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透明之虫1 她突然醒来。 太阳洒在身上,流火般蝉鸣在树梢聒躁,一丝风也没有。 有个声音不停在心底盘旋,她不该醒来,该继续沉睡。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个暴躁的喘息声,然后是食肉凶兽都有的口臭。 凭着几千年的修为,电光火石之间,她将头一别,时机完美地躲了过去。 凶兽扑了个空。 她听到獠牙撞入土里的铿锵。 一股热流滚进脖子里,夹杂着皮毛的闷腥味。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差点没吐出来。 一睁眼,四周全是陌生。 草是草,树是树,长空是长空,烈日是烈日,但组合而成的风景与留意这风景的身体却充满了异样。 她下意识的捏拳,想要运转内息,然而她发现…… 空空如也! 毫无内息! 丹田像死潭一样平静! 耳边荡开凶兽的长嘶,愤怒的堪比丧偶。 她下意识的一弓身,自如的换成趴位,同时眼角余光留意到,想要咬断她咽喉的是一头矛虎。 “黄白花纹,身量为猛虎双倍,喜居深山,獠牙如矛,食腐肉。” 这段记载来自《上古凶兽鉴》。 想当初师上要她熟读图鉴时,她心里还曾隐隐不服过。 课业已经那么重了。 她又十考九不过。 还要抽出时间来记这些消失偌久的凶兽? 她觉得不妥,诚是不妥。 可谁能想到呢,师上早已仙逝多年,她也早已不复于世,如今却突然苏醒在一个陌生的躯壳内。 更可怕的是,这躯壳还是一副素胎,半点修为都没有。 赢是不可能赢的,给她三头六臂都不可能赢。 实力与体格都相差得太远了。 但她可以逃。 拜师上所赐,至少,她对这凶兽的弱点倒也了然。 矛虎并没给她喘息的时间,后腿一蹶,扑了过来,狂张的大口可以塞满三颗成人的脑袋。 她顺势一闪,闪到了左边,同时留意到,这东西舌苔偏黄,边有小刺,胃不行。 这虎纵过来时,带起一阵腥风,拂歪了一株椿树苗,落地时,铁爪踏碎了一块石头。 她在身上胡乱一摸,总算摸出一块硬质的火石,趁矛虎再次撑开大口怒天嚎地时,径直将石头掷了进去。 姿势不用讲究。 手法不必精准。 毕竟它把嘴张得那么大,想投不中都难。 然后矛虎就呛着了。 到底是比猛虎更猛的虎,它咳到一半,肚子一抽,竟然吐出一颗完整的山羊头。然后接着咳。 怪不得胃不好呢。她一边爬树,一边想。 抓准这要紧的间隙,聪明如她,果断挑选了一棵结实的大树,像一只偷情被抓的母猿,急赤白脸的只往高处密叶里钻。 据书上所说,矛虎不懂爬树。 她心安的想,这下可以安心了。 树下那猛兽咳了老久才咳好,接着屁股向下,两腿一弹,竟“腾”地一下,直接跳到了更高的树干上。 然后居高临下,虎视眈眈,满眼怒火。 太突然了!她在心中惆怅,这玩意怎么不按书上说好的来呢? 回神又想,对了,书上只说它不会爬树,但没说它不会跳高呀! 叹口气。 她之脑仁开始淡淡疼。 该怎么办? 往上爬是死路一条,向下逃是一条死路。 这才多久啊?——距离她突然醒来,如今又突然往生。 奇怪的劫数。 那就死吧。 也不是不行。 毕竟她还有重要的任务系身。 她原本的尸身正镇压着某个强大的邪物,而她的魂识正是封印的关键。 如今她莫名其妙的苏醒在这具身体内,那邪物若是趁机撞开封印…… 关于后果,她想都不敢去想。 那就死吧。 在这里死了,没准就能顺利回到封印里去。 来吧矛虎!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就当度劫,但求速战速决。 一片黑影悄然笼过,眼皮前面一暗。 这兽息带着古老的节奏,一进一出,全是催命的符咒,湿热又无情拍打在她脸上,她差点被臭晕过去。 它一寸一寸地凑近。 而之所以没有一股作气地狠狠扑过来,据她猜测,可能是……它怕高! 她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堂堂如她,仙界祖师姑奶奶,竟然会死于一只低阶凶兽。 所谓宿命真是不可说,不可说。 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她真当自己必死无疑时,一道冷冷的“嗖”声擦过了她头顶。 然后是生铁扎进肉里的决绝声。 接着是热血混杂着口臭喷人一脸的一激灵。 最后这只左眼中箭的猛兽,因为不慎失足,一下跌落下去。 临别不敢相忘,铁爪子一刨,直接将她一齐刨到了地上。 毕竟人对即将到嘴又总是飞走的鸭子都特别的难以忘怀,而食肉的猛兽更无例外。 好在树下有一片杂草丛。 杂草丛不够柔软,却保了她一命。 摔下来的时刻,她的脑中登时星辰移位,江海涛天,蚊蝇乱飞。 痛劲还没走远,矛虎再次朝她扑来,这一次还真成了“血盆大口”。 它动作坚定,行动迅猛,笔直的身体像箭一样射过来,应有丈长。 那对铁爪力量强悍,就算踏上最坚硬的巨石,也必能轻易凿穿,遑论她区区弱质。 她又一次闭上眼睛,做好了临死的等待。 这种感觉很怪。 好像她是个消积与世的人,除了求死,别于他求。 这与她过往的强悍作风可是云壤之别。 但换个角度想,为了急于返回封印,她连寻死这种下作勾当都干得出来了,难道这就不勇敢? 然而世事的转折,总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那对铁爪几乎已经挨着她的后背时,一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脚踝。 轻轻一拖,就把她拖出老远。 矛虎再次扑空,这一次的愤怒,听上去像丧了全家。 对准血盆大口,只见一双快箭电掣而来。 箭者手艺不错,双箭一齐刺入大口,在体内穿梭了一阵,箭矢直接刺透后脊,箭尾则卡在了腹中。 矛虎顿时暴跳如雷。 但这暴跳反倒加快了它的去世。 她坐了起来,观看着一切。 既喜且悲。 为凶兽之死而喜,为自己活着而悲。 她多想死啊! 为啥就连这点小小的奢望,老天都不愿成全呢? 一支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脖子上,为她探脉,白白嫩嫩的,品成色,大约是个男人。 同时还荡开一声纳罕:“你没死?” 声音挺秀气。 勾起了她的雅兴,于是她一抬头…… 第2章 透明之虫2 可惜了。 这张面具配不上这手和声音。 面具遮掩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的嘴唇还挺好看,薄而微翘,樱桃色。 他亦低头打量她,身上有淡淡药草香,腰间挎着竹箱子,大约是个郎中。 看他满身是土,鞋子破烂,恐怕还是个医术不精的土郎中。 果然,他立马反思:“我误诊了?” 她咬了一下嘴,“你们当我死了,就拿我当诱饵?” 他不置可否,看她的眼神变得怪异。 几道人影同时从四散的角度里冲出。 有人开始欢呼,有人在痛喊,还有人一溜烟跑到她身边,上下左右将她打量个遍。 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鼻头发红,青丝浓密。五官谈不上好看,大约只是质朴。 这女子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几乎不曾合拢过。“阿木,你没死?” 原来她叫“阿木”。 尚不知是哪个“木”,于是她自己决定,就叫“阿暮”吧,“暮雨浸青桐”的暮。 --- 这片林子叫遴选山。 就在男人们忙着给矛虎剥皮拆骨时,红鼻头一面顾火一面与她说了许多。 而她多数时间一声不吭,留心收集红鼻头话里的讯息。 后来才知道,红鼻头叫阿红。 “我们进入这片林子已经十多天,随身带的干粮早已吃光,今天托你的福,总算可以饱餐一顿了。” 离火太近,火色又太艳,会让人自然而然的忽略掉时光已逝。 浑而不觉间,夜色已浓。 在橙色的火光中,阿红的红鼻头不再碍眼。 她爱笑,无缘无故也笑。 阿暮看久以后,居然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可爱。 大约是烤肉香气在作祟。 这正是人间烟火的魅力。 已经太久了,她与这烟火之间曾永隔着一道生死的界限。 当初她在跨过那条界限时,曾无怨无悔。 即便如今能多活一趟,她仍期待可以早些离去。 她对那个封印越来越不放心。 “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终于,阿红隐隐有些担忧地问。 “虽然你以前话也不多,但今天好像特别不一样。” 她摇摇头,不好说自己其实并不是她认得的那个人。 只道:“不瞒你,我八成是摔傻了,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阿红默默地埋下脸,悄声说道:“也好,那样就可以重新来过了。” 想不起来是不能重新来过的。阿暮想说,却没张口。 想不起来是不能重新来过的,只有变强才可以。 虎肉渐渐熟了,其他队员先后围坐到火边。 小队共有八人,只有她俩是女人。 男人们一直说三道四,吵闹不休,倒是她俩出奇的本分安静。 干柴猛火,烤得肥油滋嗒滴落,又为火势添力。 大火险些把她俩的脸给烤化。 男人们分完好肉,才轮到她俩上手。 阿红将瘦的一块割下给她。 她一声不吭地接过,连谢都没谢。 总觉得阿红不需要这个字,因为此刻,她正满脸愧疚。 或许一开始她并不赞同拿她的尸首当诱饵,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子,人微言又轻。 虎肉有点酸,并不像闻着那样香。 土郎中坐着角落,就着野果,一口酸一口甜,皱着眉头往肚里咽,竟然吃了不少。 阿红珍惜地捧着手里头的肉,脸颊比火光更红,一个劲儿地偷看人家。 “我刚进林子那天,差点被男人们拖到暗处办了,好险有他在,他是个公道人。大家都怕他。” 阿暮吓了一跳,手里的肉险些不稳,摔成土地公的祭品。 环了一眼那些男人,隔着火光与热气,个个面目扭曲。 “女人是不该进林子的。”阿红羞愧地埋下脑袋。 又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替家里的男丁来送死的。” 阿暮一脸不解,“这林子真有这么可怕?” 阿红看了她一眼,“去年村子派来的十个人,全留在这林子里头了。” “那还有人愿意进来?” 她叹口气,讪讪地说:“不然咋办?咱们石磨村小,土地没收成,全村可都指着买卖仙草营生呢。” 她咬了一口虎肉,嚼了一会儿,接道:“这山里到处都是珍奇异宝,随便挖点回去就够全村吃上好几年,村长说了,这叫一荣俱荣。” 阿暮不确定她是否听说过这话的后半句——一损俱损。 火光稍暗,四下起伏着男人入眠的鼾声。 阿红压低了嗓音,“咱们村子一共二百来户人家,十户一轮,每年七月进山,挖到了宝贝就全村平分,谁家都跑不掉,就连村长自己家也是。” “你爹娘就忍心让你进来送死?”阿暮微微有些心痛。 阿红眼角蹿红。 “不然咋办?我家有四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弟弟,而且我是老大。” “那我呢?”阿暮问,虽然心底早有所觉。 “你有哥哥也有姐姐,但你姐姐去年嫁人了……你连这都不记得了?”她有些不可思议。 阿暮赧然地抿了一下嘴。 “我脑仁疼,生疼。” 疼。 太疼了。 心底的意愿开始摇摆。 为了封印,确实早死早好。 可为了阿红,又似乎应该留下。 至少得渡她平安离开这片林子吧? 阿暮勉强咽下一块肉,呸,酸的人打颤。 火光依然很亮,肉味渐渐发焦,夜深了下去,其他动物出来走动。 深山的寂静中,透出股股暗涌的杀机。 夜里有人守岗。 “比起凶兽,更可怕的是同行。”阿红临睡前,在她耳边轻乎乎地叨道。 阿暮闭上了眼睛。 阿红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手心。 她一睁眼,摊开手心,是一枚药丸子。 “放好了,剧毒。” 阿暮呆了一下。 望向天边猫爪似的月亮,浮云一直凉进她心底。 该是怎样的绝望,才要随身携带剧毒? 她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先不死吧。 她不想死。 可死却找上了她。 先是“啪哒”一声。 突然脑中亮光一闪。 好像被亟雷劈中,让人梦中惊坐起。 同时被痛醒的还有阿红。 接着是陆陆续续的其他人。 她揭开袖子,被劈中的地方已肿成核桃大小,中心的部分又硬又痛又痒。 她疑心自己是被什么毒虫子咬了。 毒性直钻心头,噬得人开始心悸,两眼发虚。 她抖了抖袖子,又站起来跳了跳,却并未抖落出任何可疑的虫子。 要命的还在后面。 “啪——” 又来了。 这回是在腿上,痛得她直接喊了出来。 第3章 透明之虫3 难捱的可不止她一个。 所有人都开始乱叫。 一边乱叫一边乱跳。 活像一排被野风刮动的小树,全都颠颤起来。 场面着实丑的不值一提。 “他大爷的!是什么鬼东西?”有个男人喊。 “不是蚊子吧?” “不会,蚊子没这么毒。像马蜂!” “马蜂那么大的个儿,我咋啥都没看见?” “郎中,你说是什么?” 土郎中呆呆地望着天上。 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头顶,有一片单薄但浓密的蛛网。 阿暮一下反应过来。 “枪蛛,以网布毒,毒液剧烈,惟可火攻。” 此亦为《上古凶兽鉴》所载。 一天两次遇上早已灭绝的凶兽,这运气可真是绝了。 阿暮拉着阿红往边上退。但退到哪里都有蛛网,毒液不时从天而降,时不时蜇进皮肤里。 疼的人直跳脚。 阿暮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从火堆里抽出一块木头,径直朝天上拽去,烧出一个大窟窿。 其余人很快效法。 苦战片刻,大家合力烧出一个大洞,然后聚在洞下。 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时愁苦地报说,四处的路口都被人布了结界,退路已断。 这人身上几乎已看不见一块好皮。 土郎中递给他一小罐绿色的药膏,他焦心的抹,先从左手手背抹起,一边抹一边乱叫。 “肯定是有人觊觎虎骨。郎中,你说现在该咋办?” 说话这人三十出头,叫牛知,一把络腮胡子又密又浓,脖子上和手上全是皮赘,听说他是村长的亲侄儿。 是代替村长的亲儿子来的。 他年纪稍长,背景也稍硬,算是队伍的头儿。 大家都听他的。 而他听土郎中的。 “有结界拦着,我们一时出不去,得先找个地方躲避毒蛛。” 阿暮朝四下环了环。 土郎中这话不差。 但凡阵法,必有阵眼,找出阵眼,即可破阵。 可问题是,此林偌大,四面全是杂草,头上还有毒网,该如何找出破除结界的阵眼? 换作从前,随便跺个脚就能摆平的困境,如今却令她束手无措,气得她脑门发凉。 这当儿,又听阿红突然惨叫连连。 毒液滴到了她的鼻头上,让她本就红鲜的鼻头一瞬肿涨无数倍。 疼得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哇哇大叫。 “臭娘们,你再咋呼一声试试!”牛知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高高抬起了手,将要落下,却被阿暮一把接准。 阿暮一双眼瞪得又凶又狠,比死不瞑目的矛虎还要厉害。 “呸!”牛知对准她的肚子便是一脚,直接将她蹬翻在地。 好在一地长草,她没摔痛。捂着肚子重新站起来,继续又凶又狠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牛知的一双眼睛开始发糊,声音开始发虚,“臭娘们,滚一边去!” 一大滴毒液被风吹送下来,直接滴到了他突兀的颧骨上,这一回轮到他哇哇大叫。 土郎中看了一眼阿暮,悄悄挪位,挡在了她俩面前。 “这叫枪蛛,我们必须先找到雌蛛,杀了它,才有可能从这里逃脱。” 土郎中话刚落下,便有人接过:“听说雌蛛巨大,主要负责产子,雄蛛个小,负责狩猎与防御,可是雄蛛一般数量巨多,如何攻破?” 土郎中解释说:“只要杀了雌蛛,雄蛛失去首领,就会不攻自散。” 一时再无人发话,大家面面相觑。 土郎中审度了一下局势,又抬头看了看蛛网,“先退到陷井里,其他事情从长计议。” 为了捕到矛虎,这伙人刨出过一个大坑,其深纵足以能装下一头大象。 陷井顶部,一层树枝,一层芭蕉,一层烂土,一层杂草,还挺结实。 掀开一角,大家伙悉悉索索滑进坑中,借着头顶的屏障,一时躲了过去。 半晌,某个声音响起,“谁去,必须杀了那只母的!” 立马有人附议,“这样躲着可不是办法。” 牛知环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阿暮的身上,拍了板,“你这条命是我们大家救回来的,你上!” 四下一片寂静,并没有谁敢吱声反对。 毕竟谁反对了,谁就得上。 阿红默默的垂泪,豆大的眼泪珠子一点都不值钱。 阿暮自己都没反对,“我总不能徒手去吧?” 土郎中从竹箱里掏出一枚生锈的铁弹,“拿上它。” 她皱着眉头问:“能炸多远?” “能炸掉一颗树。” 她点点头,“很好,点把火给我。” 临别时,她特意交代土郎中,“我若是回不来了,你可要照看好阿红。” 土郎中并无表态。 - 好不容易爬出坑,着实捱了不少毒液的鞭打,才总算找到那只硕大肥大特别大的雌蛛。 要找到雌蛛,并非易事,但也绝非难事。 首先得学会分辨。 哪边传来的飞鸟惨叫声最多,哪边的毒网分布最密实,它一准在那儿。 尽管阿暮聪明的砍了几片芭蕉叶作掩护,找着雌蛛时,还是难免面目全非。 疤上添疤,肿上添肿,双眼被毒瘴刺激红了,老流泪。 不远处,那只雌的却悠然的挂在大网上,丝毫不在意她的打搅。 目测之下,这东西大约有半个人高,足部倘若伸开,应该可以环下两个成人。腹囊上有鲜红色漏斗图案,通体覆毛。 然而雄蛛的体型却只有一般黑寡妇的大小,而且遍地都是。 这些雄蛛毒性凶猛,雌蛛却很脆弱。 雌蛛的周围密布着层层的雄蛛,形成自然界最强有力的壁垒。 毫无踌躇的,她将火把掷了过去,火穿过一片密实的蛛网,噼里啪啦烧了一路,最后稳稳地落到了雌蛛旁边。 火把顶端串着虎油,不轻易泯灭。 烈火在网上烧出一个大洞,四下焦味弥漫。 雌蛛受了惊,飞蹿到网的顶端,一部分雄蛛聚集到它身边,别一部分则全体攻向了阿暮。 宛如群体迁徙,这可是大阵仗。 对付它们也是大阵仗。 她夹紧双臂又腿,侧身躺倒,利用芭蕉叶当作单薄的掩护,如同一个滚筒,径直滚过遍地的雄蛛。 忍着万蛰入骨的麻痛,躺在网下的她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径直将钢弹向上一掷。 正好砸中雌蛛。 “砰”的一声,爆声尤剧。 这暗器不差。 身上转眼已爬满密实的毒物,她缓缓地闭目,暗暗地想,这一回,必定可以死透。 却在此时…… 第4章 光头与胎记1 雌蛛被炸,火势烧断蛛网,“啪”的一声,尸体径直落到她身上。 压死吓退不知多少雄蛛,还顺便点着了她的衣物。 雌蛛不肯瞑目地瞪着她,脸好大。 她也没有预料过自己将死于火葬。 突然的,有人为她踢开雌蛛,并推动她翻了个面。 火势没能得逞,面朝下死了在尘埃里。 四周弥漫着焦香。 她大口喘气,痛不欲生。 唔,不对,痛不痛她皆不欲生。 视线好不容易变回清晰,来人又将她翻了过来,一并松开她的裤头。 她毫无还手的余力,开始用牙齿找舌根。 牛知动手解开自己的裤腰,“臭娘们,我今天非要办了你,女人进林子就是给爷们解闷的!” 一阵阴风拂过。 一片树叶飘下,如同一只悲鸣的蝴蝶。 她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这具身体的主人。 一切都是寂静的。 她的五感已缓缓飞离,只剩下视线残留人间。 她的牙齿在暗暗较劲。 牛知趴了上来。 她要死了。 猝然一只蜈蚣跳到了牛知脸上。 她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 牛知开始乱跳,转眼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她诧异的瞪大眼睛,望着树荫下陌生的脸庞。 “姑娘,”那人手上缠着一只红通通的蜈蚣,蜈蚣的双眼是悲凉的幽黑,“你杀了我的宝贝,欠我一命,我杀了这男人,又欠我一命,一共是两条命,我记下了。” 这人声音细长,眉目灿烂,转眼不知去向。 阿暮没有回应。 宁静来了,她别无选择,惟有昏睡。 --- 宁静又慢慢退去。 四周吵闹声复还。 睁眼时,阿红在她身边,她身上的衣裳穿得牢牢的。 其余人见她活着,牛知却死了,有几人讶异,有几人愤怒,还几人事不关己。 枪蛛能入药,大家开始收集尸体。 土郎中剖开雌蛛的残躯,从它身上切下一块半熟的内脏。 内脏被强行塞入她口中。 她不肯咽,他便撬开她的嘴,拿小棍往咽喉里捅。 没过多久,她身上的蛛毒自己解了。天亮以后,她活了过来。 阿红的红鼻头比朝雾更湿濡。 有人生火,早饭仍是虎肉。 她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羡慕她运气好,还夸她有用。 也有人愤愤,为何死的偏偏是牛知,怎么不是她? 却无人追究牛知的死因,就连阿红都不敢细问。 吃完早饭,大家开始商议该如何从这鬼地方撤出去。 摆在他们面前的困难有很多,而结界是最大的难关。 遴选山胜产珍稀药材,只有每年七月,日头最毒的时光,山里的毒瘴才能容下生人。 因此各路人马齐聚。 有些不过是寻常百姓,采完药材后,卖给附近修仙的门派,以换取丰厚的报酬。 比如阿暮他们。 还有一些人本就身怀修为,为收集炼丹的药材而来,仗着本事,往往不择手段。 比如树下那人与布下结界之人。 以区区凡胎想要战胜他们,自然棘手。 没了牛知,土郎中彻底成了头领。 也是到此时阿暮才知道,土郎中并不是石磨村的人。 他是半路突然加入进来的,约好了他二其余人八。 阿红深以为,他值那份二。 阿红总在偷看他。 她说他很神秘,他话极少,对这林子了如直掌,却不曾汲汲营营,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又依约保护着大家。 经她这么一点拨,阿暮总算多看了他一眼。 倒确实与其他男人气质不同。 好比他是那瓜田里的蕉芋。 都绿。 但别人是张牙舞爪的藤蔓,唯有他茕茕玉立。 不一样。 她盯着想着,直到他回过头来,蹊跷的与她一对视。 她鬼使神差地瞪了他一眼。 凭着几千岁的高龄,她早已忘了害羞为何物。 那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很快回过头去,几人商议过后,大家朝四下散开,开始丈量起结界的大小。 丈量法,最古老又最简单的破阵方法。 通过数步数,计算出结界的正中心,将有利于找出阵眼。 甚而有些阵法,正中心即是阵眼。 找出阵眼,再以符咒反攻,便可攻破咒阵。 阿暮没学过这个,但听说过。 她出生就是神祇,生平所学,全是高阶法术。 普通人光是飞升成仙,就得耗上好几百年,可她一出生便会布云施雨、放雷闪电。 师上说过,天生的神仙更不好当。 这话诚然不假。 她是家族里唯一没活过万岁的孩子。 连“抓万”都没抓成。 大家量出正中心后,土郎中开始绕着它在地上画八卦,一言不发地标记出好几个点。 又在这些点上贴下黄色的符纸,俄顷,所有的符纸都被咒阵反噬,惟独剩下一张安然无恙。 那里便是阵眼所在。 阿暮将过程牢牢记进心里。 未必用得上,未必用不上,不过是师上有交代,技多不压身。 找出阵眼,想要破阵可就简单多了。 土郎中在阵眼埋下一张符纸,交代大家站远,没过一会儿,炸了一声,登时黄雾迷人眼。 黄雾散尽后,结界不复存在,一行人总算脱困。 可惜刚走出半里不到,又遇上连连怪事。 路上全是冻死的百虫。 又白又硬的尸体沤在潮湿的土里,铺了好长一路。 在这艳阳高照的七月里,虫子常见,冰却不常见。 阿暮想起了树下那人,居然提心吊胆。 毕竟她还欠着人家两条命。 又往前赶了一小截路,有厮杀的声音传来。 蹊跷的气氛下,土郎中命令大家赶紧撤退。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杂乱的脚步声正朝他们逼近。 土郎中一个眼神示意,大家找好掩护,分散藏好,主动为仄近的敌人让出山道。 阿红紧紧挤着阿暮,两人一道躲藏在一大丛蕨株后面。 她紧紧攥着她的衣角,鼻头上有汗滴落。 先是一头公牛大小的白鹿奔过,四蹄交错,风驰电掣,满头是血。 它没有双角,看痕迹,似乎刚刚被人割走,这也就解释了那一头的血从何而来。 接着飘过一个光头。 真是好光一个头,寸草不生,光的发亮。 这光头穿一件宽袖大袍,后背挎着一个被血染红大半的白布包,腥膻的黑血滴了一路。 光头过后,紧跟而来一队人马,步调划一,装束划一,表情也划一。 全是些练家子打扮,看起来杀气腾腾。 “木师兄,等等我们。” 第5章 光头与胎记2 阿暮直觉,白布包里的一定是鹿角。 这些人与他们一样,都是来采集药材的,但与他们不同的是,这些人有组织又有来历。 静待片刻,脚步声彻底没了,大家静静出来。 接着继续往前赶路。 说是赶路,大概只是想离刚才那些人远一点。 有懂行的人解释,方才跑过去的是血鹿。 血鹿体格庞大,通体雪白,惟有两只角是正红色的,这角自古便是珍稀之物。 据说雪鹿很有灵性,且性情温顺,但难得一见。 这些阿暮都是头一回听说,《上古凶兽鉴》里并无记载。 走了一截,有人平躺在半道上,挡住了狭窄的山道。 好巧不巧,她居然面善。 那人被困在缚仙网中,已奄奄一息。网上系着符纸,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红蜈蚣被冻成长条,两只眼睛依旧悲凉又幽黑。 她要为他解套,却被人阻拦。 “林子里不要多管闲事。” “怕死就把药材丢了。”她蹲下身子,开始动手。 阿红一道帮忙,其他人默默的先走远。 阿红问她:“就是他救了你吧?” 阿暮点点头,同时注意到这人脖子上面有块胎记。 给胎记留了几个野果,她俩立刻动身,好在大家脚程不快,没过多久便追赶上了。 火星跳动,入夜前他们找到一处空地,四周有价值的药材已被人挖空。 也就意味着这地方安全了。 晚饭仍是虎肉,已经开始变味,但有总聊胜无,少了牛知,男人们都不怎么说话了,寂静与天色流崖一气。 突然传出谁的声音:“我们已经收了不少好东西,能卖上好价钱了,林子里越来越危险,不如趁早出去吧?” 声音沾着潮气,一个字一个字的砸进火堆,化作一片白雾向天升腾。 半晌,土郎中拍板,“可以。” 阿红与她坐在一起,右手不停抚摸着一块小桃木。 桃木用红绳系着,上头画着符文,大约是她的护身符。 “我娘给我做的。”火光在她的鼻头上跳跃,她淡淡地笑着,“她还是希望我能活着回去的。” 阿暮并没有这种东西。 她对这具身体还很陌生,对这个身份亦然。 她一直都想不通,自己为何偏偏会苏醒在“阿暮”身上。 一再无法去世,让她开始猜测,是否只有实现她的遗愿,自己才有可能回到封印? 若果真如此,那阿暮死前的愿望到底会是什么? 会与谁有关? “你说,我们能走出这片林子吗?”阿红一脸困惑。 她比她还要困惑:“大家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走出去吗?” “出了林子,你最想做什么?” 阿暮没有回答,她望着火堆,眼神放空。 比起走出林子,她更想早些返回封印。 “那你呢?” “我要做一身新衣裳,还要找人治好鼻子,明年我要嫁人,嫁人以后就不用进林子了。”阿红笑着说。 她随着阿红一起笑,但在她心里并没有感受到一丝的快乐。 围着火,大家陆陆续续的睡倒。 --- 半夜有人起夜,然后传出大喊:“都醒醒,我们被人圈了!” “圈了”是指被人埋伏了——又一次。 众人被吓醒,才惊觉原来危险早已莅临,不动声色,默然逼仄。 一圈火把被点亮,并慢慢收拢。 火光中,一颗光头格外碍眼。 正是白天追赶血鹿那伙人。 光头不知为何一脸疑虑,“哪个门派的?” 队伍里有个胆子大点的回答:“石磨村人。” 光头又问:“无门无派,是怎么破除虫阵和结界的?” 阿暮机敏地反问:“那是你们所为?” 光头头顶有汗,他抹了一把,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们拿着不该拿的东西,交出来,或可保命。” 大家默默地看向土郎中。 土郎中点点头。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比即将熄灭的火堆还黯淡。 交出药材,就意味着他们之前的苦头全白吃了。 不交出,又没有抗衡的本事。 磨蹭了一会,药材终究还是交到了那帮人手里。 但光头与火把都没有立马消退,不知何时,四周悄然笼过海海烟雾。 烟雾带着刺激,随着越来越浓,而越发刺人泪下。 有人开始大咳不止,有人开始恶心反胃。 有人大喊:“是夹竹桃的烟!当心,我们被人暗算了。” 这世界真公平,原来暗算人的人也会被人暗算。 阿暮偷偷好笑。 这烟雾同样催她泪下,她正拼命抹眼睛时,一只大手陡然擒住了她的肩。 浓雾中,没人注意到她身边多出一个人。 一个吸气的瞬间,她被提到了半空。 来人提纵术不错,悄然来,悄然走,并没惊动任何人。 又悄然落到了某棵树下,离阿红、队伍与光头都很远了。 阿暮缓了许久,眼睛总算适应过来,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红蜈蚣。 胎记冲她歪起嘴角,伸手笔了个“二”,翻了一面,还是“二”。 她犟嘴:“这次不算,我又不一定会死。” 胎记摇摇头,“我就没见过他手下留情。” 她望着他,“你们狗咬狗?” “那叫内讧。” 胎记浑身都是伤,却一点也没防碍他继续眉目灿烂。 他生得还算好看,不是一流的好看,只不过勉强好看。 嘴唇与土郎中一样,樱桃色。 “我得回去了。”她望着远方,做下决定。 “回去送死?” “我要和我的队友在一起。” “那些人值吗?” “至少其中一个值得,为了她,我必须回去。” 他思量了一下,摇摇头,“你跟我吧,至少我不会伤害女人。” 她抿了一下嘴,脸色变得难看,“你和那个光头,以前不也是同谋?” “那时你还没欠我两条命。” 她毫不犹豫,果断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她怕离“阿暮”原本的世界太远,想要返回封印的愿望就更加难以实现。 他也毫不犹豫,果断摇头,“你大可一试。” 红色蜈蚣本来缠在他的指间,在他说完这话后,缓缓顺着手臂,来到了他的肩上。 她向后退了两步,机灵的想,不如,从长计议? 第6章 光头与胎记3 夜雾升起,幂了树与树的身影。 远处没有鸟儿。 近处没有虫鸣。 悄悄的黑暗里,胎记睡得深沉。 也许是听到了,但故意想放她走。 也许是受伤太重,真的睡死了。 她安然的逃离。 红蜈蚣曾经探出头来,但没有与她计较,又隐没在他身上。 来到山下,呼吸变得畅快。 着急想要赶回队伍,但不一会儿,人又被动的折了回来。 光头来了,随行带着一圈火把,气势汹汹。 基于道义,她得提醒胎记快逃。 夜这么黑,林子这么静,他睡得这么死,她于心不忍。 毕竟日行一善是好事。 可惜,在他醒来的同时,光头和火把已经赶到了。 原来他是真睡死了。 他站了起来,一脸疲色,“我说过,他从不手下留情。” 她没看见队友,猛猛然提心吊胆,怯怯地问:“其他人呢?” 光头擦了一把脑袋,无视了她。 并且开始嘲笑胎记:“叶难,你今也成了情种?” 原来胎记叫叶难。 叶难松了松脖子,“废话少说。” 肩上蜈蚣跃跃欲试。 “可惜了,你的操虫术不错。” 话说完,两人交起手来。 她就站在极近的地方观战。 光头的武功路子很邪,居然能发出极寒的掌风,将四周一切都冻住。 叶难虽然会操虫术,但多数虫子都怕冷,在这一点上他吃了大亏。 再加上他身上有伤,应对起来,煎熬吃力。 火光下,举火把的每张脸都隽着深深的疲惫。 他们八成也想踏踏实实地睡个有星星有月亮有梦的觉。 都怪光头,他一人偷袭,却需要一堆人围观。 弄得好像一堆人围观他偷袭就不算偷袭了似的。 是不是这样他下重手的时候便能更加心安理得一点? 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眼神不好,需要照明? 火光蚕食着雾气,四周干燥起来。 因为到处都是冰,她感到冷了。 感到冷时,想起好在天快亮了。 想天快亮时,东边传来一阵四蹄交错。 一匹雪白身影穿过一树一树的沉睡,纵达战圈。 是那头失了角的白鹿。 它还活着。 大家被白鹿吓得太厉害,只顾盯着看它反光的皮毛,反倒没留心骑乘它的家伙。 她抬起眼。 这人一袭黑衣,蒙着面,露出狭长的眼睛,目光凌厉,靡过任何人,都能在那人心上划出一道新鲜口子。 黑衣人伸长了手,向光头发出一掌。 一掌让他退了三步。 光头头上渗出密实的银汗,他一抹,整颗脑袋都闪亮起来。 黑衣人冲阿暮伸出了手。 她看向叶难。 示意黑衣人要救最好两个一起救。 结果黑衣人伸手一捞,带走了叶难。 四蹄交错的声音飞快远去。 光头并没阻拦,只不过原地骂了句祖传的脏话,同时又抹了一下脑袋。 留下了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猝不及防又百感交集。 没事的。 缓了一会儿,她安慰自己,至少她手里还掌握着一枚毒药。 “木师兄,这女人怎么办?” 光头探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丢了饵还怎么钓鱼?” 一行人折回头。 她重新归队。 见大家都还活着,她心底很雀跃。 然而大家却非常失望。 一位兄弟摇摇头,“这下真是全军覆没了。” 另一位兄弟接着他摇头,“那么多人一齐出动,他们一定是把你当成重要人物了。” 阿红眼睛肿肿的,“害我白高兴一场!” 她倒是平常心,逃与归来,都不是她的本意。 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睡场好觉。 就像角落里的土郎中那样,死沉死沉睡上一觉。 背对着火堆,她蜷缩着身子,把膝盖缩进怀里,思绪吵闹,良久才睡着。 醒来已是大天亮。 成了人质,早饭变作奢望。 她开始后悔,当初应该多咬两口虎肉的,尽管它酸,不好下咽,但好歹也是寿比昙花的养分。 那行人用完早饭,就气冲冲地开始赶人,往某个山涧里赶。 山涧里杂草比人都高,有个石缝,石缝只能过一人,地上铺满了白骨。 有人的,也有兽的,惨白惨白的。 队伍里有人说,“莫非这就是忘乡洞?” 忘乡洞? 忘乡台倒是听说过。 忘乡洞是什么? “这回死定了!”又有一个人开始悲嚎。 体谅她已经把一切都“忘”了,阿红在她耳边解释道:“听说这山下镇压着一条大蛇。” 大蛇? 难不成又是凶兽? 她暗中嘀咕。 阿红接道:“只要献出活人,便能得到它脱下的皮。” “蛇皮也是药材?” 阿红点点头,眼睛悄然又肿了,“难得一见的药材。” 她不禁为这条大蛇感慨悲凉。 一年吃一次,一次管一年,比牛郎织女都惨。 至少他们还有恩恩爱爱,它却只能拥抱一堆白骨。 在光头下令前,她自告奉勇:“我先来。” 光头瞪着她。 大白天看他,才发现他印堂发黑,更丑了。 “你想早死早超生?” 她摇摇头,这人真是想多了。 她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仅此而已。 “我这辈子都没当过第一,就要死了,想圆一个梦。” 光头笑开。 一口黑牙。 “成!就你!” 阿红到底没崩住,也不知是为自己哭,是为她哭,还是为大家哭,反正哭得嘎嘎带抽。 哭得她心烦意乱。 怪只怪阿红没能赶上好时候啊。 若是换成从前,她还是神祇,随便啐口唾沫都能把这片山头给淹了,哪像如今,竟连条长虫都对付不了。 天意真是出其不意。它若是长了耳朵,估计早也被人骂聋了。 石缝里冲出忽忽的风,扑打在她脸上,灌入两耳,她差点也聋了。 抬脚正要往里迈,一只蜘蛛突然降落眼前。 腹囊处有红色斗状,是枪蛛。 她怕极了被蜇,本能的向后一退,石缝里传出一阵沉闷的怒吼。 人真是奇怪。 都要死了,居然还有空怕疼? 太可笑了,于是她便笑了。 一边笑着,一边拨开蛛网。 蛛毒棘过肌肤,如同火燎,疼的她一激灵。 这一次,她势在必死,无论是谁拦着都没用。 谁拦着,都没用! 第7章 长虫望乡1 但百条千条的毒虫有用。 不一会儿,山壁上爬满虫子。 放眼望去,虫头攒动。 吓得她节节败退。 俄顷,一只大手扶住了她,一回头,是土郞中。 虫子涌进山洞。 长虫的怒吼一浪高过一浪。 少时过去,地动山摇。 光头一脸崩溃,先骂完脏话,才命令大家后退。 还没退出山涧,山洞炸了,银光闪闪的大蛇奔涌而出。 好家伙,头比虎大,身似牛粗,长不见尾,鳞甲如盾,七扭八弯,态度猖狂。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这蛇沿着下颌,竟然长满了密实的黄须。 张嘴一吼,全是尖牙。 看得人好憔悴。 光头怒喊:“这蛇已经成了精,轻易对付不了,大家向四下散开,各自逃命吧。” 杂草被疲于奔命的人踏出各路压痕。 唯有一人,逆向而行。 正是阿暮。 这蛇是被叶难放出来的,为了救她。 她没脸逃。 她得回去,弄死那蛇。 弄不死它,就死自己。 反正她本来就不是自愿活着的。 正瞎跑的时候,一只大手从斜刺里钻出,隔着参了天的杂草,拽住她的去路。 是土郎中。 他一脸纳闷,“你跑错方向了。” “没跑错。我听人说过,成精的蛇身上都有逆鳞,那是它们的命门。” 他怔了一下,“你懂的还不少。可你要怎么爬到它身上。” “试试呗。” “试?” “我从不坐以待毙。” 土郎中从药箱里摸出一枚铁弹,“希望有用。” “多谢。” 他俩分道扬镳。 一个疲于奔命。 一个悉心送死。 这样也挺好。 人各有志,无可厚非。 当她凑到蛇首近处时,大蛇嘴里正叼着一人,几口下肚,未曾细嚼。 阿暮敛着呼吸,不敢动作。 它并没有立刻攻击她,只是矗着脑袋,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阿暮估计,这蛇虽说身量可怕,但在黑黝黝的山洞里呆久了,眼神不一定好。 她自出生,见过不少大阵仗,早已炼就铁石心肠。 遇到事情,不轻易紧张或害怕,往往还能想出令人乍舌的歪点子。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只山羊纵跳逃走,大蛇捕捉到动静,凶狠的一头栽下,精准的将猎物含入口中。 这是个好机会。 蛇类进食时,头部会俯得很低。 阿暮纵身一跳,拿出脚跨天马,驰骋银汉的气度,一举骑到它的后颈上。 大蛇受了惊,衔着一半食物,仰起头部,左倾右撞,想将阿暮甩下来。 口里的山羊没死绝,每当它一甩头,露在外面的山羊腿便跟着抽搐。 若从远处观看,活像一支不伦不类的舞。 可惜阿暮无暇欣赏。 她的两手正死抠着两片鳞甲的边沿,生怕被甩下去。 那些边沿像刀刃一样薄利,割得她满身淌血。 时间不多,她必须快点找出逆鳞。 大蛇吞完山羊,嘴腾了空,几次回头,想要咬她,可就像人踩影子,猫追尾巴,都不过一场徒劳。 阿暮强忍着痛,边数边找,总算找到了那片逆鳞。 顺着头顶的鳞片向下数,那是第四十九片,相当于普通蛇类的七寸。 但这位置有点悬,接近于腰,是很有可能被咬中的点。 可她还是顺溜的滑了下去。 紧握着铁弹,正打算动手,头顶忽而没过一大段黑影。 时间是决一雌雄的关键。 她心知肚明,下一弹指,要么她赢,要么她死,要么……横生枝节! 一道人影突然蹿出,一枚铁弹被掷向蛇头,在它的左眼附近炸开。 来人将时机把握得极准,可惜这玩意业已成精,皮似甲冑,不好对付。 爆炸反而差点害她震晕过去。 定了定神,睁眼一看,正是身骑白鹿的黑衣人。 只不过今朝白鹿已不知去向。 黑衣人翻身上蛇,顺势一脚,竟把她踢翻在地。 一地长草,接住了她。 她虽安然落地,却是目瞪口呆。 又眼见着,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径直插入逆鳞。 顿时长血若喷,惨嚎摧人。 她拿血手堵住双耳。 没过多久,嚎叫声渐熄,大蛇一头栽倒在地。 黑衣人将一张金光闪闪的符纸贴在大蛇的头上。 有光自鳞片中飞出,如同夏夜里无声的萤火。 渐渐的,光势浩瀚起来。 最后,化作一阵光明。 直到刺眼的强光退去,大蛇脱下一层皮,化作了龙。 被黑衣人骑乘而去。 那层新鲜又柔软的蛇皮,像一坨皱巴巴的棉被,覆盖在她身上,却是无比轻盈。 仔细一闻,有股屎味。 她晕了过去。 有可能是失血太多,有可能是臭味太烈,反正就此不省人事。 醒来时,星星出来了。 她身上敷着药。 小队无人丧生,偏又再度落入贼手。 光头坐在火堆前饮酒,与众师弟们吹嘘这望乡的蛇皮是多么多么稀罕,在市场上是多么多么受用。 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她居然还活着。 真是天意弄人。 阿红见她醒来,一脸高兴,塞给她一个野果。 “你跑都跑了,怎么又被抓回来了?”她责问。 阿红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我是为了你,其他人是为了蛇皮。” 阿暮郑重其事地说,“下回你只管逃,逃得越远越好。” 阿红肘了她一下,“你居然敢爬到蛇身上,实在是太勇敢了!大家都对你刮目相看!” 阿暮极克制的笑了一下。 不敢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场蛇祸其实是因她而起。 今晚没有月亮,四下很黑。 夜很沉默,天空像消失了一样。 几粒星星如同煎饼上的芝麻,零落四方。 想到煎饼,突然馋了。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天天受伤,还不给粮食,早晚得死于过度饥饿。 她望着火光中不停晃动的那颗光头,偷偷暇想,不知光头啃起来是什么味? 天知道。 或许望乡也想知道。 阿红又肘了她一下,与她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没过多久,火堆那边突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一条巨大的红蜈蚣把光头给咬了。 它啃了光头的光头。 这实在是大快人心。 可惜光头毕竟是光头,他朝自己的伤口狠狠拍下一掌,用掌风冻住毒性。 毒没能成功蔓延,红蜈蚣掉落在地上,被光头的师弟砍成两截。 没有死透,它挣扎着扭动了一会儿。 于是很快,它被砍成了八段……十六段……无数段…… 光头的头顶垒起一个大包。 第8章 长虫望乡2 光头再也不是光头了,他成了烧麦。 阿暮望着地上的血水,开始害怕,蜈蚣都来了,他在哪? 他大约是想暗中救人。 可惜对手太强。 其实她更希望他全身而去,用不着每次都强行救人。 精神可贵,无奈,收效甚微。 烧麦开始运功逼毒,交代其他人没事千万不要吵它。 他趺坐于火边,头顶冒烟,看起来至少八成熟。 大约饿过头,她竟然闻到了肉味? --- 自烧麦入定,其他人明显活泼许多。 就连土郎中都开始四下走动了。 无意间,她看见他往那伙人的水里抖落下一包粉末。 在此之后,那伙人便接二连三的睡死过去。 还剩一个死活不肯喝水的,又直接被人一棍击晕。 全员撤退时,他们带走了所有的战利品。 由于数量庞大,甚至各分了一份给她和阿红承担。 真叫人受宠若惊。 一行人只管往出山的方向跑,跑了偌久,遇到一条小沟。小沟的水波涌动着星光,熠熠的,很好看。 有人停下来喝水。 道边长着一大片地茄子,熟没熟看不清楚,到处都黑漆漆的,地茄子熟了也是黑漆漆的。 顾不上熟没熟,大家疯狂采食起这种野果,洗都不洗,哪怕边上就是小沟。 都饿了。 土郎中提醒大家:“趁天黑好赶路,天亮再躲起来。那包迷药只能管三个时辰。” 大家纷纷昂起脑袋,每个人的嘴角都是花的,一咧嘴,一片漆黑。 顺着这道沟,开始朝下游方向逃命。 遴选山很大,生人很容易迷路,好险有土郎中在。 路过某一片空地,突然恶臭翻天,蚊蝇猖獗。 草丛里塞满了众多采药人的尸体。 有些已经腐烂许久,有些还很新鲜。 土郎中查看了其中一具尸体,什么都没说。 “换条路吧。”有位大哥说,声音哆哆嗦嗦,“这么多人死在这儿,这附近八成有凶兽。” 又有人反对:“往回跑也是死。” “那咋办?” “再往前走一截。”又有人说道:“天就快亮了,至少得找到藏身的地方。” 大家用脚步声默许了这个决定。 阿红默默凑到她身边:“是凶兽吗?” “看着像。” 阿红开始纠结,掰着指头数凶兽的名字。 她知道的不多,且最厉害的就是矛虎。 一拍手,眼睛里面全是希望:“我们连矛虎都宰过,不怕了。” 阿暮拍了拍她的肩,“别胡思乱想,再有,当逃则逃,你一个弱女子,没人怪你。” “你也是弱女子。” 阿暮想了想,这话没错,点点头。 “你逃我就逃,我俩一块。” 阿暮应允,“成,一块。” 阿红冲她微微一笑。 前边有人在催了。 她俩聊着聊着,不觉间已落后了。 拼命往前赶。 突然的,阿红停下步子,望着她问,“我们能活着出去,对吧?” 阿暮点点头,“能。” 再往前走,天微明,远处的风声嘹亮。 他们走到了空旷地带。野草变矮,活物多了。 小沟最后汇入一条大沟。 石滩上有鱼和蚌的残尸,腐败味浓。 大沟通往山外,这条山径是出山的必经之路。 它同危险这个词。 队伍速度放慢,大家都变得谨慎起来。 草丛里突然有动静。 很像兔子蹦过的不经意。 又似草蛇游草的克制。 大家慢了下来。 一只齐腰高的宗鬣突然冲出,呲牙咧嘴。 这玩意的身上遍布着梅花大小的斑点,头小嘴大,满口獠牙,能轻易刺穿任何咽喉。 若论体格与战力,它连和矛虎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们群居。 而且生性狡猾。 阿暮苦笑一声,这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按图鉴所载,宗鬣这种凶兽曾出没于西州的大泽山林。 可后来西州被天火尽噬,山林尽摧,宗鬣就此绝迹。 先是矛虎,再到枪蛛,如今又出现了宗鬣。 事实一再证明,《上古凶兽鉴》就是本破书。 不知著者是谁,总之该打。 一只接一只的宗鬣从草丛里跳出。 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冷凛,不怀好意地游走。 土郎中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往有树的方向跑。 若顺着下山的方向逃,双脚是跑不赢四条腿的。 回头又恐有追兵。 宗鬣不会爬树,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土郎中率先跳到某棵树上,往追奔而来的鬣群掷出一枚铁弹。 爆炸威力不小。 虽未能炸死一二。 但至少唬住了它们。 趁此机会,大家全都爬到了树上。 阿红因为爬树的技巧不行,差点被刨,多亏了阿暮拼命拉扯,才勉强死里逃生。 她俩一左一右,紧紧环抱着同一棵树。好在她们挑得树够粗够大。 处境趋于稳当,大家松了口气。 宗鬣在树与树之间游走,不时嚎叫,目光紧盯着上方。 阿暮更饿了。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总这样躲着也不行。 若这些畜生认死理,抱定心意,不吃他们誓死不去,那他们的处境就很汲汲可危了。 有人调侃:“这些狗子体格真大,不知道好不好吃?” 大概他也饿疯了。 又有人接话:“红眼睛的,头一回见。” 土郎中开始清点药箱,大概是铁弹所剩不多,所以他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的树挨着阿暮她们的树。 阿暮离他很近,见他半脸苍茫,突然害怕。 晨风在山间得瑟,太阳升得不紧不慢。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脑后传来杂沓脚步,与熟悉的脏话。 “木师兄,是他们。” “他们八成当我们是瞎子!” “当心,前面好像有动静。” “不好,有狗!” 没过多久,附近十几棵树上,多出许多条汉子。 烧麦站得最高,骂得最狠。 “这得躲到什么时候?谁有吃的,扔点过来。等我攒够力气,好把这些畜生全部冻死。” 大家一听这话,全都振奋不已。 高手在这种时候的用处,变得格外突显,立马有师弟朝他投去干粮。 烧麦一边嚼着,一边与土郎中打商量。 “先休战吧。你们还有多少战力?有就一起上,否则大家是逃不出去的。” 第9章 长虫望乡3 土郎中并没搭理他。 他静静干坐着,望着天边的流云,在发呆,好像双眼已经飞离去。 此情此景,好像他成了一只高贵的蝌蚪,并不相信困境是他的池塘,也不相信这些聒噪的蛤蟆是他的同类。 他闭目,他养神。 烧麦骂得更难听了。 阿暮能看透情势。 烧麦是想通过此举,洞悉他们的战力,他心里始终惦记着使坏。 果然,“你们该不会一个高手都没有吧?”没隔多久,他又问。 若说起来,倒还真有一个,擅长使箭。 其实真正的高手是牛知,但他死了,“高手”的名号空了出来,另一个箭手便顺理成章地顶了上去。 他水平其实一般,所幸脸皮够厚。 队友们见土郎中不表态,谁都不敢吱声。 烧麦没辄了,开始不要脸。 他一记拳风横扫,将他们一个队员扫到了地上。 摔得那人嗷嗷乱叫。 大家一时吓傻了,都没反应过来。 宗鬣倒是齐刷刷地紧盯向新猎物,动物总是先于人洞悉一切。 那人一动,它们也动。 林子里头一时风声鹤唳。 阿暮没想那么多,眼明手快,掏出铁弹,直接往鬣群一掷,平地一炸,吓煞不少畜生。 如此,便为那人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可宗鬣们气势逼人,不一会儿,全扑了上去。 阿暮跳了下去,掏出防身的尖石,在小臂上狠心地一剌。 血腥味刺激之下,宗鬣们全都疯了。 猛猛然改方向,全部狂冲过来。 她逃得很厉害,几乎已经听不见心跳,步子在踉跄与不踉跄之间游走。 她要找到一棵能爬的树,但视野突然变得天旋地转。 一只宗鬣将她扑倒,另一只接上,最后无数的重量压到了她身上。 尖锐的獠牙刺透她的后背,她痛得大叫。 烧麦大喊一声:“是位女侠!” 然后仗义出掌,冻住了接二连三扑来的宗鬣。 咬伤她的狠物被竹箭刺杀在地。 几个爆炸声接连传来,都在她的近处。 竹箭又一枝接一枝地刺来。 几道人影从天而降,热烈厮杀,没过多久,剩余的宗鬣惊慌四逃。 大家齐心协力,总算战胜了一回畜生,大家都没料到,因此大家都很雀跃。 而她被咬多处,疼痛纠缠,全身肿胀,小腿上少了一块肉。 阿红疯了一样从树上跳下来,疯了一样尖叫着跑来。 烧麦急中生智,在阿红凑近的时候,一把攫住她的小身板。 然后卑鄙的要胁他们将药材通通交出来。 阿红挣不出手来擤鼻涕,全流到了烧麦身上。 土郎中答应了这笔买卖。 他脱下外袍,包裹好阿暮的遍体鳞伤。兴许是浸了汗,袍子湿乎乎的。 有人向烧麦禀报,说是蛇皮丢了,导致他大发雷霆。 发完雷霆,他放了阿红,却绑了所有人。 他们被推到沟边,绑成了一圈,绑在了一起。 烧麦肚子里全是如意算盘。 将他们留下,便可拖延宗鬣追上来的速度。 烧麦的师弟们带走了一具宗鬣的尸骨,将用作晚饭。 没过多久,他们全员撤退,步调洒脱,心安理得。 听沟水呜咽,阿暮的肚子咕咕乱叫。 她叹口气,竟然又没死成。 望着身边扁平的树与花,脑海肿胀。 她在发烧。 宗鬣的獠牙说不定有毒。 这一点并无古籍可查,再说,写了也不一定准确。 脑仁疼,伤口反倒不怎么疼。 阿红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开始大呼小叫。 于是有人劝她镇定。 在必死无疑之前,发烧实在算不得什么。 发烧太轻了。 大家怪她搅和了他们默读遗言的清静。 只有土郎中从头到尾气定神闲。 没过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角隅里传来。 四周静谧了。 就在所有人料定,必是宗鬣大队回归时,一个道惨白的人影刺破草丛。 他来到阿暮跟前,冲她笔了个“三”,翻了一面,还是“三”。 --- 他们有样学样,也扛走了一条宗鬣。 叶难加入队伍,大家并没计较他害死过牛知一事。 午后下起大雨,他们都饿晕了头,随便觅了一处山洞休息,决议明日早上再出发。 出山的路程已经不多了。 这条山洞入口窄小,里面却很深,他们没有钻进去,直接就在洞口生火扎营,害怕万一被敌人封住退路。 阿红喂她吃了点烤肉,把防身的桃木片系在了她的腰上。 好几天没正经进食过,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她却没了胃口。 她正烧得天昏地暗,张嘴难咽。 阿红将那块肉小心地放好,心疼的要她明天再吃。 可谁知道呢? 她还有没有明天? 其实阿暮并不悲凉。 她想死不是一两天了,只盼望死这回能做个好人。 别这么拖拖拉拉的,别弄得人反复崩溃。 叶难坐到了她身边,嘲笑她身上有股屎味。 话说完,随便塞给她一粒丹药服下。“木沾可是个炼丹高手,这药不错的。” 原来烧麦是有正经名字的。 呸,他玷污了这个正经名字。 叶难拍了拍她的脑袋, “好好睡,没事的。” 他的脸在火中渐渐变化,最终扭作一团。 她一头栽倒,昏睡过去。 然后梦见一片白光。 那白光叫她不自觉地想起白鹿,想起它反光的皮毛,想起它没有角的头,以及那一对幽碧的眸子。 她想,这一回她肯定是真死了。 总算成功了。 能感觉到身体逐渐变得轻薄凉透。 能感到熟悉的力量正一点一点收紧,将她拉回封印。 可一道路过的呗唱,如同一阵不知所起的野风,默然吹散了白光。 她失了指引,不知何去何从。 呗唱隐隐约约,疏疏淡淡,渐次分明。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请散神,渡天劫,救西州;临兵斗者……” 唱辞只有这一句,唱来唱去,单调乏味又很无趣,但很恳切。 听声音,是位妇人。 这声音将她拉回阿暮的身体旁。 她旁观着熟悉的队员,无言以对。四下宁静,大家全都累坏了。 阿红倚着她睡,眼角含泪。 妇人会是谁? 为何要救西州? 还有,对方请得明明是散神,她可不是。 她是正儿八经的正神,有宫有名,与散神那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第10章 长虫望乡4 她在半夜死过,无人知晓。 次日醒来,天清云软。 一行人聊什么的都有,唯独不说出山以后的事。明明出山之路,已在脚下。 她的伤势自己好了。 也终于找到了屎味的来源,她将土郎中的外袍脱下时,蛇皮正夹在当间。 不怪木沾他们没找着。 看来土郎中是有急智的。 有了蛇皮,他们此行也算是丰收。 正要离开,一个惨嚎从山洞深处传来。 一道人影奔出,一脸紫胀,呜呼乱叫。 是队友。 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这人被飞虫咬了,洞口太黑,没看清到底是什么虫。 问他为什么到那里头去,他吱吱唔唔,只道人有三急。 至于到底是哪一急,没人追问,也没人想追问。 土郎中查看过他的紫脸,开了点药,旷然淡定。 出了山洞,这人囔着畏光,一见着太阳便热泪两行。 但大家谁都没空搭理他。 前面有动静,是东西与东西厮杀的动静,杂草们恣意摆动。 阿暮来时没留意,原来这山洞的洞口开在半坡上,四周有了杂草做掩护,还算隐蔽。 没过多久,一颗血红色的光头奔了出来,满身伤口。 “救我!”他窝囊的大喊:“有人吃我!” 无人搭理他。 一来他不配,二来他不配,三来他不配。 他仍然臊皮耷眼地冲他们奔来。 长草被人往下压,有大军夷了过来。 他们都有脑袋,但有些没了眼,有些残了身子,还有些半副躯壳都是空的。 他们义无反顾,接踵而行,面无血色,不怀好意。 仔细看,木沾脸上失了一块肉,深可见骨。 他双眼充血,满脸惊悚。 “这些东西吃人,我的师弟全没了。” 人吃人? 阿暮朝渐渐逼近的大军望去,不可思议地问:“他们到底死没死?” 边上有个队友绝望地吼:“这些不就是石滩上的尸体吗?诈尸了!” 土郎中当机立断:“砍头,毒在脑部。” 他的判断又快又准又直接,好像他早已见识过,不免使她心生疑窦。 只可惜当时的场面实在有些不受控制,她没能找到机会细问。 大家决定先发制人,藏起来。于是乎,他们退回了山洞。 一左一右,两柄劈柴刀。 誓以两夫当关之勇,挡他们万夫有毒之势。 这招有用。 大军的脑袋被毒害了,就算全员视死如归,也架不住人为的算计。 遑论他们移动起来实在太慢,一副不利于行的样子。 他们上来一个,洞口的人便劈下一刀。 手起刀落,刀刀不误。 有毒的脑袋散落一地,全都死不瞑目。 尸体一具叠一具,一层加一层,到后来两边的劈柴刀都卷了刃。 尸体堵住了洞口,外面的大军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 负责劈头的两个人,总算可以歇歇了。 过程中,阿红吓得很厉害,死命拽着阿暮的胳膊,红鼻头直往她腋下藏。 没过多久,毒尸大军彻底退去。 全赖另一队毫不知情的人马刚好路过。 少时,整片林子的山花与树草都被惊人的悲吼所扰,一阵一阵地颤。 大家渐渐感到后背一凉。 是真真实实的那种凉。 好像冬日与冰雪突然提前,在这七月里。 齐刷刷地回过头,才看清半个山洞都挂满了冰。 木沾在打坐,他差不多成了座冰雕。 叶难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眼底隐隐有杀意。 但他到底没有下手。 这也可以理解,若下手,他与木沾就是一路人了,他大概是不忍心叫祖上蒙羞吧? 大家拢在一块,开始商量对策。 冷不丁,身后突然笼过一道黑影。 人影伸长了臂膀,一把拉住阿红的领口,对准她栀子花般的脖颈就是一咬。 声音清脆,汁水丰饶,咂巴有声。 吓得阿暮怔住了。 飞快回神,倒是被叶难抢了先。 他一掌向下,封在了木沾颅顶。 咔嚓咔嚓,是颅骨裂开的声音,极舒爽。 这一掌,力道不轻,夹带私怨。 阿红心有戚戚,脸上一团泪水,伤口变得紫胀,眼睛是通红的。 木沾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一双眼睛逐渐退成了灰白色。 那是没有光彩的灰白,如同失去生命的炉灰。 他的模样变得瘆人,瘆人的与那些毒尸一模模一样样。 阿暮心里不由的生出恐惧。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她不敢再看阿红的眼睛。 阿红被咬的地方正在汩汩流血,在这当儿,她终于变得比阿暮更勇敢。 “是不是被咬就会中毒?我会不会变成毒尸?” “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 倒地的木沾在此时缓缓站起,并开始像个毒尸一样迟缓的移动。 一步,两步,第三步时,地上多了一颗紫胀的脑袋。 阿红因此有了定见。 心有定见,便不再慌了。 她一把拉住某个人,恳求他即刻砍掉自己的头。 那人心存侥幸,安慰她安慰自己又安慰大家,“别傻了,咬了脸才会中毒。” 她不信,大家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阿红绞着两只手,嗫嗫嚅嚅,“万一我真的毒发了,别手下留情,我说真的。” 大家都没回应她。 阿暮心里笼过一层淡淡的灰色,沉闷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伤过心了——自师上仙逝以后。 关于师上到底是怎么没的,那是一个众说纷云的谜。 有一种猜测,与她有关,并且越传越烈。 她从没解释过。 师上不喜欢人为自己争辩。 在这一点上,她谨遵师命。 想起从前,她遇上了不公的事,师上就开导她,任它去,往后回头看,不过芝麻大的屁事,任它去。 遇上难过的事,师上就告诉她,有我执才会难过,放过我执,无悲无伤。 “我执是什么?”她问。 “我执呀,”师上说,“就是我执呗。” 师上的书房里有块题字仙人题的匾,上面写着四字真言: 听天,由命。 多么出众的训诫啊。 师上不愧是师上。 此刻,大约,她已经猜中了阿红的结局,却不敢声张。 脸上没有我执,心上却多了一道褶子,有点痛。 第11章 梅兰还好吗?1 她仔细看了一眼她的正面,侧面与背面。 她默默的与她道了句别。 然后一点点地目睹那双眼睛变成寡白,手脚变得僵直。 与阿红约定好的人悄然拔出柴刀。 阿红趁着最后的意识,轻轻搂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小心你哥。” 说完了,她同时流下泪与口水,两只眼分别朝左右瞟。 一条宗鬣突然从旁刺出。 阿红疯了一样扑上去,宗鬣一样嘶咬着宗鬣。 看到宗鬣,大家又开始狂逃,再没有人去顾阿红。 她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 叶难以为她会哭会难过,连破布都准备好了,却没有递出的机会。 她不过叹息连连。 宗鬣出现以后,大家跑散了,他俩躲在一块,其余人不知去向。 叶难突然提议:“随我走吧。” 她摇摇头,尽量忘却自己还欠他三条人命,“不了。” 他并没有特别失望,大约是心有准备。 出山后走了一截,发现大家都在,都在等他们。 惟独少了土郎中。 她突然胸口一痛。 叶难离开得很硬气。 说完告辞,转身就走。 大道朝天,他走了另一边。 少时,头顶忽然一暗,一阵龙吟清压而过。 大家抬头,是望乡与黑衣人。 他们朝林子的方向飞去,不久,林子里燃起熊熊的山火。 山火令一切都热了起来,传来冉冉向天的浓烟与鬼嚎。 原来望乡是条火龙。 “幸亏我们出来的及时。”一位队员说。 另一个说:“我想我娘焖的面了。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去,她一定也没想到。” 大家马不停蹄。 回去路上,他们陆续捡起不少包袱。 打开一看,是各种药材。 这激励大家赶路赶得更急,原本要三四天走完的路,三天半就到了。 到达那天,村长亲自相迎,验收他们采来的东西,清点了一下人头,连连说好。 一张老脸上满是欣慰,半句没提自己的亲侄儿与其他没能回来的人。 阿红的家人也来了,哭得很有人样,他们一家人很好认,全是红鼻头,阿红的长相随了她娘。 阿暮环望来环望去,在乌泱泱的人群前失神。 这么多的乡里乡亲,到底哪几位才是她的至亲? 她决定,亲人不动,她不动。 终于,一道矮瘦黑笨的身影凑了过来,一把邀住她的手臂:“还傻站着?回家!” 据推理,这位嫂子八成正是她二姐。 同理,与她站在一起的便应该是她的爹、娘与大哥了。 定眼一认,她爹身型魁梧,却一脸菜色。 她大哥更加魁梧,是个黑黑的巨人。 她娘瘦小,佝偻,肩上似驮着外人瞧不见的重物,还龅牙。二姐的长相基本上随了她。 见她平安归来,四人脸上的喜悦并不是很明确。 二姐一路邀着她,低着脑袋,一行人默默的穿街过巷,又前扑后继地爬上一片土坡。 一间土房子卡在山腰上,门前土坡种满了虎耳草,这时节满是花。 风吹一阵,曼妙摇曳,潋滟晴光,回了家,一路夹香。 不久后,花香被一阵泔水味覆了盖。 二姐把她领进一个湿答答的房子。 土墙四片,支撑起单薄的结构,强风一拂就会倒的那种单薄。 土墙上面全是洇痕。地面坑坑洼洼,往内走,得左闪右避的当着心,动不动就深一脚浅一脚。 她默默在心中嫌弃。 真穷。 “孩子回来了,吃了苦头,不容易,晚上杀只鸡。”阿暮的爹坐在椅子上发号施令,爬回家,他的脸由菜色转为惨白。 阿暮的娘面无表情地点头,同时掖了掖发髻。 她的头发少得可怜,那发髻比四面土墙还单薄。 二姐将她拉到了最靠里的房间,后墙上开了扇窗,竟比前厅还敞亮。 房间里并排置着两张木板床,床上稀稀拉拉的铺着谷草,连枕头都没有一个。 她猜,这应该就是她的房间了。 二姐坐到了左边的床上。 她蹬掉鞋,躺上了自己的床。她不禁思索起阿暮这小半生,回味这一路的光景。 他们大约并没有料到她会活着回来,回来了,也不见欣喜,或许他们压根就不希望她回来。 两人都静静地望着小窗,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木窗上吊着一串骨铃,风刮过,随心所欲的响,真难听。 既不抚人,又不悦耳,平添聒躁。 在这铃声中,她开始思索接下去该怎么办。 她如今只是一介凡人,回不了仙界,见不了过往的熟人。 是呗唱束缚住了她。 那个妇人要她留下。 “你没被人糟践吧?”安静中,突然传来一声雷响。 她被震晕了头,脸庞肿胀地大叫:“当然没有!” 二姐跳了起来,飞快地跑了出去,听声音好像是去了厨房。 她更加失望。 晚饭时间,其余四人突然热络起来。 阿暮的娘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阿暮的爹喝好了酒,早早睡去了,鼾声能把屋顶的烟灰抖下来。 阿暮的大哥不停的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娘亲给她添了好几块鸡肉,有一句没一句的鲁鲁苏苏。 她嚼着干柴的肉,想象自己是棵树,任风狂,她不残。 过后,她在半饥的状态下逃回房间。 二姐坚持要和她同睡一张床,她倒是无所谓,跋涉多日,她缺的是觉。 可惜熬到半夜,她还是逃了,被二姐的磨牙声吓到了。 好不容易重新培养好睡意,二姐那头又说起了梦话。 “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跟你回家跟你回去!” 那必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梦,才令她哭得口口声声。 她一面鬼哭,还一面撒开双手乱舞乱刨,好像眼前真有什么具体的怪物。 露出的手臂上,条条血痕明显。 阿暮叹了口气,却原来,又是可怜人一个。 翌日她起晚了,但无人苛责。 醒来才知道,如今整个村落都谣传着她有多聪明,有多人不可貌相,有多千载难得。 谣言有头有尾,她出门溜弯,称赞一路随行,差点与日月同辉。 闲逛半日,掐着饭点回家,竟得知村长方才来过。 零零碎碎的被人告知,他来是为了求亲,而非寻仇。 为他那属蛇的儿子求一个不胖不瘦不强不弱不丑不美的女子,该女子最好属马。 晴天霹雳,阿暮正属马。 第12章 梅兰还好吗?2 得逃啊。 她暗里想。 然后不动声色的冲大家微微笑。 “这下好了,三三有了着落,二二有了靠山,看谁还敢欺负她?” 原来阿暮的小名叫三三,二姐叫二二。 那大哥呢? 她随意瞟了他一眼,这个黑黑的巨人,擅自作主,就叫黑大好了。 全家人忙着高兴,却没人在乎她愿不愿意。 她退回房间,郁郁地睡了场午觉。 傍晚有人来送野兔。 是曾经的队友。 顺道恭祝她喜攀良缘。 她为了转移话题,忙问这兔子是怎么逮着的? 他说这是被山上的野物咬死的,不知何兽,咬死了一大片,是以家家户户都有份。 她表面安之若素,笑着接过,心里决定,就地填埋。 可惜那人刚去,娘亲就拽走了兔子,还欢喜地说,这下爷们有下酒菜了,甚好甚好。 她克制有礼,目光如水,未争夺。 甚好甚好,娘亲开心就好。 夜饭时,果然有一盘红烧兔肉。 二二从屋里走出来,正要坐下,黑大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还要赖几天?” 他从下午一直喝到现今,已经醉了,双眼泡肿。 二二疼的大叫,眼泪哗拉,喊着求饶。 她有些看不下去,刚想出面,娘亲一把将她按住。 娘亲凑上前,一脸超脱,主动为黑大续酒,舒了舒他的背,并求他:“二二才回来两天,急什么?” 黑大摇头晃脑,“才两天,不止吧?” 娘亲一脸笃定,“就两天。” 又冲二二使了个眼色,“你不是头疼吗?回房歇着去。” 二二逮着机会就溜,毫不眷恋桌上的饭食。 这当儿,她想起了阿红的善劝,顿悟。 靠几筷子粗菜糊口,她亦早早下桌,留下其余人就着兔肉,和和美美地商议亲事。 月亮出来后,二二夫家来了人,说要接她回去。 二二死活不愿意,两家人在大吵大骂中拉扯了一阵。 最后对方不欢而去。 二二抱着娘亲开始大吐苦水,“他还有脸埋怨我不生养!孩子还在肚子里头就被他打没了!” 一边抽泣,一边哭问:“娘啊,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黑大响亮地赏了她一巴掌。 “你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趁早滚回家去,少丢人!” 娘亲与二二抱颈大哭。 哭声震天,惹烦了黑大,抬腿便是一脚,对准了娘亲的腰。 她刺了出去,脚对脚,顶着往回蹬,叫他差点栽倒在地。 娘亲与二二这下都不哭了,满脸吓怔。 “反了,这家里没王法了!”黑大凶狠地将酒盏子掷在地上,裂作两半。 接着扑上来,吼得比矛虎都厉害。 阿暮的爹站了起来,负手走回房中,仅留下一声清咳。 黑大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一边嗔狂大骂,一边往她身上使拳,雨点般落下。 打乏了,又狠狠踹上一脚,这一脚叫她直接蜷进了桌底。 这些拳头来的太过突然,她此前从未预料,以至于毫无准备。 如今这会,醒了过来。 心里痛痛的觉得不值。 为这种人进林子? 呸,苍了天了。 黑大又踹来一脚,娘亲拉了他一把,这脚踏了空。 “别打了,破相可就嫁不出去了!” 但这话并不能浇熄他的怒意。 另一脚紧接而至。 她不傻,往边上一侧,有桌腿挡着,轻易就躲开了。 她伸长了手,暗暗沿桌边摸索,好容易摸到一副筷子,在他新一脚踹来时,她立着筷头,直直地挺上他脚心。 反击生效。 隔着软底,他应该不疼,只是吓着了,一声大喝。 喝醉的人尤其容易被吓着,更容易大怒。 黑大伸长手,又揪住她的头发,要把她拽出来。 娘亲和二二在边上大喊。 她起身的同时,操起一个盘子,在桌边磕破,变作锋利的刃具撰在手心。 这一磕,惊着了黑大。 她刚要反攻,娘亲就一步上前,夺走了盘子。 她诧异地望着她。 娘亲一把抹去眼泪,虚张声势地挺着胸。 “还想伤人?你这蹄子怕是要反天!” 悲凉入骨,药石无医,她愣住。 黑大狂笑着把她拖出家门。 她全程身子硬挺,心中蒙尘。 他将她拖进了茅房,狠狠地搡她在墙角,操起地上的便桶,翻手一倾,全泼到了她身上。 她忍着一口气不肯咽。 牙根咬得铁紧,两颊的肉在乱抖。 因见她停止反抗,黑大的怒火总算平息下去。 一边反呕,一边疯笑,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栽倒在地,骂骂咧咧,又重新站起来,心里美了。 在他之后,她夺门而出,径直奔向菜园的小水潭。 整个身子妥妥浸入。 水潭不大,她一入,水几乎漫出一半。 她把整颗脑袋都栽进了水中,一股泥腥味淹入耳内。 好大半夜,她借着山水的不停冲洗,总算才释然一二。 奇耻大辱! 讨人厌的尿味可以借水剥离,可伤心、失望、与愤怒不会。 指月为证,不报此辱,惘生为人! 一路愤慨难抑,回到家,全睡了。 鼾声交织一片。 她湿答答地爬上床。 半天睡不着。 最终困意来了,又听二二哭声说:“不要还手,躲着就没事了。” 她没答应。 耳旁拂过一阵风。 --- 翌日她醒得极晚。 家里只剩下她一个。 她跑回小潭边。昨夜泡水时,她无意中发现了火剪草。 据经验,利便。 只需少量草汁便可。 她不惜力气的拔来一堆,砸出青汁后,统统兑进了酒坛。 这还不算完。 她家的茅坑十分简易,大大的土坑上面,孤零零架着两片木板。 她忍着恶臭,直到把其中一片木板踩作将断不断,才死心离去。 一切准备妥当,她又回房补起大觉。 没过多久,漫山都浸在了娘亲的哭喊里。 门前的药花都被这哭吓蔫了。 黑大掉进了茅坑。 之后,缓缓爬了出来。 他趋近于人世所有恶心。 娘亲慌忙为他冲洗。 她一脸厚道地围观,遥遥站立,紧捂鼻子,憋着坏笑,毫不意外。 二二肘了她一下,“你干的?” 她识时务,她为俊杰,“不是。” 二二瞪着她,“你知不知道真有人淹死在茅坑里?” 她故作吃惊。 一边惋惜,那等好事,估计轻易轮不到她。 第13章 梅兰还好吗?3 大概是没脸见人,夜饭,黑大缺席,兔肉也缺席。 四人安安静静地扒着饭,阿暮的爹随口吩咐了一声,要她明天下地帮忙。 虎耳草该割了,这东西越割越野,十分好养,就可惜没什么市价。 她寻思呆在家里更危险,不如下地图个清静,便满口答应了。 半夜,突然传来娘亲的尖叫,像开水烫进她的嗓子眼。 她一下惊坐起,想出去,却被二二拦住。 “你还没尝够他的厉害?” 她于心不忍,始终觉得该出去看看。 但叫声立马止住了。 后半夜,一直很安静。 她枕在自己的手上,左边脖子隐隐作痛。 天亮醒来,她落了枕。 左边脸颊接近于瘫,口水会自己淌下去,勉强扭头,痛的差点去世。 可能是捉弄黑大的报应。 也可能是她离不开枕头。 于是马上去找娘亲,顶着一张歪脸,想要块布,缝个枕头。 娘亲双眼肿大,像一对盘透了的核桃。 她领着她进屋,翻空整个柜子,翻出好大一块麻布和一张没有人名的灵牌,最后找出一件旧袄子。 她望着麻布和灵牌,咽着口水,心崩了一片。 接过旧袄,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那两样东西显然是为她预备的。 虽无人明说,她也能自我领悟,她多余。 好巧不巧,过了一会,村长带着媒婆来议亲。 一进门,全被她的鬼样子吓得够呛。 娘亲忙说落枕,一边添茶水,忙得乐滋滋的。 媒婆是个瞟子,两只眼分开看世界,摸着她的手,说了一摊晦涩难懂的话,像唱词一样汩汩从口中脱出。 她抽空问二二,那老婆子到底瞎说了些什么。 二二袖着笑,偷偷地说:“人家夸你屁股大。” 她操刀欲杀人的心都有了。 正坐着,外头奔来一人,“不得了了,大黄疯了!” “大黄?谁?” “牛!祖宗祠散放的牛。” 村长拍案,“屁大点事。” “真疯了,吃人!” “怎么疯的?” “谁知道呀!反正见人就咬,咬中了三个。” “宰了!” “那可是祠堂的牛。” “废什么话!” 她心里隐隐蹿出些不妙,“必须砍头!” 其余人怔住。 娘亲拽了她一把,“大人说话你少搭茬。” “这种毒我在林子里见过,是会传人的,不光是牛,被它咬过的人也必须死。” “你这娃儿,言重了。”村长站起身,一面朝外走,一面嘀咕:“中邪了中邪了。” “头一次听说牛咬人,你真见识过?”二二一脸惊奇。 “我亲眼见过人吃人。” “天爷!”娘亲吓出一脑门子的汗,狠劲拍着胸口说:“可不能瞎说。” 她费劲儿撑着下巴颌,严肃地强调:“这种事谁敢玩笑?” 说完,口水流了下来,大蒜味。 娘亲突然一屁股蔫回椅子上,抚着额头,暗暗垂泪。 少顷,山下传来惨烈的宰牛声。 她不顾颜面,歪着脸也要下山。 二二拦住了她,“有爷们在,你消停点。” 她挣开了二二的手,“不撑伞,天就不会下雨了?” 二二愣住。 她寻机夺门而出。 山下人喊打喊杀,闹作一团,只为了条牛。 在村长的指示下,场面更加混乱了。 后来还是曾经的队友砍走了那条牛。 被咬三人,大妈、大妈、大爷,全是到祖宗祠上香的虔诚长辈。 村长不忍心直接处死他们,何况他们并未毒发,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差。 村人对她口里的毒,仍然半信半疑。 但为以防万一,还是将三人关押在了一处,设有把守,三餐递送。 她歪着脸,心有戚戚。 不久后,祖宗祠里挤满了祈福的乡亲。 阿暮娘亲和二二亦在。 直到回了家躺在床上,她满脑子所思所想,仍围着那条牛。 想起那双灰白的眼,怎么都忐忑,实在是难安。 黑大一整天不见人影,到吃夜饭也未现身。 娘亲说他着了凉,怕传人,不许她俩前去探视。 娘亲真是想多了。 她宁愿他多病几日。 翌日醒来,四下出奇的静。 哪里都没有声儿。 二二先她一步醒来,又先她一步入厨洗脸,接着大叫。 她冲到她身边,眼见她一步步向后退,紧捂着嘴,活像大白天撞见了鬼。 她往前凑上一步。 厨屋的后门连着鸡舍。 鸡舍门前默然趴着一人,埋头不语,左牵肠,右捧肉,大口饮血,大口吃肉,正是黑大。 被啃食的,是他们的父母。 二二嗷嗷地哭,几番背不过气,差点昏死。 她如遭五雷轰顶,先是怔住,后来胸前绞痛,痛得几乎透不过气。 渐渐然,发丝间渗出细密的汗,后背一片怵麻。 万念俱灰,突如其来。 所幸并未崩溃。 她毕竟不是真的阿暮。 摇了摇头…… 唔。 落枕竟然自己好了! 才发现。 看来真是枕头的关系。 她松了松脖子,顺手拿起灶旁的柴刀。 本要立马冲出去了结黑大,二二拉住了她。 “那是大哥!” “你愿意被他吃掉吗?”她问,“像爹娘一样。” 二二一脸惊恐。 她接道:“他不光会吃了我们,还会吃了山下的百姓。” “大哥怎会变成这样?是不是酒虫上脑?” 她摇摇头,“是中毒。这种毒邪气的很,一旦毒发,就代表他已经死了。” “死了?”二二呆住。她眼含泪花时,眼睛大了一半,比平时清澈很多。 像一对沾了水的嫩海棠。 总算让平平常常的她与标致二字模糊接近。 不知道姐夫在欺负她时,发现过没有? 她举起柴刀,趁黑大正在饱尝“美餐”,手起刀落,替爹娘报了仇。 就算是神仙,看见人吃人,也还是会恶心。 为了以防万一,她将家里的一切活物都砍去了头。 遇到猪时不好对付,被它挣脱逃去,直接冲撞到山下。 撵着下山才发现,村子里简直静到诡异。 毒尸们招摇过街,已无人拦阻。 一旦闻到活物,便蜂拥而上。 一双双炉灰似的眼睛,比夜里飘荡的游魂更吓人,多看一眼,能叫人心寒三尺,恨不得立地就死。 在这当儿,仍有村民不肯醒来,上前一把拉住昔日的亲人,妄图将他们拉回人间。 然而哪里还有人间? 人间已是炼狱。 那些不顾眼前事实,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之人,非常快的,全部沦为毒尸口下祭品。 她苦笑一声,攥紧柴刀。 第14章 梅兰还好吗?4 二二哭着赶上了她。 阿暮一路砍。 还号召余下的活人一起砍。 虽然此毒容易传人,万幸毒尸的行动能力与傻叉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遇上几张老面孔,是曾经的队友。 令人哽咽。 大家好不容易才逃出遴选山,转眼竟死于另一场灭顶之灾。 八辈子的血霉都让他们赶上了。 二二问她:“街上这么多毒尸,都是因为那头牛?” 这话倒是点醒了她。 她仔细回想,捋清过往,顿悟。 “大哥并没有被牛咬,是兔肉搞得鬼。” “什么兔肉?” “你不知道就对了,所以你还活着。” 说完,狠狠自责,“我应该早些发现的,糊涂呀!” 放眼一望,遍地尸骨,她心更酸了。 若毒的来源真是兔肉,岂非整片村子都…… 她不敢细想下去,更不敢去看余下的活人。 怕只怕,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她扭头,与二二交代:“绝不能让毒尸流向村外,否则会死更多人。我留下来,你走吧。” 二二抽泣,“我能去哪?” “离开村子,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去。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那你呢?” “见一个灭一个,只能先这样了。”顿了一下,“对了,我问你件事。” “快问,趁我们都还活着,都还能说话。”二二一脸害怕。 阿暮望着那对嫩海棠,本想劝她镇定一点。 本想告诉她,只要没被咬,不吃不该吃的东西,能活下去的概率还是大的。 但婆婆妈妈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我们在西州吗?” 这个问题,换来二二一脸震惊。 她舔了一下嘴唇,在怔愣中点头,“对呀,我们是良艮国的子民,属西州。” 阿暮叹了口气。 不禁同情起西州的百姓。 当真是苦呀。 想当初——约摸五万年前,在那个还称为上古的时期,这里就曾遭遇过天火浴洗。 书称浩劫。 火势浩大,烧了很久,最终,一部分的西州百姓没能撑住,死于非命。 其他逃出去的人,多数沦落为逃亡的流民,整日东躲西藏,寄篱度日,一生颠沛困苦。 直到两百年后,焦土之上才重新拥抱生机。 大树成荫回来了,鸡鸭成群回来了,地里有水可耕,树上有果可摘。 可迁出去的流民,全都死在了他乡。 迁回来的人,反倒成了背景离乡。 不承想,今次出事的地方,竟仍是西州。 怎么每次都是西州? 回想这些的时候,她已经砍去许多脑袋。 其中一颗脑袋落地时,二二一脸艰难地告诉她:“就是他,差点娶你过门。” 二二没有走。 阿暮一愣。 因此多看了那颗头颅一眼。 平平凡凡的一位汉子,眉宇间的确有村长的影子。 惜他俩无缘无份。 实在人间悲剧。 她庄重地念了声佛号,吹一吹被刀把震疼的虎口,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 这任务十分累人。 她真怕自己会在消灭所有毒尸之前,先被疲惫拖垮。 好在望乡及时赶到,火化了一切不稳定。 转眼,天地一炉,人是木头,木头是柴。 它忘情地吐火,黑衣人稳稳当当地乘在它背上,睥睨。 她猛烈奔逃时,他曾望见过她。 那对凌厉的眼睛靡过她时,使她心上又多出另一道口子。 二二望着火海,失神。 这里毕竟是她的家园。 在短短一天之内,她先是没了至亲,眼下又痛失原籍。 好像惟有魂灵短暂的出走,方可弥补心中痛楚。 阿暮没有说话,陪着她一起。 突然间,风吹来,她问阿暮:“你有没有闻到虎耳草花的香味?” 阿暮摇头。 如果她对山腰上的那个家多存过一分好感,或许会深吸几口气,用力多闻一闻。 但很可惜,她不存。 二二低下头,“不知道梅兰怎么样了?” “谁?” “你忘了?”她看着阿暮,嫩海棠闪闪发光。 “村头刘表叔隔壁家李子树下绑着的大黄狗呀。” “狗!” 一条狗,怎么偏偏取了这么一个破名字,真闹心。 也不知是谁干得好事,想必是人才。 “你以前最喜欢跟那条狗玩了,它的名字还是你取得呢。”二二接着说。 她叹口气,无地自容。 “想它做什么?” 百百千千的人都死了,想不明白她,竟然还惦记一条狗? 二二望着大火,自言自语:“你姐夫说过,要抱一条梅兰的崽子回去养,他死了没有啊?” 火向她们烧来。 与余下的村民一同逃往村口,人数不少。 但出口有结界。 必是黑衣人所为,她能体谅。 谁知道在这些人中,有多少潜在的毒尸,若让他们逃出去,必成贻害。 圈着方为长久之计。 但火势越来越刚猛,这样干等下去,她俩早晚会被烫死。 二二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于是牵起了她,在即将被烫死,差点被烫死,所幸还没被烫死之际,躲进了公修的水渠里。 水渠的水来自山上,源源不绝,但很烫。 所以她们藏在下游。 再滚烫的水,经过长时间的冷却,流经她们二人时,也已经变温了。 水渠很窄,不算深,刚好够躺下一人。 她俩一前一后,一动不动。 又来了许些人,效法她们,屈身钻入水渠,以避大火。 后来这许些人中的一部分人毒发,被人当场打死。 接着新一波的人毒发,继续被人打死。 一波接着一波的人毒发,一波接着一波地被人打死。 终了,一天一夜过去,水渠里面安然只剩二人。 她俩成了村子唯二的活口。 站起来时,二二泣不成声。 “三三,”她精疲力尽地说:“我要是中毒了,你不要手软,我绝不怪你。” “好。”她承诺二二。同时也要她保证:“我也一样,不要心软。” 二二点点头。 风来了,火退了,烟散了,结界退去了,她俩走上不知名的山道。 且逃且看吧。 --- 直到出了村子,才发现原来苦被荼毒的村落,并不只石磨村一个。 附近许多地方都没了。 同样是拼了命逃出来的人,大家聚集在一起,一起饿到不行。 二二钻入林子里摘野果,和一只母猴打了起来,要不是害怕它有毒,大家早把它吃了。 能活下来的都是精明人,大家一致决定,最近先不吃肉了,多饿都不吃人。 饿死总好过沦为怪物。 什么叫怪物? 吃人,同时又使人想不明白的,都叫怪物。 在这条决定之外,大家又商议出另一个决定。 去落霞山,投奔落霞门。 第15章 雨打风吹去1 “落霞山是什么地方?”她问。 “修仙的地方。”二二已经不计较她老是“想不起来”一些看似重要的事了。 也许是已习以为常。 也许是危险在前,她无力计较更多。 “飞升过什么神仙?” “听说有个老道儿活了两百岁。” “那还算厉害。” “我们村采得仙草,多半是他们收走的。” “那么有钱?” “没钱谁敢修仙哪?”二二捂着嘴笑。 又嘀咕:“那些老道儿也是怪,成天饿着肚子,光吃丹药,居然也活得下去。” “神仙也是一样的活法。” “你又不是神仙,你知道?” 她噎住。 诅咒那个妇女一万遍。 落霞门在落霞山上,落霞山在遴选山的对面。 地理上站在一起,看似隔得很近,走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 走着走着,渐渐又有同伴毒发。 大家开始琢磨,是不是吃素还不行,难道要用辟谷走到那儿? 二二隐隐约约也赞成。 可阿暮觉着,辟谷没用,投奔落霞山也没用。 “如果落霞山都不能救我们,那谁能救我们呢?”二二一脸害怕。 她深感怀疑,却又拿不出崭新的言语来说服。 二二见她不语,像安慰自己一样安慰她,生怕她打退堂鼓。 “山门里全是修道的高人,高人都聪明着呢,他们会炼丹,比我们有法子。” 她仍是不信。 因为她觉得会炼丹,和聪明,和有法子是分开来的几码事。 比如厨子会烧饭,未必就能扛过蝗灾时的饥年。 一路走下去,队伍逐渐壮大,陆陆续续有新鲜的流民加入。 人群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浪头的方向被无形的信任所推动,推往了落霞山。 再也无人质疑远在终点的落霞山是否真有救赎。 仿佛质疑比中毒更可怕。 脚程不敢中断。 寂寞横行。 哭悼委婉。 没有人说话。 选择辟谷的人渐渐多了。 夜来,大家栖住在一块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着一堆火,共享一堆果。 那些坚持己见要辟谷的,扭头背对着人群与火,自顾自闭目养神,不知道真的睡着没有。 她望着火,一脸迷茫。 二二紧挨着她,呼吸的声调像哭丧。 她听了小半夜,没睡。 过了一会儿,觉察到有东西在裤管边磨蹭。 以为是蛇,她骤跳起。 却原来,耗子而已。 陆陆续续有人被吓醒,宁静中漂浮出阵阵咒骂。 还有人被咬。 于是咒骂更加难听。 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拿火对准这些小东西,全部呲牙咧嘴,眼睛蒙灰,变了态了。 惊呼:“耗子有毒,快砍头!” 于是场面彻底热闹起来。 好在中毒后,这些小东西变得极其迟钝,见人几乎不躲,怕光,便一动不动的呆在光里,任人砍杀。 二二全程捂着嘴,她怕这玩意。 好不容易对付完了鼠难,又听一声虎啸荡开。 据判断,应该就在近处的山林了。 刺激之下,大家开始逃,往落霞山的方向猛跑。 在路上时,二二受人推搡,意外扭伤了脚,致使她俩逃命的速度远远落后众人。 她扶着二二,二二惊慌焦色。 无可奈何的是,虎啸声已越来越近。 “你别管我,自己跑吧。” “很疼吗?” “我走不动了。”二二开始大哭,声音阻涩,好像泥鳅溜着锅边滚进热汤里的声音。 她知道,二二已经很累了。 二二赶她走,“你快跑吧!” 她不动声色。 “你听话!” “以后有的是时间听。” “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我命大福大,轻易死不了。” “别说这种话,容易招雷。” “那正好,把那畜生一道也劈了。” 实在没招,她将二二牵到一边,安置在大石头上,独自等候虎来。 虎很快就来。 不是矛虎,就只是普通的吊睛山虎。 也可怕,也吃人,也猖狂。 二二渐渐地不哭了,捂着眼睛不敢看。 虎看见她,左盘右绕的开始掂量,并未立马扑上来。 她手里握着劈柴刀,在暴雨一般的猛兽前,弱小的像只没打伞的瘦猴。 她倒确实瘦的像只猴。 老虎盘旋她的时候,她注意到它腰上有道新鲜口子。 难怪这畜生一脸饱困饿呆,原来它也中毒了。 但病了的大猫仍是大猫。 她哪敢吊以轻心。 迅不及防,病老虎冲了过来,她没它快,只逃了几步,便被它一掌拍进土里。 虎啸惊云。 这玩意正要下口掏她咽喉时,一道白光闪入。 “砰”的一声。 两只巨兽相撞。 烟尘迷眼。 她喝下好几大口烟,险些呛死。 努力收回心神,这才看清楚,血鹿来了。 它体格比病老虎大,四蹄粗壮,实力本就不可小觑,遑论这还是一头病老虎。 不久后,蹄起蹄落蹄飞扬,病老虎的鼻子碎了。 毒性发挥效用,病老虎的眼睛退化成一片灰白,爬起来时颤颤巍巍。 她怕血鹿被咬,挥起柴刀便是一砍。 一刀不够,却惹怒了病老虎,飞身跃起,险些咬中她的臂膀。 好在,又被血鹿拿头撞开了。 不惜力气,再赞一刀,总算是虎头落地。 但危险并未就此离去。 二二那边忽然惊叫连连。 一条蛇盘上了她的腰。 她害怕,于是紧闭双眼,瑟瑟发抖。 阿暮认了一眼,竟还是条剧毒的青蛇。 认定二二这回必死无疑,她开始雨泣云愁。 哪知,突然又传来一道哨声于暗处流转。 青蛇停下动作,僵着头。 然后慢慢自二二身上溜下,吐着舌头咬着嘴。 哨声不断。 青蛇缓缓爬往那个方向。 来到半路上,阿暮下手干脆,直接将其剁成两半。 “出来吧!” “来了。” 叶难口里衔着野草,悠悠闲闲,走了出来。 她一怔。 他弄丢了一条手臂。 左边肩头以下,空空荡荡。 她吓得不敢多问。 他寂寞地一笑,伸出手来,冲她比了个“四”,翻过去,仍是个“四”。 “怎么回事?”她小心翼翼。 “不小心被咬了。”他倒是风轻云淡,“这招管用,至少迄今为此,还没毒发。” 她拧了拧太阳穴。 脑仁再度淡淡疼。 第16章 雨打风吹去2 血鹿并未离开,呆在原地,似在等待谁。 一双清凉的瞳子,开着野花般好看。 二二一瘸一拐的凑上去。 她想摸一摸血鹿。 可血鹿跳开了,跳到阿暮的身后。 “它认得你?”二二不高兴。 她觉得二二问了个精妙绝伦的问题。 它不认得。 它只听黑衣人的话。 也就是说……果然,望乡已至。 像一阵疾风,喧闹地掠过他们头顶。 黑衣人在其项背。 她望着黑衣人,发了会呆。 相遇数次,他们未曾片语支言,她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为何数次救她? 血鹿轻烟似的回头,冲着望乡开跑。 没过多久,山火再起。 又得逃了。 目送走血鹿,她回头看二二,“你脚呢?” “你干嘛?” “给你正骨。” “别闹。”二二拿小拳拳打她。 她蹲下身子,搓起了手。 她没闹。 她握住二二的脚,摸索出伤处,搓热以后,猛猛然下手,咔嚓一声,二二尖叫,要疯。 叶难一脸热闹。 山火就要烧过来了。 二二把脚放到地上,踩了踩,还有些疼,但已经可以走路了。 三个人缓缓往前追赶。 身后,烈炎烧天,飞灰蔽目。 龙吟时不时流转。 - 赶上队伍,已近黎明。 已近黎明,天落起雨来。 苍茫天地,像披麻带孝。 雨水将步伐泥泞。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仍是沉默。 踽踽又寂寂,使这雨更显得凄凄害人。 雨一直跟随大家,跟到了落霞山下。 山下早有其他灾民聚集,先来的人扎了满地棚子,已在休养生息。 他们后来,又在满地棚子外围扎起满地棚子。 棚子有高有低,聚集来的人名色不一。 落霞山就在正前方。 他们不被允许上山。 大家反而因此满怀希望。 这或许代表着,山上的人没事。 每天清早,山上的弟子都会运送谷物下来,就地熬粥分食。 落霞门是大帮,投入门下的弟子又非富即贵,粮食储备应当很充足。 但谁都清楚,这种靠施舍而过的日子,是不会长久的。 还活着的人没事干,谣言开始各路瞎起。 有人传。 掌权的老道们,其实早就闻风而逃了,山上只剩低阶弟子强撑门面而已。 有人传。 山上估计也有病人。不然为什么每天来送饭的弟子都不一样?说不定山上早就空了。 有人传。 山上有解药,真的有,但有限,只给重要的人物服用,轻易轮不到底下人。大家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有人反对。 别想那些没用的。能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就得多感激人家一天。 有人附议。 对!粮食又不是老天屙下来的,都知恩戴德些,别嚼没用的舌根。 有人问。 尸体该埋哪?究竟该埋哪?我邻居都臭了,我也快臭了。 有人大喊。 我们欠统领,谁站出来? 有人开骂。 都消停点,还领不领饭了?排好队! 四周鸦雀。 开骂这人负责舀饭。 他们三人全程听了个好笑。 碗不够,她和二二撇来芭蕉叶,窝出三个碗。 怕叶难吃不饱,二二将自己碗里的粥匀了他一半。 叶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是一种久病的旧黄色,双眼已无神。 二二偷哭的次数越来越多,“只要能救他,我拿命去换都成。” 她感到为难。 只好安慰:“都是百代过客,他先走而已。” 二二听她这么说,明亮亮的眼泪一下子脱眶而出,捂着丧脸,飞快跑开。 她反思,自己是真的不会安慰人。 直到傍晚,二二才回来,却是一脸兴奋。 她告诉她山上真的有解药。 二二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精光。 精光似火,烫疼了她的心。 她不忍地问:“谁造得谣?” “老乡。”二二掖了掖头发,“听说山上在悄悄征人,只征年青健康的,去了就能拿到解药。” 二二望着奄奄一息的叶难,“我这就走。” “就算真有,人家凭什么给你?” “叶少侠救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我去试试,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从二二眼里的视死如归,感受到一种无可救药。 她不同意,叶难也不同意。 但二二被虚妄与希望冲昏了头,一个转身,竟偷偷跑掉了。 其实她大可追上去,去验证二二口里的老乡,是否獐头鼠目,是否一脸猥|琐,是否一眼就能看出别有居心。 可她不敢轻易离开叶难。 在这节骨眼上。 在他弥留之际。 叶难阖眼之前,说想抱抱她。 天上没有星辰。 他说男女之间,今世抱过了,来世便可在未婚之前相遇。 这辈子他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想为来生争取一把。 四下没有风。 她双手如伞,罩住他已经很冰冷的身体。 他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脖子上。悄悄哭了。 她警告他,不许咬,再香再诱人都不许咬。 远处有鸦叫。 他叹气,搂着她说,恨英年去得太早,否则她就是他的了。 她觉得他实在是自信过了头。 她早就决定不再为谁心动了。 一只绿色的萤虫栖在了芭蕉叶上。 “女孩真是好啊,又香又白,活一世,我到底情窦初开过,虽未果,也无憾了,来生再见,暮暮。” “先别咽气。” “这也能商量?” “我说正经的。先约好,来生我要如何认出是你?” “这简单,谁拿虫子招惹你,那就是我了。” “祝你下辈子长得好看点。” “走了。” 她没有两行泪,只有一气,叹又未能叹出,卡在喉头与心头之间。 堵闷。 “走好。” --- 一点不敢耽误。 她亲自砍下他的头,刨坑,埋好。 敲晕了一个守卫,换了身皮囊,埋头,混上山。 沿路关卡很多,守关的人却是寥寥,或许传闻是真的。 山上远没有仰望时看着太平。 但上山的风景奇好。 奇树多,奇石多,奇景多。 只可惜这是夜里,再美的风景也损了大半的魅力。 她绰然与突然出现的每位同门擦身而过,一点不敢表现出初来乍到的怯意。 谁的招呼都不打,腰板挺得笔直,径直朝未知的前方走。 夜深人静,找了好久,才终于在炼丹房的偏室里找着二二。 她与众多无辜之人绑在一起。 她解开二二时,二二浑身业已湿透,热的。 二二哭着问她怎么来了。 她直言叶难已死,就算拿到解药,也来不及了。 二二呆住,哭了一场花开的时间。 第17章 雨打风吹去3 花开过,她们逃得很远了。 一同得救的村民,并没有跟上。 左哄右抢,那些人血劫了炼丹房。 像全天下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全部聚在了一块。 她深深觉得,他们已无药可救,多好的丹药,都救不回来。 俄顷,门内弟子听到动静,迅速包围过去。 她俩自认为已安全。 万万没想到,门内为了禁严,竟放出了看山狗。 全是些凶残的猎手。 一共三条,体格吓人。 别无选择,她俩开始东躲西藏。 到最后,偷偷藏进一间毫不起眼的老屋,才勉强捡回两条破命。 老屋里头没有光,回声很大,面积不小。 气味繁杂,时香时臭,时甜时苦。 她俩倚门而坐,都累坏了,一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气喘累了,就相倚着入眠。 外头很静,里头更静,这一夜,她们睡得尤其舒坦。 直到翌日,黎明来临,有光透过板隙,淡淡渗入屋内。 这才发现,此处竟然是落霞门的药材库。 她俩可真是挑地方的奇才。 二二觉得离奇。 以落霞门的富裕来说,库房必是重中之重。 外边没有十七八个猛男壮汉把守也罢,怎么会大门上连把锁都没有? 阿暮亦奇了,小心翼翼,试着由内拉开大门。 结果根本拉不动。 有结界。 进得来出不去的结界。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太轻易到手的馍不香。 她望着二二,二二望着她,两脸绝望。 好在她曾经见识过丈量法。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她一个人踱步。 在这段时间里,二二也没闲着。 她忙着找寻一切能吃的药材。 毕竟有钱有势,完整的虎骨,屎味的龙蜕,各类珍惜药材,此间应有尽有。 少时,二二抓来一把黑乎乎的东西,塞与她手。 与地茄子长得极像,入口微苦,但回甘很好。 “甜吧?”二二一脸欣喜,自己也入口一把,使劲吧唧。 “什么果子?” “大玉果。补肾,利尿,功效不知道比车前子强多少。” “大玉果?” “这可是好东西,一只大玉蚕一生便只产一个。” “产得?” “嗯,蚕卵。” 阿暮差点吐出声响。 二二瞪了她一眼,“挑嘴!这玩意在市场上可是抢手货呢。” 接着又张开另一边手,“我还有其他宝贝。” 只好劝她,“离我远点。” “怎么着?”二二一脸明知故问的坏笑。 “我怕忍不住咬你。” 二二笑出了回声,四四方方庄庄肃肃的库房,顿时活泼起来。 阿暮重重地踩中一块地砖。大约就是这里了,正中心。 找出中心,只是破除结界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步骤才是关键。 手边若有符纸,那就简单多了。按八卦贴,不在乎多浪费几张,早晚能揪出阵眼。 符纸这玩意,其实就是力量的媒介。 借助它们来请动别的强大的力量。 但她一张都没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跟随师上修行时,她曾悄悄在半夜的被窝里偷看过禁书。 是本魔典,不是神仙该碰的东西。 但人不叛逆枉少年,就算明令不准,她也仍要看,仍要学。 还牢牢记进了心里。 魔典有载,世间有特殊的开咒方法。 不必利用符纸,只需舍弃自身精血,便可开他化自在天之门,挪借天魔之力。 只不过这种咒法,极损阴德,往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绝不可轻易尝试。 她偷览禁书一事,最终还是叫师上发现。 倒也没受什么责罚,不过蜕了层皮而已。 咬破指尖,她忍痛在地砖上,描出记忆中的图案。 手握一缕青丝,趺坐念咒,她默下心来,速求顺利打开他化自在天之门。 过程本来进展得极其顺利。 她甚至已经听见来自魔宫的靡靡之音。 哪知一切又被熟悉的呗唱声冲断。 她被震出他化自在天。 那妇人的声音,化作一双又细又长又刚硬的手,扼住她的幼肩,将她毫不犹豫的拽回光明世界。 有慈祥的柔光将她紧紧包裹。 令人心中不由自主的淌出汩汩感动。 趁呗唱还未完全消失,她大叫:“借我力量!” 呗唱声猛然一顿。 缓缓复始。 她被二二的哭声吓醒。 二二坐在她面前,一直叫不醒她。 醒来时,灵台甚是清明。 她误以为神力已至,握紧起手心。 什么也没发生。 妇人只是将她原原本本地送回来。 仍旧素胎一个。 她感到万分沮丧。 还白白浪费了一碗血。 站起来后,她用力磨去咒文。 二二见她气急败坏,不知所以,只默默塞给她一把药材,聊表安尉。 甘草。 她嚼蜡一般咬了两口。 一点甘甜涌入喉头。 “别着急。”二二小声安慰,“还有吃的。” 她点点头,祖传的脏话在心头绽放。 还要一会,天才会大亮。 四下依然朦朦胧胧。 她俩人重新躺好,反正无所事事,不如闷声睡觉。 四下静静的,偶然时分,传来几阵犬唳。 或许又是谁潜入,又有谁逃出。 她睁着眼睛睡不着,屋顶下方,没完没了的光粒在群舞。 二二突然哼起小曲。 不成调的曲子,在空间里自生自灭,活像谁家绵羊着急吃不上料。 却叫人无比安心。 和着小曲,她渐入眠。 梦见自己躺平在一汪银色湖泊上。 湖畔边有株参了天的大树。 那树长着三只眼。 其中两眼紧闭,第三只来回打量。 她的身子缓缓飞浮向那眼。 接着融入眼中。 一股热息烫她胸口。 一种力量与她的筋血肉骨相连。 她在疼痛中醒来。 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胸,还好,胸还在。 叹口气。 了无头绪。 她思索不出这梦的涵义。 神仙不会作梦,作梦必有因应。 所以她相当看重梦境。 身侧,二二没睡,口里吧唧声不断。 往四下环望。 四周突然多出众多光点。 似萤虫们没头没脑的飞来飞去。 怎么可能呢? 这里可是密室,这些小东西是如何进入的? 惊奇之下,她站起身,伸手一捞,却是空空一握。 又是一捞,仍是空。 她不信邪,再再一捞。 转身,一虫萤虫落在她鼻尖上。 瞬间熄灭。 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虫子,而是细小的荧光。 荧光来自药材。 普通药材上没有。 越是珍贵的药材,附着的荧光便越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二一脸害怕地看着她,“你饿出幻觉啦?” “你看不见吗?”她大惊。 “看见什么?” “光!” 二二摇头,一脸呆呆。 第18章 雨打风吹去4 她使劲揉眼。 再睁眼,荧火还在。 用力赏自己一巴掌。 痛死个人,不是梦。 二二一脸心疼,“完了,是真疯了。” 她仔细琢磨。 联想方才的梦境,顿悟。 不得了了。 她开天眼了。 神仙在神仙身上显灵了! 喜极而泣,福至心田,她差点落泪。 猛然又想起,若非因那个妇人,自己又怎会囹圄在此,遭这些破罪? 于是挤不出的眼泪,又统统憋了回去。 天眼通绝非什么厉害本领,却也不是每位神仙都拥有得。 这种特殊能力,一般来自祖传。 既通天眼,可窥万物之根本。 放眼一观。 整个屋内,荧光最耀眼之物,便是望乡的皮。 瞧那荧火艳丽通红,可见应属火。 其次是一小株蓝色灵芝。 荧火呈蓝,应属水。 伸手一摸,的确清凉透骨。 嘴角一勾,她望着这两件药材,心里渐渐缺德起来。 反正来都来了,摸又摸了,闲着也是闲着,怎好意思不顺手牵羊? 突然被开天眼,是件好事。 只可惜凭这能力,既不能扛饿,又不能解渴,更无法变出茅房,救人三急。 当任之急,仍是尽快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外头逐渐传来人声走动。 忽然而然,有人凑近。 脚步声一轻一重。 伴随的交谈,一粗一细。 “库房里有动静。” “坏了,一定是有人误闯。” “最近真不太平,听说昨日炼丹房被人糟践,师祖气得厥了过去。” “他有心疾,动不动就爱厥倒,多厥几次,你就见怪不怪了。” “你说那些灾民到底图什么?治脚气的丸子都被他们抢光了。” “这节骨眼,怎么求活都不为过。” 她俩还算聪明,悄悄藏在正门之后。 门吱呀开启。 将她们自然而然地掩藏在了后面。 进门这两位弟子左探右望,只顾向前走去,并没发现她们。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当她俩正欲迈出门槛逃出升天,却见三条膘腱的狗影默然聚拢过来。 她俩顿时呆住,不敢反抗。 没过多久,原地被擒。 --- 少时,她们回到了眼熟的炼丹房内。 火炉与火,近在咫尺。 这屋子像旺火上的笼屉。 大家挨得紧紧的,绑成一圈,个个汗如雨淋,特别热。 万没料到。 昨日她好不容易放走的人,于今天,于老地方,竟又再度相会。 有人笑话她俩逃了半天也是白逃,还不如他们至少享用过仙门的丹药。 二二反驳说战败时,将军和兵都得死,但将军死了仍是将军,兵死了只是兵。 二二能在这短短时间内,从一个哭包晋升成为一个有志气的哭包,倒是颇令她刮目相看。 还有人悄悄抱怨,丹房里莫名多出一股屎味,肯定是有人失禁。 比起大家,她并不觉得很热。 相反,袖子里面冷乎乎。 后来想明白了,可能正是那朵蓝色灵芝在发挥功劳。 所以说,人生真是处处凶险又处处藏蜜啊。 “三三,我们会怎么死?” “不再看见,不再喘气。” “我是问,我们会被剁肉酱,化成丹药吗?” “谁知道。” “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我当初真该听你的。” “那是。” “死我已经不怕了,反正有你作伴,再说入了阴曹,我们一家人便能团聚了。” “你不能,你已经冠了夫姓。” 二二肘了她一下。 “先别急着轻生,万事还不一定呢。”她安慰道。 “三三,你真乐观。” 四下门窗紧闭。 密不透风。 炉火执续旺盛。 越来越热。 渐渐,大家开始喘不过气,也有少数人浓鼾继续——据说是丹药的问题。 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鬼才,偏在墙上挂了幅白雪冠群峰的山水画。 那雪,白白的,冰冰的,香香的,水水的。 看得人更加焦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变得异常烦躁。 好活不成,但求一好死。 她试图站起。 却又受制绳索,左右不允许。 于是开始大吼,“再这么下去,非蒸熟了不可!大家站起来,仗着人多,一起冲开那破门。” 除了二二,并不见其他人为这话所动。 甚至还有人反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昨天的教训没吃够啊?” 她瞪了一眼屋顶。 那好吧。 既然喊山山不来,那她就冲向山去。 “二二,活下去。” “怎么着?” “其实我被咬过,撑不下去了。但我会朝右边下口,绝不吃你。” “你不要吓我!”二二瞬脸成白。 右边的大哥亦如是。 这人开始绝望地大喊:“救命啊,来个人,这里有人中毒啦!” “来人啊!” “来人!” 一时之间,沸反盈天。 门外却毫无回应。 大家这回终于急了。 如今眼下,他们正背对背的绑成一个圈,以此形状,如一死,必俱死。 而他们俱不想死。 方才那些很不愿反抗的人,如今个个激动万分。 “外头没人!” “冲出去,找人砍她!否则大家全完了。” 最后,她和二二竟是被动的由人浪带起,扭扭捏捏地站起了身。 所有人齐心协力,勉强挪移到了大门跟前,又勉强冲破出去。 新鲜的风撞脸而入,燥热与疲倦一时一并消亡。 饶是如此涛天巨响,很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前来察看。 正当疑心未解,一记人影滑入。 看清来人,气得二二直接破口大骂:“臭不要脸的,你还有脸回来!” 这人正是“老乡”。 大家望着老乡,老乡望着大家。 老乡手里握有大刀,寒光闪闪。 而大家只有沉默。 俗话说得好,人当怂时直需怂。 于是乎,场面一时怂且沉默。 “先砍她,”忽然一个声音荡开,很激动,“就是那个一身屎味的娘们,她中毒了!” 二二再度开骂,“你们这些脏心烂肺的臭狗屎,这会儿又都想活了?” 骂完后,大义凛然地够着脖子,“你快咬我一口,反正都得死,我俩一块走!” 阿暮一脸苦恼微皱眉,“实现不了,我没被咬。” “真的假的?” “我绝不会拿你的性命安危跟你玩笑。” “嗐。可惜了!” 二二的这声长叹,竟令她无所适从。 面前的老乡清咳一声,挠挠头,竟是一脸激动。 “还好你们都没死,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大家懵。 第19章 雨打风吹去5 “大家别怪我,我也被人骗了,其实我就是个看柴禾的。” 老乡割开绳索,主动地。 “他们让我下山征人,承诺只要征够人数,便让我转为正式弟子。” 手腕被绑太久,又麻又疼,阿暮一边转一边问:“征人来做什么?” “他们没明说,但我打听到了,有位长老说他研制出了解药,需大量新鲜人肝入药。” 有人问,“真有解药?” 老乡脸色凝重,摇了摇头,“真有解药,那位长老就不会被人砍了。” 顿了一顿,接道:“我怀疑他是被咬以后,怕吃不上新鲜人肉,才故意这么说的。” 老乡领着他们进入一片花园,来到一个狗洞前。 “大家钻过去,后面有条捷径直通后山。想活命,赶紧钻。” 阿暮一脸抗拒。 二二便硬生生地推着她钻过去。 老乡还挺有牺牲精神,“快进去,我断后。” 钻过狗洞,视野变逼仄。 面前是一间大库房,堆满干柴。 事情隐约变得有些奇怪。阿暮直觉不妙。 大家等候许久,不见老乡钻过来。 有人急了,想钻过去问个究竟,结果一低头,才发现洞眼已被大石堵住。 阿暮心头一凉,“不好,有埋伏!” 二二一脸害怕,“这臭不要脸的,又想怎么害我们?” 疑问未落地,答案自动送上门来。 斜刺里,三条强健的狗影猛然蹿出,吓大家一跳。 但不比昨日,这三条狗的杀性已变淡,仔细一辨,眼睛是灰白色的。 大家吓死。 七手八脚一起上,到底砸没了它们。 完事后有人大骂:“天杀的,竟把我们当成狗粮了!” 可危机刚过去,角落里又出现新的毒尸。 这具毒尸身穿道长白袍,拂尘在腰,帽间嵌玉,一看级别就高。 可惜级别再高,也难逃一毒。 在他身后,陆陆续续,又走出更多毒尸。 大家奋力杀出一条路来,往大门方向猛逃。 然而,大门被锁。 又开始齐心协力地猛撞。 居然,还真被撞开了。 仍出不去。 苍了天了,有结界。 毒尸再次包围过来。 大家绝望了,你抱着我,我抱着他,不分彼此,高声猛哭,悲作一团。 阿暮将二二挡在身后,手中紧握木条。 因为结界被触动,凭着天眼,她分辨得一清二楚。 这结界四四方方,罩着库房,幽绿色,属木相。 阵眼在屋子的正中央。 那阵眼绿的出水,正是力量最为凝聚之处。 可惜她手边仍然没有符纸。 身后二二哭得像个鬼。 “三三,我们死定了。” 她倒镇定,“先放倒这些毒尸,再想办法出去!” “姑娘,还折腾呢?” “你们不想杀了那骗子吗?” 大哥眼里突然有光。 大家纷纷操起柴块。 “姑娘说得对,要死也得报完仇再死。” 奋战一阵,毒尸全部被灭,有人被咬,却也并无怨言,转眼就被人击碎脑袋。 还没喘够气,外头又突然飘进阵阵浓烟,浓烟呛喉,辣得大家咳嗽不停。 四周陡然炎热起来,好像他们又回到了炼丹房里。 阿暮心头一紧,“不好,他们想烧死我们!” “把人当猴溜呢?”有人疑惑不解,“要烧我们,方才在炼丹房外放把火不就成了,何必把我们骗来这里。” 这倒是个问题。 可并没有想明白的时间。 火势蹿了进来,一挨到柴堆,立马露出熊熊的獠牙。 “早知道要被烧死,就不逃了,空欢喜一场。” “那个失了禁的娘们何在?” 二二挺起胸膛,面露凶气,“想怎么着?” “没,没,”那人瞬间怂了,“就是想问问她这回死心没有?” 心是不可能死的。 人死了,心都不能死。 阿暮理理裙摆,朝前走去。 来到阵眼处,冷心一横。 别无他法了。 想打开结界,就必须再次向魔族求借力量。 于烈炎之中,她趺坐好,正欲咬破手指,再次前往他化自在天,猛猛然,一道迅白龙影撞破了屋顶。 望乡来了。 只可惜,它虽然力大,能撞破屋顶,却冲不破困住他们的结界。 她抬头。 以往见它,它通身雪白,如今透过天眼,竟是一身火色。 再看黑衣人。 丹海空空? 不会吧? 这位骑乘灵兽,睥睨众生,火烧万里的家伙,竟然和她一样,是个素胎! 太突然了! 在黑衣人的指挥下,望乡几度以身体撞击结界,可惜仍毫无作用。 这结界壁垒坚实,根基牢固,轻易损毁不了。 天边突然多出无数箭矢。 全冲黑衣人与望乡而去。 甚至还有人大声叫阵:“杀下狗贼,护我山门。” 她恍然大悟。 之所以将他们囹圄在此,原来是为了引黑衣人现身啊。 这些狗屁修士,居然为了守住自己的地盘,反过来埋伏他! 箭雨之下,望乡变得烦躁不安,连连怒吼朝天。 好在它皮厚,一时伤不透。 饶是身陷险境,黑衣人也并未放弃,仍命它继续冲撞。 她不敢再慢。 飞快画下咒符。 这不是办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为了活命,为了救人,她只剩尽力而为了,就算会因此自食恶果。 少时,她如愿以偿地到达魔宫门前。 一切进展顺利。 此间并无呗唱干扰。 她猜想,或许因为天眼通一事,妇人的神力有所削弱,已经无法再对她进行干扰了。 门缝中传出靡靡之音。 声声入耳,轻易便化去人的筋骨。 全身酥麻,心房肿大。 眼前一切,都变得迷离幻化,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她深明白,魔的本事,正是迷人心智。 努力不让自己越界。 绝不能越界。 一但成魔,便永世万劫不复。 不可越界,不可成魔。 最后一点理智拽着她的脚后跟,不准她被迷惑。 “助我,破阵。”声音极其虚弱。 一片遮天的黑影拢来,将她整个吞没。 黑影钤压着她,呼吸开始式微。 当口,一只大手突然拍在她肩上。 用力一拖,把她拉回了光明。 她痛苦地大叫一声,醒来。 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 抬头,面具,樱桃色。 “土郎中!你竟还活着?” “你叫我什么?” “你是怎么进来的?” 土郎中没有回答,低头取出一张符纸。 “砰”的一声,阵眼稀碎,结界破裂。 差点被烧死的大家终于一股脑儿的逃了出去。 她却无力再起身。 眼前一黑。 土郎中一把抱住她。 第20章 任风狂任雨躁1 她在火光中醒来。 喉咙里充满让人窒息的血味。 手心刺痛。 上面多出一颗黑痣。 隐约透露不祥。 二二正睡着,磨牙。 身后,是一块潮湿的大石。 大石的身边仍是大石。 大石的身上铺满青苔。 大石的身后是一湾吵闹河道。 河道那么吵,夜却格外静。 她听着河流,心是灰凉的,并不很躁动。 夜风吹来,舒服的恰恰好。 面对面,土郎中坐在一株大榕树下,用小刀反复削尖一块木头。 她透过天眼,觑见他的内在,丹海有神印,面具下有光。 苍了天了。 真没看出来。 他居然是个神仙! 她不顾一切,猛然冲刺,趁他未及反应,揭开面具,打开他真实的样子。 是一张顶好看的脸,三只眼。 当一切美轮美奂的词汇都份量不足时,好看是这世间最直接的称赞。 越简单,越贴近。 第三只眼虽然紧闭,里头有光。 “你是神仙!” “你能看见?” “你有娘亲?” “谁没有?” “啪”的一下,一记愤怒重重摔在他脸上。 她责问:“你既是神仙,怎忍见黎明受苦?” “三三?” 二二被争吵吓醒,吓醒后呆住。 她完全被那张脸迷住了,口水痴痴的流,却浑然不觉。 他重新戴好面具。 将手里削好的木匕首塞给她。 转身没入漆黑的林子前,留下一句:“这一巴掌,打得太早。” “三三,那人是谁?” 她并没有回答。 将匕首插入袖中。 --- 据二二说,望乡逃走了,黑衣人身中数箭,由高天坠落,估计活不成。 大家都逃了,落霞门被烧个一干二净,骗子老乡在路上终究被人打死。 “这下完了,连落霞门都没了,哪里还有栖身之地?” “这里便很清静。”她环了环容身的小山涧。 树高水清。 有果吃,有水饮,还有隐蔽的地方排泄。 再搭个窝棚,就很像家了。 最关键是,暂无毒尸。 二二笑着说:“是那位神仙带我们来的,他真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她在心中埋怨。 三只眼故意将她们留在这种鸟不屙屎之地,自然是希望能把她们藏起来。 这何尝不是她就近的愿望? 接连折腾数日,她疲乏且饿。 休整了三天,体力与精力才渐渐恢复。 手心里,黑痣逐渐长大,时不时跳动,仿佛一颗幼小的心脏在发育。 第四天天亮时,她问二二,自己一个人留下,能不能活? 二二一脸大义,“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不要,你留下。” “不要,一起去。” 她叹了口气,“多半回不来的。” 二二搓了搓鼻子,赶走衣服上的小虫,“那就死在一块。” 她妥协。 二二真是长大了。 顺着湍急的河道,她俩攥紧竹筏冲向下游。 竹筏与她俩,总在将散架未散架之间徘徊。 她问二二良艮的国都何在。 二二问她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她说若是那里完了,良艮就真的完了。良艮完了,西州就又要没了。 二二摇摇头,表情遗憾。 “我只知道国都叫满城,但不知道它在哪。那里四周全是水,所以叫满。” 所以她选了水路。 盘算着,顺水路走,边走边问,总能到达满城的。 当天夜里,小河将她们送入大江。 大江沿岸全被火势淹没,毒跑在她们前面,污染了她们途经的每个地方。 平缓的江上泛着众多舫与筏子,多数与她们一样,目的地都在满。 大家想法类似。 百姓若已无安居之地,君王总会有办法。 就算君王没有办法,都城也必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毕竟君王住在那里。 大家结伴,去满城的一路,突然有了方向。 又划行了四天,总算抵达。 泊船,由一片狭长、望不见两端的河滩上岸。 河滩上到处都是螺与蚌的尸壳,腥臭,割脚。 天已黑,星正狂。 她俩找到一块大石头,背着风,生起一堆火,烤着随机被浪潮送上岸的小虾小蟹。 火将她俩烤干,风将她俩吹皱,鱼腥味填饱她们的肚子。 她俩贴在一起睡,像重逢后的每一个其他夜晚,谁都不相信离弃。 醒来时,大军包围了整条江岸线。 长矛筑成高墙,将逃难的人统统围困在内。 那些包围他们的兵,个个表情静谧,神秘不可说,眼睛里同时充满了空洞与刚强。 她俩学习附近的大哥,将双手高高举起。 没过一会,被当成囚徒,押入一个巨大的天坑。 天坑壁滑,滚得下来,轻易爬不上去,更何况四周还站满了长矛与眼睛。 天坑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管饭,不管病,不管死活。 绝望在大家的脸上与叹息中蔓延。 原以为逃来此地,就能救自己一命,不承想,君王早就先他们一步放弃了他们。 失去自由又饱受饥饿,能轻易压垮每一个健全人。 不断有人毒发,然后飞快被打死。 比起这些,更可怕的是,城里竟流行着一个彻头彻尾的谣言。 谣言中,这所有的不幸都来自神明的诅咒。 守护西州的神明因为触犯天条,惹怒天意。 天意便降下此毒,惩罚西州的黎明百姓。 天现白龙,正是灾厄之兆。 就是它在大地与江河之间传播毒疫。 只要屠去此龙,便可拯救万民。 而这套谣言的提出者,正是那位活了两百岁的老道。 昔日的落霞门师祖,已成为今朝的良艮国师。 大家还没见过活得比他更久的人物,所以偏听偏信,不疑有他。 毫不介意他拿刀的手正颤颤巍巍。 更没能发现,他心疾复发时的脸色,像便秘。 可见命数长的蠢人更可恶。 基于他已经成功策动过一次计划,射杀了黑衣人。所以这一次,仍由他全权主领。 仍是围困难民,布下结界,守株待龙。 策略相似,毫无新意,但并不缺人响应。 有兵站在天坑上大喊,谁若愿主动献身,可免家人一死。 她跃跃欲试。 二二痛哭流涕。 她于是劝她:“我去是为了破坏这个荒唐的计划,你不必哭,活与不活,都是天意。” 二二这次意外的刚强,“我没不准,你一定要阻止那些臭狗屎伤害望乡。” 臭狗屎是二二心中最脏的脏话,最近她在不觉间时常使用。 她点点头,“你放心,我最会祸祸了。” 第21章 任风狂任雨躁2 此回的布局,堪称盛大。 不怕死的人特多。 山坡上开满滚烫的杜鹃。 鸟吵得像疯了一样。 没过多久,望乡来了。 黑衣人仍在它背上。 他们到达不久,四周便浓烟密布。 烟里带着夹竹桃香。 暗处的甩石机不停翕合。 每次翕合,都是对土地的击打。送出巨大的石块后,由石块接着击打。 她朝着天空大喊:“有埋伏,我破阵,你走!” 说完毫不犹豫,将三只眼交与她的木匕首插入阵眼。 结界破碎,望乡掠走,并绕到西边放了一把火。 那里之前堆积着无数失去头颅的毒尸,如今是烈焰滔天的化人场。 雾气渐渐退散,她被长矛及眼睛控制。 被架走后,绑到了国师跟前。 那老道凶恶地蹬了她一脚,自己反倒没站稳,“哎呦哎呦哎呦”,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架起来,烧死!”老道气急败坏,说完失去呼吸,差点又厥过去。 她注意到,这老道只有九根指头。 片刻,她被绑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架到高空,身下堆满毒尸与柴禾。 她瞰着一切,嘴角轻提,饶是此时,仍不肯改耀武扬威。 她就这脾性,她是神仙。 眼下,众民铺满街巷,眼里口中皆是诅咒。 她不申辩。 被人堵住了嘴。 “三三!”人群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呐喊,哭味浓。 喊声那样清晰,像黑暗里凭心情路过的闪电,又像丧礼上突然出现的喜鹊。 她的眼睛由近到远,依次扫荡过无数丑脸,却搜寻不出二二的所在。 “判徒!” “扫把星!” “烧死她!” 老道高举火把而至,抬起菜色的脸来,恨瞪着她,如恨犲狼。 她突然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变灰,像泡进了雾里。 再一留意,四周围的许多眼睛都同在这片雾中。 遥遥的,国君目睹全程。 她叹了口气。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火把撞到干柴,干柴吐出狂性,倾然化为火苗,火苗龙鱼一曲,舞得飞灰四蹿,飞灰臭不要脸,全部冲进五脏。 烫死之前,她差点呛死。 人群的咒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气势逼人。 她闭上眼。 想想。 何苦? 何苦? 悠悠。 “西州,你就自生自灭吧,管不了你了。”她放心大胆地嘀咕。 然后屏住呼吸,静待死亡张大双臂将她拥抱。 又想,此一遭,总算能并不羞愧地回到封印里去了。 猝然—— 原本不挂半片浮云的晴空,劈下来一截蓝色闪电。 接着是闷雷滚滚。 然后是倾盆大雨,转眼浇灭火势。 她孤零零地望着苍天。 真想问问苍天,他到底几个意思? 再一次轰动响雷时,望乡击碎厚云而来,一口含住木桩,将她提到半空中。 她被大雨淋透,离雷声格外近。 望乡翻山越领,来到一片山洞前。 黑衣人跃下龙背,为她揪出嘴里的布团,又为她松绑。 他救过她数次,如今站得这样近,她竟然心跳过速。 一低头,乍见对方手腕竟是木头所刻。 于是心血一凉,用力扯下他的面罩。 还真是具傀儡。 匠人工艺不差,傀儡的眼睛雕得尤其活络,能左右能上下,但刻板。 由于里面没有任何光,方才能凌厉似把刀。 黑衣人领她进洞。 三只眼坐在正中央,光滑的山壁三面环抱,面前有一盏巨大的走马灯。 她望着黑衣人,“那是你的分身?” 三只眼点点头。 她于恍惚间涨红脸,想起那一巴掌,汗颜。 走马灯分十二面,每一面都画着三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有对应的日期。 他轻手一指,走马灯在他们面前跑,投在洞壁上,掠下许许多多画面。 其中的某一幅,她正与矛虎斗智斗勇。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鬼玩意,如雷贯耳。 宇晷。 能轻易带人穿梭过去与未来的法器。 使用者级别不能低,还得做好随时为它去死的准备。 而且这件六界遐迩的法器,早就失传于五万年前。 她开始忐忑,慢慢又茫然地问:“如今是何纪年?” “琉璃净。” “天!”她暗喊一声,“我竟穿梭了五万年!” “这么老了?” “我父君都还未出生呢!” 他突然顿住。 少顷,“哦,原来你就是我的狼星劫。” “什么叫狼星劫?” “由未来而来的祸端。” “我怎会是祸端?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神仙,有宫有名!”她不服,厥着嘴反驳。 他又问,“你怎会来此?” “被一位女神仙召来的,本事真大,足足差了五万年呢。是不是你娘?” 他一头雾水,“我无父无母。” 于是她得出结论,必是某位暗恋他的长辈所为。 他摇摇头,很是不以为然。 她急了,“你是三只眼,对方也是三只眼,一定有关系!” 他似乎也很想不透,一脸纳闷,默不作声。 她于怫然中坐下,开始大吐苦水:“你可知道,我的真身与元神都镇压着东西呢!如今我的元神出离多日,也不知封印怎么样了?” “回不去吗?试过死没有?” 她摇摇头,“没用,死过了,但这咒力锁得紧紧的。” 他抿了一下嘴,脸上露出淡淡的歉意。 突然,看向了走马灯,“你坐好,我送你回去。” “你真能改写过去?” 世间竟然还有这等阵法,真是闻所未闻。她不惊赞叹。 “此乃逆天改势,是万劫不复之大罪。” “饶是如此,你仍义无反顾?” “换作是你,预见苍生有难,你渡是不渡?” 自然渡的。 正是为了渡,她才没活过万岁。 “你试过多少次了?” “不记得了,每一次都失败。” “还能使用多少次?我是第一次出现吗?”她敏感地问。 “你的出现,确实是第一次。”他狡猾的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但她没时间计较了。 “毒应该是从遴选山流出来的,不如你再回到最初,在七月之前,直接一把大火烧光那里!” 哪知他竟然说:“我早就试过。” 试过了? 有纰漏。 她安静了。 静静望着流光在自己面前飞舞。 这许些天里,她奔逃,她拼命奔逃,她总是在奔逃。 如今,回去的路总算近在咫尺。 她却突然不安。 第22章 任风狂任雨躁3 “毒的源头一定藏得很深。”这是她的总结。 总结完了,老实坐好,留意墙上飞快略过的每一天。 蓦里灵光一闪。 问三只眼:“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一次,我差点被宗鬣咬死?” 他点点头,“出林子的那一天。” “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在此之前,一直平安无事,自打入了山洞,毒尸就出现了。” 他手指一挥,宇晷停止走动,墙上投下那天的画面。 她继续回忆,又说道:“我们村是因为误食野兔才染上毒疫的,可我至今想不通,那些兔子究竟是被谁咬的?” “你是说……” “那天我们一个队友被山洞里的虫咬过,会不会就是毒源?” “在山洞的深处?” 她点头。“没人知道那山洞有多深,火势也许影响不到里面。” 想了一下,补充道:“相反,若是有小动物躲进去避火,极有可能沦为宿主。” “确实!我竟然疏忽了这件事。” 她安慰:“当局者迷。” 他目光一凛,望着宇晷,“已经没有多余的机会了,成败在此一举。你坐好,我送你回去。” 真是一位老实神仙。 她怜悯他说的已经没有多余的机会了。 证明他的确为拯救西州付出过太多。 闭上眼。 感知强大的力量在身体周围流转。 阿红远了。 叶难远了。 二二远了。 在新的未来,他们或将各有死因,一切都会被抵消,一切都会被抹去。 但回忆会一直留在她脑海里。 呗唱在继续。 在一片光海中,她像被什么人踢中脊椎,元神脱窍,伴随一阵风,飘往远方。 远方有光。 是夏天。 她突然醒来。 太阳洒在身上,流火般蝉鸣在树梢聒躁,一丝风也没有。 猛睁睛,差点又栽在矛虎口里。 口臭依旧。 熏得她泪流。 她实在是想不通。 怎么又穿回了最初的那一天? 她仍旧是阿暮! 是宇晷出了错? 还是他失了手? “三只眼,你出来!”好在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她早就知道四下有埋伏。 “我知道毒源在哪!” 高草中,果然飞快走出半张面具,面具下的嘴辰薄而微翘,樱桃色。 --- 这个恼人的七月! 毒瘴比野妓更妩媚,炎热是鬼。 合力毁去毒源,宇晷在他俩面前砰然碎裂。 她按压着被日头晒痛的后颈。 质问他:“为何会出错?” 他苦皱眉,“你是谁?” 她咽了一下口水。 渐渐感应到身体在变重。 最终倒地不起,阿暮成了尸体,归于尘埃。 她作为元神,飘飘荡荡,不受控制,如同狂风里的纸鸢。 一只大手抓上来,拉住了她的左手。 偏偏是左手! 左手心的痣开始狂跳。 她在一片嗡鸣中看见属于他们的未来。 未来,比远方更容易被日落击碎。 她预见十里彩云。 她嫁他。 然而一把剑终结了一切。 他亲手刺走了她。 她倒地时,天与地一片焦黄,像白纸被烈火舔过,像坑里的屎。 她听到魔在耳后讪笑。 她痛苦地闭上眼。 再次醒来,回到封印。 ———— 封印地前,沸反盈天。 她目睹“自己”迈入欢喜的人群,满身华彩,面颊温暖。 “自己”的手转眼被娘亲握紧,两人一起,热泪盈眶。 又看见父君握住“自己”肩头,他苍老了不少,鼻毛外露。 义兄安静注目,笑容不阴不阳,但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暖黄色,已经是莫大的给面。 小妹阿姝在边上直抹眼泪,她身世可怜,说话犯结巴,都不影响她长得还不大好看。 大家欢聚在封印地外,迎接“自己”复活。 但实际上,复活的,只有她的尸身。 而她作为元神,承载着一切记忆,就站在这里,被所有感动与欢乐排斥在外。 目瞪口呆。 封印已经被替换,她哪里都回不去了。 到底是谁如此可恶、胆大,竟然当她的面霸占了她的身体与身份? 到底发生了何事——在她拯救西州,改写过去的这段时期? 封印是怎么回事? “自己”因何会复生? 抱着这些疑问,她冲到了“自己”面前,对“自己”一顿拳打脚踢,用足猛劲。 无奈。 无一下能落实。 她望见“自己”背过众人,蓦地笑开。笑容极其诡异,还很得意。 好像一朵在夜里昂起脑袋的向日葵。 可惜并无人觉察。 众人被这来之不易的重聚冲昏头脑,兴高采烈地一齐返回宫闱,簇拥。 宫闱外有结界。 专防污秽之物溜入。 她如今正是至阴之物,进不去。 被夺身份,又回不了家。这很惨,她很失落。 这明明是她的家,她才是真正的一元女神君。 她不怪爹娘与大家认贼作亲,只恨自己不争气,哪怕早一天回来,尸身都未必会丢。 一切都是应验。 是她曾经擅入魔宫的业果。 但她绝不会就此认输。 不论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假冒她,她都不会轻易罢休! 一定要揭穿这一切! 夺回身体! 青薇宫里传来吹吹打打,难听的要命,一定是娘亲的主意。 也许父君曾反对。 但按惯例,反对无效。 父君是出名的惧内。 正左右徘徊,小妹阿姝带着侍婢走了出来。 她跟侍婢走在一起时,很像小鸡与老鹰同行。那婢子足足高了她两个头。 她不是在光明里行走的人,人很小心,心性阴沉。 从小寄养在这里,十天有九天半都闭门不出。 这几千年来,她俩说过的话实在寥寥无几。 侍婢叫璎珞,名字比主子还大气,长得也比主子好看,行事更加光明磊落,不结巴。 这丫环嗓门奇大,有时显得很刻意,好像是为了弥补自家主人的缺陷而专程如此。 曾经有几次,她稍微一恍神,总误将璎珞当成正主。 走出宫门,璎珞一脸不耐烦地拦住自家主子。 “女神君平安复生,大家都在庆祝,我们这时候溜出来,不大妥吧?” “那你先、先……先……” “我不会先回去的。” 出了宫门,阿姝拐了个弯,朝后山走去。 她跟上前,心里奇怪。 一丝不安的直觉油然生出。 “主人,后山阴冷无比,你身子弱,不要去了!”璎珞止住步子,一把拉紧阿姝。 阿姝小脸涨得绯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挣开。 “要、要去!” “主人今天怎么不听人劝呢?后山阴冷,去不得。”璎珞不依不饶地埋怨起来。 嘴皮子翻得飞快,嗓门奇大。 阿姝一脸委屈地瞪着她。小鹿眼里全是水光,几乎风一拂就能抖下两滴泪来。 璎珞并没有就此可怜她…… 第23章 重生变成猫1 “若是落下病,可别指望让我熬药。” 阿姝径直向前,大步流星,拿定主意。 过去,因为自身强势,所以一向看不上这个妹妹,反倒是十分钟意快人快语、办事爽利的缨络。 但如今,旁观之,好像哪里不对? 她亦跟了上去。 阿姝钻进林子,四下找寻,最终来到一株千年榉树跟前。 这树早些时候有了造化,成了精,能言能语,但还不能脱形化人。 充其量只能在树身上硬生生地挤兑出一张老脸,有眉毛有胡子,又皱又绿,仁慈和蔼,奇丑。 后山辽阔,那些名动天下、难得一见的琪花瑶草,这里统统没有。 放眼望去,平平无奇。 仙界并不时兴栽种这些普通花树,全因娘亲喜欢,父君便为她种满整片山头。 娘亲是正经的花神之后,就觉得和花和草和树最亲,甚至亲过亲丈夫。 父君也无奈的很。 他总安慰自己,好在争宠的是花是草是树,不是花一样好看草一样耐活树一样遍地的其他男人。 在这一点上,他倒庆幸。 感应到阿姝的到来,老榉树露出五官,咧着嘴笑。 “仙姑鲜来,有失远迎。” 阿姝嫩脸一红,“老、老树精,我、我问你,可、可、可曾见过一只黑、黑猫?” 树身上没了脸。 老树精藏匿起来。 这大大激发了阿姝的求胜心。 “你知道、道、道它现在、在、在、在、在哪里吗?” 璎珞没好气地泼冷水,“别问了,这树精蒙昧无知,知道才怪。” 老树精不反驳。 死活不肯再露脸。 阿姝不顾劝阻,直接上手,狂挠这树的痒痒。 老树精嘎嘎直笑。 旁观中,她也真是服了! 若换作是她,早就一把火把它点了。 “主人,你要找的黑猫是不是女神君殿里的那一只?” 闷雷劈下,醍醐灌顶。 璎珞这话倒是提醒她了。 大半天已过去。 她的爱宠哪去了? 未葬身封印前,她跟前常有一只黑猫,十分得宠,名叫小白。 那猫在仙界呆久了,很有灵性,乖的像狗,食屙自理,不高兴时绝不出现,人若倦了,它一定就在脚边。 但今日,明明到处张灯结彩,个个面露喜庆,怎么偏偏没见着它? 莫非它个没良心的已投诚他人? 另有,为何阿姝要来后山寻它?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快停下!咳咳!老朽怕了你了!” 阿姝顿住。 于是老脸再度浮现,“我只能告诉你,往西边去。” 阿姝向他道谢,同时眺往西边。 但璎珞不允。 “不能再走得更深了!”她叉着腰,挡住阿姝的去路。 “夜宴时辰将至,主人非要坏了大家的兴致吗?老神君与夫人一向待你如亲生,不要不懂事!” “可、可是——”阿姝望着西边,眼睛肿胀,心有不甘。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好、好吧!” 强劝之下,阿姝惟有妥协,一路耷拉着脑袋,慢悠悠地折了回去。 目送她俩走远,她转过身子,如同一朵洁白无暇的云,阒然浮游向西。 心里很是惦记小白,不知那畜生到底是死是活? --- 一入深处,万籁更寂。 飘了好久,来到一汪仙泉边。 仙泉不停注入由五色荧石围铸而成的池塘,水与池塘一样五光十彩。 这汪泉水味道似酒,多饮,醉人。 池塘往南走三丈,是另一株老榉树。 可惜造化不足,至今未能成精,叶头稀稀拉拉的,像个秃子。 在它根部有个树洞。 洞眼里有封印,封印里面有东西。 定睛一看,果然是小白,似乎死了很久,身体僵硬,毛发干燥,嘴巴歪张,两眼无光。 究竟它是怎么死的? 又被谁藏尸于此?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结下封印? 这事从头到尾,透露着一种诡异。 她背靠着大树,胸口一阵堵闷。 可怜她如今连一团空气都不如,毫无重量,更无力量。 只盼望明朝,阿姝千万别怂! 得来呀! 来助她解开这些谜团。 眼见天空由蓝入灰。 眼见月升星移。 树荫细长地抱着她。 她睡不着。 藏身于树下,紧攥着树根,生怕一阵强风过境,便直接将她送走。 她在秘密、安静与枯燥里等待着。 等待是如此磨人。 当她数到第一万八千三百四十九片树叶时,阿姝来了。 她竟然来了! 夜浓的正是时候。 看后头,璎珞不在——之所以她能顺利找来这里。 她一脸感激地看着阿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需要她。 阿姝发现封印后,费了点力气才破除掉它。 接着,用双手捧出小白黑漆漆的尸体,抽抽答答地哭个不停。 这丫头很怪。 说话时磕磕绊绊。 哭起来却顺顺畅畅。 “我、我、我来迟了,小、白!”哽咽。“姐姐、姐,我、我、我对不住你。” 她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阿姝虽说生性怯弱,却重情重义。 从前真是走眼。 她望着小白的尸身,突然灵光一闪,接着用力一跳,全身心的进入里面。 毫无衔接,她成了小白。 转眼,“喵~” “啊!诈、诈、诈……”阿姝疯了一样将它甩开。 它朝天一蹿,竟凭着猫类的本能,四脚轻盈点地,并未受伤。 阿姝还在那儿“诈……”,没完没了。 它猜她是想说“诈尸了”,可等了半天,阿姝都没缓过来,“尸”字死活蹦不出口。 它都替她着急! “喵!” 好大一会,阿姝终于缓回神,瞪大眼,抹干泪,将它左右打量。 它想凑到她身边。 遵从于几千年来的行走习惯,它抬起上身,昂首挺胸,欲如当初,直立行走。 然而习惯赶不上变化。 妄想与现实严重背离。 它莫名其妙的栽了个跟头,运气好,没崴着脚。 可见,猫是猫,人是人,猫四脚,人无毛。 她成了它。 不再是人。 叫小白。 既然情况暂时改变不了,便只能尽快适应。 她认栽。 开始努力习惯要用掌心走路。 努力适应屁股后面还有尾巴。 努力接受明明是雌性却长满了胡须。 迈开腿,向前走! 一步,四晃。 两步,八晃。 多走几步,一路晃。 晃得人想吐! 当猫太难了! 第24章 重生变成猫2 耻辱啊。 此事若是传出去,将来还怎么当神仙? 阿姝将它抱起,“你、你是不是饿、饿了?” 它想了想,点点头。 对,它点头了。 像个人似的。 于是阿姝再度魂飞魄散,又将它一扔。 好在它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在空中优雅地一跳,停好身子,哀怨地瞪着她。 “怪、怪不得姐、姐姐这么心、心疼你,原、原来你这么有灵、灵性!” 如果猫能有表情,它非嫌弃死她不可。 阿姝又蹲下身,与它平视,“你、你自己回、回去成不成?” 它点头。 阿姝解释:“我、我怕招惹麻烦。还有,别、别回一、一元那儿。” 它转过身,朝林子深处走去。 其实吧,适应适应,它还是可以做到一步只晃三下的。 --- 它懂阿姝的顾忌。 一个寄养的结巴,是无论如何都干不过亲生女儿的。遑论那个女儿还那般优秀。 咳~它并不是在自夸。 为了不给阿姝招惹麻烦,它天亮之后才回的宫。 进展不顺利。 看大门的两头石猊拦下了它。 这对神兽有毛病,一公一母,彼此相守,却不是一对。 纯浪费。 它一来,它俩便现出真身,冲它横眉冷对,排斥它身上有魔气,不肯放它进去。 动物与动物之间有特殊的语言,俗称兽语。这是她变成猫的唯一收获。 本着气质礼教,它和它俩大吵了一架,后来脏话穿插得多了,导致两方差点干起来。 回神想,自己只是只猫,除了人见人爱、与人无害之外,并无其他长处。四爪难敌八蹄,硬来是肯定不行的。 于是乎,它换了另一招。 “大姐大哥,今朝你们若肯放我进去,来日小妹定涌泉相报。” “不成!此乃原则,有条有例,我们必须遵守,你涌多大的泉都没用。”猊大哥说。 “你真不认得我?我得宠过,叫小白!” “那又如何?除非女神君亲自接你进去,否则你打哪来的滚哪去!”仍是大哥。 “这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我们本就不是人!”还是大哥。 它干涩的“喵呜”一声,很气恼。 正在两方剑拔弩张之际,一片罗衣飘飘而来。 两头石猊连忙归位,仍一左一右,不谈情爱。 它一看来人,撒爪就跑。 可它哪是来人的对手? 对方稍一捻指,四周便支起结界,方方正正,水泄不通。 它一个来不及,一头撞上界壁,脑门心处迅速坟起一个大血包。 “哇呜——” 疼得一声惨叫。 来人正是一元女神君。 一元看见它,两眼就冷光直迸,杀气冻人。 “死东西,竟敢夺舍!” 它一呆。 原来一元早就知道小白已死。 小白会是她杀的吗? 尸身是否为她封印? 它望着一元,却看不清她那双原本属于自己的眼睛。 如今那双眼中只剩云山雾绕,怪里怪气,哪里还有当初的半点豪横与霸气。 紧接着一元再次捏诀,冲它发来强悍掌劲,来势凶猛。 它凭灵敏及时躲开。 那力道击在地上,“砰”然炸出好大一个焦坑。 真下死手啊? 它忍不住瑟瑟发抖。 苍了天了! “自己”要杀自己! 仙界惨剧啊! 一元见失手,眼中怒意更炽,一把从袖里摸出缚仙索来。 神仙所用的缚仙索与凡界的可不同。 这玩意自带灵性,一旦被主人抛出,会追着猎物跑,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它区区一只猫而已,哪里逃得过这种上等仙器。 但它并不喜欢轻易认输。 撒开步子就是跑。 后来于无意间一下蹿到了母石猊的头顶。 母石猊为了将它甩下来,狂摆脑袋,一个不慎,倒与缚仙索相撞上,疼得乱喊乱叫。 一元甚至祭出了护身的灵剑,咄咄朝它刺来。 外有结界,内有悍敌,后还有缚仙索,这场面实在是没给猫留活路啊。 跑多快都没用了。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根缚仙索从天而降,困住了它。 剑气瞬眼即至,直冲脑门心上的大血包。 最后被一只宽大的仙袖挡下。 剑气转眼消弥。 谦一一把将它抱起。 疏狂无浊,一身翩然,真不愧是风神之后,够尊贵。 风神羽化时谦一尚年幼,一元的父君怕他无依靠,便收他作了义子。 这些年,父君一直将他视如己出,甚至还让稍晚出生的一元与他名字暗合。 但过往,谦一并不喜欢一元。 或者说,他过于高洁,喜欢不上任何人。 “义兄闪开,我今日非要料理了这畜生!” 谦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反问:“为何非要置它于死地?我记得你过去可是十分宠爱它。” “总是有原因的,我不方便说。”一元也狡猾。 它愤怒的“喵呜”一声。 内心埋怨:“是不方便说,还是不敢说?” 真想亲自质问她! 生怕谦一动摇,它开始拿脑袋猛蹭他的胸膛,卖足力气与可爱,一下忘了要脸。 谦一埋下脸。 突如其来,冲它一笑。 乖乖。 同行几千年,不知此郎还会笑! 天怕是要塌。 “它我要了!” 一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向来不喜欢仙宠的。” 谦一偏说:“我殿里最近闹鼠,正缺猫。” “仙界哪来的耗子?” “谁知道呢。” 谦一舒展地摸了它一把,从头顶到后背,“猫能成精,鼠不能吗?” 一元一噎,脸色一沉,面露慌张。 因为谦一在,两只石猊不敢造次,任由它被大摇大摆的抱进神宫,视若无睹。 安静镇守,不谈情爱。 若是从前,它可不敢幻想自己会被谦一“抱”。 但事到如今。 好惬意。 --- 谦一与它前脚才回殿中,阿姝立马就来造访。 她与谦一并非血亲,同样寄篱,却不亲近,寻常鲜有来往。 所以当谦一端坐茶座,猛然听见门僮通报时,拿盏的手竟明显一抖。 身为猫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静静呆在一旁,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姿态,静静留意着一切细节,以此发现许多另类的迹象。 比如,阿姝来见谦一,竟略施了粉黛。一条眉毛浓一条眉毛淡。 比如璎珞自打进屋,目光就不曾与谦一的背影分离。 比如谦一在给小妹倒茶时,例外地暖心地提醒了一声“烫”。 阿姝红着脸抿着嘴,羞来涩去的点点头。 它冲阿姝热情的“喵”了一声。 阿姝则冲它微微一笑,眼睛里头晶光闪闪。 第25章 重生变成猫3 谦一问她所来为何? 她仍紧盯着它。 谦一摇头,“不成,你护不了它。” 阿姝含了一下嘴。 它跳到阿姝身上,安慰似的,用小毛爪按她膝头。 阿姝走后,它留了下来。 谦一有一书僮,尚年幼,三千多岁,叫涤砚,白净、精神,眼梢向上。 谦一将照看它的重任交给了他。 涤砚自它来后,一直愁眉不展。 他这人癖爱干净,追求的是处处一尘不染,时时一尘不染,事事一尘不染。 所以待见不起来它。 它来之前,殿里本没细蝇,它来了,细蝇变成长客。 涤砚受不了这个,他一看见那些东西便浑身发疹。 于是拿出布云施雨的本事,在它头顶造出一小撮乌云,唯它独享,走哪下哪。 淋得它喵声呜咽。 它因此暗中下定主意。 有朝一日夺回身份,必将这厮泡入塘中,也泡他个晨昏恍惚。 这梁子算结下了。 将它彻底冲洗干净,涤砚抱出一片白狐裘,铺在院落的正中央,特供它撒泼打滚,顺便吸干水份。 它躺在裘上,惬意地晒着太阳,一时想,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差。 一时又想,呸,怎能如此堕落! 仙界日常无雨无雪,除非想看下雨下雪。 不冷也不热,除非酒喝大了,需要四周降温。 天晴的正正好。 被日头晒软,困在清风里。它打起了盹,短暂地醒来,又打盹,再醒来,再打盹。 实在太无聊了。 入夜,反倒变得无比清醒。脑袋里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于是开始挠树,扑花,和池里的龟猜拳。 与龟对磊,它固定稳赢。 因为它只会出石头,而龟懒得理它。 折腾了一夜。 早上继续打盹,醒来,打盹,醒来。 细想了想,全怪太阳。 下午没敢这么继续,怕再这么耽于享乐,自己会真的变成猫。 涤砚见它喜欢扑花,就施法让阶前与整个院落都铺满了白梅花瓣。 还能顺便杜绝一尘不染的大殿被它四爪玷污。 很厚,足足有人的一掌那么厚。 感觉如同踏云。 它躺在闪闪发亮的花瓣上,晒着花香味浓的太阳,胶着地眯着眼。 怎么办? 又想睡! 挺住! 日落月出,苍穹与地面同时散满花香。 花瓣过了最新鲜的时期,发黄发苦。 有些被风吹荡起,失去庄重。 抬头处,月亮今夜也是半枯萎的梅花瓣色。 没过多久,它终于抵挡不住困意,将将闭眼,几条黑蛇来了。 乍然闻到动静,它本能的弓身跳起,后背长毛乍立,清梦跌醒。 定睛一看,头呈三角,信子发紫,很显然,剧毒。 它吓了一跳,知难而退,迈开长腿一通猛跑,边跑边惨唤。 论速度,那些蛇原本远远快过它,可因为地上刚好铺满花瓣,它们伏低前行时,容易迷眼,竟成了它阴差阳错的运气。 它蹿入殿中,在躲避那些毒物时,一个不慎,蹬倒了一只大花瓶。 花瓶与世长辞的声音立马引来涤砚。 它一举跳到涤砚肩上,惨叫仍未停止。 涤砚看见毒蛇,慌忙祭出护身法器——一支五颜六色的凤毛掸子。 别看模样不咋样,威力更不咋样。 好在涤砚眼疾手快,掸无虚发,每一下都正好抽在那些毒物的七寸上。 才使它们接连暴毙。 大殿经过大战,碎了不少器物,一地残片,眼花缭乱,不少凤毛散落其中。 涤砚自知闯下大祸,怀抱掸子,吓得嗷嗷大哭。 到底还是个年青神仙。 甫虚惊一场,它很需要喘口气,便直接躺倒一旁,肚皮连绵起伏。 少顷,谦一来了,散发敞衣,脸色微愠。 斜刺里,有条侥幸没死的蛇当他面突然一跃而起,飞刺过来。 危险一瞬,谦一并起手指,轻巧一戈,以风为刀,将毒物就地切作两半。 他望着地上的蛇,望着稀碎的花瓶,再望着它,“仇家不少。” 它愤怒地喊叫一声。 然后跳到他面前,就着地上的月光与碎花瓶中淌出的水,十分用力地写下: 我是一元 他一把将它抱起,摸它的头与后背。 “一元教你的?” “喵!” “字真丑。” “喵?” “其实你的名字叫小白,天亮后我教你。” “喵……” 一瞬万念俱灰。 当猫太难了。 天亮后,谦一加重了护持殿宇的结界。 应涤砚强烈要求,这结界密实到连细绳都闯不进来。 其他人听说了昨晚的险事,纷纷遣人前来慰问,只有一元送来礼品。 几条马蛟鱼干。 这玩意它熟,过去的确是小白的最爱,又焦又香又酥,很合猫意。 但不合它意。 用尾巴都猜得出来,昨晚那些毒物必定是一元趁大家不备放进来的。 今日她假惺惺送来这份大礼,铁定没安好心。 八成有毒,九成剧毒,十分歹毒。 它碰才有鬼。 可涤砚对它的冷淡很不理解。 “怎么不吃?这可是女神君命人送来的,听说你以前很喜欢。” 它大喊一声——“要吃你吃,摸挨本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涤砚吓得一头雾水。 半晌。 “哦~我听懂了,你是说‘不要干吃,要扮饭吃’,对否?” “喵?” “真对了!” 涤砚摩拳擦掌,兴喜若狂,“我俩之间真是越发默契了,等着,我去去就来。” “喵!” 任何多说都是苍白无力。 这个蠢材,气死猫了! 它叹气,狠摇头。 为了免于死于涤砚之手,它逃了。 逃到了谦一书房外。 谦一一见到它,立马勾手抱起。 桌上正好有现成的笔墨。 “来得正好,我教你写小白二字。” 之后,把毛笔费劲地夹入它爪中。 它干干脆脆,像模像样,大笔一挥,再度写下: 我才是一元 机灵如它,特意加了个“才”字,用以凸显出某些人的不纯不正。 以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哪知却见谦一摇头汗颜道:“一元平时都和你玩这个?” “喵?” 它被气到。 “她皮你也皮。” 一时之间,幽怨至极,险些崩溃。 偏偏就在当口,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嗓声:“义兄!” 正是一元。 吓得它猛然蹦到桌上,直接盖翻砚头。 墨汁流淌,遮盖掉它辛苦写下的真相。 一元恶狠狠地瞪着它,“这畜生真是蠢笨,无药可治。” “不至于。”谦一一拂袖,什么都没了,桌上干干净净。 “义兄素来喜欢清静,怎能由着它胡来捣乱?” “素来清静,不妨偶尔热闹。” 一元不请自坐,紧盯着它,两只眼里分别藏着五千支冷箭,随时都有可能将它插成刺猬。 “是你教它识字的?” “义兄说什么?” 第26章 重生变成猫4 它一会看向左边。 一会看向右边。 左边是气氛紧张。 右边是情势逼仄。 她眼角眉梢,暗藏恨意。 他望向它,含笑,回答:“它会写你的名字。” 她不笑了。 顿了一顿,“看来这畜生仍对我念念不忘,我还是将它接回去吧。” “好啊。”谦一点头。 她听到这回答,额心舒展,一片平坦。 “等殿里的鼠患没了,我亲自送过去。” 她急了,“真有耗子?” 他点头,“还有蛇呢。” 她猝然一噎。 少顷,脸颊抽搐,“许是此殿背靠后山,才容易招惹来祟物。” 正好涤砚进门,奉上热茶。 谦一顺手将它塞出去。 她全程目送。 是夜,谦一被父君请去谈棋。 他俩谈棋通常都是整晚的事。 它十分警惕,生怕再被暗算,直接溜进了涤砚的房间,死活非要赖在他床上。 涤砚嫌弃的不行,蹬它到了床尾。 它在一片臭脚丫子的熏陶下发誓,这些小仇,暂时先积攒起来,来日再还他个大的,让这小子长长记性。 心里始终惴惴。 不安如同泡涨的米,都是会发酵的。 米发酵成酒,不安发酵成失眠。 月上中天时,窗外突然飘入一阵异香。 猫的鼻子灵过神仙,所以它醒着跳出窗子时,涤砚已昏死过去。 一回头。 窗格中,月色里,一道无形的黑影正在左右搜寻,最终发现了它。 它不傻,不怠慢,不顾一切,向着阿姝的殿宇狂逃。 黑影紧跟在后,几次击出掌劲,几次被它躲开。 狂奔一阵,眼见阿姝的寝殿就在拐角,它闷声一跃,直接翻墙。 哪知将将奔上长廊,阿姝的房间已在眉睫,却好死不死的恰好撞上缨络。 运交华盖,运交华盖。 缨络准头极好,勾手一提,直接拎住它的脖子。 这是它的命门。 它整个猫被迫弓身耷拉,很像马在被骟之前,很像猪在被宰之时,无奈又满是彷徨。 试了几回,动手动脚,但都挨不着她,实在无从下爪。 它被缨络直接丢出门外。 她还破口大骂:“冒失的东西,这里岂容你随便撒野!” 才被扔出大门,黑影马上发来一掌。 好在它事先做好防备,飞身侧跑,避过一劫。 换来黑影冷哼一声。 以为这次真是在劫难逃,却见东方突然飘来紫气华贵。 “谁在那里?” 是娘亲的声音。 黑影瞬被吓退。 它一步一步数着娘亲凑近前来的步子,不吵不闹,身体放松。 娘亲身上有特殊的香味,一下便将它温暖地包围。 她左顾右盼,见月下就只有它,这才卸下防备。 “小白?你怎独自在这?” “喵~”它极其委屈地唤了一声。 尾音老长。 娘亲听不听得懂这另说,可它此刻正是难过委屈恨入骨髓,就想叫唤。 娘亲温柔地将它抱起,轻轻握住它的左前爪。 它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流血,一定是刚才慌于逃命时,不慎被什么硬物挺到了。 娘亲冲身边人吩咐:“先把它抱回我殿里,天亮再与一元通报吧。” 侍婢回答:“小白近日好像养在小神君那儿。” “哦,是吗?”娘亲蓦地一笑,笑容深藏几丝韵味。 --- 要多难得才能旧地重游? 从前它死了,所以没想过这些。 如今复生了,故人又待它陌生。 一切还是那番老样子,然而、然而。 它趴在竹榻上流泪。 这可是它长大的地方。 白玉阶缺掉的小豁口,是它赔掉半颗牙换来的。 右边柱子上还留着模糊的刻线,是它缓慢长高的足迹。 内屋的竹榻已经很老、色很沉了,样式早不时兴。 就因为它曾经撒娇说换了新的睡不着,几千年来便一直候在这里。 谁都不敢提“换”,娘亲珍惜,上头还有它流过的鼻涕。 小时候,分明和娘亲最亲。 长大,却反倒丧失了那份细腻。 每日晨昏定省,来了就走了,其余时候,几乎都念不着她。 以前只要一转身就能唤答应的人,从何时起,早就不在身后了。 不知是忘记伤猫些,还是长大伤猫些。 反正它是伤着了。 于是默默地哭,银色的泪水把脸上的毛打湿一片。 即便猫的舌头不喜流泪的味道,它仍旧难以把持。 娘亲拿着药膏过来,膏里有仙力,伤口很快就愈合好了。 见它仍在流泪,她亦心疼,“这么疼吗?” 它扭过头去,开始装睡。 朦胧中,听到娘亲与侍婢打趣,“我记得谦一以前不喜欢猫的。” “是啊,小神君不喜欢的东西不少,也包括这只猫。” “自打一元复生,他改了不少。” “听说小女神君今日去过小神君殿里。” “哦?”娘亲意味深长。 顿了一会儿。 “谦一以前总是冷冷淡淡,我还以为他俩没戏呢。如今或是正缘到了,只盼他俩早点开窍才好。” “如果小神君没开窍,还有这猫什么事呢?小神君可真聪明。” 它瑟瑟发抖。 暗中支开一只眼,娘亲竟然袖着偷笑。 它纳闷不已,同时钦佩,这些老神仙们个个都是胡牵乱配的高手啊! 它和谦一? 呸! 想不通她们是咋想的。 它和谦一? 切! 太平日子过着不好吗? 娘亲又道:“谦一是个好孩子,我一向中意,老神君更是巴不得他俩能早点修成正果。” “小神君放在同龄的神仙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那孩子出身尊贵,性情刚直,又极有担当,放眼整片仙界,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不如暗中助澜?” 娘亲叹口气,“一元的性子在那里,还是不要太刻意了。想她当初为了保全自己的仙师,说不要命就将一世造化全舍了。我和老神君至今都不免寒心。” 侍婢不敢接话了。 娘亲也不再多说。 它不再假打呼噜了。 四下阒静。 浮想过去,历历在目。 一同撞击脑海的,除了恼人的记忆,还有封印里堕了魔的师上。 偏偏是此月色。 痛恨自己,如今已是江湖倦客,手边怎能没有酴醾,该得如何熬过漫漫此夜? 天灰色。 声声寂。 风揭青纱缦。 仙无梦。 悠悠近。 冷月照无眠。 第27章 震飞魂1 感觉才刚睡着。 紧接着就被门婢的通报声吵醒。 外面通传一元来了。 它吓得猫身一激灵。 留意了一下窗外。 天还未亮。 收定心思,它开始嘀咕,来得这么早,肯定是想抢在涤砚找到它以先对它下手。 她也可怜,为它一条猫命,十足煞费苦心。 望着大开的窗子,它犹豫了一下。 此刻若是逃走,并没有人会阻拦。 但它想留下。 实在是好奇,一个冒牌的女儿到底要撒多少谎,才能保证不被拆穿。 再说了,有娘亲在,她总不可能当众下死手吧? 于是将头埋好,半睁着眼,竖起耳朵,开始装睡。 不远,原本睡梦酣甜的娘亲听到通报,着实吓一跳。 扒开床账,她冲外头吩咐:“且等片刻。” 没过一会儿,贴身服侍娘亲的仙婢推门进来,睡眼惺忪,面带微愠。 此时娘亲已径自穿好外裳,边走边围腰带,同时催促侍婢,“快点快点!” 还没梳化。 她提着散发,匆忙奔到天光镜前。 抱怨道:“天亮了吗?今日这晨省也忒早了些吧?” 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娘亲如此紧张,好像大敌当前。 越发勾起它的兴致。 侍婢喉咙里卡着浓痰,声音听着像刚刚被人揍哭过,“还未鱼肚白呢。” 娘亲回过头,微微诧然。 “这又是抽什么风?”她正在拿手冰镇浮肿的眼睛。 侍婢清咳了两声,声音这回好听了些,“是不是有急事?还是先召进来吧。” “不成不成,”娘亲急得跺脚,“我这披头散发的模样,成何体统?” 说完一把操起桌上的乌松黛,却又一下将它狠狠拍在桌上。 力用大了,黛条稀碎,她却一点没觉察。 “哎呦,我迷糊了,我可是神仙,神仙洗什么脸啊?” 真是一场好戏。 它看得目瞪口呆。 面前的娘亲,它不敢认。 这还是那个举手端惠,投足霁月的青薇宫女主人吗? 乖乖。 原来它早起时的水泡眼是遗传而非病变啊! 这么多年,一直苦恼它的事,原来娘亲每天早上也在经历。 到底是亲生的。 也是才知道,娘亲也有火急火燎的时候,而且火急火燎起来跟它一样不爱讲理。 所有的顽劣,如今都找到了源头。 这几千年来它真是错怪父君了。 暗中偷笑,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留了下来。 --- 一元进来时,怀里抱着一枝花。 一枝未曾开放,已奇香四溢的大白花。 她边走边打喷嚏。 “问娘亲安。” “乖女儿,今日来得好早啊。” “女儿发现了一株奇花,特意拿来给娘亲观赏。” “是什么花,非要在乌漆抹黑的时候拿来给娘亲看。” “这叫朝昙,只在每日朝阳照身时开放,一旦花开,流光异彩,香味馥郁,很是罕见。” 帐子里头沉默了半刻。 半刻后。 “你大概是忘了,为娘乃花神之后,朝昙花罢了,我怎会不知。” “呀!”一元故作一脸震惊,“女儿一时糊涂了,娘亲莫要见怪。” “无妨,你也是有心。” “娘亲为何藏在帐子里头?” “咳,为娘昨夜观星观得太晚,有些头疼,脸色不太好看,怕吓着你。” “原来如此,娘亲切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趁此时,她四下探查,将大殿打量个遍,终于看见了窝在角落里的它。 侍婢观察入微,在她开口前主动解释:“这猫昨夜迷了路,正好被女神君撞见,便抱了回来。” “兄长知道了?” “还未通报。” “那正好,我顺路抱过去吧。”说罢,径直向它走来。 它闻到了杀气黯腾的味道。 不肯坐以待毙,于是一跃而起,绕开她,直接跳上娘亲的床。 “这臭东西真不知分寸!” 一元伸手就要掀帐,却被娘亲施法压制。 “娘亲?”她讶然地唤了一声。 “咳~我头正疼着呢,不想见风,不许掀帐。” “恐怕这畜生会吵到你。” “它很乖。你先回去吧。” “这……” 它藏在帐里,亲眼目睹娘亲的装睡不肯起,活像自己几百岁时为逃课而不择手段的样子。 云被拉过鼻子,太阳穴处狂跳,两眼不安摇晃,几乎忐忑至死——一模模一样样。 “那,那好吧。” 一元并没有认输。 “娘亲身子不爽,孩儿岂能不尽孝于床前?今日孩儿便守在这里吧。” 床帐里。 娘亲一脸郁闷。 却也只能说:“你有心了。” 它想笑不敢笑。 过了一阵,天总算大亮。 这期间,它已经舒舒服服的补了一觉。 醒来时,正好阿姝来了。 阿姝也是来晨省的,听说娘亲头疼,一样不肯先走,陪着一元一起赖在外面。 帐子里,娘亲的苦恼更添一重。 最终,她还是用上了仙术。 然后掀开帐子,衣鲜色艳的现身,让大家放心,说自己已经没事了,吩咐大家就此散了去。 她曾教导它无数回,虽是神仙,却不能滥用仙术,只能在必要的时候施法。 它也是真没想到,原来在子女跟前掩饰自己的蓬头垢面,竟然会被娘亲归类于必要的事。 精彩! 既然娘亲已下令逐客,厅里的二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呆下去。 阿姝抢先开口:“就让、让我、我把小——” “让我把小白抱走吧。”一元抢断了她的话。 阿姝回头看着她,眼睛在委屈里放大了一倍。 惟独此刻,它真恨她是个结巴! 一元马上伸手,想要抱它。 它却猛然跳开,飞快地逃向窗口。 她不动声色的布下结界。 它一时未察,竟然“咚”的一声,嘹亮地直接撞上。 整个眼前,天旋地转。 一元稳稳当当地将它抱起,死死锢在怀里。 脸上还不忘挤出一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畜生淘气,不用点法术根本抓不住它。” 大家不疑有他,默然目送她走出了门。 惟独阿姝一脸激动,“姐、姐姐等、等我,一、一起走!” 一元脚步稍慢,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好啊,你快跟上来。” 一道黑影猛然倾压,就在一元扭头之际。 当她回神,它整只猫已经被谦一稳稳当当地劫走。 “喵~”它谢天谢地地唤了一声。 谦一摸了它一把,从头顶到后背。 “义兄?”一元不无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第28章 震飞魂2 “来接阿姝。” 阿姝闻言脸红。 一元冷笑。 “她这么大个人了,不认路?” “义父输我一匹暖绡,想烦她缝点东西。” “怎不找绣娥?” “给猫用的,她手巧。” “为一畜生,何至于此?” “至不至于,我说了算。” 说罢,拂袖便走。 阿姝很小心地跟在后头。 走到半程,遥遥看见缨络前来。 竟是一脸心虚。 “主人,你在这儿!” 当着谦一的面,她不敢太强势,只是拐着弯地埋怨:“你今天起得真早,怎么不叫醒奴婢?” 它这才反应过来,打从方才见到阿姝,她便一直单独一人。 这婢子当真放肆,竟然敢睡过头? 这种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它是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阿姝却连一声责备都没有,只是怯弱地吩咐:“走吧。” 他们将将回殿,便见涤砚满脸讶然地凑上来,“不得了,老龟出水了。” 谦一殿里养着一只老龟,岁数比一元父君还年老。 别问它究竟活了多久,没人知道。 只知道它很懒。 晴天里,它基本一动不动。 而仙界只有晴天。 四舍五入,它就从来没动过。 想晒太阳,便等太阳主动晒到它身上。 想喝水,就等太阳退去,池里的水自动漫上来。 果腹的,恐怕是日月精华。 不承想,今日竟遇上这样的奇事。 真是开了眼了。 它从谦一的怀里跳下,跑到老龟身边。 用力嗅嗅。 老龟将它左右查看一圈,满意了,又缓缓爬回塘中。 “喵?” 老龟不搭理它。 “喵?” --- 为了方便裁量它的小床,阿姝留了下来。 为了找出老龟突然出水的原因,它扑进了水里。 然后发现猫是真的厌水。 水让一切都变重,而时时轻盈恰好是猫的不二追求。 老龟探出头,艳阳在它幽静的瞳子里流转。 它冲老龟“喵喵喵”半天,用兽语和它沟通。 但老龟却像个人似的,直接开口对它说,“有个声音告诉我,今夜青薇宫会遭雷劈。” 它不说话了,安静地注视着它的眼睛。 看不穿也想不透,青薇宫遭不遭雷劈与它区区一只猫有什么关系? 它为什么要对它说这个? 再说,雷再大,不是还有父君顶着吗? 老龟继续说:“那个声音还说,雷会劈中你,你可能会死,但你不能死,你还身系要任。” 它叫了起来,“喵”声一片。 翻译过来就是:“别说得这么大声,万一被人听见可不得了。” 老龟生动形象的叹了口气。 是真的叹气。 动作神态都像极了老头。 看来有句话是真,活久的都是精。 “自打我会说人话,便不再说龟语了,因为人话是天地六道间最简单易学,又流传最广的语言。” 中间咳嗽了一下。 继续说:“上至神佛下至魑魅,无一不会,在我周围的人若是都用龟语沟通,我也不至于会全然忘记。所以说,活太久,首先失去的就是家乡。” 它望着他,发愁。 不再听,想走,它平生最恨唠叨。 老龟却若无其事的继续唠叨:“当初我学人话,主要是为了方便和人沟通,后来发现人真的很难沟通,尤其我们这些当乌龟的,脑袋不够聪明,根本分不清他们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又是反着说的笑话,太难了。” 它用兽语说:“你岔题了。” 老龟幽幽地望着它。 “我不是岔题,而是今天过后,我就再也开不了口了,所以想一次说个痛快,你愿意听吗?” “你要老死了?” “龟是不会老死的,只会发疯,然后求死。你懂吗?独活着,还活得很长,眼睁睁看着物是人非,也是一种痛苦。还好我投生在仙界,神仙个个长寿,所以我疯发得晚。” “老龟你别想不开啊,大不了我以后多和你说说话。” “那不成,我劫数到了。我明说吧,今晚那雷主要是你引来的,劈得正是你,你别怕,到时直接跳到我背上来,我会保你一命。” “然后呢?” “然后我就解脱了呗。” 它想了想。 它真的觉得老龟很可能是被太阳晒懵了,才说胡话。 没有搭腔。 老龟继续:“你八成觉得我在胡说八道,没关系,等事到临头你就知真知假了。” “老龟,就算真有雷,我绝不连累你。” “你来,不连累,我愿意为你扛下天雷,那个声音告诉我,你还不能死,宇晷等着你,天下苍生等着你。” “这跟宇晷有什么关系?” “恕我不知,答案不久会自己找上你的。” 它想了想。 想出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个声音应是三只眼。 事情变得蹊跷起来。 他俩之间毕竟隔着五万年的光阴呢! 他如今在哪? 何以能预见它即将被雷劈死? 细想着,另一个恐怖的问题自心底油然生出。 这真的是它第一次回到青薇宫吗? 它会不会早就让老龟为自己死过无数回了? 它开始害怕。 整个下午,老龟都在不停说话。 仿佛要将几千年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完才甘愿。 它说其实云的飘浮是一场循环,一个循环是一百四十四年。 每隔一百四十四年,就会有一朵长得像它娘亲的仙云飘过。 它怀疑那就是它的娘亲。 说完云,说风。 说完风,说仙。 它说它喜欢谦一,因为谦一常穿绿裳,颜色像极了它某个长毛的亲戚。 它还谈起了一元与师上。 曾经有一次,一元学了变身术,变成这池里的一块石头,阖宫找了四十九天都没找着她,直到师上认输,她才湿淋淋的出现,然后狂吃了三天,总算补回身体。 从此以后,一元和它熟了起来,熟到每次路过都必定拿石头掷它。 一元小时候是真的皮。 它听着,晒着,缓慢地犯困。 它早就不记得那些陈年旧事了。 原来它和老龟那么早就结过仇。 而现如今,为了救它一条猫命,它竟然还甘心乐意地付出性命。 于是,它打了个哈欠,“抱歉了,老龟,我就是一元。” 老龟愣了一下。 “我知道呀,不然我哪舍得死?” 它望着天。 记住了头顶仙云的样式。 遥想一百四十四年后的同月同日,再度抬起头来,或许还会再见到这片云。 那时,它会提醒自己,这片云叫作龟老了真的好罗嗦。 第29章 震飞魂3 天雷真的来了。 带着爆脾气劈下来。 震得青薇宫颤颤栗栗。 仙界的雷一般都带着任务。 要么助神仙渡劫。 要么助神仙羽化。 神仙渡劫就像长虫蜕皮,渡完劫后,神仙会变得更强大。 而羽化,也是必经之路。 它曾问娘亲,为什么就算是神仙也不能真的寿与天齐。 娘亲告诉它,没有哪一个神仙是凭空出现的。 所有的出现都是应验。 神仙身上都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职责。 责任完结,便羽化,好将一世修为归还天地,泽被众生。 如此,方为真正的圆满。 天雷共劈下来三道。 全被老龟挡了。 混乱中,它望见不远处正站着一片黑影。 看身影,应是一元。 由此可猜,这雷与她定脱不了关系。 老龟魂散前,将一身的修为渡给了它。 渡修为时,它很痛苦,以至于连多谢都忘了讲,老龟就没了。 这是它的造化,更是万年难一遇的契机。 吸收修为,它比后山的老榉树精还厉害,直接就化出了人形。 皮毛全退了去,赤条条的躺在水里。 黑影来到岸边,抬起了掌。 却被遥遥而来的脚步声吓退。 鸣云远了,谦一来了。 他本是来查看老龟的,却意外地发现了她。 没慌,没躲,没尴尬。 把外袍脱下,丢进水里。 她哭丧着脸,用那袍子将这具陌生的身体遮好。 谦一递出手,拖她上岸。 她伸出左手。 手心跳动。 发烫。 再次开启预见。 画面有如刺刀挺进灵台。 刺得她鲜血淋淋,脑仁疼。 她看见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义兄头上长出犄角,坠落九天。 画面一闪而过,风来,眼前景物如旧。 “义兄,我才是一元。”趁其他人还未赶来,她立马表明身份。 岂料他却说:“你不能以一元出现,闭上眼,浮想最熟悉的面孔,最好其他人都没见过,我为你易容。” 原来义兄早就知道了! 她很听话,闭上了眼。 想来想去。 又作回了阿暮。 等到涤砚他们赶来时,只知道老龟应了劫,而黑猫成了精。 没人怀疑她的出现。 大家仍以小白来称呼她。 稍后,其他殿的主人都来了。 她却被谦一关在房中。 期间她曾数度想要冲出去,与大家说明实情。 却又数度忍了。 她相信谦一,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半晌,他回来,还拿来了一套婢子的裙裳。 “你为何拦着我,任由那个假一元招摇撞骗?” “你说她是假一元,那她究竟是谁?” 此时她已换好衣裳。 “打一顿不就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 “果然是你。” “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我觉得她应该是小白,才会急于夺回自己的身体,时刻欲除我而后快。” 谦一淡淡地问:“一只猫,连精都还没成,凭什么本事逆转封印,复活你的肉身?” “你是说?” “青薇宫并没有那么宁静。” “还有幕后之人?会是谁?” 他隆重地瞪了她一眼。 “能否揪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要我潜伏?呸!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凭什么?” 他耸耸肩,“出了此门,悉听尊便。但日后若再生事端,切莫寻我,我没那么闲。” 她咬着嘴,表情嫌弃。 “你到底是不是我哥?” “我若非念及手足之情,你凭什么活到现在?” 她一想。 这话也对。 最近这段时间,还真是多亏了有他照应。 就连刚刚,明知天雷在顶,他也是第一个现身找到她的。 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口气可真难下咽,容我缓缓。” “没时间了,阿姝还在外头等你。” “你让我去她那?” 他无奈,“你说呢?” 她撇了一下嘴。 如今眼下,她虽然还是小白,但已经不是猫了。 孤男仙寡女精,的确不合适。 “揪出幕后以前,就先在她那委屈几天。你不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吧?” “废话!我当然有了!” 他点点头,一脸放心。 “是你。激将法还管用。” 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哪知出了门,阿姝与一元竟都在——都在等她。 一元将她上下打量个遍。 冷嗤。 且道:“你可是我的仙宠,还不随我回宫?” 谦一步了出来。 “我问她了,她想去小妹那里。” 一元森凉地斜睨阿姝。 讥笑。 “义兄是不是忘了,小白之前可是一直养在我跟前的。我的仙宠,凭什么去阿姝那儿?” 谦一借说话之便,顺理成章的挡在了她身前。 她打心里由衷地感激。 就在刚刚,她差点没忍住。 实在是太讨人厌了,这人真是明晃晃地讨人厌。 “那是在她成精前的事,如今她既得了造化,便该由她自己选择。”谦一道。 “小白,”一元笃直地瞪着她,眼里放刀,“你当真要忘恩负义?” 她抿了一下嘴。 故作柔弱地反问:“忘恩负义是什么意思?我刚成精,还不懂,望女神君赐教。” 一元扬起嘴角,冷冷地,“不是什么高深的词,你会知道的,很快了。” 阿姝眼见势头不对,连忙出言化解:“姐、姐姐不、不要生气,小、小白或许只是一时、时新鲜。” 顿了一下。 “等、等她腻了,我再把她送回、回去。” 一元没有回答,冷笑一声,双手环臂,转身离开。 随阿姝回去,璎珞却不准她踏入主殿。 双手叉腰,将她挡在了殿外。 气势凌人,脸色沉郁,样子难看的像樽石像。 “你一介畜生还想登堂?真是笑话,自己滚到侍婢房去!” 她正想理论,却听阿姝怯弱地开口:“你刚刚化、化成人,没、没有穿的和用、用的,来我房里,我拿给、给你。” 璎珞不可思议地转过头,“主人!她可连个仙娥都不是,只是个猫精而已!” 阿姝微微一笑,没有回她,“来、来吧。” 她边走连气,越是回想璎珞的种种,便越是奇怪为何阿姝要一再让她。 不过就是个侍婢,居然敢当着主人的面对其他下人颐指气使,还质疑主人的判断? 将这话问了。 阿姝却一脸为难地反问她。 “你忘了璎、璎珞的母亲是、是谁?” 第30章 猫贼1 记忆被勾动。 这才想起,璎珞是姨娘家的后人,好像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在其他仙宫当侍卫。 算起来,她俩还是远房亲戚。 阿姝带上门。 “姐、姐姐,这些日子真、真是辛、辛苦你了。” 她略略惊诧。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有、有人在、在梦里告、告诉我的。” 她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难道又是那个声音? “是个男人?” 阿姝愣了一下。 “是、是个妇人。” 妇人? 到底是哪里阴差阳错? 想不通。 --- 想不通,便暂时先放下。 好不容易因缘际会重新做人,她想多高兴一会。 阿姝打开衣柜,取出许多崭新裙裳,全是上乘面料,比她自己身上穿的都要华贵。 她不敢要,一脸服了。 于是阿姝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送了她几套旧衣,这才合了她的意。 翌日天还没亮,璎珞找上门来。 险些将她的房门拍碎。 一开门,一声哈欠相迎。两眼惺忪,璎珞在她面前裂变成两半,并扭曲。 璎珞见状,一声怒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居然还在睡?” “不是还没敲晨更吗?” “一点规矩都不懂!晨更是敲给主人们听的,哪有奴婢醒在主人后头?” 她叹口气,无言以对。 这她倒是没有想到。 “随我来!”璎珞转身即走。 她哈欠连天的跟了上去。 她直接将她带入后院。 放眼一望。 青一色的夜香桶一字摆开,正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安静老实的等候她们。 她不可思议,“你要我刷夜香桶?” 即便周遭昏暗,缨络阴险的讥笑仍狠狠地击中了她。 “你连个仙娥都不是,一介畜生,不该你刷该谁刷?”对方趾高气昂地反问。 一把怒火顶进胸膛,又全从眼睛里头刺出来。 想啐她,倒怕脏了自己的唾沫。 深吸一口气,且忍住。 反正她会仙术,这差事也没那么可怕。 “这是你以后每天的差事,可不许再睡过头了。” “没事,有你打鸣,我不会再迟了。” “你这畜生!”璎珞气急,抬手就要盖下。 但她一个撤步,机敏地闪开。 璎珞先是惊着,表情逐渐凶恶,“敢躲?我今天非要给你立立规矩!” 又是一巴掌盖下来。 这次她没躲,捱下。 捱下的同时,往对方鼻子挺去一拳。 璎珞被震退两步,吓白了脸,在失神中鼻血乱流。 她按着发麻的颊边,咬着牙警告她:“我可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捏,你再碰我试试!” 她虽是猫精,身上却有老龟的万年修为,真动起手来,未必会输。 璎珞或许欺软怕硬,但不傻,也会考虑到这一层。 两人又剑拔弩张地相互干瞪片刻。 终于,璎珞放软了态度。 “罢了,我没功夫跟你胡搅蛮缠,刷完这些桶,再去浣衣,都做完了才准用早饭。” 她这回没反抗。 因为图个清静,所以旷然淡定。 浣衣而已,她连刷夜香桶都不怕了,还怕多洗几件衣裳? 区区而已啦。 办完差事,阿姝正好晨省回来,怕璎珞再找苦差为难她,便亲自指派她将暖绡送还谦一。 正要答应,这差事却被璎珞抢了过去。 一见她那副癞蛤蟆惦记天鹅肉的模样,她心里直犯恶心。 仔细想,她俩一定八字不合。 纵是关关难过,也总算过完了今天。 以为总算能在消停中美美地睡上一觉。 偏偏当她坐在院子里晒月亮消食时,竟撞见璎珞鬼鬼祟祟地偷跑了出去。 她心里好奇,便化作猫形,踩着屋顶跟上了她。 一跟,竟跟到了后山。 恐怖的是,一元也在。 怕被听见,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遥遥地监视着她俩。 很后来,一元亲手交给璎珞一件东西。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隔得实在太远,她认不清。 回来之后,她心里全是这事。 琢磨再琢磨。 璎珞与一元会不会是一伙的? 如果是,一元岂不是早就知道了阿姝找寻过小白尸身一事? 她俩今日碰头到底所为何事? 一元到底给了璎珞什么? 这诸多问题好比一个大雪球,在她心里越滚越大,越大越堵,堵得人心痛胸闷。 翌日,一切照旧,璎珞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这更加重了她的忐忑。 她犹豫了一下,没将情况告诉阿姝。 小妹性子浅弱,若据实相告,她怕她会露出马脚。 左右因为思绪不宁,竟不慎打翻了要奉给阿姝的茶水。 差点洒到阿姝的鞋上。 璎珞当场破口大骂:“笨手笨脚的,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她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璎珞非要掺和一手,结果一个不小心,两人的手掌交叠在了一块。 通过左手心的痣,她竟然再次有所预见。 画面模模糊糊的,有娘亲,有房梁,还有不停痛哭的自己。 如此一瞬间,涌进灵台的东西太多,感应太强,脑仁肿胀,竟使她头昏目眩起来。 还好,阿姝及时扶住了她。 “你、你没事吧?” 她努力镇定。 摇摇头。 阿姝一脸担心,“你、你刚化成人、人形,肯定还不、不习惯,不、不如今天早些回去、去休息吧。” 她想了想,或许这正是个机会,也就没有推辞。 在璎珞差点把眼睛翻烂的目送下,她没安好心地出了门。 出了门,即化成猫形,直奔向璎珞的房间。 其后窗大开,她之潜入,实在是易如反掌。 然后细细观察,想要找出一元塞给璎珞的东西。 结果除了一些过于名贵的饰物以外,屋子里面,再没有其他可疑之物。 时间紧迫,她不敢再留。 在最后跳窗离开前,眼角一瞥,留意到床下还隐藏着一个包裹。 这就是当猫的好处。 因为视野比人低,往往有意外发现。 细闻之下,竟是暖绡! 璎珞竟敢私扣? 诧异之际,忽闻不远处传来走动声。 吓得她立马跳出窗子。 一路疯跑回房,到达时,险些喘出猫命。 瘫倒在地,大腹起伏。 不断地回想刚才。 两个字,刺激。 三个字,差一点。 四个字,心情美好。 喘匀了气,她安慰自己,虽然还是没弄清她俩到底在密谋些什么,但至少这第一次当贼的经验是成功的。 心虚不心虚的,另说。 能全身而退,就已是壮举。 安慰美了,也懒得上床,闭眼就要睡。 外头忽而吵吵囔囔。 “姓白的,你给我出来!今日非抓你去老女神君面前评评理!” 第31章 猫贼2 她一听一惊。 来的正是璎珞,怒气冲冲,边走边骂。 走路的声很响,骂声更响。 怎么着? 她开始回忆,难不成刚才逃得太慢,被她撞见了? 不应该呀。 她回头确认过的,自己离开房间时,璎珞明明正离得老远。 踌躇。 外头传来一阵拍门声,“猫贼!快给我滚出来!” 没过多久,事情闹到了娘亲跟前。 这一回的预见,实现得最快。 房梁。 娘亲。 只剩她还没哭。 “女神君,这猫精劣性不改,竟然私闯我房间,望你为奴婢作主。” “你们既是阿姝的婢子,便该让阿姝定夺。” “不成。”璎珞一口咬定,“就怕主人宠惯了她,处理起来有失公道。” 阿姝坐在远地方咳嗽,眉头紧皱。 娘亲轻啧,目光在她俩身上来回扫了又扫,接着问璎珞,“你说她私闯你的住处,是当场抓获?” “并不是,但我有它进去过的证据。” 证据? 她偏过头,看璎珞从袖里取出布帕,打开来,里面是一小撮黑毛。 “就这?”她忘了掩饰,一脸嫌弃。 璎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还不够?你如果没有进去过,怎会留下这些毛?” 她很失望。 白眼向苍天。 真是毫无诚意的揭发。 “一撮毛,非得是我的?”她镇定地反问。 估计就连娘亲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可丢了东西?” 璎珞咬了一下嘴,“那、那倒是没有。” “小白是只猫,性情野,喜欢四下游荡,这些猫毛可能是被风吹进你房里的,既然没丢东西,不如就这样算了。” 转脸,又对小白交代:“你也老实些吧。” 本以为此事会就此终了,哪知身后又传来一元地质问。 “这回是没丢东西,如果下回丢了呢?” 大家纷纷朝一元望去。 一元冷冷瞪着她,“规矩早立早好,若就这么由着它,来日其他人犯了相同的错,又该如何处置?” 娘亲迟疑了一下,皱眉问,“小白,你到底进没进去过?” 如果说谎,可以摆平这次的风波,倒也值得糟践一次人品。 可问题在于,她压根就没打算压下这趟风波。 甚至,还要兴大风作大浪。 所以,拔剑出鞘,“进去过!但事出有因!” 一元冷冷一哼。 “犯了错,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真是反了天了!”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理由吗?” 娘亲扶额。 大家都在等她解释。 璎珞斜着眼睨她。 她继续说:“我进璎珞房间,是因为发现她偷了主人的东西!” “胡说八道!”璎珞气急,一下扑上来,要撕她的嘴。 好在被旁边的侍婢拉开。 “我没胡说。她床底下正藏着主人要她送还给小神君的暖绡。” “暖绡?”娘亲恍了一下神,然后小声询问侍婢:“是西州护御送来的那一匹吗?” 侍婢回答了一声是。 她正好偷听到了“西州”二字,怔了一下。 “那不是偷来的,你血口喷人!”趁她不备,璎珞抬起手来,又要给她教训。 但这一次,却是被一元拉住。 她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暂时先将西州放在一边,“你敢让大家进去搜吗?” “我没偷!”璎珞已然面红耳赤,分寸大乱,“今早我确实把暖绡送还给小神君了,但小神君说他留着没用,就让我自行处置,我这才……” “那你柜里的宝石钗饰又是怎么回事?” “你还翻了我的柜子!” “你仗着自己是姨娘家的人,处处钤压主人,那些东西八成都是你强占的吧?” “你、你闭嘴!”璎珞这回是真的慌了。 四下里,一片阒静。 大家看着璎珞。 都很震惊。 紧张气氛中,阿姝开始抽抽答答。 她暗暗感谢阿姝的哭泣来得正合时宜。 顺便浮想起昨天预见到的画面,也跟着假哭。 怕被人揭穿,显得不够委屈,还是袖着哭的。 一边哭,一边使劲抖肩。 可怜她一个经年不知眼泪为何物之人,今日竟要为此拼上老命。 一边哭,一边诉:“主人命苦啊,从小寄养在此,竟连下人都敢对她颐指气使,她有苦又没地说。你这恶奴,真是不怕雷劈!” 娘亲稳稳地叹了口气。 转脸看向阿姝,“这猫精所说的,可是实情?” 阿姝不敢接话。 但她敢,特别敢。 “主人性子孱弱,哪里敢回答?还不如去问殿里的其他下人,查查我所说的有没有半句偏颇!” “老女神君明鉴,这些年来我可是一直谨小慎微呀!”璎珞仍狡辩。 “谨小慎微?如果你真把主人放在眼里,今天就不会闹到这里了!” 这下好了。 怪她说得太有道理。 竟连璎珞都无力反驳了,“这……这……” 娘亲猛然甩袖而起,气极恨极地瞪着璎珞,“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璎珞苦求饶恕。 若是寻常婢子也罢,偏偏又是姨娘那边的人。 娘亲越是感到左右为难,便越是气不打一处出。 “你是什么人物,我心里清楚,别说我没给你留颜面,想要什么结果,自己开口。” 那厢里,开始处罚恶奴。 这厢里,她惦记起了西州的事情。 于是悄没声地挪步到阿姝边上。 一元也凑了过来。 抢在她之前,一元先问:“我问你,西州的护御是不是三只眼?” 没想到啊! 真真没想到! 一元居然问了一个她也想问的问题。 阿姝略微思量了一下。 然后羞赧地回答:“我、我记得不、不是的呀。” 她心里一沉。 一元又追问:“西州五万年前是否经历过天火浩劫?” 奇了怪了。 她好奇地看着一元。 心里暗忖,按理来说,这个“一元”顶着冒充的假身份,是不该知道西州与三只眼的。 她为何要这样问? 如果她并非冒充…… 那…… 面前的她是谁?自己又是谁? 一道光劈进灵台里。 脑仁为之荡漾。 且疼。 阿姝接下去的回答将变得尤其关键。 于是她强忍着一切好奇、吃惊与疼痛,安静不说话,认真等待着。 终于。 阿姝抠了抠脸颊。 莫名其妙地望着一元。 “姐、姐姐你是、是怎么了?西、西州的天火浩劫可、可是必考题!” 苍了天了! 第32章 归元1 一元离去。 阿姝唠叨:“像!真、真是太、太像你了,也不怪、怪义父、义、义母觉察不出。” “像吗?” 阿姝点点头,“说、说话,办、办事都像你。” 她心一冷。 原来她在大家眼中,就是这副死样子? 跳出来看,才发现自己真是既惹人厌还无比欠揍。 所以说,人偶尔还是需要以溺照照自己的。 为了厘清疑惑,她撵了上去,想找一元当面问清楚。 却在半道上被谦一挡住去路。 “你拦我做什么?” “想拦着。” 她目瞪口呆。 这神仙! 绝了! “滚!” 化成猫,打算钻胯。 他却放出缚仙索。 把她逮得死死的。 她一路乱挠,最后仍是被他提到了自己房中。 “哥!我有急事。” 谦一坐下,给自己倒好一杯茶,细品,细细品。 就是不搭理她。 她越看越躁。 “哥,算我求你,松开我!真的急。” 他斜了她一眼,“不出乱子,你从不叫我哥。你呀,就是如此心浮气躁。越是如此,我越不能放你走。” “哥,我怀疑一元就是我自己。” “哼!” 多少年不笑的人,一声冷笑,是要道尽多少不屑啊? 态度令人着恼。 “我说真的!你看她,一次弄不死我,就千方百计往死里弄我,那手段不挑、良心不顾的样子,不是我是谁?” “你疯了?”谦一已经忍俊不禁。 “我说的是正事!我曾经穿梭到五万年前过,还穿了两回,这其中一定出了岔子!” 他一口闷。 再倒一杯。 又一口闷。 沉吟半晌,“走,去见她。” 来到半路上,她倒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拽了拽他的衣袖。 “义兄,你凭什么这么相信我?” “我说什么来着。” “什么?” 他瞪了她一眼,“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哥!” “哥哥!” 这是什么执念? 离奇了。 “哥哥。” 谦一点头,总算满意了,“你猜!” 她怒了,亮出爪子,冲他凶神恶煞地“喵呜”了一声。 他冷冷一哂。 无奈,时间不多,她抓紧问:“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她一呆。 这回答倒真叫她始料未及。 谦一扫了她一眼,缓缓地答疑:“在封印易改之前,我曾梦见过你,你不会说话,开口只会‘喵喵喵’的叫。” 她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梦见的。 之前提过一嘴,神仙一般不轻易做梦,凡做梦必有涵义。 谦一接道:“昨夜我又梦到了你,你站在天光镜前,里面是一元,外面是小白,我不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只知道你俩不适合相见。” 她想了想。 “这梦恰好揭示了真相——我和一元,只有一个站在真正的现实里。” “我希望是你。” 她嘟起嘴,莫名有些感动。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叫过我哥哥!” 苍穹后土十殿阎罗啊! 他堂堂一个大神仙,了不起的风神之后,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得在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执念深重啊? 只好劝他,“哥哥哥哥哥哥哥……” “够了!”谦一一气之下使出哑咒。 世界顿时安静。 - 他们赶到一元房间时,一元已经不在了。 只剩床前留着一个以血绘制的咒阵,边上杂乱地摆放着各种书册,其中某一本着灰厚重的册子,格外扎她的眼。 正是那本书害她蜕了一层皮。 趁谦一四下搜寻一元时,她偷偷上前,将禁书藏入袖中。 他回来时,她正一脸若无其事的研究咒阵。 “一元不见了!” “先过来看看,这咒阵有古怪。” 他观察了一会儿。 “这咒阵阴气太重,怕不属于仙界。” “你的意思呢?” “你少明知故问。” 她吐了一下舌头。 的确,她认得这咒阵。 虽然她没有过目不忘的异禀天赋,可对于让自己流过血掉过泪的东西,总是记忆犹新。 地上的咒阵属于魔界,是禁忌,能与灵器相连。 她猜想,当一元听到三只眼和西州并没有得救,一定是急着穿回去救人,才不惜再次惹怒天意。 是真不怕报应啊! 替自己汗颜。 “这个阵咒到底代表了什么?”谦一问。 她想了想,最终将一切都老实交代了。 那是一段很长长……长的叙话。 谦一最后累了,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直到听完,沉吟少时,分析:“难不成这个咒阵是用来连接宇晷的?可据我所知,宇晷早在五万年前就消失了。” “不妨一试呀。”她一脸笃定,“相信我,我会选择这么做的。” 谦一警觉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别轻举妄动啊。” 她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我还是没弄明白,为何会有两个我呢?” “你不是穿梭了两次吗?”谦一分析。 她点头。 他接道:“一元应该是第一次穿梭回来的你,你是第二次。” “凭什么我是第二次?” “这也争?因为她比你先醒来呀!” “就这?” “你还听不听?” 她认怂,“好,你继续。” “鉴于你清楚记得自己穿梭过两回,至少证明一元这一趟的连接是成功的。而且你还说过,第二次的时候,宇晷在你们面前碎裂了,对吗?” 她点点头,认真听讲。 “应该就是这时出了问题。” 她捋了捋。 又表情困难地问:“你是说,我在第一回穿梭回来后,为了救三只眼和西州,连接宇晷重新穿梭回去,救完了人,再穿梭回来,却完全忘了我醒过一次?” 他咬着嘴,表情沉重,“那段记忆应该还在一元那儿。” “那我的肉身呢?” 她指地上符咒,慌里慌气地问:“你也看见了,一元的肉身与魂灵是一同消失的,为何第二次回来的我只剩下魂灵?肉身在哪?” 她懵了。 谦一摇摇头,“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谁还能有答案?” 凭直觉,她隐隐约约感到,要想找回肉身,她就必须再次通过面前的咒阵。 开始纠结与震惊。 以及不断遮蔽理智的迷惘。 “最可气的是,我来回折腾了半天,西州仍然没有得救!这是为什么?” 越想越不值,越不值越气馁,越气馁越想哭。 想哭,崩溃。 谦一叹气,“你和那位三眼神君都犯了同一个错误。” “什么意思?” 第33章 归元2 “绝不该妄想凭自己一己之力,便可逆改天意,无论是谁。” 她不语。 他接道:“而且,据我所知,西州的天火浩劫与毒疫无关。” 她警觉,“关于这段浩劫,史料记载寥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抿了一下嘴。 “此事牵涉众广,我一时说不清楚。只能告诉你,你第二次穿梭,的确救了西州,却仍无法阻止浩劫降临。” 她呆了一会。 心头悲凉。 憔悴地嘟囔:“三只眼为救西州费尽力气,他一定很失望。” 彼此安静了一会儿。 谦一沉声接道:“你所说的三眼神君,应该是斗姆元君的第十子,在五万年前就应劫了。” 她怔住。 鼻子慢慢酸上来。 险些哭出。 沮丧。 是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心痛与记忆携手碾过五脏。 直到听说死讯,才恍然发现他早已在心上占据一片寂静之地,虽无人问津,却也无可替代。 “哦。” 忍了好久,她讷讷地点头,“到头来,我还是谁也没救成,三只眼,西州。” 谦一摸了摸她的头。 “听你老是叫人家‘三只眼’,你该不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她咬了咬唇。 寻思,或许该胡乱瞎编个名字,好为自己挣取点颜面。 转念,又作罢。 还要这颜面来做什么? “你知道他叫什么?” 他镇静地看着她,“归元。” 她心里咯噔一声。 头顶开始长草,身上落了灰,四周没有风声。 谦一看着她,“你俩真有缘。” 有缘有什么用? 她望着地上的符咒。 有缘,他还是死了。 最气人的是,明明都拼命努力过了,却还是什么都达不成。 也许谦一是对的,从一开始他们俩就不该抱存妄想。 “说起来,他还是自己赴死的。”他接着说道。 她没接话。 “五万年前,在一场已经不准被提及的仙魔大战中,他与我父君、火神曾有过一战,战事惨烈,火神不慎打翻六丁鼎,神火倾吞西州,归元神君为了救护西州百姓,散尽一身修为,方才制灭火势。” “仙魔大战?他是魔?” 他摇摇头,“堕魔者另有其人,我不能说,是禁忌。” “风神告诉你的?” 他点点头。 并补充道:“听父君说,归元神君应劫时一直大喊有冤,还哀求大家查明真相。” 她一脸期待,“风神查到真相了?” 他摇摇头,表情遗憾。 她不说话。 默默地看着咒阵。 他问她接下去有何打算。 她仍不说话。 谦一劝她,“留下来,向义父义母说明真相,你仍是一元。” 她摇摇头。 “我要找回我的肉身,我不是小白,是一元。” 他望着她,沉默许久。 只剩告诫,“在过去呆得太久,会同时失去现在和未来,你一定要回来,记得你还有我们,还有青薇宫。” - 随后堕入咒阵。 盲目相信一切自有安排。 时间是洪流,将她淹没。 她还算坚强,穿梭时未被吹散。 骨头还算硬实,落地的冲击不够一场痛哭。 醒来。 满眼是全新的景象与人流。 反手揪住一个过路的凡人,“这是哪?” 大哥赐她一记白眼,“你要去哪?” “这儿是人间吗?” 大哥“啧”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去。 一路唠叨,“挺好看一姑娘,偏疯了。” 她不死心,继而揪住一位面善的大姐。 “这是哪里?” “常县哪。妹子打哪的,要往哪去?莫不是被人贩到这了?我帮你报官,随我来。” “大姐稍等,容我多问一句,这里是西州吗?” “是呀。”大姐一脸心疼,“还是跨州被拐?真可怜,走,我带你见官!那些可恨的人贩子,弄不死他!” “大姐且再等等,本县有土地庙吗?” “有啊。” “行了!帮忙指个路,我上那有事。” “哎哟妹子,被拐了得报官,求神仙没用!” 她抿了一下嘴。 撒腿就跑。 懒得多说。 后头又听大姐振声大喊:“往右,衙门在右边,神仙不管人口买卖。” 可不是吗。 神仙不管人口买卖。 但神仙管山精妖怪啊。 巧了,她猫精一个。 好不容易,沿路打听,辛辛苦苦才来到土地庙。 以修为震了老半天钟,总算将土地老儿震出来,抬眼一看,是真老啊。 全身都是白的,眼睛只剩一条缝。 “不知哪宫仙姑降临,老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土地老儿一边说着话,一边费劲地用手撑开眼皮,这才露出眼睛,里头有光。 望了她好一半天。 “唔……”然后怒气冲冲地直摇头,“居然是只猫妖,真是晦气!” “晦你个头!” 一见这老儿转身要走,她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那几乎要挨到地面的白胡。 气势恢弘地骂开:“你多走一步试试!” “反天啊你要!” “就反!” 手头一收。 “哎呦!疼死我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问路!” “吾命苦哟!老儿我是酆都大帝派来人间给阴魂指路的,不要再问我姻缘,求我下蛊,找我问路了,不归我管,你懂不懂?” “再废话我烧你破庙。” 老土地气急败坏,“非人哉!非人哉!” “你嘀咕些什么呢?有本事大声点!” “有屁快放!快放快放!” 好个糊涂老儿! 呼!(她在狂拍胸口) 真是气死神仙了! 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才问:“如今西州护御是谁?” “啥?”老儿权当自己听错,将比较管用的那侧耳朵凑向她,一脸“我听到啥了是不是我听岔了不会吧这猫妖真要反天”的精彩表情。 她手头又是一拽。 这老儿猛又“唉哟”一声。 “我说我说,正是银辰宫的归元神君。” 果然是他! 一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与眼睛,都瞬间明亮起来。 太好了。 于是她稍微开心了点,口气不自觉温柔许多,“怎么去?” 土地老儿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早听说小神君的桃花债遍地都是,可怎么轮也轮不上你一介猫精呀,死心吧,小畜生。” 要不是她确实是只猫,当场就该大开杀戒了。 费劲忍下这口气。 “老糊涂鬼,谁说我、我喜欢他了?我是他的仇家,要寻仇上门!” 第34章 归元3 土地老儿摇头晃脑,地上的飞灰被白胡子带起,乱迷人眼。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风气是不一样了。” “废什么话!”她又狠劲拽了一把他的胡子,“快告诉我怎么去?” “告诉你,你也去不了。小神君可是斗姆元君的第十子,你知道银辰宫外光是守卫就有多少吗?惜着点命,活着不好吗?” “你说是不说?” 她彻底烦了。 口气开始不耐。 “我看你这庙也旧了,身上的金漆也掉光了,不如一把火痛痛快快地烧光,还乐得清静!” 吓得老土地身子狂颤,“今天算是遇上天煞星了!往南,先往南。” “然后呢?” “别急呀,我多年没去过了,容我想想,好像是往南来着……” --- 索性她还算尊老爱幼,到底没把那老儿打死。 来到银辰宫外,果然戒备森严。 她一腔热血,真就这么单枪匹马地直冲了进去。 对,就这么豪横。 不久,被人打了出来。 没受什么大不了的伤。 她一边止鼻血,一边安慰自己,好歹命还在。 硬的不行,只好智取。 当护御的,巡境乃是日常。 每天日出一巡为朝,日落一巡为暮。 今日的朝巡已经过去,就只好坐等天黑了。 等了许久,天色总算暗下来。 遥遥的,只见八匹天马踏云而出,拉着一辆宝车。 车中端坐一君,头戴石黄,是为公正,耳挂充耳,以正视听,身披霞绡,乃为贵重,容貌谦谦,气宇不凡,三只眼。 她跳到云彩上,冲途经的队伍大叫:“三只眼,是我,宇晷,西州!” 队伍没有停下。 巡境是大事,绝不能停。 但一颗脑袋伸了出来,他看见了她。 可惜八匹天马奔跑起来速度过快,她跟不上。 只好悻悻地停下,等他回头。 没过多久,另有一道仙影飘来。 抬眼一看,吉云上边伫着位长相洁白俏丽的女神君。 年纪看着不大,表情紧崩严厉,眉毛又浓又粗,两眼带着凶光,身上有香气。 整个仙给人一种茉莉花的清新感,偏带刺。 可惜她长得美美的,小小的,可可爱爱的,一张嘴,却没有半句好话。 “妖女!就凭你这样的姿容,也敢来勾引神君?还不夹紧尾巴滚!” 她忍了一忍。 怒气荡漾在大肠里,悄悄化成屁。 尽量心平气和,“小仙姑有礼,我虽是妖精,身资低下,与归元神君却是旧相识。” “老套!每个来缠着神君的妖女都这么说!”对方咄咄逼人。 她忍了忍。 怒气钻进胃里,打了个嗝。 “我和她们不一样,等他回来,你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了。” “我没那功夫,也没必要。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妖女,三天两头来演一回不要脸,简直气人!” 说完,在袖里一掏,直接祭出一把柳叶般柔软的软剑。 她倒是不怕打架,但吃亏在手边没个趁手的兵器。 就怕万一错失性命在这小女神君手中,那此行所费的辛苦还有刚才挨过的打可就全都白费了。 左思右想期间,对方的软剑已经劈了过来,白光像蛇一样闪过她眼前。 吓出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左一侧身,避闪了开,右一纵步,一把擒住她使剑的手。 小女神君气急,狠地一掌抵她胸口。 她一边后退,一边化成猫形,便自然而然地躲过了。 “仙姑息怒,我所言句句属实,大家不要无端伤了和气,不免难看。” “滚,银辰宫容不得俗媚女子!归元有我就够了。” 她心一沉,脸一垮,听出别样的味道,“这么说,你是归元神君的中馈?” “还不是。”小仙子一脸傲气,下巴抬得老高,唇角含尽得意。 “但马上就会是了。” 她点点头。 原来是他的未婚妻。 不免有些失望。 却仍强打起精神。 她告诉自己,此行的目的只为找回肉身,其余一切,不值一提。 再说,多想也无益。 斗了一场,时间消磨不少,不远处,竟然已经听见天马回程的动静。 小女神君着急起来,眼神更加凶恶。 “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可要下杀手了!别死不要脸!” “我是真有急事。” “好!”她收回剑,然后默默地叹了口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护卫!有刺客!这边!” 她扭头一看,果然来了一帮人,还正是先前打过她的人。 于是怒气涌出嘴,化作脏话。 骂完人,便立马驾着云头也不回地逃了。 毕竟老话在前,识时务者能少挨打。 --- 从银辰宫出来,她的心真是凉的透透的。万万没想到,想见他一面,竟会如此之难。 如今眼下,她正一边止血疗伤,一边明目张胆地偷吃老土地的供品。 “老儿,你这果子都蔫了,一点都不新鲜,你的信众不行啊。” 老土地懒得搭理她。 “老儿老儿。” “……” “老儿老儿!” “有屁快放!我活了几百岁,还是头一回见你这般大胆妄为的猫妖。天要反啊,天要反啊!” “反不了,上四御坐得牢牢的,谁反得动?” “哟!你这小妖精是真不怕天遣,上四御的圣名也是你能随便提的?大帝在上,大帝在上!” “老儿,我且问你,与归元神君结亲之人到底是谁呀?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你问这做什么?” “知己知彼嘛。” “你是猫精,又不是狐狸精,别再做那春秋大梦了。” “你想多了,我不想和她抢男人,我是想杀了她。” 土地老儿突然失声。 害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急急忙忙回头。 万幸,老土地还在,并没有就地羽化。 却是一脸菜色。 “姑奶奶,算老儿求求你了,我就是一介小小地仙,担不起同谋弑仙的大罪,你快快走吧!” 她呶了呶嘴,咬一口果子,一下跳到供桌上,两只脚还来回荡悠。 “就不!那丫头今天把我气惨了,我非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 第35章 猛汉落泪1 老土地摇头,“劝你少惹,那位可是花神嫡女,大名鼎鼎的幻芝仙姑。” 她一听,心肝一颤,良久不作声。 心头暗忖,不会这么巧吧? 早先曾听娘亲提过一嘴,西州这边还有不少亲戚。 难道真的大水淹了龙王庙,斗了半天的人是自己祖宗? 懊恼。 “知道怕了?你这猫精,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老儿,告辞了!”她随手一抛,恰好将果核掷到了老土地的金身上。 疼得他哇哇大叫。 “死猫精,气不死我就想砸死我是不是?” “我怕劈我的雷已经在路上了,不好连累你。你虽然糊涂昏昧,但心地不坏。” “你要去银辰宫?”老土地急急忙忙地问。 她歪了一下嘴角,“我再去试试,说不定能在朝巡时蹲到他。” 老土地鼻子一哼,“想不通你,有这份决心,什么事成不了?非得馋那得不到的人物!” “再会吧。”她郑重地提出告辞。 很愿意自己离开时的背影能华丽潇洒又漂亮。 所以走得很快,一下也没有回头。 偏偏老土地又扯着老嗓开吼,“等等!” 她回过头,嘴角轻提,莫名感动,“舍不得我?” 都说老人家是最重感情的,这话当真不假。 正寻思这些,却听他沉声怒道:“求求你,别再回来了!无论生老病死,体面或贫穷,健康或鼻血横流,都不要再来了!我这些供品还不够你糟践的。” 她对此倒是态度明确,“切,想得美。” 来至银辰宫外,才懂为何昨日幻芝仙姑会那般生气。 真不是一般的场面啊。 如今眼下,午时将将过去,宫外面便汇聚了仙山仙海。 黑压压的一片,又个个噤声不语,不知道的,八成会以为这些仙姑是团结一致来集体催债的。 放眼一望,几乎每朵云上,都踩着一位面色焦急但又隐含娇羞的仙子。 这些仙子中,有的姿色艳丽,有的懵懂可人,有的身姿飒爽,还有一些个,不是女的。 这可真是男女通杀,片甲不留啊! 佩服佩服,佩服完无语。 猛然间,后头有人捅了她一下。 “排好了排好了!千万别站歪了!免得被那些不要脸的妖精插了队。” 她一听,本能的夹好尾巴,规规矩矩地和前面对齐。 然后,扪心自问,堂堂自己,真甘心沦为她们当中的一员? 叹口气。 果断放弃。 刚打算离开,就听见后头有仙姑在讪笑。 “是不是真的啊?还有仙人来这里等啊?” 巧了,这位仙姑所发的问正好也是她心头一惑。 于是暂且留下,想听听看有没有人为她(与自己)答疑。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那些仙人是来应征的。” “应征?难不成银辰宫还缺护卫?” “是斗姆娘娘的意思,听说归元神君命犯狼星劫,恐将大灾临头,故需增加人手。” “什么叫狼星劫?” “好像与未来有关,我也不是很清楚。” “小神君真可怜。” “天生的神仙本就如此,七灾八劫是躲不掉的,但他既是斗姆娘娘的儿子,想来应无大碍。” 狼星劫? 她抠了抠颊。 总觉得这三个字好耳熟? 好像谁曾说过? 哦! 她猛地一把拍在大腿上。 对了! 他说过的——她就是他的狼星劫呀! 这么说,她之到来乃为不祥啊! 这下,更加坚定了她的心思。 回来,只是为了找回肉身。 一旦目标达成,她必马上离开。 万一真被他说中,自己岂不成了他的祸端? 那不成,她死都成,绝不能成为他的祸祸。 身后又隐隐约约传来谁的交代:“你既是新来的,我得教会你规矩,一会小神君出来,你必须拼命大喊,有多大声音就喊多大声。这可是我们小神君的排面,绝不能叫他输给了其他同样受欢迎的神君,听懂了?” 另一个声音微微弱弱地应和,“知道了,我必不辱使命。” --- 她这人鬼主意最多。 当听说那些仙人来此,并非为了其他别的什么特别不堪的目的后,她顿时就策定出了新的计划。 飞快间,易改身份,换了容貌,装扮成仙人,有条不紊地排进了应征护卫的队伍中。 有些同来应征之士见她身形矮小,不免起了歧视之义。 其中一个特别不要脸的,竟当着她的面直泼冷水:“据说银辰宫的门槛很高,等会你若好好求我,我可以提着你过去。” 四下一片哄然大笑。 她轻轻地弯下嘴角。 “是啊,听说那门槛很有灵性,谁越无耻,迈过去的时候它就越高。” 四下起哄声不减。 对方恼了,猛地用手拍她肩头,“个子不高,胆子倒不小嘛!” “收敛点,”她拍了拍他蹭过的地方,瞪着他道:“有的是时候较量,别坏正事!” 他身边立马有人劝他这话不无道理,还是稍安勿躁。 “行!”那人表情恶狠狠的,“你等着!”说完转过身去,再不寻她麻烦。 她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小兄弟挺有主见,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她皱眉,一脸疑惑,“轻重缓急是什么呀?” 对方一噎。 她接道:“你没看见他身边都是同伴吗?现在下手,形同找死。我还没那么傻。” 那人揣着笑意又问:“那依你之见,何时下手才好?” 她咬着后槽牙说,“君子报仇,讲得是时机,十年或十天都是一样的。什么时候等他落了单,再见分晓吧。” “哟!倒真没看出来,你虽个子不高,年纪不大,却很有想法。” 她摆了摆手。 有些赧然地说道:“谬赞谬赞,不过是得罪过的人多了,所以经验总结的比较到位而已。” 那人倒是爽朗,当场哈哈大笑开。 笑毕,抱着拳说:“不才小仙周宇见上,未敢请教阁下仙名。” 她一怔。 想了想。 编了编。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叫谦二。” “谦二?”对方点点头,“记住了。” 等了半宿,天色总算启明。 天马躁动不安的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过了一会儿,他现身暮巡。 顿时掀起一片高呼呐喊。 场面之气派恢弘壮观不可思议又不可理喻,害她差点上头。 还是太低估了美色对于神仙的诱惑啊。 第36章 猛汉落泪2 微亮曙光中,一道魁梧的身影站了出来。 是负责筛选应征者的护卫。 “都是来应征的?听好,高不足七尺者不要,瘦骨嶙峋不要,喜欢想家的不要,离不开娘亲的不要,对伙食有过份期待的不要,吃不了苦不要,怕见血不要,夜里不敢独自如厕的不要!符合以上条件的,自动出列。” 完了完了,她细算了算。 竟然每一条都符合! 镇定。她告诉自己。 向内呼吸,戒慌戒躁。 一个接着一个,大家从那护卫面前经过。 都通过了,直到她。 那护卫一把捏住她的肩头,鼻孔朝天,“你哪来的自信?快滚快滚!” “凭什么?”她瞪着大眼,一点也不畏缩。 护卫一手将她拎起:“高不足七尺者不要,瘦骨嶙峋不要!听不懂人话?” 于是她当场使出变身术。 七尺有余,身材魁梧。 当场把列位都看懵懂了。 “这不算。”护卫一脸较真,“这是作弊,当谁是傻子呀?” 她清了清嗓子。 光明正大地质问:“你也没事先说明不准用仙术呀!再说,身高差点怎么了,我有绝活。” “什么绝活?” “既是绝活,怎么能轻易告诉你呢?。” 这选拔的护卫恼了,脸涨得通红,“少胡搅蛮缠啊,小心我弄死你!” 在此时,却见周宇上前一步,主动附耳与那护卫说了些什么。 护卫蓦然瞪大双眼,在偷瞟了她一眼后,点头放行:“进去吧!” 她很吃惊,一时之间,眉目灿烂。 --- 原来之前的护卫只是选拔的第一关。 原来银辰宫的门槛是真的很高。 她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居然看不见开头。 沉重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关的重点在展示才艺。 同来应征的仙人中,有些很会擂鼓,有些擅长祭舞,还有些个甚至能凭空画符。 然后都被刷了。 过了好久,终于轮到她。 这一回把关的护卫比先前那一个更高更壮,看起来脾气更差。 她一直仰着脸,渐渐到脖子后面有如针扎。 “听说你有绝活?”这守卫问。 她点点头。 “是什么?” 她伸手,“有没有弓和箭?” “你来应征,为何不自己备好?” “自己准备,如若事先在兵器上施法,岂不是钻了空子?” 那人抓了一把颏下黄须,点点头,“还算实诚。那边兵器架上有,自拿。” 她挑挑拣拣,总算选了一把最小的弓。 这立马引来另一波无情的嘲笑。 但她不管不顾的,拿完了箭,便直接奔向守关的护卫。 “射谁都可以吗?” 这护卫一脸惊悚,“你要疯啊?” “别误会,我是想挑个助手。我箭法奇准,百尺之外,能将人的头发丝劈开,但这头发丝总得找个人攥着吧?” 这护卫一脸惊叹:“百尺之外?真的行?” 她点点头,笃定地说:“这可是我的绝活。” “不会把人射没了吧?” “射没了我一命抵一命。放心,我对我的运气,不是,实力有信心!” 护卫点点头,“那就挑吧。” 于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曾经嘲笑她的大汗。 那位仁兄当场就吓白了脸,“谁啊?我们又不认得,凭什么让我来?” 她环抱着手臂,一脸严肃地问:“我且问你,如果今天是小神君想要练习射艺呢?你举是不举?” “废什么话?你又不是小神君!” 护卫一脚踹中他的屁股,“你废什么话?别耽误我欣赏绝活,快去!” “……”那人哑巴一样,一脸苦大仇深地从自己头上揪下一根头发,然后利利快快地跑到了百尺之外。 站定,抬起右手,捏紧了发丝。 更不忘说明:“小兄弟,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千万有点准头。不能朝命根子射,绝对不行!” 她不耐烦地拉满弓,“站直咧!别抖!我这可是绝活,且看着吧——走你!” 一松手,箭“呼啦”一下从她手中释放,崩直着向前冲。不偏不倚,擦过那人的手,一直飞到老远的地方才停下。 大家全憋着一口气,见箭矢停下,才一齐放轻松。 “怎么着?”护卫大喊:“射中了没有?” 其余的人,都很期待。 “射中了射中了!”对面那汗子一边欢呼一边高喊,“太神了!箭法绝了!只是那根头发丝太轻,被劈成两半后,风一吹就跑了。护卫,需不需要找回来?” “不用,那得上哪找去?我相信你们,都是新来的,肯定没有事先串通过。”护卫叉着腰,一脸敬佩地看着她,“可以啊,个头不高,本领倒挺绝,入选了!” 她为自己的运气,不,实力美美地鼓了几掌。 就这样,又有惊无险地进了最后一轮选拔。 日过正午,宫内体贴地先放了饭。 吃过饭,她趁没人,偷偷进了茅厕。 结果一出来,才发现自己已被人埋伏。 正是方才为她拿头发丝的大汗。 这人一身横膘,着实是壮,一凑上前,瞬间让她感到一阵压迫。 要命的是,他身上汗味重,与茅厕的味道混和在一块。 真是,说不出的曼妙。 她在接近晕倒之际,很艰难地开口,“想仗着人多就胡作非为,真不怕我喊人啊?” “你喊哪!”那人冷冷一笑,“我看谁敢来管闲事!” 她灵机一动,突然指着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高喊:“周宇,快去叫人!” 这些人被她一唬,通通回过头去,她趁机化为猫形,后退数步,直接往茅厕里钻,又从后窗那里跳了出去。 且听前头传来几声杂带脏话的谩骂。 之后,她又若无其事的化成仙人模样,翻过了墙,理直气壮的回到队伍中去。 那几人在她之前早已归队,见了她的面,全气得满脸或紫或涨或红或肿大。 “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周宇好心地表示关切。 她摇摇头,“没事儿,都是些有胸无脑的块头,动不到我的。” 周宇点点头,却还是提醒她最好小心堤防着些,毕竟马上就是最后一关了。 第37章 猛汉落泪3 顺着下来,到第三轮,规定只要“斗”赢一位老护卫,便可顺利通过。 所谓斗:两个角力者半膝下蹲,凭单手争锋,谁先把谁掀翻在地,谁就赢了。 这种古老的角力方式,是她小时候的玩耍项目,师上与谦一是陪练。 说起来是仙人们的游戏,身为仙姑,她却一点也不陌生。 不管是稳定下盘的技巧,还是力量的施、放、爆发,她都游刃有余。 可惜偏偏,她这回碰上的是个硬角色,比师上强壮多了。 对抗很快胶着起来,就在将输未输之际,她灵机一动,突然变出一手臂的猫毛。 对手吓得一激灵,飞快输掉了比赛。 关键是这兄弟死要面子,绝不肯承认是被吓输的,逢人便大肆鼓吹,自己遇上的可是本届“斗王”。 “别看那小子身板瘦弱,但力大无穷,我呀,输得心服口服。” 越是听他这样说,她就越是在飘飘然之间自我怀疑。 险些还真把这些开脱的谎话,真当成了对她的礼赞。 回神,反思,是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但凡输了,就要把过程的艰难放大无数倍,仿佛自己越无力扳倒,就越值得被原谅。 其实他大可以老实承认,这场比赛他是输了,但不是输在力量上,而是输在了对手过于狡诈。 又或许,害怕承认自己不够狡诈,是失败者们的又一通病? 这话传出去没多久,不服的挑战者就来了。 仍是那个把她堵在茅厕门口的傻高个。 听说他在刚刚的对决之中,赢得轻轻松松。 他利用身高优势,拿下巴戳着她,表情凶神恶煞,“来一局?” 她摇摇头,“我已经入选了,何必自找麻烦?” “你若是赢了我,我们之间的旧仇便一笔勾销。” 她扶额,“我们哪里有旧仇了?明明只是你单方面的咬着我不放。” “哟!那第二关的那一箭是喂了狗了?” “是射了狗!” 这大高个再也按捺不住,一边飙着脏话,一边卷起袖子。 “别费话了,来一局,输了就乖乖地滚回家,少在爷们眼皮子底下晃悠!” 边上起哄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自动自发地围成一个大圈。 负责选拔的护卫开始是懵的,后来持续懵,到最后半懵半傻地问:“瞎起什么哄呢?” 有人告诉他:“这两有私仇!” 那护卫“哦”了一声,蓦然转懵为笑,“那就快点,别耽误晚饭!” 她咂巴了一下嘴。 情势毫无人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想使诈可就难了。 不使诈的话,恐又必输无疑。 所以,她扪心自问。 为何非得赢? 输不好吗? 就看对方已经蹲下身子,架式十足,她左右一抱拳,忽十分爽快地说道:“你赢了。” 四下安静了。 对方意外了。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了。 半晌,大高个用一种自我怀疑的语气向旁边人确认道:“这小子认输了?” 对方冲他点点头。 他转过头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口,“臭小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趁机拍得清响,“惭愧,但我真不是你的对手。” 大高个明显仍心存不甘,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表情。 在此时,周宇上前了一步,“既然兄弟还没有斗过瘾,不如与我来一局?” 大高个瞪着周宇,沉默了一会儿,丧失兴趣,“那倒不必。” 转身便走了。 她不免要道谢几句。 周宇却对她一脸赞许,“能屈能伸,你才厉害。” “恭喜各位,都入选了,现在带你们去面见统卫。但有一点,千万不可在他面前提什么儿子、亲情,否则后果自负。” 护卫留下一句不深不浅的交代,领着他们继续往里走。 没过一会儿,来到正院,只有一位身披金甲,体型壮硕,面容一般,但气势不凡的大叔在等着他们。 见他们来,他直起身,背起手,将他们挨个打量一番。 来到她的跟前,脸色明显一暗。 她闻见酒臭刺鼻。 “最近的标准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实在没有其他应征者可以选了?” 旁边某位护卫多管闲事地建议:“刷了?” 大叔猛把手搁在她肩上,“不,留下,他的鼻孔像我儿子。” 说罢,两颗豆大的眼泪划下。 四下左右,无不惊诧。 真,见猛汉落泪,老虎也颓废。 吓得她腿软。 什么情况这是? “你叫什么名字?”大叔一脸和蔼地问。 “我叫……哦,谦二。” “好名字呀,缺干爹吗?” “不缺,我命硬,五行克爹。” “那就算了。”大叔寂寞地拍了她两下。 接着从腰上解下酒囊,竟当众醉饮起来。 一边喝,还一边哭丧似的乱吼:“我的儿啊,我的儿啊,爹想你想得好苦啊!” 一旁某个护卫不无尴尬地解释:“统卫的儿子两年前殁了,自此他便一厥不整。大家不必惊讶,久了就习惯了。” 紧接着开始分房。 一行人站在大太阳底下,耐心等候上头安排。 队伍中不乏互相庆祝的窃窃私语,放眼一望,除她以外,全都五大三粗。 正暗喜自己离计划实现又更进了一步时,一股神秘的香气涌入院中。 一抬头。 哎!(叹息) 真是冤家路窄。 “幻芝仙姑。”统卫虽说正一副埋醉不醒的倒霉模样,可眼神是真的犀利。 小女神君还遥遥未走近,他已板正地站好,一脸庄肃。 其他护卫也立马列站笔直。 可见其身份之遭待见。 幻芝仙姑先是站在远远的廊上,面含冷讥,将他们一一打量而过,最后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她怕死,目光躲避。 没过多久,小女神君缓缓步到了她跟前,“就凭你这个头也能当护卫?” “咳咳~”她刻意清了清嗓,生怕被她认出来,“能,我会射箭。” 她轻蔑地弯下嘴角,“射箭谁不会?” 她呶了一嘴,小心地答:“我准头好。” 于是小女神君罗袖一甩。 漫天,突然下起缤纷花雨。 暖阳与暗香盈盈邂逅。 绸红惨绿。 花雨下。 她冲她微微一笑,颇有小祖宗的气概。 她咽了一下口水。 不敢造次。 第38章 命名1 “注意了,这片海棠花雨中,只混着一片梨花花瓣,只要你能射中,我便直接提拔你当我的贴身护卫。” 她眉心一拢,“可我并不想当。” 小祖宗瞪着大眼,“费什么话?快点射!” 她叹了口气,再度拿起弓和箭,找了片刻,寻准目标。 但没有立马放手。 因为发现不止一片。 心头因为对方狡诈,瞬间涌出一片脏话。 不久,看准时机,出箭,两片雪一样的梨花花瓣被她一箭串中。 顿时掌声雷动。 小祖宗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眼力狠,手头准,是个厉害箭人!” 她无力反驳,由她去了。 小祖宗又仙裙摇曳地凑到统卫面前,“人我要了。” 统卫一摊手,一脸“尽管拿去”的大器模样,瞬间就把她豁了出去。 她变得垂头丧气。 “恭喜你,”周宇偏在此时来同她道喜,“这么快就出人头地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 少时,在大家艳羡的目送下,她随着小祖宗一道离开。 --- 时间掐得正好。 离开大家,小祖宗径直把她带到了“战场。” 比起朝巡,暮巡时宫外的排场只不过小场面尔。 小祖宗一路交代:“昨天遇上个颇厉害的猫精,差点把我挠了,好险今天招了你。一会儿见人就放箭,但不要射中要害,示威就好。” 她一脸担心,“万一失手怎么办?” 小祖宗倒淡然地很,“后果我自会承担。” “何至于此?” “你不懂。”小祖宗说,“归元大劫在前,我不能不防。” “小神君真是莫大的福气。”并非马屁,这句感慨纯是她真情实感。 小祖宗嘴角一弯。 说干就干,持弓拉弦,见人就射,又全都射偏一寸。 没过多久,四周白棉花团似的云朵上,只空留箭矢,已不见人影。 她箭法准,全赖父君。 父君文的不大行,武的也不大行,唯独射箭还行。 他打小就教她,射箭嘛,先射出去,再练准头。 准头总有一天会有的,肌力比脑子的记忆好,但说射就射的魄力却不是谁都拥有的。 先练胆,再练技术,也是他总下不好棋的主要原因。 小祖宗甚是满意,“不错。叫什么名字?” “谦二。” 小祖宗点头,“以后每天下午都跟着我来,多射几天,她们就会知难而退了。” 她很疑惑,“早上不用来吗?” 小祖宗摇摇头,“黑漆抹乌的,谁看得清谁呀?再说了,那可是他的排面,暂时留着。” 她点点头。 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 成为小祖宗的跟班,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独睡一间房。 比起宫中其他护卫,她小小的一个,又白白嫩嫩可可爱爱年纪轻轻的,倒颇招其他仙娥的喜欢。 未到饭点,便已经被投喂饱了。 头一次人缘这么好,害她受宠若惊。 翌日夜间,她总算见到归元。 当下,月亮将将爬上树梢。 归元殿里的小仙俄前来禀告,说火神之后来了,带来不少新奇玩意,请她过去同赏。 小祖宗兴致高涨,便带着她一道去了。 遥遥的,只望见正院里站满了人。 统卫与傻高个都在,负责护院。看见她来,一者惊喜,一者不屑。 小祖宗径直奔到两位神君跟前,“归元,云笈。” 归元冲她一点头,转身问火神之后:“是什么好东西?” “能在月亮底下唱歌的琴。” 说话的这位神君,她注意了一眼,长相极佳,风度极佳,举手投足极佳。 可惜,每一样都差了归元一点点。 归元虽说比别人多一只眼,却也同时多了许多东西。 “是不是真的?”小祖宗一脸期待。 一口脂白的玉琴被火神之后从盒子里捧了出来。 一见着月光,琴弦自己动,或淡或浓,或深厚或急撩,似歌如泣,极动听。 真是一件神奇的法器。 大家都在静静地欣赏,却听小祖宗失望地说:“就这?还以为它长了嘴,能开口唱歌呢?” 归元讥她:“那不就成精了。” 火神之后很是赧然,“你眼光高,哪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你的眼?” 小祖宗于是撅起了嘴。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偷看归元的眼神实在过于炙热。 一瞬间,他竟回过头来,紧盯着她。 她没低头,更没避开,一不习惯,二不想。 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和他对视了。 还对视了好大一会儿。 心脏缩紧,血液逆游,鼻头深处有暖流。 直到后来,火神之后冲小祖宗说了句话,引开了他的注意力,她才终于看向别处。 “别急,还有另一件宝贝,好不容易给你寻来的。” “卖什么关子呀?快拿出来!” 火神之后又从袖里掏出来一株活人参,通身红色,有小手有小脚,有鼻子有五官,会说人话。 “快把我放下,快把我放下。”奶声奶气的。 这下终于合了小祖宗的意。 她拍手叫好,脸上喜不自胜,“好玩好玩,这个有趣!” “快把我种进土里,快把我种进土里。” 火神之后拎着人参头顶的枝叶,递给了小祖宗,“就知道你会喜欢,拿去。” 小祖宗粲然笑着,“这就是传说中的血元参?” 火神之后一脸稀奇,“居然知道?” 小祖宗瞪了他一眼,“废话,我可是花神之后。” 火神之后点点头,“对,最没气质的花神之后。” 小祖宗没回应,紧盯着血元参的眼睛。 “听说这东西绝不轻易现身,能否遇见全凭机缘,且成精不易,有起死回生之效。归元,你拿着吧。” 肉眼可见,火神之后目光一冷。 归元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仍紧盯着还在自行弹奏的玉琴。 “归元,我在跟你说话呢。” 归元这才看她,直言:“养在你的院子里,谁先死就给谁用。” 火神之后扑哧一乐,点头,“这倒是真话。” 月光冷冷的抚摸着所有琪花瑶草。 之后,火神之后又掏出了别的宝贝。 她在无聊中连续打了好几下哈欠。 某一瞬,她感到自己正被谁注视着。 可当她抬起眼睛四下搜寻时,那道目光却已移走。 四周的表情都淡淡的。 正发呆时,归元意外地走了过来。 竟然直截了当地问:“猫妖?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用了术法,纵然在场者都知道他俩在说话,却没人能听清说话的内容。 她当着小祖宗与火神之后的面,冲他微然一笑,“遴选山。” 第39章 命名2 他一怔。 “你是她。” “我的肉身在哪?” 他嘴角轻提,竟然说:“再说吧。” 说完转身走了。 她本想骂两声脏话,可他顺手解开了咒术。 在场一众,全都奇奇怪怪地盯上了起她。 “你与归元认得?怎么不告诉我?”回去的路上,小祖宗气势咄咄地质问。 火神之后一路跟随,说是要亲手栽好血元参。 血元参一路抱紧胳膊夹紧腿,说是冷了。 火神之后先前没搭理它,谁知它开始嚷嚷,强调自己是真的很冷,还骂他糟心烂肺。 火神之后于是威胁:“扔进汤里就不冷了。” 血元参不再废话,开始哭丧着脸。 火神之后嫌烦,竟一把将这小东西塞给了她。 她当时正面对小祖宗的质问,不知该如何是好,被他这一举动打岔,反倒缓了口气。 一把搂紧血元参,她开始胡说八道:“公务上的事。” 火神之后瞭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帮她开脱:“归元是西州护御,公事上接触过的人海了去了,你别上纲上线。” “那他为何要遮住声音,你们究竟说了什么?”小祖宗追问。 她想了想,继续面不更色地胡说八道:“神君不让说。” “这么神秘?”小祖宗停下步子,堵在她跟前,竟而威胁:“说或走,你自己选。” 火神之后看不下去,为她说了句公道话:“他必是有难言之隐,你又何苦为难人家?” 小祖宗还是不依不饶。 于是乎,她认真的想了想。 再一次,镇定如常地胡说八道:“那我可就说了!神君说主人脾气太爆,容易闯祸,要我好好看着你。” 小祖宗瞬然变脸。 火神之后恣意嘲笑。 她跺了一下脚,满面通红地骂开:“祝云笈你闭嘴!笑什么?谁准你笑了?” 转而又恶狠狠地瞪着她,沉默片刻,突然饶恕:“罢了,看在你还算实诚的份上,便不与你计较了。以后也要这样,你是我的人,只能和我有秘密!” 她点点头,蓦地里,心生愧疚。 不久,回到殿中,祝云笈亲手在院落里刨坑,以埋血元参。 她紧紧抱着小东西,月光下,淡淡地叹气。 又想起那句“再说”,觉得他真是绝了。 记忆里他并不是一个喜好折磨人的混蛋呀! 难不成混蛋属性也会人传人? 血元参本来一直很安静,听见她叹气,转悠着两只大眼,奇怪地问:“神仙也会叹气?也有烦恼?” “还会吃喝拉撒睡呢。”她埋头,呶着嘴,不免憔悴。 随口一问,“你这么怕冷,家乡在哪儿?” “南州的无梦山,我的家人仍在那儿。” 她少不了为之轻篾一笑,“少诓我,无梦山纯属传说,现实中并不存在。” “如果现实中并不存在,那我又是打哪儿来的?” 她提了提它的耳朵,“你问我我问谁?小小年纪,不准说谎!” 它痛叫了一阵,很较真地说:“真的!我真的来自无梦山!在我的家乡,大家天生不会做梦,一旦做梦,就必须永远离开。就因为有了梦,我才被迫离开了家乡。” 她竟然有点相信这段鬼话了。 认真地问:“真的?” 血元参点点头。 她又问,“那你究竟梦见了什么?” 它转着大眼回答:“我梦见我长大了,是个帅哥,爱上了一个姑娘,三只眼,她坐在红轿子里,本要嫁给我,却咬了我的脖子,还吃了我,但我欣喜若狂。” “这么刺激?”她摇摇头。 突然如电流击身,反应过来,她一把将它提到远处,“你,你是爷们?” “我没说不是啊!”它委屈地绞着手,半边脸红半边脸白,时不时偷看她。 她也真是服了! 忍不住。 一股子恶心劲开始在胃里翻腾。 她一边懊恼,一边嘟囔:“那你还抱我抱得那么紧?” “我还小呢!” “多小也是男的!” 血元参开始不服,“大家都是大老爷们,抱抱怎么了?” 她一噎。 想了想,于是强辞夺理:“正因为都是大老爷们,所以才恶心!小色|鬼!” 血元参继续委屈地绞手,“那是我的名字吗?” 她懵了一懵,表情费解,“名字?” 血元参埋着脸,有些羞赧,“在无梦山,大家都没有名字。你是第一个不叫我血元参的人,你叫我小色|鬼,那就是我的名字了。” 她不禁可怜起来,立马否决。“不能叫那个,太暴露本性了。唔……你全身红通通的,就叫马尾吧。” 小家伙抬头,大眼忽闪,“马尾与红通通有何关联?” “没有关联,是谁说取名字就非得凭关联来?” 它拍手乐开,十二分雀跃,“很好,我有名字了。” 祝云笈总算刨好了坑,过来拎走马尾。 马尾一路欢呼,祝云笈要它安静,它反过来要祝云笈恭喜它终于有了名字。 祝云笈一把将它怼入坑中,费劲埋实后,又在院落四周留下符咒,这样马尾就逃不出去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 一路哈欠。 “马尾属于马,马属于草原,草原属于夕阳,夕阳红胜火。” 一路嘟囔。 一路满意。 --- 总算入了银辰宫,真身就在不远处。 如此好消息,势必该找个人好好地倾吐倾吐,找个地方好好地醉一回酒。 于是,下了凡,又搅老土地的清闲。 老土地一见是她,本来很是忧愁,直到目光向下,见到她随手带来的仙果仙酿,立马转悲为喜。 “你怎么穿着银辰宫的护甲?” 她微微一笑,“祝贺我吧!” 他摇摇头,一脸同情,“终究报不成的仇,却轻而易举地同化了你。” 对此,她懒得多作解释。 “我的目标很快就能实现了,离开之前,觉得该来看看你。老仙倌,你有名字吗?” “为什么问这个?” “有株仙草教会我,名字也是身体的一部分,是现活于世的证明,是很重要的。” “那你叫什么?” “有时叫一元,有时叫谦二。” “都是好名字。”老土地一脸感慨。 顿了一顿。 “我叫莫穷。” 第40章 好景不总依旧1 单从名字就能听出这一生的辛酸。 她不敢接话。 老土地叹了口气。 “没事,都到头了。” 她一激灵,“你什么意思?别吓我!” 老土地微微一笑,“不必惊慌,命数到了而已。其实我很高兴,凭这一世的福报,来世我必投身仙家,有个好去处。” 她还是忍不住感伤。 于嫌弃中嘟囔:“我们明明才刚刚认识,如今竟说分别就分别。” 老土地望了望外面的天。 “我这一生大风大浪也见过,人心叵测也遇过,老了,昏聩了,却能遇上你,也是有缘。” 她赧然地笑开,“遇上我,真是你最后的不幸。” 他却摇头,“是,也不是。已经很久没人陪我说说话了。” 他盯着她手里的酒囊,目光发馋。 “但愿我来世能有一副好胃口,想饮多少酒就饮多少酒,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不在乎辣与不辣,只在乎量大不大。” 她拿着酒囊,在他眼前晃,“临死之前来一口?” 他瞪了她一眼,“不了,我想头脑清醒地上路。” “什么时候走?” “后天子时。” “我来送你。” 他摇摇头,“别来。” “来,我有空。”就此决定。 “来了别哭。” 她讥笑,“你是去转世,又不是去死,死我才掉眼泪。” “那祝你永远别哭。” 她哈哈笑开,继续饮酒。 少时,从凡间回来,赏着同一轮月亮,却多了满身酒气。 路过正院,听见玉琴在弹唱。 不免心生好奇。 会是谁呢?这大半夜的。 但凭着护卫的身份,总觉得多有不便,索性化为猫形,细掂小步,翻过墙去。 果然是他。 月光下,端坐着,望着幽静的月亮,眼神空洞的他,看着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忧伤。 大约他心头也有故事。 大约每个人心头都有故事。 都是不能对众生云说,只好对着月亮琢磨的故事。 她对故事不感兴趣。 如今眼下,只想找回真身,快点回去。 于是跳到玉琴上面,借酒壮胆,直接冲他讨要,“我真身何在?” 他低下脸,无言以对。 眼里有孤独的空旷。 她恼了,亮出爪子,“快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猫也饮酒?”他问。 她继续晃动利爪,“还长胡须呢!劝你一句,大千世界,见怪不怪。” “我观星相,”他偏偏不急不徐,“狼星劫已经降临,大约是你。” 如是听闻,总算清醒几分。 蹲坐好,并拢两只前脚,正经地说:“只要我离你远点,你这劫数不就躲过去了?” “你是在欺我,还是在自欺欺人?劫数就是必定会降临的东西,哪有躲过去一说?” “有的,我曾经差点被天雷劈,后来一只龟替了我。” “龟呢?” 她声音发颤,“应劫了。” 他静了一会儿。 忽然将目光转向玉琴,“可不是,我躲开了,这劫数就得由你来受。” “反正已经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说完,舔了舔自己的的爪子。 回神,弄不明白自己了。 她为什么要舔自己的爪子? 恶心。 反思,看来当久了猫,是真的变成猫! 于是,越发急切想要找回真身。 “算我求你,把真身还给我吧!我并不属于这里,我家人还在等着我呢!” 他却摇头。 一挥手,玉琴停止演奏,四下顿时陷入安静。 安静中,他笑了。 反倒令人毛骨悚然。 “你的真身和宇晷的碎片现都在我娘亲那儿。” “斗、斗、斗……”这一刻,太过吃惊,竟阿姝上身,“斗姆娘娘?”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接着说:“可不凑巧,我娘正在闭关,也许要等上千年,或万年,谁都不清楚她何时才会出来。” 苍了天了! 酒劲蒸发。 头还晕着。 那可是掌管着周天星辰的斗姆娘娘! 连神仙见了都要叫一声“娘娘”的人物,可见其身份之尊贵。 且不说上四御里就有两个是她亲儿子,光“元君”二字,便不是一般神仙能配得上的。 哪里是她小小一介仙姑能惹得起的人物? 要疯要疯! 打击大了,于是垂头丧气。 刚想走,却被他一把拎住脖子。 她本能(?)地“喵呜”一声,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不想活啦,放开我!” 他直摇头,“你到底是什么品种?怎么这么凶?” 她恼了,“臭不要脸!男女相授不亲懂不懂?” 他很无奈,“那你得先是个女人呀。” “谁说我不是女人了?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沦落成这副模样吗?” 他竟无言以对。 趁机,她使劲朝前一荡,死活挣开了魔爪。 本来是要逃的,飞快的逃,哪知就在此时,一杆银枪冲她射了过来。 她敏捷的朝边上一躲,避开了银枪。 同时听到一声大吼:“大胆猫精!竟敢夜闯本宫,搅我主人清闲,今夜非正法了你!” 抬头一看,正是统卫。 左右一闻,臭酒气。 比她还凶的酒气。 在统卫杀来之前,归元挡住了她。 一回头,“快走。” 她望着他,“既然真身不在你这儿,那就别过吧。” “你说什么?” “从今以后,你别来寻我,我也不会再来寻你了。保重。” 她正要跳开。 心情沉重地逃离。 却忽听他一声大喊:“别走!我帮你要!” 她回头,差点没瞪死他,“耍我?” 他轻轻提起嘴角,却道:“过两天。” 她转身,刚要逃走,偏不凑巧,小祖宗来了。 来就来了,还带着一身凛凛杀气。 吓得她一激灵。 “妖女,今晚非好好教训你!” 更要命者,祝云笈也跟着来了,定睛认了她一眼,同样杀气腾腾。 左右为难之际,归元替她出面,“放它走!” 小祖宗哪里肯依,在归元说话间,软剑已经刺了过来。 她左避右闪,后来跳上了假山。 小祖宗也跟着跳了上来。 可巧,统卫先一步将银枪刺出,朝准了她,但从方向判断,反倒对小祖宗极其不利。 她为了小祖宗,化作人形,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第41章 好景不总依旧2 险险躲过一劫。 小祖宗却不领这情,狠地推了她一把。 两人都没站稳,各自从高处跌下。 千钧一发之际,归元接住了小祖宗,她又化作猫,轻巧落在湿软的草地上。 抬头一望,小祖宗正偎在他怀中惊魂未定。 归元向她探来一眼,眼神里面藏有关切。 但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很识趣,夹着尾巴钻进假山深处。 翻过墙后,沿墙根落寞地跑了很久。 总算来到寂静无人之地,才又化作护卫模样。 逃了出来,一身狼狈。 --- 一想到取回肉身之不易,她便忧心忡忡。 这情绪一直蔓延到翌日早上。 正乖乖站班时,他来了,还捎带来一身鱼腥味。 与其气质严重不符的味道在空旷的早晨无限蔓延。 让她实在很难忽略。 只好以一种不咸不淡的目光迎着他款步而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串马鲛鱼干,“赔礼。” “真当我是猫啊?” 他有些意外,“你不爱吃鱼?” 一撇嘴,“有屁就放。” 他收回鱼干,“昨夜受伤没有?” 她看向了别处,有些不耐烦,“四肢俱在,死不了。” 他无话了,干站着,瞪着她。 拐角处,祝云笈走了过来。 两人相互点头示礼。 “真早。”祝云笈打着哈欠说,“还以为你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他眉头一支,没有回应。 祝云笈停在他面前,“往年你从不记得的,今年倒是有心了。” 他沉吟,脸色庄肃。 祝云笈说话间已从袖里掏出一支瘦长的锦盒,“这件寿礼我备了许久,你呢?打算送她什么。” 他目光一闪,表情开始模糊,似惊讶,又好像心虚。 祝云笈更加好奇起来,非要掏他的袖子。 掏了半天,却只掏出几片鱼干,瞬间呆住,一脸稀罕,十分疑惑。 质问他:“就这个?会不会太寒酸了?” 她禁不住冷笑一声。 还以为他一大清早来此,是为专程赔罪的。 却没想到,一切都只是她自作多情。 想气,但又气不起来。 毕竟他与小祖宗可有婚约在身。 而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计较? 气不得,便悲凉。 他利索地收回鱼干,重新藏好。 “云笈,向你请教点事。” 祝云笈好奇地等着他。 他接道:“若女孩正在生你的气,一般要怎样道歉才好?” “直说不就行了?” “教我,一字一句的教。” 祝云笈一脸震惊,挠了挠头,“大概就是……之前是我不对。” “之前是我不对。” “你人美心善,就别计较了,原谅我吧。” “你人……心善,就别较了。” “怎么还吃字呢?” “别管,说下去。” 祝云笈想了想,“也差不多了。态度一定要好,女孩心都软,只要态度诚恳,多半都会原谅你的。” 他竟然同时抬起三只眼。 定定地看向她。 “究竟怎样才算诚恳?小护卫,你看我诚恳吗?” 她嘴角轻扬,正要表态,哪知角落里又突然传来小祖宗的大喊:“归元哥哥!” 有如恶狼捕食,她纵身一跳,直接扑进归元怀中,死死地揽住了他的腰。 “归元哥哥,我都听到了,我原谅你了!” 归元听见这话,最初的反应却是一脸惊慌地看向她,目光反复在她脸上确认。 她把头别向一边,索性不再看,不参与。 同时在心里无尽自嘲。 有那么一瞬,她还真以为那些现学现卖的道歉是说给自己听的。 却原来又是一次痴心妄想。 回神,用力警告自己,再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才行。 紧接着,祝云笈递出盒子,声音干涩地祝贺:“阿芝,年年有今日。” 她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小祖宗的生辰。 小祖宗开开心心地接过,一边说:“臭云笈,有心了。都进殿里吧,给你们沏好茶喝。” 三人走后,四下复归清静。 她望着满院的仙花仙草,无甚神采地叹了口气。 马尾钻出土坑,冲她挥了挥手,“小哥,今天天气好啊。” 她好心提醒,“用不着这么开心,会一直好下去的。” 马尾摇晃着头上的枝叶,“小哥,抱抱我吧,地里好冷。” 她一脸嫌弃,“你是棵仙草你自己知道吗?仙草就该呆在土里。” “土里也冷。” 她望了望青天。 “想要我抱你,等下雨吧。” “可你刚才说天气会一直这么好的。” “所以呀。” “绝情。”它嘟囔着,自己将自己埋好,退回了坑中。 努力撑到半夜。 依守与老土地的约定,她在子时之前溜出仙宫,飞到了凡间。 哪知前脚才刚落地,便惊觉身后有人跟来。 一回头,三只眼。 她凉意森森地瞪着他,“你跟着我做甚?” 他在留心四下的环境。 状似不经意地答复:“怕你溜了。” “我是囚犯吗?”她气呼呼地问。 他回过头,看着她,表情一如既往地认真严肃,“差不多。” 她恨到想咬人。 他望着庙匾,“土地庙?来求姻缘?” 一时害她转为冷峻不禁。 “求姻缘该去找月老,老土地可不管这些。” 他认真起来,“果然求过,否则怎会知道?” 她噎住。 顿了一顿,只好劝他:“回去吧。这里不干净,不是你这等上仙该落脚之处。” 他眉头微皱,“凭什么你能来?” “一,我是猫精。二,我在这里有熟人。” 他嘴角边扬起一抹很难被人忽略的讥笑,“熟人?所以你常来这求姻缘?” 败! 她心服口服。 “别胡搅蛮缠!我朋友马上就要去转世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别坏了我的好心情。” 他将手背后,沉吟片刻,“被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抬头,纳罕地质问:“这老儿真是昏聩,竟还躲在里头?” 确实奇怪。 凭归元的级别,可要比老土地高出许多。 按照礼节,他早该出来迎人了。 “兴许是……吓着了?”她擅自揣测。 归元先她一步迈进庙中。 却见座上塑身尚在,老土地已不见踪影。 “怎么提前走了?”她嘟囔。 他却摇头,“不会,在下任土地到达之前,他走不了。” “那这是……” 便在此际,于他们右首方位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叫。 第42章 好景不总依旧3 当他俩赶到时,老土地还剩下一道光。 其余部分全被地上的血阵吞吃干净。 最后关头,老土地表情痛苦地狞叫:“别过来!” “老仙倌!谁干的?” 老土地冲她张大了嘴。 好像说了一个名字。 又好像说了别的。 很快,就被血阵完全吸呐,彻底消失。 她坐倒在地上,全身乏力地望着血阵,脑中惊雷轰鸣。 归元伸出手。 要牵她。 她没有理会。 “他马上就要转世了,就差一个时辰!到底是谁干的?” “别哭,我没带手绢。” 这本是一句安慰,却起到了反效果。 她抬头,凶神恶煞,“哭?有那力气,还不如用来报仇呢!” 他点头,一脸认同,蹲下后以手指碰触地上的咒阵。 “阴的很,是魔界的咒阵。” 魔界?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 伸手往袖里一掏。 竟是空空如也。 原本一直藏得很好的那本禁书竟然不翼而飞了! 边上,归元仍在冷静分析:“这咒阵必是谁为了强行提高修为而画。” “跟你说件事,说完了你别抓我。”她之面目开始愧疚。 他转头看向她。 “我穿来这里时,随身带来一本禁书,里头全都是通魔的咒阵。” “此书何在?” 她咬了一下嘴,“丢了!” --- 回去路上,一再想起老土地惨死时的画面,终究难以平静。 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把火烧了那书。 究竟会是谁呢? 仔细回想,昨天回仙宫时,她明明还摸到过书角的。 也就是说,书只有可能丢在了宫中。 更可能,是丢于昨晚的乱斗。 仔细回想,当时在场之人应是自己、归元、小祖宗、祝云笈与统卫。 自己排除。 归元排除。 剩余三人,谁会明知这东西有危险,仍用来暗中害人呢? 小祖宗看着不像。 那就只剩祝云笈与统卫了。 老实说,在她心底,统卫犯案的可能要远远大过祝云笈。 毕竟祝云笈是正神之后,对修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想了想,决定明日先见机行事,逐一排查。 思量好了,目的地也到了。 一转身,她又重新变回护卫模样。 正想迈进宫,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真觉得这件事与禁书有关?” “我就不该把它带过来!”她极自责,“若是早点毁了它,老土地就不会死了!” “别这么笃定。”他表情诚挚:“也许这两件事情之间压根没有关联。” 她镇定地看着他,“多谢,但我不需要安慰。” 说完,径直地朝前走去。 “等等。”他又叫住她。 她回头。 他一脸认真庄严,“既已回宫,你便该走在我之后。” 她咬了一下嘴,无奈,乖乖照做。 差点忘了,这家伙可是一宫之主。 --- 囫囵一觉。 一觉无梦。 睡倒南山。 南山落满了梅花。 一脸憔悴,接班时,碰巧听到殿里的仙娥们在窃窃私语。 为了今天朝巡的事。 听说今早,归元按例出巡,仙袖一甩,忽降漫天浓雾,彻底将天马与宝车遮蔽起来。 那些苦等的仙子们因为看不见他的真容,全都怨声载道,最后不欢散去。 她听完,打从心里羡慕起小祖宗。 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让小祖宗安心。 实可谓情真,叙不尽意浓。 当事人比她更感动。所以一吃完早饭,小祖宗便杀到了归元那里。 她也没闲着,趁此机会,以出恭为由,立马化作猫形,偷偷溜进了小祖宗的房间。 大略地找了找,并未在这间奇香四溢的房中发现那本禁书。 只是在翻查时,她意外地翻出一把折扇,打开来,扇面上有山有水有一女子,还有几行小字。 规格偏大,画风硬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女孩家该持有的东西。 惟一的解释,这是谁赠给小祖宗的。 又定眼一看。 扇面上的风景,竟好生眼熟。 想了又想——竟是遴选山! 这个发现不禁使她大感意外。 而画上那名在水边树旁的长发女子,因为只画着一道削瘦孤寂的背影,没有明显的特殊,说是谁都有可能。 至于小字:“但愿年年,春风有信,人心长久。” 综合以上,她思忖若久,最终,疑似破案。 这是一把定情扇。 扇是归元送。 字是归元提。 画是归元画。 只是没想到,他的画功竟然这么差,对比之下,字倒是写得不错。 更没想到,原来他这么老套,竟将这般普通的扇子当成定情之物。 最竟想不到的是,小祖宗竟然也去过遴选山! 看来遴选山于他而言还真是意义非凡啊! 合好扇子,将其放回原位,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走了几步,有什么东西从她眼眶剥落。 她一舔,咸的。 开始自嘲,妈耶!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容易被感动。 这不过只是一段普普通通的恋情罢了,没必要啊没必要!她对自己强调。 接着就跳出了房间。 路上思考,正如她先前所估计的,小祖宗在这件事情上的嫌疑最小。 几乎可以将她排除。 返回岗位时,一切仍风平浪静。 俄而,小祖宗带着婢子回来了,脸上的神情并不很好看。 她猜测,或许是因为归元公务太忙,没空见她,所以她才心情不好。 可让人想不透的是,又过去了两日,却仍不见归元现身。 在这两日中,她隐隐约约听其他护卫说起,又陆续有地仙被奇怪的咒阵吞噬。 她心里因此越来越担心,一天天的更加愧疚起来。 为了加快缉拿凶手的进度,老土地消失后的第三日,趁着祝云笈来访小祖宗,她再度悄悄化作猫形,潜进了他的房间。 进房以后,左右查看。 发现这位神君真真是个讲究人。 顶好的香与炉。 顶好的灯与油。 顶好的帐与衾。 什么都是顶好的。 就是查不出半点与魔界相关的痕迹。 长长的一排书架上,整齐陈列着各种凡间诗集。 扫来扫去,竟然找不到一本带插图的! 于是乎,自行判定,他必也是一位明明无聊透顶却并不甘于承认自己无聊透顶的人。 读诗的确可以陶冶一些东西。 但陶冶来陶冶去,如果不先看透万事万物的趣味,读再多的诗也没什么用。 就好像人每天都吃饭,如果只是单纯为了吃饭而吃饭,未曾赋予它相应的意义。 那么吃饭的存在,就只剩下切实的目的——拉屎而已。 故而说,有些书,插不插图很重要。 当然,这全是她的一己之见。 谦一曾经听说过她对插图的偏好,就此有过评价:歪,太歪了! 第43章 树头花落未成阴1 她满怀失望的心,正打算离开。 借由身高优势(?),忽而瞥见到床底下藏着一方盒子。 盒子是朱色的,绑着黄色符线。 神仙直觉,东西不妙。 将手够了进去,小心翼翼亮出爪子,想要割开符线,一探究竟。 哪知将将挨上,屋里便响彻起来。 明明没有铃铛,却哪里都是铃铛晃动的声音。 引得外头护卫大叫:“不好,有贼!” 知道是误触了机关,她不敢迟疑,立马翻出窗子。 有眼尖的护卫发现了她,大嚷:“在那,是头黑猫!” 惟恐落网,吓得她埋头狂跑,并不在乎已逃到了哪里。 路遇某个拐角,蓦地眼前一黑,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双眼忘了掀开。 正心生忐忑,一个令人意外的声音荡开:“出什么事了?” “回护御,方才有大胆猫妖误闯宫内,大家正在左右寻找。” 原来这里是归元的袖内乾坤。 她于是安心了,安静了,不动了。 没过多久,护卫全被他支走。 眼前的黑暗被人划开一道光亮,他把她提了出来。 她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 “你又闯什么祸了?”他反手背后,没好气地质问。 “我到祝神君房里搜书,发现了一个锦盒,刚刚碰上,便触动了机关。” 他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望了它一会儿。 有些话似乎已凝在嘴角,并没有直说出来。 她猜测,多半不中听。 俄顷,又有护卫赶至,于是她再度被藏入袖内。 他一走动,她便跟着左摇右晃。 过了好久,他才将她放出来。 一放出来,她立马变回护卫模样。 左右一看,他将她送回了小祖宗这里。 另一位护卫从远地方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谦二,你怎会在此?” 她望着对方,不敢回答,一脸纳闷。 那位同事边跑边喊:“快回来,主人正寻你呢!” 完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正值当班,如今擅离职守,必要遭人怀疑。 他看了她一眼,像看穿了她,直言:“别慌,有我在。” 于是他先她后,一齐见了小祖宗。 小祖宗正要质问,他站前一步,挡在了她之前,“方才他帮我追赶贼人去了。” 祝云笈在他们之后赶到,听见这话,直截了当就问:“可是那只猫精?” 她点点头,“我方才见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便追了出去,是那猫精没错。” 祝云笈阴着脸,沉默了。 “你房间到底有什么东西,让那猫精这么感兴趣?”归元反问。 祝云笈紧蹙起眉头,“只有几件父君给的法器,上有封印。” 归元点点头,顺势坐下。 小祖宗插话:“归元,你是不是认得那猫精?”表情不大敞亮。 归元抿了一下嘴,“之前在凡间见过,于我有恩,她心不坏,只是行事作风有点怪,此事或另有原因。” 小祖宗突然心虚起来,“这么说,她之前说找你有正事是真的?” 归元一脸警惕,“你们私下见过?什么时候?还说过什么?” 不经意间,他曾向她扫来一眼。 她将脸一别,自然而然地避开。 小祖宗不敢作答,开始吱吱唔唔。 祝云笈见状,立马岔开话题:“无论是何原因,她都不该乱闯我房间。” 归元淡定地为她开脱:“兴许只是走错房间,那猫精脑子不大好。” 祝云笈一哂,满脸高贵,以沉默回怼。 她听见这话,胸中更是油然生出一堆恶气,但不敢发作,更无能反对。 没过多久,她退了出去。 匆匆忙忙交完岗,再无力强揽狂澜。 仿佛行走于世间的只剩下皮囊,魂魄早已先行脱离苦难。 累与不累,另说。 心头的愧疚好比大锁,将她牢牢地闭锁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越困越久越疲乏,也越害怕。 她很清楚,想要早日挣脱,就必须早点找回禁书。 在推开房门之前,其实她已然闻到了特别的气味。 但因为认出了这气味的所属,所以既不惊慌,也没轻举妄动。 一抬头,果然是他。 她无限疲乏地坐下。 同时强调:“擅闯别人房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别随了我。” 他注视着她问:“你和幻芝之前遇过,怎么没听你说起?” 她持续没精打采,半点豪横不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到底说了什么?”追问。 “忘了。”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 她瞪了他一眼,“用不着特意提醒我,我不跟你抢!” 他一怔。 然后无奈苦笑。 彼此缄默片刻。 “你为何要溜进云笈的房间?” 在这件事上,她觉得没有说谎的必要,“据我怀疑,书要不在他那里,要不就在小祖,不对,仙姑或统卫手里。” 他环抱着手臂,“何以见得?” “如果我没记错,书应该是在我向你讨要真身时弄丢的,在场不就这几个人吗?” “那我也有嫌疑?” 她瞪了他一眼,“别闹,不好笑。” 他顿了一顿,“你今日有何发现?” 她一脸郁闷,“祝神君房里有一个锦盒,十分可疑。” 他却摇头否决:“不会是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的人品,我可以保证。” 她沉思了一会儿,“仙姑的房间里我已经去过了,没什么痕迹。那就只剩统卫了。” 他瞪着她,“真不怀疑我?” 她没回应。 懒得理会。 又听他接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又有地仙失踪了。” 她抱住头,四下顿时变黑,这才感到了片刻安宁。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 “这事确实有些棘手,这样好了,我们结盟。” 她抬起脸,于不安中不可思议,于不可思议中感激不尽。 “你真要帮我?” “这里是西州,我是护御,这叫结盟,不叫帮。” 她点点头,总算坐直了身子,表情认真起来,“说吧,要怎么结盟?” 他想了想,“今夜由我引开统卫,你去找书。找没找到,子时都来正院与我会合。” 她一想,这倒是个可行之计。 顿时来了精神。 --- 是夜,月明如常。 她带着一身胆量,再度化为猫形,飞快越过屋脊,直接蹿到了统卫房间附近。 可惜在她赶到时,统卫尚未离开。 第44章 树头花落未成阴2 稍候,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计划,有小厮前来请走了他。 她雄心高涨,正要跃窗一入,遥遥的,却见一道熟悉身影颤颤晃入。 “老大,喝酒去!” 不是别人,傻高个。 她不敢动了,趴在草从里,静伏如蛇,无可奈何。 傻高个敲了好大一会儿的门,才终于从旁边屋里钻出一颗脑袋,“别敲了,老大被护御召走了。” “都这么晚了?”傻高个听罢,一脸扫兴地挠了挠头。 “八成是为了猫精的事。” “我看这事也没多大难,何至于神君和老大都这样伤神费脑?” “哟!新来的,话不能说大了,否则可就是冒犯了。” “等着看吧。”傻高个说完转身,脚下好像踩着风火轮似的,离开得信心满满,在这漆黑的夜晚。 她藏在暗处,隐约感到事有不妙,举目望窗,内心暴躁。 等了一会儿,时机忽至,四周静了,她一举蹿入。 甫一入房,左右围看,到处都是酒坛子,有满着的,也有空了的。 费劲翻找了一会儿,堪堪只找到几本诗集——又是诗集,她找到时,内心不停大骂无聊。 又搜到了几件瘦小的衣物,想了想,或许正是统卫儿子的遗物——原来他真的曾经有过儿子。 继续查找,紧接又翻出一个带锁的木盒。 盒子不大,锁也不大,倒是刚好能放下一本书。 事倒不难,她暗忖,用仙术直接撬开便可。 没过一会儿,锁头就落到了地上。 她怀着十二分的紧张兮兮,颤抖着猫爪,打开了盒子。 有一说一。 那一刻,她还是很犹豫的。 一方面,觉得这么做实在有背道义,这毕竟是统卫最深藏的隐私与秘密。 一方面,一想到那些无辜离去的地仙,以及幻听中他们临死时的苦苦悲嚎,全都在无情地催促她快点下手。 最后一瞬,她碰到了盒子,对于死人的敬畏终究还是战胜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良知。 一举打开了盒子,可里头只有一张比鹅毛还轻的小像。 画像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正咧着嘴角笑得欢天喜地。 这笑具有感染他人的能力。 于是她猜测,这必也是一个终日不知忧愁为何物,喜欢天青色与杏花酪的好孩子。 对不住了,她在心头默念,真不该来打扰人家。 叹了口仙气,正要锁上盒子,一道人影忽然破门而入,“大胆猫妖!” 抬头一看,有些眼熟。 想了一想,不正是之前选拔时遇过的老护卫? 丢下盒子就跑。 路线已经提前拟定,她直冲后窗而去。 但对方已眼疾手快地掷出了随身宝刀。 宝刀横着扑来,她为了躲避,侧着一跳,跳到了统卫的床边。 整个帐子都弥漫着极其浓郁的臭酒气。 随便一闻,当即生无可恋。 老护卫整个身子向她扑来,脸上挂着一汪若不咬死谁便永不罢休的狠劲。 一卫一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混斗了一会儿,不久后,引来更多的护卫。 在越来越愤怒的抓喊声中,她不禁催促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万一真被这些五大三粗的家伙抓住,明天桌上必会多出一道猫肉汤来。 瞅准时机,跳于梁上,想寻机蹦出窗子,一个没心眼的护卫竟然直接操起桌上的油灯用力朝她泼来。 火光迅速燎着了她的尾巴,疼得她眼泪打转,用尽最后的力量,如箭矢一般,总算是破窗而出。 眼角余光,屋里竟然已然烧了起来。 火光引来更多护卫。 大家有的忙着追捕,有的则忙于灭火。 她带伤而逃,所能想到的最佳躲难之地,是院中心的鱼塘。 此时此刻,急需降温。 将身浸入,尾巴“吱留”一声开始狂冒白烟。 疼得她直豁牙咧嘴,满心忏悔。 不久,远处传来一个令人担忧的声音:“我看见它往这头跑的!大家快搜。” 她没有别的去处了。尾巴上的伤势对她有所限制,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飞檐走壁了。 只好紧紧的贴着一方石头,缩着身子,口念佛文,祈祷万万别被发现。 人在听天由命的时候,往往最最渴望运气。 总是时常忘记,事与愿违其实才是人间常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个轻碎的脚步声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她凑近。 某个忍不住的瞬间,她抬起头,竟然与来人直接对视。 是周宇。 眉头紧皱,颇为震惊的周宇。 有声音在旁边诘问:“到处都搜了没有?找到了吗?” 周宇回过头,自然而然地抽身,“没有,池子里什么都没有。” 她呆了一下。 一点也想不通周宇为何要帮助自己。 在那些护卫的脚步声完全离开前,一道熟悉的香味向她凑近。 她本能的竖起耳朵,目光悄悄地探向外头。 真是他来了。 看似一脸恼怒,实则眼睛正在不停搜巡。 他一定是闻见风声,知道出事了,才特意赶过来救她。 就怕错失良机,她拿爪子轻拍了拍水面,响动好似仙鲤出水。 这一招果然有效。 其他人并未多作留意,只有他与周宇暗中探了过来。 “继续搜!居然敢放火烧房,胆子也忒大了,必须缉拿到它!” “是!” 不久,院中就只剩他俩。 他靠近水面,一开始便看见了她尾巴上的伤势,眉头紧紧蹙起,良久不曾分离。 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又趁着没人,轻轻塞入袖中。 一步两步,他沉稳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 当四下总算复归宁静,他才将她放到床上。 在房间找了一巡,发现没有现成的药膏,于是立马下令让门侍去取。 转身回来,坐到她身边,脸上难掩责备,“你就算和人家有仇,也不该放火烧房呀!” 她疼得浑身发颤,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他继续罗嗦:“这就叫害人不成终害己!” 她索性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懒得与他多说废话。 隔了不久,门侍送来药膏,他挖出好大一坨,全抹在了她的伤处。 仙药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她东奔西逃,被人追杀了一整天,身心着实累得不行,索性原地就睡。 睡梦里好像有人搬动了她一程,将她摊到了更为软和的地方。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压根没空在意更多,眼角空有泪光婆娑。 第45章 并骨1 可惜未能久睡。 小祖宗来了。 慌忙火急地直接杀入他房间,操着大嗓门深刻地关切:“你受伤了?” “没人受伤。”归元这声答复,隔着帐子都能听出有多不耐烦。 “那为何要派下人去取药膏?” “你可真有本事,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你了。” “唔……我、我也是关心你嘛。” 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听见归元懒着声音解释:“备着而已。” “你房里怎么全是药味?” “这药怕是新炼的,气味重些。” “哦。听说那猫精又出现了,这回还闯下弥天大祸,把统卫的房间给烧了。” “我已经知道了。” “你不是说她不是坏人吗?我看未必。她先是私闯云笈的房间,如今又是统卫,八成没安好心。” “还有什么要说的?我累了。”他的态度已越发冷淡不走心。 小祖宗却纹丝不曾察觉,扔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妖精都很会说谎,骗人更是拿手好戏,你别被她蛊惑了!” “天快亮了,你回去吧。” “归元,你最近怎么心事忡忡的?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法子。” “想多了。”他的冷淡倒真是贯彻始终。 小祖宗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控诉:“归元,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去了遴选山,你整个人都变了!” 归元打断了她:“我真的困了!” “那个扇面上的女人到底是谁?” 藏于帐后,她一惊一愣。 这叫什么话? 难不成……那个扇子并不是他送给小祖宗的定情信物? 睡意忽而全部走失。 没有哪一刻,她比此时更加全神贯注。 继续侧耳偷听。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此刻归元的语气已趋于僵硬。 但小祖宗仍然不肯放过,“你该不会喜欢上那女人了吧?” 房间陷进了沉默里。 好大一会儿过去,归元问:“扇子在你那?” 小祖宗没有回答。 “幻芝,我们都不是几百岁的孩子了,以我的年纪,想喜欢谁或不喜欢谁,那是我的事。就算你是我妹妹,也无权干涉。” 妹妹? 帐子里面,她开始怀疑所听到的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梦境,又或是她伤痛过度而引发的幻觉? 好好的,怎么就从未婚妻变成了妹妹呢? 这厢里,她是一万个想不明白。 那厢里,小祖宗已然声泪俱下。 “归元,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这几千年来,我们一向亲密无间,我到底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告诉我,我改!你去遴选山不过短短几日,回来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这太荒谬了!我不相信!” 在小祖宗这一趟声嘶力竭的质问之后,双方又沉默了良久。 归元一直没有开口,也许是尚未想好该如何回答她这些问题。 而小祖宗八成是因为哭得太狠,耳朵里已经装不下所谓的回答了。 直到哭声渐小,才听他答复:“你误会了,从来,我都只把你当成妹妹而已。” “她到底有什么好?” “她没什么好,但就是让我念念不忘,总觉得彼此之间好像已经经历过了很多事情。” 小祖宗仍不死心,听到这回答,一边抽泣一边追问:“你当真从来没有惦记过我?” “从来没有。从今往后,莫再提什么青梅什么竹马,别再扎疼你自己。” “虚伪,你这个伪君子!”这声呼喊里似透露出无尽的不可思议。 归元的声音仍旧冷冷的,“随你怎么说吧。我早就想好了,她若是来,我们便并骨,她若不来,我便独葬。这一生一世,只有她了。” “够了!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 接着便传来小祖宗向外奔逃的脚步声音,与归元一句淡淡的嘱咐:“把门带好。” --- 她知道他要走过来了。 一步两步。 突然难以抑制心头的狂跳。 就在他揭开帘子的一瞬,她猛地一下跳起,一爪子向他胸口刨去。 不幸的是,居然被他躲开了。 他退到了三尺外,一脸震惊,瞪着三只大眼质问:“你疯啦?” 她没疯。 就在刚刚,小祖宗离开之前,她因为一时激动,强撑着身体,想站立起来。 不慎爪子一滑,竟原地趴倒,前爪笔直地插入了玉枕与垫褥之间的缝隙,竟然撞上一个硬硬邦邦的东西。 凭手感,好像是本书。 脑海中就地炸开一记闷雷。 她一把推开了玉枕。 眼前所见,当真是她找寻若久的禁书。 千防万防,就怕冷不防! 这个天杀的西州护御! 按着这本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书,她真心想知道,这些天来,他亲眼目堵她为此操心操肺,忙前忙后,难道良心真的不会痛? 恰正好,就在她之盛怒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他掀开了帐子,偏偏整个人还是那样的光风霁月。 故而她没能忍住。 他目光向下,觉察出她发火的原因,极不自然的咬了一下嘴,慌里慌张的解释起来:“我本来打算天亮以后就告诉你的。” 理智所剩无几。 太生气了。 以致于呼吸都变得不稳定。 “你知道我这两天有多着急多难过多内疚吗?我还一直误以为老土地是被我害死的!” “我……”他不无尴尬地皱起眉头,“其实我之前提醒过你的。” “耍我很有趣吗?把我骗得团团转,你一定很得意吧!” 她变得獠牙毕露,一手按着那书,一手亮出森惨惨的利爪。 “你冷静一点,发火对伤口不好。”他只好安抚。 “少来!不发火才对身体不好呢!” 正吵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主人,朝巡时辰已至。” 他扶额,一脸郁闷地,“要杀要剐,且等我朝巡回来!” 虽已濒临爆发边缘,最终还是可怜他职务要紧,暂时将怒意压了下去。 不再发难,只恨恨地目送他走到门边。 到了门边,他又回头,“你伤势没好,哪都别去,等我回来。” 她没回答,咬牙切齿。 天不久后大亮。 她为了接班,没过多久就带着书离开了房间。 肚子里头空空如也。 令本就挂了伤的人一时更加惆怅。 第46章 并骨2 担心药膏的味道会出卖自己,于是乎先回了住处一趟。 换下被烧烂的衣服,饱食一餐,才静静地站到岗位上。 伤势隐隐作祟,她却只能暗中狼狈。 殿内,大家都在议论昨夜发生的事。 她才听说,因为大火烧毁了统卫儿子的遗物与遗像,令他大受打击,今日已然病倒在卧。 据说只要稍微走近偏院,就能清楚地听见里头传出绵绵哭声。 实惨无疑。 她因为良心上很过意不去,所以一直出奇的安静。 其实暴哭不止的何止他一人。 小祖宗这边也没好到哪去。 中午,因为小祖宗连着两餐食不下咽,祝云笈特意赶来安慰。 他却一直都没出现。 那个始作俑者,那个罪魁祸首! 转念又想,他来了,状况也许反而会更糟。 一想到他对小祖宗所说的那些绝情绝义的话……想着想着,她居然面红耳热起来。 于是乎念头一断,作别愁云惨淡。 好不容易,捱到太阳下山,拖着一身疲倦,她懒懒得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开门,却惊见某位仁兄正脸色无恙地端坐于桌前,埋着头批看公文。 见她来了,他居然还有脸冲她微微一笑! “笑你个头!”她叉着腰,忍着痛,直接破口大骂:“滚,这里不欢迎你!” “伤还很疼吗?” 她实在是站不住了,尾椎处正火烧火燎,于是按着腰,一步三晃地挪到了床边,自顾自躺下。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打死你了,自己跪安吧。” 他反倒坐到了床边。 吓得她立马攥紧被角往里头躲闪。 “都说了男女相授不亲,听不懂人话吗?我是女的,我真是女的!” “变回猫,我给你敷药。”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若非因为你,我何至于受此大苦?如今倒来这里假惺惺的。将药留下,我自己会敷!” 他抓住被角就要掀。 吓得她鬼嚷:“你是不是闲的慌?” 他从袖中掏出药罐,“再不变我就用定身术了,一,二——” 她是绝不会让他有机会数到三的。 “喵呜!”一变成猫,立马传来她的一声兽吼。 可惜威力不足,难以使他流露出零星半点的害怕,表情依旧风云叱咤。 他细腻地上好了药,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奉上了还算诚挚的道歉:“我最不愿见,便是你因此受伤,抱歉了。” “大错已铸,多说何益?” 他伸手摸了她一把。 她立马一脸嫌弃地窝藏到角落里。 他看着她,三只眼里同时充满怜惜。“别怕,我不吃猫肉。” “你可以滚了!” 他深皱眉,“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哼了一声,神色微愠,“说正经的,我现在特别累,你行行好,让我先休息一下吧。” “累?” 一只大手突然靠了过来。 靠在了她小小的额头上。 然后是一声讶然:“怎么这么烫?” 她本来正因为此急着想赶他走。 但既然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这桩事情也就不再那么急迫了。 于是心安理得的躺倒。 感受着他为了治伤,将仙力一点点送入她的体内,半分愧疚不曾。 活该,谁让他先欺骗她了!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时,她想起了那段因为意外而起又因意外而断的告白。 心情莫名激动。 可一想到自己正是他的狼星劫,是他的祸祸,她就不得不再三的警告自己要保持镇定。 不是所有的结缘都是喜事,这一点,她在师上堕魔时,便已体会得又深刻又透彻。 现在,为了她好,与他好,找回真身仍是当备之急。 有时候,离开是割舍,也是保命…… 想着想着,昏睡过去。 一夜无事。 天还没亮,她便伸着懒腰醒了过来。 回头一看,尾巴上的伤势已全然好了。 他趺坐在床边,浑身散发出浓浓的冥想者专有的味道。 她位于侧面,目光由耳尖延伸到脖子深处,在沉寂中无所顾忌地赏析着他好看的侧颜。 没过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天色,然后挽袖而起。 她立马闭紧双眼。 这场偷看的游戏,她是唯一的参与者,却因为心头的窃喜,觉得自己已然赢下了整个世界。 用耳朵听,他先是走到了桌边,然后是镜前,稍作整顿,便步出了房间。 没有告别,什么都轻轻的,显然他以为她还在睡。 终于他离开了这里。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早是萦心可惯,更那堪频频顾盼。 日子逐渐不是人。 --- 小祖宗彻底绝食了。 统卫已哭疯。 近期的朝巡与暮巡清静了许多。 他已经好几天没来找她了。 也许是怕她仍在生气。 也许是怕她继续讨要真身。 总之,他匿了。 轮了闲,她坐在池塘边上泡脚。 一边以身作责,教导仙鲤们何谓人世险恶。 一边暗中埋怨他真似个缩头乌龟。 正考虑要不要主动出击时,一阵吵闹忽然耸动。 隐隐约约之间,听到事情好像与他有关。 吓得她火速拔脚穿鞋,再不能更慌乱了。 连裤管都没拨好,直接就往前院开跑。 到达时,那里已经围满了其他护卫。 四周充斥着各路小道消息。 “是个女河神!” “命真好,前脚刚踩进陷阱,便被护御撞上了,这才捡回半条命。” “长得还挺漂亮。” “听说一路昏迷,谁知道救不救得成!” 直到后来,落难者被护送到了偏院,看热闹的人潮才渐渐散去。 她开始认真寻思,要不要化成猫形,好方便探听虚实。 这当儿,突然一只大手凭空而现,一把握住她的肩头。 妈耶! 吓得她差点魂裂。 一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来人,生气中诘问:“你怕是个鬼吧?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仍一脸严肃,身上有洇湿的痕印,以及淡淡的汗味。 他盯着她的脸庞看了一会儿,才出口讥讽:“怎么每回的热闹都少不了你?” “我还以为是你出事了呢。” 他听见这话,没笑,目光于不经意的流转之间变得温和许多,“担心我?” 她摇头,死鸭子嘴硬,“可惜不是你!” 换他冷冷一哂。 她看着他的脸庞,既担心,又侥幸,“那个咒阵又出现了?” 他点点头,“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这虽是她的不幸,但对案情却是个进展。” 他听罢,未作声,只定定地盯着她看。 第47章 有狗1 不经意间的一低头,他看见她不成体统的裤腿和鞋袜,赫然发怒,“成何体统?” 她也低头瞥了一眼,解释中透露出心虚:“跑急了。” “再急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哪?”冷不防,祝云笈来了,一声质问,掺进他们二人之间。 一抬头,他一脸好奇,已经走到了近处。 都怪他俩过于专注于彼此,才会忽略四下。 归元调整了一下表情,镇定自若地回头,“护卫有护卫该守的规矩。” 祝云笈轻声一哂,脸上仍是那一派谁也瞧不上、谁也不想粘的漠不关心。 逐渐走近。 她留心过,祝云笈对任何人、事的要求都不低,是个不折不扣的高傲仙人,却唯独在小祖宗面前,处处都能转圜,事事尚有余地。 他对小祖宗之上心用力,正好似小祖宗对待归元的良苦。 细说起来,纯虐。 来到他们跟前,祝云笈一低头,亦发现了她的失礼之处。 嘴角一勾,半讥半损地看着她,“你好眼熟啊。” 她低下头答:“小的乃是幻芝仙姑的贴身侍卫。” 他点点头,对她的留心便止于此。 转身又冲归元说:“我看他年纪尚小,不如算了。” “正因为年纪尚小,才更要恪守规矩。” 他如此说完,一回头,故作严肃地轰她走。 她正求之不得,松了口气,哪知祝云笈却又拦住了她。 “先候着。你主人正忧心这边的情形,等我问清楚了,你顺路把话带回去。” 她不敢拒绝,侧站到一边,久久不敢抬头。 两人于是当她的面细聊起来。 “听说你救了个活证人?” 归元点头,“是个河神。” “还很漂亮?” “你关心的方向是不是偏了?”他眉头一拢,好心提醒祝云笈。 祝云笈一笑,“我只是捡阿芝感兴趣的问。” 他脸色一沉,“别闹了,人还没醒呢。” 祝云笈没有继续弯弯绕绕,接着说:“如果有线索了,不许藏着掖着,我们帮你抓凶手。” “好,我必如实相告。” “有空去看看阿芝,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归元却是摇头,“去了,她这些苦不就白受了?” “你们俩又是为了什么吵架?服了你了,做哥哥的,就不能多让让她吗?”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让不得。若问吵架的原因,以她说的为准。” 祝云笈噎住。 --- 她带着祝神君要她转告的回答,回到了小祖宗殿里。 步伐空洞。 面禀完毕,小祖宗一脸憔悴。 她本想安慰,但刚要开口,却惊觉身份不对,最后只好安静闭嘴,悄悄告退。 来到夜里,正安心守岗,忽闻马尾轻吟浅唱。 内容不详,乐章之中似乎藏有秘密。 静谧不多时,当月过正中,北殿猛然传来一声大喝:“有刺客!快拿人!” 那个方向,正好藏着那位女河神。 但她不敢动弹,心系小祖宗的安危,留下坚守岗位。 只能远远地关注事态发展,顿觉心累。 过了一会儿,却见小祖宗和衣而出,没睡醒,一脸昏昧,“出什么事了?” 她答:“有刺客闯入。” “又是那猫精作怪?” 摇头,“还不清楚。” 嘴上如是说着,内心却在暗吼:“天为证,这回真不是!” 小祖宗随手一指,“快去吧,这里人多,用不着留你守位。”顿了一顿,补道:“拿上弓箭!” 这可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于是撒开长腿就是跑,竟连领命都没表。 终于来到肇事之地,只见四周围满护卫,统统被结界拦在了外面,压根不知里头到底是何因缘际会。 开始想入非非,就怕归元遭罪。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又是那猫精?” “应该不是,来人身高七尺,修为深厚,与那猫精大不相同。” “那会是谁?” “不知道。本事不小,竟然强破了结界,还差点烧死了河神。” “是来杀人灭口的?” “护御呢?”这话是她问的。 有人回头瞥了她一眼,“还不知道,里头乱哄哄的。” “结界好不好破?”又是她问。 大家很一致地朝她投来稀奇古怪的打量。 “要不冲进去吧!”是她,仍是她。 一位仁兄好心劝道:“别傻了!就凭你这五尺身板,能顶什么卵用?” 她气了,抖了一抖肩头,借用利弓长箭赫赫示威,“别太小看人了!” 便在此刻,身后竟莫名传来一阵狗唳。 猛一回头,居然真是狗——是真狗! 她当场就懵懂了! 而那牵狗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傻高个。 她一时回想起他当初在统卫房前英姿焕发的那一顿毫言,悟了。 原来他所说的对付猫精的办法,正是以狗克猫! 简直了。 机智啊! “阿乌,”边上有人好心提醒,“宫里早有规则,不得私养仙宠。” 傻高个叫金求乌。 听见这话,他两手叉腰,一派神气,态度恣意,指着牵来的大猎狗道:“追猫嘛,这可是最管用的招术,都看着点吧,我马上就要立大功了!” 大家纷纷表示不屑。 只有她切切又怯怯地关注着那狗。 想从前,横刀立马,她也曾狗挡杀狗。 现如今,暗里缩头,就怕落入毒口。 默默然往人群深处钻。 内心惟剩诚挚祈祷:“别过来,喵,不准过来!” 正为这狗大感烦心时,结界里头终于传来动静。 先是一道黑影破壁而出,飞入半天。 白衣神君紧跟其后,同登云天,一派绰然,除了归元还会有谁。 云层上方,开始打架。 凭着天眼通,她仔细认了一眼那刺客的丹海。 却竟然有封印! 真是狡猾! 她于是琢磨,这刺客必定早就知道归元有天眼通,不想被他认出身份,才故意封印了丹海。 转念,既然此人如此害怕,是不是恰好说明,他与归元是旧相识? 正思忖,在旁某位仁兄忽然拍她一把,“还等什么,快射呀!” 大家为了给她挪出地方,倒也体贴,全部退站到了后面。 她火速拉弓搭箭,一举对准贼人。 然而,狗来了。 那一对绿汪汪深幽幽极大顶漂亮的狗眼,就那么直直地杵向了她。 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