉寂后,大殿上传出了凤华朗朗的笑声,他作趣道:“快平身吧,只是贵妃的随口之言,瞧把你吓得!” 白锦玉执意地磨蹭了一下,在皇后的好言劝说中才勉强地起身,正为自己得了便宜开心,却听凤华恩威并施道:“不过晋王府人丁单薄的确是事实,朕再给你一年时间,你好生调养,尽早为宗室开枝散叶!不然,朕可管不了你高兴不高兴了啊!” “啊……”白锦玉哑然。 “啊什么?”凤辰垂眸,余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谢恩。” “哦。”白锦玉又跪了回去,好好地拜谢了皇帝几句。等她再爬起来准备瞪回凤辰的时候,却发现他神色强持,面容竟极度苍白,白皙的额上细细地浮了一层薄汗。 白锦玉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凤辰眉心微蹙,抿唇不答。 “晋王妃性格率真赤诚,晋王殿下能日日与她相对,好令人羡慕。”殿上皇后还在说话。 “是……”话音还未定,凤辰的身子突然直接向白锦玉倒了过来。白锦玉眼疾手快上前一臂将他托住,可惜仓促间力量不支,竟也随他一起跌在了御殿之上。 夜上,咸卓宫。 昏迷中的凤辰少了醒时的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味道,但他的眉心仍然微颦着,可见神识不清的时候那噬身的痛楚依然没有放过他。白锦玉用细帕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但往往擦完不久,额头上又会重新冒出一层。 她望着凤辰,心绪纷繁复杂。 凤辰真的瘦了很多,即使是躺着的时候,下颚角也极其分明。他本就生得如精雕细琢的玉人,如今脸庞如此瘦削,故而才会觉得他比以前更为出众了。 戌时过半的时候,皇后又来卓咸宫探视凤辰,这是下午她同皇帝一起来探望之后第二次来了。 “御膳房的人哀家已经全责罚了,这些奴才做事太不细致了,怎么可以把夹带腰果的菜肴呈给晋王!”即使过了几个时辰了,皇后仍然气愤难消。 白锦玉宽慰她道:“腰果碎末太难以区别,好在现在晋王已经没有大碍了,皇后小心凤体,不必再生气了。” 皇后后怕道:“幸好宫里还备着药,否则哀家真是不敢想象……”说着,她以巾掩面,脸色又是一阵煞白。 白锦玉也跟着长叹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多数人视为美味的腰果,有些人吃了竟然会昏死过去! 下午太医们焦急为凤辰诊治的阵仗还历历在目,那严重的情势真的把她也吓坏了。皇后说得不错,如果不是宫中有专门针对这种病症的药丸,今天恐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回凤辰了。 “妾身听说新建的栖鹿台可为宫中带来了祥瑞,据说上过栖鹿台的人都会沾染福祉,这次晋王逢凶化吉一定也是受到了它的庇护。”虽然话题引得有些生硬,但白锦玉终于提到了栖鹿台。 皇后一听,觉得大为有理,当即表态要派人去栖鹿台酬谢各方神明。 “妾身听说这栖鹿台落成之日,各国使节都远道而来庆贺,有些见了至今魂牵梦萦,还留在长安不肯离去呢!” “哦?真有此事?”皇后对此吃惊不小,她停下想了想,道:“哦!前几日哀家隐约听闻那铎月的王子还未还都,铎月派了使臣来问询王子的下落,难道……还没有找到吗?” 皇后的话没有带来一丝线索,白锦玉的心一下子落空。 “你们一定要在宫中多住一段时日,让太医好好的诊治服侍,待晋王完全养好后再回府去!” 耳边再次响起皇后的声音,而这句话一下提醒了白锦玉,她今晚应该回去苏府,她要和苏丽华换回身份!下午一场焦灼,她居然把这事忘记了! “太打扰了,等晋王醒了,我们就回府去……” “那怎么可以?!”皇后果断截断了白锦玉:“太医说总要休养个两三日的,哀家认为两三日决计不够,你们在宫中怎么也要住够五日,哀家要看着晋王恢复得和平常一样好才能安心!” 白锦玉心中暗暗叫苦,但她知道,皇后比凤辰年长十岁,凤辰又与她弟弟同岁,所以她一向就将凤辰当亲生弟弟看待。这次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故,估计她此刻心中正是难以释怀的时候。 白锦玉的第一反应就想喊黄姑,可是看着眼前的皇后,只得生生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直到亥时皇后离去了,她才把黄姑捉到了院子的墙根。 “我要出宫!我可只答应了一天。” “白姑娘,这……这里是皇宫啊,老奴哪有这通天的本事呀!” 白锦玉早料到黄姑会这么说,只是有些自虐地仍想亲耳听到她应证而已。 “您不必担心,想必王妃现在已经得悉此事了。”黄姑这时口中的王妃是指苏丽华。 白锦玉点点头,这事也发生了好几个时辰了,就算晋王府的人不回去报信,这散宴的人群也该把凤辰误食中毒的事情传出去了。 “那你家王妃可有跟你联络?” “没有。” “没有?”白锦玉骇然:“那我告诉你,皇后说要让晋王在这里待五天!五天我可演不了的,你赶快想办法跟她联络上,让她想办法换我!” 白锦玉的呵斥让黄姑的脸上变幻了好几种神情,她唯唯诺诺点头:“奴婢会想办法通报王妃的,还劳烦姑娘一定多委屈几日。” “我当然知道!”白锦玉颓然地闭了闭眼睛,随即又郑重其事的和黄姑说:“今日宴会上我好离着晋王八杆子远,但接下来几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家王妃这些年有什么特殊的习性你现在速速告诉我,免得我穿帮了!” 黄姑埋首思索了一会儿,许久才支吾道:“姑娘不用过于紧张,这五日……姑娘其实如常做自己就好了,并不用刻意的假装王妃娘娘!” 听此,白锦玉迷惑:“什么意思?” 黄姑抬头望了一眼白锦玉,遂又迅速地低了下去,吐露道:“其实这么多年,王妃娘娘她一直在扮演你!” 这话一出,有些在白锦玉意料之外,她没想到黄姑会这样说。 “什么意思?” 黄姑的眼中已有藏不住的难言之隐,她极力回避着白锦玉的目光,道:“奴婢说得太多了……总之,我会想办法联系王妃娘娘的!我现在该去值守了,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说完,她丢下白锦玉小步快走进了咸卓宫。 白锦玉有些怔愕地站在原地,黄姑的话怎么那么奇怪?到底什么叫苏丽华一直在扮演着她? 白锦玉踱回寝室,只见黄姑回到了门边侯侍,谢遥则扶剑守在凤辰的床前。白锦玉打量着谢遥,这才想起他好像从下午就一直是这样站着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了,姿势、位置都没有变过。 白锦玉记得他以前就是这样,出入总与凤辰如影随形,从不言语却极有存在感。他就像是凤辰的一把利剑,冷若冰霜,又锋利无比。 其实论长相,谢遥非常不错,还是属于小白脸的那种。少年时眉清目秀,这几年长开了,增添了些英武之气,说是千里挑一的样貌也绝不为过。 只是他气质过于冷峻,面无喜怒,所以常叫人第一眼只看到他的冷,往往忽略了他的模样。 白锦玉来到床前用手探了探凤辰的头额,烧已经退了,只是人还没有醒。她不敢多看,就抽身坐在离床榻不远的茶几边。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愧疚吧,只要看着他,她就觉得自己是晦暗的。 第五章 留人 5 寝殿里虽然有四个人,但是却极其安静。凤辰不醒,谢遥、黄姑静立,白锦玉心有旁骛,也独坐了半晌。 忽而夜风入枢,黄姑去关拢窗户,这不甚大的声响将白锦玉的神思拉回,她张了张黑如浓墨的天色,意识到时候已经太晚了。 “谢遥,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可能安静了太久,白锦玉这一句显得太过突兀,闻言的谢遥神色微滞,抬头向她看来,眼底映着疑惑。 白锦玉以为他没听清,又再说了一遍:“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没事的。” 谢遥看着白锦玉的目光更紧了,喉咙里翻滚了一下。 白锦玉心下了然,谢遥和凤辰的关系一体同心,他自然是不肯在他清醒前离开的,所以她不再去劝谢遥,转而去吩咐黄姑休息。 “好。”冷不丁地,谢遥居然应了,并且说走就走,当即就从床前移开了步子。 他径直向门走去,行经黄姑身边时却停下了脚步,他淡淡地扫了黄姑一眼,沉声道:“你也是。” 黄姑一愣,目光游移,吞吞吐吐:“老奴,老奴不累,还是照应着王爷王妃……”说到底,黄姑是苏丽华的忠仆,她万分不放心让白锦玉一个冒牌货与自家姑爷独处一室。 “出去。” 谢遥没多言,但是寒光一闪,他随身的佩剑被拉出了半尺。 这一下,连白锦玉都骇到了。很显然,黄姑绝对不是有分量可以与谢遥对峙的角色,谢遥现在的架势,简直是杀鸡用牛刀般用力过猛。 “有话好好说,谢遥你干什么?”看见黄姑瑟瑟发抖的双腿,白锦玉赶紧隔在了二人中间。 谢遥虽然年纪尚轻,但天生一副生人勿近的脸孔,加上素来威名赫赫,现在由他摆出这凛冽的架势来,震慑效果相当不俗。 白锦玉转身扶住虚汗直淋的黄姑:“你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喊你。” 黄姑当即一改态度,眼神瞟都不敢往谢遥瞟一眼,扶着门边几乎逃似地退了出去。 “谢遥,你过了啊!对黄姑这样的妇人你需要拔剑吗?!”白锦玉叉腰仰头数落他,却因身高的差距让她觉得气势被削弱了很多,遂将目光沉移下来,瞪着谢遥的手中的佩剑。 他的这柄剑是把天下闻名的兵器,白柄金身,外形俊逸,仿若仙家名器,但却有一个非常嗜血的名字,屠割。 谢遥没有应话,将屠割按回剑鞘,默然地施礼退身。 谢遥一走,房间顿时空空荡荡起来,下午的时候这里曾有一屋子的人围着凤辰,现在只剩了白锦玉一人,她顿时感觉肩头的责任加重了许多。 白锦玉守着凤辰的动静,为他一时的呼吸急促而焦灼,又为他进入酣睡而宽慰,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心情就跌宕起伏了几回。 乌穆失踪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日夜不安,前几日才颠簸了几千里回到长安,就莫名其妙地被苏丽华绑了,今天和凤辰重遇,他又在大殿昏过去……一番番事下来,白锦玉真的有种力不能支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听见有些声响,白锦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趴着案几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张望去,是凤辰在影影绰绰中支身半坐了起来。 白锦玉瞬间清醒,这一清醒过来,这浑身的机敏都跟着恢复了过来,她刺溜地扑到凤辰跟前仔仔细细将他端详。 此时的凤辰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一手紧紧捂着喉咙,似急于呕吐之状。白锦玉情急之中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拢着等在他的颌下。 凤辰见此,生生咽了咽喉咙,聚拢的目光从她的双手移到她的脸上,投来的目光中示意着不可思议又怒不可遏的制止。 “哦哦哦,”白锦玉干笑着,忽然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急傻了,忙缩回手:“你撑住,我去给你找个盆!”白锦玉嘴上说着话,身体真没半点耽误,她迅速在屋里转了一圈,从床后找来了个马桶。 见到这个马桶,凤辰眼中的愠色更为浓重了。 “所有盆罐下午都用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没送回来。现在只能找到这个了,”她弯下身来,哄道:“我看过啦,没人用过干净的!” 凤辰蹙眉,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哇的一口先对着马桶吐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将白锦玉一推,将她推得背过了身。 不料白锦玉下一瞬却立即转回了身,以手代步地沿着床边又爬了过来,她一把凑近,小心地替凤辰扶起扑落在身前的长发。 “走开……”呕吐的间隙,凤辰勉强喝道。 白锦玉拍打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好了好了,见外什么?你什么狼狈样子我没见过!” “是吗?”凤辰平了一口气,侧过双目。 “怎么,你忘了……”白锦玉蓦地打住。 凤辰追问:“忘了什么?” 忘了你曾经在山里眼盲受难,靠我给你找吃找喝。 不过这话是白锦玉肚子里说的,她的嘴巴可不敢讲。现在的她是苏丽华,苏丽华应该七年前落水“失忆”了,是记不起这些事情的。 “害,”白锦玉转而淡笑:“别忘了我们是夫妻啊……”这“夫妻”二字她说得极飘忽,显得十分缺乏底气。 而凤辰听了这“夫妻”二字,直接又弯身对着马桶吐了一波,白锦玉一时怀疑他不是因病而吐,倒像是听了这两个字才吐的。 白锦玉好言安慰,待凤辰吐好后,她立即给马桶盖上盖子,取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凤辰。 然而,凤辰迟迟半天也没接帕子。 白锦玉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过了半晌才想起,方才自己用手盖了马桶,还没有擦拭。 白锦玉自恼,太长时间不见,她竟然忘记了凤辰那洁癖的个性了。她一面尴尬地笑起来,一面将手垂缩了回来:“这手是该洗洗,那我……去给你换一条。” “不必了!”凤辰抽过帕子,印了印嘴角。 这一番折腾,他发了不少汗,白皙的面庞凝了一层细细的晶莹,腮边贴着的碎发几乎全湿了。 白锦玉取过枕垫靠在凤辰的身后,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吐出来好多了吧?” 闻言,凤辰看着白锦玉,眼神多有为异。白锦玉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得退回身去,乖乖地坐得离他远了些。 冷凝的空气,白锦玉尴尬得无所适从。她心里暗自叫苦:她不知道苏丽华应该会怎么说怎么做,昨天苏丽华可什么也没交待啊!说好一天的戏份现在要加演那么多天,说好的不会和凤辰有什么接触的机会,现在居然已经锁在一起大半天了。更严重的是,现在他还醒了…… 黄姑是有提示,可是却让她做自己。天,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了!怎么做才像自己?! “我饿了,叫谢遥来!”凤辰打破了二人静默。 白锦玉得救似的连连点头,几乎像兔子一样跑开,门一打开,发现谢遥早已立在门前。 凤辰苏醒的消息像劲风一样传了出去,太医、仆侍纷至沓来。白锦玉赶紧趁机退避一旁,减少再跟凤辰直接面对的机会。 诊治的太医们脸上渐渐面露喜色,他们对着太监嘱咐了一番便欣然地离开了。白锦玉全程袖手立在一边,像个看客一样,直到谢遥向她递来了一方餐盘。 餐盘上放着一个碗一柄调羹,碗和调羹是白瓷制的,碗里是新盛的米粥。 “殿下不便,请王妃代劳。”谢遥说得一板一眼,配上他没有起伏的声音,直让人不敢拒绝,白锦玉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餐盘。 太监宫女见白锦玉走来,便向两边分出一条道。谢遥在白锦玉身后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默默退到了门外。 “我过来了啊!” 白锦玉预先打着招呼,在凤辰没有表示什么异议的情况下,她感觉心态稳了许多。 谨慎地在床沿坐下,用手探了探碗壁,热度刚好入口,白锦玉这才好好端详起这碗粥来。 这是一碗熬得火候正好的药膳粥,糯烂的米汤里浮着切得细碎的山药、胖鼓鼓的桂圆,散发着阵阵醇香扑鼻的香气。 真是一旦正视起这碗粥,这粥在眼前就突然变得无比诱人起来。白锦玉忍住往自己嘴里送的冲动,用白玉调羹从碗中勺了一口粥,小心翼翼地递到凤辰的唇边。 然而,凤辰却往后让了让,双唇更是不启。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想瞧见我。其实我也不想在你眼前晃悠,只是谢遥把这粥递给我,我不接的话又怕你以为我不想照顾你!”白锦玉偷看凤辰一眼,口气中也很委屈。 凤辰无言,从白锦玉手中执过了调羹,白锦玉正要问询,只见凤辰已将那勺粥中的一颗桂圆滗了出来,单独地弃置于餐盘的一旁。 接着,他又用调羹将碗中的桂圆一颗一颗的都筛了出来,全都搁在了一边。 白锦玉恍然大悟,原来是凤辰不吃桂圆。 大悟的同时她内心好生嘀咕:好可惜,好浪费,好舍不得,桂圆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凤辰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白锦玉全身心地心疼这些桂圆,完全没有注意到,每当筛出一颗桂圆,凤辰的双目便瞥向她一眼,随着一遍遍重复,那悄然凝视的眸光,从一开始的平稳已隐隐变得波动…… “你出去,让谢遥来。”凤辰声音微微克制。 “哦。”白锦玉故作木讷地点点头,心中其实高兴得飞起,她几乎立刻站起转身,将餐盘还给了谢遥,不忘客气道:“谢遥,要辛苦你了!” 谢遥道:“不敢。” 白锦玉双手离了餐盘,顿感心头解脱,几乎是三步并两地跑出了门去。 诺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了凤辰和谢遥二人, 谢遥道:“是她吗?”。 凤辰将目光从身影消失的门口拉回,与谢遥交汇,道:“是。” 谢遥微微顿首,缓缓道:“嗯,除了殿下您,已经多年无人直呼我名字了。” 第六章 初会 1 出了寝殿,白锦玉无处可去,百无聊赖的悠游,最终走得累了,在一处石阶坐下。 夜静无澜,在月光的浸染下,每座建筑都仿若散着一层淡淡的银辉。有些回忆,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就找上了门。 七年前的那个春天,凤华继位登基。 御宇之初,他颁布了多项政令和圣旨,其中一道,是将当时的工部侍郎之女苏丽华,许配给自己的胞弟,晋王凤辰。 鉴于凤辰的盛名,这件婚事一经传出,就轰动了全国。 一切本该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岂料大婚筹备之际却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西赵国广宣天下,为及笄之年的钰贺公主举办择婿大选,而凤辰,搁置了与苏丽华的婚约,奔赴了择婿大选! 苏丽华一夜之间经历天翻地覆,从一个人人艳羡的对象沦为了天下笑柄。 妹子的大辱传到翠渚,白锦玉拍案而起、气火难消,经过几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她做了个重大决定。 她要去西赵破坏凤辰的参选! 说来西赵国是个幅员不广,但位置微妙的小国,它与多国接壤,素来强兵自重,一直是维系天下平衡的关键所在。 所以钰贺公主择婿的榜文一发,短短月余,各国的王孙世子、名仕才俊纷纷涌入了西赵的王城毕都,凭空将那年的毕都春景烘托得格外喧嚣。 来到毕都的这些年轻子弟大多出身名门望族,非富即贵,个个目下无尘、自视甚高。 他们在毕都炫财斗富,比文赛武,生生地在一个月内为毕都百姓创造了几年的谈资。 但是忽而一天,接连为抢出风头打了一个多月的的公子们却集中歇业了。 究其原因,原来一早城外传来了风声——徵朝的晋王殿下凤辰,今天就要入都了。 白锦玉和凤辰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一天。 那一天,毕都里因昂贵而鲜有客来的铜驼酒楼门庭若市,里面人头攒动、吵吵囔囔,正是那些歇业青年聚集在此。 他们的到来,让平素格调高雅的铜驼酒楼一改风气,吵杂得活像一家低档的酒寮饭肆。 当天酒楼里,凤辰的身世和传闻纷传。 什么新皇胞弟身份贵不可言;什么神姿高彻相貌无人能及;什么十五岁不费一兵一卒解救八万燕北百姓;什么功成身退后做好事不留名…… 总之你一言我一语,从他出山说到隐退,绘声绘色,简直比说书人平时讲的故事还精彩百倍。 显然,沉寂两年的凤辰来参加这场招亲,已然成了钰贺公主此次择婿大选的一个亮点,亮到所有人都不得不关注。 凤辰的履历让很多在场的年轻人都很败兴,好些子弟都扬言“若是早知道他来便不来了,白白给他做个陪衬”。 这种想法,在一顿饭的功夫里几乎成为共识,直到有人提到:“未必未必,听说不久前他刚在国内被皇帝赐了婚,这还没完婚呢,他就来打钰贺公主的主意,你说这西赵国君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吗……” 一言之下,人群顿时分作两派,一派继续硬挺凤辰是国婿不二人选,另一派与之相反,就说绝不看好。 那天白锦玉也在铜驼酒楼,她不仅在,而且可以说是所有人的焦点。 或许是凤辰的名声实在太响,响到自从有闻说他要来参加择婿大选起,毕都里的人们就开始琢磨着要找机会一睹其人。 那些王公贵族想邂逅他,王庭上多少有些机会,但是那些富埒王侯,身份却不高的商贾之流要一睹尊容,就太难了。 好在,那些商贾还有钱。 那时,毕都走出来一名本地的富商,发了一则悬赏,上说若有人能使他在城中见到凤辰一面,即可得赏金一百两! 悬赏的告示挂了十来天,一直无人问津,反倒是各地赶来凑热闹的富商越聚越多,他们一个接一个加价,悬赏的金额竟从黄金一百两增加到了一千两。 但即使酬码到这个地步,依然好几天无人敢应。 就在大家都觉得这重赏之下也无勇夫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揭了悬赏告示。 揭榜的那个人正是白锦玉。 不过彼时她没有以真身份示人,而是乔装成男子,盗用了庐州翠渚四公子,她的师兄闻宴的身份揭了这个榜。 随着白锦玉的壮举传遍毕都,扒她底细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 “此人叫闻宴,来自徵国庐州闻氏,翠渚。” “翠渚?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江流三杰之首的闻宴……呵,一向风骨清高的书香门第难道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听到这个对话,白锦玉便向说话的两人看去。 说话者是近年于北方逐渐崛起的厉国的王太子金奉烈。 厉国上下素来讲究衣着仪饰,金奉烈身为王族世子更为其中翘楚,一身金边蓝底的衣裳华丽无比,衬得他整个人精光四射,威赫无比。 回他话的是一个四十年纪,中等身材,样貌精明的男人,像是一个近臣。 听了这二人的对话,白锦玉除了觉得要加倍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外,更吃惊那个平素在家浪荡成性的师兄在外居然这么出名。 鉴于此,她当即决心往后要尊重闻宴一些,绝对不做在他的鞋里放癞蛤蟆这种事了。 不久之后,楼外的长街上传来了人群躁动的声响,声响越演越烈,似人们奔走相告些什么。 白锦玉应声两步奔到走廊,伸着脖子朝底下一阵观望。 “来了来了来了!”顿时满堂的宾客也跟着她站起,争前恐后地涌到了廊上,那些腿脚慢些的人,只能被挡在了屋里。 这铜驼酒楼开在距离城门入口两里来远的地方,楼层高又是进城必经之地,绝对是瞭望入城的绝佳位置。 此时,王都大街已经被扶老携幼的民众塞了个水泄不通,从楼上朝下看去,人头是黑压压一片,一个挨着一个。 沿着大街向东望去,遥遥可见八个身着汉甲的精硕护卫,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正在人河中护着一辆杏色的马车向内城驶来。 那些护卫沿途不断提醒百姓小心避让,车马在熙攘的人流中徐徐地移进。 如此简单至极的行仗,比不上那日厉国王太子进城的威风场面,甚至都不如近日一些贵公子们围猎的排场。 若不是这万人空巷的局面赫然在目,谁也不会以为是个重要的人物到来了。 街中百姓当时已沸沸扬扬,争着向前推攮,仿佛稍微慢了些就会错过了什么奇观。 人流之中,更有许多好事者拉起横幅、打起了乐器,高声喊着“晋王殿下无敌”、“晋王是我们西赵女婿”之类的口号。 长街的另一头,是赶来迎接凤辰的西赵仪仗,他们虽已早早提前来准备,但仍是被完全失控的人群远远阻挡在了五里开外的地方。 凤辰的呼声之高,令酒楼之上的各家王孙公子心中惊惧,他们面面相觑,说不清是羡慕、佩服还是嫉妒。 一个世家青年不禁赞叹:“没想到一个王爷在他国之地还能有如此拥戴,倒真让我今日就想见他一面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就有人嗤笑起来:“他不出来都已经这副景象了,若是真个出来露面,只怕整条王都大街都要点着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看来今日让他露面便难了。还好还好,我以后在王庭上总有机会可以见到他。”青年话语虽然不无遗憾,但最后也透着满满期待。 “哼,王庭相见有什么可高兴的?”一旁有人马上冷不丁地嘲讽,“只怕相见之下你就不战而败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楼上的人挑起了口舌,甚至有一言不合要开打的架势。这时,凤辰的马车已慢慢地驶近了酒楼。 眼见群情激昂,这凤辰一行的车马却依然如故的缓缓前行,不见半分停留的意思。 “看来这位晋王殿下是铁了心不露面了,公子,你还有奇谋吗?”不知何时,有人走到了白锦玉身边。 白锦玉回神,见是厉国的王太子金奉烈在问话,忙向他施了一礼:“王太子过奖了,在下哪里谈得上奇谋?” 她顿了顿,道:“只不过,在下的钱等下就要花光了,这一千两黄金……对我很重要了。姑且,再试一试运气吧!” 金奉烈微微一怔,暗想此人为何说是“等下”。 白锦玉回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除了金奉烈之外,当下许多人也都听到了她的答话,众人暗地围紧了过来,默默准备开始看戏,有些猴急的,直接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白锦玉并不理会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她回身,行若无事地向楼下静望去。 一直等到凤辰的马车驶到铜驼酒楼正下,她才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锦袋,扬手向下高呼:“喂,撒钱了!!”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只见呼呼啦啦一堆的碎银子、小珠子倒向了人群。 楼下的人一开始还不明就里,等发现从楼上掉下来的是钱财时,立刻就炸开锅似的争相拾夺起来。 毕竟这晋王殿下看了也不能吃,还是这些财物的好处更有目共睹些。 碎银子、圆不溜秋的珍珠和玛瑙被撒得到处乱滚。滚到了马肚下面去的,人们就挤到马腿边上去捡;滚到了车厢地下去的,人们就趴到了车子底下去寻…… 人群一下乱了套,凤辰的护卫生怕马惊踏伤行人,纷纷回缰勒马,载有凤辰的车子便一步不前地停在了原地。 就在这些护卫分神的间隙,白锦玉迅疾从挟袋中掏出两团东西,二话不说就用力掷向了木车的帏幔里! 瞬时,两道碧绿的青影簌地钻入了凤辰的车中。 ------题外话------ 亲,你读到这里啦,谢谢你哟~ 话不多说,只想告诉你,每天上午八点更新。 收藏、评论、支持,爱你! 第七章 初会 2 “蛇!” 人群齐声倒吸一口气。 下一瞬,一个利落的身影一点马背,飞上二楼,扣住白锦玉就将她从铜驼酒楼拽到了地面! 白锦玉的膝盖被地面砸得生疼,抬头便见几柄寒气森森的长剑已经抵上了眉心。 这些护卫的动作一气呵成,配合无间,几乎只用了两息时间,白锦玉就已被押跪在了马车前。 白锦玉扭头看了一眼揪住她的来人,震惊了,揪住她的居然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难以置信,一个少年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这么好的功夫! 这,便是她与谢遥的第一次照面。 到这个时侯,躁动的人群也停住了,人们从一时的惊诧中苏醒,开始围着凤辰的车驾议论纷纷。 “这是……有人行刺?”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是蛇,颜色绿的很,有毒的!!” 这些唯恐不乱的议论让本就骇住的八个护卫紧张万分,谁都知道,晋王殿下如果在他们护卫下遭遇不测,绝对是要掉三族脑袋的事情! “闭嘴!”一个护卫吼了一声,额角上开始流下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王都大街,万人空巷,却一时鸦雀无声。 静默中,牙色的帘帏被人从车里挑起,靠车的护卫猛地打了个激灵,向前递上一臂。 随之,一个身影颀长的男子躬身而出,简便的衣衫,却是只有上流王公才能穿服的紫色。 他的手上锢着两条青蛇,蛇被拿着了七寸,僵直地垂着,好似两根无用的绿麻绳。 不得不说,这名男子从车里出来的一刹那,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一袭简便常服,全身没有片羽的装饰,仅凭天生的面目体态,就便叫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同时,因他的出现,热燥的王都大街也像忽然吹进了一缕清风,一切拥挤焦躁仿佛一瞬间都被驱散了干净。 他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落地,小心地将蛇交给了那位扶住他的护卫。 “殿下,您的手……”只见一抹鲜红的血迹醒目地印在他白净如玉的右手上。 那护卫怒不可遏,转身抽出长剑,一下架在白锦玉的脖子上,怒吼:“大胆狂徒!你扔的是什么毒蛇?交出解药来!” 虽然满街上下的众人皆猜想从车上下来之人必是凤辰无疑,但亲口听得护卫唤出“殿下”二字,心中仍然一跳。 跳的是——这揭了千金榜的公子真的让晋王凤辰露面了! “交解药!”押着白锦玉的谢遥一直没有说过话,这时也厉声催促了。 “罪过罪过!”白锦玉双手举过头顶,一脸无辜地大声自报家门:“我也是大徵人,绝无加害殿下之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瓶,抛给离凤辰最近的护卫,疾声说道:“那不是什么毒蛇,伤口抹上这个就没事了。” 那护卫接住药瓶,瞪着白锦玉,对她前后的行径十分狐疑。 白锦玉补道:“再等下去你家殿下的手就要成馒头了。” 护卫不敢轻易信她,神情仍旧维持着忌惮,他的目光在白锦玉与药瓶间来回梭巡,犹豫不决。 “不用怕,取来吧!”僵持间,传来一声淡淡的唤令,正是凤辰。 那护卫不敢迟疑,急奔到凤辰的身边递上药瓶。 凤辰取过药瓶,拧下瓶塞,将药粉悉数洒往手上,对瓶中之物毫不觉疑。 那护卫心悸地看着,半晌才从担忧中醒过神来,递上丝帕为他小心包扎。 待一切妥当,凤辰用手轻轻按住丝帕,这才慢慢回首向人群中步来。 三秦男儿多磊落,第一绝色在宫城。 今日见之,方知此言不虚。 人群中响起一片闷闷的骚动,是无数人压抑着惊呼,他们头碰着头簌簌前拥,更有一些来自大徵的子民开始情不自禁地曲膝参拜。 “真的一副好皮囊!”白锦玉与凤辰正面相对,不得不说思绪已被他照人的相貌冲击得一片词穷,仿佛天大的事情也要先放一边慢说,得先去承认他这种绝色!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昳丽的姿容? 伟岸如玉树,盈盈有清贵之气。犹如精雕细刻出的五官,却面善得毫无攻击力。那一双秀目和卧蚕更堪称妙绝,目光所及犹如暖风拂过,直令人如沐春光。 难怪突厥王汗遇到他可以归还八万俘虏。这种相貌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了,让人丢盔弃甲绝非不可能的事。 “这便是我的准妹夫?!那个与丽华有了婚约,却又跑来西赵国参加公主择婿的负心汉?” 白锦玉心忖。 八岁那年,父亲意外离世,母亲拖着她和苏丽华改嫁了当时庐州府尹苏策。 白锦玉因为不愿改姓从苏府逃了出来,后投入翠渚,而苏丽华就留在了母亲身边,随着养父苏策的步步升迁,成了一名四品工部侍郎的千金。 山高水远,两个女娃八年间没有任何往来,甚至直至此刻,白锦玉为给了苏丽华打抱不平都杀到了西赵,苏丽华也是一无所知。 当然,白锦玉现在不需要苏丽华知道这些,因为她坚信用不了多久,苏丽华就会收到凤辰大选落败的消息——这份她亲自准备的大礼。 “殿下,如何处置这名歹徒?” 谢遥将白锦玉的肩头捏得吱吱作响,直痛到她心里。 凤辰扶着手上的白帛,将目光向白锦玉投来,他双目如星,泽光熠熠,像春阳一般温暖明亮,的确称绝。 “他并非歹徒。”凤辰先否定了谢遥的判断。 继而温声道:“西赵毕都是知名当世的教化之地,素来民风淳朴、律法严明,岂会有歹徒在光天化日下谋刺逆之事?”。 他的眸光敛回手背,又道:“如果他是歹徒,今日就不会用这两条无毒的苍山小青蛇,更不会随身带着解药准备给我了。” 凤辰吐字沉稳清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似钟鼎之音圆润高雅。一时,叫街上的民众纷纷立住醉心在他优雅的谈吐之中。 片刻后,围观者才领会到他说的意思,这才齐刷刷地发出了一口松气的声音。 白锦玉身躯微微一滞,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的确有些不俗。 毕都这个地方蛇类极少,这两条苍山小青蛇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他居然一眼便辨认出了这蛇的品类。 再者,这种蛇咬一口虽不致人死,但咬口却会极疼,按道理现在凤辰的整个手臂都该是剧痛的,可是瞧他的表现,却是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一点疼痛的端倪。 况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周全做人,言谈之中还不忘将西赵的城民夸奖一番…… 这样的人,难怪那些参选的王孙贵胄要将他视若洪水猛兽了。 “既不是刺客,那他为何……”谢遥有疑,但白锦玉感到他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确实松了一些。 凤辰微微一笑,回过头,对身后一位壮硕威武的护卫道:“张猛啊,他应该就是你一路念叨着的那位揭了千金悬赏,要引我露面的……” 他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词,道:“能人吧。” “啊?!”那被唤做张猛的护卫大声惊呼,上前一步,瞪大眼睛看着谢遥手下的白锦玉,吃惊道:“你就是那个人?!” 张猛声大如雷,吼得白锦玉脑壳嗡嗡作响。 她这才知道自己揭了千金悬赏的事情比她原本想得还要轰动。这凤辰一行还没进毕都,都已然知晓了这个事情。 白锦玉定了定神,旋即恢复心绪,将双手拱于额前,正式地向凤辰请罪。 人们纷纷看向凤辰,却听他道:“这里并非徵朝,我可没有权利在此惩治人罪。” 他看了看围满长街的民众,又道:“我想你今日是做了令毕都百姓欢喜的事情,若我知道这些还惩罚你,岂不是太煞风景了?” 白锦玉早已预料到凤辰不会处置他,但是她没有想到这凤辰如此会说话,还说得如此通情达理,顺耳舒服。 之后,凤辰让谢遥放开了她,白锦玉站起来后,第一时间就将酒楼上那个搞悬赏的富商喊了下来。 不一会儿,富商就拖着肥胖的身躯地从酒楼里跑了出来。白锦玉一把将他拉到凤辰的面前验货,接着就认真地跟他要起帐来。 富商不好意思地瞄了几眼凤辰,客套拜礼之余,当即命人给白锦玉取来了一个装满金条的箱子,当着凤辰的面亲自一一为白锦玉点数过目。 这银货两讫的场景,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真要以为是在买卖凤辰。 白锦玉道:“好极了,老板说话算话,闻某敬佩!” 同时,凤辰神色微凝,道:“你……” 只见,白锦玉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解了腰带,口中还对那富商道:“现在闻某赶时间就不跟您客气了,先告辞了!” 说话间,众人才发现,白锦玉的腰上竟缠了好几圈捆绳,只是她纤腰一把,那绳子也是皮质,一看之下绝不以为那是捆绳,还以为是什么新颖款式的腰带。 现在这四尺来长的绳子取下,才露出她真正的玉色腰带,这一下更加纤细的腰线,越发使她有了世家公子濯濯如春月柳的气质。 白锦玉一面说着话,一面手上不停,用捆绳系好箱子,提起来,将这百来斤重的黄金背在了肩上。 富商忙问:“闻公子,你这是要赶去哪儿啊?” 其实不光是这富商,几乎在场所有奇了怪了的人都想问白锦玉这一句。 这可是一千两黄金,哪有人像买了菜一样背起就走的! 白锦玉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哧哧一笑,随即朝他们挥挥手:“今天是择婿大选报名的最后一天,我要带着这一千金去司空府衙登记注册!” “闻某,也要参加钰贺公主的择婿大选!” ------题外话------ 本周每天不定时加更,欢迎收藏! 第八章 初会 3 众人这才记起,这次西赵国的择婿大选的确有个一千金的门槛。 可能是免得公主真的嫁给了穷小子受罪,故而西赵在本次广布天下的告示中加了这个条件。 只是这一千金对前来求婚的名门望族来说实在小菜一碟,所以并无得到刻意探讨。 现在白锦玉豪言一出,一街上下左右的观众目瞪口呆之余,又仿佛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纷纷猜疑这个年轻人早已埋伏城中,就是故意等赏金涨到一千金后才揭榜的。 有一种既猎奇又兴奋的情愫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人们开始就这位“闻公子”讨论起来。 评论有多种,但众说纷纭中,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不行。 因为就在刚刚,这个闻公子已经让大家看到了他身上的可能性。 “那公子赶快去吧,我半个时辰前听人说那司空府门口正要收摊儿呢!”忽然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 “啊?”白锦玉闻言大惊失色:“不会吧,不该是还有半天吗?!” “我来时好像是看见了!估计这些天没人报名就索性撤了吧,毕竟今天是最后一天啊!” “哟,这可如何是好!” “闻公子你快去看看吧!” “快些去没准还来得及!” …… 围观者纷纷为白锦玉焦虑,一个劲地催促她,生怕她错过了报名的时机,会让他们将来损失了一场好戏。 人群自发地给白锦玉让路,她掂好身上一百来斤的箱子提起脚就飞奔。 “闻公子!”没跑两步,先前押住她的谢遥追上前来,横手拦住了她。 “怎么?”白锦玉刚刚受教过这个少年的力道,知道这个少年看似文弱,其实硬功了得,故而不免对他有所忌惮。 谢遥见白锦玉止步,从身后牵来一匹棕色的马,将缰绳和马鞭递到了她手上:“殿下借给你的。” 谢遥牵来的这匹马四蹄踏雪,高过人头,肌肉健硕,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就像发着金光,即使是不懂马的人也一看便知是匹难得的宝驹。 白锦玉戒备的心放下,朝谢遥身后看去,只见凤辰立在远处,静如玉树,向她垂了垂眼幕。 白锦玉远远地对他抱了一拳,道:“多谢殿下,宝驹一定完璧归还!” 说完,她脚尖轻轻一点,飞身上马,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扬鞭用力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当即蹄不点地的朝司空府飞驰而去。 白锦玉赶到司空府时,果然看见为择婿大选报名的差役们正在打扫场地。 她拿出契而不舍、死缠烂打的精神,舌灿莲花地和他们理论了一下午,终于闹得惊动了司空大人。 她又跟司空大人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总算争取到了司空大人的点头,让“闻宴”成为了最后一名国婿大选的参选者! 所以等白锦玉牵着棕马一路打听,再寻到凤辰下榻处时,已是暮色初合,繁星点点的时候了。 扣了门,出来几个下午见过的人。那个名唤张猛的护卫将马匹牵回,白锦玉提出想当面感谢凤辰的请求,可惜无论白锦玉如何说,张猛都以一句“不必”拒绝了。 此路不通,白锦玉便表面怏怏地离开了,可一转角,她约摸着尺径算准了一处墙根,脚下轻轻一踮便攀上了墙头。 玉盘大的月亮高挂天上,月光一泄如水,白锦玉将墙内情况看得分明,满意地一笑。 松竹掩映的院中有一所幽静的书房,其门双开,屋内灯烛敞亮,澄黄的光线从门前倾出,犹如在地上铺了一方金箔。 书房门外只有谢遥一人值守,他神情戒备,身姿屹立如山,虽说还是一副少年身板,但俨然已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势。 白锦玉明目张胆地跳下墙头,还没等她拍干手上的泥灰,谢遥便提剑杀到了眼前。 白锦玉早有预料,脚下一晃,连连向后退了两步,惊险避过了谢遥的一剑。 谢遥一愣,显然未预料到她能在自己手下逃脱。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白锦玉惯性地说话前先表明态度,并往四下张了张,见没有惊动到其他人,便掩着声音和谢遥表明来意:“我是来喊你家殿下出去玩儿的,前门把手不让我进来,我才逼不得已从这里进来!” “他们不让,难道我就肯让?”谢遥冷视着白锦玉。 “我当然知道无缘无故你肯定也不让,”白锦玉凑近他好声好气地道:“但你先听我说嘛!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讲理的人,和他们都不一样,先听听我的道理呗?” 也许是仗着武艺高强不怕白锦玉耍花招,也许是白锦玉的马屁对十三岁的孩子还有些作用。谢遥把剑收回鞘中,让她把话说完。 “我们大徵朝实行宵禁,晚上没有花灯夜市,没有开张的酒楼饭馆,但这里是毕都!有好玩的夜市,有好看的杂耍,吃的喝的都有卖,晚上比白天还热闹一百倍,咱们千里迢迢从大徵来到西赵,多难得啊,难道你就不想让你家殿下感受感受?” 白锦玉说完,谢遥一愣,怎么就变成他不让殿下去感受了? 他秀目一瞪,抽出长剑就向白锦玉挥舞:“走开,殿下不需要看这些!” “这孩子!”白锦玉见他来势汹汹,赶紧拎腿就跑,右脚一蹬墙边大树,手上轻轻一撑,便翻过了墙去。 一盏茶后。 白锦玉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凤辰的书房。 “谢遥呢?”凤辰手执一卷坐于案前,一身纤尘不染的雪衣,清清雅雅,白锦玉的闯进,也似乎未打破他这份雅静。 “他去追我了!”白锦玉语气中难掩洋洋得意。 “哦?”凤辰饶有兴致地放下了书卷,谢遥的脚力他是清楚的,他能把人跟丢,这还第一回。 他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闻公子深藏不露,白日里真是委屈你了。” “哪里哪里,在下也只会这点三脚猫功夫而已。” “闻公子谦虚了,能走进这间房里就已经不简单了。” 白锦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凤辰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找我何事?” 白锦玉探头看了下凤辰,佯作关心道:“在下今日鲁莽,事后一直不放心殿下的伤势,所以想来看看殿下是否安好?” “已经无事。” “哦。”白锦玉忽而凑近一步,道:“殿下,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又路过了铜驼酒楼,看见南平国太子和东洲国太子不知为了何事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殿下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凤辰淡笑无言,大概平身第一次受到这么无聊的邀请。 他好奇地问:“去看什么?” “堂堂两国王子争得面红耳赤,体面尽失,难道还不是难得一见的好戏吗?一定很好玩儿的,去看看吗?” “闻公子你忘了吗,有人出了一千金才见到我一次,我现在若随意去街头抛头露面,岂不要气坏那些财主吗?”凤辰从容地把搁下的书卷收于桌上一角,在那里已整齐码好了一摞书册。 “殿下管他们做什么,做人首先要自己开心。如果真有人这么想……”白锦玉摸了摸鼻子,道:“我们也不怕,就说可怜他们破费了一千金,所以出来多给他们看两次。” 凤辰好整以暇地看着白锦玉,笑问她:“闻公子如此卖力游说,你不会是……又揭了一张千金榜吧?” 白锦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真好心,看毕都这里没有宵禁,夜晚热闹风光与我大徵朝截然不同,所以想带你出去一起玩玩。” “带我出去玩?”凤辰沉吟。 “正是……”白锦玉还没说完,突然眼前寒光一闪,谢遥的屠割剑已经砍了到了跟前。 “谢遥住手!”凤辰令道,谢遥立即收手,然而屠割却未能应声而定,薄薄的剑尖仍旧剧烈地在白锦玉眼前上下震颤着! “你真可恶!”谢遥盯着白锦玉,气喘吁吁又恨恨地说。 白锦玉小心捏着他的剑刃将屠割推远了些,陪着笑脸好声说:“小兄弟,怎么是真可恶呢,难道不是真厉害吗?” 笑话,要练出她这种逃跑的本事,得冒着多少次被闻宴打死的危险他知道吗?! “我们出去打!”谢遥拧着眉头,对白锦玉极其紧张。 白锦玉摇摇头:“不去不去,你们殿下刚要答应和我一起去看南平和东洲的太子吵架呢!” “殿下?”谢遥吃惊地看着凤辰。 白锦玉和谢遥一齐看着凤辰,却见凤辰也正看着他们,沁润的灯烛下,光影明暗交杂地勾勒,凤辰的姿容比白日所见仿佛浓艳了三分。 他挽起云袖走到二人面前,他稍稍侧目睨了一眼,谢遥便垂下了屠割。 凤辰和白锦玉道:“与人争吵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壁上观火,更非君子所为。” 白锦玉认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可以不只是观啊!谁说我们去了不能给他们劝个和呢?!” “殿下!”谢遥见凤辰似有动容,连忙紧声唤道,眼里更是盈满了一百个对白锦玉的不信任。 白锦玉非常不满谢遥的反应,一个眼神给他瞪了回去,回头继续等凤辰的回答。 凤辰见之,莞尔道:“好。” “殿下别信他!他不是好人!”谢遥逼急了,直接扯了一嗓子。 凤辰一笑,宽抚上谢遥尚且稚嫩的肩头,道:“谢遥,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带我出去玩儿了,没事的!” 第九章 初会 4 白锦玉凭一己之力连续几天让铜驼酒楼生意火爆,再加上她今日又当市履行了千金榜,铜驼酒楼的店家早已和普罗大众一样知道了这位“闻公子“的能耐。 可是,当白锦玉领着凤辰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是吓傻了。 店家手脚发抖,一双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凤辰,纠结了一路,直到领着他们经小道直接上了二楼的雅座后,才趴在门口看了个够。 等瓜果茶点都上了桌,楼下南平和东洲的两国继承人还在争得面红耳赤,不用多久,白锦玉他们便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日午后,两位太子不约而同地都去拜访了毕都的一名著名玉雕大师。南平太子司马玄看上了一款玉瓜,东洲太子成舟看上了一个玉笔洗。 本来二人各买各的就好了,偏偏二位太子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于是毫不留情地批评起了对方的审美眼光,把对方看上的东西狂贬了一通。 一来一去,言辞犀利得直把年近八十的玉雕大师气得当场吐了血。 大师无论如何不肯再卖东西给二人,后经中间人协调,大师只肯卖给他们各自批评过的物件,而且每件要价一百两黄金。 两位太子心有不甘,但大师肯卖他们东西已经不易了,所以最终司马玄得了玉笔洗,成舟得玉木瓜。 司马玄、成舟当下不欢而散,哪知偏偏冤家路窄,二人晚上又在铜驼酒楼碰了面。 彼时已无大师在场,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个太子当场互相讥讽起来! 一个说对方是南蛮夷子,附庸风雅,不懂装懂。 一个说对方是海村土人,野调无腔,坏人好事。 指摘的话头从一开始的就事论事逐渐跑偏,最后竟然上升到了对两国地域、民风、文化、宗教、甚至方言的批判与攻击。 事件主角司马玄、成舟真不愧为两国太子,身边人才济济,这场嘴仗的双方阵容豪华至极,文韬武略之辈应有尽有。 文臣负责引经据典正辩反证,武官负责威胁恐吓掀桌踢凳,场面一时精彩纷呈好不热闹。 白锦玉歪着脑袋看着楼下的热闹,肚子都笑疼了,好几次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 这样的闹剧,就连一贯板副面孔的谢遥都没憋住,中间忍不住嘴角扬了几次。 反观凤辰,他只是微微含笑,云淡风轻,不甚触动。 “殿下,这不好笑吗?”白锦玉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问。 话音刚落,她还没放下沾泪的手指,便感到谢遥的屠割剑向她移近了几寸。 白锦玉识趣的安分坐好,她就知道这孩子一心护主,跟来就是专门看着她的! 凤辰浅浅一笑,道:“的确好笑。” 虽然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凤辰这句只是应酬话。 白锦玉无趣地合上了嘴,继续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 这时楼下两军对战已经势同水火,很多无辜的食客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入一方阵营。 到了这会儿就连店家都不能幸免了,被人从后堂拉了出来。 店家一脸愁苦的被夹在中间,南平、东洲都来势汹汹地让他表态,到底哪一方言之有理。 在这种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店家哪边也不敢得罪,于是老奸巨猾地打起了太极: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地抱头大哭。 不过,他这企图蒙混过关的招式瞬间就被在朝堂上见多识广的人物们看穿了。 一位东洲国的郎将厉声斥道:“再哭,再哭就把你儿子拉出来问!” 说完,店家果然止住了哭声,他环顾一周,发现身边站着的人,个个都已吵红了眼,冲动之下真的也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的酒楼……他的儿子…… 一阵哆嗦,他蓦地拔地站起,拼了命地朝着二楼大声哭喊:“闻公子救救老朽!闻公子救救老朽呀!” 人群突然息静,齐刷刷地朝二楼看去。 白锦玉再也不能回避,和凤辰相视一眼,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到楼栏边。 众人噤声不过片刻,继而开始交头接耳。 “他就是闻宴!” “就是他放蛇逼凤辰现的身。” “就是他就是他!揭了千金之赏的那个人!” “江流三杰果然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 东洲太子成舟更当机立断:“此人不凡,就叫他来断一断孰是孰非!” 顿时,东洲阵营开始向白锦玉喊话,南平诸君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当下一片热火朝天地诉求,俨然把白锦玉当成了能辨黑白善恶的判官。 白锦玉拍了拍手,双手示意全体安静,场下权贵竟也听话的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事真也不难,”她双肘支在栏杆上,一派闲散公子的作风,对下面众人说到:“既然南平太子喜欢东洲太子的木笔洗,东洲太子也喜欢南平太子的玉瓜,那两位太子相互交换一下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听她这么一安排,众人皆有醍醐灌顶之感。 南平与东洲的争吵一直纠缠在彼此的分歧上,的确没有一个人想过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行!”南平太子司马玄抱着玉笔洗第一个不同意:“事已至此,我绝不让他称心如意!” “你也休想!”东洲太子成舟也毫不示弱。 到了这个份上,两边阵营都不做声了,最好的方法已然有了,但是两个主角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照做的。 白锦玉扭过身子,快步回到凤辰身边,压低声音说:“殿下,大好时机!我想到个主意可以化解这场纷争,而且我们还可以从中坐收渔人之利,但是得这事非得殿下您出手才行?” “为何?”凤辰问。 白锦玉讪讪笑了笑,道:“因为你有钱。” 她分析道:“现在楼下的两位太子就是撂不开面子的事了,如果有人出来走个过场……” 她双眼弯成月牙,道:“比如跟他们二位买了那两样东西,然后再由这个人分别转卖给他们,这样二位太子就乐于接受多了。” 她向凤辰凑近了一点,道:“转卖的时候我们可以每样加价,反正那两位闹的都不是钱的事!” 凤辰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是个好主意。” “可惜我那一千金押在了司空府,再无钱力买下那两样玉器了,”白锦玉哀怨不过片刻,便神色一转:“所以,殿下你可不可以……” 白锦玉翘首以盼地盯着凤辰的反应,他却转了身子,向后问去:“谢遥,你说闻公子的主意好吗?难得出来玩儿,这回听你的。” “嗯!”谢遥点了头,居然还有点迫不及待。 白锦玉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终究是个孩子,经她这番策划,谢遥的神色之中玩心已起。 他等待地看着凤辰,凤辰点了点头,谢遥便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了白锦玉。 “谢遥有前途啊,这么小就听懂我这计划的意思了!”白锦玉一边把看着银票,一边嘀咕:“谢遥你还说不想出来玩,都带了这么多的钱!不过谢遥啊,闻哥哥好心提醒你,你一个小孩子下次不要随身带这么多财物哦,会被人骗走的!” 白锦玉拿好银票,就下楼将买玉之事和两位太子交涉了一番。 “不卖,本太子与庶民交易传出去成何体统!”话虽这么说,但成舟那张天生贵气的脸上已然写了些心动。 “对!”司马玄也这么说,但在喊出这个字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承认了成舟说的东西,于是又恨之入骨地瞪起双目刓了成舟一眼。 白锦玉愣了一下,看着两张银票有些犯难。 现场再无一人言语,气氛似乎又陷入了胶着。 “闻公子,就说了是我买吧!” 适时,楼上传来一个清越温雅的声音。 众人诧异,皆寻声向二楼看去。 “谁?” “何人说话?” …… 一时各种揣测。 白锦玉挺了挺腰杆,对众人道:“这么好听的声音,当然是我朝晋王殿下喽!”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众人眼中释放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目光更加急切地向二楼追寻去。 只见二楼栏杆处并没有人亮相,转而是楼阶上传来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此时满座屏吸凝神,楼中落针可闻,这脚步声犹如空谷足音,分外清晰。 众人的目光一致地转向楼阶,先前恰好围堵在楼阶的人这下自发地迅速撤开了了一片。 白色的衣袂层台缓步地踏下,每走一步,身系的一双玉佩便相击发出悦耳的清音。 而后,身影渐入众人眼帘,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光是这副身姿已叫人百看不厌。 凤辰从不甚明亮的朦胧处走出,当楼中七十六盏明灯照亮他的面庞时,白锦玉听到整个人群都吸了一口气。 “素闻徵朝宗室以器貌著称,可这也太超出想象了,这……这是神仙吧……”有人心旌摇曳中幽幽吟出了声。 白锦玉重新向凤辰看去,只见他一身雪仪秀质皓呈,清正肃雅。 他的身后,一名英朗少年抱剑而立,不言不笑,叫人不敢僭越。 白锦玉左右看看头顶的灯笼,心下怪道:为何刚刚与他相坐并未觉得他这么好看,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人云亦云中自己的审美也跟着从众了? 凤辰一出场,事情直接好办了许多,他和风细雨地向那南平、东洲两国太子问询,二人当即毫不留恋地将玉器卖给了他。 钱货两讫,凤辰对欢欢喜喜一手捧着一个玉器的谢遥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谢遥抱紧玉瓜和笔洗,一脸不解,着急地嗫嚅道:“我们不是……” 凤辰低头一笑,看了一眼已然和司马玄、成舟站成并肩的白锦玉。 他们三人脸上已经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同样的坏笑。 “你们!”谢遥顺着凤辰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他扬手就想把玉瓜砸向白锦玉,但投鼠忌器,只得放下玉器再拔出剑来:“原来你和他们串通一气来骗我们!他们根本不会再买这两样东西对不对?!” 事到如此,白锦玉、成舟、司马玄再也装不下去,噗嗤一声齐齐捧腹大笑了起来,他们身边刚刚还势不两立的文臣武将也开始互相道歉、互相嬉笑了起来。 “这三秦绝色当真清纯啊!”司马玄指着凤辰笑得直不起腰。 成舟更是向白锦玉竖起了大拇指:“闻公子真乃人才,连凤辰都上了你的当,本太子甘拜下风,择婿大选本太子就看好你了!” “对对对,“司马玄凑上前来:“我也甘拜下风,闻公子大选之时一定对我要手下留情啊!” 这些话落进谢遥的耳朵里当真是格外刺耳,他瞪红着眼质问白锦玉:“白日你放蛇伤我殿下,现在又伙同他人戏弄我们,亏殿下还曾借宝马给你,你为何要忘恩负义地这么做!” 谢遥一向话少,记忆中这应该是谢遥说话最多的一次。 白锦玉当时已然笑惨,随口便说:“没什么,我也是要参加择婿大选的人,事先打压一下对手很正常啊!” “你这奸人!”谢遥哗地拔出屠割,就准备朝白锦玉杀来。 “谢遥,”凤辰出声制止,又微微加重了语调,命道:“带好东西,我们回去!” “殿下!”谢遥气愤难消,眼里射出的光犹如两把寒刀直插白锦玉。 凤辰转过身,一边径自朝外走着一边说:“这两样玉器我也很喜欢,走吧!” 凤辰身影渐远,谢遥只得愤懑地把屠割剑插回了剑鞘。临了,他恶狠狠地凶了白锦玉一眼,才抱起玉瓜和笔洗追了出去。 那日凤辰身后的笑声至今还让白锦玉记忆犹新,当时他们觉得凤辰又傻又天真,一副温室兰花的料子,根本不如传闻所说。 但现在,白锦玉知道了后来的种种,才明白真正天真的是谁。 第十章 克情 1 沉沉迷迷中感到有人摇晃,白锦玉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叫醒她的是一个梳着精巧螺髻的小宫女。 乍一看见这个小宫女的时候,白锦玉怔了半晌,直到漫漫打量了这四周的雕梁画栋她才想起自己的所在。 哦,她在皇宫,凤辰昨天昏倒了。 昨夜她没有目的一路踅行,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原本只想坐下休息休息,没料居然就这么靠着柱子睡着了。 小宫女嘘寒问暖,白锦玉一面客套地应承,一面撑着落坐的石阶想尽快站起。不管怎么说,堂堂一个王妃坐在地上总是不雅。 谁料,身子一歪,白锦玉差点摔了一跤,幸亏小宫女临时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稳。 白锦玉不得不叹:她这副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 从前的她能飞檐走壁,能弯弓射羽。 而现在的她,武功全无,手无缚鸡之力,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她苦笑自己,怎么又不知足了?能调养成这副样子,已经是不知道喝了乌穆家多少羊奶,吃了他多少头牛换才回来的。 白锦玉站着,一面等脚上的麻劲过去,一面问小宫女:“晋王殿下好些了吗?” 小宫女摇摇头:“奴婢职位低末,不能接触晋王殿下消息,不过奴婢推测应是大好了。” “哦?” 白锦玉只是正常地发疑,哪知小宫女听了瞬间脸色煞白,马上就跪了下来,自知有罪地检讨失言、浑身都在发抖。 白锦玉扶了扶额头。 宫女、太监在皇宫这个地方讨生活,最重要的一个技能就是嘴巴紧,口无遮拦,妄加揣测是大忌。 这宫女年纪看着十分小,约莫也才刚进宫不久,所以还留着几分自然天性,对嘴巴要上锁这事还有点领悟不够。 白锦玉连拉带扯半天,才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是在提问没有责怪的意思,小宫女才惴惴地回答:“奴婢过来时看见尚宫们在准备晋王的朝服,殿下应该是准备去卯时的早朝……能去早朝自然身体是大好了。” 白锦玉听言,极度震惊!一个昏迷不醒大半天,半夜起来还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要上朝? 白锦玉用力蹬了蹬还在麻痛的右脚,拔腿就朝寝殿跑去。她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位什么样的神仙铁人! 到了寑殿门口,便觉得气氛凝滞得不太寻常,谢遥守在门口,不发一言,眉头紧锁,若不是此情此景,这么看着还以为他是个为情所困的少年郎。 白锦玉慢慢靠近他,一边看着门内情况,一边问:“听说你们殿下要去早朝?” 谢遥低眉往门里看了一眼,嘴唇挪了挪,终究只说了一个字:“是。” “你怎么不劝劝他?” 白锦玉清晰听到谢遥的鼻息加重了两分,继而听到他说:“劝了。” 从门口望去,屏风挡住了寑殿内的大部分情况,看不见凤辰床前的情形,但可以看见两个宫女小心地立在床尾边,一个双手托着一叠整齐的衣服,一个双手托着些玉带和饰物,看起来的确是要伺候凤辰起身的架势。 白锦玉自言自语地嘀咕:“不要命了吗?” “是非去不可。”显然听见了白锦玉的嘀咕,谢遥才补充了这一句,短短五个字夹杂了他对凤辰的理解与担忧。 “屁话!”白锦玉赶紧捂嘴,但这两个字还是被谢遥听见了。 白锦玉索性道:“什么事能比自己身体重要?他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呢,离了他明天太阳都不升了?” “他是。” 谢遥突然剪断了白锦玉的话,放在主从关系里这是极其僭越的行为。 谢遥的语气异常坚定,神情亦十分肃穆,这让白锦玉明白,他绝对不是要跟她抬杠。 “好好好,救世主,”白锦玉不跟他做口舌之争,转而教导道:“谢遥,你记着,这世上大部分事都是可以亡羊补牢的,如果不能补的那就是命该如此,所以没有任何事是非去不可的。” 纹丝不动的谢遥微微睁大了眼睛,数年来,能这么坦荡说出这种谬论的果然还是同一个人。 白锦玉又说:“你说他是救世主,难不成这救世主今日能救,过几日就不能救了?还有,既然知道自己如此举足轻重,那养好身子才能图长久之计,不然……” “好好好,我不说了。”白锦玉咽下后面的话,因为谢遥已经向她射来了警告的目光。 沉吟了一会儿,谢遥认真地说:“殿下要做的事,没人能拦。” 白锦玉听了,凝神片刻,嘴角一笑,旋即什么话也没说扭头疾风似的跑出了咸卓宫。 一柱香的时间不到,皇帝的贴身太监王公公风风火火地提着拂尘赶到了咸卓宫,急忙宣道:“宣皇帝口谕,晋王殿下身体未愈,静养为宜,今日不必赴朝,钦此!” 王公公带来的这道旨,令咸卓宫众人如降甘霖的同时却又一头雾水。 王公公弯身扶起满面不解的凤辰,凑近说到:“王妃娘娘方才跑到凤仪宫外跪着大哭,引得皇后娘娘出来询问。皇后娘娘得知殿下要参加早朝,便上秉了皇帝陛下……” 尽管王公公刻意压低声音,但是咸卓宫内有心竖耳听的人还是听见了。众人听了王妃娘娘的壮举,无不震惊。 “王妃娘娘如此心系殿下,殿下就好生修养,不要再让娘娘操劳了。”王公公温软说道。 凤辰微微颔首,向王公公回礼:“多谢公公。” 王公公离去,谢遥立刻追到凤辰跟前为白锦玉开脱:“殿下,请不要责怪娘娘……” 从不多事的谢遥特地来为白锦玉求情,凤辰眼帘微动,仔细打量起谢遥来。 谢遥踌躇道:“先前王妃娘娘在门口与微臣问话,微臣多嘴了几句,才令娘娘做了冲动之举。” 凤辰清冷一笑,不留情面地揭道:“你能多嘴到哪里去?” 被凤辰一将,谢遥打住了还要说的话,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凤辰没有往下追究,转而问道:“她人呢?” “臣不知,”谢遥支吾:“或许……躲起来了……” 其实白锦玉并没有躲起来,而是悠哉游哉地去膳房享用早饭了。凤辰那边有了皇帝的口谕,她自然一百个宽心。 她现在的处境完全逼不得己,于是便立志要把皇宫的美味佳肴当做了一种补偿。大内的膳房也没有让她失望,琳琅满目各种精致花巧,一顿早饭足让她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个时辰。 等回到咸卓宫,发现宫殿内外已严防把守,门口还多了禁军侍卫。 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皇帝陛下莅临了。白锦玉暗叫不妙,皇帝在此,作为“晋王妃”的她却还在外浪荡! 一路祈托侍卫婢女禁言,白锦玉蹑足挪进了殿内。 她越过屏风,沿着明明而坠的帘幔一段一段的小步靠前。离得近了,殿内的情况也看得清晰了起来。 这一趟皇帝是带着吴贵妃一道来的,此时一堆人都围坐在凤辰床榻前,凤辰则合着一身还未脱下的朝服坐于床沿,不时地回答着皇帝的问话。 白锦玉在众人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快到一个离人圈半远半近、不易被发现但又能随叫随到的位置时,直觉浑身像被一束烈焰照了一下。 她顺着直觉看去,果然有一双目光捕捉到了她,这双眼的主人面如黛山,微凝着银霜,他朝门而坐,视角正好与众人是相反的。 白锦玉厚着脸朝凤辰无声地笑了笑,偎着身旁的帘幔规矩站好。等她安顿好,彼时凤辰已经转过身去和皇帝说话去了。 不知他们前面说了什么,等到白锦玉仔细去听时,凤华已道:“你的心意朕岂不知,所以今日朝堂之上并未提及那一件事。” 不知凤华口中所隐晦的是何事,但听他这么一说,凤辰的眉色顿时舒展了下来。 “请给臣弟五天时间亲力彻查此事。”凤辰道。 看着凤辰一脸苍白的病容,皇帝面露迟疑:“你且好生养病,此事朕自有安排。” “万万不可!”凤辰冲口而出,出口后方觉失言,连忙跪下:“臣弟无礼。” 白锦玉眉头一蹙。 凤华双手将凤辰托起,重新扶他回榻上,问道:“晋王顾虑何处?” 凤辰道:“目前此事知情者甚少,尚在可控范围,若交刑部、大理寺,以他们的声势做法必然将事态扩大。进士科三年一次为世瞩目,如今天下学子已汇聚京师,届时人心惶恐,恐与朝廷不利。请圣上三思!” 凤辰倾着身子,一脸殷切地望着凤华的眼底,他弱体病容,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这也是白锦玉第一次看见凤辰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对于皇帝的犹豫,不由暗恼。 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两下。 白锦玉的注意力全在前方床榻周围,并不以为然,然而这衣角一直被拉个不停,她终于侧下头看去。 拉她衣角的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胖滚滚的,穿一身锦纹绸缎的赭黄色衣裳,打扮得干净漂亮,一看便知是位小皇子。 “干什么?”白锦玉这时不想被打扰,语气中不经意透着不耐烦。 那小孩径直把她往后拉了两步,直至二人的身子隐在了帘幔的后面。 “我画小羊,你给我糖!”男孩胖胖的两腮挤压着红红的小嘴,上来就对白锦玉说这么一句。 “啊?”白锦玉没来由地听了这一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男孩撇了下嘴,直接拉过白锦玉的左手,在她的手心画了起来。 起初白锦玉没看明白,直到小男孩给她画了第二遍的时她才突然大悟。这大悟之下受到的惊吓与惊喜,直让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个小孩所画的,正是以往她和乌穆用来互通消息的暗号符! 第十一章 克情 2 这只羊符是他们数年来一起游玩时常做的记号,包含着只有他俩才知道的“一切尚好,在原地等我”的含义。 白锦玉抚定剧烈的心跳,蹲下身来问小男孩:“什么糖?” 小男孩诧异地睁大眼睛,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眼神中已然有高人一等的神态:“有个叔叔说只要我画这只小羊给你看,你就会给我很多很多糖!” “我?”白锦玉特地问:“你确定是我吗?” 小男孩指着白锦玉,一副生怕她变卦的表情:“就是你,他说是晋王家婶婶!” “哦,”尽管心下已经有七八成的确定,但白锦玉仍然追问他:“是什么样的叔叔?” 男孩已然厌烦这么多问题,但耐着性子回答了:“那个叔叔穿蓝色的衣服,高高的,瘦瘦的,眼睛亮亮的。” 这一刻,面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孩,她差不多要喜极而泣了。 她难以想象乌穆是在怎样的一个处境下想到找一个小孩子传递消息、怎么确定自己一定会来这里找他,又怎么确定这个孩子一定会把消息传递给自己的? 当然,这些于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这个不知道哪个妃嫔的孩子找到了她,并且给她画出了这个羊符。 乌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告诉她:他是安全的,至少是他以为的安全。 白锦玉长吸一口气,忍住心头激动。 “给我糖!”这时胖胖的小男孩已经失去了耐性,开始用拳头捣白锦玉。 白锦玉一指抵唇示意他小声:“现在我身上没有糖,你等下,我一定给你找!” 被盘问了这么久,男孩似乎终于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愣了一下,满眼被欺骗的委屈,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仰天大哭了起来! 白锦玉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他的嘴,求神似地让他住口。 然而男孩不管不顾,就像遇到天塌下来的事,歇斯底里地嚎声大哭个不止! 不用说,这哭声立刻就引起了宫内各位大人物的强烈关注,首先赶过来安抚的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公公,接着跑来的便是一脸心疼的吴贵妃。 白锦玉心中一亮,暗恨自己后知后觉,能和皇帝和吴贵妃同时出现的小皇子,这定然是吴贵妃的孩子呀! 暗恨的同时,她不禁佩服起乌穆的手笔,天,他居然找的是吴贵妃的孩子! 这个小男孩显然很受帝心宠爱,几乎刚抱到人前皇帝就伸手将他抱去了膝上,一面轻轻抖着,一面呶呶哄着。 事已至此,白锦玉也踽踽地跟到了凤辰的床榻边。这下真是没眼看了,白锦玉真觉得对不起凤辰,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大人,一位堂堂的晋王妃,居然把一个小皇子惹得哇哇大哭! 幸而小孩子抽抽噎噎,哭着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只听得他说了些“不给他糖”啊、“说话不算话”之类的。 但不管小孩怎么说,这都是告御状啊,绝不能坐视不管! 白锦玉生怕他再往下说就要把“叔叔”啥的都倒篓子倒出来,连忙出声拦住他的话头,语调故作惭愧道:“是臣妾的错!我教他画绵羊,说好他画出来就给他奖励糖块的,可是………”白锦玉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白锦玉偷偷瞄了一眼凤辰,只见他脸色凝着,心情不言而喻。 “当真吗?就是你上次教谢遥画的那种羊吗?” 所以,当白锦玉听到凤辰用和风细雨的声音向她问出这种话的时候,她简直太错愕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抬头去确认,却见凤辰神情微扬地浅笑着,眸色含春,几乎与上瞬所见换了一张面孔。 顺着凤辰话中所指,白锦玉向谢遥看去。 谢遥仍然一贯的冷脸一张,但白锦玉相信,莫名被牵连的他,此刻那无悲无喜的面孔下一定翻涌着无尽的腹诽。 “好聪慧的孩子,谢遥到如今也未画成,九皇子年纪这么小,如此快的就学会了。”凤辰俯身向前伸出一臂,轻轻抚了抚九皇子的脸蛋。 本是简单的一语,但是由凤辰说出来就犹如春风化雨,本是简单的一抚,但是由凤辰做出来就有一种特殊的娴美。 九皇子虽然年幼,但并不妨碍他被这样绝妙的气质风度折服,立时止住了哭声。 与此同时,聪明如白锦玉立即领会了凤辰的意思,于是接口道:“是啊,早闻九殿下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臣妾刚教他就学会了,完全来不及准备糖块呢!” 闻她所言,凤辰一面抚着九皇子,一面抬眸与她相视一眼,算是默可了她的这番附和。 安抚住了孩子的情绪,凤辰回身在榻旁的果案上拈出一只大个的白玉枇杷。 他亲手剥去枇杷嫩黄的外皮,将枇杷肥润白滑的果肉递送到九皇子眼前,柔声逗道:“这个比糖还好吃,九殿下要不要尝尝?” 立与一旁的吴贵妃顿时受惊,对凤辰的屈尊降贵之举连声说着“岂敢岂敢”。 九皇子两眼直直地看着宛若仙人的凤辰,双手竟乖乖地捧过枇杷送到了口里。 九皇子吃了枇杷后果然笑了,一连要了几个,凤辰便把一篮的枇杷都送给了他,直把他乐开了花,再也不提跟白锦玉要糖果的事了。 随后,凤辰又问了九皇子读过哪些书,这于吴贵妃无疑是送上门的显摆的机会,她赶紧让孩子当着皇帝面背诵了几段《千字文》。 虽是极尽浅显的启蒙典籍,凤辰却不吝美誉的称赞了好几句,皇帝和贵妃听了都十分受用。 白锦玉陪着笑脸跟风拍马,心中却隐隐不适。君臣之道当真厉害,以往何曾想过这些迎奉之词会从凤辰的口中说出来。 “天下学子,读书皆不易。”顺着话题,凤辰提起了幼时与皇兄弟们读书的苦乐事,打手板,罚抄写,跪祠堂……寥寥数语,内容却丰富翔实。帝王之家的严苛枯燥由他讲来也生出了几分趣味 “朕还记得老六始终背不出《兵法》计篇,先皇特地让朕去督导他,结果他就是跟中了邪似的……” “经之以五,校之以计,以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者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民弗诡也……”凤辰如数家珍地背了一小段兵法,末了,他淡淡一笑,既柔软又苦涩:“是的,我们这些小的跟在后面都背熟了。” “唉,老六啊……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长大呢?”凤华忽然抓住凤辰的手,情难自禁地向他追问。 凤辰没有回答,反手轻轻握住了凤华,对视之间,他看见岁月的纹路已经爬上了凤华的眼角,他的目光中却仍然饱含着对痛失手足的愤懑。 众人跟着无不伤感,一旁的王公公见此情形,生怕牵动皇帝过分伤怀,及时上前宽慰了几句,凤华这才恢复了心神。 巳时,凤辰领着咸卓宫上下出门拜送皇帝一行,车辇远去了,他仍旧长久地伫立目送,直到车影完全消失在巍巍宫道的尽头。 白锦玉望着凤辰,心中不禁慨叹,时间似乎带走了凤辰的高风绝俗。 踩着凤辰的影子往回走,未行多远白锦玉便察觉身后有些异样,她回首看去,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起,他俩身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白锦玉脑门一黑,第一反应就是想逃走,她自认绝对应付不了独自一人面对凤辰! 她刚迈开一腿,腕上却一紧。 凤辰扣住了她。 “你过来。”凤辰道。 白锦玉想往后缩手,凤辰抓得更牢了。 “绵羊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更加后退了一步,蓦地抽回了手。 仲春的太阳明媚四射,将一草一木照耀得格外分明,也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凤辰睇睨着白锦玉那只藏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 “没什么……就是逗小孩儿玩呢!”白锦玉摩挲着裙摆,挤出笑意,但是这话一说出口,才发觉其中的语气语调就连自己都不能信服。 凤辰蹙起长眉,仍是病容的脸上逐渐拢起愠色。 “这事……你能不问吗?我不想说。”犹豫半天,白锦玉干脆说出真实心声。 她明白,凤辰不是一般人,她不能在他面前轻易地说谎,说了第一个谎,她无法保证后面都能圆起来。 “夫妻之间应该坦然以对,何况九皇子是吴贵妃的孩子,绝不可以轻言戏弄。”凤辰似是循循善诱,又似晓以利害。 他又道:“我也不信你会无聊到去戏弄他,所以……到底是什么事?你如实告诉我,我们也好做万全的应对。” 白锦玉怔然:苏丽华不是说他们在冷战吗?可凤辰这语气也太好了吧,好得一点也不像冷战呀! 可他的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白锦玉思索着,半天闭口不言。 空气在白锦玉的沉默中越来越焦灼。 “我能不说吗?”最终,白锦玉选择了倔强。 凤辰闻言,瞳孔微缩,脸色凝了一歇。 终是抿了抿薄唇,没有勉强,转身而去。 第十二章 克情 3 如墨的夜色中雄伟的栖鹿台巍峨矗立,月华如练,替它镀了一层毛绒绒的银光。 白锦玉远眺着,想着那一日的高台盛宴,主宾推杯换盏,乌穆坐于其间。 他可能短暂的离了席,在某处巧合地遇到了也来参宴的九皇子,或者,根本就是他刻意引出的九皇子…… 详情如何,白锦玉已经不可琢磨,但可以肯定的是,乌穆当时的处境必定不佳。他一定已经预测到自己将要遇到危机,这个危机一定糟糕到会让白锦玉来中原找他。 可是,他何以最终将传讯的担子寄托在一个懵懂之年的皇子身上呢?离开铎月的时候,他身边明明带着十多个勇士呀! 还有,苏丽华,她是真的有乌穆的消息吗? 如果是真的,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苏丽华在这场危机中又是什么角色? 这些没有答案的疑云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压迫得白锦玉头脑发胀。一阵清风拂过,她醒过神来,这一醒,她赫然惊出一声冷汗! 她,竟然已经站在了栖鹿台的脚下。 栖鹿台是为了昌盛国运而修建的至阳至刚的建筑符号,得清虚观澜上仙人点化,在建成之初就有明旨,严禁女子踏入其方圆五百米,有违者立斩不赦。 “何人在此?!”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锦玉正兀自惊骇着,一队火把就朝着她这个方向照了过来。 她大惊失色,因为凭她现在的身手,一群大内侍卫顷刻间便能捉住她。 心急中她忙寻找躲藏之地,刚转身,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瞬间拽着她就没入了暗处。 白锦玉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以为必死无疑地被抓住了。 但是,来人若是栖鹿台的守兵又怎会带她藏起来呢?她抚定心绪扭头看去—— 果然,黑暗中,她看到的是谢遥那张年轻而静穆的脸! 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谢遥示意了她一眼,二人随即矮下身来躲匿。谢遥把白锦玉挡在身后,屏息凝神,双目凌厉地戒备着栖鹿台上守卫的举动。 栖鹿台上走下十来个人,一路寻来,很快就搜索到了他们眼前。谢遥对着白锦玉向鹿台的壁上一指,示意她沿着台墙爬到半空中去。 白锦玉仰头看了看。 这大徵朝十年内最伟大的工程,墙壁浇灌得不是一般的平整,精工细作得连个缝隙都没有,若没有超群的轻功根本连挂都挂不住。 这太难了! 谢遥太看得起她了! 白锦玉望洋兴叹地摇摇头。 谢遥一定以为她还是从前的那个白锦玉,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他不知道……七年前那场连续十多天的奔袭让她的身体几乎被重组了一遍,现在的她已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了! 谢遥收到白锦玉的答复,满是惊异不解,但他也没有冒然行动,继续凝神和她伏在原处。 守卫们悉悉索索地朝着他们搜来,眼看再往前多走几步他们就该暴露了。 白锦玉的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心想自己死就算了,还连累了谢遥这个孩子,这就有点亏了。 白锦玉担忧看向谢遥,谢遥正单膝着地蓄势待发,神色沉稳,他仔细地看了来人,垂眸凝思了一息。 忽而,白锦玉眼前一晃,是谢遥起身站了起来。他不仅站了起来,还迎向来者走出了暗处。 “谢大人?!” 来人很快认出了谢遥,前进的步伐也及时停了下来。 “谢大人怎么在此?”为首的一个郎将上前问道,惊异之中露着小小欣喜。 谢遥立着,年貌虽然相较一干人等青涩不少,但神态已有远非常人的成熟稳健。 谢遥微微附身施礼,平声道:“李泓将军,我来找你的。” 谢遥不愧为凤辰的随侍,耳濡目染多年,言行之中真得了几分凤辰的真传,越逢紧张的关头,就越是镇定自若。 对面的李泓闻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对谢遥还礼。 待他站直,谢遥一脸认真道:“我同意与你比武,你挑个日子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出来,李泓冷不丁地懵住,他怔了半晌才尴尬道:“谢大人还记着哪?那……那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嗯。”谢遥点头。 李泓哑然,脸色极为挂不住,他张了张左右,缩起身子对谢遥连连摆手:“不、不用比了!” “为何?”谢遥正色问。 李泓脸上一阵羞赧,不好意思地吐露:“实不相瞒,两年前末将自持有点武功,不甘籍籍无名地在宫中宿卫,所以才向大人发出战书,以期取胜大人好搏出名声。” 说到这里,李泓不禁双手抱拳惭愧道:“末将当时初入宫卫,见识短浅,以为大人年少技弱很容易击败……这些年末将已多次亲眼目睹大人神武,想当年真是不自量力,早不敢再生造次之心了。” 面对李泓如此发自肺腑的诚服,谢遥脸上也是一贯的无动于衷,末了只淡淡说了四个字:“你过谦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不说话,李泓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十几个人一时杵着,不发一言。 谢遥出了名的话少,李泓虽然尴尬,但也不愿意就此结束这个难得与他照面的机会。毕竟眼前这位是少年成名的天纵之才,晋王随侍,平时如隔云端只能远远看一眼的高岭之花。 更何况他今日还是特地而来的,这让李泓想想都觉得幸福美好。 “这么看栖鹿台真是好景致。”谢遥打破沉默。 李泓及其左右连忙点头附和,向他讲述起栖鹿台各种时段的美致。 “可否允在下独自一赏?”谢遥语气平平,丝毫不解人情。 热情的气氛瞬间冷到冰点,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瞬间领教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好好,当然可以。” 李泓尴尬地点点头。栖鹿台区域除了女子不能入内,只算是皇宫里的一处风景,以谢遥的身份只要不登上台,并不需要如何管制。 “多谢!”谢遥弓身,送别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言尽于此,李泓好生无趣,只得嘱咐了几句客套话,又推脱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便领着属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李泓走后的谢遥真的立着看了一会儿景色,待确认安全无虞后,他才慢慢地走回了暗处,领着白锦玉退了出去。 他俩一路小心翼翼,一直等到了咸卓宫附近,才真正撒开步子跑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无疑泄露了太多他们内心的庆幸。 入宫,锁门。 “谢遥,幸亏有你了,你这是救了我一条命哪!”白锦玉背贴着门扉瘫软下来。 谢遥无声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看起来和白眼差不多。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白锦玉刚想好好跟他探讨一下这个眼神是否合适,却见谢遥神色忽然回正,拱手向里施了一礼。 “殿下。” 白锦玉循声看去,立马一个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 视线笔直向前延伸,路的尽头,內殿的门前,逆光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长衫垂袖,犹如仙笔勾描。 这身影向他们走近,清朗的月光逐渐照亮他清瘦的面庞,那春山一样的眉目在夜色中显得尤其佳美,只是这佳美的脸色却有点严冷。 “很好,你辛苦了。”凤辰表扬谢遥,可能因为身体未愈,他的声音还有些疲惫。 白锦玉当即心下了然,明白了刚刚谢遥为何会那么及时的出现。 虽然心里是感激凤辰的,但是凤辰的靠近还是让白锦玉倍感压力。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奈何刚退了半步脚跟就抵上了门槛。 后面已是避无可避! “殿下这么晚了还没睡呀?”白锦玉只好堆起笑容来尬聊。 凤辰:“……” “嗯,睡不着晚上出来透透气也挺好的!” 凤辰:“……” “我肚子饿了,殿下你呢?你吃过晚饭了吧?” 凤辰:“……” 凤辰一次次的无言渐渐形成一股积威,在这种沉默面前,任何的欢脱和故作轻松都比回避本身更像回避。 白锦玉闭上嘴巴,渐渐安静下来。 良久,凤辰瞥了一眼幽暗中的栖鹿台,问:“你去栖鹿台做什么?” 凤辰单刀直入,白锦玉力图的掩饰在这句问话面前一下化为泡影。 白锦玉不能否认去过栖鹿台,因为谢遥就在一旁,就算她否认,谢遥也是绝无可能对凤辰说谎的。 “我……”白锦玉犹犹豫豫半天,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冲口而出道:“我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此话一出,凤辰和谢遥的目光都蓦地停了一下。 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白锦玉当即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何况,她的确短时间内是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 “欸,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她不去看凤辰,眼神游移着说:“我想看看你还会不会管我的死活?” 这话在脑中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一说出来竟有了些撒娇的滋味,白锦玉真地想一掌拍死自己。显然谢遥也听出了这个味道,他当即默默地像他俩作了一礼,知趣地退了下去。 “谢……”白锦玉想喊住谢遥,但是无奈这个谢遥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转眼就跑了个没影。 夜阑人静,庭院中的梧桐错落无声,连风也不说话。 白锦玉半天等不到凤辰发话,偷偷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开始絮絮叨叨,以期填补这种安静:“我是个俗人,所以只有这种俗招。不过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栖鹿台了。” “你看着我。”凤辰剪断她的絮叨。 白锦玉停住,不知道凤辰什么意思,但依言徐徐将目光对着他,尽管她非常紧张。 “你再说一遍。” 白锦玉:“说什么?” 凤辰:“……” 白锦玉:“哦哦,嗯……我跟你道歉,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栖鹿台了。” 凤辰:“不是这句。” 白锦玉:“不是?” “……”凤辰:“上一句。” 白锦玉小声道:“哦……那个,我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还会不会管我的死活?” 凤辰一步步踏前,白锦玉后背贴着门壁一寸寸的挪移。 “你躲什么,你不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吗?” 第十三章 克情 4 “是不错,不过你现在表情这么凶,我又有点害怕了!”白锦玉当然怕,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聪明,他只要多靠近一寸,她就多一分可能露出马脚。 凤辰一步步上前,就在白锦玉快崩掉的前一刻,他停下了脚步,将二人维持在了一个恰好的距离。 凤辰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嗯,”白锦玉点点头,道:“殿下的确还在生气,不过殿下还是管我的死活的,不然……也不会让谢遥跟着我了。” 这后半句话的语气白锦玉已明显透着示好,但凤辰的脸色不仅没有半分回温,就连他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严正。 “简直儿戏!”凤辰斥道,一步越前,白锦玉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盈了密密一层细汗。 他说这句话真动了气,不禁用手掩了掩胸口,白锦玉正想劝他消消气,凤辰又力声补道:“你想过被栖鹿台抓去的后果吗?!” 他这一提,白锦玉一怔,片晌答不上话来。 在栖鹿台抓住……当时情急,她仅觉得会害了在场的谢遥而已,如今细细一想,真个一身后怕! 宫廷,是个表面华丽祥和实则铤而走险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一件事情是小事。 以苏丽华与凤辰的夫妻关系,难以想象她的举动可以被放大成什么样子。恶损国运、变节行乱、宫廷政变、甚至内应外敌……如果被有心之人解读,真的难说会掀起怎样波澜壮阔的巨浪,又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对不起,我错了……”她确实是错了。 “你心里若有我半分,也不至于做出这些。”凤辰蹙着双眉,这句话说得尤为伤心失望,让人觉得另有所指。 “我……” “跪下。”许是觉得上一句过于外露,凤辰本能地想阻止白锦玉说出下面的话,情急下却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 白锦玉只道凤辰气急攻心,生怕他因此加重病情,再则在铎月那个动不动就行跪礼的地方呆了七年,“跪下”于她已无任何包袱。 所以凤辰一令,她便麻溜地扑通一跪,道:“我知错了,你快不要生气了,我说实话吧!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栖鹿台那块,糊里糊涂的……唉,这么说你肯定不信,但我发誓真的就是这样!”她竖起两指,指天为誓。 白锦玉跪得这么轻巧,凤辰始料未及,一时竟有些乱了分寸,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跪着在急切地辩解了。 “你起……” “王公公到——” 凤辰话未说完,一声洪亮的宣扬声远远隔门传入,接着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白锦玉和凤辰都朝门看去。 咸卓宫里也应声跑出来六七个准备开门的太监宫女,他们一走到院子,就停住了脚,先被眼前的一幕闪了眼。 只见门庭之中,堂堂晋王妃端端地跪在地上,而一向克己复礼、颐雅端方的凤辰立在她面前,仿佛刚刚加以训斥过。 如此画面,为首的两个小太监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怯怯地相望了一眼。 这一眼,不用说白锦玉也能解读出来,那必然是:这晋王夫妇的关系看来比传闻紧张多了! “你起来。”凤辰斜睨了眼来人,低声道。 白锦玉应声站起,不好意思地朝人掸了裙子,有点乖地站到了凤辰的身侧,见她这幅样子,凤辰也好似敛了怒气。 小太监们小步上前开了宫门,门一开,果然见掌宫太监王公公领着几个下手立在了门前,他的手上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一见凤辰便笑容可掬地跨了进来。 王公公对凤辰、白锦玉行了礼,接着双手奉上了食盒:“圣上在沐毓宫用了些夜宵,觉得甚是可口,想起这也是晋王殿下爱吃的,所以特命老奴给殿下和王妃送一些过来。” “多谢圣上,谢过公公!”凤辰接过食盒,转身递给白锦玉,这才双手扶前,欠身施礼。 未及成礼,王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了凤辰的双臂,凑近时他声音低得几乎与凤辰耳语:“这回殿下要费心了!” 闻言,凤辰一定,无言地与王公公凝视了一眼。白锦玉与他二人离得极近,二人的神色都净收眼底,纵然不明所以,但也约莫猜着是有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王妃娘娘这两日费心了?”白锦玉留神之时,王公公轻松一瞥,转移了话题。 白锦玉随即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 王公公笑眼看着白锦玉,忽而眸光渐露疑惑,眼神不停在他二人的脸上来回巡梭起来:“王爷和娘娘为何皆是大汗淋漓?莫非宫中用度有何不适?” 白锦玉与凤辰应声相视一眼,想到今晚的一番动静,皆有被戳中心事的感觉。 抹了抹额头,白锦玉果然碰了一手的汗水,但眼下总不能说实话实说,便寻思找个借口推搪过去:“那个……” “吵架了。”正当白锦玉搜场挂肚寻找体面借口的时候,凤辰的声音掷地而起。 听到他这么直白的时候,白锦玉的眼睛都睁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文采斐然的晋王殿下现在说话居然这么平铺直叙,一点修辞都不考虑了。 凤辰变了,真的是变了。 王公公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说了两句客套话,知趣地匆匆带着部下告辞离去了。 送走了王公公,下一刻,凤辰就恢复了先前的生气。虽然这下没再让白锦玉重新跪下,但脸色依然不容乐观。左右的太监宫女见状,纷纷知趣地退了下去。 “不可再去栖鹿台。”凤辰终于开口,语气已温婉。 “嗯,好。” “你……如果无聊就去看看书。” “嗯,不会无聊的。” “你要什么,可以直接说,跟我说。” “嗯?哦嗯嗯,好!” “不可不告而别。” “……”白锦玉张口,却忽而哑住了。之前的三个问题,她都是半认真半敷衍地在答。可是轮到这一句,一个“嗯”字却生生被自己卡在喉咙里了,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抬起头,凤辰正紧紧地看着她,目光就如同此时天上的月亮一样,清澈明亮。 不可不告而别。 白锦玉的后颈以可感知的速度生出一层凉汗。 当下,白锦玉知道凤辰指的是不可以像今晚这样,没知会一声就跑了出去。但是于她自己,这几个字的体验,绝不限于此。 说实话,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剜她!寥寥数字,竟一瞬间让她心里深埋许久的歉疚翻涌了上来。 怪就怪在,她曾严重的不告而别过一次。 那时,她以苏丽华的名义出现在人前。 那时,她是无人识破的冒牌晋王妃。 那一天,他好心陪她归宁,然后,去的时候是她,回的时候就是苏丽华了。 于这件事,她始终心虚,始终觉得欠他一句道歉,甚至,她觉得那整盘事情她都应该致歉。毕竟,凤辰是个君子,而她也当他是个可交的朋友,欺骗君子和朋友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 所以,现在听到凤辰这么说,白锦玉愧疚得完全答不上话来。 “说话。”凤辰加道。 白锦玉回神,指尖在拳头里掐了一掐,才抬起头迎向他,认真道:“殿下,真的十分对不起。” 凤辰的表情凝住,喉结微颤了一下。 “我做过的事情,对不起,我不祈求你原谅……”才说了半句,白锦玉的声音竟哽咽了,哽咽到她也讶异,难道深埋的歉意竟这么深吗? “不是对不起,是不可不告而别,你能做到吗?”凤辰的声音显得过于理智。 凤辰的反应,让白锦玉怅然若失。虽然嘴上说不希望他原谅,当真他不提原谅时却又有点失望。她喟然一笑,抿了抿唇,道:“好。” 凤辰的眉眼舒展开来,虽然他仍然面色无改,但却让人觉得有了笑意。白锦玉忽然想到,这好像是从昨日见面以来凤辰第一次对她笑。 “殿下,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能不能多笑笑?”话一出口,白锦玉立即懊恼得想拍死自己,无论如何此时说这些有点不太合适,更何况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也断然是看不出凤辰哪里笑了。 凤辰闻言,鼻中轻轻一叹,嘴角随之真个轻轻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月光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柔和地尽数泼洒在他的身上,这一刻的凤辰每一根发梢都像在发光,出奇的静谧华美。 白锦玉笑着叹服,人间春风,真乃实至名归。 二人这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白锦玉打算再说点什么,凤辰却转身走了开去,不过十余步,他停住,回了半个身子,道:“明日一早出宫。” 这句话当真让白锦玉喜出望外,出宫就意味着可以找到苏丽华,马上可以和她换回身份,结束这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状态。心里这么想着,欣喜之情就按耐不住地从眼中迸发了出来。 见到她突然熠熠欢喜的神色,凤辰的双眸微不可察地暗了一暗。 “你也回府吧!”凤辰补道。 ? 白锦玉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 这句话从字面来说是一个问句,但是凤辰说来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指令,一个没什么好商榷的指令。 半晌,白锦玉才磕磕绊绊道:“呃……我可以不可以先回一下尚书府,因为……我出门时……还没和母亲打个招呼,她身体还不是很好,我得去再看看她,跟她交待一下吃药啊……。” 后面也不用说了,因为说着说着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甚是勉强。她甚至想,如果她是凤辰也是可以很轻松就反驳过来的。 首先,嫁出的女儿住回家是令父母十足丢脸的事情,如今能得夫君相邀回府是没道理推辞的。第二,凤辰让她回府已是修善之举,是万没有必要这么不识抬举的。 但是话已说出口,白锦玉只能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应,希冀着他答应回尚书府的请求。而凤辰,却似故意折磨她一样,半天都没出声。 半晌,凤辰道:“回房再说。” 回房?白锦玉愣得更僵了。 凤辰瞄了眼她手中的食盒,道:“你不是说饿了吗?” 第十四章 克情 5 诺大的咸卓宫寝殿,只有两人。那些太监宫女怕是早听闻了些什么,纷纷能回避的就回避,不能回避地就立在门外,只要主子不叫,绝对不入内一步,而无时不在的谢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锦玉将食盒放在案几上,一阵观赏。食盒的用料是檀木中的上上品,盖上用云母雕嵌了一幅美轮美奂的花好月圆图。她伸手摸了一摸,精雕细刻的纹路触感极佳。这么精细考究的用物,她已多年未见。 忽而眼前的图案亮了起来,白锦玉抬首,是凤辰移了一盏绢纱的宫灯过来。她赶忙坐好,笑着把手缩到了案下。 凤辰将灯盏放定,理了理衣摆,在白锦玉对面坐了下来。 温黄的烛光晕染出一圈涟漪,气氛有点复杂,生涩尴尬中又有一些诡异的和睦。 “殿下你也饿了吧?” 凤辰没有应答,却抬手掀开了食盒,不紧不慢地将其中的酒水、碟子一样一样地取了出来。 “天作之合?”白锦玉脱口道,惊喜看着眼前的食物,这么巧也是她很爱吃的食物。 天作之合是宫中的一套名点,是三彩糯米、枣泥酥、莲蓉酥、百果凉糕、海参粥五款糕点和汤品的总名。 白锦玉端详了一圈,沉吟道:“这么说……圣上是同意给你五天时间了?” 凤辰顿手,抬眸瞧了她一眼。 “我……听见了。”白锦玉低低地解释。 五款点心,名天作之合,“五”和“天”正对应着凤辰日间所求,虽不是一道明旨,但是这暗示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凤辰移开目光,并未追究,沉静不表一言。 “殿下,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凤辰按部就班摆着碟子,平声道:“何以见得?” “殿下现在的话好少。” “‘现在’是与何时相比?” “……” 凤辰放好最后一个碟子,回身坐好,才淡淡道:“有心事而已。” 白锦玉差点就要问“是什么心事”,话到嘴边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便忍住了,只道了声:“哦。” 凤辰轻轻摇了摇头,道:“王妃怎么都不关心一下是何心事?” 白锦玉摸了摸鼻子。 “就这么冷漠吗?”凤辰加道,俊极的脸上出现了些意味不明的神韵。 这一连两问,白锦玉当真有点吃不消了,轻咳了两声,道:“殿下知道我不是此意……心事这种东西本就是与旁人不能多语的,如果殿下想告诉我自然就会跟我说,如果不想告诉我,只怕问了也是白问。” 白锦玉说得诚恳,但这回答似乎颇不令凤辰满意,他跟没听见似地侧身,取了第二层食盒。 白锦玉这才惊觉一直是凤辰在动手服务,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又受之有愧了,连忙提身相助。凤辰见状,便也收了手。 第二层食盒里是两套白玉瓷的餐具,白锦玉将碗碟筷子一一取了出来,再一人一样地分发摆好。 方才白锦玉在院子里说饿了纯粹只是个借口,而眼下这些香味四溢的夜宵真的铺呈在面前,她就真的觉得腹饿难耐了。 不过,纵然饥肠辘辘,可对坐的凤辰不动筷子,白锦玉也迟迟不敢伸手。等得许久,终于熬不住了,她决定想个办法开席,于是以退为进地先给凤辰碗中夹了一块枣泥酥。 果然,谦谦君子如凤辰当即以礼相待,也给她夹了块凉糕,并道:“吃吧!” 小计得逞的白锦玉心花怒放,竖起筷子将这块凉糕吃进了肚子。 然而之后,更无多言,仍是一长段的静默。幸好吃饭和说话都是用嘴,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古来之训,白锦玉索性专心致志吃饭,每个碟子都夹了一遍,显得顾不上说话的样子。 “殿下你怎么不吃?”等她吃了一圈回神,竟发现凤辰一口也没动,一直盯着碗里的那块枣泥酥。 “我不饿。” “哦……”白锦玉心道:看来这凤辰的心事的确是不小。与此同时,她觉察自己这么个吃法也有问题,不由地缓缓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见此,凤辰微微低头,默默夹了碗中的枣泥酥送入口中。 此情此景,白锦玉忽生感慨: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跟凤辰坐下来吃饭的一天,如果钰贺也在的话…… 想到钰贺,白锦玉心头一紧,张口想问些情况。但犹豫再三,她克制了这个念头,闷头端起碗筷扒了一大口,决定这个话题日后还是问苏丽华。 “你不是不爱吃莲蓉酥吗?” 冷不丁的,头上传来一声疑惑。 正吃着莲蓉酥的白锦玉虎躯一震。 她不爱吃莲蓉酥?! 不会,她白锦玉一向胃口很好,从不挑食,这世上应该还没有食物能称得上是她不爱吃的。 不过……白锦玉猛然想:凤辰此时问的应该是苏丽华吧? 想到此处,她瞬间如芒在背,心虚不已,盘算着得小心回答这个问题,随意敷衍恐会露馅。 白锦玉梗着脖子,一边缓缓咽下已经在口中的莲蓉酥,一边脑中好好思量了一番,正想说“看宫里的莲蓉酥做得别致,所以尝尝”的时候,凤辰忽然“啊”了一声。 白锦玉心头又是一悬,不知又是什么变故,却听凤辰道:“记错了,你好像是不喜欢吃南瓜酥。” 白锦玉双肩回落,只觉得随着他前后两句话,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抖筛子似的,一上一下过了几个山峰深谷。 她汗潸潸地陪笑,既不敢否认又不敢承认了,生怕一会儿又来个反转,只得佯装口渴,端起一旁的茶水来喝。 玉瓷的茶盏完全遮住了白锦玉的眉眼,也遮住了凤辰轻轻勾起的嘴角。 “咦?”白锦玉未及放下茶盏,就瞥见凤辰揭了一层铺在盒底的锦帛,从底下抽出了一件黄纸的信封。 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凤辰一眼,只见他眸光不带半点起伏,像是早已料到。 信笺在凤辰的手里,白锦玉只能用目光追逐,这是一封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的信,信封口也并未粘封。 注视了信面一会儿,凤辰将其打开,修长的两指从里面拈出了一道折好的信笺。就着灯烛,凤辰将信纸凭空展了开来。 细木支就的绢灯散发出黄玉般朦胧的光晕,给凤辰有如粉敷的面容映了一层淡润的光泽。明暗交融中,他清隽的轮廓,高低起伏的眉眼宛如春山秋泓,如梦似幻,不可方物。 凤辰的典则俊雅是既夺目又宁静的。初见之下就能令人心旌摇曳,神魂颠倒,但是所见之人又绝不会跳起来大呼小叫地合掌赞叹,相反的,却往往会收紧身子,平心静息地默然仰视。 这,有点像瞻神。白锦玉此时凝着呼吸,正是如此。 感受有目光一直注视,读信的凤辰蓦地抬眸。 就像盯着一副画,画中人突然活了一样,白锦玉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差点坐倒。 她尴尬地笑笑,先扶着案面撑起,再端好身子时,凤辰已经专门地看着她了。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对视,若无其事地错过他的视线,看着那信问道:“这是一封匿名信吗?” 凤辰无声地点了下头。 “这是告御状?可是,上书圣上不是应该有规定的形制吗?怎么会这样随意……”话说到一半,白锦玉住口,意识到这好像这事还轮不到她品论,于是断了话头讪讪一笑:“嗯……吃东西吃东西!” 凤辰将信纸平铺置于一边,好巧不巧,正好刚够白锦玉能瞥见。 白锦玉别着脖子,只见信上所书开篇便是:“能言直谏贤良方正”。默默一通读,直看得她心惊肉跳,这桌上躺着的分明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的考题啊! 可问题是今年的省考还尚未开始呀! “两日前,有人将它投在了吏部尚书李之平的门缝里。”凤辰缓缓道,像是叙述一件极其平淡的事情。 白锦玉收回目光,抱歉地抿了抿唇,但见凤辰主动和她说起此事,心头又想凤辰大概是不介意她知道这件事的。 尽管凤辰故意说得平淡,但她知道这事绝不是什么小事。 自高祖伊始,三年一次的进士科便是朝廷以才取仕的重要渠道,历来施行的是礼部选仕、吏部用仕的原则,故而由礼部担任每三年一次的出题任务。由于所行公正得当,在一百多年间,科考之制一直被天下门生视为进阶报国的正途。 如今大考未行,考题泄露,此事绝非小可,同时也自然让人联想是礼部出了问题。 “按照我朝制度,礼部出题的官员应当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锁院了,即使父母妻儿也不能接触,应无可能与外界联系啊。”白锦玉这么想着,便这么说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凤辰将信笺折回,收入了封中。 “那殿下和圣上要了五日的时间,是……打算去查吗?” 凤辰没说话,算是默认。 想到白日听到的对话,白锦玉小心地猜测道:“殿下不会是要自己去查吧?” 她想不通为什么凤辰要亲自去做这件事。 像是料到了白锦玉所想,凤辰道:“此事背后势力恐不简单,非位高权重者压不住。若让职能衙思去查,以他们的那套办事方式必是一番满城风雨,后果轻则圣上取消今次科考,重则民心哗变、动摇国基。” “所以,”凤辰看着白锦玉,停了停,郑重道:“非我不可。” 恍然这幕有点眼熟,这话也有点耳熟。上一次听人这么说时,是面对满朝林立的文武,为了保住一个登基不久四面楚歌的新皇。眼下,虽不至于是那么大的阵仗,但这一以贯之的风格还真是颇令人回味。 “殿下所虑甚深,那你可要小心啊!” 此话露着关心,好像不应是不睦的夫妻该说出的话,也不像是苏丽华能说的话。所以说一出口,白锦玉自己都觉得不妥,露出了一副言语有失的局促神色,倒将气氛弄得有些微妙了。 为了扫除这种微妙,白锦玉赶紧又提出一个问题:“殿下,你打算派谁去查?” 第十五章 克情 6 凤辰没有回应,却向门外叫了一声谢遥,下一刻,谢遥便推门走了进来。 白锦玉看着即刻出现的谢遥,吃惊不小,因为进门之前她特意留心过,谢遥是不在门口的。眼下这随传随到,白锦玉不由仰头看了看,深疑他刚才是上了房顶了。 正惊异着,谢遥脚后慢条斯理地跟进来一人,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一身文官打扮,俊雅至极。 他走上前来与谢遥比肩而立,一脸的笑意闲适,与时刻严正以待的谢遥截然不同。二人恭敬行礼,整齐划一,十分赏心悦目。 “这么晚了,谢遥还没有休息呀?”白锦玉关心道,在她眼里还是忍不住把谢遥当个孩子。 闻言,谢遥身旁的男子眉头一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扭过脖子玩味地瞟了眼谢遥。 谢遥一个拧眉,与他分开两步,无言地介意。 如此有趣,白锦玉不禁向这个男子打量去,却发现他居然也在看着自己,眼中隐隐溢出的猎奇令人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此人眉清目秀,年纪轻轻却穿着六品官服,与习武的谢瑶站在一起,真也气质互补,相映成趣。 如此妙人,白锦玉确定没有见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言洛,你先去查一查。”正想着,凤辰取了桌上的信递给了这个男子。 言洛当即敛了闲散神色,双手接过信件,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眼后,将信纳入怀中。末了,他抚了抚衣襟,朝一旁的谢遥挑了下眉。 谢遥还击了他一个白眼,转过身向凤辰问到:“殿下,需要属下做什么?” 闻言,凤辰怔了一怔,眼色扫过桌上的碗碗碟碟,非常临时地道:“那,撤了这些吧!” 谢遥滞住,万万没想到凤辰说的是这等小事,直直反应了半晌。见他错愕的时间有些长,白锦玉都不忍地关心了:“谢遥你怎么了?” 谢遥没出声,言洛倒在一旁抱着手笑嘻嘻道:“他呀可能嫉妒了!谢遥,我说你也太小气了,所谓‘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不能事事都想着让你出风头呀,我们应该平、分、秋、色。” 这话说的够作死,白锦玉佩服,瞥向谢遥,果然见他抽了抽嘴角,额上浮出了几道青筋。 不过被言语挑唆两句就直接暴起的话,那就不是谢遥了。他忍下气后,依然应言上来收拾碗碟杯盏。见他如此,言洛也笑着跟在身后,一起过来收拾东西。 “言大人不必了。”谢瑶冷冷道。言洛笑笑并不理他,依然上前帮忙。 白锦玉细细观察,这二人均生得极有风姿,刚柔并济,堪堪是一道风景。但是,只要对面的凤辰一入眼,二人姿容气度就被直接压下一筹,如此立竿见影,恍然令人叹服。 这时,言洛收到了凤辰的碗,他手下微微一顿,余光瞄了凤辰一眼,随即又神色自若了。 这一顿一瞄皆是一晃而过,白锦玉看在眼里,只感到他二人有着意味不明的心照不宣。 两个年轻人很快将桌案理了个干净,端着盘碟前后脚地离开。接着,几个宫女端来净水给凤辰和白锦玉漱洗,一切按部就班,心照不宣。 随着宫女在妆台前一件件取下她头上的珠钗,白锦玉意识到一个非常巨大的问题该面对了。 今晚怎么睡?! 作为“苏丽华”,作为凤辰名正言顺的王妃,她总不能再跑出去找个旮旯睡一晚吧? 白锦玉两边的太阳穴渐渐发紧,七年前她就为解决这个问题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怎么也没想到此生还有为此伤透脑筋的一天。 说到底凤辰是她的妹夫,虽说长她六岁,但跟着苏丽华,他也得喊她一声姐。和妹夫同卧一张床…… 白锦玉抵拳敲了敲印堂,感觉没有脸苟活于世。 咸卓宫的床帏离她两丈,寝殿的大门离她稍微远一点,但也不过五丈。除非此刻撂挑子把一切说明白,否则作为“苏丽华”,沿着刚才还算“其乐融融”气氛,面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丈夫,她今晚没有理由闹别扭分床睡。 何况,她与苏丽华之间的事哪那么容易说明白。 两日时间,不足以让她搞明白苏丽华在搞什么名堂,但是眼下身份没有换回来,她的任务自然就还没完成。 白锦玉回头瞥了眼凤辰,心忖凤辰这次中毒颇深,虽然现在毒性已解,但身体终是大损,应该不至于有体力做出什么……想到此,白锦玉脸上一热,挥了挥手,仿佛真的挥散了一片胡思乱想。 脑袋里打架的时候,凤辰的声音响起了:“你今日在偏殿休息,不用出去了,我有不适也好喊你。” “啊……”白锦玉一怔,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如蒙大赦。不过凤辰的意思是再明确不过了,他睡主殿,她睡偏殿,两人分开。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甚好,甚好! 白锦玉一边欣然应允,一边寻思凤辰话中的“不用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莫非凤辰和苏丽华是长期分房的? 白锦玉揣着这个疑问,一直等到了黄姑来给她铺床。黄姑犹犹豫豫了半天,才道:“也就告诉姑娘你了,王爷和娘娘的确是分房的。” “哦?” 黄姑看了看主殿,确认不会有人听到,才拉着白锦玉低声道:“这些年殿下结交了几个道士,不知是修身养性还是求仙问道的,总之不近女色的。” “啊?” 黄姑叹了口气,又道:“娘娘这些年也是笃信礼佛,还做了居士,在庙观清修常常也是一去十天半个月的,所以……” 白锦玉有些难以消化,奇道:“所以他们夫妻是一个信道……一个信佛?”确定不会因信仰不同每天互相攻击吗? 黄姑沉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不过这对姑娘你来说是好事吧?” 白锦玉点点头:“那倒是。”随即她心安地平躺了下来,将被子拉过了身。 一着床,身子就像陷进了云朵里,力气瞬间泻了个精光。 这时,主殿那边走过来一个传话小太监,道:“娘娘,王爷吩咐明日回府。” “……” 白锦玉看了眼黄姑,正想借口推辞,小太监又道:“殿下说小世子年纪尚小,下人们粗手粗脚,留在府中不能宽心。” 白锦玉一掀被子翻身坐起! 小世子?白锦玉飞快地忆起昨日殿上的那些信息,结合凤辰言中所说…脑中一道雪亮。那是钰贺的孩子呀! 常言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可能因为这段时间太过紧张劳累,也可能是皇宫里的床铺太软太舒服,白锦玉这一觉就足足睡了两夜一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她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地感到抱歉过。 本来皇后就不让凤辰离宫,她正好又睡不醒,凤辰活活在宫里又呆了一天,皇帝总共就给了凤辰五天的时间,这就被她磨蹭了一天多…… 所以当一看到晋王府的车子时,白锦玉就赶紧麻利地爬了上去。或许因为她爬得比较积极,凤辰竟也没有责怪她睡过头的事情。 晋王府是一所好宅第。大兴宫近隅,横竖百余丈,金边红漆大门,门上纵九横五的门钉个个都有馒头大小,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恢弘贵气。 高过两人的府墙上,有两丛粉色的木芙蓉探出脑来,欣欣地朝外招着,甚是迎人,大大的调和了这所高宅的崇严气度。 “娘娘。” 白锦玉回神,是黄姑提醒她。她匆匆移过目光,看见凤辰和众人都立在门里回望她。 白锦玉顿感失态,尴尬地笑了笑,三步并成两步,一脚踏进了门里。 凤辰静静看着白锦玉跳进门来的双脚,温声对门童嘱咐道:“把门关好。” 穿过花圃、走过连廊,移步换景,一切皆是旧风物。这也难怪,晋王府是按严格的形制和风水构建的宅邸,别说七年,就是十七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白锦玉目光所及除了花木品类略有改动外,和旧时并无太大的变化。她一路看一路忆,大致想起了府内的主路和方位,只是通往后院的路还需要再找一找。 冷不丁,白锦玉脑门撞得一痛,不知何时凤辰停了脚步转身,而她并未留意直接撞上了他的胸口。 “小心。”凤辰扶助她的双肩,待她站定后,松开了手。 “对不起。”白锦玉后退一步。 “你找什么?” “没有没有……没找什么,那边牡丹开了不少就多看了一眼。”白锦玉胡乱抓个借口搪塞,心想总不能说自己在想房间在哪儿吧! “欸?是那白牡丹开了吗?”一旁的言洛突然欣欣道,说着就朝那圃牡丹小跑了过去。 “是真的!是开了一朵白牡丹哪!”言洛确认后远远地朝他们喊,就像发现了一件十分了得的大事。 白锦玉觉得好笑,白牡丹又不算什么名贵品种,何至于这么开心。 正想着,从侧房跑出来一个魁梧的男子,训斥道:“大老远的就听到言大人的声音,当官这么久还是没有约束吗?” 他一看到凤辰,连忙噤声施了礼:“殿下!” 这一照面,白锦玉立即认出了此人,他是凤辰的府卫,张猛。 张猛一出,言洛也走了回来,飞扬的神色收敛了许多,口中嘀咕道:“还不是稀奇嘛!谁叫玉玄子道长说这圃中开出白牡丹时,府中会应有花瑞,我都痴痴盼了好几年了,年年看的都是紫花,我早认为是那老道胡说八道了,如今看真开出了支白花当然十分惊喜。难道你不惊喜吗?!” 张猛白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称人家“老道”很是不满。言洛又看向谢遥问:“你不惊喜吗?” 谢遥自然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 言洛又小心地问凤辰:“殿下……惊喜吗?” 风辰远远眺了眼那团紫云中的白朵,言洛无趣地努努嘴,料定凤辰必定也不会理他。 “自然。”凤辰却道。 “哎嘿,”言洛神色一跳,立刻便硬气了,道:“你们看,殿下都和我一样的!” 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连廊处由远及近,白锦玉循声望去,还未看清来人便听凤辰对她道:“你先去找奈儿吧”。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哦。”白锦玉看着诸人骤然严肃的神情,知道来的是紧急要事,眼下紧急的事……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封匿名信。 但凤辰已经开口让她回避,显然是不想她过问此事,她也只得欠身告退,向脑中后院的位置走去。 “娘娘!”刚迈了三步,黄姑便低声喊住了她。 白锦玉转身回头,黄姑偷偷地看了一眼凤辰,见他并无阻滞,才敢上前来说:“老奴伺候你同去。” 黄姑突兀地跳出来,白锦玉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明显的岔子。她不知岔子在哪儿,只得木木地点了点头,下一刻,黄姑果然便上前来扶着她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原来是走错了方向! “苏丽华”连自己府上屋子都走错了,也是太不可思议了! “哦,本来想去那边看看……算了!”白锦玉硬着头皮解释,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推着黄姑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十六章 破题 1 奈儿不住在后院,黄姑最终领着白锦玉来到的是冶园。 冶园处在整座王府的东北隅,风景不是最胜,但茂竹名石,却是府中最清净的所在。七年前白锦玉在时这里是凤辰的读书之所,没想到现在成了养孩子的所在。 “这地方还真是一直安静啊!”白锦玉感叹,瞥头却看见黄姑一脸忧虑之色。 黄姑道:“这么安静不对劲,小世子平时很闹腾。”说着,她加快了两步,连奔带跑地朝园中的小楼疾行去。 跑到门前,果然见无人值守,两扇大门悠悠地洞开着。白锦玉隐隐感到不妙,黄姑急欲上前,白锦玉一把将她拉在身后,自己先跨了进去。 室中寂静无声,挟着一股不祥的气氛,很不对劲。果然,没走几步,她们就看见地上横竖躺了六名侍女。 惊窒中,白锦玉闻见空气中弥留了些未散尽的烟味,当即一警,俯身探了地上人的鼻息。 这些侍女虽然卧倒在地,但是个个呼吸均匀、脉搏平稳,面色也十分正常,完全就跟睡着了一样。 白锦玉当即心中雪亮,她们是中了迷香! 心下一沉,白锦玉急忙起身大声呼唤奈儿的名字,匆忙地在房里屋后一顿翻找。 几圈之后,她在门前与一同搜找的黄姑迎面碰上,二人不需言语,从彼此的眼神中就读出了现况。 孩子不见了!! 白锦玉胸口犹如擂鼓,一头冷汗直下。来时的路上她的心情其实颇为激越。钰贺的离世令她心痛,加剧了她想见到这个孩子的心情,与其说是想见这个孩子,倒不如说她是想见到与钰贺有关的一切。 她原本是希望见到钰贺好好的活着,既然这个愿望无法实现,那至少她希望那个看到她的孩子是安宁的。 但是现在…… 白锦玉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又将四周好好打量了一番。 周遭陈设井然有序,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财物损失,问了黄姑,也道其余人都已躺倒在此,只少了孩子。 很明显,来人就是冲着孩子来的!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去禀报王爷!” 黄姑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六神无主地应着,拖着打圈的双腿奔了出去。 凤辰与众人赶到冶园的时候,白锦玉刚用水把地上的一个个侍女泼醒。 这些侍女陡然看见一屋子的人,直直晕乎了半天,待闻知小世子丢了后都惊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东倒西歪从地上爬起来磕头如捣蒜。 言洛和张猛盘问了她们几句,推测她们是在没有察觉任何异常、毫无准备地时候被弄晕的,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白锦玉一边思虑一边道:“殿下今日从宫中回府,府中主力都抽调了去接驾,王府的守备的确削弱了很多,来人算准了这个时机掳走孩子,看来是有备而来。” 言洛点点头,请示道:“殿下,为臣去看一看。” 凤辰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个拨浪鼓,点了点头。言洛转身告辞,谢遥二话不说提剑也跟在他脚后一道出了门。 张猛也想跟上他们,凤辰却道:“你留下!” 张猛扑通一声跪下,痛呈道:“殿下,世子今日在属下的看护下被掳,属下万死不足惜,请让属下随他们同去调查,属下发誓一定会将世子平安带回、将贼人捉到殿下面前。” 张猛红着眼睛,急得额头青筋暴露,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做响。 凤辰凛色道:“今日留府的守卫尽数由你掌管,疏忽大意至此你责无旁贷!寻回奈儿的事自会有人去办,你就地先领五十杖责吧!” 凤辰这人一向温文尔雅,不管多恶劣的阵仗从不对人恶言相向。所以即便当下,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大大出乎了人意料。 不久,冶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闷棍声,张猛脱了上衣自甘被罚,纵是被打得口吐鲜血仍是一声不吭。 凤辰出了冶园,白锦玉听不得这一声声的棍棒,也跟在他身后离了园子。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凤辰缓缓道:“张猛这个人向来刚正不阿、秉公任直,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罚他一顿打他不会冷静下来,冒然出去是要出事的。” 听言,白锦玉觉得很有道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居然有人在自己孩子被掳走的第一时间还有心考虑这些细节。 这时,凤辰又道:“孩子目前应该无事,他们既然把孩子掳去了,相信不用多时就会派人来谈条件的。” 白锦玉点点头,旋即又品出凤辰话中透着一丝宽慰,不禁心中怅然:一个人冷静到这样究竟是太无情了还是太理智了呢? 凤辰侧首,问:“你说什么?” 白锦玉一怔,确认自己刚刚只是心里活动,绝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忙地摇头否认:“没有说话。” 凤辰没再追问,二人继续往前行,白锦玉道:“那边殿下刚着手调查泄题的事,这边奈儿就被人掳走了,这么巧,这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嗯。”凤辰答,显然早已这么做想。 白锦玉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这层关联自己都想到,凤辰又怎么会想不到。 这一天的接下来过得非常缓慢。 要换作是昨天这时候,白锦玉肯定是能离凤辰多远就离他多远。但是眼下奈儿被掳走了,白锦玉心里也焦急,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凤辰的身边,以期第一时间得到孩子的消息。 一个下午,凤辰和白锦玉二人都闷在书房里。凤辰沉静地坐在书案前,不时地看着奈儿的小拨浪鼓,而那张写有进士科题目的信笺就平摊在他的面前。 白锦玉与他隔着个屏风,远远地坐在一旁的榻上。以她的个性,少说要在屋内转个三十圈才能表达出内心的躁郁,但是慑于那样凤辰会把她轰出去,于是堪堪地乖巧坐了一个下午。 一直到日落,谢遥和言洛都没有回来。人有三急,白锦玉只得走出房门先去解决这个问题。 回来的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虽然她的武功已遭废除,但是五官仍旧较常人敏感。刻意留心,的确是有个人影跟着,可每一回头,却总又看不见。 如此几回,白锦玉失去了耐心,索性停下了步子,对身后之人道:“别藏了,出来吧!” 不多时,果然从花墙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一个人,白锦玉眯眼一看,松了口气道:“黄姑是你呀,你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黄姑埋着头没有回声,这让白锦玉感到空气一滞,不肖片刻,她便闻出了一些异样。 她睁亮眼打量起黄姑,但见她缩着肩膀,身体不由主地发颤,一副欲言又止踌躇不前的模样。 “你找我有事?” “……” “是什么事?” “……” 白锦玉略一停顿,试探地揣测道:“黄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你不会还有坏消息要告诉我吧?” 闻言,黄姑身子一滞,接着两只交握的手更加纠缠起来。 这叫白锦玉更加地狐疑了,这才想起来这一个下午都没有见过黄姑,府里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行事做法必然第一个要向苏丽华去汇报的…… 想到此,白锦玉不禁一怵,立刻道:“不会……这坏消息,是和苏丽华有关吧?” 黄姑的身子又一僵,白锦玉知道自己已经一语中的!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脑中一片空白。 须臾,她回过心神,既然如此……她自强地挺了挺腰杆,道:“你直说吧,我能承受得住!”话虽这么说,但就黄姑的表情来看,白锦玉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她将要说的话。 黄姑胆怯地又瞧了眼白锦玉,鼓舞再三,提了一口气,冲口道: “娘娘不见了!” 短短五个字,白锦玉如被雷击,足足后退了三步! 良久,她才哑声问:“什……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就是奴婢怎么也找不见娘娘,府里没有、尚书府没有、她长去清修的寺庙也没有……总之能找的地方奴婢都找了,却都没有!” 听着黄姑慌张而快速地叙述,白锦玉觉得天旋地转,一片翻山倒海,呼吸都变得窒息起来。 哈,让她冒充一天王妃? 迅速地,她感到连日来心里那股隐隐的疑虑终于被证实了,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被计划安排好的!她早已落入了苏丽华编织的罗网中!她又成了她的一颗棋子! 她早就预感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但是该死的侥幸心理让她从一开始就逃避正视这种危机。 “姑娘……眼下怎么办?你会……继续冒充娘娘吧?”黄姑看着失魂的白锦玉,怯弱地问。 白锦玉缓过两口气,这才想起问黄姑:“你当真对这些一无所知吗?” 黄姑信誓旦旦地点头,道:“不管姑娘信不信,奴婢真的对娘娘所为一点不知。娘娘的性格想必姑娘最清楚不过了,奴婢哪够份知道娘娘的想法呢?!” 白锦玉揪心地摇了摇头,咬着后槽牙恨恨道:“她又想干什么?!她凭什么认为我就会听之任之受她摆布?!她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拜她所赐,我武功尽失、差点死了、偷生他国、还被翠渚除了门籍……” 说到这个最痛心的地方,白锦玉再也绷不住了,连指尖都在发抖。一粒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径直从腮边滚滚落下,滴在了她颌下的衣襟上,落了一线湿痕。 “她少做梦!我……”撂挑子想一走了之的话已到嘴边,她突然想到奈儿刚被掳走,还生死未卜,这话就凝了一团堵在了口里。 “姑娘,娘娘那日和奴婢说,如果你半途想走就把这个交给你。” 还有后手? 白锦玉木然地转过头,只见黄姑在腰中探摸出一个小纸片,递过来,一展开,上面赫然是用白描画的一直绵羊。 白锦玉眼神微动,是了,还有乌穆! 她徐徐接过黄姑手里的纸片,上面那胖得有些滑稽的绵羊,那漫不经心的勾描笔法,是乌穆的亲笔无疑。 白锦玉哑然,怒极反笑,扶着廊柱歪歪地坐在了栏杆上。 苏丽华就是苏丽华,七年了,她白锦玉还是只能够任她摆布。 她的目光落回手中,风趣的绵羊跃然纸上,与她的处境格格不入不入。不过,它所蕴含的寓意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丝丝的宽慰。 “一切尚好,在原地等我。” 纵然这安慰也是假的,也成了她目前漆黑处境里的一线微光吧! 白锦玉重重地长吸了一口气,将纸片仔细折好收入袖中,这短短的片刻,她就已收拾好了所有情绪。 既然逃不掉,既然无从选择,她就接受苏丽华为她安排的一切,她也能只能接受。 从小到大,她就特别擅于接受现实,所以她的坏情绪都是转瞬而逝,在沉湎不幸和积极应对中,她永远选择后者。这或许也是她能好好活到现在的根本吧! 黄姑走后,白锦玉独自在华亭里若有所思,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书房那边传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是谢遥和言洛回来了。 白锦玉当即就将苏丽华抛诸脑后,快步赶往凤辰的书房。 当她赶到书房时,正好看见谢遥一手拎了一人,丢麻袋似的将他们摔在凤辰的脚前。 “说!”谢遥怒道。 第十七章 破题 2 这地上二人衣衫不整,身上皮开肉绽,显然已被好好教训过一顿。但是若只看二人的脸,却是完好无损连块青紫都没有,决计看不出曾被揍过。 白锦玉不禁在心里赞叹了一下,打人不打脸,这谢遥的规矩做得真是好。 二人勉勉强强地才能从地上摸爬起来跪正,抬头,在看清身前之人后,好久都没说话。 白锦玉顺着他们目光看去,只见灯烛之下,凤辰一袭紫色云卷纹襴袍,雍容华贵仙姿佚貌,长眉秀目俊得犹如镜花水月。 白锦玉喟然一叹,凤辰的姿色有时真的很不合时宜。 “说话。”谢遥再道。 其中一人道:“你们不都看到了吗?” 白锦玉问向言洛:“你们看到了什么?” 言洛道:“我们先在墙上查到了一些攀爬的印记,调查到今日午时曾有一驾黑色车马停在西墙外多时,我们推断此车便是接应贼人的。所以,我和谢遥就花了些时间去找这驾车,终于在城外的清凉寺找到了那辆车。” 白锦玉急忙问:“孩子呢?” 言洛道:“当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清凉寺又是什么地方?” “清凉寺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寺庙,无人看管,近年来成了一些收钱办事的江湖死士的群居之所。” 谢遥向凤辰递上一个小指甲盖大的银铃,道:“臣等在车里发现了小世子的东西。” 言洛继续道:“但这二人抵死不认,谢遥只好把他们打了一顿带回来,我们想殿下总能撬开他们的嘴的!” 言洛言谈之中满满对凤辰的笃信,他这句尾上扬的语调更带着大家一齐都看向了凤辰。 “辛苦了。”凤辰对言洛和谢遥点了点头,继而目光落回指尖。 他对那二人缓缓道:“这银铃是小儿周岁时,皇后特命宫中打造的手环上的,只要剖开这个铃铛,里面应该还有那位工匠的名字。” 说着,他把银铃还给谢遥,谢遥指上略一用力就将银铃掰了开来。 言洛取过银铃瞧了瞧,托在手心里示与跪着的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二人顿时不再如之前硬气,都心有余悸地瞟了瞟谢遥,一人道:“不错,小世子是我们带走的,事已败露我二人唯有一死了之,王爷不要指望我们会出卖主使。” 凤辰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信誓旦旦,却道:“二位说出原委,指使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银两,本王给你们十倍,放你们走。” 其中一人嗤了一声,顿时,一个飞踢就踹在了他的肩膀上,直把他踹出了两丈远。 言洛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遥,感觉自己的左肩也是一阵生疼。心道这个人也是活该,做什么不好,偏要在谢遥面前对凤辰不敬。 “二十倍。”凤辰道。 两个刺客相视一眼。 凤辰轻轻地叹息:“看来此人出价并不高,本王直接给你们一千两,如何?” “王爷,我看这两个人是用钱买不通的,何必那么破费!”白锦玉走上前来打断了这出对话,她站在凤辰身边,好好看了看二人,道:“不如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像死士那样去自戕吧!” 闻言,言洛和谢遥面面相觑,这两个人怎么会用钱收买不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都已经动容了。 白锦玉道:“二位横竖是准备死了,能否在此之前为我解答一个疑惑?” “……” “像你们二人这样结伴行凶,事情败露又结伴自杀的,如果自杀途中有一人毁约,啊……比如就是现在,”白锦玉指着其中一人说:“假设你手快了些先死了那么一会会,他这时候却变卦了,告诉了我们要的消息,那他不就可以独吞那一千两的赏金了吗?” 言洛听言,眼前一亮,认真地看了眼面前的“苏丽华”。 白锦玉上前捏住一个人的下颚,向他嘴巴里看了看,道:“我看你们身上肯定也没带什么自尽的毒药吧,”她一伸手,谢遥就极其自然地将屠割递给了她,白锦玉道:“这把剑便借给你们自刎,二位谁先来?” 言洛目光雪亮地盯着白锦玉手中的屠割,无比震惊的将视线移向谢遥。 比杀人更有用的往往就是诛心,更何况白锦玉料定这两人不敢死。 听了白锦玉的一席话,两个死士跪得好僵硬,几乎抽搐地望向对方。白锦玉把长剑横在他们中间好久,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伸手。 半晌,一人服软道:“我说我说,是户部侍郎王崇,小世子现在就在他府上!” 另一个人看他说了,也不甘示弱地抢道:“他的侄子今年科考,窜通了考官买题,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皇帝已让殿下密查此事,所以就掳走了小世子,想让王爷知晓厉害,及时收手。” 言洛失笑:“想让王爷知晓厉害?” 谢遥道:“不知死活。” 白锦玉起身回望凤辰,凤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了一扬,道:“爱妃好聪明。”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愣。 言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遥一眼,眼色中的意思是:妈呀,王爷说的是爱妃吗,我真的没听错吗? 谢遥淡漠地回了他一眼,仿佛冷冷在说:废话。 这时,凤辰道:“将二人先行扣下,明日再说。” 谢遥挥手叫来两个府卫,一人从地上提住一个拖了出去。看着府卫一点不吃力的样子,白锦玉心道谢遥这次下手还真挺重的。 言洛上前关上房门,合了一半,他停住,犹豫地看了一眼白锦玉。 白锦玉瞬间领会,忙向凤辰恳求道:“这件事请不要撇开我,事关奈儿我……” “好。”凤辰道。 言洛随之利落地关上了门,回过身来道:“看来有人故意想搅混水。” 凤辰点头认同。 谢遥则有点懵:“何意?” 言洛看了他一眼,无语道:“这么明显你没看出来?” 听到言洛这么戏谑,谢遥的脸瞬间就冰了起来,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状元公见笑了!” 言洛赶紧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 “言洛,”凤辰眼神轻轻斥了言洛一下,转而耐心对谢遥相告:“你看,这二人供出了户部侍郎王崇和奈儿的下落,明日我们去侍郎府必定能在他府上找到奈儿,到时人证物证俱在,王崇一定会坦白买题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水落石出了?” “嗯。” 凤辰又道:“我们对窜通买题人尚未有头绪,如若王崇真是窜通买题者,他什么都不做我们就还查不到他头上,又何须把奈儿掳走刻意引我注意?” “嗯。” 这一幕白锦玉看在眼里,不禁感慨凤辰对谢遥还真是如兄如父数年如一日。 受其感染,她跟着解释道:“一件谁都知道绝不简单的事情这么顺利就查清楚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你想想,这是不是等同我们想查什么,就有人告诉我们什么?” “嗯,只是……” “只是那王崇如何甘愿背这么一口黑锅是吗?”白锦玉已然猜到谢遥所想,道:“这只能说天下一物降一物,受人驱使必定曾授人以短。” 谢遥沉沉地点了点头,拱手作礼道:“谢娘娘教诲。” “只是这死士装得也太敷衍了,还没怎么严刑逼供就招了,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混混。”言洛不禁笑言。 白锦玉道:“算了,人家也就是意思一下,谢遥打也打了。这两个人稀里糊涂的,因一点钱蹚上这一趟水真是咎由自取了。” 事情分解到这一步,白锦玉一颗心也落了一半,现在至少暂时确认孩子是安全的。 忽而她想到之前凤辰说一句话,便又忧心起来,道:“那这个真正买题之人一定不简单,竟然能让一个四品侍郎乖乖替他顶包。现在真的还没有查到线索吗?” 凤辰看了一眼言洛和谢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色。 白锦玉道:“我们可不可以从这个户部侍郎着手调查?” 凤辰道:“嗯,既然送上门来了,就顺着他的心意,交给皇上。但是真正的主使我们仍要去查。” 白锦玉:“那……” 凤辰宽慰道:“无事,尚有两日。” 话虽如此,但白锦玉清楚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她凝神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到凤辰身前的那张告密信上,低声道:“殿下,我能否再看看那张纸?” 凤辰低头看了一眼,并无间隙地递给了白锦玉。从他的这个举动,白锦玉便知那日在宫中时,他就没将这信笺避讳自己。 白锦玉微微颔首谢过,双手接过纸张,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好几遍,用两指摩了摩纸面。 言洛道:“我们也研究过这信笺了,字体是由人刻意以左手所书,字迹无从考据,纸也只是寻常的生宣,西市上每家文房店都可以买到。” 白锦玉听了点点头,目光仍是盯着这张纸,轻吟道:“那我可以尝一尝它吗?” 凤辰、谢遥、言洛全都一怔。 白锦玉用手比了一个很小的意思,和他们商榷道:“我就尝一小片。” 言洛看了眼谢遥,有些不可思议他还能面色如常。他自己瞠目结舌地弱弱道:“娘娘,这可是圣上御下的证物啊!” 白锦玉垂目,这是什么东西她岂会不知,她这要求的确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这时,凤辰转过身子与她相对,温声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毋需征求任何人意见。”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的胸中涌上一阵暖流,恍然嗫嚅:“凤辰……” 凤辰眉间一颤,她连忙接上了“殿下”二字。 看着白锦玉这慌忙、拙劣而又生硬的补救,凤辰那平湖般的双眸里吹起了一线微微的涟漪,一阖,又恢复了如常的碧静。 既然有了凤辰撑腰,白锦玉便大胆沿着纸笺的右下角撕下了方方正正一块。 说是一小片,但真当白锦玉下手撕的时候,足足撕出了两寸见方,直把言洛看得心惊肉跳。 放下剩余的纸笺,白锦玉掩口将纸片展平送入口中,谢遥和言洛避嫌地转过身去。凤辰则看着她闭目轻轻地嚼了起来。 专注的神态,让白锦玉看起来犹如进入了一个冥思入定的状态。这一刻的她,既像一个女子又像一个公子,崭露的是在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疏朗与干练。 而看着她的凤辰也仿佛是入了禅。 忽而,她睁开眼,吐出纸团欣喜地迎向凤辰,脱口而出道:“有了,是清倌酒!” 三人异口同声道:“清倌酒?” 白锦玉难掩兴奋,笃定道:“对,这墨汁里绝对是加了清倌酒!” 言洛迫不及待地问:“在研墨之时以酒代水研磨可使纸张有防虫之效,但是清倌酒又是种什么酒呢?” 白锦玉道:“哦,这是青楼里特有的一种酒,是尚为处子之身的歌妓用来款待客人的酒水。” 白锦玉直言不讳,室内一阵死寂。 言洛和谢遥脸上均是一尬,言洛还偷偷看了眼凤辰,吞吞吐吐道:“娘娘懂得真多啊……” 这微妙的气氛,白锦玉这才感觉自己话中的唐突,脸上顿时有些发绿。她看向凤辰,凤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解释。 “殿下,昨日因我耽误了时间,我真的很想弥补。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帮你把这清倌找出来!”白锦玉看着凤辰道。 “好。” 白锦玉道:“明天兵分两路,你们去户部侍郎家拿人,青楼你们不方便现身,就由我出面。我会乔装一下去找这个清倌,就算搜遍整个长安的青楼我也要把她翻出来!” “……” “我真的可以。” “……” “让我试试,如果不成,就回来和你从长计议。” “好,让谢遥跟着你。” 第十八章 破题 3 商议一定,白锦玉先告辞了凤辰的书房,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黄姑,想来也是她刻意在等白锦玉。 此时夜幕已临,王府处处点了灯烛,路径更是难以辨认。白锦玉庆幸有黄姑领路,不多费心地就到了苏丽华的卧房。 几年不在,这间屋子变化很大,白锦玉感慨虽是一母所生,但苏丽华和她的审美却有着天壤之别。 以前这里清清雅雅,如今却是金碧辉煌,富丽奢华,一切陈设器物在烛光之中尚透着雍容华贵,真不知白天再看会是何等景象。 白锦玉回过神时,黄姑正在偏厅里翻箱倒柜,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小直把白锦玉引了过去。 她正准备询问黄姑,却陡然被眼前所见惊得失去了声音。 眼前的这个厅门里,没有第二种陈设,整整齐齐的摆了三排衣橱,红润饱满的紫檀木,从地面顶到天花。 几扇橱门已被敞开,可以看见里面塞了满满当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而黄姑正伏身在一堆衣服面前费力地翻找着什么。 白锦玉先敛了吃惊,询问她在干嘛。 “奴婢想找几身娘娘的旧衣服给姑娘换洗,可是奇了怪了,一时旧衣服都找不着了!” 闻言,白锦玉瞪大了眼睛,指着这满目层层叠叠的衣服道:“你说这些全都是新衣服?”天,一个正常人为何要在家里存这么多衣服?!这要几辈子才能穿完啊?! 黄姑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热汗,道:“是的,都是娘娘亲手做的。” 白锦玉听了又一惊,仰头看看这上下前后的衣服,张了张口,堪堪说不出话来。 她随手取了一件衣服出来,搭手一看,绫罗的布料上绚丽的海棠暗纹,肩胛处的剪裁极为别具一格,还有细细密密的针脚…… 太震撼,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苏丽华还有这样的手艺和癖好! 她们的爹爹曾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裁缝,看来这天份在苏丽华这里都悉数继承到了。 恍神之际,黄姑已从另一个衣橱里找了几套衣服出来,双手端给白锦玉,道:“实在找不到了旧的,娘娘的衣裳件件价值不菲,奴婢不敢妄动,只记得这几身造价不那么高,姑娘先穿吧!” “好好,谢谢。”白锦玉抱过衣服,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震惊中抽离,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苏丽华。 她又拉开几个衣橱,的确橱橱都是衣服,无论春夏秋冬,雨雪风霜都有适合的衣服。 她正感觉有所欠缺,随手拉开了一个橱子,又看见了满满十几层的鞋靴,顿时那种欠缺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佩服了,忽而,一个念头在白锦玉心中划过,于是她随口问道:“不知你们娘娘可有做过男装?” “这个……有的!” 白锦玉一转头,哑然失笑,她本是无心一问,没想答案居然是“有的”。难道说苏丽华还会给凤辰做衣服?外面不是疯传他们关系很差嘛…… 白锦玉好奇得很,忙催促道:“快,麻烦找给我看看?” 黄姑回想了片刻,带着白锦玉转身往前一排衣橱走去,一阵悉悉索索,黄姑欣然道:“找到了!” 白锦玉放下之前的衣服,接过黄姑递过来的一身蓝衣,一抖开,前后好好看了一看,哈哈笑了起来。 这衣服如果给凤辰穿那可真不笑死人才怪呢! 这样衣服的长短胖瘦分明是苏丽华自己的,她不禁啧叹没想到苏丽华也是会女扮男装的人,她好像又认识到苏丽华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随即,她想到明天要乔装男子去找清倌,这衣服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么想着,白锦玉就和黄姑讨了这件衣服。黄姑颇有为难,但是眼下要哄着白锦玉留下,怕拂了她的意惹得不开心,就没阻止。 第二日,晴光潋滟。 白锦玉穿整一新,俨然一位落落大方的翩翩公子。 苏丽华的这身衣服就像为她量身定制,身量腰围一分不差,出奇的服帖合身。 这也难怪,她们是极其想像的孪生女,连声音都分不出甲乙,个头相貌自是如出一辙。 其实一早凤辰那边也给她送来一身男装,不过不知为何,白锦玉就是觉得苏丽华这身更加顺眼,就还是穿了苏丽华的。 白锦玉收拾妥当,推门走出,谢遥早已等在房门口,听到门声响动,他立即抱着剑转过身来。 白锦玉热情地和他招呼:“谢遥早啊!” “闻……”谢遥表情凝滞,眼睛睁得有点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片刻,他木木地侧过头看了看一旁。 白锦玉也同他一起侧过,只见凤辰正远远地站在连廊中,正看着他们二人。 下一刻,凤辰走了上来,离得近了,他徐徐地上下将白锦玉打量一番,嘴角轻轻弯了弯,道:“要出去了?” “嗯。” 凤辰从袖间取出一个钱袋,黄色的绸缎绣着红色的五蝠纹。钱袋在手中掂了一掂,凤辰递给了谢遥。 谢遥一转手,直接递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莫名有些尴尬,但是想想自己确实也没钱,也不消逞能了,便陪着笑脸双手接过。 钱袋手感实沉,白锦玉一边道谢一边打开,低头一瞥,小吃了一惊。 竟然满满一袋金豆子,少说有两百颗。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白锦玉想起从前每每她想用钱,凤辰好像就是这么左一袋右一袋的金豆子给到她的。 他这个人好像特别喜欢用金豆子。 白锦玉道:“好大的手笔,带这么多钱去青楼,姑娘们可是会为了我打起来的!” “小心行事。”凤辰道。 白锦玉轻轻一拍心口,道:“嗯!前两天我那一觉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一定会将功补过,帮你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白锦玉信誓旦旦,凤辰却道:“没关系,早点回来。” 白锦玉正要说话,谢遥已抢道:“殿下放心。” 白锦玉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对,殿下放心,你也一定要把奈儿安全带回来哦!”她还没有看过那个孩子呢! “好。”凤辰莞尔,眉目温雅,令人信服安定。 白锦玉和谢遥出了王府便直接进了平康坊。 早几十年,平康坊里青楼林立,鼎盛之时足有三十多家。不过经过这十年大浪淘沙优胜劣汰,如今屹立不倒还开门营业的也就不到十家了。 剩下的这些青楼自然特别出类拔萃,规模宏大楼宇高阔不说,近些年受文人骚客影响,风格也日趋多元化,或高雅或堂皇,已经看起来绝不像是青楼了。当然,也有继续保持传统低俗暧昧风的。 白锦玉花了一天功夫跑了四五家青楼,费了不少金豆,却没找到人,这会从一家名字听起来有点文雅的点云斋讪讪地跑了出来,转角进了一家茶楼。 从诸多原因考虑,去青楼里调查的时候,白锦玉都是独自进去的,她只让谢遥在附近找个地方等他,这次他们就约好了这个茶楼。 甫一进来,她都没找到谢遥,直到看见一个一堆妇女和少女围实了的角落。 白锦玉走过去,远远就听到一些颇为奔放的言辞。 “要命了,这不理人的样子也要迷死我了!” “行了让开点,你都看他半个时辰了!” “问了他半天也不回话,明儿个要到哪里找他呢?” “人家十成不是平康坊的,咱这里就出不了这种冰清玉洁的成色。” “嘘——别浪,看到他那把剑了吗,小心惹怒他拔出来刺你咯咯咯!” 白锦玉一脸汗颜,这平康坊是销金的烟花之地,这里人平日见多了迎来送往,民风的确较别处奔放。一个酒楼尚且如此,白锦玉觉得没让谢遥跟着进那些青楼是真的明智。 白锦玉扶着额头上前,想为谢遥驱散人群,不料,却把众人的话机引上了自己。 “这位公子也是位可人儿呢,果然美男子只跟美男子玩。” “公子啊,他不说话你来说,你们是哪里人呀,家中可有妻室?” “老土!什么年头了,还问人家有没有妻室?能得郎君若此,做个妾有什么关系啊!” 白锦玉真不敢想像谢遥就在这种讨论里坐了大半个时辰,顿时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二话不说拉起他逃出了酒楼。 二人走在街上,白锦玉好一顿道歉,保证下一家绝对速战速决,而且绝不让他在公众场合等着了。 “娘娘何以断定前几家都没有那人?” 白锦玉听他喊“娘娘”,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纠正道:“叫公子!”然后才说:“很简单,有的呢最近没有清倌姑娘,有的呢有是有,但没了清倌酒待客的规矩,还有的即使有这规矩,也不是用的正宗清倌酒了,而是用些如今的名酒代替了,总之都不是我要的。” 白锦玉分析得头头是道,谢遥却问:“公子是何时尝过清倌酒的?” 白锦玉一愣,谢遥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疑问,是啊,她一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青楼里的这些事物呢?总不能告诉他以前在庐州那几年,她跟着翠渚那些师兄师弟跑了不少青楼吧! 白锦玉摸了摸鼻尖,支吾道:“这个嘛……我忘了,我自从七年前落湖后不是好多事记不得了嘛!!”这时,白锦玉发现失忆真的是个实用的借口。 二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下一个目的地,迎春楼。 听这个浮艳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个传统风格的青楼。其实论起辈分来,这迎春楼还是这坊间最老牌的青楼,只可惜在当下这个附庸风雅、伪装清纯的市场下,它还是坚持走的香艳的老路子,于是这几年就有些落后了。 白锦玉和谢遥刚在门前站下,楼上就响起了一片嘻嘻哈哈妖妖娆娆的招呼声,其中不乏一些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娼,谢遥只立了一会儿就从脸皮红到了脖子根。 白锦玉一开始想的是,那能以酒调墨的姑娘应该是个略通文墨的人,故而去的都是些格调装得风雅的地方。如今跑完了这类没找到人,她不得不把目光对向这种低俗,不,传统的青楼了。 “谢遥,你想不想进去开开眼界,”白锦玉大拇指朝里指了指,道:“要说好玩,还真的是这种好玩!” 谢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与她分开三步,皱眉看了楼上一眼。 白锦玉连忙双手齐摆,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你就自己找个地方等我,看我从里面出来就再现身!” 谢遥点了下头,门里就走出来两个画着浓妆的女子,白锦玉身如拂柳明推按就地被拖了进去,另一女子也想来拉谢遥,刚碰到他衣角就被他一瞪,怯怯地把手缩了回去。 谢遥忍到极致,道:“告辞!” 白锦玉刚说了一个“好”字,谢遥已走得好远。 白锦玉尴尬地笑着:“哈哈他不懂。”半推半就地被两个女子拉着带进了迎春楼。 第十九章 破题 4 迎春楼里彩灯高结,靡音袅袅,虽然俗气,但也确实很有气氛。白锦玉原以为这里的客流会稍微逊色一些,没曾想居然也很热闹。 通过一阵观察,她发现这迎春楼做的都是熟客生意。门口都不需要怎么拉客,来的客人一进门就有自己的姑娘或男娼前来招待,说不了三言两语就单独活动去了。大家之间对谁是谁的客人都心知肚明,也不会做无畏的竞争抢客。 这样虽然相安无事,但也确实有些无趣。 所以像白锦玉这样的生面孔一落座,立刻就吸引了所有闲着的姑娘注意。 白锦玉模样俊俏,嘴巴也甜,不消片刻便被莺莺燕燕围成了铁桶,最终还是老鸨骂骂咧咧的出马才让她身边阔裕了一些。 老鸨笑眯眯地客套道:“这些贱蹄子没规没矩地苏公子不要见笑。” 白锦玉立即正色道:“妈妈切莫这样说姑娘们,我会心疼的。” 这一句体己话当即引得全场一声齐刷刷地“哟——”,刚散开些的姑娘重新又朝她拢了过来。 一个胆大的女子直接从她身后挂住了她,好奇地问道:“苏公子身上好香啊,从哪里来的呀?” 白锦玉愣了一刹,旋即换上老练的笑意,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好灵的鼻子,刚从点云斋出来!” 女子当即松了手臂,哼了一声:“我就说这味道有些……”说了一半,便被人挤开了,夺了白锦玉:“为何出来呀,点云斋的姑娘不好吗?” 白锦玉抓住这姑娘的手,道:“好是好,可就是不合在下的胃口。” “哈哈哈,点云斋的姑娘姿色不是很好嘛,”众美笑倒,一个姑娘瞄了眼楼上的一个男娼,掩口笑道:“你的胃口,不会是龙阳之好吧?” 楼上的男娼立刻指手啐道:“皮痒了是吗?!” 人群哈哈笑做一团,七嘴八舌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白锦玉低头笑了笑,目光从这些姑娘一个个点过去。 “我喜欢成熟的,有风韵的,有经验,胖胖的,会画酒晕妆的,长得像狐狸精的……还有楼上那位小哥哥!”她每说完一人就向对方扔出一颗金豆,惹出一浪一浪的尖叫,引得厅内其他客人纷纷回看。 老鸨排在最后也分到了一颗金豆,忙推开姑娘贴到白锦玉跟前关心地问:“苏公子今晚想怎么开始?” “这个嘛,”白锦玉顿了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想喝你们这里的清倌酒。” “清倌酒?”众女子立刻领会地调笑起来。 “原来是找清倌的!清倌可不便宜哦!” “哎呀,公子怎么不早三年来,害我的清倌酒都给别人喝去了!”众姑娘彼此换过眼神,嘻嘻哈哈。 老鸨得意道:“难怪公子要从点云斋出来,那地方就是些装文腔的骚浪货,哪有什么清倌哪!不过你来得巧也不巧……” 白锦玉疑道:“什么叫巧也不巧?” 老鸨道:“今天十五,的确是本店出清倌的日子,不过刚刚已经结束了,是……” “今日清倌已经归我了!!”老鸨话音未落,一个粗厚又油腻的声音洋洋得意地插了进来。 白锦玉拨开众人看去,只见是隔壁桌上一个衣着华贵身材肥胖的中年富商。 老鸨点点头。 白锦玉道:“妈妈,怎么就归他了?” 旁边立即有人抢着回答:“价高者得呗!刚才出价半天了,你来得迟了。” 白锦玉点点头,又问:“妈妈,你们这里总共几个清倌?” 提到这个,老鸨塌下脸来,道:“还几个?就一个!如今太平天下,干咱们这行的新人是越来越少了,平时我们店里做的都是熟人生意,不靠清倌。” “哦哦,”白锦玉把钱袋扣在桌上加紧问道:“那我现在出价还来得及吗?” 听他这么一说,场内那些刚刚出价败下阵的客人都来了劲,不怕事大的拍起手来。 老鸨刚才得了白锦玉的金豆,现在瞧这钱袋还鼓鼓囊囊的,顿时狠狠咽了咽口水,朝那富商看了看。 “切,跟老子比钱?!”那富商不屑的吹了吹胡子,从身后的仆人手中抽过几张银票,用力地拍在了桌上。 当即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刚刚出了三百两,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白锦玉听见了,略一思忖,对他道:“阁下这么多钱都够娶几个良家子了,何必在这里买清倌一夜。” 那富商眉眼一细,道:“你不也是吗?!” 白锦玉摇摇头,现编现卖:“我和你不一样!实不相瞒,在下最近连走背运,那白云观的道士给我解了一卦,要我在今日找个青楼的清倌方能改运。” 老鸨点点头,同情地看了看白锦玉。 白锦玉可怜兮兮地对那富商道:“阁下你能让给我吗?” “做梦!” 此计不成,白锦玉另生一计,嘟着嘴和左右的姑娘说:“唉,那道士和我说,上辈子我对那清倌有救命之恩,所以今生是她命定的有缘人,还说就算我与她从未相见,也能一眼在人堆里把她找出来!” 白锦玉说这话的声音不低,人人听了都引以为奇,那富商也听得一清二楚。 白锦玉顿了顿,对富商拱手道:“阁下可否给鄙人一个机会,让我确认一下那个清倌是不是我的转运之人。” 那富商听了,看了看左右,眼睛转了转道:“好。那就让妈妈找十五个姑娘和那清倌打扮成一模一样,再披上同样的盖头站成一排,不能动作也不能出声,你不得向人询问,也不得借助旁物,在她们中把那清倌找出来,就算你真有这回事!” 说完,富商狡黠一笑,他的提议也立刻吸引了迎春楼上下的注意,各个酒桌雅座包房顿时都停了手头的活动,欣然地伸头探脑,等着看戏。 富商道:“如果你能把她找出来,我今天就信你们有缘,就让给你!” 白锦玉嘴角勾了勾,随即换上一副为难的神色。 她犯着难,全场却哗然一片,同意支持鼓励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些激动的甚至直接向白锦玉吹起了口哨。 “好……好吧。我最近连吃饭都磕牙,万事不成,为了改运,我……我试试吧。”白锦玉答应得勉勉强强,一副骑虎难下,迫不得已的样子。 全场立即一哄而起,这哄闹的声浪传到街市,吸引了无数不明情况的路人也挤进了迎春楼。 在富商和家丁严厉的逼视下,白锦玉避嫌地劝退了身边的莺莺燕燕,乖乖地严阵以待。 老鸨去安排准备的时候,迎春楼上下已然分成了两个阵营。 白锦玉坐在厅中左手,看好白锦玉的都不自觉地挤在了左边,不看好她的都站在了富商那边,两边人数大差不差。 一盏茶的功夫,老鸨笑盈盈地领着十六个蒙着红盖头的姑娘走到了众人面前。 白锦玉知礼地起身拱手谢过老鸨,心叹这迎春楼果然是老路子,居然还留有统一院服的老传统,真的是让十六个姑娘穿成了一模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老鸨玩性大起,挑的姑娘身材个头极其类似,穿着同样的桃色衣裙,梳着差不多的发髻。 这样十六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还真就差不多的样子,就连场内的姑娘看了都连连摇头。 满堂客人好奇啧啧,纷纷参与进来,根据个人经验煞有介事地和身边人讨论起谁会是那个清倌。 喧嚣之中,那富商笑得特别满意,他抢声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要是找不出来,就赶快滚!”语调中分明透露着必胜无疑沾沾自喜的得意。 “自然自然,”白锦玉笑着道:“不过用不了那么久,那道士与我讲,这姑娘与我渊源匪浅,若是我一出现,她头顶自有祥瑞之气显现召唤与我。” 闻言,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下一刻,白锦玉远远向面前一指,笃定道:“我已经认出来了,右边数起第四位姑娘,就是她无疑!” 迎春楼内一阵倒吸气,这认得也太快了! 百来双眼睛齐刷刷向白锦玉所指之人看去,全场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人群才开始有隐隐骚动。 人们纷纷压低呼吸,睁大眼睛,伸着脖子,看着老鸨应言将右起第四个女子从一排人中牵了出来。 “快,快掀开!” “看看是不是?” “快点快点。” 满场都是浮动着这种催促之声,白锦玉看着那富商握紧了拳头,大汗淋漓。 有人说:“我操了,我怎么比自己洞房还紧张?” 有人说:“我也是。” 那老鸨拈着盖头一角,声道:“各位客官掌好眼睛看好啦,这就三、二、一,开!” 一拽手,揭了那红帕子! 盖头并不怎么徐徐地落下,露出了一个清清秀秀模样标志的女子。 富商脸上一片惨绿,之后场内渐渐响起了鼓掌声,是几个迎春楼的姑娘带头拍起了手:“神了神了!他真就认出来了!” “是啊,都一动不动的,也没说话,他怎么就认出琳琅来的?” “哎呀不行了,我要嫉妒琳琅了!” “是啊!和这位标志的公子做命定之人死了也值了!” 这时,白锦玉卖乖地起身,向他那富商一作礼,道:“承让了!” 富商的脸由绿转白,兀自站了好久,半天醒不过神来,。 老鸨更笑得合不拢嘴,拉着那叫琳琅的姑娘到白锦玉面前,道:“那道士说得不假,看来公子真是琳琅的命定之人,她今晚就是公子你的了!” 话音未落,迎春楼里发出震天的喝彩声,人们吃惊、吃瓜、叹为观止。 这时,有人端来一壶酒,琳琅在老鸨的示意下,斟了一杯,低着头双手递给了白锦玉:“请公子饮酒。”声音细细的,没有什么情绪。 这便是清倌酒了,费了半天劲就为了这一杯酒,白锦玉郑重地看了看这杯酒,祈祷不要白忙一场。 她接过酒,一饮而尽。 是了!! 心口一跳,白锦玉全身都提起了精神,是这个味道!这是正宗的清倌酒!她喜不自禁,一把捉住了琳琅的手。 全场响起一阵阴阳怪调的起哄声,琳琅浑身一颤,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白锦玉连连道歉。 “你们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等下琳琅人都是你的了!”老鸨给了白锦玉一个很懂的眼神,琳琅则抬眼看了一眼白锦玉,速速又低了下去。 “哼!”一声粗暴的愤恨,白锦玉看去,是那富商踢翻了凳子,推开了人山愤愤然地离了场! 成者为王败者寇,在这青楼里也是,在他背后跟着一堆的“输不起”、“自取其辱”和指指点点。 第二十章 破题 5 不甚明亮的几盏红烛,将琳琅的闺房氤氲得一团旖旎朦胧,屋里俨然一间洞房,桌案上摆着酒水小菜,红帐子、红被褥,目光所及一片火红。 迎春楼的群芳在门外推推搡搡,有人乐见清纯佳人从此沦落风尘,有人插科打诨瞧热闹不嫌事大,有人说着讥诮话简直酸上了天,总之热火朝天乌烟瘴气。 老鸨气急败坏地爬上楼来,把围在门口的一个个狠狠骂了一遍,人群才勉强地散了。 “不好意思啊,她们就是这副德性,春宵一刻值千金,打扰了打扰了!”老鸨一面打着招呼后退,一面合手带上了房门。 剩下的白锦玉和琳琅四目相对,还委实很有些尴尬。 白锦玉偏了偏头,道:“姑娘请坐。” 琳琅低着头瞄了白锦玉一眼,无声地坐下。 看着屋里的陈设,白锦玉心头泛过一阵唏嘘,想到若不是自己横叉一脚,此刻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就是那个油腻的富商了。 但很快,她摇摇头,想到自己的出现也不过是片刻,明天以后眼前这个清白姑娘还是逃不过碾落风尘。 “苏公子请饮酒。”琳琅双手斟起一杯酒水,努力地做出从容的样子,可惜她实在抖得厉害,不少酒水都已溅在了双手上。 白锦玉恭敬地接过杯盏,为免她受惊,尽量没与她有肌肤触碰,道:“谢谢姑娘。” 眼前这个女子,已非豆蔻之年。这个年纪还未许配人家的女子,往往都是因为家贫出不起嫁妆。 她忽而想起,从前闻宴开玩笑叫她留在翠渚做老姑娘,就总说外面行情凶猛,翠渚绝对出不起她的嫁妆。 想到此,白锦玉心中掠过一丝酸楚,想想若是现在叫她回翠渚做个老姑娘,她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白锦玉抿下一口酒,入口绵柔,气味芬芳,是清倌酒,是七八年前跟着闻宴下山浪荡的味道。 传统的青楼中清倌在破瓜之前,都会以此酒待客,一来是身份的体现,二来也是揽客为了待价而沽。 “苏公子,你是如何在十六个人中将我认出的?我不信,像我这样的薄命之人还有什么祥瑞之气。” 听见问话,白锦玉回神,看见琳琅睁着楚楚的眼睛很认真地在问。 白锦玉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这个呀,其实是你们的妈妈告诉我的。” “妈妈?” 白锦玉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和她绝对没有串通,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帮了我呢!” 白锦玉压下声音,仿若怕被人听去,道:“只因刚刚在堂中,我一说那命定之人头顶有祥瑞之气,她的眼神就瞟向了你的位置,所以我就知道了嘛,是不是很简单?” 琳琅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苏公子你真是聪明过人。”说着,又给白锦玉斟了一杯酒。 “哪里哪里。” 看着气氛还算融洽,白锦玉捏着杯子又饮了一杯,左右寻思着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引入正题。 “姑娘可会唱曲?”白锦玉问。 琳琅眸色一颤,忽而警惕地问:“公子要听什么?” 这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反应白锦玉看在眼里,略略觉得有些奇怪,她又没说唱什么,琳琅就吓成这样,显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青楼女子该有的样子。 于是,她刻意道:“嗯……《巫山枕》、《弄百花》、《云雨透》、或者最老套的《十八摸》好了,你随便唱哪个我都喜欢!” 果然,琳琅脸色一下刷白,身子不自主地往后移去。 白锦玉决定更过份一点,直接上前握住了她还在桌上的手,道:“你怎么了……” 还没等她说完,琳琅就像被烫了一样,一下甩开了白锦玉的手,站起来连连向后退去,慌张得连凳子都碰倒了。 白锦玉眯起眼睛,这个琳琅的确有问题! 看着离着她八丈远的琳琅,白锦玉不动声色,拿起筷子吃起桌上的酒菜,一边吃一边漫漫打量起这个屋子。 一个人的住所往往会透露主人许多的信息。有钱没钱,品性怎样,爱好如何,甚至地位高低都可以窥得一二。 这屋子不大,用度也不如何讲究,可见除了有个清白之身,老鸨也并不看好这个年龄偏大、姿色只能算尚可的琳琅。 白锦玉的目光一扫而过,只觉一切平平无奇,若非要说点,就是那南墙上挂着的一副书法在整个房屋里稍显突兀。 白锦玉放下酒筷子,起身走到那幅书法面前,好好端详了一下。 这副字还是幅草书,勾笔连划错落交织,竟然有些水平。她细细辨认了一番,轻吟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白锦玉不禁“啧”了一声,在青楼女子的卧室中挂着这么一句正气凛然的话,怎么也觉得格格不入。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白锦玉口中仍赞道:“真是好字,笔法遒劲、傲骨嶙峋。琳琅姑娘,这幅好字不知是何人所书呀?” 无人应答,白锦玉转过头来,捕捉到琳琅脸上一掠而过的惊慌,如果她没有看错,琳琅已经有些发抖了。 白锦玉也不继续勉强,离了那幅书画,慢慢地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兜游了起来。 每走一步,她都感到琳琅的目光在紧紧地攫住自己。 越过一展小屏风,白锦玉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忽而眸光一亮,瞥见一个不起眼的小桌案下整齐地码了些纸砚。 白锦玉走上前去看了看,思忖:这迎春楼又不是点云斋,这里的姑娘应该用不着舞文弄墨。不过,即使房中有些文房四宝也没什么,但是要这么藏着掖着……要说这个琳琅不可疑,她白锦玉第一个不信! 白锦玉回头看了一眼琳琅,琳琅的眼色已经可以用惊恐万状来形容了。 白锦玉踱回那幅书法前,瞻仰了一下,道:“琳琅姑娘,你过来。” 琳琅不动。 白锦玉道:“你过来嘛,刚才是我冒犯了,现在我保证再也不乱说乱动了。我只是很喜欢这幅字,想让你给我讲讲而已。如果你这都不来,那我……可得去找老鸨要个说法了!” 白锦玉拿出了老鸨要挟,琳琅踌躇了一阵子,最终慢慢地靠了过来。 白锦玉欣然地点点头,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书法,道:“这字一看便知是由男子所书,让我猜猜,这位公子一定是琳琅姑娘曾经的相好吧!” “你胡说!”琳琅冲口而出,声音落下她愣了一愣,自知言失,避下眼神仓惶无措起来。 白锦玉佯作一惊,道:“哦,那原来不是‘曾经’,难道说现在也是你的相好?” “你……”琳琅气结,生生忍住了张口还击。 白锦玉一笑,故意地开始胡说八道:“哎呀害臊什么,像我们这个年纪,谁还没有个心上人呀!要不我再猜猜,这位公子应该还是个仪表堂堂、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因为能推崇这句话的………” 话说一半,白锦玉忽地吟了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这突然的失力,她没有半点准备,下意识地想扶住琳琅撑一把,谁知琳琅却一别肩膀,生生让她摔在了地上。 白锦玉痛得“嗷”了一声,全身失去了劲道,没力气到连头都抬不起,只看到琳琅的绣花鞋匆匆往后退了好远。 当即她就断了向琳琅呼救的念头。 说实话,白锦玉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浑身使不上劲的感觉。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是她心中最大的阴影,令她畏惧。七年前,她就因为一次差不多的经历,直接从此武功尽失! 在地上缓了半天,白锦玉拼尽全力才软绵绵地撑起了半个身子。而见她坐将起来,琳琅急忙又向后退了几步,惶恐地盯着白锦玉。 白锦玉自己扒着案几的边缘勉力站起,将上半身全都趴在案上才凑合站住。 看着琳琅又怜又狠的神情,心明如镜的白锦玉已然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她不绕弯子地直接问到:“你……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琳琅躲在墙角,肩头瑟瑟发抖,看上去竟比白锦玉还紧张害怕。 白锦玉无语,原本气极的她却低声笑了出来,无力地断断续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拼死守洁?我突然……想到四个字可以送给你,‘垂死挣扎’,啊不,是八个字,还有‘白费力气’。你干了这一行,会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琳琅怔怔地看着白锦玉,没想到一个人到了这幅田地了,嘴巴还能说这么多话。 白锦玉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今晚会怎么样你?你可真误会我了……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我和那些出价的人并不一样。” 琳琅双眉一拧,揪着心口,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们都是仗着有些钱寻乐子消遣,龌蹉!” 白锦玉虚扶着屋里的东西,一径摸到床沿,用尽了最后一道力气,躺在了床上。 这样好多了,总比在地上强。 喘息良久,白锦玉问:“其他等等不说,我先问问你,你给我喝的是“龙去骨”吗?” 第二十一章 破题 6 琳琅缩在墙隅一角,听了之后足足停了半晌,才道:“不是。” 白锦玉豁然长抒一口气,心中居然有些高兴。 要说都是那“龙去骨”给她这辈子留下的阴影太大了,眼下自己虽然着了道,但是只要不是龙去骨,怎么样就都还好。 白锦玉喟然一叹,明明白白揭道:“那就是一般的软筋散喽?” 琳琅没接话,有些疑惑地盯着白锦玉,不明白她这口吻中鞣杂的庆幸。 白锦玉笑叹道:“琳琅,你肯定是刚来没多久吧?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只能说你命好,今天遇上的是我,你这姑且算垂死挣扎的做法,若是换个人,你恐怕逃不了一顿打,还得坑害了这迎春楼的招牌。” 白锦玉躺在床上,真是一点劲也没了,她睁眼看着床顶的帐布,声音也渐渐无力:“不过你真的误会我了。你有所不知,那个道士叫我找清倌并不是做那种事,而是让我问她几个问题而已!” 琳琅懵懂地疑道:“问什么问题?” 因为脖子已经不太听使唤了,白锦玉在心里点了点头,道:“你靠近点!” 琳琅又警觉地一怔,怎么老是叫她靠过去? 白锦玉道:“你看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干嘛?我只是觉得声音越来越发不出来了,我怕你听不清。” 琳琅犹豫了一阵,看看白锦玉确实也丧失了行动能力,便朝着床沿靠了过来。 “再近点!” “……” “再近点” “………” 在白锦玉的再三催促下,琳琅终于站在了白锦玉的床头,而白锦玉终于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了。 白锦玉颇费力地提了口气,道:“那道士让问我姑娘,可否以‘赋得繁林蘅荟’得‘贤’字,做一首五言八韵诗?” 音落,琳琅大惊失色,脸都骇得有些变形了。她极不自然地抽了下嘴角,道:“我我不会……” 白锦玉疏疏一笑,又道:“别急,他还让我问你,姑娘会不会拟一道建初二年‘汉察举茂才廉吏’的诏书?” 这一下,琳琅彻底僵住了,瞳孔骤缩道:“你,你是谁?你到底……找我做什么的?”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没有找错人,尽管这代价看起来有点大,有点滑稽。 “我是……好人,”白锦玉气息不定,说话也有气无力了:“我找了一天哪,可总算找到你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快告诉我那匿名信是谁写的?” 琳琅愕然,怔了又怔,转色道:“什么匿名信?” 白锦玉不言,冰冰地看着她。 二人无声地对视,最终琳琅败下阵来,又决然道:“谁写的?是我写的!” 白锦玉颓然地摇摇头,道:“骗谁呢?如果是你写的,你还能好好在这里吗?!” 琳琅一惊,从话中领会到了什么,一下子抓住了白锦玉双肩,急冲冲问到:“你这话什么意思?如果是我写的,我就不能好好在这里了?所以……你什么意思?” “对,”白锦玉肯定道:“谁写,谁现在就很危险!姑娘,如果我没猜错,写信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已经几天没看见他了?” 琳琅浑然一震,神情大为惊慌,显然全被白锦玉言中。 白锦玉虽然四肢酥软,但看着琳琅,心头却欢喜,这一天没白忙,总算是有了突破。 想到这里,她觉得身上来了一点力气,略略支起一点身子,对琳琅道:“我发誓,我不是来害你的。你说出那个人到底是谁,我说不定可以帮你……你信不信?” 琳琅看进白锦玉的眼睛里,凄道:“信你?你是谁,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白锦玉愣了会神,想想是啊,自己这莫名其妙地找上门,举报买卖科举考题这么大的事情,人家凭什么对她如实相告。 她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是晋王的人。” “晋王?” 白锦玉阖了阖眼帘,算是点头:“就是我朝那位高山仰止扶正不阿温良恭俭的仁人君子,凤辰殿下。” 琳琅惊异地看着白锦玉,不可置信的样子。白锦玉只得拼了吃奶的劲又道:“姑娘若还是不信我,就权当赌一把好了,难道……你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琳琅看着白锦玉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还要坚持跟自己说这些,心中的犹疑已经动摇,接下去再听白锦玉说到“时间不多了”,就再也绷不住了,哭着道:“好吧我说我说,我全都告诉你,可是你一定要救我哥哥啊!” “你哥哥?” 琳琅渐渐在床沿坐了下来,点点头,道:“是我哥哥,我本姓方,我哥哥叫方子传,他是刑部尚书韩炎府上的一名仆丁………” 刑部尚书!正三品! 白锦玉大大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撬挖下去,居然这么深! 琳琅悠悠道:“其实我哥哥原先也是个读书人,我们家也曾是饱暖不愁的人家……” 从琳琅的口中,白锦玉渐渐梳理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琳琅的哥哥方子传从小颇有天份,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是个很出色的读书材料。家人见此便力济他读书,就期盼着他有朝一日登科进仕光宗耀祖。 这方子传也算是争气,十六岁便在地方解试中拔得头筹考了第一名,这无疑更加坚定了他搏击仕途的决心。 谁知,之后接连三次省试方子传却全都名落孙山,不仅十年光阴蹉跎,家中也因他三次科考而一贫如洗。 就连三年前最后一次上京赶考的路费还是琳琅爹娘借来的,方子传没有考中,钱全部打了水漂。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爹娘陆续生了重病,前面的钱没还上,为了给爹娘治病又添了不少新债。最终,这些债滚雪球般越滚越多,达到了一个不可能偿还的数额。 终于一天,债主们打上了门来,逼得方家两位老人悬梁自了尽。 为了还债和打点双亲的后事,三个月前,走头无路的琳琅和方子传被一众债主押来了京城。 他们草草将琳琅卖到了迎春楼,而方子传也被逼得卖身为奴,就卖到了刑部尚书韩炎的府上。 说到此处,琳琅已经泣不成声,白锦玉听了她的遭遇,心中也跟着涌起了一阵难过。她让琳琅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 方子传在韩府呆了不到三个月,由于为人机警聪明,很快就颇受主人信任赏识。 七天前,韩尚书将方子传单独传唤,指派了他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任务也不算难,就是让他牵着韩府的狗等在一处院子的角落,但是一定要求千万不可被人发现。 方子传小心翼翼带着韩家的狗到了那个地点,狗就轻车熟路的从一处狗洞钻进了院子。方子传在狗洞口等了不多时,就见那狗又钻出来了,嘴里叼了块布帛。 方子传心生好奇,不顾主人再三叮咛不准多看的嘱咐,将布帛偷偷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他惊呆了,狗嘴叼出的竟然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的考题! 当即他如遭雷劈,自己三次不中的败绩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根源。原来不是自己书读得不精才没考中,而是这求仕之路早被一些位高权重者暗箱操作堵死了! 此事被方子传知悉后,他深受刺激又愤恨难消,用心记下了布帛上所有的内容,并决定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五天前,他来找到琳琅,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琳琅一番劝说也无法拉回已经决心豁出去的方子传,也只得由他去做了, 于是,就发生了方子传用兑了清倌酒的墨誊抄了一份考题,趁夜半无人之际,投在了吏部的大门缝里的事。 白锦玉忍着无力,听完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现在安下心来,总算弄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因去果。 她看着哭成泪人的琳琅,刚想说话安慰两句,门外一阵嘈杂,房门忽地发出轰然一声绝响,被人踹开了!! 紧接着,八九名彪莽大汉扑进了屋内,赫赫站了左右两排。这些大汉个个手持刀斧木棍,吓得琳琅跳上床,蜷缩在白锦玉背后。 最后进来的,是那个先前的富商。 他看了眼白锦玉,咧咧笑道:“衣服还没脱,正好!” 这时,老鸨也哆哆嗦嗦从门后闪进,双手合十走到白锦玉床前,连连央求:“公子行行好,小店惹不起这位大官人,妈妈再给你找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吧!我把头牌艳红给喊来伺侯你!” 白锦玉心叫完蛋,眼下自己软软的根本爬不起来,如果给他们看出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于是只得口上逞强道:“我说大哥,你是输不起吗?不是你自己说我把她从十六个姑娘中认出来,她就归我的吗?” 那富商鼻孔对着白锦玉“哼”了一声,道:“我是说过把她给你,但是没说过不教训你!”说完,他一挥手,身旁四个打手立即竖拳挥向了白锦玉。 当即,两道白影闪至。 “砰砰!”两声重物倒地。 接着一顿踹肉的声音,有人吃痛得鬼哭狼嚎,地板上接连响起轰然倒下的震动。 什么情况?! 原本以为会挨到的拳头没有如期而至,白锦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谁料,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凤辰那张明朗如玉的面孔。 第二十一章 千里故人 1 白锦玉心口一提,脱口道:“凤……” 仅说了一个字,她赶紧刹口,目光立即四下寻去,瞟到床上有一块红盖头,手上也不知哪儿窜出来一股力气,抄起就胡乱地往凤辰脸上遮去。 “你不可以在这里露面!”白锦玉的声音都颤了。 凤辰向后示意一眼,淡声道:“他也露面了。” 白锦玉一面按着帕子,一面朝凤辰身后看去。只见谢遥一身白衣,腰肢紧致,冷冷地立于屋中,脚边趴了一圈那些刚才还对她吹胡子瞪眼的人 然而,可怕的是,谢遥的屠割剑都没有出鞘。 凤辰按着白锦玉的手拿下红盖头,五指一合,疑惑地盯着她的手腕,道:“你中了软筋散?” 白锦玉道:“啊……呵呵,是的,不过没事。” 凤辰抬眸,凝着神色看了白锦玉身后一眼。白锦玉立刻感到背后之人簌簌抖了起来。 这时,倒地的那些打手已经骂骂咧咧地陆续爬了起来,他们眼睛凶神恶煞地瞪着谢遥,双脚却不约而同地绕开了他几步。 白锦玉余光瞥了眼自己身后的琳琅,赶紧道:“快带她走!”短短四个字,二人立即心领神会。 凤辰道:“带她走。”短短三个字,他和谢遥也彼此意会。 谢遥“嗯”了一声,当即一把将琳琅从床上拖下,一个大汉挥刀向他砍来,谢遥抬手隔剑一挡,拉着琳琅轻松一跃而过。 凤辰令道:“走。” 谢遥略一点头,拽起琳琅抢到窗边不假思索地就跳了下去。 就、跳、了、下、去! 白锦玉目瞪口呆,心道这可是二楼。 但随即一想,眼前的重重包围,跳楼也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况且以谢遥的办事能力,自不必琳琅担心有所摔伤,二人安全离开应不成问题。 心落定,白锦玉不由地想起谢遥刚刚的那几个动作,发了一笑。 凤辰道:“笑什么?” 白锦玉道:“刚刚谢遥对那姑娘又拖又拽的,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你说以后会有姑娘嫁给他吗!” 凤辰见她居然还得空想这些,摇摇头,道:“管好自己。” 白锦玉道:“也是,我操那心干嘛?谢遥长得那么好,哪个小姑娘见了不喜欢啊!你不知道……” 刚说一半,那富商从凤辰背后站了起来,对二人忿忿奇道:“这怎么还聊上了?看本爷怎么弄死你们!”说着,他大手一挥,三个打手就向凤辰扑来过来。 下一瞬,凤辰双手抄起白锦玉转身立了起来。 由于他眨眼间从蹲姿转立,手上还托起了个人,这种速度,直把那三人吓了一跳,齐齐后退了一步。更有两个机灵点的忙跑到窗边,死死堵住了谢遥刚刚跳下去的窗户。 白锦玉被凤辰两手抱着,像块软棉,头和手脚都无力地耷拉着,想到凤辰中毒刚愈身体也不是多好,她心下更是恼恨自己的无用。 然而,等了半天,众人合围着却迟迟不前。 白锦玉一看,无语,原来又是一批被凤辰的相貌气质折服的人。 凤辰每往前走一步,那排人便后退一步,明明包围的人个个手持利器,而被围的人手无寸铁,但是就这样一进一退地走出了琳琅的房间,下了楼,甚至一路走到了店堂,始终没有开打。 到了店堂才发现,这富商是真有钱,在店堂里居然还安排了十来个打手等着!这些人与从琳琅房间退出的合并一起,顿时互壮胆色,气势大增。 看着这围成一圈的亡命之徒,再看看迎春楼里不下百人的看客。白锦玉道:“放我下来,你走。他们只是吓吓人,又不敢杀人的。这老鸨应该报了官府,等下自有官兵来摆平,出不了事。” 凤辰道:“不走。” 说着他左手放低白锦玉,还没等她脚尖着地,便一转身,双手一托,将她背在了身后。 众打手立即持器将他团团围死。 凤辰站在人圈中心,睥睨着周围,一抖手,手中落下一条红霓,正是刚才白锦玉用来遮他脸的那块红盖头。 众人灼灼,不明所以间,凤辰已将白锦玉的双手绑住,在自己的颈间牢牢打了个死结。 血红的结,系在一身雪仪的凤辰颈上,极为冷艳。 “看什么你们?给我上!”打手中有一领头者,他手持胳膊粗的铁棍,带头就朝白锦玉后背砸来! 凤辰眉心一蹙,侧身让过,反手夺住铁棍长腿一蹬,那人当即被踹得人棍分离、高高飞起,摔在梁柱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迎春楼上下划过一阵整齐的惊呼,见过人长得好看,没见过好看的人这么会打;见过人会打,没见过一出手就打得这么狠! 见此,白锦玉惊呆,她差点忘了,凤辰是谁?! 状若璧人,娴丽如玉,看起来斯斯文文,实则深藏不露,出手无情,七年前,她就曾被他这文质彬彬的外表骗惨过。 真是太健忘了! 双方有短暂的对峙,白锦玉趁机奚落起对方:“我说这位老板,你给我下了药害我动弹不得,现在又二十多人围攻他一个,我长这么大真是从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富商果然分心,怒道:“你放屁,我何时给你下过药?” 白锦玉嚷道:“不是你还是谁?刚刚人家说你输不起我还帮你说话呢,现在我知道了,你好卑鄙,的确是输不起!” 与白锦玉的胡搅蛮缠不同,凤辰一手扶了下身后,将长棍在身前一字划开,冷峻道:“让开!” 富商瞪着白锦玉羞极大怒:“王八羔子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嘴!”说完,撞开一人,抢过他的大刀,嘶喊着就劈向了凤辰。其余打手见状,一齐啊呜地喊着扑向了凤白二人。 凤辰眸光一沉,当即连环十几脚飞踢,转臂横扫,只见人堆里一个接一个的打手被甩起抛出、甩起抛出! 白锦玉则继续高声向那富商喊到:“你不知道那个清倌多谢谢我,她说幸亏今晚赢得她的人是我,要是换成你这个肥头大耳的老家伙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众打手留心听她言语,那富商更是一顿,问:“你混账说什么?” 他们慢下来,凤辰手下却不滞,转眼间挥棍又放倒了三五人。 白锦玉故意要让富商分心,继续朗声道:“你是不知道,琳琅姑娘身上多香,她皮肤有多好!” “你放屁,你们连衣服都没脱!” 凤辰左移右摆忽上忽下,面对二十多人,仍是游刃有余,甚至都没人看清他何时手里又多了一把长棍。 以凤辰的身手,若不是要顾着身上的累赘,恐怕五招之内早就脱身了。 白锦玉觉得太抱歉了,但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从他身上滑下来,顺便打打嘴仗让对手分心。 她继续道:“你呀你呀,跟小姑娘能那么猴急的吗?人家是第一次,当然先要聊点风花雪月培养下感情嘛!” 并不费多少功夫,那些乌合之众便被凤辰打下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也吓坏了,操着武器戒备地离着凤辰三尺远。 一看这稳赢的形势,白锦玉在凤辰耳边小声道:“好厉害!” 凤辰余光瞥了她一下,冷冷道:“不知羞。” 迎春楼的家什被打得七零八落,老鸨纵然心痛却也只能坐在楼阶上大气不敢出。 所有的看客更是呆住了,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宛如神仙的男子不仅在迎春楼抢了个男的背在身上,还以一敌众打得天昏地暗,关键看起来他还打赢了! “晋王殿下?”看客中不知谁冒了一句。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 “是……真是晋王殿下啊!!”接着又有人认了出来。 “什么晋王殿下?” “还能哪个,就是三秦绝色晋王凤辰啊?!” “我的天……”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迎春楼啊!” “哇,开眼了,我就说什么人啊这么俊的!” …… 当议论声音浮起,白锦玉急地恨不得当场去世。 那些持器围剿凤辰的打手也听到了这些言论,意识到他们对着疯狂劈杀喊打的对象是皇室中人,而且还是素有美名的凤辰时,握着凶器的手纷纷开始瑟瑟发抖,有些惊讶过头的,索性昏了过去。 话到这时,已然打不下去。凤辰身沾血迹,摔掉了两根铁棍,一字一字道:“让开!”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凤辰背着白锦玉,在一百多双目光的夹击中径直出了迎春楼。 街市上人流太平,空气焕然一新,游玩的路人错愕地看着凤辰背着白锦玉出来,不禁抬头看了看迎春楼的招牌。 凤辰解了白锦玉被勒紧的双手,并没有理会这些眼光,步速不减地背着白锦玉出了平康坊。 果然,平康坊是处另类地。 出了平康坊,天地便渐渐安静下来,路上冷冷清清,沿街店铺都在忙着关门,稀稀落落会有一两个关闭门板的响声。 人烟逐渐稀少,凤辰才慢了下来,走了一阵,察觉白锦玉始终安静,便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背后传来白锦玉吃力地坚持声:“没事……不过我真的要……抱歉了!” 下一瞬,凤辰感到左颊上一凉,白锦玉滑腻的侧脸紧紧地贴上了他的颌角。 凤辰的脚步不被察觉地滞了一下。 白锦玉的头不着一点力气,沉沉垂在凤辰的肩头,微微有喘道:“对不起,弄脏你了,刚才太混乱了,有盘红烧鱼溅到了我脸上……我本想坚持一下的,唉……抱歉啊真的撑不住了。” 第二十二章 千里故人 2 凤辰道:“你不必跟我道歉。” 白锦玉只觉得他声音冷冷地,以为他就此生气了,想到今日的场面,忍不住想提前告诉他还有更糟的情况。 便道:“我当然要道歉,咱们这晚动静不小,恐怕明天开始世人就要纷传你晋王殿下品行不端出入烟花之地,有龙阳之好在青楼抢夺男子……” 凤辰脚下一顿,白锦玉当即住了嘴,凤辰把她往上掂了掂,道:“没力气了,就少说两句。” 白锦玉果然安静了一阵,但没有多久她突然急急道:“对了殿下,奈儿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凤辰道:“现在恐怕睡下了。” 白锦玉在心里点了点头,夸奖道:“殿下你出马,一定没问题的。” 凤辰无言。 白锦玉又道:“殿下,我给你讲讲我查到的东西吧……” 当即,白锦玉就毫无保留地将琳琅和哥哥方子传的身世、经历、匿名信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凤辰听。 完了,静止了一阵,凤辰道:“谢谢你。” 白锦玉一怔,感觉有些受不起,毕竟自己明明是个累赘,还是靠着凤辰打了一架、暴露了身份才全身而退的。她诚心道:“不用谢,就算没有我,以殿下的本事也是有法子查出事情真相的。” 凤辰道:“那不一定,至少,不会今天就查出来。” 白锦玉心服,这凤辰说话真是一贯地好听顺耳,总叫听的人很有面子。她姑且硬着头皮道:“那谢谢殿下夸奖啊。” 白锦玉贴着凤辰,娇躯在背,呼吸尽数洒在凤辰的颌下颈间,竟在一个不太正确的场合生出了一脉温存。 “殿下,长安是什么时候没有宵禁的呀?”白锦玉问。 凤辰边走边道:“一年前。” “哦,挺好的,我喜欢。”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白锦玉蓦然一惊,对呀,作为天天生活在长安的苏丽华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了。眼下还真是不好解释了,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个“嗯”。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红烧鱼真的好香啊,”白锦玉岔开话题,道:“我都闻饿了,这么晚了殿下你府上还有吃的吗?” 凤辰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凤辰明明没有说话,可白锦玉却莫名感觉他生气了,忙问到:“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凤辰吸了口气,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生气了?” “没有。” “那家里还有吃的吗?” 凤辰道:“有。” 当即白锦玉振奋了一下,道:“太好了,等下我要吃两碗饭,哎呀不行,我没力气拿筷子啊……” 凤辰叹了口气,道:“没力气,就少说两句。” 白锦玉与凤辰肌肤相亲近在咫尺,按道理她应该觉得异样的,然而事实却是没有,凤辰宽阔的肩头只让她心里感到安心踏实,就像自己儿时在父亲背上那么踏实。 她只能解释为:凤辰,人间春风真乃实至名归啊! 白锦玉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跟你多说两句。” 听到这一句,背朝着白锦玉的凤辰嘴角微微一牵。 “不不不,”下一句,白锦玉却自己纠正道:“应该说是我话痨,跟什么人都能聊一大堆莫名其……” 凤辰道:“闭嘴!” 白锦玉识相地收口,心下有些凄婉。 她与母亲、苏丽华虽说是骨肉至亲,但是前尘往事阻隔,早已经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待她最亲的人全在翠渚,那些可以肆无忌惮推心置腹的人已经是遥不可及了。 在铎月的几年,虽然乌穆给了她完全的自由,但她始终当自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一言一行都十分注意分寸。表面看她成天怡然自得乐陶陶地,其实内心生怕说错做错一不小心就被人赶走。 如今回到故土,而凤辰,她的妹夫,沾亲带故也算是半个亲人了,他脾气好人品好状似容易亲近,所以才会想同亲人一样和他多说几句。 偏偏凤辰不肯。 凤辰继续背着她在街上走着,偶有行人经过侧目,凤辰也视若无睹。 过了半晌,仿佛受不了二人间如此沉默,白锦玉问道:“殿下真的不累吗?” 凤辰道:“不累……你,好像轻了很多。” 白锦玉心头一喜,凤辰居然允许她说话,便想也不想道:“是的,我现在怎么吃都不长肉了!” “哦?”凤辰奇道,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她说下去。白锦玉却道:“说到吃,真的好饿啊,殿下可以走得快点吗!” 凤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步伐不知何时竟已放得特别特别缓慢,难怪刚刚白锦玉会两次问他是不是累了。 而且,不知不觉地,他竟偏离了事先和王府车辇约定的地点。 凤辰暗自意味深长地轻叹了一声。 “请下来一下!” 白锦玉闻声抬眸,以为凤辰跟自己说话,一仰眼帘竟看见他拦路截了一个骑马路过的行人。 那路人无端被阻刚想发火,但眼睛一着凤辰,竟鬼使神差地下了马。 凤辰向路人略表歉意,先将白锦玉扶上了马。转身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递给那人,温声道:“我家人身体不适,急需要一匹马代行,在下唐突,可否买你的马?” 这语调当真温文尔雅,清真雅正。 那路人先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凤辰,简直像被摄走了魂魄,待看过钱袋后,更是弯腰连声道:“阁下客气了,拿去拿去!哎哟,你家的这位小公子看来病得不清,需不需要我来帮忙啊?” 就这态度,白锦玉不用看也知道,凤辰那钱袋里装的肯定是金豆子。 凤辰拱手施礼道:“不用,征你的马匹已经很麻烦了,多谢。” 世人常言美女一举一动可倾倒众生,谁知男子中也有人如是。不得不说男人长到凤辰这个样子,举手投足间已天然有种风雅,这一礼略略施下,那路人直看傻了,木木不知所措。 白锦玉心服道:看来长得好是真的有用,谁能想打劫还有这种画风,还有打劫要作礼的?! 片刻,那路人醒过神,木木地也朝凤辰还了一礼,生涩地将马鞭递给凤辰,还好生地交代了马的习性。 凤辰诚恳谢过,翻身上马,在那路人的注目中与白锦玉同乘离去 白锦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苏丽华那奢华夸张的雕花架子床上。 夜幕垂垂,屋里点了几盏朦胧的灯烛,富丽精致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最后记忆是凤辰和人买了匹马,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又是怎么躺到床上的。 白锦玉试着抬了抬腿,仍然是使不上劲,用了吃奶的劲,勉强可以转转手腕了,心安药劲总算在慢慢退了。 这时,门“吱呀”了一声打开又合上,一个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锦玉睁着眼睛,看见一个婢女端着一方食盘走了过来。 看见白锦玉醒了,她微微一喜,赶紧放下食盘,到床前来帮着将白锦玉的姿势从躺姿调成坐起。 白锦玉礼貌道:“谢谢!”一低头,瞥见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由衷道:“真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劳烦你。” 闻言,婢女有些吃惊,看得出来强自镇定了一下,不自然地道:“娘娘……不用跟奴婢这么客气。” 白锦玉并未察觉出这些,又道:“我刚才是怎么进屋的?” 婢女一边拿靠枕给她靠在身后,一边道:“当然是奴婢们把娘娘从马上弄下来,又同几个家丁把娘娘抬进来的。”奴婢说得认真,让人不觉有疑。 闻言,白锦玉眼睛一亮,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飞快地欣喜问:“那我当时是不是特别狼狈啊?” 婢女看她笑嘻嘻地,问的话却是这个,一时很迟疑,拿不准是该承认还是否认才比较符合王妃的心意。 沉默间,白锦玉已经自动当她承认了,不禁自己乐开了花,心道:狼狈就太好了,这些都算在苏丽华的头上,能够给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抹点黑真是莫名解气! 乐了一阵子,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没有本事与苏丽华正面交锋,只能做这些假设让自己舒爽一点。 怔了一会儿,一缕香喷喷的味道窜进了鼻子,白锦玉以眼球追逐去,看见婢女从食盘上端起了一个盘子,掀起了盖子。 白锦玉迟疑地问:“不会是红烧鱼吧?” 小婢女夹着筷子,剔了一块送到白锦玉嘴边,笑着道:“娘娘一定饿了吧,连是什么菜都闻出来了!” 白锦玉又傻又喜,肚子也跟着应景的咕咕叫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今晚就是十分想吃红烧鱼。 白锦玉当即笑着张嘴抿下一筷子鱼肉。 顿时,一口熟悉而独特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几乎在入口的一刹那,白锦玉就不动了,下一瞬就红了眼睛。 人就是很奇怪,记忆、画面、声音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模糊,偏偏这味觉、嗅觉就不一样。曾经熟悉的味道,只要再遇到,哪怕是隔了十年八年也能瞬间将人拉回过去,身临其境得无以复加。 这红烧鱼,是翠渚的味道。 ------题外话------ 新来的亲,伪纯新章节都是每天上午8点更新哦! 第二十三章 千里故人 3 这味道一经确定,任是再忍,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小婢女看到白锦玉的眼眶里汩汩流出眼泪,吓得惊慌,急忙用手绢为她擦拭。但刚抹干净,新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每一颗眼泪都饱满沉重,在极静的夜里简直落珠有声。 白锦玉心头也很慌乱,因为无力,眼下她连转头埋进被子都做不到。她也知道在旁人眼中她这眼泪掉得离奇,苏丽华要怎么解释吃东西吃得流眼泪? 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可偏偏越克制这眼泪反而就越汹涌,只是一道菜而已,但却将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全部被勾出,脑中隆隆全是翠渚。那绿竹猗猗黛瓦粉墙,那里的人,闻宴、闻香、山长、还有求学的师兄弟子…… 小婢女彻底被白锦玉的样子吓到了,果断丢下手中之物,起身朝门外奔去。 门一打开,一些夜风跟了进来,小婢女急呼呼在门口向人说了几句,下一刻,凤辰就踏了进来。 见了凤辰,白锦玉一下不哭了。 对着陌生的婢女,她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即使婢女疑惑,她也可以不回答。但是对着凤辰,她不敢再哭,因为担心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婢女俯身帮她把湿漉漉的脸蛋重新擦干,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空间里再容不下别人,便请求退出去,凤辰默可了。 平息了抽泣,白锦玉定了定心绪,才有些难为情地向凤辰看去。 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襴服,恢复了一以贯之的颐雅,只是宝蓝色的衣服,白锦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右臂上白色的包扎。 白锦玉惊道:“你受伤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哭什么。 凤辰没回,于床边坐下,端起盘筷。 白锦玉心中掠起一阵自责,方才竟没有注意他受了伤,还让他背了那么久,连忙道:“殿下,快把东西放下吧,别端了。” 凤辰没有依言放下,只是专心地剔着鱼。 白锦玉凝视着他的右臂,想起迎春楼里那帮凶神恶煞的辣手,不敢想象他这绷带下面会是怎么样个伤口。不禁问到:“痛吗?” 凤辰手下一滞,喉结轱辘了一下。 良久,道:“痛。” 这个字一出,二人都怔了一下。白锦玉是真有些出乎预料,毕竟刚才凤辰刚刚一敌几十,神勇得吓人。 而凤辰也像是颇为意外,至于为什么,白锦玉就不知道,也不敢猜了。 二人四目相对,有一丝说不明的尴尬,白锦玉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哪里来的鱼啊?” 凤辰不答,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的嘴边,道:“有就行了,吃吧!” 白锦玉看着给自己喂食的凤辰,宛如玉人,不由牙齿咬了咬内唇,支支吾吾道:“殿下,你不用喂我吃吧,你这样……我觉得……” “觉得如何?”凤辰眉间微蹙,仿佛已经知道白锦玉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白锦玉弱弱地说:“觉得好折寿啊。” 凤辰沉沉吸了一口气。 白锦玉微声央求道:“殿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已经受伤了,就不要再动手臂了,你让别人来吧,那小姑娘被我吓跑了,叫黄姑来也可以,啊?” “亥时已过,黄姑已经睡了。” 白锦玉道:“那麻烦她起来一下。”总之,不劳烦凤辰就行。 凤辰道:“她陪奈儿睡了。” 白锦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乖地张口吃了凤辰夹来的鱼肉。 只是这鱼肉,真的太催泪。尽管十分抑制了,但隐隐还是很想流眼泪。白锦玉也察觉自己掩饰不好,只得临时编排道:“这鱼真好吃,好吃得流眼泪,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这么显而易见的托词,凤辰当然没有理会。他低头又夹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放在白饭上,连同饭一起喂给她,缓缓道:“这个新厨子是南方人,庐安人士,离你小时候住的庐州很近。” 闻言,白锦玉愣了半晌,继而松了口长气。 她一时竟然忘了,苏丽华也是在庐州长到八岁的。所以,苏丽华吃到故乡之物,流出眼泪也是可以说通的。 当即,她释然一笑,道:“我说呢,味道这么熟悉的,不错……红烧鱼里放咸菜的确是我们……我们那里的做法。” 七年了,虽然她常常想念翠渚,但是都觉得是那是远在天边的人和事,而眼下,这一口鱼肉,却将她生生拉回到了真实,她似乎感觉离翠渚好近好近。 白锦玉咬了咬牙,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像闪电划过:等可以抽身了,她要回一次翠渚!哪怕被发现了,被架着轰出山门也不怕!!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很震动,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这么想着,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凤辰放下碗筷起身走出。白锦玉看着凤辰放下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吃,不,是被喂了两碗饭。 凤辰在外面和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又阖门回到了白锦玉床边。 深更半夜,加上那人的步履身形,白锦玉心中对来人已经明了,道:“是谢遥吗?” 凤辰道:“是,他已经将琳琅交给圣上了。” 白锦玉点点头,端详着凤辰,问:“殿下,你之前在宫中那样阻止圣上,还搬出了以前六王爷读书的事情,是不是就为了让圣上不要一怒之下取消科考啊?” 凤辰颔首,道:“你又知道了?” “我聪明啊,”白锦玉囫囵道,咽完了口中的东西,又小心地问:“那现在……圣上应该不会取消了吧?” 凤辰道:“不会了,圣上已经着手换了试题,两日后省试将会如期开考。” 白锦玉叹了口气道:“太好了,那我弄成这副样子也算值了!” 凤辰凝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白锦玉感慨道:“真是没想到,这泄题一事涉及的层面这么高,这次礼部、户部、刑部算是完了。” 凤辰道:“不,三部不会完,是三部的尚书完了。” 白锦玉细细咀嚼,觉得是这个道理,心下不由地佩服凤辰总是比她看得更远、更为一针见血。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领着朝廷俸禄,却私欲膨胀,坏天下风气乱国家纲纪,幸亏今日有方子传发现做了这举报的事,不然真要让他们暗度陈仓得逞了!” 白锦玉看了凤辰几眼,低低地问:“殿下,我们能找到方子传吗?” 凤辰垂眸,摇了摇头,坦然道:“圣上让我密查此事,但是韩炎显然早就知悉了我们的行动。事情败露,方子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此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凤辰把话说完,二人都沉默良久。凤辰的话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就是皇帝刚让凤辰调查泄题事宜,韩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说明皇宫之中已然早有了一些权臣的眼线,而且这些眼线就在帝后的身旁。 白锦玉眼珠看了看上下,忽而问:“殿下,你说——你府中会不会也有什么人的眼线?” 凤辰道:“没有。” 白锦玉道:“这么肯定?” 凤辰道:“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的人。” 白锦玉道:“哦?”笑他好像有点过于自信。 凤辰目光捉住她的眼睛,缓缓道:“就算一开始不是,时间长了,也会变成我的人。” 话这么说,白锦玉倒是相信了。毕竟凤辰这个人,光明磊落人品一流,待人接物又总如春风化雨,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在他身边久了,受其感染也会净化许多。 就拿白锦玉自己来说,与他相识之初也是对他抱着很大的成见,但是接触了一段时日后,就完全摒弃了对他的负面印象,接受了他这个妹夫,甚至愿意与他交个朋友。 白锦玉笑道:“嗯,这个我信。” 凤辰却摇了摇头。 然而,白锦玉却没有看到他的这个反应,脑中正在暗暗为那方子传可惜。 细细思来,她觉得那方子传的命运和自己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前面顺风顺水一骑绝尘,突然中段折戟一落千丈。白锦玉不由地与他有些共情,发出了一声低叹。 “世事无常,心宽则意爽。”凤辰柔声细语。 白锦玉抬头,不得不说这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在逼仄的闷箱中吹来一阵沁凉的舒风,让她心头似乎放下了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忍不住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长命百岁最重要。”凤辰补道。 白锦玉不能接受矜雅如凤辰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她打量着凤辰,眼神下来就又瞥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势,凝望了一会儿,她悠悠道:“说来也真是,我好像是你的瘟神,你每回遇见我都没什么好事。” 从前七年第一次见面被蛇咬,被骗买玉器,被害眼盲,大婚时还遇上政变等等等等,再来这次重逢,第一天就中毒昏倒,现在还受了刀伤。 白锦玉不觉得自己话中有异,而坐着的凤辰,颌下实实在在地梗了一梗。 神思拉回,白锦玉突然想到什么,赧赧地道:“殿下……有件事……” “何事?” 白锦玉有些惭愧,道:“那包金豆子,我今天全给花完了,一个都没带回来。嗯……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凤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凤辰的神色有些让人难以体会。 她低下头去,等着,头顶却传来声音,道:“无事,金银之物,要多少有多少。” 白锦玉抬起头,撞进宽容浅笑的妙目,胸中涌上一阵感激。 凤辰又道:“况且这钱也没有白花。不早了,你休息吧!” 白锦玉点了点头,想到今日的事情,又叹了一口气:“我刚刚还和琳琅说或许能帮她救方子传,真是说大话了,眼下这事情这么复杂,只能是无能为力了。” 凤辰起身扶着白锦玉重新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悉心道:“须知,只拿了试题是中不了进士的。” “此事就由皇上去处置吧! 凤辰点到这里,白锦玉哪能还想不到这事件背后的盘根错节。有了考题是第一,后面可能还有别的关节也被打通了,代笔、监考、阅卷、甚至考官……都有可能。 黑,真黑! 白锦玉感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翠渚的那条立身门规,那条,让自己被清出门籍的门规。 “不得结交皇室,不可入朝为官,违者清出门籍”。 普天之下,各门阀世家无不以高官厚禄、攀龙附凤为显赫,偏偏这曾经为徵朝起草开国诏书的庐州闻氏,百年来公然与皇室朝廷划清界限,如昂昂之鹤简傲绝俗。想来真是背后很有深意,绝不是一味的孤高犯傻。 第二十四章 千里故人 4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软筋散的药劲全退了。 恢复如常的白锦玉原本想先去看看奈儿,却被告知奈儿正在读课。她又问了凤辰,得悉他已入宫早朝不在府中。 白锦玉当即觉得机不可失,果断决定出府。 她是来长安找乌穆的,一连几日的耽搁,乌穆的下落还没有一点进展。 尽管在宫中看见了他留下的信符,但终究这信符也有些日子了,谁又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否有变呢? 而且自她被苏丽华绑走后,就和从铎月带来的两个人手海大、海二断了联络,如果再不现身,只怕那二人也要乱套了。 所以,她计划先去之前下榻的客栈找到海大、海二,三人碰个头,报个平安,再彼此先交换一下这几日取得的消息,从长计议。 “王妃娘娘,殿下有令您不能出府。” 白锦玉走到大门口,被府卫张猛拦了下来。 白锦玉奇道:“为什么?” 张猛拱手道:“殿下吩咐,如果娘娘问了为什么的话,就和娘娘说‘娘娘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白锦玉喃喃自语。 一想,也是。现在的确是非常之机,科考舞弊牵涉的人绝非善类,前日奈儿都被掳过,晋王府上的人的确需要加紧防备。 但是,留在府里怎么找乌穆? 见此,白锦玉决定周旋一下。 她先颇费心思的和张猛聊了会家常,接着又关心了下他被杖责的伤势,好好地拉拢了一阵后,再次提出了要出门去。 没想到,张猛还是公事公办地拒绝了。 白锦玉索性对张猛道:“我真的有要紧事,你们不放心的话,找几个人跟着我一起出去如何?”白锦玉寻思不管几个人,她都能甩掉。 谁料,张猛面露难色,土头土脑地躬身道:“娘娘,殿下吩咐过,让人跟着也不可以出去。” “啊?”白锦玉晕了,这个凤辰,真是败给他了! 白锦玉使出浑身解数,对着张猛又是保证又是诉苦,作妖了半天,奈何张猛就像铁板一块,就是不让她出去。 “娘娘,殿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就别为难属下了,你再等一等,有什么事由殿下陪着你一起去。” 白锦玉一愣,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让凤辰陪着,那还得了。 白锦玉望门兴叹只得作罢,心想若是以前,她何至于这么费唇舌?这晋王府的墙头也不过三人高,她一个跟头也就翻出去了,但是现在…… 现在,也可以试一试呀! 白锦玉当即乖乖地在张猛的目送下原路折回,半道脚下一转,朝着院墙摸去。 路上迎面走来几个婢女,原本说说笑笑,一见她,不、准确说是一见苏丽华,立刻正了神色小声问安,低头立在一旁。 白锦玉不动声色地与她们错身而过,走了一小段,便听见婢女们在她背后小碎步逃似地跑了。 白锦玉脑门浮现四个字:洪水猛兽。 亏得黄姑还说苏丽华这么多年在扮演她,她何时有过这副人见人怕的样子?! 沿着院墙走了大半圈,白锦玉好不容易寻了一截满意的墙根。 这处墙角十分僻静,不远处正好有一棵梧桐树,粗枝茂叶,两个人都抱不过来。 虽然树离着墙还有一段距离,但白锦玉目测了一下,只要爬到这棵树上,赌一把往前跳一段,应该可以攀上正对的墙头。 她小心地看了看左右,确认无人,便将裙摆提起塞在腰间,卷起两只袖子,扒着树干,抬起了脚。 一使劲,谁料,脚底在树上没傍住,“噗通”趔趄了一下踩了空! 白锦玉吓了一跳,盯着自己的脚愣了半天,还真有点接受不了自己这么不济,这么狼狈。 很久以前,白锦玉不明白武功被废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功夫这种东西,一旦学会了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除非这个人缺胳膊断腿了,否则绝对是别人拿不走的东西。 但是,她现在明白了,废掉一个人的武功其实很简单,只要让她没有力气就是了。 总体来说,不管是内功轻功、剑术刀法,说到底都是对身体发力的控制。无论你记得多少厉害招式,如果你手脚无力,一切都是枉然。 虽然白锦玉主修的是轻功,但同样也遵从这个道理。 这棵树放在从前,也就是她足下一点的事情。但现在的她不同了,累得气喘吁吁,费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爬上了枝头。 白锦玉站在树干上,对着面前三尺之遥的高墙,平了一会儿喘,又做了一阵心理建设,才提了一口气,一跃而起! “啪”! 她横腰撞在墙顶,肋骨被坚硬的琉璃瓦狠狠地硌了一下,钻心的一阵痛,若不是要避人耳目,她一定要哇哇哇出声来。 疼还不算什么,关键这欲掉不掉不上不下的姿势,才是最尴尬的。 她不禁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是嚣张过头了,所以才有如今的这番报应! 墙头宽阔,白锦玉咬紧牙关,双手两脚配合着往上扒拉,总算让整个身子趴在了墙头上。 她长抒一口气,刚准备放松,却忽然听到脚边一声闷响,犹如一个沙包拍在了墙上,接着,她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哎哟”! 白锦玉感到不妙,抓着瓦片扭头去看,这一看,差点没从墙上掉下来。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银衣金带,和她之前的姿势一样,横腰挂在了墙瓦上。 小男孩两手撑住琉璃瓦,两条短腿努力向上缩,显出努力的样子,在白锦玉惊愕的目光中骑上了墙头。 白锦玉脑子都炸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小孩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抚定要飞出身体的心魂,严阵以待,扒拉着琉璃瓦把身体转过来与他相对。 这时,小男孩已经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雪团般粉嫩的脸蛋,他的头发乌亮如锦,一双凤眸明亮照人,双唇红嫩欲滴。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是已经明艳得惊人了。 这简直……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凤辰。 白锦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小男孩在墙头上自己调整了一下,改成了盘足而坐。他拍了拍手,十足满意地道:“我来了!” “啊……”白锦玉满头淋汗,这大树与墙头的距离她自己刚刚都赌了一把,这孩子竟然效仿她,真是不知不畏,令人一阵后怕。 她回想自己刚才爬树的动作,虽然笨拙,但也倒真是对一个初学者标准的示范,这孩子跟着她爬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见白锦玉只笑不回应,小男孩在胸前抄起了小手,睁着莫名的大眼睛看着她。 白锦玉回过神来,好好打量这个孩子,这一打量又发现了不少细节。 小男孩居然学了她的全套,也把衣袂塞在了腰间,也把两只袖子卷了起来,露了两截藕段般的粉臂。 现在这两只粉臂交叉在胸前,真是可爱至极,让人忍俊不禁。 “厉害厉害厉害,厉害上天了!”白锦玉实在有些担心他那霸气侧漏的坐姿,挪着屁股跟他坐近了。 小男孩儿放下手臂,脸上高兴了一些,很认真地问:“娘亲,你为何在这里爬树?” 白锦玉一个踉跄差点从墙头倒栽葱下去! 娘亲?!! 这声奶音几乎烫了她的耳朵,白锦玉活了二十三年,这辈子有过不少的称呼,连哥哥弟弟的都被人叫过,就唯独“娘亲”二字,这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现在,她觉得就算有人喊她“爹爹”,也不会比这个更震撼了。 白锦玉当即懵住,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喊救命! “娘亲你怎么不说话?”稚嫩的童音再次想起,小男孩又叉起了双臂。 娘亲?白锦玉扑腾得想跳起来,可偏偏眼下自己正在两丈高的墙头上,上下为难不得! 一会儿,她冷静下来,好好分析眼前的情况。 显然,这孩子是把她当苏丽华了。 如果这孩子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听这孩子跟她说话的样子,那至少说明苏丽华对这个孩子还不错。 白锦玉清了清喉咙,试探道:“奈儿……” “嗯?”果然,孩子应道:“娘亲你还没说,为何在这里爬树?” 她不是爬树,她是爬墙。 白锦玉轻咳了两声,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情境下和奈儿见面,她这光辉形象哦……不过一想还好,这些都算在苏丽华的头上。 “为什么爬树啊……”白锦玉现圆现编道:“嗯,因为我,咳咳,好久没练爬树了,担心自己忘了,所以来练习练习。” “真的吗?”奈儿瞪着圆圆的眼睛有点不信,但是手臂却放下了。 他盘着腿看了看墙下,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道:“娘亲,我想下去。” 一阵沉默。 白锦玉看了看那棵五六尺远的梧桐树,头皮一阵发麻:“下去啊……呵呵。” “哟!这大人怎么带着孩子爬墙头上呢?!” 纵然晋王府的墙不是对着大街砌的,但只要是路,就总归会有人走的。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脸色蓦地一黑,木木地朝墙体外面一侧看去。 只见墙外僻静的小巷里,有两个背着行囊的外地路人,他们正停在她的脚下,交头接耳地对着她和奈儿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府院,这一大一小不会是贼吧?” “不会吧,你看这个小孩子,长得这么漂亮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贼?” “那……准是这个女人在偷孩子!这还得了,我们赶紧喊人去!” 一听之下,白锦玉连忙惊起出声:“哎哎哎两位大哥,站住回来!” 那拔腿刚准备跑的路人被她喊住,扭过头来。 白锦玉轻了轻嗓子,软了声音道:“那个两位大哥,误会误会,我不是偷孩子的,是……嗯,是我家孩子皮,一没看住他就爬了上来,我上来是正打算把他抱下去呢,呵呵。” “我……”奈儿张口,白锦玉一手捂住他嘟嘟的嘴巴,疯狂使眼色,转身对那俩路人说:“让两位大哥见笑了,我们家人都在下面,他们去拿梯子了,等梯子来了我们就下去了。” 奈儿被捂着嘴巴,斜眼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墙内。 “你这大人可不能这样看孩子,孩子爬这么高了你才发现,出了事情怎么办?” 白锦玉连声保证道:“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两个路人瞥了白锦玉一眼,又咕咕囔囔说了两句,总算提着行李被打发走了。 白锦玉松开奈儿汗颜至极,长长抒了一口气,看着奈儿有些生气地小眼神,戳了戳他的小脸蛋,道:“对不起呀,方才是没有办法才那么说的。” 奈儿似乎并不乐意,拧眉正色道:“父王说过,做人须内不欺己,外不欺人,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啊?”眼前的粉团子文邹邹地说得一本正经,白锦玉笑倒:“你父王还跟你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这种话啊?哈哈,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奈儿当即不服,昂了昂脑袋煞有介事道:“怎么不知道,就是不能骗人呗!” 听此,白锦玉一怔,像猝不及防地被人了戳了一剑,直愣了半晌。 徐徐,她问:“你……父王是不是,很讨厌人家骗他呀?” 奈儿一歪脑袋,有些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笃定道:“不,我父王是仁恕修己的君子,他从不怨恨谁。” 仁恕修己。 白锦玉戚戚然笑着,反复嚼着这四个字,胸中振荡。 突然,眼前奈儿小背一挺,白锦玉当即心头漏跳一拍。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奈儿对着她的身后喊了一声“父王”。 第二十五章 千里故人 5 明媚的阳光穿过梧桐叶错落的空隙,如碎金般洒下,地面绿草如茵,一个银色的身影茕茕孑立,肃然凝视着墙上的一大一小。 白锦玉吃力地咽了咽口水,有点无法招架这眼下的画面,汗涔涔地看了看一旁的奈儿。 这一看,那雪白的藕臂,那攥在腰间的小衣角…… 白锦玉揉了揉眉心,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事。 她陪着笑脸帮奈儿把袖口一一放下,又替他展平了衣服,转过身来,无言以对地看着脸色微冷的凤辰。 当然,静默中,白锦玉也抽空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此时此地她知道该解释点什么,但眼下正被抓了个现行,脑中茫茫一片空白,嗫嚅了半天也无从开口。 “父王,我想下来。”这时,奈儿朝凤辰张了张手。 凤辰看了孩子,敛了神色,走到了她和奈儿的正下方。 谁知,他刚于墙隅立定,还未抬手,奈儿口中“哈哈”一声就往他跳了下去!! 凤辰一把将他接住,奈儿双手抱住凤辰的脖子和他紧紧扑了个满怀。 看了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当即不假思索,手下一按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她“噗通”钝声着地,两只脚底被掼得钻心疼痛,整个脚掌好像都要在这一跳之下震散了。 白锦玉揉着小腿,回头看了眼那三人高的院墙,庆幸自己发挥得还不错,没有当着凤辰的面摔个狗吃屎。 “哇——”奈儿赞叹,抱着他的凤辰,却目光凝结。 谢遥则几乎陷入了震悚,不可置信地疑出了声:“娘娘,你……” 白锦玉正欲开口解释,奈儿已抢道:“奈儿调皮爬上墙,娘亲是为了救奈儿才上去的。” 白锦玉瞪大眼睛愕然得不轻,这刚刚还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的孩子,竟然给自己护短?! 这,还真的跟钰贺一模一样! 白锦玉偷偷瞄了眼凤辰,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过,这让她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了。 奈儿从凤辰的身上滑下,溜到白锦玉的身边,捏了捏她的手心,问:“娘亲,奈儿说得对吗?” 这一声软糯的“娘亲”叫得甜,白锦玉不再觉得突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她摸了摸奈儿柔软的小脑瓜,无声用口型对奈儿说了句“谢谢”。 抬眸再看一眼凤辰,他正注视着自己和奈儿,眉目中竟盛着些揪心之色,看了让人不禁跟着忧惘。 下一刻,凤辰对谢遥道:“这棵树,砍了。” 闻言,白锦玉和谢遥齐齐抬头,皆是大怔,不约而同地看向跟前的这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白锦玉心下就叫完了,凤辰这次发大火了。 是啊,谁家王妃不让出门就翻墙头?有什么必须要翻的理由呢? 这么不成体统的行为,一定是要解释的,可……怎么解释? 白锦玉脑子炖成了一锅粥,此时,凤辰转过身来,对她道:“以此为证,我从今后不再做限制你的事情,你可来去随心。出入要人跟着也好,不要人跟着也好,你自己看。” 很明显,凤辰已经知道了自己死乞白赖要出府的事情。 凤辰斩木立誓,而且这么郑重的说话,白锦玉一时也有点懵了,探道:“殿下,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 凤辰垂眸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真的。” 是的,限制她,等于逼她铤而走险,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看着凤辰这副神态,白锦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立即解释道:“是这样,我从尚书府出来好几日了,心中有些牵挂母亲的身体,只是想回去看一眼,真的。” 白锦玉这样说原是想安抚凤辰,谁知凤辰听了,不仅没有安宁神色还似乎颤了一下,他沉声问:“你要回尚书府去?” 白锦玉道:“嗯。”这嗯完以后,她才猛然想起苏丽华之前与凤辰不和分居娘家许久,以为凤辰已经误会,冲口而出道:“我回来的!” 凤辰身子凝滞了片刻,他抱起奈儿转过身来,眼睛已如止水样,道:“我说过,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同样,你不想说、不想做的也不必勉强。” “你只需记得……千万小心保重,不要出事。”说话里带着叹息。 奈儿仿佛也察觉到父王此刻的不同寻常,盯着凤辰看了一小会儿,转而疑惑地看着白锦玉:“娘亲……” 凤辰眉目温雅地看了一眼奈儿,将目光的终点落到白锦玉身上,他凝眸将她深深看了一遍,低低道了声:“你走吧,告辞……”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谢遥侧首看了白锦玉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无话,紧步跟上了凤辰。 白锦玉留在原地,怔了良久,一时觉得心里十分沉重。如果不是乌穆的事情太重要了……她真的会追上他。 重获自由的白锦玉出了府,赶到了刚入长安那天她和两个铎月随从下榻的客栈。 没想到她一进客栈,老板娘一看见她,立即就叫伙计关了门,捉耗子似的把她逮住了。 虽然感到阵仗不妙,但是已然这样,白锦玉也只得听之任之,站在老板娘面前听她说话。 “什么,他们早就走了?” 老板娘啐掉嘴里的瓜子壳,白了眼白锦玉,道:“不走死在我店里啊?!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接了这两个鬼住这儿!” 白锦玉道:“老板娘你是生意人,怎么这样说话?!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道:“我这么说话已经客气了!你们到底什么来路,惹了什么人?弄得一天几拨人来追杀!拜托——我这店是小庙,供不起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 “追杀?”白锦玉震惊于老板娘用了这两个字。 老板娘忿忿地朝客栈里指了一圈道:“你看看,就差点把我这儿给拆喽!你说说,我以后怎么做生意?” 白锦玉这才发现,这客栈的横梁、栏杆、木柱上都留着不少刀剑划下的刻痕,可见,这里之前的确进行过非常激烈的恶斗。 虽然知道乌穆的失踪必定不同寻常,白锦玉心中也早已做了些心理准备,但是一直以来还是寄希望于侥幸,现在亲耳听到事情真到了如此凶险的地步,白锦玉不得不如临大敌般地对待了。 白锦玉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遍人头,想不出到底什么人会来追杀海大海二,他们的企图又是什么。 这时,店里几个壮实的伙计眈眈地围了过来,老板娘“啪”一声拍了桌子,惊断了白锦玉的思绪。 “他们打得倒是痛快,砍坏了桌子凳子都算老娘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锦玉听出了味道,看着几个逼视着她的伙计,从怀里掏出门时谢遥特地拿给她的钱袋,道:“我赔我赔,老板娘消消火,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老板娘一把抢过白锦玉的钱袋,一打眼,浑身一震,但嘴上却道:“先这么些吧。”作势就要把钱袋收起来。 白锦玉支吾道:“老板娘,你把金子拿走,这个钱袋能不能……还给我?” 老板娘奇怪地瞥了眼白锦玉,把钱袋正反好好看了一遍,看不出名堂,倒出了金豆子说了声“好”,扔还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把钱袋收入袖中,这才问到:“我那两个兄弟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老板娘眯眼一笑:“你想知道啊?” 白锦玉点点头。 “来人啊!”老板娘向后勾了勾手指。 白锦玉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果然,下一刻三四个伙计就朝她扑了过来。 白锦玉拔腿就跑,跑到门边,大门已紧锁,她又只得折返,在客栈里和他们捉起迷藏来。 她一边绕圈跑一边嚷:“老板娘你这是何意啊,你要赔偿我也给你啦!你不肯说我兄弟下落就不说嘛,这又是要干嘛?” 老板娘已经加入了捉她的行列,边捉边说:“怨不得我,怪就怪你们自己惹了大人物,人家给我开了价,只要把你捉给他们就能给我五百两,我总不能有钱不赚吧!” 白锦玉武功没了,身子还算机灵,晃身躲过两个伙计的合围,道:“什么,才五百两?!我看你也别抓我了,你放过我,我去找五百两送来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只要找凤辰,他一定会出这五百两。 老板娘向前一扑,眼看就要抓到白锦玉了,被她踢来一个凳子一绊,抓了空。 白锦玉撑着桌子,气喘吁吁道:“停!五百两不够,一千两好了!”她心想一千两凤辰也勉强应该会出吧,怎么说苏丽华也是他老婆呀! 闻此,客栈的伙计脚下迟疑了,纷纷看向老板娘,等待指示。 老板娘上气不接下气,摇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叫人去通知啦!” 白锦玉一听大惊失色,还未回神,只听“轰”地一声客栈的门便被顶开了,顿时好几个敏捷矫健的身影飞身入堂! “就是她!”老板娘指着白锦玉大呼。 白锦玉的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了,当即撒开腿往门边跑,不料,下一瞬,眼前人影一闪,肩头就被人一把擒住了! 白锦玉刚想张口呼救,却直觉后颈猛遭一击,顿时眼前一黑。 当意识恢复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白锦玉发现自己被反手捆在一张椅子上,就坐在客栈的大堂里。 客栈的门大开着,每个座位上都有客人在若无其事的吃饭饮酒,气氛见鬼的正常,就像她这倒霉样子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过白锦玉记得,她下午来的时候这家店明明门可罗雀,怎么这会儿功夫生意好成了这样? 她留心朝那些客人打量去,果然,个别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明显地极其不合身,一看便知是乔装而成。 白锦玉心下赞叹,好一场诱捕大戏。 至于捕的是谁…… 断然不会是海大海二,一个非常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的目标,是乌穆! 海大海二遭人追杀在前,想必她来到长安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对方才一直监视在这所客栈附近,并以重金许诺老板娘,让她一见白锦玉现身就通报。 如今捉到她了,就以她来诱捕乌穆。 而能知道乌穆和白锦玉关系匪浅的人——只能是铎月人了! 白锦玉蓦地一醒,难道在长安要杀乌穆的人是铎月人?! 有了这个想法,白锦玉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要知道,乌穆是铎月可汗最小的儿子,以铎月国幼子承家的祖制,乌穆是汗位的第一继承人,相当于大徵的太子! 第二十六章 千里故人 6 眼前这场面,明显是她被敲晕后,相关人士精心讨论的布置结果。 白锦玉决定将计就计。 “看来你们真的对我一无所知呀!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各位,”她略略停顿。 叙述道:“我身体不是很好,四肢更是不济,两手加起来也提不起超过四十斤的东西,你们根本没必要把我绑起来担心我跑了。” 白锦玉笑着,说到最后,也不知是自嘲还是酸楚了。 这时北桌上有个人一边饮着酒水一边道:“也许身手不济,但我们听闻姑娘可是非常狡猾,不得不防。” 白锦玉轻嗤一笑,自己明明是聪慧却被人说成狡猾,哭笑不得:“谢谢啊,给我这么好的评价,我还真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不过你既然都说我狡猾了,我总也不能叫你失望吧!” 众假客抄起刀剑腾地站起! 只见白锦玉说着话,两只手已经从身后解了出来,恢复自由的她正不紧不慢地理着那一捆绳子。 白锦玉看着如临大敌的几十人,手下一停,笑道:“哦,刚好这个结我会解,雕虫小技而已。欸,别这样,各位英雄坐下,我不会逃走的。” 见众人仍旧动也不动,她又摆摆手道:“我真的不走。我刚才都说了我几乎等同个废人,你们这么多练家子在此,讲句实话,我暂时还没想到逃脱的方法呢。” 众人互相乱七八糟地看来看去,不知道该拿白锦玉怎么办,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有动作她还能见招拆招。 白锦玉行若无事地踱出位置,径直走入包围,选了店堂里最中央的一张桌子,拂身坐下。 全场死静,满场人僵硬得有如石化,目光都紧紧地追着她。 白锦玉轻咳两声,从筷筒里取出一双筷子,敲了桌面两下,喊道:“伙计,我饿了,可以点菜吗?” 缩在柜台里的小二浑然中被点名,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在这种诡异的压力下,有人还可以从容镇静,做一些琐事。 旁边的老板娘使劲推了店小二一把,店小二一个踉跄被推出柜台,赶紧掂着抹布朝白锦玉跑去。 白锦玉看着紧张到直不起身来的小二,平和地笑了笑,道:“记着,我要点一份兰花熊掌、一份冰糖血燕、一份鲍汁鱼唇……” 随着白锦玉报出一个个菜名,店小二的脸整个垮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老板娘,嚅嚅道:“这……姑娘开玩笑了,咱们店这小门脸哪有这等山珍海味啊!” “哦?”白锦玉挑眉,转身向那柜台处立着的老板娘,奇道:“连这些菜品都没有,老板娘也敢收五百两白花银啊?!” 老板娘毫无准备地被她将一军,当即脸色如土。 白锦玉仰身放过,又道:“算了,就来一份栗子烧鸡,清蒸鲈鱼,香菇青菜,这些总有吧?” 店小二刚想点头,白锦玉补道:“对了,说清楚,本姑娘可没钱,这一顿是要吃你家白食的。” 店小二的脸垮得更厉害了,白锦玉又道:“你去问问你家老板娘,给不给招待上。” 满座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老板娘,老板娘愣了半晌,尴尬地一摆手道:“给,给她上。” 白锦玉满意地笑笑,高声道:“谢了!” 等菜的间隙,白锦玉好整以暇地仔细地巡梭了一遍满堂的牛鬼蛇神,越看越奇,她发现,这会儿又像是徵朝人了。 要追杀乌穆的到底是铎月还是徵朝人呢? 如果眼前的是徵朝人,那必然对铎月的事情一知半解,那要好对付多了。 随即她心生一计,准备付诸一试。 不一会儿,三个菜上了桌,白锦玉在众目的围观中不慌不忙地先吃了一盏茶的功夫。 吃了个半饱,她才放下筷子倒了杯茶水,对着寂静无声的牛鬼蛇神道:“大家都别装了,这么生硬,实在是太不像了!” 众人听言,又互相乱七八糟看了一眼,有些身材劲爆的男人似乎真就把蜷缩的身子挺了一挺。 白锦玉两指捏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对蜷缩在柜台里的老板娘道:“老板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吗?都不知道人家想干嘛,你就敢帮着人家呀?” 听了白锦玉话中的调调,本身就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老板娘开始瑟瑟发抖,连整个柜台都跟着发出了颤抖的声响。 白锦玉抿一口茶,悠悠地信口胡邹道:“还记得七天前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小郎君吗?你说他长得特别好看,要藏在家里好好伺候的那位?” 顿时,满座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的向老板娘飞去。 老板娘吓得跳起,结巴着否认:“她她她她胡说八道!你们别信,什么小郎君老小子的?什么藏在家里!” 白锦玉佯作诚恳道:“老板娘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没跟你说那小郎君的身份,其实啊,他是犯了事,因为躲人追杀逃到了长安,托我给他找个藏身之地。” 当即,就有些人开始不过脑子的向老板娘围拢过去。 “不不不,”老板娘吓得脸色死灰,疯狂地摇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白锦玉长叹一口气,道:“那人与我有恩,所以我才帮他。我也尽力了,是他造化不好,看看这里的好汉,今天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老板娘,我对不住你,不过你也得了那小郎君好几天了,现在只要交出他还能得五百两白银。你也不亏吧!” 当即,有一个大汉就拽着老板娘的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她说的是真是假?!” “真看不出来啊,这还是个荡妇。” “快,带我们去找那个人!” “老实点,别想耍花招!” 老板娘在那人手下拼命摇晃,杀猪般地尖叫起来:“你们不要被那贱妮子骗了,她在说谎,说谎!你们快看哪,她就要跑啦——” 众人猛地回头,果然发现白锦玉身边已无人看住,无声无息中她已经快跑到了门口! 下一瞬,醒过来的几个大汉立即飞步上前,封锁了白锦的去路。那提着老板娘的大汉也倏地放手,老板娘直接掼在地上哇哇地哭爹喊娘。 功败垂成!白锦玉脸色大变,就差一步她就能冲出客栈了。 “好啊,差点被你骗了!”一众歹人反向白锦玉逼来,逼得她又退回了客栈的中央。 那老板娘见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发狠抄起鞋底就朝白锦玉扑来,口中吼骂道:“叫你说谎,贱蹄子居然想害死老娘!看我不宰了你!”干劲简直比那些围剿白锦玉的人更来势汹汹。 见势,白锦玉抬手抓起桌上的筷筒扔出还击。 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哪里说谎啦,我人都在你店里,你怎的就翻脸不承认了呢?” 听声,众人不自主地仰首寻去,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翩然自梁顶滑下,轻巧得就像一片羽毛。 待他落定,人们才看清,来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眼含笑,身姿姣好,十分落拓俊爽。 忽见此人,白锦玉心中骤然澎湃,这不是快消失了三个月的乌穆是谁?! 下一息,白锦玉即收了笑容,她意识到,乌穆此时出现真是太凶险了。 发愣间,乌穆已经朝围剿的人踢出了七八张凳子,挨到了白锦玉身边,与她背对背立着。 白锦玉道:“你早到了?” 乌穆道:“是啊!这么多人在等我怎么能叫人家失望呢?” 白锦玉看了看周遭,凝声道:“来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话落,两柄长刀倏地刺来,乌穆旋身两手一折,就将那两柄刀刃硬生生夺了过来,口中还道:“谁说的?我自有法子,你看我出不出得去!” 白锦玉退步在他身后,白了一眼,道:“那你磨蹭什么,怎么不早点出来?” 乌穆抬脚踢翻一张桌子挡了前面的进攻,转手在身后挥了一刀斩退几人,偏过半张脸道:“看你巧舌如簧能不能逢凶化吉喽,可惜,”他飞起几脚踹走一波人,忙里偷闲道:“还是不行,还得我出马!” 白锦玉无语,只觉跟前一晃,乌穆已垫脚跃上一张桌子。 他耸峙人群,把刀哐当一扔,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都没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弱了吗?” 众歹人闻言皆是一滞,不明所以地互相一顿乱看。 白锦玉这才意识到,乌穆纵然武艺不差,可毕竟眼前数众,他这一圈打下来似乎的确是容易了些。 乌穆捂脸一笑,干脆半蹲在桌上,道:“各位,我直说了,你们刚才喝的酒水吃的饭菜鄙人我——都给你们加了点佐料。”他搓起两指,凭空做了个投放的动作。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寻思他话里的意思,忽然间,一个大汉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地上。 乌穆“啧”了一声。 另一边,一个矮个子也“嗷”得一声惨叫,继而噗出一大口猩红热血,昏倒在地。 乌穆摊摊手状若无辜道:“你看,我没骗你们吧!” 说话间,此起彼伏吐血的吐血,昏倒的昏倒,客栈里顿时漂浮起一阵血腥味。 乌穆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倒下的人,侧面有几个人忽然跳起,惊惧之下仍举着刀剑朝他喝道:“想走?你休想!还有我们一直没吃没喝没有中毒的!” 乌穆嗤地一笑,跳下桌子站到白锦玉身边,施施然道:“我告诉你,等下不光我走,你们一个个说不定比我走得还快呢?” 一人道:“什么意思?” 乌穆正想回答,突然后方老板娘窜出一声惊天的尖叫:“啊——失火啦!我的客栈哟!老天哪——” 这声音破耳尖嚣,听得人人心中一阵森怖。 众人慌忙四下看去,果然,客栈房间的门窗已经为火光所映染。这火势说起就起,顷刻间十几间房门就窜出了火舌。 更有,客栈骇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水流落地声,听得人心里发毛,众人慞惶寻去。 “不好,是火油!!”好几个人同时惊呼。 不错,浓黑的火油成股的顺着房柱淌下,从上至下,遇火及着,不过转眼时间,客栈里便烈火熊熊,乌烟四起! 客栈四处都噼里啪啦烧了起来,二楼的走道里也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排人,正不懈余力地将成团着火的东西一拨一拨地往下扔。 白锦玉眯眼细看,发现那些正在往下扔东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海大海二还有一些随同乌穆从铎月来的勇士。 那些裹满火油的燃烧物被他们扔入厅中,沾着谁就把谁点起来烧,不一会儿,整个客栈就火光冲天,浮着一片咿咿哇哇的惨叫声。 受了乌穆这几番操作,牛鬼蛇神们已然阵脚大乱,有的只顾着自己夺门而出,还有些有良心未泯的忙着搀起地上昏倒的人一起逃生,整个客栈哀嚎一片,混乱不堪。 纷乱中,乌穆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和老板娘的呼天抢地遥相呼应,白锦玉也是服了。 乌穆笑毕道:“精彩吗?” 白锦玉道:“不愧是你!” 乌穆满意地笑笑。 白锦玉轻吐了一口气,道:“你又救我一次,上次刚扯平,这下又欠你了。” 乌穆沉眉睇了眼落荒而逃的那些人,道:“不急,估计你有的是机会还上!” 白锦玉凛色看着不断烧落下的木板横梁,道:“先离开这里!” 乌穆道:“好!”当即拉住白锦玉,跃门而出。 此时门外更是混乱不堪,已聚拢了成千上百看热闹的人,乌穆钻入人潮,快走两步,不禁又回头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这才跟上白锦玉一起跑了开去。 第二十七章 千里故人 7 离了那间客栈,白锦玉和乌穆混入人流,只跑了一小段,便默契地放下步子佯若无事地往人静处走去。 二人衣衫此时都已污迹斑斑,但仗着天上是个弦月,光亮微弱,一路行来竟也没被人看出异常。 他们行至一处河岸的密林,确认了四下无人,才真正把心落下。 纵然已快三个月不见,但二人多年相处已非一般人默契。所以一见之下并不要想如何开场,也不必纠缠细枝末节,白锦玉直接问到:“那些人什么来路,你来一趟长安怎么就认识了那么多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乌穆坐上一块石头,微微仰身,奚落笑道:“哈哈谁知道呢?” 白锦玉心头往下一沉,以她对乌穆的了解,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时候,往往事情就越不容乐观。 乌穆曲起两条笔直的长腿,悠悠道:“我一直以为这天底下人人都很喜欢我呢,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想杀我!” 白锦玉听了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道:“虽然我十分欣赏你这种随时自我感觉良好的态度,不过看今日这阵仗我得奉劝一句,这里真的不安全,你应该想法子早些回铎月去才好。” 白锦玉说得诚恳,乌穆却并不认同,摇摇头道:“我不走,我还想知道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呢!” 乌穆语气随意,白锦玉却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便道:“这有什么好查的?你可知道你失踪了这么久,大汗和安雅都急坏了,你平安回去才是正事。你和安雅刚成亲大半年,你让她省点心吧,别让人家说她年纪轻轻的就要守活寡。” “哎哟哎哟哎哟,”乌穆接到:“我发现你现在跟我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你放心,我们铎月哪有守活寡这一说,就算我死了,自有我的哥哥们收继她,哪会像你们中原女子那样苦唧唧的孤独终老!” 听了这贫话,白锦玉真的手痒,她兀自忍了下要扇他的冲动,一扭头,却见乌穆已换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沉思状。他的身影陷在无际的夜网里,尤显得孤索。 一阵疾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河面在月光下泛出一绺波影,有一些细弱的波浪拍在岸上,发出空洞的喧嚣。 乌穆直起身子,看着黑茫茫的眼前,叹了口气道:“父汗和安雅那边我日后可以解释。但若不查清这些要杀我的人,那么这些人就永远在暗处。今日他们能在徴朝杀我,他日就能在任何一处地点杀我,我可不想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况且,在徴朝境地里,这些人看我势单力孤必定放开手脚,我要查也容易的多。” 白锦玉沉默,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一般也听不进别人意见,便不再劝他,转而道:“那你在哪里落脚,我好和你保持联络,遇到事情我们一起应对。” 乌穆听了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的行踪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么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每天过得都还不错,吃得多睡得香,绝不像一个到处躲藏的亡命之徒,你就放心吧!” 这些其实不消乌穆多言,白锦玉打量了他那一身颇为考究的行装,白道:“我看出来了。” “辛苦你了,千里迢迢来找我,但是眼下实在太凶险了,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就安心留在凤辰的身边,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乌穆忽而一本正经。 白锦玉神情怔住,忽而想到什么,忙道:“对了,我还想正问你呢,你失踪前怎么就能预料道我会在凤辰那里呢?你也是胆大包天了,还教吴贵妃的孩子画画给我传递讯息!” 乌穆无辜地一笑:“我预料?我可没那个本事。老实告诉你,是你那妹子苏丽华告诉我的。我真的是服了,你们两个也太像了吧!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你这孪生妹子的来龙去脉,我真的要以为你是被人杀掉借尸还魂了。” 白锦玉听她提到苏丽华,心中一紧,焦急地问:“不是,你还见过苏丽华?她人呢她在哪儿?!” 白锦玉惊诧,苏丽华并没有故弄玄虚,她说自己有乌穆的消息竟然真的是有! 乌穆挑眉耸耸肩,道:“你那妹子一看就个狠人,她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她在哪儿?我躲她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去管她的下落。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真得多谢谢她!” 白锦玉皱起眼睛:“谢谢她?我真的是听糊涂了,这话又怎么说?” 乌穆略一思忖,道:“简言之,就是有人要杀我,而你的妹子呢正好也要抓我。两者相较,我觉得被你妹子抓了还安全一点,至少她不会杀我,所以就向她自投罗网喽!” 白锦玉惊得懵了:“她要抓你?!她抓你干嘛?” 乌穆静止,两只眼睛专门上下看了她一遍,反问:“你说呢?” 白锦玉愣了愣,停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地三连问:“我?难道是因为我?她是想引我回来?!” 乌穆竖起大拇指,赞到:“聪明!” 白锦玉扶了扶额头,心中骇然,这下完全不明白苏丽华在打什么算盘了。 但是,如果苏丽华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她回来,那完了,这后面必定有更大的局在等着她! “所以你的处境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你还是安分地在凤辰身边待着吧!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他,但还是认同他是个会护你周全的人。”乌穆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解了自己右臂上的腕袖,递给了白锦玉。 “这是什么?”白锦玉接过这副腕袖,用手指摸了摸,发现腕袖的布面之下缝着好几个暗袋,里面塞了东西。 乌穆翻着腕袖给她演示,道:“哝,这个叫袖箭,按这里!”当即“倏”地一声,一直短箭凌厉地飞了出去,径直扎在了二人对面的树上。 白锦玉凑上前一看,只见锋利的箭头已没入了树干一寸多长,她双手一齐用力才拔了出来。 白锦玉赞道:“好东西,很威猛!” 乌穆走上前来,道:“这里面有三根短箭,你留着防身。还有一个东西,你认得的。”他扒开腕袖,抽出一根指头粗细的木管。 “信号焰。”白锦玉道,这个东西他们二人曾用过几次。 乌穆点点头:“虽然在凤辰身边我想你可能用不着,但……你还是拿一根吧!外一他实际没我想的那么强,你遇到危险了还能给我发个消息。我就在长安,应该能看到。” 白锦玉看着乌穆,没来由地觉得他这话有点不顺耳,但是又斟酌不出什么问题,于是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乌穆跳离了石头,活动了两下腿脚,转头对白锦玉吩咐:“你赶快回晋王府吧,不要再单独出来了。等事情结束了,我会来找你,带你回铎月。” 白锦玉愣了一愣,心里掠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过她嘴上还是道:“好。” 是的,难道还说“不”吗? 过了亥时,即使繁华喧嚣如京师,到了这一刻也宁静得像一潭水了。 夜色如墨,但晋王府的两盏灯笼还明敞敞的亮着,照得门前十米见方的地方一片光明,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白锦玉站在晋王府的大门口,欲扣门扉。但是她手起落下手起落下了好几回,总是觉得胸中有些顾虑,没法敲下去。 凤辰大概睡了,这时候回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吧? 如果他没睡,那等下绕着走回房应该也不会惊扰到他吧? 可是那样明天早上一见面会不会又很尴尬?到时候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如果现在一进门直接撞见了,那就最糟了…… 在门口踱了半天,白锦玉快被自己烦死了,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想出这么多问题为难自己!这个“苏丽华”真不好当! 又转了两圈,她忽地定住,自语道:“对了,他说我不想说的事情不必勉强,那我可以不解释啊!哈,我真是傻了,我就不解释他能耐我何?!” 说完,她当机立断扣了三下门环。 门后响起几声脚步,过了一会儿,门就吱嘎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人,不是意料中的值宿,而是一身穿戴整齐的张猛。 “娘娘?” “张护卫?” 二人一照面都对对方很意外。 白锦玉的意外还算说得通,毕竟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值宿而不是他张猛。 但这张猛的意外之情就叫她奇怪了,而且吧,张猛的这个意外之中似乎还隐隐夹杂了些小小的失望的。 正奇着,张猛收起了那微微的神情,说了句“娘娘请进”将白锦玉让进了门来。 白锦玉问:“张护卫,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守在这里?” 张猛面有忧色地道:“殿下还没有回府,属下在这里等他。” 白锦玉愕奇,朝门外看了一眼:“不会吧?殿下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话出口她才觉问得不妥,她自己也还不是这么晚才回来,又有什么立场去震惊别人晚归呢。 好在张猛并未多想,压低声音对她如实禀告:“殿下领了圣旨去抄户部侍郎王崇的家了。” “哦。”白锦玉点点头,这个王崇前日抓了奈儿企图顶替买题一事,被凤辰将计就计交给了圣上。他的这个下场早在预料之中了,只是,白锦玉道:“这么快就抄了啊!” “其实殿下领的旨是让他明日去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午后殿下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在府中坐了一会儿,就突然决定立即就去了。” “啊?”白锦玉卡住。心情不好就要去抄别人的家呀?! 真的……好特别。 正惊异着,就听见门外有车马声传来,不多时,那车轱辘和马蹄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张猛喜道:“应该是殿下回来了!” 白锦玉跟着张猛一起跨过门槛出到了门外。 静谧的王府外停着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几个护卫随驾,谢遥立在车旁,正伸手虚扶着凤辰躬身下车。 凤辰和谢遥并没有刻意做什么姿态动作,但在这浓黑的夜幕中二人的身姿却犹如明珠一般不彰自华,有种无声的风采出尘。 凤辰落地,二人并肩欲行,目光一朝门口投来,霎时都滞住了脚步。 白锦玉站在朱红的府门前,两盏写着“晋王府”的灯笼洋洋地散洒着光霰,在漆黑如潭的深夜里,把她照得湛亮。 这湛亮,让凤辰和谢遥都紧紧地看着白锦玉,目光怔灼。 他们的眼中包罗万象,似意外、似不信、似辨别、似确认……二人上下都透着一股紧绷绷的劲,是白锦玉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见状,白锦玉迟疑地向他们走了过去,不经意地唤道:“殿下……” 也许是错觉,她觉得随着她的靠近,凤辰似乎更紧绷了,凝注着她,这样的凤辰让白锦玉觉得他似乎在……害怕。 或许是看错了,凤辰能怕什么? 虽然这么想,但是她不敢再往前了,停在了离他们不到两丈的地方。 空气仿若凝滞,凤辰和谢遥迟迟地伫立着,周遭一片的漆黑里,三人相对而立,好像谁都不敢轻易地说话。 白锦玉被他二人摄得有些不知所措,浑身感觉怪怪地,又过了半晌,她实在不行了,咽了咽喉咙,决定自己先说句话。 于是,她小心翼翼,问:“殿下,你……吃过晚饭了吗?” 空气豁然一松。 凤辰没有答话,直趋白锦玉,伸过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大喜过望。 第二十八章 千里故人 8 晋王殿下这份如获至宝的激动实在是太宣之于人又呼之欲出了,门前诸众除了谢遥,一时都愣得不清。 这是晋王殿下? 无人动作、无人言语、连马儿都乖得很,晋王府的大门前静得就像没人一样。 忽然而至的拥抱,令白锦玉愕然,也有一些些不解。尽管如此,却并不妨碍她感受到凤辰此刻内心的激越。 一作为苏丽华,二因为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白锦玉没有推开凤辰。 白锦玉的脸庞轻贴着凤辰的肩头,他的衣衫沾染了这浓夜的清洌,呼吸间都是这份舒爽的凉意。凤辰胸中的起伏,是与这寒凉的衣襟恰恰相反的温度。 片刻,凤辰平复了心绪,扶着白锦玉的肩头把她推离了一些,仿若久别重逢似地,目光在她的面孔上巡梭。 而同时,白锦玉也看见了自己在凤辰肩头留下的一方污印。 银色的绢缎上,浅浅的乌灰,与凤辰的颐雅极不相称。她连忙伸手掸了掸,抬起头不好意思地以目光致歉。 凤辰凝视着白锦玉,目光很关切,看着看着,他抬起手,指尖在她侧颊上刮了一刮。白锦玉侧眼睇去,只见他并拢的手指间沾了一撮粉状的血痂。 白锦玉大惊失色,目光游离闪躲。 良久,却没有任何质问,她讪讪地自己摸上脸,用指甲刮了刮脸上干结的地方,也刮了一手的血痂。 这下真的惶窘了,她无路可避,只得有点老实地开口解释:“这……殿下放心,这不是我的血。嗯……” “我没有要问什么。”凤辰肯定道。 白锦玉抬头,只见凤辰静心地看着她,阖了阖眼眸确认。 白锦玉顿时心头宽裕,像被人放了一马,有种劫后余生的体会。但同时,也似乎更加自疚了。 “进去吧。”凤辰轻轻道。 “好。”白锦玉与他相视一笑,略过了很多话。 白锦玉心里庆幸,凤辰和苏丽华都是极为通透之人,二人这样彼此留有空间的处事默契,真是让自己逃过一回。 见凤辰和白锦玉恢复了常态,谢遥和张猛等人都仿佛忽然松容了下来。谢遥一招手,两个护卫从车上搬下来几摞高高的书簿和文册。 凤辰吩咐他们把东西搬进书房,白锦玉忍不住问到:“莫非殿下今晚还要看这些东西?” 凤辰道:“嗯。” 白锦玉看着众人走远,压低声音道:“王崇到底给人家抓了什么样的把柄,竟然肯顶买题的罪状?”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连忙道:“哦哦,我懂我懂,机密的事殿下不方便对外人说就不要说了!” 凤辰道:“克扣贡品。” 白锦玉愣住,倒不是因为王崇的这个罪行,而是她完全已经做好凤辰不告诉她的准备了,凤辰却开了口。 她清咳一声,奇道:“不会吧,各地进献的贡品都会登记造册,他怎么克扣啊?” 凤辰道:“我朝幅员辽阔,有些地远的郡县为防运输途中贡品有所损坏,往往都会在出发之始将贡品备上双份。” 白锦玉一点就通,当即了然:“哦!我懂了,户部掌管进贡事宜,所以一旦这些贡品没有损坏,那这多余的一份就被王崇吞下了。” 凤辰点了下头。 白锦玉骇然,真是有点大开眼界,深为这世上贪赃枉法的花式之多感慨。 “我还需要将账目梳理一番,才好面呈圣上。”凤辰道。 听此,白锦玉张口想劝他明日再做,但是一想此番并非平凡的小事,便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回到房里,白锦玉刚刚换过衣服,就听见了两下扣门声。她询问着上前打开门,便看到是谢遥端了些夜宵过来。 一盅燕窝汤、几样花式的点心,甜甜地,很合白锦玉的胃口。谢遥就站在她身边,看她把几个碟子吃得干干净净。 白锦玉用帕子抹了抹嘴,总结道:“晋王府的厨子真的太出色了,做什么都这么好吃,不过这几样都是甜点,我记得殿下不怎么吃甜食,估计不是很合他的胃口。” 谢遥听了,静默了一会,道:“殿下没有夜宵。” 白锦玉一怔,道:“为什么?这就是你们的疏忽了,这么晚了,就算殿下用过晚饭,到了这个时辰也该肚子饿了!” 白锦玉有些责备地看着谢遥,却看到他掖了掖嘴角,似乎欲言又止。 他这副样子倒叫白锦玉好奇了,她干脆一手支颐起脑袋,专程盯着谢遥等他把话说出来。 在她洗耳恭听的架势下,谢遥酝酿了一会儿,道:“殿下从不用夜宵。” “哦。”白锦玉点点头,这倒是也有可能。同时她对这个答案感到无趣,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理由呢! “其实,”谢遥有点决心似地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两个字又犹豫了。 刚卸了兴头的白锦玉又被他钓起,重又支颐着下巴等他,追问到:“其实什么呀?” 谢遥神情凝住,仿佛要说的话十分令他挣扎。 “啊?”白锦玉等着,如果换个人她早就掐着他的脖子逼他了,但现在对方是谢遥,她真的拿谢遥没办法。一来人家平素风格就是话少,二来就以现在她和他功夫的悬殊,她也掐不了谢遥。 许久,谢遥终于下了决心,道:“殿下也不用晚饭。” 短短几个字,听得白锦玉正奇,刚想发问,谢遥补道:“娘娘忘记了吗?” 哎哟,对,她是苏丽华,她不能表现得这么惊讶。 整理了一下情绪,白锦玉生涩地笑道:“哦哦,我这阵子回尚书府待得太久了,差点忘了这些了,真是……” “殿下已有六七年不用晚饭了。”谢遥似是自言自语。 “啊?”白锦玉惊得轻吟出声,六七年不吃晚饭?!她已经有点快被这个讯息吓到了。 “那,那……”白锦玉“那”了半天,竟语无伦次。突然,她想到黄姑曾告诉过她,凤辰这几年结交了几个道士,便好奇问到:“莫非这也是道家的一种类似辟谷的修行方法?” 谢遥俯身收拾起白锦玉刚刚用完的碗筷,直声道:“殿下是食不下咽。” “食不下咽?他为什么食不下咽啊?府上的厨子这么好。”白锦玉坐着,看着谢遥一样一样有条不絮地收着东西,眼睛追逐着他,可谢遥偏偏就是不看她。 末了,谢遥道:“娘娘都不知,微臣又怎会知道呢?”他的脸极冷,仿佛浇上水就能结冰。 “你……”白锦玉噎住。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知道谢遥对人说话一向是如此,但这会儿就是感觉自己被他硬生生地呛了一下。 六七年不吃晚饭,熬夜也不吃夜宵……白锦玉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凤辰几年不见瘦了许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恍然想到一个画面,那日在宫中夜宵,言洛收拾到凤辰的碗碟时曾手下一滞。 现在她总算明白是为什么一滞了,就因为那晚凤辰吃了一块枣泥酥! “娘娘真想知道原因?”谢遥的声音响起,白锦玉才发现他还没走。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想知道啊!” 谢遥看着白锦玉,道:“娘娘为何不自己去问殿下?”说完,他就状若谦逊地躬了一身,实则毫无诚意地端着东西退了出去。 咦! 这谢遥,这最后那眼神,是在挑衅吗?! 怎么一副认定她不敢去问的样子! 切,白锦玉嗤道,这才多大点事有什么不敢的! 想着白锦玉就站起身径直出了房门。 中夜的晋王府静谧无声,也显得更加硕广宽阔,花影树木都在夜色中隐身,交错的连廊挂着统一造型的灯笼,在黑夜中看起来每一处都差不多。 白锦玉三绕两绕越走越不对劲,她停下脚,她抓了抓头皮,有点无语,但还是得接受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站在连廊里审时度势,白锦玉前后左右地看了看,最后颓唐地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她干嘛这么不经激,被谢遥激一下就跑了出来? 人家六七年不吃晚饭不是好好的,用得着她操心吗? 再说,就算问,干嘛非得这时候问呀,明天也可以问啊! 好了,这大半夜的,她现在不仅找不到凤辰的书房,彻底连苏丽华的卧室都回不去了。 独坐半晌,白锦玉觉得自己有点傻愣愣地,遂站了起来,随意扔了个石子决定了个方向。她想着大不了整个绕王府一圈,花点时间而已,总能找到苏丽华的屋子吧。 穿过几个拱门,没有用太多的时间,白锦玉就发现了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虽然离着还有点远,但也令她欣喜不已,当即加快了两步朝那光亮走去。 这是一个陌生的院落,是她这几日白天里没有到过的地方。不过王府实在太大了,有几处她没到过的地方也不稀奇。 白锦玉寻思只要亮着,就说明有人,进去能叫个人起来送她回屋就行! 于是她举起手敲门,结果敲了好几次也无人应答。她有些疑惑,伸手略一用力,门就轻轻应声推开,其实并未从里面锁上。 门一打开,中间正对着就是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造像,屋里十分亮堂,从上到下点着一排排的灯烛。 “原来是一间佛堂。”白锦玉心忖,那些灯烛也是长明灯。 她跨进门来,目光大致一扫,没见一个人。庄重的佛像在前,白锦玉先不管不顾其他,跪下蒲团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等她站起身,这才好好地打量起了这间佛堂。 这件佛堂虽然不大,但一片光明,正气宣人,缦布经幡塑像供台都打造得十分精致,屋里也是一尘不染,可见笃信之人的确是有用心在打理的。之前黄姑说过苏丽华虔诚礼佛,由此看来是确有其事。 白锦玉只觉得这次来到长安,总好像一直在发现崭新的苏丽华。像是收集珠宝家具、裁做衣服、还有这礼佛,都是她以前不了解的。这让她感到苏丽华真的离她十分模糊,以前就不知道她的想法,现在就更弄不清楚了。 白锦玉转过步子,绕着三面墙,将摆在侧面供台上的神龛一一看过去,弥勒佛、阿弥陀佛、地藏菩萨、文师菩萨、四大金刚、十八罗汉……忽然,一方小小的木牌映入了白锦玉的眼帘。 “爱妃西赵国钰贺公主之灵位” !!! 白锦玉轰然震住!心跳骤停,全身如冰水泼下,僵得硬硬梆梆! 钰贺!! 白锦玉怔怔地、怔怔地与那块灵位对视,心上像被一块巨石压过,直接最后压平了,透不过气来! 如果问这世界上白锦玉最对不起谁,那她必然第一个就是说钰贺! 七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西赵择婿大选,如果不是她扮成闻宴插上一脚,钰贺或许真能寻着一个属意的夫君吧! 也许,最终夫君还是凤辰,但总不会是以那番心情嫁过来吧! 世上的事有时真不知是不是个玩笑,谁能想到天下的好男儿任她选她不选,却偏偏芳心错付看上了她这个乔扮男装的女子呢? 为此事,她一直很懊悔,但钰贺说:“错付了就错付了,喜欢谁是改不了的。” “你知道吗?我多幸亏自己嫁了凤辰,因为在这里,我又与你重逢了!” “能天天看见你,能和你一起吃饭、说话做一些普普通通的事情,我不知道多开心!” “我、你、凤辰,我们三人这辈子就好好过,下辈子嘛就不带他了,只许我们两个了!” “我是正妃沾了大便宜,那咱们家的第一个孩子让给你来生,好世袭凤辰的王位。” …… 娇娇莺语犹在耳畔,而今却物是人非,这里已没有钰贺,只剩她的牌位了!!! 白锦玉紧紧攥着拳头,又气又恨又绝望,浑身无法抑制地发颤,发不出声音,更哭不出来。 这块牌位是个死物,怎么可以代替那个活生生的钰贺?! 她接受不了。 “你真的不记得七年前的事情了吗?”忽而,身后一个声音缓缓地浮起。 白锦玉没有扭过头。 凤辰已走上前来,与她并肩。 他静默地注视着钰贺的牌位,良久良久。 “钰贺对你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你,”凤辰转过脸,直视着白锦玉,一字一字道:“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西赵的所有事。” 西赵,白锦玉神思缱绻,脑海中有一副群像翩然而至,越来越清晰。 七年前,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之年。 第三十章 西赵选婿 1 西赵择婿大选的第四天,经历了前面几场人品、文章、武术的比试,这时能够继续进入下一轮的人选已经所剩无几。 这一路比试来,白锦玉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唯一遗憾的是到此时还没有淘汰掉凤辰,又让他拖进了下一轮。 刚刚结束了一轮骑射,轻松得胜的白锦玉回下榻休整了一番。傍晚时分,她来到了铜驼酒楼,离开王宫时,她约了铎月国的小王子乌穆吃酒,感谢他在骑射场上的仗义出手。 今日的赛场上出了点状况,一个羌国的将军输了抵死不服,狂性大发拔刀乱砍,伤了不少人,差点也伤了白锦玉,得亏乌穆适时出手她才得以保全,故而白锦玉特地约了他出来感谢一番。 白锦玉这个人眼界甚高,别看她成日眉开眼笑的对谁都很客气,但其实真没几个能入她的眼。 她这副气调一来是因为自己的确慧于常人,二来也是因为她生长的环境翠渚造成的。 翠渚,其实就是庐州闻氏,数百年来无论皇权如何更替,一直洪流中屹立不倒的范学世家。 七八十年前,翠渚有一名士叫闻有春,闲来无聊开始收录门生,故而从此之后,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学子慕名前来求学。 来翠渚求学的人都须通过身、言、书、艺、判五项考察才能取得入学资格,故而每年真正能留在翠渚学习的往往都不到三十人。 本来敢报考翠渚的就不是泛泛之辈,这二三十人更可谓凤毛麟角,白锦玉身边都是这样的人,自然看人的眼光就水涨船高了。 这次参加西赵大选的一众中,她看得顺眼的就没几个,愿意与之相交就更少了,但乌穆偏偏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要问为什么,因为他很有趣。 对,就是有趣,一个被阿姐威胁恐吓来参加选婿的人,全程比试都不在状态,却又能屡屡过关晋级,如何能不有趣?! 要说起她与乌穆的相识,那也真是有些缘分。 那是择婿大选开始的第一日,她前一晚染了风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匆匆赶到王宫时又发现忘记带了名帖,又折返回去取名帖,一来一回便误了时辰。正当她焦心糗大了的时候,却发现王宫口悉悉索索围了一堆人,原来竟是有人和她一样的迟到了! 在那种时候碰上一个同样出糗的人,感觉真的太好了。 这群人不论男女个头都修长高挑,穿戴的装束也以旗帜鲜明的红蓝为主,一看便知是来自铎月国的人。 那时,人群中正有个女子对围在中心的男子嗔怪:“今天都能迟到,父汗的脸都让你丢干净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 然而,女子嘴上尽管斥责,但手上却还是老母亲般地为男子理了理衣襟。 “阿姐,人家楚离国君胸襟广阔,又不会苛责我的!其实我知道阿姐你是担心我,担心我等下被国君训斥,既然阿姐如此舍不得我……”年轻男子笑兮兮地说:“那就别折腾我了,我就不进去了吧!” “你敢!!”女子反手就是一掌,男子轻轻一偏就躲开了,如此驾轻就熟一看便知平日没少挨这女子拳脚。 男子见阿姐真的生气了,便也不笑了,卖乖地将身上的佩刀取下递给了她,又不知哄了几句什么话,女子终于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这时白锦玉已策马奔到宫前的下马桩,她顾不得门前热闹,跳下马来就一路狂奔。 “阿姐你看,这不还有一个人迟了!”男子一瞧见白锦玉,连忙惊喜地指给他阿姐看。 由于男子的口吻高兴得太过了,白锦玉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对方是个俊朗爽举的铎月人,脚上紧紧蹬着一双牛皮翘角靴,一身白色的窄袖猎装,滚着蓝色的边,乌黑浓密的发束中编着一绺细细的辫子,用一圈银白的狐狸毛束着,显得既端庄大方又灵巧倜傥。 白锦玉打量那男子的时候,男子也在打量着她,好巧不巧这时一行鼻涕从她的左鼻孔流了下来。男子轻轻一笑,她颇为狼狈地“刺溜”一声把鼻涕吸了回去。 待二人走到宫门前向勘验的宫人递交了名帖,白锦玉便听那男子和他阿姐话别:“阿姐,我只能试试,你别报太大希望啊,你那发小的狗子被我打过,我觉得……” “你闭嘴!”她阿姐差点就冲了上来,幸好被身边人拉住了。 “好了好了,我尽力吧!”男子敷衍地摆了摆手,便辞别了阿姐和白锦玉一齐由宫人领着入了王宫。 西赵的王宫恢弘庄严,高楼广厦连绵如山。 白锦玉作为一介平民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建筑群,只觉得每一处不同,每一处又都很相似,行走其间犹如置身迷宫。 “我叫乌穆,铎月人,你叫什么?” 王宫内禁止人员奔袭,已经迟到的白锦玉正一心跟着宫人赶路,没想身旁的人却清闲地攀谈起来。 白锦玉看了看这位乌穆,二人同样的速度,她累得气喘吁吁,而他竟然十分轻松。 “我叫闻宴,大徵人士。” “闻宴,这名字很好听。”乌穆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又问:“你怎么会迟到的?” 白锦玉翻了一眼,心说你不也迟了,但仍旧相告道:“我本来不会迟到的,是我忘带名帖又折回去拿了。” “哦!”乌穆笑着点点头。 “你又是为什么迟到了?”白锦玉问,按照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规矩,他也应该交换一下他的故事。 乌穆用手兜着嘴,压低声音道:“我早上忙着去找我的宠物了,折腾了一会儿,就来迟了!” “哈?找宠物?”白锦玉向他确认。 乌穆点点头,不像是开玩笑。 白锦玉皱着眼睛,难以相信这种理由。 乌穆看了看前面低头带路的宫人,低声细说道:“嗯,我养了一只鸟。我们前天刚到毕都就让它自己出去玩,结果它居然两天都没回来,我这几天一直在找它。” “现在找到了吗?”白锦玉也跟着放低声音。 乌穆道:“当然找到了!” 白锦玉觉得这个哥们儿迟到的原因比自己荒唐多了,当即也对这只比大选还重要的鸟产生了好奇:“你们铎月人养鸟不在笼子里养吗?” 乌穆眉毛一挑,理所当然道:“不用,那会憋死它们的。我们铎月的鸟儿都是自由的,当然,它们也很聪明,能认主还能自己回家。” “真的啊?”白锦玉惊奇。 “嗯,如果你有兴趣,等这招选结束了我带它给你瞧瞧!” “嗯好。”白锦玉随意地附和,忽觉二人的话风有点不对劲。好好一品,才发现是乌穆的状态不对劲,眼下正是公主招选的时候,他竟好像一点心思也没放在上面,严正以待就不用了,他也有点过于放松了 “咳、咳!”前面的宫人听到他们闲聊开来,忙示意肃静。二人对了下眼色,便摒住不再说话。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是最后到达的两名参选者。 因为迟到,二人被西赵的国君楚离要求罚酒,罚的是西赵驰名的能喝死人的“石花酒”。 二人倒也义气,说着“喝死了路上还有人作伴”就应了罚。 喝完了,才知这是楚离和他们开玩笑,酒不是石花酒,自然也喝不死人。 不过由此一遭,二人全全就有了“过命”的交情,很快熟络了起来。 白锦玉在铜驼酒楼没等太久,乌穆就只身骑着一匹马来了。彼时红日将坠,晚霞满天,俊佳少年一路策马行来,街市中往来行人无不侧首相看。 二人就着酒菜相谈了一会儿,白锦玉调侃道:“乌穆王子,您这样出行可大与身份不符啊?” 乌穆奇道:“不知闻兄觉得我应该怎样出行?” 白锦玉道:“王子出行就算不是前呼后拥,最起码出来身边也得跟着一两个随从吧?” 乌穆哧地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王子生下来就是王子,不管跟不跟随从都是王子,如今这里没人认识我,你可不知道这多难得!” 白锦玉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你且享受这逍遥自在吧,等你当了西赵驸马可就没这么潇洒自如了!” 白锦玉抿了一口酒水,大选还剩一场,到了这个阶段,她必须要物色一个人选去和凤辰做最后的角逐了。 白锦玉自从揭了千金榜,又诓凤辰买了两个玉雕后,在毕都已经名声大噪,夺取驸马的呼声几乎与凤辰旗鼓相当。 这种形势再保持下去,她感觉自己离大祸临头也不远了。 但,希望凤辰落选仍旧是她不改的初衷,当然,希望他落选的人并不是只白锦玉一支,她只是显得特别顽强而已。 经过多日的观察,白锦玉觉得在所有参选者里,唯有铎月的这位小王子无论样貌、身世、资质、品行可与凤辰一较高下。 而且,他之前三场比试都是游离的状态中过关的,如果下面好好比试,不怕没有令人惊艳的结果。 然而,乌穆却摇了摇头,笑道:“这西赵驸马我可没想过。” 他的态度早在白锦玉意料之中,故而她进一步激励道:“你不远千里来到西赵不就是为了娶钰贺公主吗?如果娶不到公主,如何和你父汗交代,你就不会有一点点的担忧吗?” 谁知乌穆听了连连摆手:“不担忧啊,我最多就是娶不到钰贺,我又不是这辈子娶不到妻子了,有什么好担忧的。况且驸马只有一个,这么多人来参选,选不上不是很正常嘛,我父汗心里自然是有这个准备的。” 白锦玉一顿,人家这心态,还如何训导? 只好陪笑道:“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不在乎白跑一趟呢!” “本来就是白跑一趟啊!”乌穆笑道:“我都没有打算来,你也知道的,我来是因为我阿姐……”乌穆合嘴,一个“逼”字差点就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白锦玉道:“哦哦,了解了解。” 乌穆道:“而且,我父汗也打算为我定亲了,据说那姑娘是我铎月第一美人,娶不上钰贺公主正好,我还能回去娶我的大美人!” 白锦玉哑了一阵,道:“好吧……乌穆王子的心境在下实在佩服!对了,你见过钰贺公主吗?这几日她总是在那密帐之后,我们也瞧不见她,所以她到底是美是丑?” 第三十一章 西赵选婿 2 “她嘛,”乌穆想了想,道:“还行吧。”说了之后,觉得有些不妥,又道:“其实我也十年没见她了,小时候看着还行。” “我阿姐小时候很霸道,特别爱和别家女孩儿抢东西,什么小马驹啊红衣服啊成天不得安生。后来钰贺来了,我阿姐就再也没心思去抢了,因为轮到那些姐姐妹妹来和她抢钰贺了。” 白锦玉道:“这么说来,钰贺应该长得很好。” 乌穆用修长的手指将酒杯扶到唇边,顿了顿,补道:“是小时候。” “好吧好吧。”白锦玉懒得和他争,心里继续寻思如何说服乌穆,才能让他端正态度应对接下来的比赛。 二人一时都若有所思,忽而听乌穆黯然道:“话说回来,近日我总时时想着一位姑娘,从来也没这样过。” 白锦玉眯起眼睛坏笑:“完了,你是喜欢上人家了!” 乌穆摇摇头。 “这个姑娘是哪国王公家的?样貌又如何?” 乌穆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一概不知。既不知是哪家的,也不知样貌如何。” 不知哪门哪户好理解,这不知样貌如何就有点迷惑了,白锦玉奇道:“难道你没见过她,仅仅是慕名喜欢的姑娘?” 乌穆又否认:“不,我见过她,但是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白锦玉听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乌穆感到白锦玉的困惑,解释道:“她救了我一命,可惜是在晚上,我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白锦玉这才豁然,随即慨叹:“以你的身手还要她相救,那这位女子的武功一定十分了得!”她随即戏谑道:“救命之恩非报不可,你得好好找这个姑娘,然后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 乌穆白了一眼,道:“你想多了。” 白锦玉嗤嗤一笑:“对了,那女子是怎么救你的?” 提到这儿乌穆双眉渐拢,话语中不无惋惜:“其实我不知道她武功如何,或许她连武功都不会呢!但她真的是很厉害……当时四下一片乌黑,我掉到了河里,是她把我从水里救了出来。” 白锦玉执杯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晃了一手。 见此,乌穆一愣,关切地问:“闻兄怎么了?” “太震惊了!”白锦玉掩饰,这时,一绺鼻涕从她鼻中流了出来,像是刻意提醒她那晚曾跳进水里救过人,还因此着了凉。 她慌忙掏出帕子擤了鼻子,镇定道:“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掉到水里,你不会游水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还真不会游水,”乌穆放下酒杯,入神地回忆:“前几日我刚入毕都不久,我那该死的臭鸟便不见了,我一路找到很晚,以致后来不慎落入河中。如果不是那位姑娘救我,我恐怕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闻言,白锦玉顿时觉得凳子上仿佛长出了针来,再没法坐踏实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四天前的晚上乌穆掉进河里,好巧不巧四天前的晚上她在水里救了个人。 “你确定救你的人是个姑娘吗……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力气救你?”白锦玉有意无意地误导。 乌穆笃定地看着她,将右手整个托在白锦玉眼前,道:“我肯定她是个姑娘,她箍着我游向岸边的时候,我碰到了她……” “哦哦,你别说了!”白锦玉截断乌穆,一口气顶在喉咙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强自镇定,仔细端详着乌穆,确定他绝对不会将自己和救人的女子联想在一起,才道:“毕都这么大,你又没看见她的长相,这人啊十有八九找不到了,你也别惦记了。” “不是吧,”乌穆好生奇怪地打量白锦玉:“你刚刚还叫我努力寻找那姑娘成就一段佳话,现在又怎么让我别惦记了?” “我刚才是开玩笑,现在是认真的。”白锦玉作出真诚的样子,希望乌穆赶紧听得进去。 二人随后又扯了些别的话题,加了几个菜,一直待到亥时才出酒楼。等一起下了路阶,白锦玉左右没看见乌穆来时骑的那匹骏马,便好奇道:“乌穆兄,你的良驹呢?” “应该是自己去玩了,你等着啊。”说着,他两指扣入唇间,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清脆哨声。 不多时,平地忽地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匹黑得蹭亮的骏马有如从黑夜中破孕而出,凛凛然地奔腾了过来。 白锦玉生平第一次看见一匹马像人似地朝自己奔来,不禁叹为观止:“乌穆兄的这匹良驹好生威风啊!” 马在白锦玉面前停了下来,借着酒楼的几盏灯影,这马的浑身都似泛着一层金光。她早听闻铎月盛产名马,这几年间也有幸见过几匹铎月的马。 但不得不说都比不上乌穆的这匹高过人肩、眼**光、长鬃缎尾的坐骑。 乌穆上前轻柔地抹了一把黑马的长鬃,得意道:“当然威风,它名字叫‘烈风’,可是我平生所见中最好的一匹马!”明月清风的长街上,一人一马相偎而立,画面一派疏朗。 白锦玉点头含笑,有些羡慕。之后,二人见天色不早,便互相嘱咐了早点睡明天见,余兴未了地分了手。 第二天一大早,白锦玉就被外面的人声鼎沸吵醒了,她还没把衣服穿好,就听店里的伙计把房门拍得砰砰直响,一副恨不得卸门而入的样子。 甫一开门,白锦玉吓了一跳。只见从房门至过道到楼梯最后到客栈门口这一路都已经站满了人,一见她出来,人群就像被点燃了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像过年似的笑着,看向她的眼神也莫名的洋溢着欢欣鼓舞。 “加油哦!”连厨房的大厨都跑了出来,拿着锅铲冲她竖了竖拳头。 “好、好。”白锦玉机械地笑着,莫名其妙却又盛情难却的和众人点头致意。 客栈门口更是喧哗非常,越过人头,白锦玉老远就看见一辆装饰精美、高大华丽的车辇停在路边,等到她步出了客栈,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十几个西赵的卫兵和宫人,一套花里胡哨难以明状的隆重行为仪式,直看得白锦玉目瞪口呆又尴尬无比。 也难怪了,声势浩大的西赵选婿到今天只剩下六个人了。除她之外的五位分别是高扈国世子李垣、南平太子司马玄、厉国王太子金奉烈、铎月国王子乌穆,以及徵朝晋王凤辰。 可能因其他五人皆身份荣耀,为了给白锦玉撑腰,西赵国君特地给她安排了这样派头十足的阵仗。 如此夺人眼球的豪车一路行来,不引起围观和尾随那才奇怪。而这样规格的待遇,自然也给不明真相的百姓很多想象空间,在他们心中,“闻宴”当上驸马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重在参与,大家不要这么看重结果哈!”上了车,白锦玉不忘撩起车帘对众人好言相劝。 “闻公子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我们都相信你啊,你要努力!” “对呀对呀,极乐坊开了赌局,我们全家都买了你赢!” “正是,我刚刚都让家仆回去把猪杀了,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白锦玉:“啊……?”她抿了抿嘴,默默放下了车帘。 好容易结束了众人的欢送,车辇渐渐驶离了街道,行了一段时间,白锦玉便发现车马并非是往王宫的方向开去。 一个时辰后,车子最终在一个山麓里停了下来,再往上的路仅可脚步丈行。白锦玉下车后先看了看地形,这里巉岩壁立,万仞摩天,翠绿的山峰层次分明、高低不一,甚是令人心境开阔。 宫人领着白锦玉到达一处山门,天然成形的山门前此时已站了不下百人。她目光快速地扫了一圈,只见这不大的空间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上面部分是一块巨石形成的高台,上面站着西赵国君楚离,今天他没有带自己的皇后和公主出席,台上站了一水的男人。 下面部分则是除白锦玉外来比试的五家阵营,每个阵营少则四五人,如凤辰;多则三四十人,如高扈国世子李垣。 对比自己形单影只,白锦玉突然有些想念前几场司马玄、成舟带着一批人在她身边呐喊助威的场面。 可惜,成舟在上一场因为射伤凤辰被判犯规剥夺了参赛资格,不能继续为她充门面了。 因为此事,司马玄估计也被他的智囊团找去好好谈了心,今日也低调了很多,只远远地朝白锦玉竖了竖拳头,表达了内心誓死支持她的决心。 一路看下来,目光忽地就撞上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明亮清澈、温和宁静,却不由地让白锦玉一下子机警起来。 由眼及人,对方是凤辰。 他今日的装束一贯端正颐雅,服帖的衣衫,显得腰肢笔挺紧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比前几日更加丰神俊朗。 看着看着,白锦玉笑了起来:在今日这个人人艳光四射的场合,他却特意选了身月白色的衣衫,似乎想低调些,但无奈他身无靓饰却生有仙人之姿,白衫简衣反成就了一股出尘之气,不仅没有低调,反而成了全场最打眼的一个人。 白锦玉这一笑,凤辰身边立刻靠上来一个人,这个人白白净净的,还是个少年模样,他怒目瞪着白锦玉,仿佛下一刻就要对着她拔出剑来。 白锦玉故意熟络地朝他摇了摇手,果然气得那少年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时白锦玉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扭头才发现乌穆在连连跟他招手,于是二话不说便向乌穆跑了过去。 等走近了,白锦玉才发现乌穆的阿姐庆娜公主也在队列之中。 白锦玉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几乎全是从乌穆口中所得,那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怖。白锦玉当即不敢造次,严正地躬身向她行礼,乖乖地站在了一边。 “闻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乌穆仰头看着四周的山头,自问自答道:“这是西赵的鱼尾山,风景秀丽颇有些名气,真没想到今日还能来游玩一番。” 游玩?白锦玉悚然地瞄了一眼庆娜,果见她咬住了嘴唇,若不是顾及这个场面,就乌穆这个话恐怕她早就一掌拍了下来。 只是乌穆浑然不觉,又道:“对了,你猜今天楚离国君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白锦玉瞥了瞥那高处的盛装之人,道:“什么药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今天是真高兴。” 白锦玉抛了个眼神示意乌穆去看,果然站在山门前居高临下的楚离一脸欢庆,似乎很满意当下这种人人不明所以的效果。 对此白锦玉早已不奇怪了,这个楚离虽然称不上是个昏君,但也绝对算不上一个正经的君主。 这次择婿大选的第一场比试,他安排了一打衣着暴露的美女给应选者敬酒,谁知那些美女身上抹了种特殊的膏体,结果害得几十人三天都没把手洗干净。 第二场比试,他拿出一堆自己写的诗文让众人给他挑刺,可最终挑刺的那些人全部被他淘汰了。 第三场比试也就是昨天,分组比骑射,他更是在途中一会儿改局数一会儿换靶子,非常随意地给考核增加难度。 简单来说这个楚离就是个挺自由随性的主,这场旷世绝俗的公主择婿大选,几乎无处不闪耀着他‘智慧’的光彩。 在这个宽松新鲜的环境里,所有人都一改前几日的紧张,大家观摩着周围的山光水色,言谈举止也轻松随意了很多。 突然,人群中跳出来个声音向乌穆喊道:“乌穆王子,我听闻你们铎月国的男人遇见心仪的女子就会跳一种露脐舞,到底是不是真有此事?” 第三十二章 西赵选婿 3 白锦玉和乌穆循声看去,说话者是厉国太子金奉烈的宠臣,李政敏。 这个人持宠而骄,这几天没少发表哗众取宠的言论,白锦玉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这一嗓子喊,果然全场地人都停了下来,一齐将目光汇聚向了乌穆。 乌穆莫名其妙被点名,问的还是这种故意调侃的话题,自然心情很受影响。 他脸色如常,但垂于身侧的手指却蜷了一蜷,也不答李政敏的话,反问道:“李大人问得好突兀,不知此言何意?” 李政敏狡黠地直言不讳:“没什么用意,在下只是单纯地好奇乌穆王子会不会为钰贺公主跳露脐舞而已!” 他说完这句,人群立即响起一阵窃窃笑语,只因“露脐舞”这三个字实在太有画面感,一下子就能让人打开遐想。李政敏跟着众人抿嘴笑着,看得出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乌穆的手指渐握成拳,庆娜则狠狠地匕了李政敏一眼。西赵的国君当前,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无聊却又相当棘手。 不回应吧显得自己回避话题,回应吧……呃,露脐舞这名字听起来就已经相当滑稽了。 “李大人,在下也有一事十分好奇。” 白锦玉声音响起时,乌穆、庆娜都十分错愕了。只因他们还没来得及驳斥,白锦玉已先于他们发声了。 乌穆会心一笑,看着白锦玉笼着袖子靠在一棵梨树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李政敏。 不像对待乌穆那样开玩笑,李政敏的目光机敏地上下扫了一遍白锦玉,有些战战兢兢地问:“你好奇什么?” “哦,”白锦玉笑着把手放下背到身后,悠然道:“鄙人也听说你们厉国人与人比试,输掉的一方要向对手大呼三声自愧不如,并且往后一见到对方都要先拜行一种特殊的大礼,不知……” “不知我等今日,”乌穆笑着递给白锦玉一眼,抢断了她的话道:“能不能见识到这样的礼数。” 白锦玉心领神会,乌穆是替她得罪了金奉烈,鉴于白锦玉和金奉烈身份的悬殊,自然乌穆出言不逊更有恃无恐。 白锦玉感谢之余,心道自己没有看走眼,乌穆确实是个心细如发的玲珑之人。 得意忘形的李政敏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地呛得怔住,脸色当即红一阵黑一阵,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见此,金奉烈将他拦于身后,朝白锦玉狭起了细长的眼睛。 “我会的!” 乌穆不同往常地挺身而出,对李政敏和金奉烈道:“诸位有所不知,在铎月,人们相信在对所爱之人跳这支舞时神明会从旁祝福,所以若非面对真心所付之人是不能跳这支舞的,否则就是欺骗神灵,要遭受报应。” “所以,我们铎月一生没有跳过这支舞的男人大有人在,如果我有机会跳,那说明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跳支舞算什么。对了……那不叫什么露脐舞,那支舞的名字叫‘灵旋’。” 乌穆昂昂挺立,一字一字地说得既认真又清楚,一扫前几日的闲散怠慢,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见到阿弟这样,庆娜悬着的神色也放了下来,欣慰地弯起了嘴角。 “甚好甚好,这种剑拔弩张才是今日应该有的气氛。诸位后生一定要倾尽全力,不要保留实力,莫把大好机缘留予他人!”堂堂西赵国君楚离双手叉腰,兴奋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踱来踱去,俨然坐等看一场热闹的样子。 众人听了楚离的话,皆闭口不言,甚至都避免与他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等了一盏茶功夫,这场末选终于进入了正题。 楚离没有让众人失望,他果然没有按常理出牌,他出的题应选者们光猜就猜了半天功夫。 这次,他给六位竞选者分发了一幅画,一幅极其简单的画,仅用黑墨在白纸上草草勾勒了几笔。 “这画的什么鬼?”乌穆直接嫌弃。 人群中也传来其他声音。 “这是把长命锁吗?” “不是吧,能有这么粗糙的长命锁吗?” “那是不是莲花?” “你在哪里看过这么丑的莲花?” “这是人画的吗?” “我看不是。” …… 面对众人的质疑,大石头上的楚离更加兴奋,他提高声调道:“前面几轮比试,本王已经知道诸位都是文才武略人品俱佳的俊杰。但要成为一家人,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够心意互通。所以,今日的比试就是请诸位帮本王在这山里找到这画上的宝物,谁先找到,谁就是本王的快婿。本王就在此地静候佳音,希望诸位能够尽早成功!”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死寂。 半晌,乌穆拱了拱白锦玉,道:“闻兄怎么办,我好想退出。” 白锦玉正入神地看着手中的画卷,没有在意乌穆的话。乌穆偏头看了看她的神色,疑问道:“闻兄,你莫非已经有头绪了?” 白锦玉没有说话,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凤辰。而恰好,凤辰也正看着她。 二人互相看了一阵,白锦玉突然抬手,扬声向楚离喊道:“国君,小民有异议!” 闻声,正处于亢奋中的楚离立即停了下来,他看向白锦玉,欣喜地问道:“闻公子你有何异议?” 楚离是个喜欢新奇的人,这些天白锦玉给他带来了不少新鲜刺激,现在对于白锦玉的任何发言他都尤其重视。 白锦玉从人群中出来,用手徐徐向四周指了一圈道:“他们各家都带着这么多人帮忙,小民我孤身一人与他们比试,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闻兄,”乌穆给她使了眼色,低声道:“我的人可以借给你。” “我的也可以借给你!”司马玄也跟着表态,他刚说完,就被他身边的臣子嫌弃了一眼。 白锦玉微微摇了摇头,继续一副委屈求助的眼神看着楚离。 这时,楚离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高八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方脸阔耳,标准的贤臣良相模样,正是西赵的丞相灵韦。 这个人接连主持了前三场择婿的比试,今日当然也由他主事。 灵韦与楚离耳语一阵,转而躬身向众人道:“国君宣布,六位嘉宾等下只能携带一名侍从上山。”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楚离看了灵韦一眼,兴奋地点头赞同。 “那之前为什么通知我们可以随意带人手啊?”当场就有人发问。 “一个人行不行啊?这山上出了事怎么办啊?” “对呀,这可是我们的太子啊!” 灵韦摆着手,安抚道:“此处风光秀丽从未听闻有什么危险,诸位大可宽心。如实相告,让各家随意带派人手,这也是国君对诸位的考量之一,实际是不需要的。现在既然闻公子有异议,则每家带一人即可。” 这话一说,众家当即神色各异。 白锦玉和乌穆相视一眼,这灵韦的言下之意就是,国君同意你们带人帮忙,就是看看你们的自觉,谁带得越少就说明谁越自信,反之也成立。 别说,这楚离这招玩得真是不俗,诸子的内心世界都给他摊到台面上来了。 如果以这条尺子评判,纵观全场,那最自信的就非白锦玉不可了,第二才轮到是凤辰。 这时,楚离向众人宣道:“不错不错,正是本王的意思,六位后生你们速速选出一个带在身边的人选。闻公子你既然与乌穆王子交好,就让他借一个侍卫给你!” 悉悉索索人群一阵骚动,多数不满西赵君臣临阵改弦易辙。 但是经历了前面几天,大家都很明白楚离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更何况娶的还是人家的女儿,所以尽管内心抵触,但六家竞选者很快便挑好了人选。 凤辰那边毫无悬念选的是谢遥,乌穆借了一个名壮年给白锦玉,而他自己因为打不过庆娜只能任她跟着。 司马玄带了员副将,高扈国世子李垣带了个精干的小伙子。 厉国太子金奉烈最特殊,他没有选择武艺高强的侍卫,而是选了他那爱耍嘴皮子的宠臣李政敏。 “闻公子这下满意了吧?”出言讥讽的是李垣,他振着衣袖直接剜了白锦玉一眼。 也难怪了,这场比试原本就数他带的人手数量最多、装备最精良,结果白锦玉三言两语就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他不恼白锦玉恼谁。 白锦玉点点头,但立刻又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楚离奇道:“怎么?闻公子还有异议?” 白锦玉道:“是的,等会儿我们上了山,每家的侍从必定忍不住要出手相帮自己的主子,到最后这结局输赢,很难看出来是否纯粹是我们六人的本事啊?” 楚离道:“这没有关系,本王准许你们本场比试携带侍从就是想看看各位的用人之术。” 白锦玉见楚离没上钩,继而又道:“国君英明,不过这样还是太简单了,擅于用自己熟悉的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民还有一种玩法不知……” 不出所料,楚离立即迫不及待追问:“什么玩法,你快快说来!” 众人神色俱是一紧,白锦玉的花肠子他们已领教了数次,直感觉这主意要是从她口里说出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白锦玉道:“国君方才体量草民让每家只带一名侍从,小民在此谢过。但是为了测试用人之术也好,为了避嫌也好,在下有个主意……不如各家相互交换侍卫,我们都用自己不熟悉的人,如此岂非更有挑战更好玩,国君你看如何?” 白锦玉说完,周遭的空气冰冻了一片,各家侍卫终于忍到极限,纷纷把手中的兵刃握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每人先给白锦玉捅上一窟窿。 “玩?!”一直沉默不言的金奉烈终于忍不住了,向白锦玉质问道:“闻公子以为这是在玩吗?” 反之,楚离却来了精神,赞口不绝道:“闻公子真乃奇才!本王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确是更有趣了。” 白锦玉虚虚拱手谦了谦,道:“就劳请国君为我们指派吧!” 楚离很认真地点了头,尽管他十分认真,但是他的样子仍显得十分滑稽。 他左右将人群一一扫过,沉思了片刻,托肘道:“这样,乌穆王子与金奉烈太子互换,司马太子与李垣世子互换,凤辰殿下就与闻公子互换。” 白锦玉一听,楚离的这个安排真的用心,几乎是刻意让几对冤家相互换了下。 乌穆早就看金奉烈不爽了,司马玄和李垣因两国未结的战事是天然地死敌,而白锦玉和凤辰那就更是不用言说的经典了!虽然他们同为徵朝人,但在白锦玉一方的不懈努力下,他们早就被看成了两派。 听完楚离的这个安排,凤辰莞尔,特意看了一眼谢遥,只见谢遥火冒三丈地瞪着白锦玉,眼睛里就差飞出刀子来了。 凤辰微微朝白锦玉那边扬了扬下巴,谢遥踌躇了半天,像是按下了一百个不情愿,走到白锦玉的身后。 眼见各家都调整互换好了陪同的人选,白锦玉卷起楚离下发的那张鬼画符,随意地插在腰间,慢悠悠地领着谢遥踏进了山门。 ------题外话------ 我是伪装清纯,感谢:彼言cute的长评,感谢houring额阮g德、PollyannaKC、梅儿若雪的打赏支持。 亲爱的们,我会继续加油努力的! 比心~ 第三十三章 西赵选婿 4 鱼尾山因在群山万壑中有两峰状似鱼尾而得名,这山外形展阔,气势磅礴,然而山中却琪花玉树,鸣泉叠溪,清新秀丽。如此雄纤并举为鱼尾山赢得了造化神秀的美名。 西赵王庭派了十名官兵陪同白锦玉等人上山,一行人循着山径往上行了十几里,沿途山泉细流,松石交映,一饱眼福。要论美中不足的,就是那画中所绘的东西始终还没有出现。 不过,这只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对极个别人,比如高扈世子李垣来说,那画中之物却处处都在出现。两个多时辰,他已经找到了七八样疑似画中的物件了。 “这个你也拿着!”李垣掂起一块路边的石头端详了半天,宝贝地放置在一双手兜起的衣袍里,这双手的主人是司马玄的副将。 李垣的这块石头落下,那副将也忍到了极限。他大吼一声,将盛着的野果子、小石块一下统统掀进了身旁山洼里。 李垣回头吓了一跳,怒惊道:“你干什么!” 那副将掸了掸衣服,道:“这些劳什子是国君要你找的东西?你是存心作践我是吗!” 李垣那张满满写着娇生惯养的脸蛋被气得白里发青,他愣了一愣浑身发颤地斥道:“大胆!你用什么口气和本世子说话?!给我去捡回来,饶你不死!” “我既然丢了就说明不会捡。” “你!”李垣气得咬唇,朝对过使了一个眼色,他那在司马玄身边的侍卫立刻一步冲到了副将的身后,劈下就是一掌。 副将完全没有防备,立马被打得一膝跪地头昏眼花了半天。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副将可是司马玄的人,这一掌下去也等同打在了司马玄的脸上。 一旁的司马玄果然一触即发,马上怒火冲天,过来一手就掀翻了李垣的侍卫,顿时两方四人瞬间打作一团。 这轰轰烈烈的打斗声从身后传来,直打断了白锦玉准备给谢遥讲的第三十二个笑话。 自从进了山门,谢遥人是跟在白锦玉身后了,但全程一言不发,脸更像下了霜一样冰冷。 白锦玉不信邪地逗他,一路搜肠骨肚地讲笑话,这些笑话把旁听的乌穆、庆娜笑得前仰后合就差采用武力让她闭嘴了,可正主呢,却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实在有些挫败,眼下看见那边打了起来,白锦玉便借坡下驴道:“等下再讲,我先去看看下面是怎么回事?” 她扭转身,刚迈开两步,就发现谢遥已默默地挪去了凤辰的身边。 白锦玉停下步子,不满道:“谢遥,你怎么回去了,你现在不是应该保护我嘛!” 谢遥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两对,原来庆娜不知何时早已和乌穆站在了一起,李政敏也回到了金奉烈身边。谢遥眼巴巴地看着凤辰,半天才吐了个“不”字。 凤辰眉目低垂,掩过眼底的一抹淡笑。这若有若无的浅笑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却已足以教人窥见风雅。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即使阅人无数如她,也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神韵。 只听凤辰对谢遥道:“闻公子说得不错,你应该去他的身边。” 尽管凤辰这么说,然而这话却并不奏效,一向对凤辰言听计从的谢遥就跟钉在了地上一样,动也不动。 凤辰只得向白锦玉道:“这孩子对你很有成见。” 他话音如常,一贯清越典雅,对白锦玉这种连日没事找事针对他的人,竟到此刻也不疾言厉色,这样的修养确实令白锦玉内心叹服。 其实与凤辰接触以来,有那么几个瞬间,白锦玉觉得像凤辰这样的人将来对待侧妃应该也不会差,苏丽华也不至于过得委屈,现在这种念头又一次闪过了。 至于谢遥对她的敌视,好像自从她坑凤辰买了两件玉器后就开始了,再加上前几日比试中她和她的簇拥者不断给凤辰出幺蛾子,谢遥对她的恨意就越来越明显了。 白锦玉思虑间,只听凤辰又道:“谢遥对一个人有了成见可是不容易改的!” “殿下!”谢遥忍不住喊了一声,凤辰的话并不算斥责,他听了还是涨红了脸。 白锦玉好整以暇地看了谢遥一会儿,故意道:“唉谢遥,他们是他们,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殿下。现在的规则就是我们不能用自家的侍卫,你现在回去了算怎么回事,你是要陷你家殿下于不义吗?” 谢遥一听,浑地一怔,紧张地看向凤辰,甚为忐忑。凤辰舒展着眉目,朝他点了点头。 谢遥自己思考了一气,到底白锦玉的话还是发挥了作用,他怏怏地放下手臂又走回了白锦玉的身边。 “乖,这样才……”白锦玉亲挚地抚上他的后背,话未说完,谢遥无情地甩肩,抖落了白锦玉的手。 “啊——” “啊——” 此时远处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异口同声又惶恐惊惧,随着这声惊呼,打斗声也嘎然而止了。 白锦玉的第一反应:出事了!她刚这么想,眼前人影一闪,乌穆和庆娜已朝事发处飞奔了过去。 所有人都停下前行,连一路抢在前列的金奉烈主仆也跟着往回走了下去。 等人们都过来的时候,气氛已然不对。果然,乌穆告诉白锦玉:两个西赵的卫兵为了拉劝李垣和司马玄掉下了山! 白锦玉大惊,这才注意此处山路的确很窄,路的右侧是坚实的山体、左侧便是陡坡。 这个陡坡,因为草蔓和树木的遮掩,所以方才一走而过时谁都没有觉察危险。 如今再看,这陡坡虽不至是斧劈刀削的峭壁,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卫兵中有一都尉,不等几位高客发言,他就派了两人放了绳子攀到下面去找,还派了一个人速速回山下去求援了。 白锦玉俯身看着陡坡,一开始还能看见两个西赵兵的脑袋,不一会儿就连脑袋也看不见了,只能从不时颤动的绳子来推测他们在持续地下降。 正忧心之际,白锦玉瞥见凤辰轻轻地摇了摇头。 白锦玉奇道:“殿下以为如何?”她其实并不想主动跟凤辰说话,但是凤辰那个略显沉重的摇头,让她觉得不宁。 凤辰道:“恐有蹊跷。” 白锦玉问:“何以见得?” 凤辰道:“下得太多了。” 顺着凤辰的目光,白锦玉看向那两根向下垂去的绳子。这绳子并不粗,是铁线与麻绳杂糅而制,十分结实和便于携带。 绳子一头放下了山,另一头打了个死结,被一个卫兵拿寸口粗的绳桩钉在石阶上,用手固定着。 白锦玉点点头,默默道:“我们缘着山体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虽然脚程不少,但高度并非很高。但瞧这个绳子……”她抬起头看向凤辰:“下了足有两百米了,的确是过长了。” 白锦玉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方圆之间也是人人听得清楚。众人一听之下,心纷纷悬起。 “都怪你的人,拿个东西都拿不好!”李垣嘀咕。 司马玄不服:“你放屁,你使阴的先动的手,有本事出来,别躲在下人后面!” 李垣道:“还打什么,都出人命了!” 司马玄道:“就知道你是个孬种,高扈人尽是这种胚子!” 李垣道:“你说什么?我跟你拼了!” 李垣、司马玄一语不合又打了起来,二人的手下也跟着加入,四人一边打一边骂,乱成一团,完全不再顾及眼下的场合。 “谢遥。”凤辰只喊了一个名字。 一个身影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弧线,“咚咚”两脚飞起,踹开了李垣和司马玄的侍卫和副将。 谢遥这快如电光的出脚,震惊了所有人。他这是留了情面了,只踢了二人的手下,如果……李垣和司马玄顿时噤了声,十分惊惧地盯着凤辰。 片刻后,二人相视一眼,终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对方,齐声道:“换个地方打!”说完,各自喊起自己的人撤离了现场。 这时,金奉烈冷冷哼了一声,对他的臣子李政敏道:“我们走,没必要在这里耽搁,找东西要紧!” “喂!”看着金奉烈二人转身而去,乌穆忍不住出声斥道:“你还是人吗,现在有人生死未卜,你竟然还只想着择婿的比试?” 金奉烈转过身来,一张灰青色的长脸故作奇怪地问:“不是为了择婿大选,你我为何要不远千里来到此地?” 乌穆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人命关天,先看看能不能把人救上来!” 金奉烈打量了下乌穆,摇摇头:“妇人之仁!” 乌穆一怔,随即讥道:“你这样的人做太子,我真担心厉国他日要出个暴君了。” “你说什么!”金奉烈的“贤臣”李政敏跳了起来,一心就想上来跟乌穆理论,金奉烈向他使了个眼色,李政敏住嘴,忿忿不平地跟着主子转身往上走去。 乌穆看见二人离去,唾道:“这个金奉烈我早知他不是个东西了!” “我们跟上!”停在乌穆身侧的庆娜斩钉截铁道。 乌穆一怔,不可置信。 庆娜双目盯着金奉烈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此人的确不是个东西,绝不能让钰贺嫁给这种货色!” 乌穆扶额,继而插着腰问:“不是,所以你想干嘛?得了吧,让他去找公主……” “废话!”庆娜决然,不等乌穆说完就兀自朝金奉烈追了上去。 “要去你自己去啊!”乌穆双手叉腰朝她喊,过了半晌,看庆娜真的没回头,便低声自怨道:“知道带你来就会这样!” 终是放心不下,乌穆跟着追了上去,他一边跑一边抽空回头跟白锦玉道:“你等我,我去把阿姐找回来跟你碰头!” 白锦玉点点头,身旁又窜出两个人影,是那西赵的都尉立即派了两个卫兵跟上了乌穆,已经出了事,没人想再出什么岔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二十二人的队伍一下子变得就剩了七人,除了白锦玉和凤辰各带着侍从,还有三名西赵官兵。等到乌穆的脚步渐远,这山里更静得只剩下那两根晃荡的绳子摩擦岩石的声音了。 “晋王殿下,这比试……我们还参加吗?” 问话的是原先乌穆留给白锦玉的那名壮年,因为交换侍从,他现在站在凤辰的身边。 这人身材孔武有力,但却有点木木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巴巴地望着前面几人离去的方向。 凤辰道:“不急,救人要紧。” 白锦玉则道:“他们啊……让他们去好了,反正也是白忙。” 话音刚落,她感觉这话显然把乌穆包含在內了,忙认真地跟壮年解释:“我说的是金奉烈,你家王子英明神武必定一击即中,拔得头筹。” 她挥了挥拳头想作出很真诚的样子,但无奈看起来还是很假。 白锦玉尴尬地转回身,便看见了探身看着陡坡的凤辰,他凝神专注,眸光中尽是关切。 或许是有前面几位贵人不管不问的衬托,这一幕,白锦玉竟觉得凤辰还是有些闪光点的。 她开口,正想说些什么,突见那地上的绳子猛烈一晃,扎在地上的两个绳桩瞬间被拔出一半! 来不及多想,她扑身向前,想助那两个西赵卫兵拉住绳子,但奈何离着有点距离,那绳子一端又像被巨兽拉扯,白锦玉手还没碰到,便见一个绳桩已被撬开跌落了下去。 白锦玉心叫不好,一个身影却从旁飞出,迅如闪电,“砰”地一脚砸在地上,直把剩下的一个绳桩给生生钉了回去! 绳子终于被重新固住了,白锦玉这才看清出脚的这个身影,不是别人,竟还是谢遥! 他以剑支地,两腿侧弓死死地扎在地上,稳稳地在最后一瞬救住了局面。 太险了,他再往前一寸,就是那犹如悬崖峭壁一般的陡岩了! 白锦玉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万没想到这少年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蕴藏了这样的神力。 众人刚松一口气,绳子却在谢遥脚下挣了两下,不再动了,谢遥感觉有异,挪开了脚,只见之前一直绷紧的两根绳子已经松软地搭在了那里。 这意味着,绳子的下方已没有了挂坠! 也就是说,下去的两个人已经脱手了! “啊!!”西赵的那名都尉大惊一声,脸色刷白,堂堂七尺男儿竟一腿软跌在了地上。 但他瞬间又爬了起来,踉跄着冲上去抓住那个绳子不顾一切地就要往下爬。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比刚才至少放大了一百倍。 “怎么了?”凤辰上前按住都尉的肩头。 那都尉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看着凤辰话不成句地说:“完了,别拦我……完了,公主、公主……掉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 西赵选婿 5 “公主?!”众人全炸了。 “什么公主?” 那都尉道:“还能哪位公主,就是我们钰贺公主啊!” 众人一静。 三个西赵官兵看起来精神已经濒临奔溃,手忙脚乱、争先恐后地要抢绳索下去,但他们个个已魂不附体,脚底打滑,白锦玉赶紧让身旁壮年把他们一个一个给拖了回来。 这些西赵官兵的装束都配着一顶斗笠似的帽子,若是有女子乔装,这种帽子真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加上他们这一路跟得并不是很紧,所以谁都没有发现十个官兵中竟然藏了一个公主。 谢遥盯着脚下深不知几许的山渊看了良久,道:“属下去看看!” 凤辰轻轻地点了点头,白锦玉一旁听了急忙出声制止:“不可!!” 凤辰和谢遥一齐看她,白锦玉想了一想,改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她就朝悬璧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目光落向谢遥的腰间:“你的宝剑可否借我一用?” 闻言,谢遥双眉一拧,右手本能地按住了屠割。 “小气鬼!”白锦玉笑道,也不再勉强,一边攥了绳索一边道:“那只剩一根绳索喽,我先下,要是底下没危险我会喊你,你再……”话未说完只觉有人走近,眼前也横来一物,金银雪亮,正是屠割。 白锦玉抬头,递给她剑的人不是谢遥,而是凤辰。 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色的团纹锦袍,立在青翠扑人的山岩前宛如玉树仙人,他手心握着剑身,目光明亮、而且温暖。 他道:“闻公子务必小心。”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越过凤辰的肩头瞄了瞄谢遥,果然少年气撅撅的,脸蛋已经憋得通红。 “多谢殿下!”白锦玉恭敬不如从命,有礼地接过屠割。 她顿了顿,想起昨日赛场上成舟为了拖住凤辰后腿而干的好事,讪讪道:“殿下伤势还好吗?昨日我真不知成舟会射你的手臂。” 凤辰目光略过自己的左臂,疏然道:“已无大碍,成舟太子是无心的。下面情况可能十分凶险,此处不过百丈,人掉下去但凡大声呼救便可传到这里。可如今已掉落六个人,却一点声音没有,你要小心。” 白锦玉意会地点点头,果决地把手里的一段绳索抛给了谢遥,招呼道:“走吧谢遥!” 谢遥抬手接住绳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白锦玉脚下轻轻一垫,就翻下了山。 谢遥大吃一惊,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白锦玉这一跃没有任何依托,看起来简直就跟跳崖一样! 谢遥忙探身看去,没有看见惨状,倒见翠绿如屏的山壁上,白锦玉如同一片轻盈的叶子被清风吹着一段一段地往下落去。 她在下落的过程中,不时以屠割的剑鞘在山壁上击点借力,击点的同时,她脚下着力一蹬,身影便划出一道弧线下降了数丈……如此往复,使她看起来就像蜻蜓点水一般在山壁上游走。 这一套动作白锦玉手脚并用、流畅有序,惊险之中又极富美感,宛如一场炫技的表演。 “好轻功!”即使不待见白锦玉,谢遥也赞了一声。 凤辰看了眼谢遥,道:“去吧,小心!” 谢遥认真地点了点头,挽起绳索,跟着也翻下了山壁。 像是不甘于被白锦玉衬托得太差劲,他使出了一式“燕子滑”。手贴绳索只借一点着力,顺着绳子一径地滑了下去,速度之快,姿态之俊真如一燕穿梭,精巧灵活。 “慢着慢着!”落了数十丈,谢遥忽然听见头上有人说话,一看,是白锦玉站在一棵支出来的树桩上朝他喊话,真不知她是何时停下的。 谢遥急忙攥紧绳索,一脚卡在山壁上止住下坠,仰头不悦道:“如何?!” 白锦玉道:“我看这谷下并没有陷落,怎么会下了那么长的绳子呢?哎,我们就要到底了,我这里没有看到下面有人,你那边也看看,能看见人吗?” 白锦玉煞有介事的神色让谢遥不敢掉以轻心,他认真地往间疏的灌木下梭巡了一圈,摇了摇头:“没有。” 白锦玉神色凝重地自言自语道:“奇怪,那掉下去的人都去哪儿了?” 她又盯着谢遥这边看了半天,自吟道:“你的绳索是够落到底的,那刚才上面剧烈的晃动又是怎么回事?” 谢遥也被她的狐疑之语弄得戒备起来,眯起眼睛再次往下凝视,像是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谢遥!”白锦玉突然向他喊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先下去探探!” 谢遥立刻道:“凭什么!” 白锦玉被噎了一下,这谢遥一贯话少,所以说出的话常常极其简练,有时候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有的时候,因为缺少必要的铺陈修辞这种说话方式就显得十分像抬杠,就比如现在。 偏偏那时的白锦玉还是个傲气嶙峋的主,遇上这种对话一般不把对方呛死都不会罢休。只听她回道:“凭我年纪比你大要爱护幼小,凭我胆子比你大爱逞能可以了吧?!” 不等看看谢遥发青的脸色,白锦玉就跃下了树桩,几个“蜻蜓点水”就落到了谷底。 “喔哦!!” 一阵巨大的欢呼爆发了出来,荡气回肠响彻山谷,把全身紧绷、两脚刚刚沾上地的白锦玉吓了个半死。 她还不明所以,顷刻间就从山岩灌木中涌出了十数人,仔细一看全是西赵的卫兵。这些卫兵向她聚拢来,将手中的兵器一下下地举过头顶,激情昂扬地高呼,声音杂乱而沸腾。 白锦玉品味了良久,最终确认这不是一场针对她的围剿,而是真正的欢呼,因喜悦而生的欢呼。 看着这些人欢天喜地的样子,白锦玉彻底蒙圈了,她想过下面有可能发生的一些情况,有奇谲、有送命的,就是没想过还有这么喜庆的。 渐渐地,她从这些声音里辩出了只言片语。 “我说什么的?闻公子一定会做我们驸马!” “我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搏金坊开的赌局我全押了他!” “就是就是,那些金枝玉叶的王孙太子哪会下来!” “只是可惜我们公主要嫁给一个平民了。” “什么可惜,闻公子智勇双全无人可比。” ……… 白锦玉越听越不对劲,后背渐渐渗出一层的冷汗。 这时,谢遥也落了下来,他刚一着地立刻就有一个好事之徒朝他凑了过去,戏谑道:“怎么是你下来了?你们高贵的晋王殿下躲哪儿去了?他是不是贪生怕……” 谢遥冷着脸直接出了一拳,堪堪贴在那人的面门上。 那人猝不及防地夹紧嘴巴,但还是贱嘻嘻笑着退进了人堆里。 白锦玉僵僵地站在原地,心中越来越慌怯,顺着那些人的眼光,她看见那十几个雀跃的卫兵里,有一个没戴斗笠的长得特别好看,身材颀而修长,一头乌发梳了条歪髻垂在颈边,脸庞蛋圆而白皙,正含笑地看着她。 几乎在一刹那,白锦玉就确认了,这是钰贺公主。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白锦玉就想起了乌穆给她讲过的那个往事:自从钰贺去了铎月后,庆娜的姐姐妹妹就开始跟她抢钰贺了。 她真的很漂亮,在人群里非常地突出,白锦玉是个女人,在一见之下都仿佛有了心跳加快的感觉。 “呃,这都是公主的安排吗?我有些……” “是的,没有吓到闻公子吧?”钰贺从人堆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道:“这场比试比的就是仁心,本宫就是想知道,在你们当中有没有圣人书中的‘仁者’。”她的声音动听,天真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哦哦,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掉下来对吗?”白锦玉心安之余不禁腹诽:圣人书真是害人不浅! 钰贺露齿一笑:“准确说是没有人意外地掉下来。”从她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对整个设计十分满意。 白锦玉无语,着实有些佩服那上面几个官兵的演技。 似乎看出了白锦玉的游移,钰贺抬手示意了众人安静,又朝白锦玉走近了几步,颇有些强硬地对她宣布:“闻公子是唯一下来的人,所以你要做我的驸马了!” 白锦玉吓得后退了两步,急忙解释道:“公主公主慢着,仁者绝非我一人,凤臣殿下也是准备下来的,但……你知道的,昨日东洲太子为了帮我,射伤了他的手臂……你看,那边站着的少年你认得的吧,他就是凤臣殿下派下来救人的!” 钰贺疑惑的看着白锦玉,双手在身前交叉起来。 这时,谢遥冷冷地走了过来,从呆若木鸡的白锦玉手中径直攫走了屠割,又事不关己地站到了边上。 “你不想当驸马?”钰贺直截了当地诘问。 白锦玉心道:这可怎么回答?吞吞吐吐道:“不……只是……” 附近的西赵兵被激怒了,一个个磨拳擦掌地要上来。 “这小子傻不愣的样子什么意思?” “莫非他看见咱们公主有点失望?” “失望个锤子,咱们公主这等天姿国色的相貌还失望,这人恐怕脑子有病!” “依我看,他估计是被这天大的好事吓傻了吧!” “是啊是啊,那么多王侯贵胄来咱们西赵参加择婿大选,他一介书生身份低微……” 钰贺倏地扭头,眼锋狠狠一扫,那个说话的士兵立马吓得缩了起来。 钰贺一昂头,道:“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第三十五章 西赵选婿 6 一名头头雷厉风行,拔刀就向那说话的卫兵走去。 白锦玉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二人中间阻止:“慢着慢着慢着,他只是随口说一句话而已,不用这样吧?!” 钰贺施施然绕到那个卫兵面前,打量着他道:“随口?你可知道刚才你是在嚼谁的舌根?胆子不小,本宫的驸马你都敢说三道四。” 白锦玉心头一跳!同时意外,没想到这个公主的脾气……这么骄纵啊! 钰贺声容并茂不怒而威,美艳之中寒光四射,那个卫兵吓得瑟瑟腿软,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公主,算了算了,他其实也没有说错,”白锦玉歪着身子靠近钰贺,笑脸相迎地看着她,状若乖巧:“我本来就是身份低微的一介平民啊,人家说真话还要被罚啊?女孩子家家的可千万不能生气,会变丑的,丑了就没人要了!” 如何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白锦玉有一套无师自通的看家本领。 在翠渚,无论她犯下什么错,她总是有办法全身而退,最糟糕的时候也能让家中男女老少悉数站出来替她说话,有时候直气得山长几天不肯理她。 “嗯?”白锦玉催促,低头追逐她的眼睛。 不出意外,钰贺点了点头,向那提刀的头头使了个眼色,那头头就收了刀。 钰贺转过身,认真地对白锦玉道:“你以后做了我的驸马就不再身份低微了,只要我有的,就是你的!” 白锦玉噎得僵硬,一看之下还以为是感动得不行。 跪在地上的卫兵立马调转膝头朝向白锦玉,连不迭地谢恩:“谢谢驸马爷相救,驸马爷大人大量,小的该死,小的往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听着他一口一个“驸马爷”,白锦玉身上寒毛直竖。她拉起那个卫兵,斟词酌句了一会儿,软声道:“公主能选在下,在下当然是很高兴的。不过,在这山野之地做这么重大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而且,你是不是也应该征求一下国君和母后的意见。” 钰贺听到白锦玉的第一句就转而为笑了,后来更自信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父王也是极赏识你的,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白锦玉汗颜,嗯,说到楚离国君的赏识,的确这几天是看得很明显了。如果不赏识,那她今天提出的几个作妖的要求,也不可能就这么实施了。 不过眼前这个情势,这个赏识还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了。 “其实啊,”白锦玉语重心长地劝:“公主真应该多看看,闻某真是平淡无奇,其他人选其实都很出类拔萃,比如铎月王子乌穆,此人落拓洒脱风趣直率,武艺也很不错,还有那晋王殿下凤辰……” 白锦玉刚提到这个名字,便感到有眼刀杀来,顺着直觉看去,只见立于一旁的谢遥沉色瞪着她,手中已经提起了屠割剑。 白锦玉只得收了口,转过头来,发现钰贺又抄起了手,目光严严地审视着她。 静峙了一会儿,钰贺放下双臂,平实道:“我选闻公子还有别的原因。” 白锦玉看看左右,周围人都是一副乐于一听的样子。她也只得问:“什么原因啊?” “因为闻公子曾说过,你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我厮守。”钰贺直直地看着白锦玉,脸庞微红,乌黑的眼珠子里闪着烁烁的光。 “哦哦。”白锦玉点点头,记起那是五天前的款宴上。 是国君楚离临时对白锦玉发起了一问,他问:“闻公子究竟是觉得自己哪一点是可以与诸位王公之后一较高下的呢?” 当时白锦玉正准备吃一块椒盐猪脚,但是听到国君问话,只得放下欲举的筷子,毕恭毕敬地起身回话。 那天的她早知道楚离一定会问她东西,所以她也早已想好,不管楚离问什么,她都要把回答毫无痕迹地扯到凤辰的痛点上去。 于是,她体面地道:“启禀国君,论身份、家世、财富、学问,在下自不敢与座上嘉宾相比。” “但闻某贵有一颗真心,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公主长厢厮守。这就是闻某觉得可以与诸位一较高下的地方。” 当时白锦玉话毕,满座无声,空气中凝结着别样的安静。 还是她的铁打跟班司马玄带头认的同:“一个妻子一生能生育的孩子太有限了,像我等要传承宗室子嗣之辈,一生只娶一人,的确是做不到。” 司马玄接的话没什么问题,但却完全没有体会到白锦玉的用心。 然而她也没有等太久,就有一个人完美地开了腔:“的确如此,这点想必刚领了婚旨的晋王殿下应该深有体会吧?” 凤辰作为本场最强对手就该这样遭人惦记! 有婚约在身还来参加什么择婿大选的人就该出这个丑! 说话的人是金奉烈,妙哉,白锦玉简直想给他鼓掌。 金奉烈后来还好整以暇继续故作疑惑道:“本太子有一事不明,殿下既已有婚约在身,那此番来求娶公主,打算是让公主做正妃还是侧妃呢?” 不得不说金奉烈真是敢问,这个话题很敏感,其实众人都很感兴趣,但是毕竟摄于徵朝国威,一直无人敢提。而不怕死的金奉烈揭了凤辰的短,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满意,那时就连国君楚离的脸上都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然而,公然面对如此不怀好意且很针对性的问话,凤辰却静气得不像话。 “回王太子,我也不知道。” 凤辰是这么回的。 当时他还先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从容自若得简直要气死金奉烈。 凤辰那时道:“王太子有所不知,我朝诸王妃室的册封素来都是由本朝圣上定夺,谁都无权干涉,更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末了,他还向金奉烈致以淡淡微笑,慢慢道:“至于王太子关心的册妃问题,若是你实在有兴趣,可与你父王及众臣来我朝拜见圣上陛下,当面与他请教。” 这话简直是把软刀子,当场就有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嘻嘻揭道:“凤辰殿下真是损人于无形,须知这世上只有一国向另一国称臣纳贡之时,君主才会率臣朝见哪!” 眼下,钰贺提到那日筵席上自己允的话,白锦玉不禁有些惶恐:难道说钰贺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关注自己了? 想着想着她心中一阵懊悔,早知弄到现在这田地,当初打死她也不多嘴说那些了。当时没奚落到凤辰罢了,还因为这些浑话现在把自己搞成了驸马!! 白锦玉真的想锤死自己。 她竭力掩饰着,装得很平静自然,对钰贺使出拖字诀:“闻某惶恐,不知公主是否出于一时冲动才这么决定的。我们还是先上去与其他人汇合,毕竟其他人还在一心寻找‘宝物’,全然不知大选已经结束了呢!” “好!”钰贺抬头看了看山上,点点头,对她的话赞同。 白锦玉看她可以接受意见,又道:“回到王宫后,公主好好冷静思考思考,如果还是想选闻某,就禀明国君,婚姻大事还是应得到父母的祝福才好。” 说着,白锦玉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她要赶快脱身才好! 然而这话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钰贺看着白锦玉的眼神反倒更加欣赏起来,还称赞道:“闻公子你想得真周到,我没有看错人!父王说过,我的婚姻大事全凭我自己做主,只要我喜欢他绝不反对!” “是啊是啊,闻公子你不要担心,我们国君对公主百依百顺,你一定可以做我们西赵驸马的!” 当即钰贺身边的卫兵一个两个地也开始附和。 “钰贺公主是我们国君的掌上明珠,她要什么只要她开口,国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满足的!” “对啊,而且我们国君也绝不是那种在乎门第身份的人。” “是啊,我感觉我们国君很欣赏闻公子你!”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好言,白锦玉心里一阵发冷,完了,这下弄不好真的要帮闻宴娶个老婆回去了。 “咦?”不知道是谁惊奇出了声:“这原来挂的根绳子怎么掉下来了?” 白锦玉、谢遥闻言一警,都向他们刚刚下落的地方看去。 果然,只见谢遥下来的那根绳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挂在山壁上,绳子和绳桩全都掉了下来,一圈圈落在地上,像无数条盘踞的黑蛇。 “殿下!”谢遥不禁仰头仓皇出声。旋即,他想也不想地提脚就往上爬。 白锦玉心头也是一沉,看着谢遥在陡峭的山体上爬了一段掉了下来,忙上前扶住了他:“太高了,不能这样上!” 她目光移下,手中少年的手臂已抖个不停。 “走开!”谢遥挣脱白锦玉,兀自要再试一次。 这时,钰贺高声道:“快,从这里走!”只见她站在一丛灌木前,她的两三个手下扒拉着灌木,露出了一个小径。 钰贺指了指那些卫兵,道:“他们事前就是从这个路下来的。” 钰贺的话将将说完,谢遥已经拎起屠割剑飞奔了过去。 路不是笔直通向白谢二人下落的地点的,这个小径绕远了一些,等到众人缘着山路再回到与凤辰分手的地方时,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而这个地点,哪里还有什么人。 凤辰不见了,壮年不见了,留在上面的三个西赵官兵也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 西赵选婿 7 少年脸色苍白,在与凤辰分手的地方上下都跑了一遍。白锦玉和钰贺也分别领着人一顿仔细搜寻,最终都没有发现凤辰及那壮年的踪迹。 看着谢遥完全被汗水湿透的后襟,白锦玉好心取过一个水袋,拧开盖子递给他:“喝点水吧,别着急!” 谢遥斜睇来一眼,“啪”地打掉白锦玉的手,问:“你可曾听到打斗?” 谢遥的话说得极其简练,但心明如镜的白锦玉知道,他问的意思是刚刚他们在底下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凤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心中游移,毕竟在底下时自己的注意力都在被点了驸马这件事上,还真没有注意上方的动静。 但是看了眼前谢遥焦急的样子,未免他过于紧张,白锦玉还是佯作真诚地摇了摇头。 纵是这样,谢遥眼中的凝重也丝毫未减。 白锦玉道:“你别胡思乱想,没声音就是没事,或许殿下只是出于什么考虑先往前面去了。” 钰贺也上前安慰道:“是啊,再说我那三个卫兵都是武功百里挑一的佼佼者,有他们在凤辰殿下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话虽如此,白锦玉和钰贺相视一眼,二人眼中都不似言谈这么轻松。 白锦玉目光移向地上的窟窿,那是之前谢遥一脚钉下的绳桩扎下的痕迹。 很明显,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谢遥尚在山下凤辰断不会离开这里,而这唯一用以攀援的绳桩和绳子也不会被拔起扔下。 其实,白锦玉这会儿心中还察觉了一件蹊跷的事,那就是——司马玄和李垣也似乎不见了! 按理说这两人就是往下去寻一处地方干架了,最后还是要回来忙正事的,应不至于走得太远。 可是,刚刚他们一路行来,白锦玉还刻意带了几个人往下面走了很远,却都没有看到他二人及侍从的踪影。 也是很可疑了。 但现在这个档口,白锦玉不敢再把这个说出来刺激众人了,只得把疑惑放在肚子里自己留心。 分心的时候,谢遥已经又往上去了,白锦玉赶紧朝他喊:“前面情况不明,你不要擅自行动!” 谢遥蓦然停住,转头正色问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他目光沉炽,白锦玉冷不防的被问住。 谢遥往回走了三步,抬起屠割戟指着她,目光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字冷冷道:“都怪你!” 白锦玉被他指得猝不及防,愣了一愣,才领会了他的意思。 谢遥是怪她当初提出各家摒除侍卫,每个参选者只带一名侍从上山这件事。 这什么意思?敢情锅全部要她背?!白锦玉当即不服,张口欲驳。 “放肆,你再说一遍!”一个声音呵斥上前,白锦玉扭头,是钰贺走了上来。 谢遥瞄了一眼钰贺,不理过地转身而去。 钰贺道:“你给我站住!你知道他是谁吗……”白锦玉赶忙拉住她。 白锦玉气归气,但脑袋还是清醒的,她前看看谢遥,后看看钰贺,想了想道:“这里只有上下两个方向,公主我们分头,你带着人往下找,我和谢遥往上。” 她往上方的密林深深看了一眼,直觉告诉她凤辰一定是往上去了! “我不,”钰贺回手拽住白锦玉的袖子,道:“我要和你一起往上。” 白锦玉任由她吊着膀子,脸上安好,心中窘迫。 她酝酿再三,祭出了那套在翠渚哄闻铃的那套,眯起笑容道:“乖,听话,我这么做是为你着想。往下走比较安全,就算一无所获你还可回你父王那里给我们喊点人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所以我才让你去做,我……在上面等你!” 白锦玉哄女孩子很有经验,但凡掌握一条精髓,只要把她们放在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基本都能搞定。果然,钰贺尽管勉强却还是松开了手,接受了这个安排。 当即钰贺分了六个卫兵给白锦玉,白锦玉领了这六人就往上去追谢遥。 不得不说,谢遥心急之下脚程真的很快,她只不过和钰贺多说了几句话,她却几乎花了半个时辰才追上他。 谢遥明显余怒未消,即使知道白锦玉来了也全做没有看见,自顾自步伐不减地沿着山道往上行路。 白锦玉因那“都怪你”的指责,心头还有口冤气未解,傲气心道:小屁孩还给我脸色看!也没搭腔说话,只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又走了半个时辰,众人又往山林深处走了十几里。白锦玉有精湛的轻功在身,这点脚力不在她话下,但是一个多时辰的急速奔走,可真的是把那些西赵士兵累得够呛了。 “能不能休息一下啊!”一个卫兵累坏了,出声哀求。 谢遥斜睇了他们一眼,道:“你自己休!” 听他一口拒绝,六个卫兵当即哀嚎一片。 白锦玉早料到谢遥会如此无情,很有些同情这些卫兵,但眼下事情蹊跷,她也认同早些找到凤辰为好,遂也没出声赞同休息。 走了不多时,忽然,前方林间噪声鹊起,飞出大片山鸟,扑腾飞翔之状像是骤然受到了惊扰。 白锦玉预感不妙,出声道:“停下!” 谢遥显然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手握屠割剑,已凝神戒备。 侧耳细听,林中隐隐传来刀剑人声,白锦玉想也没想拽住谢遥往回撤:“前方不对劲,快走!” 谢遥一把推开白锦玉,决然飞步往上冲去!白锦玉心叫不好,但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不过半刻,那打斗声听得越来越清楚,白锦玉和谢遥还没抵达声源地,眼前就“扑”一声横空飞来一个人。 白锦玉和谢遥几乎同时飞身上前,接住了那人。 竟然是名西赵士兵。 这人仅仅在谢遥手中挣扎了两下,就吐出一口浓血气绝身亡。白锦玉用手向他胸前摸去,肋骨尽碎,下手相当狠毒。 “这不是癞子吗?”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死人了?” 白锦玉身后的几个西赵卫兵当即就有点慌了。白锦玉看着刚刚死去的这个人,依稀辨认出他是最初随同他们上山的十名官兵中的一人。 白锦玉和谢遥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当即拔腿就往前奔去。 果然,前行不过百米,上了一块百尺见方的平地,一排弓弩手压阵,围着数十人在里面刀光剑影的交战。 再看得细一点,那些弓弩手和围打的人竟然全是西赵的士兵。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这些士兵个个穿盔戴甲,手执铁弩强剑装备精良,并不是普通的西赵士兵,准确的说应该是西赵的精甲军。 而被围在中间正惨遭屠戮的竟是乌穆、庆娜、金奉烈! “闻兄,上啊!”乌穆一见白锦玉,立即向她高呼。 白锦玉循声看去,只见乌穆护着已受重伤的庆娜,正被十来个精甲兵围斗。乌穆的身手她是知道的,但面对这样来势汹汹的火力,他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几乎不容多想,白锦玉拾起地上一把长刀就欲去助阵,她跑了几步,侧首,却发现谢遥并没有跟上。 白锦玉心下一沉,这里没有凤辰,谢遥根本不会施以援手。 果然,谢遥根本无视眼前的鏖战,冷漠地越过众人准备继续朝山上走去。 “拦住他!”敌兵中有人朝谢遥喊。 瞬即就有三个精甲兵从身后挥刀砍向谢遥,白锦玉正欲提醒他小心,谢遥已转身。 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银剑脱手,在空中平飞了一线,那三人陡然定住! 剑又回到了谢遥的手中。 那三个精甲士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不约而同地捂向个人的颈项,下一刻,三注冲天的血注突然爆出,直射天际! 三个七尺男儿轰然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白锦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凛然,谢遥的剑法居然这么快!只用了一招就杀了三人! 忽然,一箭呼啸而来直取白锦玉,她举刀挥下,连退三步直至脚下一阻,她低头一看,心中一凉,踩到的竟然是李政敏,他一动不动的已然僵死。 无暇多想,白锦玉施展轻功脚下挪移,很快挨到了乌穆和庆娜的身边。 “这怎么回事?!”白锦玉一面挥挡一面问。 乌穆道:“见鬼了谁知道!”说着他就着来人一刀砍下。 白锦玉道:“别打了快跑吧,这些人武功不低,弓弩手也在放箭了!” 乌穆道:“我也想啊——” 说着话,三人被冲散,白锦玉昏天黑地挡了一气,遥遥瞥见金奉烈身中数箭,已被人合围。 她立即避闪着跃到他的身边,这时一阵乱箭飞过,白锦玉刚想帮他把箭挑开,却见金奉烈抓过地上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一瞬间,白锦玉嘴里涌上了强烈的恶心感。 这时,前面又扑过来四五个士兵,白锦玉退挡之余脑中又浮现出谢遥方才一剑杀三敌的画面。 她突然清楚,敌众我寡,乌穆等人也受了伤,而她硬功不行只有轻功讨巧,要想脱身制敌,必须要谢遥帮忙! 她举头一看,还好谢遥尚未走远。于是,她立刻拼尽全力向他喊到:“谢遥!乌穆王子他知道殿下的下落!你快……” 不消她说完,谢遥已旋即折返,挥斩了身边二人加入了混战。 “什么啊?!”乌穆一头雾水。 白锦玉挥退身边一人,回道:“你别管!” 乌穆道:“我感觉你要害我!” 白锦玉道:“你的感觉很准。” 谢遥的加入可谓立竿见影,他杀伐果断,几乎招招都有人在他剑下倒下,当即就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白锦玉趁此也终于看清了这场围杀的首领,之前他一直混在人中,不很凸显。现在由于谢遥的杀入,他开始调兵遣将,一下就被白锦玉的目光捉住了。 擒贼先擒王,她心一横,决心要去拿下这个人。 说干就干,白锦玉当即足下一点,冒着刀风剑雨连番踩过十几个人肩,以迅雷之势一把杀到首领身后。 把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白锦玉呼喝。 战斗应声而止! 白锦玉手握长刀,心砰砰地就快跳出胸口,她这一下也是赌了一把,现在将人挟持在手也是拼了五分的侥幸。 精甲兵一个个停下,白锦玉这才看清形势。 原来能战的精甲兵也不多了,只不过十几个人而已,她不禁抬眸看了一眼谢遥,慢慢把目光移到他的脚下——果然,那里匍匐者最多,或死或伤。 白锦玉心下震撼。 她横刀命令手中的首领:“让他们把武器扔下山!” 首领仰头不理,浑然不听。 白锦玉把刀刃压着他的脖子,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在此杀人?” 那首领全无惧色,睨着白锦玉哼了一声。 白锦玉当即觉得不对,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人已经命悬一线,实在没道理还如此桀骜。 “放开他!” 果然,身后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也横刀挟持着一人走了出来。几乎只用粗略一看,白锦玉和谢遥就同时脱口。 “殿下!” “殿下!” 是的,正是凤辰! ------题外话------ 撒花,今天阅读破10万啦,感谢大家这30天来的支持! 第三十七章 西赵选婿 8 挟持凤辰的那人面色黝黑形容彪悍,宽厚的肩膀,健硕的身材,仿佛隔着银衣盔甲也能感受到他全身的腱子肉。 他的粗犷莽气,与一旁贞静娴雅之人画风迥异,相形之下,显得尤其暴戾、特别刺眼。 白锦玉凝着目光下移,瞥见那人胸口玄光熠熠,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块豹子头形状的护心镜。 这个人竟是西赵的豹头使!白锦玉倒抽一口凉气。 所谓豹头使,白锦玉早在徵朝就曾耳闻,他们手中或许并无什么实权,但却是代表着西赵武功最高水平的一类人。 白锦玉不敢小视,把手中的大刀朝挟持的首领又压下几分,镇声说了句没用的话:“放开他!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此时双方手中都有人质,而且明显对方的筹码更胜一筹,这句威胁显得特别尴尬,但是白锦玉仍然觉得狠话还是要放的! 不出所料,豹头使冷冷嗤之以鼻,把刀架得离凤辰的颈项更靠近了些,讥讽道:“无情?你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下手!” “不要如此说话。”竟是凤辰对那豹头使道。 眼下时分,他的声音依然雍容不迫十分文气。如果忽视那把长刀,并感觉不出他的神态语气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众人心忖:凤辰就是凤辰,到了别人刀下竟也这么体面,不改风姿卓然。 “那请教晋王殿下,我应该怎么说话啊?”豹头使怪腔怪调近乎忘形。 凤辰凝色不再说话。 白锦玉心中窜出一团火,凤辰可是她妹夫,这妹夫要是玩球了,她妹妹岂不是要做个上门寡。 她昂头凶道:“你以为我不敢?!” 豹头使讽道:“你手里的那位算什么东西!我这里的可是大徵朝的晋王殿下啊!” “你……”首领表示不服。 白锦玉已道:“你还知道啊……” 话音未落,突然人群中爆起一个身影窜出两丈高,腾空一个惊世骇俗的鹞子翻身!空中银光一闪,还来不及看清,便听见一声低呼,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径直飞了出去。 那腾起的身影落下,凤辰的身侧已换成了谢遥! 他仗剑而立,屠割剑尖指地,浓黑的血水正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滴滴落下。 他面容冷峻,微微含怒,半边身子为鲜血所染,白皙的面庞上淋了数点血迹,犹如朵朵红梅傲然映雪。 而他一旁的凤辰,白色的衣袍,竟然滴血未沾。 太快了! 全场惊得一片死寂。 众人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凤辰奉劝那人“不要如此说话”…… 不过,这可是传说中的豹头使啊!白锦玉震惊地看着谢遥,胸中只有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果然,那豹头使仅在地上滚了一线,就又拎刀站了起来。他沉着眼看了下自己被齐口砍掉的右臂,狰狞地向谢遥龇了龇牙,吼道:“上!” 这是对所有精甲兵的号令! 豹头使瞬间杀到谢遥面前,谢遥抬剑就挡,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当真冷峻无畏。 四周的精甲兵和弓弩手得令,纷纷提身重振。 “住手!”白锦玉紧迫地把刀更压向手中的人质,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首领的皮肤,溢出了一线血痕。 那首领眼见那豹头使不管他死活,白锦玉也要来真的,这下才慌乱了,舞足蹈高地狂呼道:“你们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 精甲兵忌惮着停下,没有冲上来进攻,但却从四方缩小包围,将乌穆、庆娜、金奉烈一起驱赶到了白锦玉的身边,合围在了中心。 “打不起来了!欸,没想到我们一群大人今日就要靠个孩子了。”乌穆像是自嘲。 是的,打不起来了,现场真正交战的,只有谢遥和那豹头使。 “哎哟我看谢遥的实力和那豹头使有些悬殊啊!”乌穆语气越发调侃。 庆娜道:“你别紧张。” 乌穆道:“我哪里紧张啦?” 庆娜道:“你紧不紧张我还不知道!”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刚才谢遥能一击成功,很大程度是因为那豹头使没有防备。而现在,他不会再掉以轻心了,谢遥就渐落了下风。 庆娜也凝神看着谢遥,捂着胸前的伤势道:“凤辰殿下在右,这孩子就一直引着那人往左打,真是太难为他了,”随后,她白了眼乌穆道:“你看看人家!” 乌穆道:“嘿,这也能扯上我?” 这时,谢遥和豹头使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谢遥剑法快速灵活,豹头使力道刚猛狠辣,一刀一剑,在空中啷当交错火花飞溅,锋光密集犹如疾风骤雨。 谢遥也太顽强了! 白锦玉心中大受震动,这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搏劲,全然颠覆了她以往对“少年”这个群体的认识! 这道奋力护主的身影,让白锦玉从心里生出了一丝敬意,她不禁将目光移向凤辰。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会让人愿意这样去拼命?! 晃神间,凌空一声骤响,谢遥被豹头使踢中胸口横空飞了出去。乌穆当即提脚迎上,一把从背后托住了谢遥! “乌穆!”庆娜惊叫。来不及了,一根弩箭已经射中了乌穆的后背! 二人趔趄落地,谢遥扑出一口鲜血,一个踉跄半膝跪倒。 “你受伤了!”乌穆没顾自己的伤势,悚然扫过谢遥肩上的刀痕,和腿上一条尺长的血口。 谢遥不言,恶视着那豹头使,用袖口狠狠揩了揩嘴边的血迹,撑着屠割剑摇晃着站了起来。 豹头使道:“还打吗小子,小小年纪功夫不错,死了太可惜了!”说毕,他猛地调转方向,一掌虎虎生风直取凤辰! “殿下!” 众人惊呼!! 谢遥迈步不及,庆娜直接闭上了眼睛! 然而,猎猎掌风之下,一袭白影岿然挺立正面迎敌,似剑插平沙,全无丝毫退缩。 眼看一掌劈下,谁知,豹头使却堪堪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轰隆一声闷响,豹头使掼倒在地,他双目圆瞪,唯一的手紧紧捂着喉咙,那里,有一根长箭穿吼而过! 而凤辰,泰然伫立身影锐利,镇定得仿佛前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怔愕之际,一声尖嚣过耳,白锦玉手中猛地一震。还没去看,她已感觉手背有大片热乎乎的粘液流过。 下一瞬,她感到手中一沉,是她挟持的首领豁然瘫倒了下去! 白锦玉倏地抽开长刀,才看清那流过手背的粘稠竟是淋淋的腥血。她恻然回首看去,那首领已经倒地断气,他门庭之上正中了一箭,没入寸余。 在场众人都将这瞬息万变看得真切,惊愕之余,立即仰头去寻那箭矢的来处。 谁知,未等寻到,林中又接连传来数声破空之声,来不及反应,五六个精甲兵已应声中箭,一个一个地伏地倒下。 白锦玉连忙想躲,却被乌穆提醒:“别慌,不是冲我们来的!” 白锦玉定神,果然,这些从密林中发出的利箭支支直奔西赵精甲兵,没有一根是朝着他们来的。 众人惶惑,存余的精甲士兵举着弓弩长刀茫茫四顾,却就是看不见任何攻击者。 这形势再清楚不过,一个机灵的点精甲兵醒悟过来,大呼一声“快撤”,随即就往向山下奔跑。 他这一起头,群龙无首的精甲兵们瞬间心志涣散,纷纷跟着他慌不择路拔腿就跑。然而奔不出几步,全被疾箭追上,一个个地都被扎得定在了地上! 白锦玉怕这样就全杀光了,赶紧捉住一人质问:“你们为何在此埋伏,说出来饶你不死!” 那人软着腿跪地哭嚎道:“救命啊我说我说我说,是灵丞相……他要挟持各国王子逼迫国君让位!”话音刚落,一箭飞来,也当场毙了命。 不过转瞬间,十几个精甲兵被诛杀殆尽。 林中不再有箭声响起,白锦玉愣过一阵,震惊着好好地看了一看眼前。 还站着的都是择婿大选的人了!凤辰、谢遥、乌穆、庆娜、金奉烈、还有她自己。 那些陪着乌穆和金奉烈上山的卫兵都被杀了,钰贺分给她的六名卫兵也被杀了。 谢遥、乌穆、庆娜、金奉烈也都深负重伤。 完好无损的,竟只剩她和凤辰! 百尺之地,血腥弥漫,横尸遍野,触目惊心。 金奉烈状着胆色大声问:“是哪里的高人出手相救?”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众人手中紧紧攥着兵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可半晌,也没有任何动静。 乌穆道:“虽然不知是谁出手相救,但基本可以确认对方是帮我们的人。”他拱手向着空中道:“谢谢啦!”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向空中看去,就好像那湛蓝的空中真有些人站着似的。 心绪稍定,白锦玉赶紧跑过去察看谢遥,他已由凤辰扶着倚在树上,右腿上的刀伤皮肉外翻,正流血不止,也是相当惨烈了。 白锦玉二话不说掀起自己的衣袍,撕下一段里衣赶紧替他包扎。 谢遥别扭着腿,拒绝白锦玉触碰。 白锦玉手中一甩布条,好整以暇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殿下伺候你?” 听了这话,谢遥抬起苍白的脸孔冷视了她一眼,不再挣扎。 这时,一个微弱地呻吟声从地上浮起:“哎哟,哎哟——” 众人听见转看去,只见西面那一片尸体下颤颤巍巍地坐起来一个男人。 这个人头发乱如蓬蒿,满脸是血,衣衫破破烂烂,早已没了人样。等他坐定后自己把头发捋了捋,众人才看清,这个人竟是金奉烈的宠臣李政敏! 白锦玉愣住,明明自己在混斗中踩到过他,那时候他已然一副僵死之状。 随即她就明白了,手上一忙好,就站起身来谑道:“李大人真是好演技啊,我刚才看见你死了还痛心了一把,真是太浪费我的感情了!” 乌穆也跟着道:“正是,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混乱中那个地方好多人打来杀去的,李大人肯定被踩了不少脚吧,哎呀啧啧啧,真是佩服佩服啊!” 李政敏在二人的奚落中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他瞪了白锦玉一眼,无辜道:“我哪有装死?我方才的确是被敲昏了过去,闻公子是不是看见我没死很失望啊!” 白锦玉嗤道:“欸,打住,我可没说你装死!” 李政敏面色一下刷青,想到白锦玉和乌穆的确没说过他装死,他自己说的话倒是像有点不打自招了。 他愣了一愣,眯起眼睛道:“闻公子,你还有空奚落我?哼!我记得好像就是你提议让各家只带一名侍从上山的吧!” 空气一凝。 这次各家被杀成这样,身边人手太少的确是主要原因,而少带人上山的确是她一时自作聪明提出的,关键是当时她一提出来,还真是灵韦出来帮的腔。 加上谢遥之前和自己说的“都怪你”,这下可算是有第二个人当面跟她提这个了。 白锦玉慨然假笑了两下,无语道:“真是’文人张嘴可杀人’啊!”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当中还有别人也这么想。好吧,我在这儿明确表个态,我当时就是一时兴起,绝没和灵韦撺掇。清者自清,谁爱信不信!” “呵!我可没说你和灵韦撺掇。”李政敏趁机也反将白锦玉一军,扬长着走回金奉烈的身边。 金奉烈捂着受伤的肩膀,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斜斜地睨着李政敏,唾道:“废物!” 白锦玉气得肺要炸,上前就想揪住李政敏,乌穆从旁劝道:“算了,别跟小人一番见识,我们都知道你没有。” 乌穆说到这个“都”字,白锦玉想说不见得,她示意乌穆把眼光掠向谢遥。却见谢遥根本没有听他们这边的言语交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凤辰。 而凤辰,在出神。 “殿下?”谢遥道。 凤辰回过神,宽慰了他一眼,转而对众人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往山上走。” “还往上走?”乌穆道。 “对!”凤辰居高临下地向远处一指。众人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过来的方向,约莫二十里处,乌烟滚滚。 有人在放火烧林。 ------题外话------ 撒花,在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本书今天阅读破10万了,谢谢大家这30天的支持!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读到这本书! 第三十八章 西赵选婿 9 “快走快走,王太子我们赶快走!”连声不迭的是李政敏,几乎不顾金奉烈的意见推着主子就往山上跑,十足贪生怕死。 庆娜帮乌穆简单处理了箭伤,林中烟势,显然退路已断,乌穆无奈地对庆娜道:“没得选了,往上吧!”虽然往上也不一定安宁。 庆娜点了点头,二人此时都负伤在身,且庆娜伤势颇重,但站起来互相扶持着,勉强成行。 “对不起。”庆娜在乌穆耳边歉疚道。 乌穆侧首,庆娜缓缓叹了口气:“都怪我,死活一定要你来西赵,这下好了……” 乌穆将庆娜往肩上抄了抄,依然不改调性道:“现在说这些干吗,如果阿姐你真的知道错了,只求别再有下次就好了……走吧!” 说话间,凤辰也将谢遥搀了起来,他将谢遥的手臂搭过肩膀,替他拿着屠割剑,随着众人往山上走。 走了几步,他回身,发现白锦玉没有跟上,她不仅没跟上,还提着把大刀反向朝山下奔去了。 “闻公子?!”凤辰唤。 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白锦玉被喊住回头,一见凤辰察觉过来,她立即心念飞转,轻描淡写地高声回道:“哦!你们先走,我等下就来!” 凤辰又道:“此时不宜反道而行,你速回来!” 白锦玉又走出了十几步,转身来连连跟他摆手:“我还有要紧事,你们先走,我等下会来追你们!” 看着她执意远去的身影,凤辰微微不解,这时,伏在他肩旁的谢遥用虚弱的声音道:“她去救公主了。” “公主?”凤辰与谢遥对视。 谢遥点了点头:“我们遇到钰贺公主了……他刚才让公主先下山了。” 凤辰眸光骤缩,当即喊道:“闻宴!!” 白锦玉吓了一跳,刹住脚步,一回头,便见空中一物朝她掷来,她下意识抬手接住,握稳后一看,竟是谢遥的屠割剑! 这是凤辰第二次借屠割给她了。 相传,徵朝高祖年轻时征讨四方,于终南山得一神兵天将,此人后来就是徵朝开国第一名将肖战,而屠割就是这位天将的佩剑。 如此著名的宝剑,白锦玉自从第一次见就挪不开眼睛了,再加上刚才见它与豹头使交锋的风采,更是对此剑倾慕有佳。 她当即扔了大刀抓紧屠割,和凤辰隔着距离相望,心有所感地浅浅一笑,抱手道:“谢了!”说毕,转身大步流星朝山下奔去。 渐往山下走,尘烟渐浓。白锦玉心急如焚,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正当她寻思公主会在哪一段遇阻的时候,一个士兵发现了她。 “什么人?!”来者大叫。 白锦玉“噌”一声拔出屠割剑,那人冲上前来,一见白锦玉,立刻转身大声吆喝:“快!这里还有一个,是闻宴!” 乍一被人认出来,白锦玉有点吃惊。但她一瞧来者,竟发现这个人她也认得,正是之前那个痛哭流涕哄骗他们公主掉下去的都督。 白锦玉心头划过阴影,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过片刻,一群士兵绑着三人赶到了白锦玉的面前。 白锦玉仔细一看,被绑缚住的三人分别是司马玄、李垣和钰贺。 她再一看眼前的士兵,略略一数,有不下二十人之众,且超过一半也是身披铠甲的精甲兵。 “灵丞相他要挟持各国王子逼迫国君让位”,看来是确有其事。 钰贺乍看见白锦玉,眼睛一亮,高兴地喊了声“闻公子”,可一看左右,她立即喊道:“你快跑!快跑!” 本来无精打采的司马玄和李垣一听这声,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抬起头来。司马玄看到白锦玉的一刹那,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闻兄——闻兄闻兄!快救我啊,他们杀人啦,他们把我的人杀了,快救命啊——” 看着眼前这个场面,白锦玉的脑中犹如沸水翻腾,怎么办?三个人质,还有这么多手持武器的士兵,而她只有一个人,天哪! 敌我力量堪称霄壤之别。 弹指间,白锦玉脑中飞快地盘算翻转,不过转瞬,她就已拿定主意。 随即,她踏着欢快的步子迎上前来,笑吟吟地把长剑收入鞘中,冲那都尉相熟似的欣喜道:“原来是你们啊!” 正欲将她拿下的官兵为之一愣,木木地盯着白锦玉,不知她为何画风突变。 只见白锦玉几步靠近那都尉身边,点着头看了一圈啧啧称赞:“干得漂亮,事成之后灵丞相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那都尉越发惊异,眯着眼睛打量白锦玉。 白锦玉任由他看,口中施施然道:“你放心,你们抓住的人我绝对不会抢功劳的。” 那都尉一脸观察,道:“你是……” 白锦玉重重地点头,捂着嘴和那都尉说:“实不相瞒,在下也是灵丞相的人。” 那都尉有些狐疑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进一步道:“你想想,进山前是不是我提议,让他们这些王子太子放弃随身侍从,只准带一个侍卫的?” 都尉向身后的士兵们看了一眼,众兵都纷纷确认:“是的是的,的确是他!” 看着对方已将信将疑,白锦玉抱着剑,继续眼也不眨道:“其实啊,这是我和灵丞相事先计划好的。先解除他们的守卫,再由我,”她指了指自己:“混在那些王子太子中间做内应,伺机而动,帮助灵丞相挟持住他们!” 连行动目标都说出来了,都尉和士兵也不得不信,但同时,这话也说得钰贺、司马玄、李垣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早已吓得脸色刷白的李垣正紧张得无处排解,这会儿逮住了个真凶,立即骂道:“好你个闻宴,败类!害群之马!我就说你一介平民怎么能过关斩将留到今日,原来是你早就和奸人勾结……好了好了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说完还跳了两脚,活像个大姑娘。 司马玄则呆住,一脸的震惊失望,失魂落魄地呓语道:“闻兄……你……你真的跟他们是一伙的啊?”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用剑柄敲了下他的头。 司马玄扭身把头别过:“你别碰我!你这没良心的,本太子瞎了眼才会鞍前马后地跟你称兄道弟,还对你掏心掏肺,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混账东西!我呸!” 双手被缚的司马玄不得自由,毫不留情地朝着白锦玉身上唾了一口痰,正好吐在了她的手臂上。 白锦玉忍下心中的起伏,故作嫌弃地把衣袖在司马玄身上使劲擦了擦,坏坏道:“我又没有求你跟我称兄道弟,难道一切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她笑着,一转头,瞥见钰贺一言不发地怔怔看着她,双眼睁得通红,里面蕴着水雾,硬是忍着没留下来。 白锦玉心中悱恻,脸上却收紧了双腮,对她破罐子破摔道:“公主想骂就骂吧!我,无所谓。” 钰贺看着白锦玉,摇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白锦玉心中咯噔:哎哟喂公主啊你要是不相信,那可就完了! 于是她勾起嘴角,刻意道:“公主,你那个所谓考验‘仁心’的好主意,我猜……应该是灵丞相给你出的吧!” 虽然这个猜测没经过证实,但是白锦玉已十拿九稳。因为这么高超的能让凤辰落单的计划,非老谋深算者绝对想不到。 “闻、宴。”钰贺咬牙切齿,仿佛要把白锦玉在唇齿间咬碎,她痛心地追问:“从一开始你都是在演戏吗?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刻意编排的吗?” 白锦玉扇了扇烟雾,懒得理她,飘着衣袖走到那都尉身边,向他道:“好了,我们往上去吧,豹头使已经擒了凤辰和乌穆,还在上面等你们汇合呢!” 她这话一出,钰贺露出了惊骇的神情:“难道连凤辰殿下和乌穆王子也……” 白锦玉得意地朝她点头:“是啊,有我在,管他什么凤辰龙辰的,哪有办不到的事情啊!” 一众士兵瞬间眉开眼笑抚掌,围着白锦玉连连吹捧称赞。 “对对对,哪有闻公子办不成的事!” “就是,凤辰又怎么样,我看不过徒有虚名,哪有闻公子一半聪慧!” “闻公子厉害厉害,灵丞相用您这一招真是太神了!” 白锦玉一副受用的样子,虽然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只要有人夸她比凤辰厉害,还是莫名会觉得很舒爽! 笑过一阵,她用袖子捂着口鼻掀手催促道:“好了好了别磨蹭了,我们赶紧上去吧,别让豹头使他们等太久了!” 那个都督点点头,立即招呼着众兵押好人质,往上爬山。 这一路可把白锦玉提心吊胆死了,她生怕那都督或官兵和她套近乎,说多错多,所以一路都在刺激司马玄、李垣和钰贺,用和他们的对骂填补旅程的空白。 司马玄和李垣骂了一气,钰贺受他们影响终于也出口道:“闻宴,你最好保佑别落在本宫手里,不然我一定让你碎尸万段。” 白锦玉长呼一口气,心道这个公主还真是爱恨两重天呀! 骂着骂着,就逼近了那处平地。 虽然还没到那屠戮场,但空气中已经隐隐弥漫着血腥之气。 都尉显然也感到了这异象,突然举手示意众人停下:“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血气?” 白锦玉心头一紧,只顿了一顿,面上仍是镇定自若道:“当然有血气喽,你以为凤辰他们是吃素的,是那么容易拿下的吗?你别忘了,他们当中好些人武功不低,刚才也是好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呢!” 都尉看着白锦玉,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白锦玉又道:“特别是凤辰的那个手下,真的好难对付,我们好多弟兄不幸都牺牲在了他手下!不过……”她将屠割剑举起来亮了一亮,道:“不过最后,还是被豹头使力克了!” 众兵这才注意到白锦玉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把金柄银身剑。 白锦玉把屠割拿到他们眼前,特地指了那剑上的两个字,说道:“你们看,这两个字就是屠、割。屠割就是凤辰身边那个少年的佩剑!” 几个士兵开始附和:“嗯嗯嗯,这些天我的确见那少年一直是拿着这柄剑的。” “那少年剑不离手,宝贝得很,现在这剑在闻公子手中,那少年下场如何啊?” 白锦玉道:“当然死了啊!” 众人又惊又喜,禁不住又往了白锦玉手中的长剑看了看,相信了她。 “闻宴你……你不得好死!”李垣气结。 白锦玉不以为意地看看他,带着好不容易安抚好的众兵继续往前走去。 她走在最前面,所以第一个踏上平地。原以为此处早已无人的她,竟然瞧见树下还有一立一卧两个身影。 是凤辰和谢遥。他们还没走! 白锦玉浑然一惊,全身一汗。未等她想到举措,身后的都督和士兵已经跟着爬上了平地。 纵横满地的精甲兵尸体,触目惊心。 还有凤辰和谢遥,根本未被挟持的凤辰和谢遥! “你这个骗子!”都督瞬间醒悟,提刀砍向白锦玉。那些士兵也立即把刀压上了三个人质的身上。 白锦玉刺溜脚下灵挪,险险避过,一边逃一边高声道:“我骗人有什么稀奇的?!可惜你们到了修罗场才醒悟,未免太迟了——” 不错,她赌了一把,赌的是这块平地有高手围护。 她费尽花言巧语目的就是请君入瓮,就是为了把这帮士兵引入这个埋伏! 都督和士兵惶惶四顾,正想着白锦玉什么意思,当即,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噗”一声扎中了都督的心脏,穿甲而过! 那都督措手不及,刹那间双目睁爆。他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长箭,又抬起头来震恐地望向白锦玉,想说什么,可一张开嘴鲜血却先于口中流出,一会儿,轰然倒下。 白锦玉捏了把汗,尚未抚定游魂,利箭割风之声再次袭来,空中已射起一阵箭雨,径直索向随她引来的那些西赵士兵! 空气中响起一声声“噗噗”,不过片刻光景,一众士兵全部中箭,无一幸免。 屠杀一幕又上演了一遍! 第三十九章 西赵选婿 10 杀机在山野中消弭殆尽,这一茬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白锦玉如释重负,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霍然松弛。这一松懈,她顿时觉得混身发软力不能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闻公子!” “闻宴!” “闻公子!” 白锦玉听见数道惊呼响起,可她眼前正天旋地转,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没能对这些呼声做出任何反应。 就快着地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背后被人一托,继而抵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有只手臂揽着她,顺着她的倒势斜斜地落到了地上。 白锦玉缓缓地偏过头,眼帘中映入一副俊逸文雅的眉目,她定了定,嘴角含笑道:“谢谢晋王殿下。” 钰贺和司马玄也奔到了眼前,二人顾不上双手尚且缚在身后,一门心思地上下将白锦玉仔细端详。 忍了一路都没哭的钰贺终于哭出了声:“你怎么样了?啊?你吓死我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刚才都是装的,对不起……我刚才还那么说你!” 司马玄也急急道:“闻兄闻兄,我刚才咒你的话都收回,呸呸呸,闻兄你别放在心上,你可得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好了好了,”白锦玉刚刚就一瞬的晕眩,这会儿也缓过了大半,她看着眼前二人,埋怨道:“你们怎么都一个劲的道歉,就没人夸夸我吗?看我这妙计,简直堪称借刀杀人以少胜多兵不厌诈的典范。” “……” “……” 钰贺和司马玄面面相觑,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接话。 “闻公子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白锦玉侧首,有点意外,也有点满意,更来了劲:“欸——你们看看晋王殿下,人家多会说话!我不管,我现在不想听什么道歉,你们现在只能夸我,快夸我!” 她倚在凤辰的身上,嘴巴不依不饶地耍着贫,这副样子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钰贺看着她,哭笑不得,又见她一副认真在等的模样,很不自然地憋出了一句:“好,闻公子聪明绝顶……” 司马玄也紧跟道:“对对,闻兄深谋远虑,胸有城府,本太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说完,他转头给停在一边的李垣招招手:“哎李大世子快过来,刚才就属你骂得最凶了,你还不快过来夸夸闻兄!” 那李垣不用司马玄说,脸早已涨得通红。他犹豫不前,踌躇了半天远远道:“闻公子,这不能怪我的,是你装得太像了,事前也没跟我们通气,所以我才那般出言不逊的!我……现在既然现在水落石出了,我也收回刚才的那些话,你……” 一句“你原谅我吧”或者“你别放在心上”终是说不出口。 司马玄匕道:“通气?那都什么时候还能通气?!闻兄急中生智还得抽空跟你通气啊!” 白锦玉笑看着李垣,知道这位骄矜的世子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十分的难为了,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又是给我道歉的。” 说着,她撑着地要站起,凤辰一旁扶着她,待她站好后放开手。凤辰继而拾起地上的屠割,走到钰贺、司马玄和李垣的身后,手腕轻转,一一替他们挑断了缚在身上的捆绳。 不知道为什么,这屠割剑在凤辰手中竟然全无半点杀气,随着他简单的挥动,直有一种柔美飘逸的风采。 双手解脱后的钰贺和司马玄立刻跳了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白锦玉的胳膊问长问短。 “闻公子感觉如何?”凤辰把屠割收回鞘中,问向白锦玉。 她左右手捋下司马玄和钰贺,伸了伸双臂道:“没事没事,刚才陡然心绪逆顺所以晕了下,现在全好了。” 凤辰点点头,沉目看了一眼遍地的尸体,蹙眉道:“我们往上走吧!” 白锦玉也觉得这个环境的确是太肃杀了,连连点头道:“好,这儿瘆得慌,赶紧走!” 当即凤辰走回到谢遥身边,他一手提着屠割,一手抄过谢遥的腋下将他重新搀扶了起来。 白锦玉回头正准备招呼一众上路,却见钰贺、司马玄、李垣三脸震惊地盯着凤辰,像是看见了什么百年不遇的奇观。 白锦玉奇怪地走到司马玄的身边,偏头道:“你们干嘛?” 司马玄道:“晋王殿下竟然屈尊降贵地搀扶一个侍卫?” 白锦玉道:“这很奇怪吗?” 司马玄道:“这不奇怪吗?” 李垣道:“他可是凤辰啊!” 钰贺没有说话,可很显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白锦玉也不禁被他们带动,朝着凤辰和谢遥的背影看去。只见那丰姿卓荦的身影走在前面,正虚心扶着谢遥一阶阶地往山上走去。 看着看着,她理解了,为何钰贺三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凤辰是主,谢遥是仆。 白锦玉在翠渚长大,平时最多遇上师长才需施个礼表达下尊敬之意。其他的人,即使是烧饭的扫地的,都算是同门兄弟姐妹,平日里都是一视同仁平等相处,没有等第观念。加上她刚才目睹了谢遥为了凤辰殊死搏杀的场面,所以并不觉得此刻凤辰扶持谢遥有什么不合理不正常的地方。 但是钰贺、司马玄、李垣他们就不同了。 他们和凤辰一样,都是龙血凤髓的天之骄子,对自己的身份以及等级的理解要远远高于白锦玉。 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主子放下身段去伺候一个仆侍,才会露出这样的震撼。尽管他们可能也猜想到了谢遥的伤势是因为凤辰而落下的。 白锦玉不禁暗想:这么看来,凤辰这个人还是蛮难得的,他对一个侍卫都能如此,苏丽华要是嫁给他也应该会得到善待吧! 想过这段,白锦玉拍了拍钰贺的肩头道:“别光看了,走吧!” 钰贺看着白锦玉放下的手,没有动身,白锦玉这才觉得她可能还有别的心事。便问:“公主在想什么?” 钰贺一脸愁色地转身,向着山下默默无言地远眺,在那里,还升腾着层层的乌烟。 良久,她闭了闭眼睛,悠悠道:“你知道吗,灵丞相一直待我亦师亦友,我父王也很信任他……我现在真的很担心父王!” “那你知道吗,你得活着。” 钰贺抬起头,看向白锦玉,晶莹的双眼因这句话生出了些些坚毅。她了然地轻轻点了点头,转同白锦玉朝山上走去。 六个人沿着山路又往上走了八九里,沿途依然是层峦耸翠、山水如画,但是谁都没有了那份观赏的心情。灵韦逼宫谋反的现实压迫着众人,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安。 就这样行至一处缓坡,白锦玉忽然听到头上有人喊了他一声“闻兄”! 她张头去找,竟然是乌穆和庆娜停在前方。 庆娜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憩,乌穆蹬着他的牛皮靴子正朝底下观望,似乎是在专程等他们一样。 白锦玉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前,正想说话,却先吓了一跳,只见乌穆右肩上居然站了一只白颈黑身的金眼猎鹰! 这只猎鹰体长超过一尺,目光深邃精神抖擞,体态雄昂双翼矫健,即便它眼下不动,也能叫人想象出它搏击长空、俯冲擒猎时威武英姿。 白锦玉不禁先好奇道:“乌穆王子,你这哪儿弄来一只鹰啊?” 乌穆别扭地捂着受伤的后背,不以为意道:“这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只傻鸟,我刚喊它来的。” 白锦玉恍然:“哦,它就是你在毕都找了几天的……宠物啊?”白锦玉打量了一下那雄鹰阴恻恻的双眼、强劲锐利的长喙,实在有点难以联想这宠物二字。 看那只鹰在乌穆肩头还算乖,白锦玉就先放下这个,问道:“你们怎么停在这里?” 乌穆正要说话,眼睛余光一瞥,看到了跟着上来的钰贺,立刻就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赶紧地疯狂用脚踢她的阿姐。 庆娜正凝神休憩,被这踢踢醒,睁开眼就看见了钰贺,一下子立了起来。这对好友纵使多年不见,依然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又轮上此情此景,更是百感交集喜出望外。 “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白锦玉找回正题。 乌穆回过神,立即道:“对了,你看!”他伸手向前远远一指。 众人都调头去看,只见那晴光万丈蔚蓝欲滴的天际下,鱼尾山雄奇壮美,宁静地屹立于群山之间。 白锦玉吃惊不已,连凤辰也站了起来。 愣了半晌,白锦玉才震惊道:“我们现在不在鱼尾山了?” 没有人回答,显然大家都看出来了,也都在消化这个事实。 乌穆道:“沿途为山壁遮挡,只有走到这里,转到了山这面才看清楚。” 这个突然发现令众人心中又奇又惶,仿佛咽了块生肉,要消化好一阵子。 还是凤辰先回了神,他提炼道:“看来上山的路早就被人改道了。” 他这话说完,众人一片沉默,但是这种沉默已然是一种认同。 司马玄立刻有点慌了,左右地问:“那,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们走还是不走啊?” 李垣埋怨道:“真是,没想到这选婿这么凶险,早知道……”他看了看钰贺,忍下了话头,但仍然忿怨地振了振衣袖。 司马玄白了他一眼道:“还好吧,凶险谈不上,顶多算个惊险吧,不是有高手在咱们背后帮忙嘛!对了,那些高手是什么人呀?”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闻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向她问话的是钰贺,她声音也有些慌张了,与今日刚见她的时候简直换了一个人。 听了钰贺的问话,众人都把目光聚向白锦玉。白锦玉这躺西赵之行,早已留给人足智多谋的印象,所以大家都觉得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必定能拿出一个惊艳的解决办法。 白锦玉也确实是好好想了想,遂道:“先吃点东西吧!” 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除了凤辰。 她在这团团的目光中僵了片刻,不自然地哈哈道:“怎么?你们不饿吗?从入山到现在都大半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难道不该吃点东西吗?” 乌穆道:“不是我说闻兄,你真是到哪儿都忘不了吃啊?” 白锦玉道:“民以食为天嘛,怎么能不管天呢?” 李垣捂额,无语地走到了一边。 白锦玉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这一二三众人,道:“谁也没想到进山需这么久,都没带什么干粮,水刚才也打没了……我刚才沿途看见不少果子树,我偷偷尝了几个,挺好吃的,我现在去帮你们摘一些。” 乌穆道:“算了算了民以食为天,我陪你去。” 白锦玉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受了伤少动为宜,就在下面一点路,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跑下了山。 少了白锦玉,留下的几人顿时有点尴尬,众家各自分散坐着,只有钰贺和庆娜时不时地会说两句话,发出点声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锦玉就用衣摆包了一兜的野果子回来了。众人的气氛突然就活跃一些。 “来来来,别客气,每个人都有的!”白锦玉走到每个人的身边,热心地给每个人都分发了果子。 “谢谢。”凤辰道,拿了几个水果,分了一半给谢遥。 分完了水果,白锦玉也拿起最后的几个果子坐在了钰贺的身边。 她笑看着对面的凤辰用袖口将果子皮擦了又擦,一派洁癖作风,也学着他把果子多擦了两遍,才咬了一口。 她一边吃一边道:“人家给我们安排的道肯定是不能走啦,我们选条野路走走吧!” 李垣听了立即浑身一缩,忐忑道:“啊?走野路,那走到哪儿去呀……”他不安地把手里的果子捏来捏去,都快捏爆了。 司马玄立刻不耐烦地呵斥他:“就你话多!闻公子说往哪儿走就往哪走,怎么?你想出来拿个主意啊?” 李垣被怼得说不上话。 乌穆则领会了白锦玉的意思,沉声道:“好,绕一圈,回毕都!” 白锦玉赞赏地给乌穆的一点就通竖了下大拇指。 乌穆看了一眼肩头的那只鹰:“我刚才已有此意,所以已经让小黑去看了一圈,我们从这里走,”他指向道旁一处密林:“这个方向往前走十几里,会接上另一座山的山路。” 白锦玉当即拍手道:“那好,那就往这走,我们绕过这几座山,回毕都!” “啊?”李垣忍不住吟出声:“要绕出这几座山啊……”他简直快晕了。 白锦玉一边扶住他立好,一边道:“各位殿下王子太子世子,现在你们可一个都不能有闪失啊,你们随便哪个出事,楚离国君都说不清楚!” 白锦玉言语看似随意,但所说的内容却是事实。大家相视一眼,知道形势的严峻,都感到也只能如此这般了。 白锦玉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正对自己的动员感到满意,凤辰的声音平和地响起了。 “那个绿色的果子,别吃。” 平地来了这么突兀的一句话,正要吃果子的司马玄想也不想就问:“为什么啊?” 凤辰道:“有毒。” 司马玄又问:“你怎么知道有毒啊?” “……” 凤辰不言。 第四十章 西赵选婿 11 谢遥旋即转身向凤辰确认,李垣则第一时间扔掉了手里的果子。 众人如临大敌,一齐屏声盯着凤辰,而凤辰安然坐于一方岩石,衣端襟正,神情依然高雅。 直直看了半晌,众人既没等到他吐血,也没等到他晕倒。 但是,凤辰绝对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白锦玉咽了咽僵硬的喉咙,如履薄冰地轻声试探:“殿下,你……是不是看不见东西了?” 不出所料,凤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微,像是以免众人受惊。 但众人还是受惊了,受了很大的一惊。 下一瞬,谢遥就不顾一切地朝白锦玉冲了上来,幸得司马玄一把抱住:“冷静冷静冷静,少侠一定要冷静!” 谢遥挣扎道:“你存心的吧?!” 白锦玉张口欲辩却又哑口无言,这果子的确是她摘的,更是她亲自递到凤辰手上的,再加上她从和凤辰第一次见面起,就有意无意地针对他给他添乱,这事若是摊个别人,要说没存心她也不信。 “住口!”一声喝下。 钰贺护短地拦在了白锦玉面前,对着气红了双眼的谢遥道:“他要是想害凤辰殿下,怎么可能蠢到自己拿毒果子给殿下去吃!” “怎么不可能?!”李垣一旁嘟囔道:“他多日来不是一直都视凤辰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司马玄听了立刻暴躁:“你说什么哪?什么眼中钉肉中刺,有这么严重吗?!闻兄只不过是想赢得西赵驸马而已,只想拖凤辰殿下的后腿而已,绝没有想过要加害于他!” 看这情形,乌穆啧了啧嘴,摇着头对白锦玉道:“闻兄,我呢是绝对相信你的,但是吧,你这看起来,还真的……挺难解释的。” 这话不巧被钰贺听见了,她踱回来两步,一把将乌穆挤离白锦玉身边,道:“怎么难解释了?跟诸位如实相告吧,早在见你们之前本宫已经跟他说了,驸马人选非他闻宴莫属……” 钰贺脸一红,卡了下,脸更红了,迅速平复后又道:“所以,他在知道自己已然取胜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再去加害凤辰殿下呢?” 乌穆挑了挑眉毛,递了个眼神给庆娜自己体会。 这事李垣和司马玄在之前估计也知道了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听钰贺这么确认了,司马玄连连拍手到:“闻公子哈哈哈恭喜恭喜,本太子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肯定就是西赵驸马!” 众人在一旁为了白锦玉来回的言语交锋,白锦玉听着越来越尴尬,她再看了看凤辰,心情就更复杂了。 堂堂的大徵朝瑰宝、自己的亲妹夫,晋王凤辰殿下,这会儿居然给她毒盲了!! 白锦玉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闯了个大祸。 不过手里的这种果子,他们翠渚的山上也有,未成熟时呈绿色,成熟后就是红色。红的吃了没什么事,绿的吃了就会发生点小状况。她摘的时候已经注意都捡红果子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还是不小心掉了个绿果子在里面。 不过意外归意外,这并不是白锦玉见识的第一例毒果致盲案。于是她好心地走到凤辰跟前道:“殿下,你别害怕,这没什么事的……” “没什么事?!”还没说完,好几个人就异口同声道。 白锦玉两手张着,感觉自己似乎用词欠妥了,连忙补救道:“误会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不用太惊慌。我识得这个果子,对它的食性很了解,不熟的吃了是会眼盲,不过这眼盲都是暂时的,过个三五天就自然好了。” “你竟毫无歉意?“谢遥不可置信地看她,众人也是一派不敢轻易相信她所说的样子。 没有歉意吗?白锦玉觉得自己已经很有歉意了啊!她都让凤辰不要害怕了啊! 气性高入云天的白锦玉觉得自己倒霉冤枉还来不及,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歉意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到。 她与众人静对了须臾,觉得大家似乎是不信她,便道:“我发誓如果我说谎,就不得好死,出不了这……这也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山!” 谢遥扭过脸去,凤辰没有表态。 静了一气,白锦玉俯下身,承诺道:“殿下,你不要害怕,我担保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我对你负责!” 李垣插嘴道:“说得容易,外一三五天后好不了呢?” “咦——”乌穆和司马玄同时啧了下嘴,李垣用手臂挡了下脸,不再出声。 李垣的话还是入了白锦玉的耳,她转身就道:“李大世子别不信,我走过的桥一定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别看你……” “无事。”凤辰文声剪断了纷扰。 众人一怔,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万没想到凤辰仅以两个字淡化之。 他又道:“形势紧迫,我们往乌穆王子说的方向走吧,早些回到毕都才是正事。” 这话音平和,这内容平实,眼前这个宛如璧人的年轻男子,似一抹温暖的阳光,像一股绵绵的春风,仿佛大地一样包容万物。众人都滞得有些醒不来了,都像瞬间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凤辰持起一侧的屠割剑,竖向身前的白锦玉,和颜道:“我目不能视,要有劳闻公子了。” 桀骜如白锦玉,此刻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亲身经历得罪了人,对方“以德报怨”的事,竟被温暖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木愣愣地握上屠割的剑身,汗潸潸道:“好……好,我会好好引路,殿下放心!” 凤辰嘴角轻轻莞尔,道:“好。” 白锦玉目光掠向一旁的谢遥,谢遥深受重伤失血过多,之前凤辰可以搀扶他,现在已经不行了,乌穆也要扶持庆娜,李垣八成是指望不上,钰贺又是个女子……最后,白锦玉只得把目光移向了司马玄。 司马玄立即就领会到了她意思,着实傻了片刻,继而自己干笑了两声道:“哎,既然这是驸马爷的意思,凤辰殿下也都搀过他了……那也没什么丢脸的嘛!闻兄,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白锦玉连连点头:“我都记下了,回头送你二十个大美女够不够!” “好!这可是你说的,不可食言!”司马玄一心认为白锦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于是忍着笑走到谢遥的身边,拉起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美滋滋的仿佛已然坐拥了二十个美女。 “二十个大美女?”白锦玉一转头却对上了钰贺审视的目光。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立即严肃道:“都给司马太子的!” 当即一行人拉的拉,扶的扶,走的走开始继续密林中走去,约莫走了近十里,果然没遇到埋伏。只是要想再往前走,也不行了,因为一个山洞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山洞洞口高约两人,宽约一丈,密密麻麻藤蔓交织,从外面往里看黑漆漆一团,人只要往洞口一站,立刻便感到身体冷了三分。 “乌穆王子,这儿怎么有个山洞啊,你的鹰没跟你说吗?”李垣不知何时已紧紧挨着了凤辰,肩膀抖抖索索连带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众人都看向乌穆,毕竟是他指的路。 乌穆无辜地看了看众人道:“你们别看我呀,我也刚知道啊!”他一指肩上的那只猎鹰道:“是它带的路,要不你们问问它好了!” 白锦玉右手握着屠割的一段剑身,那一头牵着凤辰,她不方便来回走动,只得伸着脖子往洞口里张了一张。终是没看出什么名堂,现在听了乌穆这么说,不禁将目光移向了他的那只鹰,问:“可不可以让你的这只鹰进去帮我们探探路?” 乌穆的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摸了摸那只叫“小黑”的鹰,眼光中满满的宝贝,犹豫道:“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们可能对鹰这种鸟不了解,在没有光线的暗处它们的目力并不佳,让小黑进去也不一定有多大用处。” 庆娜沉沉呼出一口气,揭道:“你说白了就是舍不得!” 乌穆否认:“我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凤辰道:“乌穆王子没有说错,据我所知鹰类大多昼出夜伏,很多在夜晚是目力不佳的。” 乌穆连忙道:“阿姐你看,凤辰殿下都这么说了,你总该信了吧!” “但是,”凤辰顿了一顿,委婉道:“眼下如果让人贸然进入查看,也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所以别无他法,只能请乌穆王子忍痛割爱,让你的爱鹰探视一番了。” “啊……”乌穆全没想到凤辰最后还是让他把小黑放进去,顿时有点扫兴失望。 司马玄放下谢遥也走过来恳劝:“乌穆王子,凤辰殿下说得不错,我觉得你应该要对你的‘小黑’有信心,它不会出事的!” 钰贺抄起双臂,上下打量了一遍小黑,道:“这种猎鹰我们西赵也有,要是真出了事,本宫赔你个十只八只!” 乌穆冷笑了一声,道:“得了得了不必了。” 话虽这么说,但眼下其余众人几乎已达成一致意见,乌穆着实有些骑虎难下。他又摸了摸肩头的小黑,嘴里咕噜咕噜地跟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小黑就扑腾起了铁扇一般的翅膀,尖呖地鸣了一声,径直飞入了黑洞。 听见这声响动,凤辰俯手道:“多谢。” 乌穆意兴阑珊地说了句“小事”,拖着脚步走到那洞口,插腰等待着小黑。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沉默变得越来越沉重,乌穆更是从一开始的静静等待,变成了在洞口焦虑地踱来踱去,越踱越快。 就在他决定要冲进洞去的时候,一声尖鸣嘹亮响起,小黑从洞里飞了回来!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疑,落在了乌穆的肩头。 乌穆愁眉顿展,白锦玉甚至觉得他都快喜极而泣了。之前她还不信有人会为了找一只鸟找到深更半夜甚至掉进河里,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得不信了。 “咦?这是什么?”乌穆从小黑的嘴里取下一个小物件。 众人赶紧都凑近去看,是一个样式精致的银色耳坠子。 钰贺问:“怎么会有个耳坠子?” 司马玄拍了拍乌穆:“你快问问你的鸟,这谁的?” 乌穆无语地翻了他一眼,不过真的咕噜咕噜和小黑说了几句,继而转头道:“洞里有人。” 李垣立刻吓作一团:“不会是埋伏吧?” 乌穆摇摇头道:“不是埋伏,小黑说那人躺在地上。” 钰贺托着下巴问:“躺在地上……那这人是死是活啊?” 乌穆看了钰贺一眼,扁了扁嘴巴,半天才道:“你以为小黑是人哪?它要是人就告诉你!” 乌穆和钰贺也不知道小时候结过什么梁子,两个人明里暗里总是有点不和谐。乌穆这么一怼,钰贺当即瞪起杏眼想张口回斥,却听白锦玉道:“让我再看看这个耳坠子。” 乌穆当即把银耳坠递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接过耳坠,指尖捏着它上下左右的好好看了一看,总觉得对这个小物件有点儿印象,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想了又想,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想起来了,这是金奉烈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西赵选婿 12 乌穆道:“难道说金奉烈也没走人家改的道,跑这里来了?” 白锦玉道:“这主仆二人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不排除他们也发现道路为人所改,择了条别路也走到了这里。” 众人纷纷深以为然。 李垣见此,抖抖索索开始牙齿打颤,一脸张皇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既然金太子在里面已遭到不测,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这个李垣,原本白锦玉对他也没什么特别印象,但是今天开始,她觉得这个人真是无比讨厌。遇到事不出力没担当,说的话不是增加恐慌气氛就是打退堂鼓。 以至白锦玉现在一看见他就来气,更是懒得回答他任何问题。 钰贺也差不多,她秀眉一拧,反问李垣道:“已遭不测?” 乌穆也跟着道:“小黑也只是说人躺在地上,就这样定论人家已遭不测也为时太早了。” 纵然知道已惹人不快,李垣仍然怕得坐立不安:“那总归他不是好好的……我觉得……” “你觉得还得下山是吗?!”司马玄翻了一眼,走过来俯身像看什么稀奇似地看了李垣一眼道:“我的大世子,咱们不就是从下面上来的嘛,人家都能在那里放火了,那你觉得楚离国君在下边能好吗,说不定……” 白锦玉轻咳一声打断了司马玄,给他向钰贺那边使了个眼色。果然,钰贺光听这半句已垂下了颈脖,司马玄当即领悟,捂着嘴巴缩到一边不再言语。 白锦玉轻轻走到钰贺身边,想安慰两句,可眼下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说了句含义广泛的话:“多想无益,公主保重自己,国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与你重聚。” 众人静默了片刻。 这时,一直于旁静听的凤辰道:“既知金太子在里面有异,我们应当进去。灵韦是要以我等要挟国君,只要我们不出事,安全回到毕都,他就起事无名。” 这釜底抽薪的道理讲得直接明了,再由风辰的声音娓娓道来,顿时这事就像拍了板,众人便跟同了心似的,一门心思开始张罗进洞。 洞中乌黑一片,首先需要几段木棍做火把。白锦玉便把凤辰安置坐下,自己提着剑往下方的树林里走去。 她离了众人没多久,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一回头发现人是乌穆。 他眼下负伤在身,腰站不太直,肩膀上还站着小黑,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白锦玉甩着手连连赶他:“我就砍几根树棍而已,你受伤了就多休息会儿,别背个鸟跑来跑去了!这样子可不怎么英姿飒爽。” 白锦玉一边笑说一边劈下一段腕粗的木枝。她平日在翠渚没少在山上各种玩耍,加上这屠割削铁如泥,活干得是轻轻松松驾轻就熟。 然而乌穆的神色却明显不对劲,连这次白锦玉话中的调侃都置若罔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碎步到白锦玉跟前,煞有介事地低声道:“闻兄,你注意点凤辰!” 白锦玉心神一震,手中停下,意识到乌穆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于是她机警地向他点了点头,二人往树林深处又走了走。 确认隐蔽后,白锦玉忙问:“怎么说?” 乌穆道:“我招小黑来的时候,让它在这附近都飞了一圈,有一伙人跟着凤辰。” “跟着凤辰?” 说有一伙人跟着他们,白锦玉已不奇怪。之前和豹头使、西赵兵的血战,这些神秘的高手已经暴露了两次了。 但是现在是在西赵境内,而且他们之中有六国王孙,为什么乌穆会如此笃定那些人就一定是跟着凤辰的? 白锦玉不禁问:“你如何确定他们跟的是凤辰而不是别人呢?” 乌穆胸有成竹道:“很简单,因为刚才冲出那波围剿后,我和阿姐、还有金奉烈他们都继续往山上走了,但是,凤辰并没有。那时我招了小黑过来,刻意让它在空中盘旋,就发现了那些隐匿的高手。凤辰没走,那些人就没动,都跟着凤辰留在那平地附近。” 白锦玉怔住,当下就确定了乌穆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只是她判断的依据却是另外一个。 那就是“凤辰没走”。 如今思来,凤辰没走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身后的人是跟着他的。 试想一下,当时白锦玉独自下山去救钰贺,如果凤辰也像乌穆他们一样先离开那块平地,那自然身后的高手也会跟着他一道离开。等到白锦玉再回来时,就根本不会有人帮助她解决掉那些西赵兵! 想到此,白锦玉心头微微发颤,一是对凤辰有点感激,二来也感到凤辰有点令人生畏。 “我怀疑小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我方才让小黑转了一圈,已经看不见那些高手了!”乌穆道。 白锦玉若有所思道:“这个凤辰真是看不出来啊,大家都乖乖地没带侍卫上山,没想到他却在暗地里带了这么多人!” 不过这事还真说不得是好事还是坏事。公然破坏规则简直拿其他人当笨蛋自然不对,但是如果没有他带的这些精兵强将,他们也没可能逃出生天。 “嗯!”乌穆沉沉地点了点头道:“此人不知是表面一套背里一套,还是早知今日有异事先做了准备,总之城府比那金奉烈有过之而无不及。闻兄你弄坏了他的眼睛,现在又和他寸步不离,你可得小心点!” 白锦玉听此提醒,不得不引起重视,凛然地点点头。 二人伐了些木棍行若无事地抱着回到洞口,乌穆掏出火折子,让各人都撕一些衣服布料缠在木桩上。 白锦玉只是靠近了凤辰一点点,谢遥便以为她要来撕凤辰的衣服,立刻伸手拦了她。 白锦玉道:“放心——我不碰你家金贵的殿下,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撕我朝晋王殿下的衣服啊!” 说毕,她拿着屠割的另一端微微碰了碰凤辰白玉般的手,道:“我只是让殿下握好,要走了!” 谢遥凝色收回手,凤辰则应言抓紧了屠割,轻声道了句:“多谢。” 当即众人就举着火把扶的扶、拉的拉、走的走一起入了山洞。乌穆和庆娜走在最前面,白锦玉和凤辰垫后,其余人都在中间。 众人方才在洞口站着就觉得凉意飕飕,现在入了这山洞更是感觉冰霜寒意透衣而来。 地上满是凹凸不平地碎石砾,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不过十来米就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 之前小黑飞了许久才出来,白锦玉便知这洞穴一定深得离奇,现在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山洞比她预想的还要大多了。 又往前行了百余步,突然停了下来,从前面传来了乌穆的声音:“闻兄!这里有个分叉,左右两条洞穴通向两个方向,怎么走?” 白锦玉拿火把往前照了照,可惜这微微火光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便道:“随便吧!” 气氛一僵,黑暗中也能感到有数道眼光朝她射来。半天,庆娜道:“随便……也得有个方向啊!” 白锦玉想了想,拿不定主意,迟疑地侧首看了看凤辰,道:“殿下有没有意见?” 就着火把的光亮,凤辰明俊的脸庞轻轻摇了摇。白锦玉又转过身去,思忖片刻,道:“左为右尊,就选左边吧!” 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随意,但总归也是个主意,众人当下便往左边一条路上走。 终年不见阳光的地面越往里越潮湿,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白锦玉刚想提醒众人注意脚下,就听见走在她跟前的李垣“哎哟”了一声,摔了个屁股朝天。 李垣本就一路战战兢兢地,这下彻底情绪崩溃了,索性坐在地上哭喊起来:“这里太恐怖了,我走不了走不了!我好后悔,我恨死来西赵了,我好后悔——父王!母后!!你们快来救救孩儿吧!救救孩儿吧——” 他的声音绝望凄厉,在这空旷黑暗的山洞里被无限放大,反复回响,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司马玄听了直接破口大骂:“李垣你个孬种,你是看到死了吗?要在这儿呼爹喊娘的叫救命?!” 白锦玉倒觉得这时候不能再刺激李垣了,这个高扈国的宝贝世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捧在手里养大的,养成了这幅骄矜胆小的性格,眼下的这个情况怕是真的已经到达到他能承受的底线了。 她于是先放了屠割,举着火把俯身去将李垣从地上搀了起来,好言安慰道:“你别害怕,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死的!” 李垣颤颤巍巍地没将白锦玉的这句安抚当回事,但乌穆听言,心中大怔,猛地回头,眯着眼睛朝着白锦玉的方向眺去。 这时钰贺靠了过来。 就着火把微弱的光线,白锦玉看见她秀丽的脸蛋上满是歉疚,可能李垣呼救的内容太直接了,直接到钰贺不得不得站出来表态。 “李世子,你们来到西赵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哪知道这场选婿竟会被有心之人利用,行谋乱之事,现在这番处境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请罪。”钰贺说着,也流出眼泪来。 西赵惟一的公主钰贺,到此时也没了任何姿态,众人见此也纷纷恻然不言。 白锦玉叹了一口气,对她劝慰道:“现在不是公主自责的时候,凡事应多往好处想。如果我们不能决定处境,那至少我们可以决定自己怎么想。我们不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只想好的结果,好不好?” 庆娜听了也来劝钰贺和李垣:“闻公子说得对极了,我们就决定往好处想,我们一定会回到毕都的!” 钰贺的道歉,众人的安抚,李垣这时也仿佛冷静了一些,他抬手抹了抹眼泪,振作了一下道:“公主,我失态了……走吧!” 见波动平复,庆娜回到队头跟乌穆说了些叮嘱的话,一抬头,却见乌穆一个字也没听,怔愣地举着个火把看着队尾。她忍不住也向后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看什么呢?” 乌穆蓦地回神,眨了眨双眼,敷衍着道:“哦,没什么,走走……” 看着众人重振旗鼓又恢复了队形,白锦玉退回凤辰的身边。她一手举着火把向前照路,一手下意识地去捞屠割剑。 这一捞,没想,却直接握上了凤辰的手。 这只手温润修长,骨肉匀称、细腻如滑,有女子的柔软光润,亦有男子的骨节分明。 白锦玉怔了一瞬,触电般尴尬地松开手,口中道:“得罪了得罪了!”赶紧将火把凑过来,照着屠割握住了剑身。 凤辰弯了弯唇线道:“无事。” 白锦玉牵好凤辰,正准备往前走,忽然前方集体尖叫,鹰呖遏空响起,接着传来一阵滚滚凌乱的落地声!白锦玉大惊,伸着火把去看。 前面的人全都不见了! 幽暗中还残留着小黑翅膀带起的一点风,不过一会儿也消失了! 她赶紧拖着凤辰上前,没走几步,凤辰突然回拉剑身道:“小心!” 白锦玉顿时停步,脚下一阵落石淅沥的声音,她低头一看,自己竟已站在了一个深坑的边缘! 人全掉下去了! 白锦玉吓得心脏扑通乱跳,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凤辰。来不及喘一口气,她立即上前趴在坑沿上拿火把朝下面照。 火把这点光亮根本照不出多远,深坑里更是漆黑一片,想是众人的火把都在掉落的时候扑灭了。 乌穆、谢遥、钰贺、司马玄……白锦玉把一个个人名喊了遍,半天没有回响,就在她快要气馁的时候,有道声音微微弱弱地传了上来:“闻公子……” 白锦玉倾耳一听,这声音竟然是李政敏的。 这声音听着有点远,一想便知这个深坑绝对不浅。白锦玉赶紧朝他喊话:“李大人,我们掉下去的人离你远吗,他们怎样啊?” 李政敏语无伦次道:“不知道……好像摔死了……又好像没有,啊!”最后直接惊叫了起来。 随后乌穆的声音传了上来:“不是很好……但都还活着……晕了几个。” 这时钰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是的,谢遥庆娜他们都晕了。”听到人都还活着,白锦玉心绪稍定。 接着,她听见下面响动了一阵,之后乌穆挫败的声音就飘了上来:“太黑了,也太高了,我试了试不可能上去了……闻兄,下面就要靠你了……你赶紧找到出口,再找人来救我们吧!” 白锦玉连忙遥遥应道:“好,你们别急!我一定能找到出口,一定会带人来救你们的!” 乌穆“嗯”了一声,安静了片刻,忽而道:“那个凤辰殿下,你要是嫌累赘就把他推下来吧!” 第四十二章 西赵选婿 13 即使在黑暗中,白锦玉也没勇气去看一看凤辰听了这句的脸色。 但白锦玉知道,乌穆并不完全是玩笑,事前他就提醒过她要注意点凤辰,如今她只身去找出口,如果还要一边防着凤辰,的确是分身乏术。 但要把自己瞎了眼的妹夫推下去……这自家亲戚的,总归不大合适。 白锦玉被夹在中间,只得面上护道:“推下去?!这位可是我大徵朝的金枝玉叶,舍不得也使不得!” 她接着又叮嘱乌穆了几句注意安全乖乖呆着之类的话,才站起身来。 凤辰权当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却道:“闻公子,你问问他们金太子是否在下面?” 刚才一阵惊乱,白锦玉全忘了还有金奉烈这一茬,他这一提白锦玉才想起,连忙道:“是啊,差点忘了!”于是又对着坑里高声问起:“李大人,你家太子是不是也在下面?” 当即李政敏的声音就传了上来:“什么?!王太……太子不是应该出去了吗……我掉下来时托了他上去……”接着她听到了乌穆和他说话的声音,可惜隔着太远,也听不分明了。 “下面没有金奉烈。”白锦玉一面回答凤辰,一面退离了深坑。 她一手从凤辰手中接过火把,另一只手重又抓住了屠割,问向凤辰:“怕不怕?” 凤辰道:“怕什么?” 白锦玉道:“就剩我一个人了,你怕不怕我保护不了你,或者,被我害得更惨啊?” 凤辰抬眸对着白锦玉微微一笑,全然不似个眼盲之人,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全看闻公子了。” 这个回答真是滴水不漏,看似回答了问题,其实什么也没说,还给人一种很有道理的感觉。白锦玉心道:不愧是十五岁就能代表朝廷体面出任外使的人,仪表挑不出毛病,说话也这么周圆。 “此路不通,我们先回到那个岔路口吧,换另一条路试试吧?”白锦玉征求凤辰的意见。 凤辰道:“好,或许金太子就在另一条路上。” 白锦玉不禁多瞧了凤辰一眼,道:“殿下,没想到这金奉烈这种会寻你难堪的人,你还挺关心他的嘛!” 她这话说完,空气冷得结冰,她瞬间也领会到了这冰冷的所指。 要说给凤辰难堪的人,金奉烈算什么,她“闻宴”才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好吗?! 初见就闹事放蛇逼停他,然后联合成舟、司马玄两太子骗他买了两件价值不菲的玉器,接着在择婿赛场上时不时语言上挑唆气势上挑衅,后来成舟太子直接失控射伤了凤辰,再到今日又给他吃了毒果子害他眼盲……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她白锦玉有什么立场说人家金奉烈?! 她当即轻咳两声,斩断话题:“来来来,我们往回走,慢一点好了!” 当下二人扶着粗糙的洞岩回到了之前分叉的路口,除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洞口,果然还有另有一个洞口。 此间三条路汇聚一处,一条是进来的路,一条是通向深坑的洞口,这两条都走过了,白锦玉也没多想就带着凤辰往右边的那个洞走去。 没走几步,忽听“嘣”地一个闷声,白锦玉紧急回头,竟是凤辰撞到了头!她心口一悬“哎呀哎呀”赶紧撤了回来看个究竟。 原来,此处山洞比另一边低矮了许多,刚巧够白锦玉的身高通过。她方才一径全神贯注探视前方,自己通过后没提醒一下凤辰矮身,以至他直接一头撞上了块垂下的石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白锦玉吸了好几口凉气,情急之下直接伸手给凤辰揉了揉额头:“这边洞口有些低洼,我竟忘了提醒要你弯身了!” 凤辰没有半句埋怨,可能是涵养颇高,也有可能是对白锦玉已经无话可说了。 叫白锦玉有些自责,他微微仰后让过白锦玉的手,温声道:“我并无大碍,闻公子不用如此慌张,你专心带路一时难免忘记我已目盲。” 白锦玉怔愣了一下,不得不服。面对害了他多次的自己,还能说出这么体面的言辞,真不知他是心大还是人品太好。 白锦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低声地允诺:“好了好了,我保证底下不会了,来,我现在给你挡着……殿下你弯下点身子、再低一点……对,可以进来了。” 白锦玉和凤辰沿着曲曲折折的山洞往前走,越走越感到空间狭窄,沿途几处地方都仅容一人通过,在这之下,二人的衣衫都被锋利的山石划破了不少。 “你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同吗?”凤辰忽然问。 白锦玉蓦地停下,举着火把往四下照了照,四处都是黑漆漆地,阴森之中有些紧迫压抑。但是这个感觉是从一进开始就存在的,眼下凤辰问的是“不同”显然不是指这个。 白锦玉一头汗地问:“殿下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凤辰现在目不能视,他另外的四感可能比她更为敏锐。 凤辰缓缓道:“这里一段路好像特别的闷。” 其实走了这么久,白锦玉也有些渐渐感觉不适的地方,被他这么一说,她才突然感觉这种不适就是太闷了,就是这么回事。 “的确是太闷了。”白锦玉认同。 她还在想为什么会这么闷,凤辰已道:“这说明前面是死路。” 白锦玉一听,当即就知道凤辰判断得不错。闷,说明这条路上没有风和空气流通,也就是说前方不会有与外面相通的出口了。 白锦玉不禁自吟出声:“右边一个山洞尽头是个深坑,这左边一个山洞又是条死路……莫非这整个山洞是穿不过去的?” “也不一定,”愁苦之际,凤辰道:“我们往后退三百步,那里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白锦玉迷惑道:“是吗?” 凤辰温言道:“先试试吧!” 白锦玉道:“好!” 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和人说话竟都是有商有量的口吻,真是有点颠覆她以往对王公贵胄的想象。她不禁心中感慨:凤辰这人间春风的称号,好像还真不是个虚名。 “一、二、三、……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白锦玉口中数着数,带着凤辰往回走。 凤辰说三百步,便真是整整三百步,三百步后空间一下阔裕了些许,有清新的空气流入,气闷的感觉得到一定的疏解。 二人在这里站停片刻,便看见火把的苗焰受到气流波动,微微地有些颤动。 白锦玉盯着火把,细心地辨别出气流的方向,最终她独自往左前侧走了四五步,小心地将火把往前照去,探手一摸。 不出所料,这里竟藏着个极其狭窄、别扭的小转弯! 白锦玉走进这个弯,往前竟然真出现了另一条隐蔽的夹道! 白锦玉大松一口气,服道:“殿下,你可真是太神了!” 当即,她感到重获生机,雀跃着跑回凤辰身旁一伸手:“来!”把凤辰拉了过来。 这条小路越走越宽,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光景,白锦玉感到越来越不对劲,再走了一阵,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 白锦玉看着眼前,头皮一阵发麻,咽了口唾沫道:“前面有……六条路!” 不错,走到了这里,前路竟然歪歪扭扭分布成了六个方向的洞口,活像来过一群老鼠被乱掏一气后的样子。 “六条?”凤辰听了也有点吃惊了。 白锦玉用举火把的手背了擦了擦头上的汗,纠结道:“这……选哪条走啊?这一条条的都通到哪儿去也不知道!要一条条试吗?” 凤辰凝神片刻,则忧心道:“不知道金太子是否在这其中?” 白锦玉无语地呼了一口气:“我的殿下,你还管什么金太子啊,咱们管管自己吧!” 凤辰道“嗯”了一声,也凝思静立。 白锦玉突然问:“殿下,从一到六,你喜欢哪个数字?” 凤辰疑了一下,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刚才她就是以“左为右尊”随意的选了条路,现在这随意也有点如法炮制的意思。 “就一吧。”凤辰道。 白锦玉故意地针对道:“一好呀,一心一意,用情专一都是好词。” 凤辰听出了弦外之音,道:“闻公子有什么直说吧!” 白锦玉怔了一下,随即昂然道:“无他,我就是有些奇怪,殿下既有婚约为何要来参加选婿?这样叫未过门的嫁娘情何以堪?我平素最看不起三妻四妾的男子了,但正如司马玄曾说你们荣耀宗室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殿下你就算想三妻四妾也不用在成亲的节骨眼上在人家嫁娘心口剜刀子吧!” 白锦玉一口气说了好多,胸中愤懑尽数一吐而快。 凤辰了然道:“难怪闻公子一直不喜欢我。” 这话说的,白锦玉考虑刚才语气语调可能太严厉了,便软了些声音道:“我也不是不喜欢你,我还是很想喜欢你的。”毕竟你是我亲妹夫,将来都是亲戚,虽然以翠渚的门规以后也未必会有机会走动,但是总归也是名义上的亲戚,谁想亲戚之间处不好关系。 她又道:“我只是认同无论男女都应该从一而终。世人常要求女子对男子这样,为什么男子不能也这样呢?若男子真心爱一个女子,就该为她守身如玉,这样的男子才是真君子,这样的感情才称得上人间佳话!” 凤辰听了静了片刻,低声道:“钰贺公主没有选错人。” 当下白锦玉领着凤辰走入左数第一条洞口,蜿蜿蜒蜒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又到了一个岔路口,只是这个岔路口怎么看都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怎么了?”见白锦玉不走,凤辰问。 白锦玉后背一阵发毛,支支吾吾道:“我们好像又绕回到了那个六条路的岔路口了……” 空气静得冰冷。 半晌。 凤辰道:“你喜欢什么数字?” “嗯?”白锦玉回头看了看凤辰,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其实我挺喜欢八的,可惜……啊!!!” 一个黑影窜出,白锦玉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得撞在山岩上。 下一瞬,她感到手中一空,火把已被人夺了去!!! 白锦玉顾不上疼,紧步上前,就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拿着她的火把要跑进一条山洞,她当即出声高喊道:“金太子是你吗?” 果然,那身影顿住。 白锦玉站起身来,稳住声音道:“金太子……你别跑啊,我们一起走,一起找出口出去呀……” 金奉烈滞了一滞,冷哼一声:“不必!”继而又抬脚朝前走去。 “哎哎哎!”白锦玉赶紧追上两步,金奉烈见她跑来,也加紧往前跑了两步,白锦玉不禁破口道:“金奉烈!这火把是我们的!你堂堂一国太子怎么行强盗之事?传出去不怕世人笑话吗?!” “笑话?!”金奉烈举着火把转过身来,昏黄的火光照着他脸上的狞笑叫人望而生畏。 只听他道:“等我做了西赵驸马,你们这些手下败将拿什么笑我?” 白锦玉吓了一跳:“你不是吧,咱们都生死未卜了,你还想着做驸马吗?再说国君现在怕也是水深火热的,他哪还有心情选驸马?!” 金奉烈却不这么想,自信满满魔怔道:“等本太子抢先出去救了国君,国君自然会将公主许配给我!” “哈!”白锦玉简直匪夷所思了,她这才想起来金奉烈好像还不知道钰贺也在这山中了,不过她眼下是绝对不准备告诉他了。 金奉烈阴测测道:“现在火把在我手中,我即将第一个回去救国君,你们就好生在这儿呆着吧!”说完,他头再也不回地奔进了黑暗中。 “姓金的你站住!!”白锦玉大喊。 这个地方沒了火源还不是死路一条?她急得满头大汗提脚就追。 刚动身一步,袖子却给凤辰拉住了,白锦玉回头急得要跳:“别拉我让我去追他呀,没有火把我们怎么出去?” 凤辰静声道:“你别急,这个地方有火把未必是好事。” 白锦玉一听,不再跳脚,在黑暗中息下身来,问向凤辰:“什么意思?” 凤辰顿了一顿,道:“你现在不要着急,什么都不要去想,先把心平静下来。” 虽然看不见凤辰此刻的神态,但在这闭塞窒息的黑暗中,他依然镇定,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朵芸花悠然绽放,温抚舒缓人心。 白锦玉心中莫名生出一点好的信念。 于是她遵从了凤辰的意思,强令自己稳下心来做起调息,直到噗噗乱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这时,凤辰才不疾不徐道:“这里有气流灌入,足以证明此洞存在出口。虽然我们四周漆黑一片,但因这出口的存在,你仔细看看,一定有某些地方黑得稍微不一样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锦玉恍然大悟。 这凤辰,真的是太聪明了! 第四十三章 西赵选婿 14 黑暗在糅合了不等的光亮后会形成强弱多种层次,它可分为纯黑、乌黑、青黑、灰黑、灰、浅灰…… 这黑与黑之间的差别,再搭配习武之人敏锐于常人的五感,白锦玉带着凤辰还真就摸索到了一个出口。 距离洞口还有百步的时候,白锦玉松开牵了一路的屠割,向凤辰道了声“谢谢”。 凤辰淡淡回道:“我应谢你。” 白锦玉对凤辰报以一笑,忽而随性道:“我不想走了,我想一辈子就这么看着前面这个小山口。” 凤辰神色微微不解。 白锦玉于是道:“殿下啊,夕阳衔山,天际的云霞点缀着黄昏,金色的余晖照进幽暗的山口,你我的生路……真是瑰丽缥缈得如同一场梦啊!” 凤辰浅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白锦玉感慨万千道:“看到自己寻觅的事物就在眼前,就要得到所求的这种感觉,真是令人幸福。”或许今日经历了太多,刚才洞中又逢一段绝境,致使她生出了不常有的感触。 凤辰道:“我也累了,且休息片刻!” 白锦玉回头,心道凤辰真是挺会做人。 白锦玉清楚,在这过去的这个把时辰里,表面上是凤辰目不能视由她照顾着,但其实是凤辰一直在支撑她。在这乌漆抹黑的阴森之地,她之所以并不怎么恐惧,并且能找到出口,全是因为凤辰的存在。 他的波澜不惊和从容自若就像一块压舱石,让她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至始至终都很有信心,未曾真的感到绝望过。 白锦玉有点累了索性坐下,拍了拍地面道:“殿下也坐坐?” 凤辰辞道:“不用,我立着即可。” 白锦玉预料地点点头,脑中浮起之前凤辰反复用袖口擦果子的画面,便想凤辰可能有点洁癖。不过,皇室贵族自小养尊处优,有点洁癖也范属正常。 白锦玉上下打量了下凤辰,心忖:幸好凤辰现在看不见了,不然他若是见了自己满身灰尘还破破烂烂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眼光一路往上,她便瞧见凤辰的发冠有些歪了,一绺碎发从他前额落了下来,看着有些不符合印象中的凤辰了。 大徵朝的王侯贵族素来最注重头冠之仪,有所谓“冠不正则人不端”的说法。白锦玉也不坐了,站起身来道:“殿下,你头冠歪了,我来帮你理一理。” 凤辰伸手一摸,果然微微色变,犹豫了一下,道:“有劳了。” “谈不上谈不上!”白锦玉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请凤辰坐下,走至他的身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准备开工。 谁知,刚一抽掉凤辰的玉簪,只听“啪嗒”一声,玉冠应声而裂,白锦玉还来不及伸手去接,它便倏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玉殒声。 凤辰乌黑的长发顿时如瀑布一样披下,白锦玉目瞪口呆,凤辰同样也是。 “我……”白锦玉语塞,直愣了半天,颤抖地从地上拾起半个破碎的玉冠,傻眼地看了又看,无力地解释道:“我……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发誓,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凤辰无语。 二人静对良久,白锦玉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哦哦哦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那洞里撞到头的时候磕到了这个玉冠,当时它由玉簪束着所以并未开裂,这会儿我一拔开玉簪就……” 越说越觉得自己像在推卸责任,白锦玉摆摆手道:“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到底,还是我当时没提醒你低头的缘故……凤辰殿下,对不起啊,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凤辰仍旧无语。 白锦玉知道凤辰是真的生气了,是啊,换谁不生气,换了她估计得气疯!已经瞎了,现在还得披头散发…… 白锦玉咬着指甲,窘迫得一头汗。 忽而,她眼中一亮,豁然道:“对了,有办法!殿下殿下,我的飘巾长,可以一裁为二,你稍等一下啊!”说着她抬手就解了身后数尺长的蓝色飘巾,将屠割拉出一段,对半割为两段。 “六尺六的飘巾一半也有三尺三,虽然不那么潇洒飘逸了,但仍是不差的。”她转过身,将飘巾递在凤辰面前,小心征求道:“殿下,我的长巾虽然比不上你的玉冠,但是,它也是我买得最贵最喜欢的一条飘巾了,最重要的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殿下,能不能屈就一下?”她睁着眼睛,追逐着凤辰脸上的表情。 凤辰玉面无色,半晌,他沉声道:“既然是最喜欢的,就不应该割舍。” 听了这话,白锦玉心中一落,当即心宽了许多,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再说了这条飘巾能缠上殿下的青丝,那是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它高兴还来不及呢!” 凤辰听了,强行忍住神色。 当即白锦玉就帮凤辰和自己重新梳理了头发。给凤辰梳头的过程中,白锦玉只觉得凤辰特别乖,若不是看着他,还真要以为是给个孩童在梳头。 “殿下真好看,就算是半截飘巾也是人间绝色。”看着系了飘巾后的凤辰,白锦玉赞道。 凤辰道:“别玩笑了,不是夕阳衔山了吗,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好。”当即白锦玉就扶着凤辰站起,二人各自拍了拍衣摆。 突然,凤辰道:“闻公子你有东西落了。” “是吗?”白锦玉全然没听见什么声响落下,左右看了看道:“哦,没什么,是楚离国君发给我们的那个小画。”一边说,她一边从地上捡起那张鬼画符,展开重又看了看,眼睛慢慢好整以暇地瞄向凤辰,像要揭露什么似地道:“殿下,国君刚发这画卷的时候你为什么看我呀?” 凤辰莞尔道:“你不是也看我了么?” 白锦玉拖好屠割拉着他往洞口走,口中道:“你是不是怕我看出来——楚离国君想选的驸马就是你啊?” “哦?何以见得?” “因为这画上画的是一块姜啊!这‘姜’字拆开可不就是美、女二字!可惜这道理只有通汉字的人才能看出来,所以……这幅画明摆着就是画给殿下你一个人看的嘛,简直昭然若揭啊!” 结合钰贺公主伪装卫兵跟在他们队伍中,如今再看楚离的这副画,白锦玉领悟,这鬼画符根本就不是题目,而应该是个提示,提示他们要找的是一个美女。 “你不也看出来了吗?”凤辰道:“何以将自己排除在外呢?”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想回一句“我怎可以与公主相配”,话到嘴边突然感到不对。 这时,凤辰已继续道:“我那时看你,是因为猜想闻公子你——可能是他们父女二人的心中人选,”他顿了顿,笑了一下道:“如今事实证明,正是如此。” 白锦玉她真的没算上自己。 由于女子的身份,她天然的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参选者,再加上最后角逐的这一个个青年哪个不是地位显赫的王公太子?所以她也天然地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凑数,是国君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不重门第的摆设,根本没觉得楚离国君真的会考虑她,所以看了这个鬼画符后,她只想到中选者是凤辰,万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眼下凤辰这么说了,再联想钰贺明里暗里对她的表示,白锦玉越来越觉得像早已内定她为驸马这回事,不禁越想越乱,瑟瑟发抖,心悸之余竟然有点庆幸这选婿现在被搅黄了。 二人出了山洞,白锦玉带着凤辰往宽处走,夜幕渐垂,加上一路杂草齐身视觉受限,白锦玉担心天黑了后会遇上出没的野兽,便不由地加紧了步速,期望能找到一处人户落脚。 然而走到了天断黑,一汪清水似的月亮都从山腰爬上了天空,四下还是寂无人影。 幽僻而荒凉的山野中,寒意渐起,夜风吹过漫漫的树林野草,发出鬼啸一般的尖哨,配合远山上传来的一两声凄厉的狼嚎,直叫人心生胆寒。 野外不比那个山洞,这一幅声音景象让玩遍翠渚各个山头的白锦玉都感到有些紧张,她担心地看向身旁的凤辰。 他一向镇静自持,情不外宣。就算此刻也未显忐忑之状,但毕竟眼为五感之首,如今失了这首感的他只怕心中也是不安的。 白锦玉当即收了屠割剑,直接抓上了凤辰的手腕,郑重道:“殿下不要害怕,我现在带你先去找溪流泉水处,只要沿着水流往山麓下走,肯定会找到人家的。” 听了白锦玉的思路,凤辰道:“好。” 简短的一个字,听得出信任。 看着这幅样子的凤辰,白锦玉不禁笑着道:“殿下好乖,我都能想象出你小时候的样子了,你小时候一定很讨人喜欢吧!”她的语调一半调侃一般夸奖,也并不是真要凤辰回答。 一月中天,万籁俱寂,山影朦胧。 从看不见的的远处传来溪水潺潺的声音。踏着月光,白锦玉毫不犹豫地拉着凤辰往水流声处走去,果然没花太多的功夫,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在树石交错中显现于二人面前。 在涓涓的溪面上,月光化作无数条银亮的小蛇,摇晃攒动。豁然见此,白锦玉欣喜至极,跳着往溪水跑去,跑了一半突然想起凤辰,又赶紧回头去拉上他。 让凤辰坐上一棵老树桩,白锦玉走到溪边,双手插进水中一连兜着喝了好几口水,才总算解了半天的渴。她左右晃晃,就着月光摘了片大树叶,在水中好好的漂洗了几遍,卷成个斗状,舀了些水拿给凤辰。 “殿下,我喂你喝点水。”白锦玉预先告知,两只手小心地握着树叶递到凤辰的唇边。 凤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却往后让了让,抬手推辞道:“多谢,不必了。” 白锦玉无辜道:“叶子我洗干净了的。” 凤辰停了一下,道:“多谢,我只是不饮生水。” 白锦玉怔愣了一下,好好地观察了凤辰半晌,忽然伏低身子问他:“怕染病?怕肚子痛?怕小虫子在肚子里安家?”白锦玉的声音越说越轻柔,倒像一个大人对着小孩在说话。 凤辰的脸上极为难得地露出一丝闪躲。 白锦玉死死咬住双唇才不至于笑出声来,她好好地憋了一下情绪,轻咳了两声,又继续哄小孩子似地道:“但是殿下你知道吗,喝生水会肚子痛,但不喝水却有性命之忧啊!肚子疼顶多吃两副药也就好了,但如果累及性命可就没法啦!” 凤辰听了这话,简直石化了。 白锦玉原本只是想劝他喝点水,可是劝着劝着竟觉得太好玩了!闻名遐迩风姿高彻的晋王殿下,没想到是吃这套的! 她抿着嘴差点笑背过气去,不禁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控制住,继续哄道:“殿下不怕不怕,这些水都经过无数大岩石小沙砾的过滤了,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纯净了,殿下可以喝一点点。” 凤辰的眉尖越蹙越紧,白锦玉却道:“如果殿下不喝,我可能会一直这么说下去……” “我喝。”凤辰语气未变,却几乎斩钉截铁。 白锦玉立刻换了正常的声音:“这就对嘛,我们一路来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时辰?怎么可能不渴呢?这时候就别讲究这么多了,身体要是脱水了可是要误大事的!” 说毕,她又凑近凤辰,托着树叶轻轻贴上他的唇,小心地将里面的水一点一点地倾斜倒他喝。 一小斗水全喝完,白锦玉用袖口帮他擦了擦沾湿的嘴角,问道:“甜不甜?” “嗯?” “我问这水甜不甜?” “甜。”凤辰道。 白锦玉托着腮帮打量着凤辰,自言自语道:“真的好想认识一下小时候的凤辰殿下呀!一定可爱极了乖巧极了!” 凤辰的脸色真的已经很不好了,奈何受制现状,面对白锦玉的胡乱调侃也只喉结翻动了一下。 之后,凤辰听见白锦玉走开了几步,正寻思她去做什么,脚步声又走了回来。接着,他感到脸上一凉,不由地就仰身让开,却听白锦玉道:“别动,让我给你洗个脸……我看见那山下有一户人家亮着光,等下我们就去敲门。” 她用沾过水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他的脸,笑着说道:“外一那户人家是个小娘子,本来不愿意帮我们忙的,但一看到殿下你这惊世绝俗的英俊模样,就改变主意、同意了呢!” 凤辰攫住白锦玉的手腕,沉声道:“休得胡言。” 白锦玉一怔,这才意识到凤辰并不是她翠渚的那些师兄师妹。他们没那么熟,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也绝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轻佻的言辞。她这些话若是在徵朝说,恐怕早就被关进大牢一顿打了。 白锦玉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软声假意卖乖道:“好,我不胡说了……殿下可以放开我了吧,好痛!” 凤辰没有再说什么,放开了白锦玉。 白锦玉揉了揉手腕,正腹诽他看着文文静静力气还挺大,却听凤辰道:“你骨骼纤细,倒像是个女子。” 白锦玉浑身惊出一声冷汗,心都悬起。明知凤辰眼睛盲着,愣是看着他确认了半晌,才硬生生地回道:“你……你什么意思啊?说我像女人……你瞧不起我是吧?” “我并无此意。”凤辰道。 白锦玉不愿意再掰扯下去,赶紧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抓紧去找山下那户人家吧,看能不能召集一些人,乌穆他们还在等我们去救呢!” 第四十四章 西赵选婿 15 白锦玉带着凤辰沿溪而下,一径向着山下的那户微光走去。自从拉了凤辰的手腕后,白锦玉就一直拉的是他的手腕,屠割再没派过用场。 一来是因这拉手腕实在是比抓着剑方便多了。要快就快、要慢就慢,遇到脚下不平上上下下的时候她还能借凤辰一把力。 二来她抓了这么久,凤辰也没表现出拒绝和抗议,想来这也是个令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 花了一炷香的功夫,白锦玉总算带着凤辰来到了那户院落。 这院落由一排木栅栏围着,白锦玉伸手进去三掏两掏地,凤辰正想阻止她,“啪哒”一声栅栏已被白锦玉打开了。 凤辰喉里咽了一声,白锦玉僵硬地一松手,那不甚精致的门就自己怡然地朝后敞去了,白锦玉窘然道:“下次殿下早点说哈……” 凤辰微微收了收下颚,白锦玉看着他的神色,料想他腹中必定在说:庐州闻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教化出来的弟子深谙窍门开锁,只怕是离偷鸡摸狗也不远了。 “走吧。”凤辰道,却听到白锦玉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忙什么,便问:“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 “……” 白锦玉笑着道:“我看这身上有些血迹,所以把这件脱了,别吓了山里人家。”她把衣服理成一团扔进了山坳,又用泥土盖了鞋子上的一星血迹,这才道:“走吧!” 二人当下朝那院里的两进泥土房走去,虽然只是过了一天的时间,但白锦玉却好似久不逢人间烟火,心头一热跑上门前提手欲拍。 忽然,她腕上一紧,一转身,却见凤辰一指抵唇,对着屋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锦玉不明所以,但身体麻利地当即就蹲下了身,蹲下后一看凤辰还站着,忙一把也将他拉下蹲了下来。 她这才侧耳仔细辨听起屋里的声音来。 只听着屋里有一男一女,女子声音娇柔绵软,男子声音野性难驯,配合着韵律的木板声,直一片旖旎风光。 白锦玉差点噗嗤出声,赶紧用手紧捂住嘴巴,这才强把要溢出的笑声死死封在肚子里。 翠渚每月有一次下山的日子,每逢这天白锦玉总会伙同一帮师兄弟去镇子里的青楼茶馆混迹,虽然他们只是风花雪月饮酒作诗,并不染指那些青楼女子,但对这些男女之事也早就不以为奇了。 以前她只是听人玩笑,说山里的夫妻因为远离尘嚣无事排解,所以爱在晚上生孩子,没曾想现在还真给自己这么撞上了一回! 她笑着打算储好这个谈资回去讲给闻宴闻铃听,一回头,看见一脸凝肃的凤辰,更是要笑倒了。 像凤辰这种举止都经过教养的人,这样蹲伏在人家门边,估计他一辈子都没那么失仪过。 而且,才望高雅贵不可言的晋王凤辰,居然能和听人床脚这种事扯上关联!真是蔚为壮观,若不是亲眼所见,实是打死都不敢相信 虽然白锦玉没有笑出声,但是她因忍笑而不停颤动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她的好事之心。凤辰眉间蹙起,虽然目不能视,但眼神依然有严厉制止她的意思。 屋里激战正酣,凤辰和白锦玉这时虽然心情不同,但是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出声,静待着里面二人这场结束。 奈何里面的男子相当凶猛,时间过去,却只听那女子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吐的句子也越来越词不达意……白锦玉的脸孔也从一开始的热闹起劲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烫,甚至不仅是脸烫,连耳根脖子根都开始烧了起来。 没来由地,白锦玉忽然变得只想逃!她转过身子,却撞见凤辰一脸的神色正直,不禁又犹豫纠结起来。 屋内的声响越演越烈,女子口中猫似地连声不迭,男子似乎也达到了一种忘乎所以的状态,白锦玉越听越臊,心跳越来越快,浑身都战栗起来。 但凤辰一丝不动,“闻宴”也应该表现得差不多才是。于是她又局促地忍了一阵,但随着屋内响动越来越夸张,她终是忍无可忍、只觉得一息都不能呆了,当下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凤辰就朝屋子的侧面跑去! 这一跑发出了些响动,不过好在屋内的人此时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察觉这些声音。 到了墙隅,白锦玉像躲过了什么猛兽似的,贴着墙壁换了好几口气。 谁知,一定神才发觉这面墙竟是那间屋子的,而这房子的隔音并不理想,站在这个地方,依然还是能将那一男一女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白锦玉心中叫惨,只得捂上双耳以阻止这种靡音入耳。 “闻公子?”凤辰疑出声。 “嗯?”就着清澈的月光,白锦玉瞧见凤辰嘴角有意味不明的含笑,顿时脸上又一阵火烧火燎。正低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忽然她又感觉手里滑下什么。 定睛一看,大窘,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一直是抓了凤辰的手在捂耳朵! 这时,屋内的男子终于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白锦玉从没听过这么恐怖的声音,只觉得若真有猛虎下山也不会比这个更慑人了,直接抱着双耳又蹲了下去,顾不上跟凤辰解释什么了。 嘶吼声终于过去了,万籁一瞬间归于静寂,这让白锦玉想起过年时翠渚放完一车烟花后的那种静。有些酣畅淋漓,又有些意犹未尽。 又站了一阵,听屋内已经平息,白锦玉好一顿收拾心绪,站起来准备正式去拍门。刚刚挪身,又被凤辰拉住。 此时的院落已不是刚才,在这落针可闻的安静里,一点声音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白锦玉回头,无声摆着口型道:“怎么了?”可一说完她才想起,凤辰是看不见的。 她看看二人身高悬殊,又不适合耳语,想了想,她只得抓起凤辰的手,摊平在自己掌心,以指代笔一划一划写了个“怎”字。 第一遍写完,凤辰怔愣,想是没领会出来,白锦玉只得又写一遍。 心读到白锦玉的字,凤辰拳收起掌心,略略顿了顿,凝思了片刻,伸手拉过白锦玉的手臂,一顺的抹到她的手腕,也开始写。 白锦玉只感到被凤辰抹过的地方一串异样的发酥,他温润修长的手指点在手心更是又酥又麻,完全没法去体会他写的什么玩意儿。 还好,凤辰也写了两遍,白锦玉调起十二分精神终于认出他写的是一个“等”字。 等什么?白锦玉抓着自己手心疑惑。 正在这时,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我先去清洗,你可千万别睡着了,都臭死了等下也得洗干净!” 男人慵懒笑道:“臭你刚才还亲?” 女人赶紧嘘到:“你小点声,别让孩子听见!“ 男人狂笑道:“刚才你叫那么响都没把他们吵醒,现在又怎么会醒?!”说完,捏着嗓子学了女人几声叫唤。 女子唾道:“该死的别闹了,我真的得去洗洗了!” 白锦玉这才恍然大悟,不禁侧首去看凤辰,果然是经验老道!白锦玉从前听人说过,这些王公贵族会在婚前找不少宫女积累经验,从凤辰深谙此道的表现看来,这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 屋里传来脚步声,没多久,门嘎吱一声就开了,一个少妇从屋里泼出一盆水,旋即又关了门。 这时白锦玉感到手臂又被捉住,害怕再来一阵酥麻,白锦玉赶紧把手递进凤辰手中。这回,凤辰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白锦玉细细辨了半天,才认出凤辰写的两个字是“借宿”。 借宿?白锦玉困惑,难道不该是喊人去救乌穆他们吗?不是他说带着众人回到毕都就能让灵韦起事无名吗?难道这事不是早一刻好一刻吗? 白锦玉心下有疑,不过她这一天下来,对凤辰已生出几分信任。她想既然凤辰要这么办,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在他手上回了个“好”。 过了一会儿,听到房内忙定,白锦玉和凤辰才放下脚步声又重回到那个门前,装作此刻才到的样子,郑重地拍了三下房门。 “谁呀?!”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白锦玉扬声道:“大姐,是迷路的行人!今日我与兄弟来山中狩猎,不曾想追逐猎物失了方向流落此处。辗转了一天才发现大姐家这处院所,眼下天色已晚,我与兄弟衣寒迷途,所以想问一问方不方便在你家借个宿啊?” 屋里低低响起一阵人语,而后那男人道:“不开不开快走!这么晚扒人篱笆来敲门的绝不是什么好人!” 白锦玉眼也不眨道:“没有没有!我绝没有扒你家栅栏,是你那栅栏没锁好,我一推就推开!我发誓我们绝对是好人,不然你开门看看好了,我兄弟二人品貌端正、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好人!” 里面又一阵人语,像是女人和男人起了分歧。 白锦玉正趴在门上细听,手肘被凤辰轻轻推了推,她转头去看,凤辰手里拿了个钱袋向她递来。 白锦玉当即领会,取过钱袋高声道:“大哥大姐,我们真是迷路了。如果你们肯收留我二人,我们会给你们一些报酬的,虽然我们身上也没有带很多钱……”白锦玉打开钱袋子,改口道:“但是三五两金子还是有的。” 门里静了一阵。 白锦玉正欲再游说两句,凤辰道:“我们走吧,前面或许还有人家。” “啊?”这一眼望去哪里还有人家?白锦玉有点不情愿,正要说话,房门“嘎吱”一声开了半扇。白锦玉回身,只见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左右的妇人,瓜子脸蛋,身材匀称,头发微散,衣服也是匆忙中理的,能从松垮的领口看见她白净的脖子,显得很有些风情。 一见这妇人,白锦玉立刻就想起她刚才那像猫似的叫声,顿时觉得喉中干涩,说不上话来。 沉默一阵,白锦玉脸红红地醒过神,向她施了一礼。妇人见此,眼神亮了一亮,上下打量了白锦玉一番,弯起嘴角道:“果然是好相貌!” ------题外话------ 我是作者伪装清纯,感谢:工作是看得见的爱、步步步惊云、叫我小开心果、桂香流年古韵长安、花谢莫相离等对我的支持!! 感谢所有读过《一妃虽晚不须嗟》的读者,本书由于我更得太快(哈哈,我是指和别的新书相比),目前连首推都还没排上,大家就能够在我透明时期发现这本书还这么支持我,真的是缘分,我很感动! 所以,我一定会努力写出精彩的故事哒,希望你们经常来看书,给我留言评论,爱你们!!!么么哒~ 第四十五章 西赵选婿 16 她看着白锦玉的时候,白锦玉陡然觉得自己好似一件货品,总感觉她如果看得满意,大会有花钱把自己买了归为己有的可能。 她干干地笑了笑,一伸手将凤辰拉到门前介绍道:“这位是我兄弟,请大姐行个方便,收留我们在你家借宿一晚吧?” 妇人妩媚一笑,瞥眼去瞧凤辰,这一瞧,她浑然一怔,像被雷电击中似的,面部表情刹那间全都冻结在了脸上。那风情的双眼也不再流转了,直愣愣地盯着凤辰,连白锦玉看着都要窒息。 “大姐……大姐……大姐?”白锦玉叫了三声,妇人都没有转神,她便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屋内灯光如泼,像轻烟似地笼着凤辰,他很年轻,形貌伟雅,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特别的澄明温善,半点看不出盲了的样子。纵然衣衫有着几处破漏,但是凤辰的颐雅端方并非是靠脸和衣饰,而是一种整体的皎洁高雅的风仪感,加之他此刻又有金柄银身的屠割在手,在出尘宝剑的衬托之下,直给人一种“湛若神君”的感觉。 “你在那儿愣着干嘛?!”屋内的男人趿着鞋履向他们走了过来。 白锦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凤辰感到她的退怯,低头“看”了她一眼。 男人走到了门前,嘟囔着:“到底什么人?”转过头来,一怔,下一刻眼睛就像匕首一样将她和凤辰上下刮了一遍,赶道:“滚!”就势就要关门。 白锦玉连忙抵住门,哀求道:“大哥大姐求你们了,我哥哥今天误食野果中了毒,眼睛都已经看不见了,这外面黑灯瞎火的好生恐怖,我真不敢再带他乱走,请你们行行好通融通融吧!” 凤辰听到“哥哥”二字,抿了抿双唇。 “干什么!”妇人一把将男人挡开,一脸心疼地向凤辰看过来,毫不犹豫地两手打开门将他二人让了进来,热诚道:“快快快,外面夜凉,二位公子进屋再说!” 凤辰向妇人微微颔首,仪态俊雅,女人的眼睛顿时如火一样燃烧起来。 妇人道:“有句话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你哥哥一进这门,我怎么真觉得这屋子就亮了几分呢!!” 白锦玉:“……” 男人不禁对妇人气结:“我看你是一见小白脸就走不动!” 妇人听言上去死推了他一把,训道:“我平生就一个爱好,就喜欢俊俏小伙,为了怕你吃醋老娘从毕都转到这山沟里,现在人家送上门给我看,我还不能看啊?!” 妇人甚是泼辣,身彪体壮的男人在她言语刺激下竟憋出了一脸委屈之状,大有小媳妇遭人始乱终弃后的既视感。 白锦玉当即脑补了一段风流娘子情场老手为一个憨厚男人浪女回头归隐山林的动人爱情故事。 那妇人倒是热心,先请了二人坐下,又倒了些热水给她们喝,接着又问他们饿不饿。听到白锦玉说饿了,拿出了一些干饼和咸菜给他们吃。 与妇人不同,男人一直坐在边上冷冷地监视着他们,仿佛随时提防他们和妇人摩擦出什么火花。 由于凤辰看不见,白锦玉直觉得这男人的眼刀子都扎在她一个人身上了。男人的嘶吼仿佛还历历在耳,虽然白锦玉心有余悸,但是眼下要借宿人家,她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缓解一下这敌对的气氛。 于是她壮了壮胆,拿着凤辰的那个钱袋,走到了男人身边,谦声道:“大哥,我们今晚实在叨扰了,这点心意你收下,小小意思,是我们的不成敬意。” 说着,她打开钱袋,想从里面数几颗金子给男人,结果还没拿好,袋子便被男人一把抢过。 只听那男人赌气似地说:“必须都给我才行!”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睛根本没看钱袋子,一直看着妇人,仿佛一个故意做出格事情,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奈何妇人还在贪婪地欣赏凤辰,根本没注意他。 见妇人无动于衷,男人无趣地把眼光落回钱袋。 白锦玉也回了神,苦笑道:“好好好,都给你都给你。” 男人一看钱袋里的东西,脸色有些好转,白锦玉又说了几句你身材好好你家真干净之类的漂亮话,总算让这男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息。 白锦玉刚觉得松了口气,谁知,凤辰忽然道:“金子可以拿走,钱袋要还来!” 男人顿时两眼一竖,把一文没取的钱袋子扔还白锦玉,大怒:“他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白锦玉也想知道! 金子都给人家了,还稀罕什么钱袋?她好不容易才安抚好的人,为个小钱袋子又炸了起来! 白锦玉想给凤辰使个眼色劝他别作妖,偏偏他又看不见。眼看男人就要上前去讨说法,白锦玉连忙拦住道:“哎哎哎大哥,我这哥哥就是小孩脾气,你别生气……你是有所不知,这钱袋子是他娘子给他亲手缝制的,所以他比较在意……如果弄丢了,他回去逃不过娘子一顿骂的!” “他有娘子了?”男人问。 白锦玉立刻意会到男人在乎这个,忙把点头得飞起:“有有有,他不仅有,而且他和娘子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如胶似漆,他这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再看上别的女子的。”白锦玉随口乱编,凤辰手握屠割,脸上一片寒霜。 妇人则啧啧道:“你家娘子真是好福气啊!”说着离了凤辰,进了里屋。 “哈哈哈!”男子狂朗大笑,一把揽住白锦玉的肩头,高兴地拍了两下:“好好好,这位小兄弟会说话,我太喜欢了!” 白锦玉顿时觉得有股腥臊体味灌入口鼻,耳边又似乎响起了那种嘶吼,她惨笑着把钱袋的金子倒进男子的手中,攥好钱袋几乎挣脱着从他热情的怀抱里挤了出来,一径逃似地奔到凤辰身旁。 “拿好。”白锦玉把钱袋塞给凤辰,哆嗦着搓半天被男人抱过的肩头手臂。 这时,那妇人从里屋拂帘走了出来,手里捧了些衣服边走边说道:“我这里刚巧有两套新做的外衣,我见二位公子身上衣服破了不少,如不嫌弃就换一换吧!” “不行!”那男子一把夺过衣服,咂醋道:“这是你做给我的衣服,为什么给他穿?!他的衣服让他的娘子去给他做!” 妇人气得拿指头狠狠戳了男人一头,一把抢过衣服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给了那么多金子,不够穿你两件衣服啊?!再说,我做的衣服还从来没给这么俊的郎君穿过呢!” 说着,赌气似地扭着屁股把衣服拿到了凤辰的眼前。 此情此景,白锦玉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大哥的衣服……”说了一半,她低头看看凤辰的身上为锐石划破的衣服,心中又一阵唏嘘,想他堂堂一国王爷恐怕打出生起还没穿过这么破烂的衣服,遂又改口道:“好吧要不,让我哥哥换一下就好了,我就不必了!” 白锦玉料想凤辰未必会同意,谁料,他却道:“好。” 妇人和男人又互相瞪了一眼。 “闻宴,”凤辰又道:“帮我拿下剑。” 凤辰说得郑重,白锦玉应着帮他拿过屠割,妇人当下就跑上前来,直接上手几乎扒了凤辰的外衣。 “这……”白锦玉语塞,战战兢兢地朝男人看了一眼,果然,男人的脸色都绿了。白锦玉心道幸好只是换一件外衣。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这种枯草色的荆布衣服穿在凤辰身上后,居然也显出了些些贵气,浑然有了一段天然雕饰的风采。 妇人心醉神怡,围着他连连转了十几圈,毫不吝啬地用大量夸张的词汇礼赞了凤辰。 “多谢大姐!”凤辰向着妇人一作礼,妇人受宠若惊赶忙上前相扶,白锦玉看见妇人趁机握了凤辰的手许久,很是舍不得放下。 这一幕终于彻底激怒了男人,他气得上前一把推开凤辰,将妇人一把抱起扛在肩膀上,直接扛进了里屋,噗通一声扔在了床上。接着里面传来了二人骂骂咧咧的吵架声,纵然妇人骂得比较凶,但之后再也没有成功出来过。 二人听了一阵戏,白锦玉笑道:“真是红颜祸水啊!”她左右看了一看,山里人家,屋内简陋只有桌子和凳子了,她于是道:“看来我们只能将就将就趴在这桌子睡一晚了!” 凤辰并无异议,随她一同坐下。 良久,凤辰以为白锦玉睡了,却传来了她的声音:“哥哥!” 叫了一声后她自己先嗤嗤笑了一阵,之后才嘀咕道:“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凤辰默了一下,道:“是吗,哪里?” 白锦玉道:“她刚才摸你的手,你都没有让开。而我给你喂个水你都让的!” 凤辰没有反驳,道:“睡觉。” 白锦玉道:“她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占你便宜了,你没有感觉到吗?” 凤辰道:“睡觉。” 白锦玉叹了口气道:“唉,也不知道乌穆和司马玄怎么样了……” 凤辰仍道:“睡觉。” 白锦玉道:“我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先借宿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凤辰刚欲说话,白锦玉截道:“好了我知道!’睡觉’嘛!” 第二日。 晨曦的阳光从泥土房粗糙的窗棱缝隙中漏进来,凤辰睁开眼帘,看见周围迷蒙一片,他多眨了几次眼睛,视线从影影憧憧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闻宴没有骗他,那个果子的致盲只是暂时的。 他一抬头,看见闻宴就睡在咫尺,以手为枕,侧卧在桌上,睡得香甜。 白皙的脸蛋,鼻子秀挺,唇珠微翘,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平静地阖着,两片扇羽似的睫毛紧紧地贴在脸上。 凤辰看着这个亦敌亦友的年轻人心道:十六七岁年纪,真是有些雌雄莫辨…… 目光一径往下,凤辰的目光渐渐凝滞,怔怔地盯着白锦玉微仰的脖颈间。 他不禁俯身更加仔细地去观察,这一俯身,如披的长发从旁垂下,一段蓝色的飘巾也随之垂落了下来,和眼前之人发顶所系的这条是一模一样的。 冰魄一样水蓝色的绸缎,暗绣着近乎透明的蓝色海棠花色,清俊之中不失俏丽。 目光从飘巾移下,便看见了那熟睡之人圆润小巧的耳垂上,有一点芒尖似的小眼…… 凤辰眸光一缩。 闻宴,竟是个女子吗?! 第四十六章 西赵选婿 17 白锦玉一觉醒来已是辰时,她实在不能原谅自己这种形势下还能睡得这么好。内疚劲还没过,一个噩耗就把她砸晕了,屠割不见了! 屠割这把剑,虽然昨天当了一天的牵引和拐杖,但本质上它还是一件天下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传世国宝。看凤辰的神色,白锦玉就知道,这件东西丢了,绝对是件大事。 原本今早起来,他们是想靠这户人家找一些山民去那洞中救人的,但是屠割一丢,就彻底打乱了计划,只能先等那一早不见的夫妻二人回来。 “从她摸你我就知道要出事,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醋坛子!”白锦玉的第一直觉就是那男人拿走了剑。 常人总以为只有女子吃醋会做出疯狂之举,谁曾想这男人要是醋火攻心起来,做出来出格离奇之事只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夺走了他娘子的欢心,那男人看你剑不离身宝贝得很,就偷了你的剑,肯定是这样!”白锦玉倚在木栅栏上,看着妇人的一双垂髫儿女在院子里玩着一个锅盖大的皮鼓。 凤辰坐在院子里,听了白锦玉的话,阖了阖眼睛。 白锦玉敛了话头,无声地看了眼凤辰,心道真的不能再说了,凤辰已经很倒霉了,眼盲了,又丢了名剑,这心情八成已是无法形容了。 不一会儿,妇人回来,一听凤辰丢了剑,几乎和白锦玉一样,当机立断就说是男人拿走了。从妇人笃定的语气中可以看出,这种事在他们之间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由妇人的口中得知,男人是去山上砍柴了。白锦玉当即问清了路径,委托妇人照顾好凤辰,自己便二话不说跑进山去找人。 沿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白锦玉寻到一条上山的小径,连续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在山腰上撞见了正背着柴火唱着小调的男人。 乍一见白锦玉,男人小调即止,他停下步子与白锦玉至少对望了几个呼吸。 白锦玉目光将男人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没有看见屠割,便直截了当地问:“我哥哥的剑你拿哪儿去了?” 男人一脸装蒜道:“什么剑?” 白锦玉瞪了他一眼:“什么剑?我哥哥昨天手上提了那么长的东西你没看见?” 男人道:“没看见!” 不要脸有时候真是一种智慧。 白锦玉忍住发作,想了想道:“好吧,我跟你说句实话,那个剑不能乱碰!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一直拿着那把剑不放手吗?” 男人微微怔结了一下,迟疑道:“为什么?” 白锦玉眼看着那男人身体紧绷起来,信步上前道:“你昨晚没看我们拿剑只拿那把剑的剑身吗?” 男人双眼睁大了一些,忙问:“为什么?!” 白锦玉立刻揭露道:“唉?你不是刚说没看见过吗?” 男人:“我……” 白锦玉假意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胡绉道:“因为那把剑的剑柄上,有毒啊!如果有人的握了那个剑柄,毒就会沾上他的手,通过他的手传遍七经八脉……” 白锦玉眼睛瞄着男人,果然男人已经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她立即揪住他道:“哼!你还说你没拿剑!你没拿剑你看什么手?” 男人被抓个现形,全身无措,白锦玉立即道:“废话少说,剑在哪儿!” 男人一把推开白锦玉,什么也不说撒开腿就往山下,白锦玉紧追其后,一边追一边骗他道:“你这鱼木脑袋,我要是找到剑马上就带我哥哥走了。你不告诉我,我们就一直待你家,你老婆看见我哥哥那黯然神伤我见犹怜的样子,肯定该心疼死他了……” 白锦玉还没说完,男人刹住了脚步。 白锦玉赶紧收脚,这才没撞上男人,她点着头道:“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她绕到男人的面前,好言道:“你快告诉我剑在哪儿吧,早一点找到我们就早点离开你家了。” 白锦玉的话说到了男人的心里,他低头想了想,支支吾吾地承认道:“好吧,我给大傻子了。” 白锦玉皱起眼睛:“大傻子?” 男人道:“我本来是想把剑扔进山谷的,半个时辰前,我在山上遇见了也在砍柴的大傻子,他说喜欢那把剑我就送他了。” 白锦玉无语地扶了扶额头,屠割也有今天!于是赶紧拉住男人道:“那好,你现在带我去找大傻子!”当即她就押着男人往山上去找人。 空旷的山野,白锦玉和男人一直爬到山顶都没有寻到半星人迹,无奈的白锦玉决定直接去大傻子家等,二人旋即马不停蹄地匆匆赶往大傻子家。 然而大傻子家门紧闭,二人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人回来。白锦玉越等越焦急,这一来一去的晌午都要过去了,再拖下去乌穆他们在洞里怕是都要急死了。 正在此时,她听见男人自言自语道:“他不会是去集镇上卖柴了吧……” 白锦玉猛然回头,神色大变。屠割若现于人前,那他们的行踪一定暴露无遗! 白锦玉心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袭卷全身,她当即不再等什么屠割大傻子了,抛下男人,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回他家! 山里人家不比都城,每户都相距甚远,这一路白锦玉差不多又花了半个时辰。快接近院子的时侯,白锦玉停下了脚步,空气中有种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气息,让她不敢再轻易往前多走一步。 她伏下身来仔细体味,是太静了。 山中应是野雁杂鸟多不甚数,白锦玉记得离开那会儿明明还是燕雀之声洋洋盈耳的,但是此时此刻,这些鸟鸣居然都消失了! 白锦玉不禁抬头看去,盘算这苍翠的山林中得埋伏多少人才能有此景象。 小院四周一片冷寂,冷寂之中杀机四伏。 然而小院中仍然安谧宁静,妇人的那双小儿女都围在凤辰的身边,不知他说了什么故事,两个孩子都托着脸在他脚边聚精会神地听着。那妇人也陪同身旁坐着,一脸色迷迷地享受,眼神还是分寸不移地紧紧盯着凤辰。 白锦玉心中五味杂陈,凤辰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这近在咫尺的危机。 对于白锦玉来说,进去还是离开,是一个问题。 想了一想,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从山道上走了下来,形若无事地走进了小院。 “你回来了?”凤辰问,声音隐隐意外。 白锦玉随意道:“嗯。” 妇人一见白锦玉回来十分高兴,立刻迎上前来关心道:“公子没找到剑吗?是不是没有看见我家男人?没事,等他一会儿回来我来问他!” 白锦玉没有顺着妇人说下去,而是拍了拍妇人的肩膀柔声道:“大姐,你先带着孩子回屋里去吧!” 凤辰默默垂了垂眼帘,妇人则看着白锦玉疑惑问道:“为什么呀?” 正当她想要解释的时候,小院四周响起一片噗噗的落地声,连绵的山林中从天而降一片银甲,银闪闪一片,像落了一地的银鸦,片刻之间就将小院围了了个严实。 院中妇人惊得尖声叫起,两个孩童扑向妇人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的双腿。 来得真快! 白锦玉心口一揪,全身本能地紧绷。 她不忘推了妇人的肩头:“大姐进去吧!”一边说一边揽了她和孩子送进了门里,带上了门。 再转过身来,小院前密密麻麻已足有数百之众的精甲兵。 面对这森怖的排场,白锦玉突然庆幸凤辰眼盲了。 静默了片刻,忽而院落外响起整齐的步伐,这一众精甲兵踏着铁靴,开始一步一步朝院落逼近。这一声一声的脚步踏在地上,引得地面轰然振动,像刻意在凌迟被困之人的心志。 “砰”一声响,栅栏被一脚踹飞,一阵尘烟飞扬后,一个身穿黑甲、背挎长刀的彪形大汉踏了进来。在一片粼粼的银阵中,他拔地而起一身纯黑铁甲,威风凛凛,混身都散发着势不可阻的气势。 而他的手中,赫然拿着金光银亮的屠割!! 不出白锦玉所料,屠割一现,人就找上了门。 目光将来者打量,白锦玉双目一怔,看见他的心口也有一块豹头形的护心镜,所不同的,他这块护心镜不是黑色的,而是金色的,在一身冰冷玄甲的衬托下,发出灿灿金光。 白锦玉双肩不禁收紧,心道不好,此人只怕比昨日那个豹头使更难对付。 这个大汉不发一言,目光像狼一样直接攫向凤辰,阴沉,凶狠,像对猎物势在必得。 这一刻白锦玉想的是,作为习武之人她应该保护不会武功的凤辰,作为大徵的子民她应该保护温良贤德的晋王,作为苏丽华的姐姐她应该保护这位妹夫,保护她亲妹——苏丽华的未来幸福。 鉴于这三个原因,于是,白锦玉走上前挡在了凤辰前面。 “殿下,你别害怕。”也许这话说惯了,到这个时候她仍是这么说。逞能,的确是她的缺点。 “我没有害怕。”凤辰道。 白锦玉一怔,有一瞬地出神,只因凤辰这一句答得很不一样。 之前白锦玉也对他说过几次“别害怕”,凤辰回的都是“好”,但这回,他说的是“我没有害怕”。 白锦玉不禁想起乌穆的提醒,凤辰如此镇定,莫非真有后手? 她当即道:“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带的高手呢?现在可以喊他们出来了。” 谁料,凤辰道:“我没有带高手。” 白锦玉又一怔,傻了良久,苦笑道:“不是吧?昨天帮我们杀掉那些叛兵的不是你带的人吗?” 凤辰默了默,道:“不是,我只带了谢遥。” 白锦玉仿佛狠狠地被打击了一下,刚刚燃起的信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凉,半天醒不过神来,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在她怔愣地时候,凤辰道:“帮我拿一下那个鼓。” “啊?”白锦玉懵了。 凤辰道:“对,帮我拿一下孩子们的鼓。” 白锦玉匪夷所思,如今大敌当前,凤辰居然要什么鼓!但是看他执意如此,白锦玉也只好收了手臂,朝那院子中间走去。 她一动,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兵器出膛的声音,至少有一半的精甲兵都调转目光向她监视来。白锦玉强制镇定,拾起地上那面锅盖大的鼓,回来递到来凤辰的手中。 “谢谢。”凤辰道,依然沉静如常。 白锦玉心中苦笑,有点羡慕他眼盲。 鼓为两面鼓,蒙皮而制。凤辰左手将皮鼓揽在怀中,右手修长的五指轻轻并拢,一转腕,白皙如玉的手松弛地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鼓面上,发出了一声低沉与清脆兼而有之的鼓响。 这记鼓声一下,在场者无不浑然一震,或许是鼓的原因,或许是凤辰气态从容不迫的缘故,这声渊拔的鼓点竟有了几分绵里藏针的慑力,在空气中似缕萦回。 凤辰没有停,随着他的手自然娴熟地起落,鼓声开始变得强弱有序,叠叠如浪,终成了曲调。 这时,凤辰引吭唱到: “山光云影转玉阖, 我有明珠在沧海, 万里浩瀚长思君, 一曲高歌心似织, 六宇起高台, 四时去复来, 长忆戍客征远道, 曾来故人不还乡。” 第四十七章 西赵选婿 18 凤辰的歌声技法很高,字正腔圆,圆润自如,荡气回肠不失深情细腻,高贵俊逸不失纯真朴实,直把这首思念征夫的曲子,唱得大气磅礴又感人肺腑。 一曲歌毕,小院内外静默无声,那淋漓尽致的华越之声仿佛久久不散,萦绕飘荡在山谷云间。 一时间,连众多的精甲兵都醉心在他的歌声中,逼围的杀气都减弱了几分。 有些隐隐说不上来的东西盘上白锦玉的心头,这首歌好是好矣,凤辰也唱得极为精湛,但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唱这种歌?这首歌也……太像在召唤什么了。 见此,那一直横眉狞视的金豹头使不愿再等,大掌向下一压,将屠割连鞘插入土中,“镗”一声抽出身后的大刀,昂声道:“殿下,我等奉灵丞相之命恭迎殿下返回王都!” “恭迎?”白锦玉讥笑道:“这种恭迎真是少见啊!” 白锦玉之后,凤辰则淡淡道:“哦,还是灵丞相吗?这么说来他还没得手。” 他的语调冷静又清晰,没有一个脏字,却直戳人心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 白锦玉双眼微睁,之前的凤辰一直是谦谦君子的形象,不,其实他现在仍是,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暗藏的讥讽。 金豹头使脸上一黑,果然恼羞成怒,直将那把长刀握得上下抖动。 “老婆!”正在此刻,院外传来一声惊呼。 白锦玉心口一提,是男人回来了! 白锦玉骂道:“真是个蠢货,看到门口这幅阵势了还进来做什么?!” 她说了这一句,凤辰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快走!别回来!”白锦玉已不能做什么,只能冲那男人大喊。 那金豹头使向众兵一挑眉头,几个精甲兵立即扑飞上前,不过片刻,那男人便被人从院外“砰”一声横空甩进了院子。 白锦玉心道要命,脱口而出:“慢!” 可惜魁梧的金豹头使已经出手,他抬手,正好掐住男人的脖子一把接住。 男人像被巨兽咬住脖子的猎物,四肢在空中徒劳地抓挠挥舞,而这豹头使却像钢叉一样,高举着男人,仿佛是在逞狠。 白锦玉紧紧地看着豹头使,放低了呼吸,请求道:“放过他吧……他是无辜的。” 豹头使的眼中闪着怨毒的杀意,下一刻,白锦玉还是听见男子的颈骨发出了“咔嚓”的一声响。 一甩手,“咚”的一声,男人被重重的抛了出去,摜在栅栏上,被挡了一下,落在了泥土地上。 “不——”一声惨嘶,从里屋扑出一个身影,箭一样奔到男子面前,抱住男人伏身痛哭! 白锦玉怔得半晌回不过神来,杀人,这么随意的吗? 地上的男人瘫软着,口中鲜血汩汩扑出,眼睛直直地盯着抱着他的妇人,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妇人一下下为他抹尽鲜血,沾得满手鲜血淋漓,手足无措地哭着。 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眼眶里滚滚流出泪来,振作了许久,拼了最后的一丝力气,道:“你……自由了……” 女子慌乱地摇头,摇得泪落纷纷:“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了你就是决定了一辈子要跟着你……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妇人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嚎啕,仰天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这声音吸引了她一双儿女,两个孩子都从屋里跑了出来,纷纷跪在男人的尸体边,跟着母亲一起大哭起来。 “你为何伤及无辜?”白锦玉怅然地红着眼睛,沉声质问那个金豹头使:“难道他不是你们西赵的子民吗?!” 纵然与这对夫妻相识甚短,纵然这对夫妻有些不好的个性,但是……就这么突然无辜被人杀死了,也是令人心痛愤慨! 金豹头使冷笑一声,对凤辰道:“晋王殿下,我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他们吗?”说着他眼神瞟了一眼一边的妇人和孩童。 凤辰摇了摇头。 金豹头使见他没有反驳,抬手两根指头一勾,一众精甲兵立即大阵压来,他自己也按着刀一步步上来。 “放肆!!!”白锦玉暴躁一声,走上前来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黑爆头使真被她这声吼得唬住,在她面前三尺处定住。 白锦玉轩昂道:“他,是我大徵朝的晋王,徵朝皇帝凤华的同胞手足,凤辰殿下!他不远千里来到毕都,是诚心诚意参加贵国钰贺公主的择婿大选,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区区西赵,弹丸之地,你猜猜够我大徵的铁骑几日踏平?!” 这几句话当真说得惊天动地,嚎哭地妇人止住了哭声,凤辰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身影。 随后,白锦玉听到凤辰道:“你们到我身后来。” 白锦玉侧过半张脸。 凤辰道:“嗯。” 金豹头使也听到来凤辰的这句话,他眸光骤然缩成一点,握着刀柄上下戒备地观察着凤辰。 白锦玉懵愣中醒过神,连忙跑向那个妇人和孩童,搀拉起她和两个孩子,连奔带跑地藏在凤辰身后。 金豹头使看着温文尔雅的凤辰竟然还一马当先,眼中似乎漏出嘲笑,口中一句“冒犯了”,便一手迅然发力抓向凤辰! 在金豹头使下手前,白锦玉早已留意,不管怎么说自己国家的王爷若被人拿捏在手里,那简直堪称国耻。 所以电光火石间,白锦玉奋力将凤辰一推,金豹头使的一爪直接抓在了白锦玉的肩头。金豹头使发现不对瞬间变爪为掌,拍了白锦玉一掌。 白锦玉被拍得连退三步,顿时口中一咸,吐出一口鲜血。 凤辰扶住白锦玉:“闻宴?” 白锦玉看见金豹头使眯起眼睛,他转动了一下手腕,狞笑着,那眼神就像一只老虎在玩弄被他捉住的猎物。 他狰红的双眼激起一丝诡异的兴奋,鼻中冷哼一声,旋即竖起长刀果决地朝白锦玉砍下。 “哐”!空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相击的声音。一道银光从天而降,从侧面冲出一挡,用力一挑,长刀硬生生被架住,向空中撩了开去! 白锦玉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抬头看去,与长刀相击的兵器竟然是屠割! 白锦玉看清来人,顿时一喜:“谢遥?!” 的确是谢遥,虽然仍然略显憔悴,但是他仗剑而立的气势神态依然不改,依旧傲然如霜。 听到白锦玉这声喊,谢遥无声用余光看了白锦玉一眼。 金豹头使原以为可以轻松先解决掉白锦玉,没想到半路又杀出来个人驳了自己一刀,来者还是个稚嫩的少年,不禁怒火中烧。 他一挥手,顿时精甲兵中飞出十几人,落在院中和他站成一排。一众弓弩手也当即伏在栅栏上准备就绪,一支支冷锐的箭弩寒光闪闪,无一例外地都瞄准着凤辰。 金豹头使带着那十几人一步步压近,他最后通牒道:“让开,我不伤你殿下,你也别逼我痛下杀手!” 白锦玉沾血的嘴角浅浅一牵,推开凤辰,重新站好,向着来人一字一字道:“你杀我可以,动他不行!” 话音落下,谢遥双眼微睁,侧过脸,极其震惊地看着白锦玉。 “好!”金豹头使一咬牙,道:“那你就受死吧!”挥刀就砍。 “住手!” 就在这时,凌空突然响起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 这声音由内力发出,壮如狮吼,一时竟听不出来是从什么方向发出的。 在这声音发出前,白锦玉似乎觉得凤辰动了一下,但是这声音响起,他便停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已然响起,抬眼望去,围在小院栅栏前的兵阵推搡着向两边让出了一片空档。接着,十几名身穿绿衣的健硕汉子,手持长刀押着几个人从那空档中间走了进来。 白锦玉定神一看,那刀下被押着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乌穆、庆娜、钰贺、司马玄、李垣、金奉烈和李政敏。 那些被困洞中的人竟已悉数在此! 只见他们个个双手被缚身后,口中也被塞了布团,身上衣服满是泥尘,脖子上还被人那刀押着,狼狈得半分也看不出王公贵胄的影子了。 山中逐渐响起一片簌簌的声音,从山岭上、天空中不断涌出落下成片成片的绿衣人,顷刻间,竟将数百的精甲兵也被包抄了! 白锦玉头都炸了,这什么情况?! 这冒出来的又是一帮什么人?!乌穆钰贺他们怎么被他们从黑洞里捞出来?他们被挟持到这里又是要威胁谁?! 还有,为什么独独谢遥没被绑起来? 金豹头使也同样一头雾水,他皱眉看着一步一步走进院落的绿衣人,不敢轻举妄动,忌惮地看着他们压着七个人走到凤辰的身边。 两军对峙间,那群绿衣人中走出一个双鬓斑白的中年汉子,此人身高体壮神情坚毅,龙行虎步,行动间颇有将帅之风。 他走到凤辰面前,倏地将刀把反手向下,郑重地单膝向凤辰跪下,宏声道:“三岗寨程易拜见晋王殿下,小小薄礼,望殿下笑纳!” 众人目瞪口呆! 一片死寂中,数百双眼睛都齐齐刷向凤辰看来。 凤辰听言,露齿笑起来。这朵微笑绽在他的唇边,犹如晓晨中脉脉迎风的芙蓉,又像清潭间回燕来栖的秋月,仿佛世间欢喜都以一种最温情的样子蕴含其中。 他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程易道:“是罪臣……想家了。” 凤辰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好,我带你回去。” 听了这句,程易当即举起双手伏身贴地给凤辰一下一下连连磕个九个头,每一声都磕得咚咚顿地有声。 凤辰受了他这礼,又道:“你给我带了什么大礼?” 程易一怔,看向凤辰,看了一会儿眼中越来越奇异,道:“殿下,你的眼睛?” 凤辰笑了笑:“无事。”说着先扶了程易起身,让他立于一边。 程易敛了疑问神色,恭敬地回禀:“罪臣押了铎月、东洲、厉国、高扈的太子和西赵公主。” 凤辰听了,点了点头,道:“你深得我意。” 白锦玉愕然回身。 说话间,谢遥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到院子中,提了尚插在土中的屠割剑鞘,将剑插回鞘中,回到了凤辰的身边,一如从前地抱剑而立,面无喜怒。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事。 这时,凤辰对那金豹头使道:“叫灵韦来见我。” 没有尊称,直呼灵韦其名,而且不容拒绝。 那金豹头使蓦地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气势上立即被削了一截。 “告诉他,他此行成败与否的赌注都在我这里,让他来。”凤辰的口吻依然温雅。 金豹头使左右打量着凤辰,仍然未动。 凤辰又道:“或者你问问他,一个杀了铎月、东洲、厉国、高扈储君的国君,能当得安稳吗?” 白锦玉大怔! 金豹头使也是。 凤辰再道:“我若杀了人嫁祸给他,天下人一定会信的。” 乌穆、钰贺、司马玄、李垣、金奉烈……纷纷不可置信地盯向凤辰!乌穆更是挣扎着胡乱向凤辰蹬腿,若不是有人押着他,估计早上前将凤辰踢个稀巴烂了。 脑中嘈嘈之后,白锦玉渐渐理出思绪,有些被自己忽视的东西一一都清晰了起来。 凤辰提出要借宿,容忍妇人对他动手动脚,故意引起男人的醋意,刻意很宝贝屠割让男人偷走,甚至她为何一觉能睡到辰时…… 乌穆说得没错,凤辰的确很有问题,现在想想,从昨晚到现在,他其实一直在拖延时间,而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应该就是一直在等人找到他! 白锦玉冷汗直淋,他们借宿这户人家完全是随机的,这妇人对凤辰的倾慕和那男人的吃醋个性也只是露了一点点,而凤辰,居然就不动声色地随手利用了这一切,白锦玉越想越惊悚,不禁将目光投向身边那个绿衣的汉子。 这一刻,就算再笨的人也领悟了,凤辰千里迢迢来西赵是另有所图,他所求的人,并不是钰贺公主,而是这个叫程易的男人才是! 第四十八章 西赵选婿 19 山中小院分作两派,一派是西赵的叛兵,一派是凤辰和程易的三岗寨绿林,白锦玉站在凤辰的这边,不过却离得他远远的,盯着那些押着乌穆钰贺等人的绿衣人,生怕有什么闪失。 除了以上这个考虑,离凤辰远远的,还因为她现在对他捉摸不透,既然琢磨不透,就需要保持距离。 白锦玉一向自诩聪明慧于常人,但在凤辰面前她认输了,她的确猜不到他现在想干嘛! 乌穆在别人刀下,依然不改不羁本性,口不能言,就拿眼睛跟白锦玉交流,一会儿挑挑眉毛瞥凤辰,一会儿皱皱眼睛看白锦玉,白锦玉知道他的意思是:我说什么的,凤辰这货真的有问题,哪是他瞎了?是我们瞎了! 金奉烈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斗败的公鸡,彻底蔫了,司马玄一脸思考状还在想来龙去脉,李垣吓哭得快抽不过气了。 钰贺则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那些曾经属于她父王的精甲兵。 一个时辰后,此次叛乱的始作俑者灵韦真就乖乖地摆驾来到了这偏僻的小山坳。 来得这么快,白锦玉寻思他本身可能就在周边附近,原本打算等着收缴战果的。 今日的灵韦一改之前文臣良相的装束,一身银衣铠甲,腰悬一柄三寸宽的铜铁长剑,俨然一位神采英拔的护国大将军。 他来的时候,凤辰刚刚吩咐金豹头使把男人的尸体抬回里屋。说也奇怪,他仅仅花了几句话的功夫,这个金豹头使对他的态度就陡然一变,从威胁恐吓变成了静观默察。 “灵丞相,我家殿下请你进来一叙。”凤辰站在屋檐下,由程易代其对盘踞在栅栏外的灵韦说话。 灵韦踌蹰了踌蹰,与他左右的谋士商议了几句,道:“不必了,晋王殿下有何指教就这样说吧!” 听他这么说,凤辰伸出一手,低声对程易道:“扶我过去。” 程易领命,小心地托住他的手从屋檐下走出,走过院落,径直向灵韦走去。 荆布粗服,质朴无华,在午后强烈的炎光下濯濯如涤,他从容而行,走过的这几十步,就像一叶轻舟旁若无人地穿过峭壁耸峙的两岸。 太俊雅了,也太从容了,这份俊雅与从容无论放在何处都叫人赏心悦目,即使是在当下。 三秦第一绝色,风采夺人眼目。 当灵韦醒过神来,凤辰已离他不过三丈,他赫然像受了大惊,连连向后退去,他身后众人一径随他让开,视这温静娴雅之人犹如洪水猛兽。 凤辰道:“灵丞相,我目不能视,你还是不要离得我太远。” 灵韦听言一惊,仔细向凤辰打量去,看了半天,向那金豹头使确认。金豹头使点了点头,灵韦突然就挺了挺胸脯,自信起来。 他眼睛转了一转道:“殿下,国君已知道了你挟持各国太子王子及钰贺公主之事,所以命微臣前来奉劝殿下悬崖勒马,赶紧将人质交与微臣,莫要因此引起多国不必要的纷争。” 如此公然的谎话,如此倒打一耙,钰贺听了实在按耐不住,挣扎着要朝灵韦冲上去。 凤辰默了一默,没有接他的话,却问道:“楚离国君还好吗?” 听问到国君的现状,钰贺也静住,凝着神色等待灵韦的回答。 灵韦道:“诸位失踪后,国君忧虑过度,已经先回王宫休养了。” 休养?白锦玉心道:软禁也能说得这么好听! 凤辰笑了一笑道:“丞相,何必如此说呢,事已至此,你谋的事我已很清楚。我只是很奇怪,在起事之初,为何你要把我也算做人质呢?” 灵韦看着凤辰,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凤辰道:“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让我相助与你吗?” 白锦玉、乌穆、钰贺、金奉烈、司马玄……齐齐神色惊变,不可置信地看向凤辰! 凤辰偏过头,又对程易吩咐道:“你现在将押着的人都送给灵大人。” 程易不问缘由道:“是!”立刻、坚决、盲目,叫人怀疑就算凤辰现在让他当场自刎,他也眉头不会眨一下照办。 程易一声令下,他手下的绿衣人就将乌穆他们押着往精甲兵那里走。白锦玉见状大惊失色,跳起来欲要上拦。 “站住。”谢遥一声轻短的喝令,他手一抖,屠割弹出一尺,冰凉地横亘在了她的身前。 不过,她细细体味谢遥的这两个字,不像威胁,倒有些像提示。 白锦玉息下心来,看着乌穆等人被交进了灵韦的手中。 凤辰的做法大大超出了灵韦的意料,他懵了一阵子,才相信了这些天大掉下来的肥肉。 凤辰道:“丞相,如此可以表达我的诚意了吗?” 灵韦沉声疑道:“殿下为何要相助于我?” 凤辰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这原因我只能和灵丞相一人说,而且,我还有密事需要大人相助,所以还须请丞相上前单独与我一叙。” 场面一阵沉默,灵韦狐疑不决,他身边的谋士也意见不一。 凤辰等了一等,对程易道:“你们都退下。” 程易不肯,不放心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包围,凤辰道:“我无事,你放心。”程易这才带着众手下,从凤辰的身边撤开。 见凤辰如此表态,灵韦大手一挥,不再让身边的人说话,拨开众人,按着腰间沉甸甸的铁剑独自向凤辰走来。 终于,他走到了院落的中心,凤辰的身边 灵韦用手在凤辰眼前挥动了数下,确定了他的确看不见,神情这才松驰下来,道:“殿下究竟何事要与我单独说?” “我想说。”凤辰转过头,嘴角一笑,骤然眸光汇聚。 灵韦立即大怔后退,却只听腰间佩剑“镗”地一声被拔出,他伸手去探,却已听“噗”一声,数点刺目鲜红的血星已溅上了凤辰白皙如玉的脸庞!! 凤辰一字一字道:“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他目光炯炯地直视灵韦,说的清清楚楚。 灵韦瞪着震愕的双眼,低头朝胸自己前看去,只见那铜黄铁剑握在凤辰手中,冰冷冷、直条条地捅穿了他坚硬的盔甲、也刺过了他的肉体和骨骼,温热的血液顺着铁甲下的衣袍疯狂地流洒了下来,像泉瀑一样汹涌。 在灵韦的震愕中,凤辰明澈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机,他腕上用力一转,铁剑无情地在柔软的心口绞了半圈。 灵韦双膝弯曲,身子慢慢垂下。 “凤辰……”白锦玉幽幽出口,这次真的是陷入极大的惊骇了! 说时迟那时快,人中忽地飞出一条黑影,刚猛向着凤辰劈下! 凤辰竟不回身,陡然跃起,连带铜剑从灵韦胸中拔出,带出一条如注的血链!他翻手,笨重的铁剑在空中翩舞出一段精妙绝伦的剑花,毫不犹豫地掷出,“嘭”地一声巨响,竟将黑影在空中扎了下来。 金豹头使从半空坠下,轰然一声掉在地上。 落地后的金豹头使双目爆瞪,口中似人似兽地发出荷荷声,手指着凤辰,没说出一个字,当即就断了气! 崇山峻岭,一刹那归于死寂。 太快了! 那灵韦披甲带剑也应该是有武艺傍身的,可是连自己的剑都碰不到!那个金豹头使速度也是极快的,可是根本连凤辰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们同样都是,即使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也来不及使出一招半式! 凤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半点武功,谁都以为他瞎了,可他却在一招之间取了两个人的性命。 谁能想到贞静斯文如他,竟然隐藏了如此高超的身手,谁能想到温润如玉如他,竟然一出手就拿剑直扎人心脏,丝毫不留一点余地。 到了这时,谢遥手一回,收了剑。 白锦玉看看谢遥,又看看凤辰,震悚了! 所有人都震悚了! 久久不能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过了片刻,凤辰的目光向四面的包围看来,他并没有移动一步,但精甲兵及灵韦的鹰犬都不自主地往后瘫退去。 见此,他适可而止的停下,以一贯清越温润的声音向众人道:“灵韦已死,尔等还要继续行谋反之事吗?” 这一句问,仍是直指人心。是啊,灵韦既死,为谁起事?群龙无首的精甲兵顿时人心溃散,面面相觑,大失分寸。 白锦玉领悟到,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之前的形势,要同时平息谋反、救下被软禁在王宫的楚离、再在这重兵围剿中救下乌穆、司马玄等一众王公之后,太难了! 但是,此次谋反皆因灵韦而起,所有行动的目的都是为了要扶持他登上国君宝座。所以,与“擒贼先擒王”一个道理,只要解决掉灵韦,一切的行动就没有了意义,一切的困局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所以,他以乌穆钰贺等人为诱饵,将灵韦引到了这里,又以眼盲和交付人质换取了灵韦的信任,终使他单独接近到自己的身边,而后一剑诛杀之! 到了这茅塞顿开的时刻,白锦玉心中不得不赞叹:太妙了,也太冒险了!若非有勇有谋者绝对无法想到这样的计谋,若非有勇有谋者也决计不可能实施成功。 她这么想着时,凤辰已走到了叛兵的中间,他长身而立,那四众银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出一片亮光,直将他的俊雅风姿照彻无遗。 他对精甲兵道:“众位莫慌,只要听我的吩咐,可保诸位性命。” 白锦玉震骇,钰贺听了也面露忿色。 谋反之罪,无论在哪国都是祸及九族的大罪。凤辰他如何能说保就保? 但是,保命的确是叛变参与者第一要面对的问题。 若不能让他们确定性命可保,那么这些叛兵也极有可能当下就哗变,来个玉石俱焚。 如今凤辰这么说了,顿时精甲兵都为之一振,纷乱的场面一下静了下来。 凤辰立着,抬手一一扫过同灵韦一起前来的几个鹰犬爪牙,道:“诸位,请为自己的前途取下他们的首级。” 白锦玉第一次听人把这么残忍暴戾的话说得如此诚恳。 几乎没有片刻地停留,精甲兵一拥而上立刻擒住那十几个将欲逃窜的人,毫不犹豫地取下了他们的首级。 “好,拿好这些首级,”凤辰道:“诸位现在随我一同回毕都营救楚离国君,则诸位的性命可保矣。” “原来如此。”白锦玉道。 这些叛兵绞杀了主使,再戴罪立功,他日清算也许活罪免不了,但的确足够可以活命了。 白锦玉不得不赞叹凤辰谋略过人,感叹了片刻,她醒过神来,想到乌穆钰贺还被缚着,忙奔进人群中,先帮他们解绑。 “公主受惊了,”白锦玉为钰贺松了绳子,安慰道:“别怕,现在都过去了。” 钰贺满腹委屈地看着白锦玉,停了一停,终于情不自禁地扑住她哭了起来。 程易见此,也带着他的绿林好汉跟着,解了乌穆、庆娜、金奉烈、司马玄、李垣和李政敏的绑缚、取了他们口中的布团。 钰贺哭了一阵,在白锦玉的安慰中与她分离了一些。这时,程易带着他们的一百多人齐刷刷在这七人面前郑重跪下,将佩刀双手递过头顶,严正请罪。 众王孙看着眼前,各种不爽的脸色都有,但都于外表现成了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乌穆转着被绑麻的手腕,斜了一眼凤辰,凉飕飕地对程易道:“你们殿下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引得你现身,我可不敢罚你!”说毕,不再看他,两指塞入口中,发出一声清哨,过不多时,空中传来一声呖鸣,一只黑鹰在林中盘旋数圈,翩翩落在了他的肩头。 与小黑咕噜一阵,乌穆道:“走吧,我的人也已经到了山脚下。” 庆娜点了点头,拉着心急如焚的钰贺要走。 “公主!”精甲兵中走出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他向着钰贺跪下:“请公主让我等护送公主回宫,解救国君!” 当即他的身后跟着匍匐了一片,众兵齐声道:“请公主让我等护送公主回宫,解救国君!” 钰贺看着跪了一地的精甲兵,心头有一瞬间的幽怨、忿恨汹涌而过,但最终都在自持中化为慷慨,她攥了攥手心,坚毅地对众人道:“好,一同回毕都!” 当即数百的精甲兵簇拥着钰贺,跟着乌穆,像潮水一般向山下涌去。 “闻兄,你不走吗?”不知何时,凤辰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白锦玉摇摇头:“朝廷庙堂之事我不懂,就让那些比我懂比我熟的人去解决吧!我偷会儿懒,等你们都解决好了,我再回去。” 凤辰点了点头:“也好,我留些人给你,快则日落,慢则日出,我会派人来接你。” 说完,他示意了程易,转身一同往山脚下而去。 “殿下!”白锦玉突然道。 凤辰留步。 “你身边这个人很难找吗?如果我没猜错,殿下你在毕都大街现身,在铜驼酒楼中计,在比试场上受伤……数次暴露行踪,数次示弱都是为了引他的注意、逼他现身吧?” 凤辰回头,不置可否,看着她淡淡牵了牵嘴角。 第四十九章 西赵选婿 20 一月溶溶,皎皎悬在天际,廖星点点,晶莹缀于苍穹。 不过两日的功夫,西赵的王庭就恢复了秩序。灵韦谋反、国君软禁、王孙被困,一切都烟消云散,此刻在这一泄如水的月光下,西赵的这所王宫就如同它过去一百多年间的大部分时候一样,祥和、宁静。 王宫精巧的檐角弯弯的向上翘去,在夜幕上勾勒出一个绝美的弧度。钰贺独倚栏杆,在这个春意渐浓月色温柔的夜晚,她的心冷得冰凉。 明天就是国君设宴款待各位来宾的日子,在宴席上国君会向天下宣布西赵的驸马最终人选。 但是,她今天却得知了闻宴居然是个女子! 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今晨的时候,她去给国君请安,在王殿偶遇了凤辰。不,不是偶遇,应是凤辰刻意在等她,为了告知她这个足以让她身心俱焚的讯息。 灵韦的事情之后,凤辰成了楚离国君的心头肉,这两日来找了各种借口让他陪在宫中。很显然,不管楚离国君之前是怎么想的,经过这番政变,凤辰已成为他心中当仁不让的驸马。 凤辰好是好,但是她更喜欢闻宴。 喜欢“他”一介平民能自筹一千金参加大选的智慧和勇气。 喜欢“他”明明酒量不佳,还笑吟吟地喝下“石花酒”。 喜欢“他”问“为何一定是最优秀的人做驸马,而不是公主最喜欢的人当之?” 喜欢“他”义正严辞地和众人说“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公主相守。” 在鱼尾山中,当发现是“他”从山壁上跳下来寻人的时候,她的心整个都是庆幸而雀跃的,所以她抛却了女儿羞涩,急不可待地就擅自宣布了要选“他”做驸马! 她更忘不了在乌烟漫林的时候,“他”一个人提着剑从山上兴冲冲跑下来救人,面对那么多叛兵,“他”随机应变,谈笑自如。 “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笑,明亮的笑容无论何时见了都叫人心生欢喜。 “他”聪明得不像话,行事像风一样天马行空,为所欲为,“他”想做的事情,连大徵的凤辰殿下也拿她没有办法。 据说“他”的家坐落在山水之间,若是能抛弃这循规蹈矩的条框与这样的人在山水间纵情一生该是怎样的恣意欢乐啊…… 所以,她在今天以前下定了决心,不管父王怎么想,她都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做驸马!只要她自己一心坚持,闻宴就还有机会。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用了,她想要的,她想准备努力的,都已成为泡影。 “如果公主选她做驸马,就会害死她。” 一天都过去了,然而凤辰的这句话仍然像第一次听到时一样,让她那么震惊、那么错愕、那么愤怒、那么难过、又那么认同。 宫女将膳食送进来好几回,一直在劝她吃一点东西,可是她却一粒米都吃不下去。 如何能有心思吃得下去呢? 这一刻,她只想去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选婿,为什么无事要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是的,太胆大包天了,竟让一国高高在上的公主爱上了一个女人! 然后,最重要的,她要问问“他”现在该怎么办?!“他”那么聪慧,一定能想出一个两全的好法子吧? 可是,这重重的王宫困住了她,她高贵的公主身份困住了她!这诺大的宫城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挣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困扰,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独自抉择。 凤辰说得不错,如果选闻宴做驸马,她的女儿身份就会暴露无遗,到时候只怕是难以收场,“他”要被问罪,也会连累西赵王室成为笑谈…… 钰贺摇摇头,“他”是女子,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两全的法子? 当钰贺在苦闷忧愁的时候,白锦玉正在毕都花团锦簇的夜市上逛得起劲。 “这个樱桃可真好吃!”白锦玉在一个水果摊前赞不绝口:“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大这么红还这么甜的樱桃呢!” 卖水果的老婆婆听得心花怒放:“那当然喽,这是我们毕都本地才有的樱桃,闻驸马你这么喜欢,我送你吃一些!”说着就拿了个小篮子给她往里装了一大把。 白锦玉连忙按住她的手:“不用不用不用你给,我有钱买,而且我还要多买一些呢!对了婆婆,你这樱桃能存几天哪?” 老婆婆道:“能放好多天呢,只要不去梗,不水洗,放在竹筐里,放个七天八天的肯定没问题!” “啊?才七八天啊……”白锦玉面露失望,七八天怎么够她带到翠渚给闻铃吃呢?! 老婆婆关心道:“怎么了,七八天还短吗?”她伸头瞧了瞧她身后背着的一个塞得满满的大布口袋,问:“闻驸马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哟,”白锦玉赶紧纠正她:“婆婆你可千万别乱叫我,这驸马的名号岂是我能当得起的啊!” 老婆婆意会地压低声音道:“怎么,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可靠消息了?” 白锦玉苦笑,心道这可怎么回答,于是摸了摸鼻子“嗯”啊“哈”的糊弄了过去。 老婆婆同情地看了白锦玉好一阵,像是组织了语言很久,对她鼓励道:“闻公子你别灰心!婆婆我看人不会错,你以后一定会找到比公主更好的人相配的!来,婆婆请你吃樱桃,别难过了!吃了我的樱桃,什么烦恼就都没了。”说着,往小篮子里又抓了一大把樱桃塞给白锦玉。 “谢谢婆婆啊,你们毕都的人真是温暖!”她应承地笑着,真是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得像难过了。 正在这时候,对街的一个摊贩对他招了招手:“哎——闻公子,你点的面条下好了,快过来吃啊!” 白锦玉连忙高声应答:“好,就来就来!”说着,从怀里掏出颗碎银子塞给老婆婆,掂上樱桃篮子挎好自己的大布口袋,就奔到了面摊。 看见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在桌上乖乖地等着自己,白锦玉当即放下口袋和篮子,坐下来大快朵颐。 “闻公子,小摊真是有幸啊,能得像你这样的名人光临。”面摊的摊主是个憨厚的大叔,他看见白锦玉吃得这么香,不禁坐在她身边看了又看。 白锦玉吃了一口面,赞道:“大叔的面就是做得好吃呀,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好你,你将来一定能开一座豪华气魄的大面馆!” 摊主憨厚地笑了起来,白锦玉突然停下筷子,低声坏坏道:“要不……大叔跟我回大徵吧,在我家附近开一个面馆,我带着我的同门和朋友去照顾你,保准你能赚个盆满钵满!” “真的吗?”摊主饶有兴致道:“闻公子有那么多的朋友吗?” 白锦玉嗤嗤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重要的是我的朋友都是有钱人,出手阔绰,最关键的啊是他们很听我的话。好比这碗面我让他们给一两银子,他们绝对要给三两,如果你不收,他们还得生气呢!” 摊主好似在听天方奇谭,愣愣道:“这不大可能吧!” “可能!” 一个声音响起,同时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摊主的眼前。 白锦玉抬头一看,沿街的花灯笼照下,乌穆一身蓝衣抄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面摊的招幡旁,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和摊主聊天。 摊主一看,连忙站起身来让凳子招呼他坐。 白锦玉连忙跟乌穆招手道:“快快快,这家面条好吃极了,你也赶紧吃一碗!” 不消她吩咐,那摊主就道:“我懂,就下一碗跟闻公子一模一样的!” 白锦玉笑着给摊主竖了个大拇指,回头乌穆已经在跟她说话:“我还以为你在铜驼酒楼呢,结果你跑到大街上来了!” 白锦玉奇道:“你找我有事?” 乌穆咳了一咳,从筷筒里取出一副筷子,装模作样地斟酌了半天,最后道:“哎,其实,那个,就是明天的国君设宴,你打算怎么办啊?” 白锦玉吃了口面条,怪道:“什么怎么办,必须去呀,明天的菜肯定好!” 乌穆无语地翻了一眼:“明天楚离国君就要公布驸马人选,外一选的驸马是你……” 他还没说完,白锦玉就摆了摆手道:“不会不会,明天的驸马一定是凤辰!” 乌穆有点意外:“当真?公主不是喜欢你吗?” 白锦玉道:“平定灵韦都是凤辰的功劳,楚离国君为人再荒唐,也不可能在人家帮了这么大个忙后还让人无功而返吧?再说,钰贺公主之前可能是有点儿喜欢我,但我觉得,经过了这件事情,她一定会对凤辰移情别恋的哈哈哈啊哈!” 她笑得欢愉,惹得乌穆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你现在不再说‘一定不能让凤辰当驸马’这种话了么?” “此一时彼一时吧,”白锦玉停下筷子,定了定道:“经过我详实地观察,我觉得凤辰这个人吧……还不错,而且,有些事情啊横竖是阻止不了的。” 苏丽华嫁给凤辰这件事,背后必定是各种关系利益的牵连,是她阻止不了的,她也从来没想过去阻止。 她这次来西赵主要是担心凤辰人品不端,所以想给他点教训,阻止他娶钰贺。但是一番接触,她眼下对他的人品有了些了解,算是也放心了,她相信将来无论苏丽华嫁给凤辰做大做小,都会得到凤辰的善待。 这时,摊主给乌穆端上了面,笑得乐开了花:“真是三生有幸啊,我这个小摊头今晚竟然接连来了两位贵客。” 白锦玉笑道:“大叔,不然我给你写几个字裱在你这摊头上,保证让你每天生意兴隆。” 白锦玉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人聊着,乌穆却半晌没说话,过来一阵才道:“闻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白锦玉听了,拍了拍身旁的大布口袋道:“当然是回家喽,你看我买了这么多的礼物就是要带回去送人的!” 乌穆不由地好奇打量她的布口袋:“你都买了什么啊,鼓鼓囊囊的?” 白锦玉打开一点口袋给他看:“你看有胭脂水粉还有香膏,你闻闻这个香膏特别香?”她把一小盒香膏递到乌穆鼻子下,好心道:“怎么样?香不香,你要不要买一点给庆娜?” 白锦玉等着乌穆的回答,然而等了半天,却发觉乌穆双眼凝着,直直地看着她。 正想问怎么了,乌穆道:“闻宴,你会游水吗?” 白锦玉蓦地一怔,有些局促地收回手臂。 乌穆又道:“你有没有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救过一个落水的人?” 白锦玉腰杆不禁僵了一僵,喉咙里像是被堵上了什么东西。眼睛想瞟又不敢瞟,最终还是瞟了乌穆几眼,弱弱道:“你都知道啦?” 乌穆却似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就笑了。 白锦玉左右看了看,神情隐秘道:“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吧?” 乌穆愣了一愣,发现她承认之后居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觉得自己多虑了,不禁也放松了下来,道:“当然啦!” 白锦玉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乌穆又道:“闻宴,你还记得李政敏说过的露脐舞吗?” 白锦玉道:“记得啊!你不是说那不叫露脐舞,叫‘灵旋’嘛!” 乌穆道:“对,我明天想跳!” 白锦玉瞪大了眼睛,惊喜道:“真的吗?!” 乌穆点点头。 白锦玉不禁放下筷子给他鼓了两下掌道:“好,我把刚才说‘驸马一定是凤辰’的话收回!” 乌穆嘴角笑了一笑,道:“你明天一定要早点来!” 白锦玉道:“好!” 与乌穆分手后,白锦玉又去几家店里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深沉。 她背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客栈的街上,走着走着,越来越感觉有些不对劲,隐隐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她不禁心道莫非这一路买东买西的被贼盯上了? 想到此,她赶紧提一口气准备施展轻功甩开来人,刚一提脚。 “白锦玉!” 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锦玉当即一愣,刚提起的身子硬是乖乖地落了回了地面。 她背对着来人木木地呆滞了片刻,半晌都不敢动,直到避无可避了,才讷讷地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后,她干干地笑了一笑,道:“闻宴。” 次日。 西赵王宫开阔的花园庭院里,幔帐遮蔽了蓝天,织锦铺就了地面。屏风、案几、餐具酒盏,目光所及的一切陈设无不精美绝伦流光四溢,连树上都缀着美丽的玛瑙璎珞。 园中各国嘉宾早已列位,参加招婿大典的青年悉数在此,放眼望去总有三四十人之多,然而迟迟地,却有一人始终未到。 不一会儿,宫人宣道:“闻宴公子到——” 人们的目光一亮,一齐向花园入口处看去。 不一会儿,却见一个身量七尺的男子衣带缓飘地走上前来。他生得极俊,是那种非常高傲的英俊,只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他目下无尘不可一世,或许他本身并无此意,但这是一种出身大家与生俱来的隔俗感。 他从容地走到花园的中央,一抬手,飘逸如云的水袖缓缓落下。他向最高处的楚离拜礼,朗声道:“徵朝庐州翠渚,闻宴,拜见国君!” 一阵整齐的惊呼! 乌穆当即就站了起来,戟指道:“你说你是谁?!” 男子根本不回答,神情翩傲。 楚离一时也呆了,怔愣了片刻才向闻宴问:“这……这怎么回事,你说你是闻宴?那……那之前那个‘闻宴’又是谁?!” 闻宴再一施礼,道:“启禀国君,江湖之中素来有肖小之辈一直以玷污我庐州闻氏为乐。近日晚生得悉有一男子冒充我闻宴之名来参加招婿大选,胡作非为毁我清誉,故不远千里来到贵国向国君秉明。我庐州闻氏立身不与本朝朝廷瓜葛,更不会与他国王室结姻,还望国君为我闻氏正名。” 他说得昂然,言语之中傲世轻物,但是却不令人生厌,反而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啊?!”楚离彻底懵了。全场更是沸沸腾腾,吵杂声响起来一片。 “那她在哪里?”纷乱中,凤辰站了起来,脸上一刹那出现了紧惧神色。 或许是本国的殿下,闻宴还给点薄面,没有像对待乌穆那样置之不理。但他也只是将目光移向凤辰,无色地看了他一阵,道:“昨夜打了一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凤辰默了一下,沉声追问道:“她是谁,是哪里人氏,哪门弟子?” 闻宴直视着他,一字一字道:“一概不知。” 就这样,白锦玉消失在了西赵,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像一阵风似的热热闹闹地来过,又像一阵风似的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楚离国君不知是不是疲了,竟没有过多的追究那个假闻宴的事情。 不久后,天下人便知道了凤辰当选了西赵驸马的消息。 但没人知道,白锦玉就藏在闻宴随身带来的门徒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随他一起回到了翠渚。 ------题外话------ 我是伪装清纯:西赵选婿写完啦,撒花!! 真是没想到花了二十章差不多八九万字,希望你们喜欢这段回忆~ 第五十章 道心 1 “聚如风雨散如烟,此生无复再来期。”白锦玉望着钰贺的一方牌位幽幽吟道,脑中闪过在鱼尾山第一次见她时的景象。 凤辰低垂了下眼幕,从白锦玉身旁走向供台。白锦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衔着一支纯白的牡丹。 一朵纯白,皎洁如玉,盈盈盛开。 白锦玉认出,这是王府里那圃紫牡丹里的奇株,就是她入府那日让言洛大惊小怪啧啧称奇说“等了多年才开出”的那朵白牡丹。 “若不是三年前的长安大疫,钰贺如今应二十有三了。”凤辰修长的手指取过供台上的一支净瓶,轻柔备至地将牡丹的绿茎插入其中。 癸未年长安大疫,夭亡者过万。 这场骇人听闻的疫情白锦玉远在铎月也有耳闻,万没想到钰贺也殒身此病。 洁净胜雪的花朵就像一个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美人,静静地安眠在净瓶上。 白锦玉徐徐看向凤辰,他眼神露着淡淡的告慰,摇曳的烛光映在他清澈的双眸里,像琥珀一样浓深透彻。 他转过身,眉目端朗地望着她,温婉道:“山有重巅时,水有回川时。也许会晚一些,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将遗忘的都想起。”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同时也有些许的愧疚涌上心头,她没有遗忘,她什么都记得,当真受不起眼前人说出这样的期许。 “好了,”凤辰道:“天色已不早,我送你回房就寝。” “好。”白锦玉转身,向钰贺的牌位郑重再次拜了三拜,临走时轻轻道:“钰贺,我再来看你。” 凤辰默默看着她做的举动,静立不语。 白锦玉由凤辰领着,在夜阑人静中绕过迂回曲折的院径,回到了苏丽华的院落,二人一路无话,似乎都是有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苏丽华的房前早有两个小婢女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白锦玉回来,忧愁的脸色立即转为欣喜,奔着上来迎她。 两个小婢女向凤辰、白锦玉行了礼,一人道:“娘娘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哪儿都找不到你!” 白锦玉看了看凤辰,推着小婢女回道:“你说那么夸张吓着殿下了,我就是睡不着赏个月去了而已!” 白锦玉自顾自地往前走,一拉却拉不动小婢女了,回头,看见她对立在门口的凤辰恭谨地问请道:“殿下……今晚是否在娘娘这里就寝?” 白锦玉一怔,结结实实地哽了一下。她怔愣地看向凤辰,只见他留步在门槛外,看着她,像是就在等待她如何回应。 白锦玉窜起一脑门的汗,看看这大半夜的,看看这在场的两个婢女……她干干客气道:“呃……殿下是啊,你要不就在这儿……将就一下?” 片刻,凤辰莞尔道:“当真吗?” “啊……哈。”白锦玉噎住,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要慎重回答。 她刚提一口气,凤辰已道:“我正要跟你说,圣上今日下了御旨,府里上下明日起需斋戒三日,三日后你要与我同去离境观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太子殿下回京?离境观?”白锦玉奇道:“为何……”她刹住嘴,差点就问出太子从哪儿回京,为何一回京就去道观?难不成太子出家当道士了? 这些问题如果问出口,她就太不像苏丽华了,苏丽华久居长安,这些事情她岂会不知?! “这次太子殿下找到了玉玄子道长,总算说服他回离境观了。”凤辰道。 “哦……”白锦玉似是而非地点着头,总觉得玉玄子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想了一阵没想起来,就随它去了。 她转念凤辰说斋戒三日,心道:听闻这斋戒期间夫妻是不可同房的。于是连忙放心大胆道:“殿下,太晚了你别走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凤辰看着她,哑然失笑,正色道:“斋戒是从明日开始,你确定要这样吗?”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可现在不是已经过子时了吗?” 凤辰被她问住,一想,还真是。 白锦玉当真是毫无诚意。 “你早些休息吧,别闹了!”凤辰没有恼色,反而露出了纵容的神情。 白锦玉不信佛也不信道,长这么大从来没斋戒过,第一天还新鲜,第二天还可以,到了第三天真的就有点熬不住了。 清清淡淡地吃了八顿后,她终于看到花池里游的鱼就想起红烧鱼,看到天上飞过的鸟就想起鸽子汤,满脑子都是吃过的美食。所以当黄姑为了鼓励她,告诉他凤辰过午不食持斋多年后,她真的是震惊得脸都碎了。 这是出家了吗?! 对道法得多虔诚膜拜走火入魔丧心病狂才能做到这一条? 白锦玉心道:难怪凤辰都是单独用膳,八成是怕败人胃口吧! 到了晚膳的时候,奈儿仍然同之前一样过来与她一同用膳,当看见桌上陈列的烧豆腐、炒豆角,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快哭了。 白锦玉是个大人,还有点自制力,奈儿却怎么劝也不肯吃了,还说要学父王过午不时。 白锦玉没当过娘,但也知道这小孩子不吃饭是不行的,于是骗他道:“你父王早就不是过午不食了,他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吃东西。” 奈儿才不信:“孩儿从没有见过父王用过晚膳,要亲眼看到才算,如果父王真的吃了,奈儿就也吃!” 白锦玉想说算了算了,但是奈儿却颇为较真,提出一定要去凤辰那里看一看。于是白锦玉第一次被小孩子逼上梁山,带着饭肴、领着奈儿来到了凤辰的书房。 “娘亲说父王也会用晚膳了,孩儿并不信。”奈儿开门见山直接说。 白锦玉陪着笑,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地取出来,铺在凤辰的案几上,道:“是啊,奈儿还说只有见到父王你吃,他今晚才会吃。”说着朝凤辰挤了挤眼睛,意思请他配合演一下。 凤辰看着白锦玉摇了摇头。 白锦玉一怔,好尴尬,看着一脸求证样的奈儿,讪讪道:“哦呵呵,你父王可能已经吃过了……” 奈儿歪着小脑袋,问向凤辰:“父王是已经用过晚膳了吗?” 凤辰柔静地目光看了看奈儿,诚恳道:“非也。” 当奈儿微微皱起眼睛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白锦玉一瞬间尝到了什么是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白锦玉不禁闷闷地嘀咕道:“你也真是,我这不是怕孩子饿伤了嘛……” 凤辰道:“我知道。” “那你还……好吧,看来是我不能跟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在一起,奈儿现在心性纯良,只怕日后久了反而被我带坏了。” 白锦玉眼睛看着别处,不想看他们父子二人,虽然觉得有些汗颜,但更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父王?” 心中正不平着,忽然听到奈儿一声小小惊呼。 白锦玉转头,却见凤辰已端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送入了自己口中。 “你……”这下倒弄得白锦玉不好意思了,她赶忙伸手虚拦道:“殿下,你……你真不必勉强。” 凤辰就吃了一小口,继而换了副了筷子,夹了几根豆角递到奈儿的小嘴边。 奈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凤辰,当领悟到父王是在喂他吃饭时,当即张嘴甜蜜蜜地吃了豆角。 白锦玉正看得奇,凤辰貌似不经意道:“我在三清天尊面前许了大愿,故而要持戒。” 白锦玉听了小吃一惊,赶忙站起身想上手又觉得冒犯,两手无措道:“那你赶紧吐了吧!”她左右看了看,抓起一杯水就往凤辰嘴里灌:“快快快,多喝点水,然后这样……”她张大嘴,两指头比划着:“抠一抠,就能吐出来了,快点快点!” 凤辰捏着水杯、奈儿嘴里含着饭,看着白锦玉。 三人对视了一阵,凤辰道:“不必了,无事。” 白锦玉坐下身来,心中有些不放心,问道:“真的没事吗?殿下究竟是许了什么大愿啊,竟要持这样重的戒?” 凤辰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奈儿开始竖起筷子自己扒饭。 凤辰没有相告,白锦玉便料想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愿,不方便与人说,遂没有再往下追寻。 她转而问:“那殿下这个戒要持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持一辈子吧!是不是只要许的愿达成了,把愿还了就可以恢复三餐饮食了?” 凤辰停下手中,目光向白锦玉投来,直言道:“我许的这个愿,业已达成。” 白锦玉喜道:“已经达成了?!那太好了,那刚才也不罪过了,难怪是‘无事’。殿下,你也太老实了,以后当可不用再管那戒了呀,天天吃素、还过午不食,长此以往这身体如何受得了?!” 凤辰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闪烁:“我是舍不得。” “舍不得?” 凤辰略略点头。 白锦玉不禁十分好奇了,悄声问道:“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许了什么大愿啊?” 凤辰默了一默,道:“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吧!” 话到如此,白锦玉是个识相的人,便不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忽而兴起问:“殿下,你是在哪家观庙求的愿,听你这么说来似乎是很灵的样子,我也想去求一个愿!” 如果能求一个愿,可以让她这辈子重归翠渚,那她也愿意发心持这样的戒。 凤辰双眸波动,紧跟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我能办到的,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去求什么神灵。”他的声音真挚,隐隐透着一丝紧张。 白锦玉心头一热,凤辰啊凤辰……她心里谢了。不错,这世上的事也许十有八九都难不倒凤辰,但是,要回到誓不与皇室蕉葛的翠渚,凤辰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更何况,她七年前从翠渚偷盗出的东西至今还下落不明未能归位,翠渚上下早已视她为师门败类、狼心狗肺的叛徒……再回翠渚,谈何容易! 于是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笑的,我能有什么愿望啊……” “离境观。” 凤辰忽然相告。 白锦玉没想到凤辰话锋转得这么突兀,愣了一下,继而惊喜道:“离境观?就是我们明天要去的离境观吗?” “正是。” 当下白锦玉和奈儿在凤辰书房用了餐,虽说吃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是两个人在面前吃饭,丝毫不为所动,也是很让她佩服了。 “对了,”凤辰忽而道:“明日,岳丈也会陪圣上一同前往离境观。” 白锦玉心口一提,一个“苏”字就差点脱口而出,临时改口道:“我……爹明天也会去啊?” “嗯。” “那我娘会去吗?” “应当不会。” “哦……”白锦玉心下落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