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继续 抱歉今日无法更新,明天继续~ 第一章 梦中梦 她隐约嗅到了一阵花香,这香味,甚是浓郁,就好像全身的嗅觉神经都被浸泡在了花丛中一样。 额头上也有水滴,冰冰凉凉,那是从刘海前的发丝儿上滴下来的,在那一瞬间,有些痒。她想伸手拭去,却有些动弹不得。 伴随着耳旁那阵呼呼的风声和细若游丝的水流声,似乎还有一声虎啸。接着,又是一阵狼嚎。 这或许是做梦吧,卿云猜想。在她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虎狼的声音呢! 卿云努力地想睁开眼,却感觉双眼被粘住了似的,脑子也好像糊了浆。这是怎么了?这全身疼得如此厉害!仿佛她体内有两个声音,一个在着急地吼着,卿云,快起来,你快起来,起来看看你的周围,它们在向你靠近,马上要将你围住了! 而另一个声音则不紧不慢地说着,不要醒,你不能醒!这里并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任由这两个声音在脑海里打斗着,不知它们斗了多少个回合。终究,她挣扎着,还是醒了。 活了二十五年,卿云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般难以醒来过。这种感觉,就像是老人以前常提起过的……鬼压床。但据说鬼压床的时候,人看到的是恐怖的画面,而刚才她醒不来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脑海里一片空白。 卿云微微睁开眼睛,一束强烈的光刺来。生活在21世纪的高楼里,许久许久都未曾见到过如此刺眼的太阳了。她人又是平躺着的,那阳光顺势直接照进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卿云只觉得一阵猛烈的酸痛。 慢慢地,四周的声音好像也听得越发清楚了,那是风吹过的声音,也有水哗哗在流动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阵狼嚎! 真的是狼嚎,刚刚不是在做梦?卿云紧急地支起了身子,想要坐起来看看,无奈却始终起不来。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只有七八十厘米长的衣裙,粉色的底衣上绣着一朵朵淡黄小花,甚是好看。 而脚上的那双鞋子,只有十来厘米长? 卿云被自己这一身打扮吓到了。准确来说,是被自己这奇怪的身体吓到了。我为何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这难道是梦中梦?莫非我刚刚并没有从梦里醒来?卿云反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忽然,那阵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这个姑娘全身开始冒出冷汗,但她依然直不起身子,只能微弱地睁开眼,微微转头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条河谷,旁边开满了鲜花,有的花瓣长形状怪怪的,像是一个人。又有些,两朵花口对口地紧紧贴合在一起,像是两朵喇叭花长到了一处。这些鲜花她一朵都不认识,想必是不常见的野花吧。 离她三四米远的旁边就是一条河,水哗哗地流着。卿云感觉背部一阵疼,便用指腹微微触碰了一下生疼的地方,才知道自己躺在了一堆乱石之上。 忽然,卿云的余光瞟见大约几十米以外,似乎出现了一个可移动的东西,五颜六色的,还伴随着阵阵恐怖的嚎叫。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了。 等它们走近,卿云眨了眨眼,这才看清,走在最前面的竟是一只老虎!这虎,通身血红,如烈火一般。可它的额头又极黑,黑到发亮,那样的黑色,如同来自地狱一般。 它的身后,跟着一头白狮。再后面,是一只狼……它们慢慢地,齐刷刷地朝着这个柔弱的身影走来,偶尔伴随着领头红虎的一声咆哮。这声音,响彻河谷,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它们的眼神并没有让人感觉很凶猛,但对于除了在动物园远远地见到过狮子老虎以外,并没有接触过什么野兽的卿云来说,这足以让她吓得失去了意识。 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她努力地想要回想起发生过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可想了好一会儿,脑海依然一片空白。 卿云忽然意识到,对了,这不是梦中梦吗?我现在还在梦里呢!梦境有什么可怕的,只管睡去吧。刚刚看到的那些凶兽,想必也是梦里的野兽,不会吃了自己的。 就这样想着,她又睡过去了。 睡梦中,卿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慢慢地,有一个声音似乎响了起来: 星辰位移天空,山河蔓延六域。人为重现的镜像,具有扭曲时间的魔力…… 这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许多时,一次比一次的声音更大。 忽然,卿云全身的神经像是被人刺了一下,脑海中的意识逐渐明朗了起来。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时,卿云正在我自己租的那个小套一里,她趴在桌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书,眼神所触及的地方,看到的就是这句话。 文字旁边,是一张插图,图上有一只陶鹰,这是从一个古城遗址中挖掘出来的。这陶鹰虽只有手掌大小,双爪却尖锐无比,眼神严肃犀利,身上的毛大部分直直竖起。它双翅展开,直视前方,似乎即将与敌人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卿云清楚地记得,她与这只鹰对视了许久。慢慢地,她感觉这只鹰似乎也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卿云吓得心里一哆嗦,用力合上了书本,看着封面“尧舜时期都城遗址考证”几个字久久发着呆。 忽然,手机闹钟响了。卿云顺手拉过椅子旁边的行李箱,一把将外套披在身上,戴上墨镜,踩着高跟鞋出了门,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她是一个极为守时和自律的人,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吃饭、睡觉,什么时候写论文,都会为自己设定好,并按照日程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这次出发之前也不例外,早早便收拾完毕,只等着准点出门。 两个小时后,卿云便登上了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只在座位上打了一个盹,飞机便已升到九千多米高空。 阳光特别好,卿云坐在靠窗的位置,拉开遮光板往外看了看,外面是一片洁净的蓝,像蔚蓝的大海一样延伸到没有边缘的远方。机身下飘着一丝丝云,如果这时能站在飞机外面,一定会看到这些云像展开的白纱布一般,把飞机的肚子包裹着。 云的下方,隐隐可见一座座雪山。不过,对于如此壮观的景象,卿云并没有十分激动。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飞越无人区,而这样的景观,至少要持续一个小时以上。这条航线,她走过许多次了,早已见怪不怪。 那日的阳光实在刺眼,卿云拉下遮光板,戴着墨镜,舒服地躺在椅背上,手里紧紧攥着文件包,里面装着明天上午要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研究成果论坛》上的发言稿,这也是她的博士毕业论文。 卿云的博士导师是素有国内“尧舜禹时代研究第一人”之称的潘晓峰教授,她二十二岁就破格成为了他的学生。今年,卿云该毕业了,潘教授把明天在论坛上演讲的机会留给了她。 卿云明白潘教授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在几百位国际历史考古专家面前阐述论文研究成果。如果她明天的发言能得到专家们的认可,就可以顺利毕业。 虽然自己即将面对那一群严厉苛刻的老头们,忍受着他们如同盯着显微镜下病毒真菌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还要流利回答着老头们不按套路出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不过卿云并不太担心。对于毕业论文,她早就胸有成竹。 反而那时让她陷入思考的是刚刚在家里看到的那只鹰,那眼神始终让人忘不了。潘教授说,这只鹰很有可能是距今五千年以前的部落图腾。可卿云有些想不通的是,眼神如此凶恶的鹰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就这么想着,一阵迷迷糊糊,她便睡着了。 等到醒来时,卿云诧异地发现,飞机正经历着一阵猛烈的摇晃。机舱内,乘务员正用温柔地语言播报着:“旅客朋友,我们的飞机遇到气流正在颠簸,请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原来是飞机在颠簸。听着乘务员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卿云心里明白,这只是正常的颠簸,不是什么大事。她继续闭上眼,准备再睡一会儿。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卿云再也没有睡着,因为飞机的颠簸实在是越来越厉害。她慢慢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看周围的乘客,大家的神色也开始紧张了起来,而这时的广播里依然是乘务员平静又机械的播报声。 第二章 从梦里醒来 忽然,飞机一阵猛烈的震动,卿云拉起遮光板往外看了看,顿时心里一阵恐慌。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了一大团乌黑的云,云中还带着闪电。电光火闪之间,一股巨大的黑云旋涡席卷而来,似乎要吞没整架飞机。 机舱内早已乱成一片,大人的尖叫声和小孩儿的哭喊声交杂在一起,看得出来,所有人都清楚将要面临什么。卿云感觉嗓子已经有些冒烟,她用力吞咽了几下,被这嘈杂的声音吵得发懵,只得紧紧握着座椅两边的靠手。 卿云坐过许多次飞机了,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颠簸地如此厉害过。看着一团乱的机舱,卿云知道,或者情况会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与此同时,她的汗水也从额间一颗颗渗了下来。 赶快飞过暴雨区吧,这该死的航班,下次我再也不坐了!卿云在心里骂着,此刻已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到达极限。 一霎时,随着一声轰隆的声响,卿云的耳朵瞬间变得麻木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只觉得整个人便已暴露在了无边的黑暗里,像被一股巨大的旋流猛推着往下坠落。周身被强大的气流挤压着,连叫也叫不出来。 飞机……飞机在万米高空解体了? 卿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遭遇了空难! 完了,我的毕业论文,我的研究成果!这些还没公之于众的研究成果就这么随着我离开了么? 奇怪得很,这个时候,卿云好像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惧怕了,那些恐惧感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都说,人在将死的时候,便什么也不会害怕了,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 这是万米高空,我现在是在以每秒多少米的速度往下掉?照这么下去,我应该会在下落的过程中自燃吧?即使不会自燃,随便撞上个什么东西,人肯定都得解体了。卿云忽然很想知道,自己今天到底会是个什么死法。一定不可能是摔死,自燃或被解体的可能性更大。 但下面都座座相连的雪山,估计到时候,人们连这架飞机的黑匣子都找不到。今天的空难,注定会成为航空史上的又一神秘消失事件。 卿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时间里,脑子里思考的竟然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就好像一朵花瓣,任由在空中飘来飘去。 坠落,无尽地坠落,她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世界一片安静。下方,似乎依然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忽然,卿云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气息所包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这气息似乎已经浸入了她的身体,融进了每一滴血液之中。在那一瞬,卿云只觉得全身温凉。恍惚中,她看到了一片红光,似火一般的血红。 我,是要死了吗? 那时,卿云的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双眼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缓缓闭上。 …… “重华,她到底能不能醒来啊?” “看样子,应该快了吧。” “她要再醒不过来,我们得被这些野兽给活活吞了吧?我好怕……” “没事,别怕,别怕。” 恍惚中,卿云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这声音,应该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不过,在这简单的几句话之后,世界又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卿云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膻味儿进入了她的鼻腔,同时在喉咙和嘴里蔓延着。对于这样的味道,她再敏感不过。卿云从不吃羊肉,即使是再没有膻味儿的羊肉都闻不得,一闻就受不了。 而现在的这股味儿,就好像是一块肥腻的羊肉被塞进了她嘴里,搅得五脏六腑像要爆炸了一样。 “哇……” 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她猛地坐了起来。随后,便开始哇哇大吐。卿云一只手撑着身下的碎石,一只手捂住胸口,足足吐了好一会儿。 等那阵难受的劲儿过去,卿云慢慢恢复了匀称的呼吸。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脸惊愕地望着呕吐不已的自己。 离着比较近的那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用小冠束起头发。他的面色红红的,脸偏瘦,但面部轮廓已可以看出有些方正。 见到这个小男孩的长相,卿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一惊。因为,她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双瞳孔。 是的,他每只眼里都长着两个瞳仁。 小男孩蹲在卿云脚边,见她醒来,看她的眼神瞬时从惊愕变为欢喜,最后又转为好奇。 卿云和他就这样四目对着,互相打量着在彼此眼里都显得十分奇怪的人。这个孩子的长相竟如此奇怪!她在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此时,另一个小孩儿也凑了过来。“你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我和重华就要被这群野兽吃了!”他的声音很清亮,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稚嫩的害怕。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卿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揉了揉眼睛,又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确认不是在做梦。 眼前竟有一头大红虎,全身通红,头部黢黑,它正用两个铜铃般的眼睛望着自己。虎的旁边,是一头白狮,见卿云把目光转向了它,这白狮竟然微微张了张嘴。随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卿云忽然生出了一丝错觉,白狮张嘴的那一瞬间,有些像是……在对她笑。 猴子旁边,还有好多好多的野兽,黑狼,花鹿,猴子,狐狸,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动物,它们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把卿云包围着。 准确来说,是把卿云和另外那两个小男孩一起包围着。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冲破山谷,她使出浑身力气,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深深的恐惧。对于除了在动物园里见到过这些东西的卿云来说,如今的场景就像是到了一个魔幻的世界。 随着她的一声尖叫,那些动物们竟像听到什么号令似的,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 卿云似乎并没有发现它们的异常,只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一声上不来气,又停下连忙叫出了第二声。又一阵分贝更大的声音传来,野兽们齐刷刷地再次退后。此时,它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比刚刚要远出了许多。 她不愿睁开眼睛,更不敢看到这些野兽跳跃过来对自己张着血盆大口的样子。此时,唯有释放出内心的恐惧才能让她心安。 小小的重华对眼前一幕惊呆了,他紧紧盯着卿云,又看了看野兽们做出的回应,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快看,它们好像……好像有些怕你。”重华摇了摇卿云的胳膊,想让她睁眼看看面前这奇怪的情形。 第三章 跟我们回家 过了许久,卿云都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只觉得嗓子都快哑了。 她睁开眼,果然,野兽离自己已经有些远了。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依然在注视着自己。 “小丫头,快,你再叫一声,快!”重华似乎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也想让这个小女孩儿亲眼看看,那些野兽是不是真的畏惧她的尖叫声。 听到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叫自己小丫头,卿云心里十分不高兴。姐姐我二十五岁了,你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竟然叫我小丫头? 不过,这个时候,她顾不了那么多。不悦的想法仅仅冒出了一瞬间,便又被其他念头给压了下去。 咦?这个小屁孩儿刚刚说,那些野兽有些怕自己? 虽然有些不信,但见这两个小孩儿一脸认真的样子,卿云决定试一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远方的兽群。 “啊~~~~”随着一声刺破山谷的尖叫,余音绕着山谷盘旋了许久,重华和弄知竟不由得捂住了耳朵,这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 随着这个小丫头如雷贯耳的尖叫声发出,野兽们先是缓缓往后退,慢慢地,它们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领头的红虎朝天发出了一声咆哮,四肢有力地触动着地面,带领大家转身跳入了丛林。短短瞬间,它们便没了身影。 卿云没有发现,随着刚刚的那声尖叫,她的右手掌心里隐隐出现了一条黑色龙纹,那形状就像是一小块刺青。龙纹很小,小到在这只肉嘟嘟的手里心,还占据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没过多久,龙纹慢慢消失了,掌心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形的红点,拇指头大小。 走了?它们走了?卿云只听得远处丛林中的几声沙响,眼前顿时就变得安全了许多。 咦,不对,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卿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小。她立马伸出双手看了看,这分明就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的手! 这是在哪里?她有些慌了。她只记得,自己坐飞机飞往乌鲁木齐,在万米高空遇上了一团可怕的黑云和闪电。然后,飞机猛烈地摇晃,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我是已经……没命了吗? 卿云看了看自己一米不到的身子,再看看身边的两个小孩儿,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这么奇怪的地方,这么奇怪的人,不是地狱才怪呢! 也是,自己明明是从万米高空的飞机上掉下来了,小命没了是毫无悬念的。那么,这里,是地狱? “你不要害怕,野兽已经走了,我们也不会伤害你。”重华走上前。他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只见她大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这么久了都没有说一句话,想是被刚刚那些恐怖的野兽给吓着了吧。 不对啊,这些野兽可是她赶走的。这个奇怪的小丫头到底是谁?怎么会一个人躺在这里被野兽围着?更奇怪地是,在她刚刚还未醒来之前,这些野兽围着她的样子并不像是攻击,而仅仅是围着她…… 卿云瞄了瞄眼前这个长着双瞳孔的孩子正一本正经地安慰自己,竟觉得有些可爱。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孩子竟也和自己一样,早早地就没了性命。 “喂,你是怎么没命的?”她看着重华,好奇地问着。 重华睁着一双大眼愣愣地看着她,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喂,姐姐问你话呢!” “你在说什么啊?谁没命了?”重华满脸诧异,如同看怪物一般望着卿云。 “你还活着?活着怎么能来这里呢,这里不是地狱吗?” 地狱?重华和弄知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这里怎么会是地狱呢? 弄知走上前去,“这不是地狱,这里是六域大地。” “六域大地?” 卿云再一次陷入了迷惑,六域大地是什么鬼地方?难道,自己真的还活着?她用力掐了一把手心,一阵刺痛感袭来。 我……真的活着!可,我怎么变成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了?还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被一群野兽围着! 一想起野兽,卿云顿时一个激灵,刚刚它们跑走的那个瞬间,兽群里似乎有一只全身血红的猛虎。血红似烈火,双耳直立于额上,额头一块乌黑。这不是上古传说的鬣虎吗?她曾在潘教授的一本书里看到过鬣虎的图,就长它这个样子。 所以说,自己见到了上古野兽?那这里是…… 卿云有些不敢想,“现在是什么年代?”她问向重华。 “年代?”重华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现在六域大地上谁是最大的统治者?” 重华明白了,他问的是域王。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对域王感兴趣。重华顿时觉得,这丫头,怕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们部落联盟的首领叫伊祁放勋,他是一位圣明的王君。” “谁?”卿云吓得一个趔趄。 “我们的域王叫伊祁放勋。”重华又重复了一遍。 伊祁放勋,那不就是尧帝吗!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皇五帝时期的尧帝! 卿云有些绝望,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历史学博士,一向崇尚唯物主义的她实在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她现在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她愣住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阳光依然很刺眼,照到她身上,脸蛋一片通红。卿云摸了摸这好几层的衣裳,感觉有些发热。她抿了抿嘴,用袖轻轻擦去额上的汗珠。 “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弄知看了看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小丫头,竟生出了一股同情感。 是啊,我是谁呢?又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对于这两个问题,卿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比他俩大了将近二十岁的女博士吧,更不可能说自己正在天上飞着,忽然就掉了下来,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 而且,这个小孩儿是谁,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对于弄知的提问,卿云只得摇了摇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落的人?”见这个小家伙无动于衷,重华只得换了个问题。 部落?听到这个名字,卿云只得在心里哀嚎。部落离自己是一个多么遥远的东西……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似乎越来越热,卿云只得随意扯了扯衣服,把袖子挽到胳膊以上,这样便凉快许多了。 “重华,这丫头不会是个傻子吧?”弄知凑过去,小声嘟哝着,一边说,眼睛还一边往卿云这边瞄。 “你才是傻子呢!”卿云心里闷闷地,姐姐我可是天才,二十五岁就博士毕业了,还轮不到你们俩小屁孩儿在这说我。 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心里有些惊慌。这鬼地方荒无人烟,还野兽频出。自己这二十五年的博士知识有什么用,没学过如何荒野求生啊。她向远处眺望了一番,四周也都是荒山,连个方向都摸不清楚。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竟有些泛红。 重华和弄知看着情绪有些反复无常的她,不免同情起来。这莫不是一个生了怪病的丫头,父母不想要她了,故意把她丢在这里的?又或者,是被野兽叼过来的? 否则,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儿出现在这里。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部落。 “你先跟我们回家吧。”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 “我……我叫卿云。”她抬起头,用微红的眼睛看着两人。 第四章 密林深深 幽黑的夜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光着脚,在一片密林里狂跑着。他头发散乱,双眉浓黑,一对眉峰极高,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有着一抹和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准确来说,这种成熟之中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这孩子紧咬着牙,剧烈摆动的双臂下是紧握的拳头。他如同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般往前跑着,任由汗水从额前的发尖滴到额头。 跑着跑着,他便又如一只轻巧的兔子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一棵大树。不,应该说,他是顺着粗壮的枝干快跑上了树端。 接着,他从一棵树端纵身跳到了另一棵树上,再回旋到第三棵树上。在他飞身之际,这副细小的身躯不知为何会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地上的落叶如旋风般卷起又落下。 不知他在这片林子里回旋了多少次,待他稍感疲倦之时,终于停了下来。随着地上的落叶完全恢复平静之时,从树枝间便开始掉落下来一团团黑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 这是平常活跃在这片林子里的鸟。不过现在,它们都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这些被自己收服的战利品,这个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忽然,他似乎在地上看到了什么,得意的神情蓦得转为惊讶,又带着一丝丝不忍。 他顺着自己目光的方向走了几步,蹲下身来,从地上捧起一只已经死去的小鸟。这鸟头部的羽毛翠丽,小而尖的嘴角有些发红,全身绒毛如风拂过一般柔软,安静地瘫在他手心。看它的大小,应该是刚孵出来没几天。 他站起来朝头上望了望,眼前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树。想必在自己没有到来之前,它还好端端地待在窝里。如今却浑身是血,一定是刚刚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时,活活给摔死了。 是的,它还不会飞呢。 这孩子双手捧着这只小鸟,有些难过。他的手很小,只有成年人的一半。可这只鸟在他的手里,却占据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怎么,死了几只鸟就不忍心了?” 孩子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清脆中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 “姑姑!”他连忙转过身,对着眼前这个身影曼妙的玄衣女人躬着身子,脸上只剩下恭敬之色。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那个女人问这个孩子,语气凌厉。 “没……没什么。”那孩子将手心的小鸟紧紧握着,急忙把双手背在身后。 玄衣身影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她转过身子,背对着这孩子,语气十分可怕:“把我经常对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六域生灵,皆为刍狗。诡术者,戒怜戒情,方灭万物。” “那么现在我问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一声简短的质问再一次从玄衣身影里传来,在空洞的夜里让一切都变得安静,似乎能听到时间在耳边莎莎流动的声音。 那孩子慢慢将背着的双手伸到面前,摊开手掌,那只鸟身上的血已经沾满了手。他小小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用牙紧紧咬住下嘴唇,可依然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 “骏驰,看到了吗?如若你干脆利落,手里反而不会沾着血。越是不忍,你的手里越是会沾上更多的血。”玄衣女子虽然背对着孩子,但她似乎能猜出孩子的心思。 骏驰的脸微微僵住,良久,他狠狠吞咽了一下,止住眼泪,怯声问道:“姑姑,我可以把它埋了吗?” 玄衣女人似乎对他的这句问话很生气,猛地转过身来,抓住骏驰小小的身躯,一把提起来,将他悬在空中。 “我才说让你勿生怜悯之心,你竟又问出了如此蠢的问题!” 被黑影紧紧勒住脖子的骏驰悬在空中,呼吸艰难,双脚不停地慌乱摆动着。他知道,她生气了。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刚所做的蠢事。 骏驰一把将手中的鸟扔了出去,“姑姑……我……我”他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 咚!玄衣女人将骏驰重重地丢到地上。“若是你日后再如此寡断,我便告诉你师父,他定将你扔进雪原,冻成一具冰骨。”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抬头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待骏驰缓过神来,巨大的密林里,又是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不知道刚刚情急之下将那只鸟扔到了什么地方,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姑姑说得对,自己不该心存怜悯。当年谁又怜悯过我呢?若不是师父从野狼嘴里将自己救下来,如今早已成为一具枯骨。 六域生灵,皆为刍狗。这话,是对的。 骏驰抖了抖身上的泥尘往回走。不知,他们几个今日练得怎么样了。 这几年,骏驰师兄弟几人练功,姑姑和他们的师父从不允许徒弟们在一块练习,更是杜绝他们之间互相偷学。 这几个孩子也不敢互相偷学,在他们心里,姑姑和师父是无处不在的。任何一个心思或者小动作,都能被洞察。一旦发现,轻者受罚,重者受死。 他来到密林尽头,硕大的回天门立于黑暗之中。门上以及门下台阶布满条藤,藤间枝叶茂盛。如若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这个石门的所在。 回天门是出入石坨城的正门,也是唯一通道。 说是石坨城,实则这里是骏驰和师兄弟们生活的地方,加上院内仆人,顶多只有三四十余人。可不知为何,大家一直把这里称作:城。 骏驰的脚一踏上台阶,这些密密麻麻的藤条便如同带了脚的爬蛇,四下散开。 这是一个巨大的院子,隐藏在石门之内。院子被一圈木房围着。其中,有三间是师兄弟们的卧房。骏驰和大师兄住回阳阁,三师弟、五师弟和六师弟住回星阁,另外一间回月阁是四师妹的,她是师父唯一的女弟子。 院子最深处的回天阁是师父的住处。不过,骏驰很少见师父住在那里。更多的时候,他见到的,也只是师父来去匆匆的身影罢了。 骏驰抬头看了看夜空,一轮满月悬挂,只差一点,这月亮就极圆了。明天十五,是修炼诛心术的日子,也是每月师父例行检查大家功力的日子,师兄弟们今晚都要从六域各地赶回来。此刻几个房间都还很安静,想必他们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大家练功都很用心,甚至说,是拼了命。即使没在师父眼皮子底下,大家都不敢马虎,因为,师父每月的例行检查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便会受一百下枯藤鞭笞。 已经这么晚了,想必其他几个师兄弟们都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吧。骏驰进了回阳阁,大师兄也还没回来,此刻的房间里只有自己。 他望着眼前这硕大的火床,迟迟不愿躺上去。他伸手试了试床上的温度,比上个月还要高。 此刻,火床之下是几根百年红木在燃烧,炼烧的高度将这架玄铁床烧得滚烫。 骏驰发了一会儿呆,一咬牙,睡了上去。刚一躺下,额上的汗便如同水一样往外渗。不过骏驰早已习惯了在这高温炙烤中入睡,毕竟,要炼成强大的驭火术,这么一点灼烧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迷迷糊糊之间,骏驰听到了几扇门陆续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他知道,师兄弟们回来了。 第五章 毒发的日常 “季真,季真!” “三师兄,你怎么样?” …… 骏驰忽然被几个声音给惊醒了。他蓦地腾了起来,往窗外看了看,天还没亮,这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他急忙走出去,只见院子正中蹲着三个人,三师弟季真蹲在中间,吃力地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还有一丝血迹。一旁两道清瘦的身影扶着季真,神色焦急。 看来,三师弟又毒发了。 “季真,你毒床的毒性又加深了?”骏驰知道,每月十四的这天晚上,对于师兄弟们来说,是一次痛苦的历劫。他们各自的床如同一个地狱,睡在上面就是一次赌博。而每月十四,师父会根据各自习的功术,将这个地狱变得比上个月更恐怖。因为,每月十四,大家都会从六域各地回来,这天晚上,便是这个月炼狱的开始。 昨天晚上的自己在更加猛烈的烈火锻造中睡了一夜,又何尝不是呢? 想当初骏驰第一次睡火床的时候,背部被烫伤了一大片,如今,这还不到十岁的孩童之躯,已如同铁皮一般,承受普通火力根本不在话下。 季真习的是驭毒术,自他加入回天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张巨大的毒床便伴随着他。整架床从木材到被褥,变换着用不同毒液浸过。这些毒液,有的是来自大漠深处的毒虫毒兽,或是中原一带的毒花毒草。随着他功力的深入,每月毒床的毒性便增强一次。 在这极毒之床上躺一夜,第二天一早毒性浸入肺腑的情况时常有之。对于季真来说,这已是常态,特别是每月十五的凌晨,他时常毒发痛醒。 大师兄知道后担心三师弟的身体,便每月这个时候都会提早醒来,到季真的房门外候着,一旦房内有动静,他也好帮着照顾一番。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剧毒,无论季真出现如何严重的病症,他们的师父最终都会让他平安无事。只是在试毒期间,季真的身子遭了不少罪,常常让他痛不欲生。 “二……二师兄,我不……不要紧,只是这次的毒,让人心绞痛得厉害……”季真生来说话便有些不伶俐,一句话刚说完,咳得更厉害了。 其他几个师兄弟也闻声出来,看着季真的样子,个个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们昨晚想必也经历了一番不小的痛苦,只不过相比季真而言,他们的还稍微可以忍受一些。 这时,回月阁的门被打开,一个似男童穿着的小姑娘跑了出来。不过,她头发还披散着,齐腰的黑发垂到两侧,遮住了一半的五官。这丫头不过七八岁,生得十分清秀,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随着她一阵小跑,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蹲到季真面前,右手放在他手腕处把了把脉,眉头一蹙,抿了抿嘴。 “师妹,三师弟这次中的是什么毒?”路回刚要张口问,却被骏驰抢先问出。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思是一样的,皆是希望能让季真的毒情变得轻缓些。 白心把完脉后,心中一惊,三师兄这次中的毒非同小可,如今竟是连琵琶蝎都用上了!据说,这琵琶蝎只生在遥远的蓝海之岸,师父为了让季真的驭毒术更加精益,竟能轻易弄来此毒,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奇毒是自己闻所未闻的。 “三师兄,你是否觉得胸口急跳难忍,就像万马奔腾那般?”白心没有直接回答骏驰的话,而是再次询问了一番。 “对……就是这……这种感觉,难道是……?”季真的声音忽然放小了许多,他靠在路回怀里,有些虚弱。他听白心这么说,似乎猜到了自己这次中的是什么毒。 季真习驭毒术,白心习药理之术,两者之间本就相通。所以,白心一提点,季真便霎时领悟。 “没错,我也觉得像是琵琶蝎。只不过,我把你脉象,似乎腹有积水?这可不止是琵琶蝎的毒。”一说到这里,白心的声音也不禁轻了许多,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 又一阵猛咳之后,季真慢慢平缓了下来,依然压低了嗓子:“我知道了,是……是甘遂草。” 白心点了点头,看来,她认可季真的结论。 “好了,别在这里讨论驭毒术和药理,小心被师父听见可不得了。”路回见状,赶紧拦住。 “大师兄,三师兄这次中的毒有些重。虽然师父终究能解,可这罪受得实在是大。要不一会儿在回天阁,我们向师父求求情?”白心实在不忍心看着三师兄如此痛苦,便拽着路回的袖子恳求道。 路回是六位师兄弟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来到回天门最久的大师兄,他素来疼爱师弟师妹,每次大家想要请求什么东西,都让他去向师父请愿。如果师父应了,皆大欢喜。有时提的要求过分,师父不但不应,大师兄还得受惩罚。 上一次路回因这事受惩罚,还是因为六师弟在练功时间贪玩儿,受鞭笞之罚时路回跑去求了情。没想到非但求情不成,他也生生地受了一百下枯藤鞭笞,后来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练了两个月的功。 自那以后,路回便不敢轻易向他师父提任何请求。可如今,眼看着三师弟每月受这种罪,他实在不忍心。 路回将手背在身后,抬头望了望已经开始泛白的东方天空,右手不断地搓拭着自己的袖口,似乎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他转身将季真扶起来,替他掩去嘴角的血迹,沉思良久。“我试试吧,一会儿我一个人说话就好,你们切不可开口。” 大家都只沉默,谁也不知道大师兄即将提出的这个请求会让师父发多大的雷霆。不过,为了能让季真少受些罪,这个请求是很有必要的。如果大师兄要受罚,我们愿意跟着一起领罪。 此时此刻,在这群小孩儿心里,好几个人都暗自揣着这样的心思。 季真的情况稍微缓和了一些,天边逐渐亮了起来。 咚!咚!咚~一阵沉闷的钟声传来,是回天阁的催时钟响了。 “唉!”方水朝钟声的方向望了望,长叹了一口气。近日练功有些疏忽,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通过师父的检查。再加上一会儿大师兄还要为三师兄的事求情,肯定得有人挨罚。今天这日子,看来有些不好过,方水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担忧。 第六章 每月那几天 “师父在叫我们了,大家快走吧。”路回朝众人说道,随后,他和方水扶着季真,往回天阁的方向走去。 “菟丝,味辛平,补不足,益气力,久服明目,轻身延年。 梨盖,生于川谷,味辛寒。主疝瘕咳逆,攻癫痫,压惊邪,坚骨髓,益气轻身。 远志,生太山,味苦温。除邪气,利九窍。耳目聪明,强志倍力,久服轻身不老……” 白心跟在他们后面,小声念着百草药理。其实,她对这些已经烂熟于心,就怕一会儿在师父面前一紧张背不出来。 “师妹,师父不喜你披头散发,赶紧把头发挽起来!”骏驰一把拽住准备往前走的白心,提醒道。 白心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出门急,一心只想着去看看三师兄的毒,还没来得及挽头发。 “多谢二师兄提醒!”她连忙挽了发髻,小跑着往回天阁的方向去了。 石坨城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离之地,整个六域大地,除了回天门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石坨城的存在。即使听说过的人,也说不清楚它到底在什么地方。对于石坨城和城中主人的故事,一直是极少数人口中的传说。 回天阁位于石坨城正中,一座圆形阁楼矗立于一众小院之间。 路回带领师弟师妹齐刷刷站在回天阁外,等候着师父的检查。路回习惯性地往身边一看,怎么少了六师弟? “定起怎么没来,他昨晚回来了吗?”路回连忙拉着五师弟方水问道。今天这日子若是迟到,肯定少不了一顿严罚。 “他没回来,昨晚他差人告诉我,说师父把他留在了雪原,让他在雪天洞中苦练思过。”方水小声附耳道。 “雪天洞?”路回一阵惊慌,那个地方岂能多待!即使定起已在雪原练功多年,可他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让他在雪天洞那样极寒的地方待这么久,怎么受得了! “你知道师父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吗?” “好像是定起前几天练功不认真,被师父发现了。” 这个定起,自小就是他们几个中最贪玩的。这两年因为懒惰的毛病,不知道被师父责罚了多少回,怎么还屡教不改! 就在路回担忧之时,一个人影如一阵风般地来到了他们面前。 “嫦槐姑姑!”几个孩子恭敬地躬着身子,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嫦槐是跟着他们师父最早的人,当初,她和师父一起创立了回天门,并扎根在石坨城。如今,遍布六域大地的所有回天门探子,都是嫦槐帮着他们师父安排的。 她穿着一件玄色长袍,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脑后,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着,发上不施任何点缀。她的肤色很白,白到泛光,就连眉毛也有些微白。不过,这样反而让她看起来与众不同,有一股淡然的美。 嫦槐姑姑的头发可真好看!白心不止一次地在心里羡慕嫦槐,她是整个石坨城里唯一被允许披着头发的女人。 嫦槐姑姑从不说她的年龄,白心不止问过一次,可什么都没问出来。白心猜想,似她这般年轻的模样,应该也就二十出头。可人们都说,师父创办回天门已有好几十年,也就是说,嫦槐姑姑跟着师父也有好几十年了。 白心有些不相信,如此年轻的容貌,怎像是几十岁的人呢? “你们师父今日有事,让我代他来例行检查。”嫦槐说话不紧不慢,也不爱笑,眼神中总有一种凌厉。在这几个孩子看来,她和师父一样威严。 嫦槐口中的师父,就是石坨城的主人须弥,也是嫦槐誓要忠于一生的人。 对于须弥,人们只知道,他在几十年前创立了回天门,并隐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这么多年,这个回天门究竟是做什么的,须弥到底又是谁?石坨城外,没有一个人知道。 “是。”他们恭敬地答道。 以往须弥有事的时候,也常让嫦槐来代他训练徒弟,这个姑姑的话,也就是须弥的意思。这些年,嫦槐不但帮着训练他们,也照顾着孩子们的起居。所以,对于嫦槐,他们的心里总有一丝亲近之感。 不过,唯一让这些孩子有些畏惧的是,自己睡的那些痛苦的床,骏驰的火床,季真的毒床,还有定起的寒冰床,可都是嫦槐从六域大地各处找来的。 所以,除去亲近之感外,他们对嫦槐也有些许畏惧。 大家各自进了自己的密室。 回天阁地平层是这六个徒弟们练功的地方,面积很大。平时这里被分成了六个不同的密室,分别仿制成都邑、中原、大漠、冰河、蓝海、雪林这六个不同的地境,路回师兄弟们分别在自己所属密室练功习术。 他们练功时,彼此之间绝对隔离,只能练习自己的专攻之术,绝对不能互传心法。只有当每月十五这日,须弥要分别进入这六间密室,对弟子们进行例行检查。 这么多年,这六间密室,除了路回师兄弟们可以进入各自的领地外,只有须弥和嫦槐姑姑两人进入过。除此之外,世上再无其他人能靠近这个地方。 回天阁的第二层是须弥的住处。而第三层,是石坨城的禁地。楼顶之上,挂着一圈惊鸟铃。一阵风吹来,铃铛响起的声音十分清脆。最大的那串惊鸟铃上,永远都有一只巨大的鹰站在那里,它双爪尖利,全身乌黑,时常转溜着那双大黑眼,望着石坨城的一切。 这只鹰是须弥养的,形影不离地跟随着他。如若须弥在石坨城,鹰就立在这里,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如果须弥不在城内,鹰也毫无踪迹。所以,路回他们每次根据这只鹰,就知道师父到底在不在这里了。 回天阁的第三层,除了须弥和嫦槐外,没有第三个人上去过,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上面到底有什么。当然,也从未有人敢问。 约半个时辰,大家各自从密室走了出来。嫦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几个孩子们都不知道其他人成绩如何,便只得互相使眼色询问。 看着这些各存心思的孩子,嫦槐开口道:“今天大家算是暂且过关,白心的成绩最好,不过不可怠慢。特别是其他人,要各自用功,否则,下个月就不好过了,特别是……小五。”嫦槐说着,朝方水看了一眼。 方水连忙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今天发挥不好,本以为会受罚,没想到竟通过了,心里还是存着一丝窃喜。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路回,他瞄了季真一眼。既然大家都通过了,那么自己接下来的请求,就有可能不会挨罚。 “嫦槐姑姑,今晨季真毒发很重,又吐血了,能不能……”路回边说着,便观察着嫦槐的脸色。 嫦槐望着路回,似乎是想听他说完。 “能不能……把季真的床毒性减轻一些?”路回小心翼翼地问道。 嫦槐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都没有,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下去领二十鞭笞吧。” 孩子们诧异地抬头,本以为今天大家的成绩不错,姑姑的心情会好一点,没想到她直接拒绝了大师兄的请求不说,还给了这么重的惩罚! 白心见状,刚要开口替路回说话,却被一旁的骏驰扯了扯袖子,制止住了。 “你们各自回去练功吧,诛心术的新功法你们师父下月再授于你们。这月,你们需好好练习之前的功法。” 嫦槐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回天阁。 第七章 专治熊孩子 一根细小的竹签被握在一双小手里,这支竹签在土台阶前的小泥洞中慢慢挑着,不一会儿就从小指头大小的洞口中引出来了几只蚂蚁。 趴在台阶上逗了它们许久,卿云似乎觉得有些无趣,百无聊赖地随手扔掉竹签,就势坐在台阶上,晃动地双腿。 她用手遮挡住太阳光,或许是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这五千年前的太阳要比二十一世纪的更火爆一些。 从台阶后的门内走出来一个妇人,她包着头巾,手中端着放满脏衣服的木盆。一见到卿云,这妇人连忙帮着轻轻拍了拍她身上的土:“丫头,别把身上弄得太脏了。”她的笑很温暖,看着就很安心。 卿云眯着眼望着这个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其实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额上却有了皱纹,恍惚间竟觉得她有些妈妈的感觉。 “这小家伙真可怜,脸上怎么脏成这样!”卿云忘不了当初自己刚被弄知带回家时,这位妇人蹲下来,心疼地搂着自己,给自己擦脸的场景。 弄知的父亲很早便死了,他从小被他母亲牟氏养大。不管在什么时代,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始终显得有些悲惨不易。 牟氏是一个温柔又心软的女人,她很疼爱孩子。那日,一见到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那可怜模样,便二话不说收留在家,待自己如同亲生孩子一样。而弄知一定是断定了他母亲的为人,才敢贸然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回家,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可怜这个小丫头的。 卿云觉得牟氏很美,心里也对她也充满了感激。若是她出生在自己的时代,一定是一个温婉可人,人见人爱的女人。每当见到牟氏的笑容,卿云都这样想着。 “母亲,一会儿我带着妹妹和重华上山打兔子去。”弄知从屋里跑出来,拉着卿云的手冲到母亲面前恳求道。 牟氏将木盆别在腰间,左手端着,右手理了理儿子的衣领。她的手指略微有些粗,指甲被柴火熏得有点淡淡的黑色。“好,路上照顾着点妹妹,早点回来吃饭。”牟氏说完,端着木盆到河边洗衣服去了。 弄知拉着卿云往重华的家小跑而去,此时正值正午,如果这个时候上山,时间还早,就可以打许多猎物回来。 “重华,重华!”弄知隔着木栅栏在重华家外面喊着。 好一会儿,一个比弄知矮半个头的小男孩儿不耐烦地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炒豆子,他边走着边把豆子往嘴里扔着。 “重华在村头地里呢!”那男孩也不给他们开栅栏,半躺在院子的木凳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姚兴,你怎么不去地里干活呢?”弄知见姚兴似乎有些不待见自己,心里也有些气。这家人太欺负重华了,天天让他下地干活儿。 “他是哥哥,我是弟弟,哥哥多干点活儿是应该的!”姚兴也没挪动身子,只顾着把豆子一颗一颗放入嘴里。他感觉自己的衣角拖到了地上,连忙拎起来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灰尘。 见姚兴这幅模样,弄知更生气了。重华在外面累得不成样子,他倒好,在家里理直气壮地偷懒。 卿云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跟着弄知来过重华家几次,极为讨厌这个姚兴。要是放到现代,他就活脱脱是一个惹人厌的熊孩子,自私自利,还时常欺负哥哥。卿云转动着脑子,准备治治他。 “喂,你过来!”卿云挤出笑容,向姚兴招手。 姚兴从凳子上起来,抱着陶罐来到栅栏前。“做什么?” 他本来对弄知和卿云并不讨厌,但谁让他们是重华的好朋友呢。只要是重华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喜欢。所以,每次他们来找重华,姚兴对他们的态度就没有待见过。 卿云死死盯着姚兴怀中的豆子,那豆子炒得金黄,有一股淡淡的豆香。她咽了咽口水,伸手便要伸进陶罐,准备抓一把豆子。 姚兴眼疾手快,一把将陶罐抱在怀中。“你想吃豆子?我偏不给你!”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又躺回了木凳上。 “好香啊!我老远就闻到了,你就给我吃一点嘛!”卿云抿着嘴,对着姚兴撒了个娇。看起来,她是真的很想吃陶罐里的豆子。 弄知看着这个妹妹,没想到她竟然在姚兴家犯馋,便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哄道:“你想吃,我回去让母亲炒给你吃,咱不吃他的。” 卿云就好像没听到弄知的话一样,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向姚兴哀求。喊了几声,见他不搭理自己,卿云竟放声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就要吃那个,听说豆子要大把大把地吃才好,吃完可以长得好高好高,呜呜呜……” 姚兴一跃从凳子上跳起:“吃这个可以长高?” 卿云连忙闭上了嘴,不说话了,似乎被姚兴听去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轻声抽泣着,眼角还挂着几滴泪。 姚兴听罢,连忙端起陶罐,一把一把地将豆子往嘴里塞,一边塞着还一边嘟囔,我要长高,长得比重华高! 卿云看着栅栏里的姚兴,擦掉了眼泪,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得意,她抬头看了看弄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弄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安静给唬住了,明明刚刚还大哭大闹,如今却一脸笑意,不知道这个妹妹到底怎么了。 “你们怎么来了?”重华从外面回来,他的袖子挽在胳膊上,光着脚,背上还背着一筐野菜,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掉。他远远地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人,知道他们定是来找自己的。 “重华,跟我们去打兔子吧?”弄知连忙说道。 “好!”重华把野菜放在院子里,转身就准备和弄知一起走。 “喂,你地里的活儿都干完啦?”姚兴见重华要走,站起来问道。 “都干完了,还给你们挖了野菜回来咧!” “那你多打些兔子回来,不然晚上没你饭吃!”姚兴刚说完这句话,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忽然,他觉得肚子有些痛。慢慢地,痛得越来越厉害。 姚兴捂住肚子,风一般地冲进了茅房。 栅栏外,弄知和重华被姚兴的反应吓到了,两个人互相望了望,都不知道姚兴这是怎么了。只有卿云嘴角略过一丝坏笑,在心里默念道:看不拉哭你这熊孩子! 第八章 你到底是谁? 后山,密林之中。 “重华,快看,那里有只兔子!”弄知忽然惊奇地转身,指着十米开外,对身后的同伴小声说到。 三个孩子猫着身子在林中穿梭着。弄知和重华虽然年纪小,但他们的身子极灵活,也很轻巧,走起路来,一丝声音也没有。再加上这片林子他俩常来,寻起猎物就更轻松了。 卿云实在跟不上他们的步伐,趁着他俩在附近找猎物的时候,便坐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来获取野味。 走在前面的弄知,单薄的身上背着一桶木箭,手里拿着一张弓,双眼不住地滴溜溜地转。 两人的脚步放轻了,弄知双眼紧盯着草丛里的小东西,慢慢拉开弓,瞄准那只毫无警觉的兔子,准备给今天的捕猎开个好彩头。可就在木箭射出去的一刹那,兔子却飞快地跳走了。 “哎呀,又没射中!”弄知悄悄朝卿云坐着的方向瞄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沮丧。他们在林子里找了大半天,本来还想在妹妹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箭术,可今天的第一箭居然就射偏了! 此刻的卿云并没有发现弄知的表情,她只顾望着山下,托着腮似乎在想些什么。 “弄知,兔子在那呢!”重华忽然发现了刚刚逃跑的那只兔子躲在离自己不远的草丛里。弄知将弓轻轻递给重华,屏住呼吸,希望他能一箭就中。 重华开弓放箭,只听咻的一声,箭头稳稳插在了兔子的颈部。 “好!射得好!”卿云听见了箭声,这才发现重华捉到了今天的第一只猎物,便拍起掌来。 弄知看着在一旁手舞足蹈的妹妹,挠了挠头,冲卿云尴尬地笑了笑。 重华把兔子拎到卿云面前,自豪地向她展示这只猎物。卿云蹲下来,瞧着这只兔子,个头不小,通身雪白,一股鲜红的血迹从颈部中箭的地方往下流。 尽管受了致命的一箭,可奇怪的是它竟然还未死! 这个小东西躺在卿云的脚前,它的眼睛还在轻轻转动着,四肢也微弱地动弹。看起来,似乎想尽量往卿云的脚根尖爬去。 弄知和重华有些惊愕,以前他们来山上打猎,别说这么小的兔子,就是一只大个头的野羊,中箭之后哪里还会有活路?今天这兔子的命可真硬! 卿云从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是宿命。只要你不是身处在食物链的顶端,那就必然有着被消灭的风险,人也一样。 所以,当她看到兔子如此痛苦的样子,虽然有些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她轻抚着兔子身上雪白的毛,似是在对兔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你是一只弱小的野兔,面对捕猎者终究无可奈何。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卿云的话刚落,兔子的眼睛便缓缓闭上。它死了,安静地躺在卿云脚边。 重华看了看地上的兔子,又看着卿云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充满了好奇。 这个小丫头,似乎生来对这些野兽便有一种亲切感。如果说,上一次在河谷里救醒她时,见到的那一幕只是巧合,那么今天不太像是巧合。 重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日所见到的场景,这个小丫头躺在乱石堆上,明明有十几只凶兽将她团团围住,有红虎,白狮,饿狼,花鹿,猴子,还有狐狸……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张开凶猛的大嘴,或是露出尖利的牙齿,而是一脸平静地望着地上的她,又互相望了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那头白狮才缓缓走上前,小心翼翼朝她的鼻子嗅了嗅,转身走了回来,朝天发出一声大吼。随后,再缓缓把头低了下去。其它野兽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也都低下了头。 重华对那个画面记得极其深刻,在这个小丫头面前,猛虎不再凶猛,饿狼也没有了恶意,白狮收了利爪,猴子端坐地上,所有的野兽都变得如此安静和温顺。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时自己和弄知正躲在河谷上的林子里,远远地,悄悄地看着这一切。弄知嘴馋,他打开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从家里带的羊奶,没想到这股羊奶味儿却被底下的狮子机敏地嗅到了。只一刻,底下那只猴子便跃到了他们面前,从弄知手上夺走水壶,并把他们两个顺带拎了下去…… 能拎起两个八九岁小孩儿的猴子,力气实在不小,也定然不是普通的猴子。重华当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和弄知就这样被那群恐怖的野兽给瓜分掉。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猴子竟把他们放到躺在地上的这个小丫头跟前,示意他们把这水壶里的羊奶喂给她。重华心里十分惊疑,这猴子竟通了人性? 可面对着这么多野兽的包围,他们也不敢多想,连忙给卿云喂了几口羊奶。这两个内心无比恐惧的孩子,在野兽的虎视眈眈下,守了这丫头许久,她才慢慢醒来…… 那日的场景,或许重华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如此凶猛的一群兽在这个丫头面前竟那样温顺,看着她醒来后又乖乖地走了!这件事在重华看来,始终觉得不可思议,野兽哪有不吃人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 刚刚看到卿云安抚这只受伤的兔子的情形,那日的回忆便涌上了重华了脑海。这个奇怪的小丫头到底是谁?看当时她的穿着,并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为什么会一个人晕倒在河谷里? “唉!大半天了才打到一个,这兔子先给你吧!”弄知把兔子拎起来,递给重华,也打断了他的思路。 重华也没拒绝,这是他们俩之间从小到大形成的默契。每逢两人一起来山上捕猎,如果只打到一个猎物,就归重华。如果打到两个,就各自一半。若是打到三个或是更多,重华只拿走少数,剩下的都归弄知。 因为,重华跟着弄知来山上打猎一趟,若是没有带任何猎物回去,必定会挨一顿痛打,晚饭肯定是没得吃了。可若是带太多猎物回去,重华的父母依然不会让他吃饱。所以,他俩干脆商量好,重华只需带些回去,保证不挨打就行了。回家前,他先在弄知家里吃些饭,这样才不至于挨饿。 “唉!我的母亲要是有牟氏母亲那般待我该多好。”重华叹了口气。 他口中的牟氏母亲,是弄知的母亲,牟氏。从小到大,只要他在家里吃不饱,弄知就会悄悄从家里带些吃的给他,有时候是弄知自己拿的,有时候是牟氏让弄知拿的。在重华看来,牟氏比他自己家中的那个母亲还要亲。 卿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再也忍不住了。 第九章 哥哥?祖宗? “重华,经常听你们说,你在家吃不饱。你爹娘连饭都不让你吃饱,还要你去干重活儿,哪有这样的父母!”在卿云看来,这分明就是虐待儿童嘛。 “重华家里的那位,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然不会像我母亲待我那般。”弄知太清楚重华的身世了,以前他也曾像卿云今日这样生疑。不过现在,他早已见怪不怪。 不是亲生母亲,莫非……是继母?卿云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便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重华。 重华知道卿云在看自己,他不敢抬头,脸有些红,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起。“生我的母亲很早就死了,家里的那位,她是姚兴的母亲,不是我的。” 原来如此!卿云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女人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那你父亲也不疼你吗?” “别提他那个独眼父亲了,自从有了姚兴,他待重华便如同外人,遇事只听家里那个女人的。而且这两年,他父亲总在外面做陶器买卖,不常回家。”弄知一说起重华的父亲,似乎比重华自己还要生气。 重华连忙扯了扯弄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在他心里,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弄知在自己面前说他是“独眼”,重华觉得自己有些不孝。 卿云听他俩就这样一句一句唠叨着,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在脑海里理出了几个关键词。 “重华,双瞳仁,独眼父亲,继母,弟弟,陶器……”这些关键词在卿云脑海里形成了一条无比惊人的线索。 她瞪着大眼睛,转过头来盯着重华,从头看到脚,又从前打量到后。卿云似乎觉得没看够,又踮起脚,双手捧着重华的脸蛋儿揉了揉,似乎要把他的五官仔仔细细审视一遍。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连忙转过身子平复了下心情。 这里是尧的时期,关于尧,历史上所记录的最众所周知的事件便是他禅位于舜。 而对于舜这个人—— 舜,姓姚,天生双瞳仁,故名重华。其父一目失明,世称瞽嗖。从小受后母迫害而不怪,以孝闻名,家以制陶为生。为中国上古时代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首领,建立虞国,被后世尊为帝,史称舜帝…… 上面这些信息,从卿云接触中国上古史的那一天开始,便已倒背如流了。 卿云那日从河谷醒来时曾问过他们,如今六域大地是谁在统领。她听得很清楚,部落联盟的首领叫伊祁放勋。而这个伊祁放勋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尧帝!如今,种种线索表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眼前这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叫重华,他就是将来要接受尧禅位的舜帝,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三皇五帝之一! 卿云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遇到一个如此大人物。可事实上,她确实遇见了。 “卿云妹妹,你在看什么?”弄知着实觉得奇怪,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重华,这丫头刚才的反应也太反常了。 “哦,刚刚看到他一箭就射中兔子,觉得重华的箭术好厉害!”卿云脱口而出,随便编了句理由糊弄过去。 “这对他来说算什么,重华不仅箭术好,力气还大得吓人呢!”弄知就像是在传递一个十分保密的消息一样,凑到卿云耳边说。 哦?历史上的舜帝还力大无穷?这倒没听说过。看来,史料还是遗漏了不少重要线索啊!卿云托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从这里往山下看去,视野很开阔。远远地,可以看到好几个茅屋,还有流经村子的那条河。 这个时候的卿云,和刚刚不停打量重华的时候相比,安静地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小家伙,”重华坐在卿云旁边,碰了碰她的胳膊,“你刚才叫我啥,重华?” 卿云愣着,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叫你重华,难道叫你大舜么?这会儿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离你当上首领还有好多年,慢慢等着吧! “你得叫哥哥,明白吗!”重华一副命令的口吻,有些不高兴。 卿云有些不情愿,自己可是要比这孩子大了将近二十岁呢!“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她别过头去,不搭理重华。可趁他不注意时,卿云又偷偷往这边瞄了几眼。 “因为我比你高,还比你大,可以保护你,你就得叫哥哥!” “她不愿意叫就算了,反正我这妹妹只有一个哥哥,那就是我,嘿嘿!”弄知拉起卿云的手,冲着重华拍了拍胸脯,一脸宣誓主权的样子。 卿云谁也没叫,只在心里发笑。这俩孩子,有时候挺成熟,知道互相帮衬,可有时却又十分幼稚。 不过,算起来,这两个人比自己大了将近五千年,别说是哥哥,就是叫声老祖宗,他们也是受得起的。不过,卿云看着就两幅小身板儿,还是没有叫出口。 “你手上怎么有这么多茧子?”卿云想起刚刚上下打量重华时不小心看见的一幕,便随意问道。 “这几日地里的土块实在是太硬,锄起来费劲。”重华搓了搓手,并不在意。 “太硬了就浇水灌溉呗,那硬土怎么挖得动呢?” “我家的地离河远,挑一次水要花费许多时间,浇也没用。” 重华家里的活儿就靠他和他母亲来做。可他母亲又是个偷懒的,每日只到地头锄几下就闹着腰疼,回家歇着去了。他的父亲长期不在家,更不会帮什么忙。还有他那个弟弟姚兴,不欺负他就不错了,别指望能下地干活儿。 这大片大片的地大部分就靠这么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打理着,还好重华的力气比与他一般大的孩子要大出许多,要是换做旁人,是肯定完不成的。 卿云看着他手心的茧子,实在有些不忍心。她盯着下面的那条河沉思着,怎么样才能更容易地把河水灌到远处的田里呢? 看了良久,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把将重华拽过来。 “你看!”她指着河道,一脸兴奋。可重华并不知道这丫头要让他看什么。 卿云注意到,河道和田地所形成的是一个山谷平原。可这平原又不是绝对平整,而是一个东南低,西北高的地势。这河道恰好位于高处的西北方,田地位于东南方。沿河一边的田地收成明显比远处的田地要好,就是因为它们灌溉方便,土地肥沃。 “重华,如果我们挖几条水渠,从河道通往远处的田地,是不是就可以灌溉了?”卿云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重华一听愣住了,扭头看着卿云。“水渠?” “对啊,你不是说河水只能浇近处的地吗?这样一来,再远的土地都有水浇灌啦!” 重华连忙往下看了看,他捡起一根树枝,顺着卿云的方法在地上画了张图,那条孤独的河瞬间就在他脑海里变成了一个河网。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重华十分惊奇,这丫头比自己小,又很少干过活儿,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叫引水灌溉。”卿云笑道。 “引水灌溉?”重华盯着山下的河道,又看了看卿云,若有所思。 第十章 王的忧虑 一股无形的重压盘结在胸口,他只觉得就像是有一双大手用力将自己摁住,那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 ……日月换天,……日月换天。 放勋猛地从床上坐起,顺畅的呼吸让他感觉从梦里解脱了出来。他拉开帷帐,背心已被汗水浸湿。 “来人,来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整间殿内响起。可奇怪的是,叫了两声都没有人,想是侍者们又在殿外睡着了。 放勋是一个极为体恤下人的人,之前偶尔也遇到这种情况,他想起侍者们日常辛苦,打个不要紧的盹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再叫。他揉了揉头,准备继续躺下。 忽然,他注意到大殿正中的帘子微微动了动,帘子后面,露出了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丫。帘后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只好把脚藏进帘子内,迅速一双小手,用帘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紧紧屏住呼吸。 放勋早就注意到了这几个小动作。他笑了笑,也不吱声。随后,便熟练地从枕下拿出一个木头做的乌龟,只不过乌龟下面有两串轱辘。轻轻一推,它便往前滑出老远。 “哎呀,这可真是一个好东西,还能自己跑呢!”放勋将这小乌龟在床沿边滑动着,故意放大了声音,边推着还边斜着眼往帘后看。 帘后的人终于按奈不住了,晃着小身子几步跑到床前。 “父亲!”宣儿跳到了放勋的怀里,把那只木乌龟拿到手上把玩起来,另一只手又轻轻揪了揪他下巴的胡茬儿,咯咯地笑着。 “就知道是你这个鬼丫头!”放勋搓了搓她的脚,紧紧地给她捂上被子,“大半夜的怎么光着脚跑来了?” 宣儿侧过身子,歪在父亲怀里,奶气奶气地说道,“我想妹妹了。” 放勋为宣儿搓脚的手忽然停住了,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安和担忧,随后眼神又变得柔和。他搂着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妹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宣儿抬头望着父亲,只觉得他今晚的眼睛比其他时候都要亮一些。可夜里明明是黑的,怎么会更亮呢? 她慢慢睡着了,放勋没有差人抱走她,而是给她盖好了被子。只是放勋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开了门,走到外面的台阶上。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刚过了月圆之夜,此时的月不甚满。 值守的匕奴正打着盹,被开门的响动惊醒,意识还没清醒过来,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他只顾抬着头,并未注意到自己。 匕奴吓得一哆嗦,“域王,奴有罪!” “叫司天官明日一早来见我。”放勋并没有怪罪,而是对跪着的匕奴命令道。 “是。”匕奴急急忙忙往外走。 “等等,”放勋忽然想到了什么。“把督令官也叫来。” 匕奴只点了点头,准备下去传令。 王上很少会在半夜让自己去叫人,而且还是传司天官和督令官这两位紧要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匕奴只敢在心里猜着,脚步却不停地往前走。 次日一早,司天官和督令官便已在殿中候着。放勋高坐大殿之上,轻声说出了昨晚在梦中所听见的那两句预言。 次日一早,司天官和督令官便已在殿中候着。放勋高坐大殿之上,轻声说出了昨晚在梦中所听见的那两句预言。 “王上,这些天,当年的预言又在民间传开了。不过,传言者极少,我也是前几日才听到。”司天官墨祥低下头去。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于他而言,观这天上的一切星辰,如同看自己的掌纹一般,对于这奇异的预言,他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它来得太奇异,他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不知道该如何向王上解释这一切。 听到墨祥说出的事和自己的梦境不谋而合,放勋眉头微皱:“你对这传言有何看法?” “当年我占卜出那个人的所在,心里自然是有把握,我的占卜结果不会错。可那个人……。” “快二十年了吧……”放勋叹了口气,眼神迷离,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一日,在大殿之上所发生的的一切。 “是,那个人若还在世,想来也长大了。”墨祥道。 “墨祥,我虽知你素来占卜准确,可我始终不相信这个预言,因为,我信任旋考。” 墨祥低头,并未答话。 作为六域大地部落联盟的首领,伊祁放勋掌管着数百个大小部落,被大地上的人们尊称为王上。有权利自然便有争夺,这么多年来,为了部落首领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前来找自己挑战。 这是一个能者为王的时代,对于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伊祁放勋从未有过畏惧。能战胜自己便是能人,大地的统领权自然应该交给能者。可在这几百场的挑战里,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至今还无一人能胜过他。 可越是这样,就越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亲自试一试备受天下尊崇之人的巨大力量,那日的那个蒙面领头人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放勋的眼眸中充满了一股杀气。 “如若当真那个人出现了,切不可随意做何举动,立马来报!”放勋的语气威严不可违抗, 墨祥连连点头应下。 此时此刻的墨祥暗暗揣着疑问。作为可通晓天道,能观风云万象的司天官,却无法猜透王上的心思。当年那句预言明明让域王忌惮,可他却在大殿之上许诺将人放走,还说自己不甚在意。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半夜叫侍者来召见自己呢? 墨祥有些想不明白,近来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眼看着到了该天降雨水的时节,可至今未落一滴水。往年这个时候,早已到了雨季。如今,百姓们只得翘首以盼。 民间百姓的日子总是难过的。如果六域大地再经历一场预言,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墨祥踩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了出去。 “怎么,我让你去寻的那件事,还是没有结果吗?”待司天官走后,大殿之内隐隐传来了对话。 “域王,这已是第……第四个月了,我们还要继续找吗?”魏圃非看着王上期待的眼神,有些不敢问。一连过去数月,每隔几日,放勋便会把督令官叫来问一遍,月月如此。 但这几月他带着督令军已将王都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寻到。 “当然!必须要寻!”放勋虽然是六域大地的首领,可素来却是一个平和之人,就连议政之时,各官们也很少见到他发怒。可即便不发怒,从他眼神里折射出来的那般威严与主宰,足以令所有人忠心为之效劳。 此刻,放勋的语气里带着如此果断的坚决,魏圃非便知道,对于这件事,域王不得到结果绝不会罢休。 他不敢再发一言,只好领命出去。他在心里盘算着,既然在王都周围找不到,那就把范围扩大,即使把六域大地翻个遍,也得试一试。 第十一章 树上有宝 “父亲,我真的没有抢弟弟的肉,是他自己吃完的。”重华一边躲着老头儿的棍子,一边往外跑。 别人家的兄弟总是互相谦让,姚兴却老是喜欢在父亲面前告重华的状。从小到大,都是哥哥让着他。如果不让,又要挨棍子了。 在重华出世的那一年,母亲难产去世。第二年,重华的父亲便娶了另一个女人回来,并生下了姚兴。几年前,老头儿因为在外和人打架,右眼被打伤。自那以后,这只眼睛便一直用布蒙着,没见过光。 如果说,重华要是没有长着两个瞳仁,他的父亲倒还不会这么讨厌他。正因为儿子每只眼都长着两个瞳孔,而自己却一目失明,那个女人便总是在丈夫面前吹风,说是大儿子抢走了他的眼睛。 时间久了他便相信,自己这个大儿子就是一个丧门星,不仅害死了生他的母亲,还夺走了自己眼睛。若不然,为何他从小就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长着两个瞳仁? 慢慢地,在这个家里,重华的存在显得越来越多余,以至于每顿饭,继母只做三人的份,总是没有重华的。 从五岁起,重华父亲便让他跟着部落里的人上山打野兽,几只野兽的肉便是一家人两三天的食物。可即使是这样,重华吃到的都只有他们不要的骨头。最肥最好吃的肉,永远都是姚兴先吃。 重华有时候也会怨恨,也会感到委屈,但却不会持续多久。他知道,虽然他们对自己不好,但终归是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至于那个女人,她好歹是父亲的妻子,也算自己半个母亲。为人子的,即使父母对你不好,也绝无不孝顺之理。 不到十岁的重华,却早已明白这些道理。自他记事起,就从未在家里吃饱过。有时部落里的人带着小重华上山打猎,便塞给他一块熟肉,让他别带回家,赶紧吃掉。只有在这个时候,重华才能大快朵颐。 重华和弄知家隔得不远,以前,弄知喜欢来重华家里找他,不过重华的继母从来没给过他们好脸色看,弄知索性每次只好叫重华上自己家里去。 牟氏心善,见重华这孩子可怜,只要家里有东西吃,总是惦记着给他留一份。重华从懂事起就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牟氏,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 “哎呦!”一阵棍子落在自己身上,重华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抢了兴儿的肉,现在就给我上山打猎去,打不到两只兔子就别回来!”父亲又给重华下命令了。 “对,别回来!”姚兴歪在长凳上,怀里抱着一罐炒豆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挨打,还不时递过来一个得意的神色。 现在眼看着天已经不早了,哪里还能再打两只兔子! 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绝不可说出口,否则身上又要多添几处藤条印了。 弄知家的柴门半开着,牟氏正把早上晾晒的衣服往回收。快收完了,她发现两个孩子的衣服上竟还留着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 想必是在山上打猎时蹭上的树脂,牟氏连忙端出一个装着少许水的木盆,把没有洗干净的地方放在盆里使劲儿搓着。可洗了半天,却一点儿都没洗掉。 “云儿妹妹,你就去帮我拔一根毛嘛!”弄知从屋里出来,跟在卿云身后,一脸期待着。 前些日子,弄知从山上抓了一直野鸡。拎回家卿云一看,那只鸡全身绯红,顶头却长着一片翠蓝的羽,实在漂亮,她以前见都没见过。卿云便让弄知养着,先不要宰了吃肉。 养了一段时间,这野鸡身上的翠羽越来越多,弄知便想拔几根下来做个羽冠。可没想到他一靠近那鸡,那东西便跟中了邪似的,在院子里飞天扑地,跳得老高,自己的手背还被狠狠地啄了几下。可奇怪的很,只要卿云一出现,那鸡便安静了许多。 弄知便料定了这鸡跟卿云有缘,所以一个劲儿地求着妹妹去拔几根鸡毛。可任凭弄知怎么恳求,卿云都像是没听到似的,只顾着往前走,也不管他。 活生生地从身上拔毛,那得多疼啊! “母亲,这衣服早上不是刚洗过了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卿云已经习惯了称牟氏为母亲。 “是啊,可我早上没注意到,这里竟有这么两处脏东西没洗干净。”牟氏的手都已经搓红了,她看着这两件衣服发愁。 卿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她似乎已经认同了自己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也慢慢习惯了这个小小的身体。如今一听牟氏这么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可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牟氏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可每天不仅要到地里干活儿,还要照顾自己和弄知的一切。卿云有些自责,自己的到来让本来已经很辛苦的她更不容易了。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除了牟氏,她不知道该依靠谁。 卿云看了看院子四周,像个兔子一样地爬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丫头,怎么爬这么高,快下来!”牟氏连忙跟了过来,语气有些着急。她双手摊开,生怕女儿一脚没踩稳摔了下来。 不过弄知没这么紧张,他可是和妹妹去山上打过许多次猎的,对她爬树的本领,他这个哥哥自是十分清楚。所以他只站在下面望着,并不知道卿云要做什么。 只听嗖的一声,卿云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鞋帮沾满了土。 她怀里揣着一堆拇指大小,长扁似刀的树叶荚子。卿云也不管牟氏和弄知一脸疑惑的表情,直接将这些东西放入牟氏的木盆里。 “这是做什么?” “母亲,你拿这个东西擦一擦衣服,看看能不能洗干净。”卿云像个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的智者一样,露出神秘的一笑。 “这能行吗?”牟氏半信半疑。 “你试试嘛,这可是宝物呢!” 牟氏就着这绿汁,慢慢搓着衣服,也不知道这丫头说得是不是真的。 “这么厉害?可不是在忽悠人吧!”柴门外,重华的声音传来,他早就注意到卿云像个兔子一样上了树。重华只待在那里看了许久,竟险些忘了自己来找弄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重华,你来了!”弄知开了门,把他拉了进来。 卿云也没说话,只盯着重华看。从重华进来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没有移往别处。 自从知道了重华的身份后,只要一见到他,卿云几乎每次眼里都闪烁着一种无比崇拜的目光。 “弄知,你现在能陪我去山上打猎吗?”重华请求道。 卿云一听就明白了,他肯定又被他那个独眼父亲给打了,然后逼着他到山上打猎去,这种事情卿云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 明明是亲生儿子,可重华这爹完全没有亲生父亲的样子。马上就天黑了,怎么能上山呢。 “现在很晚了,明天去可以吗?”牟氏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关切道。 “牟氏母亲,我父亲说,如果今晚不打两只兔子,回去又要打我。”重华一直感念牟氏对他的好,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叫牟氏为母亲。其实,他有些难为情,并不想这么晚来麻烦弄知,可实在没有办法。 看着重华可怜的样子,牟氏竟一时感到有些心酸。 啧啧啧,卿云也在心里感慨,原来堂堂舜帝的童年生活这么凄惨。果真应了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母亲,我们家是不是还有三只舅舅送过来的兔子,能送给重华两只吗?”弄知拉着牟氏的手,哀求道。 牟氏笑着点点头,示意弄知把兔子拿出来,自己继续搓着还没有洗完的衣服。 “真的洗干净了!”牟氏敲着衣服上两处脏东西都被自己搓没了,不免有些诧异。 弄知和重华连忙凑过来看,只有卿云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早已预料到。 第十二章 霸道挽头发 十年后…… 六域大地似乎有些风不调,雨不顺。 这两年,上天似乎特别惜雨,不愿往这大地之上抛洒过多的水露。特别是今年,雨季已经到了好多天,却依然还没有下过一场雨。许多村庄收成减少,附近山林里的猎物,也都被打得差不多了。 田爻迈着大步子往姚家走,累得气踹吁吁。一路上不断溅起一脚灰尘。这路上的土和田里的一样,久不遇水,一踩便化作一团土灰。 “重华在家吗?”田爻站在栅栏门外大声问道。 姚老头儿正在院子里磨砂着刚出窑的陶罐,大大小小的罐子摆了小半个院子,老远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来。 “执事公,快进来坐!”他拉开栅栏,准备将田爻引入院中。 “姚公,重华可在家?”田爻并不进去,只急急忙忙地问道。 姚老头儿愣了一下,脸上堆了一丝笑:“他这会儿应该在地里干活儿,您找他有什么事?” 姚兴从屋里慢悠悠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了炒豆的小罐子,一颗一颗慢慢往嘴里塞着。 田爻斜眼看了姚兴一眼,“我找他商量点事,既然他不在家,那我去地里找他。”说完,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姚老头儿心里一阵疑惑,执事公来找那臭小子能商量什么事? …… 天上的烈日跟个火球一样,往地上喷出灼人的高温。卿云腰间挎着一个竹筐,额头上渗出几滴汗。可她不觉得怎么热,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着,嘴角还抿着笑。 她穿着一件米白的衣裙,一半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子插着,另一半任由它们垂在腰间。随着她大步往前跑着,发尖儿也跟着在腰间摆动。 这些年,卿云不知道跟着重华一起上山打过多少次猎,给他带过多少次吃的,也不知道她为了替重华打抱不平,悄悄收拾了姚兴多少次。 卿云看得很清楚,虽然人人都称赞重华力大无穷,是一个打猎耕种的好手。可当他在家里受了委屈时,再大的力气都不会使出来,只会自己一个人蹲在墙角发呆。每次和他们一起上山打猎,重华都只拿走一小部分猎物,剩下的都让弄知带回家孝敬牟氏母亲。他说,自己经常吃牟氏母亲做的饭,理应为她打猎。 他善良,也懂得感恩。不过对于现在的卿云来说,重华更像是一个在这里的为数不多的亲人,一个时常想要见到的人。 “重华!”卿云老远就看见他的背影。 重华闻声朝后看,那丫头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往这边跑着。短短几年,她的个头就像是追着自己长一样,永远和自己的肩一般高。重华擦了擦额上的汗,没有注意到自己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嘴角一直在笑。 卿云跑到他面前,从腰间的框里拿出一个水壶递给他。可重华不接,只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哥哥!” “重华哥~~请喝水~~~”卿云故意放开软绵绵的声音,恭恭敬敬地把水壶递上去。 重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从身边的草堆里扒拉出一个草环戴在卿云头上,为她遮住太阳。随后便坐在地上,大口地喝起水来。卿云便坐在一旁,看着重华。 他每天来这里干活儿的时候,总是会先编一个草环放在树荫下面,因为他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会来找他。地里的太阳很大,这丫头总是一晒脸就红。虽然红扑扑的小脸儿更招人看,可重华心中不忍,希望为她把这太阳挡住。 卿云稍微晃了晃脑袋,想是刚刚跑得太急,挽着的头发有些松了。 她干脆伸手把簪子取下,长长的头发便顺势全部垂了下来,红红的脸颊被遮却了一半。几根发梢轻轻触到了重华的手背,他另一只拿着水壶正准备喝水的手停在了半空,只呆呆地往这边看。 卿云想把头发挽好,像出门时牟氏为她挽的那样。可试了几次,却总是松松的。她手抬得有些酸,脸上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不耐烦。来这里十年了,她还是没学会这项女人的基本技能,自己这双手怎么就这么笨呢!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卿云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握住四散垂开的头发,霸气地从自己手里抽过木簪,笨手笨脚地帮她收拾着一头乱发。 “你会挽发?”卿云有些不敢相信。 “以前不会。”重华将木簪别在她脑后,又分开手指梳了梳,刚刚四散的乱发终于规矩了许多。 卿云摸了摸脑后,虽然没有牟氏母亲梳得那样规整,但比自己要强多了。“没想到你这双手不仅能锄地,打猎,还会挽头发呢!” 重华没作声,又连着喝了好几口水。从水壶中露出了几滴水融入裂开的土缝之中,很快便看不到一丝的湿土颜色,和刚刚发干的硬土没有什么区别。远方,流经村庄的那条河里,几乎没什么水了。 他站起来,望了望周围有些发白的地,脸色有些沉重。 “你这是怎么了?”卿云发现了他的异样,刚刚还好好的,为何忽然之间有些不高兴了? 重华指着那条河,幽幽地说,“当年你提议从这条河里引水灌溉,我以为我们再也不用受旱涝之苦。可如今,连这河里也没多少水了。” 卿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又看了看从河里开挖出来的各条水渠,如今全不见一滴水。 燥热的一切让她忽然觉得嗓子又干又涩,止不住咳了两声。重华忙将水壶递给她,让她润润嗓子。“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弄知家柴门外,重华一眼就认出了院子里的田爻,他正和牟氏说着话。 “田执事,您怎么在这儿?” “哟,我正说要找你们呢,你俩就回来了。”田爻连忙将重华拉进院子,卿云也跟着进来了。 他从姚家出来后,本想去地里找重华,途径弄知家,便拐进来问卿云这丫头在不在。还没和牟氏说几句话,谁知他俩便一同回来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重华不知道田执事为何会来找自己。他是部落的三位执事官之一,掌管着几个村子的农桑事务,平常很是忙碌,几乎不会登门,今天不知因何会来找自己。 “这数月不下雨,田地都干裂了,你们可有主意?” 重华和卿云互相看了看,他们怎么也没料到田执事会来问这样一个问题。 “执事公,天上不下雨,这孩子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啊。”牟氏怕他们招架不住,连忙说道。 第十三章 招惹祸事? “前些年那个引水灌溉的法子不就是这个小丫头提出的吗?我看,他们几个孩子聪明得很!” 那年,重华把饮水灌溉的想法告诉了田爻,田爻觉得十分可行,便号召大家一同开挖。果然,这水渠引河水灌远田,让人省心不少。不过重华并没有抢了卿云的功劳,所以田爻从那时起,便记住了这几个孩子。 “田执事,上次是因为河里有水,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如今,这河里都没水,我们也不会变出水来啊。”卿云也苦恼着,天上不下雨,人能把它怎么样呢? “唉!”田爻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天上这炎炎烈日。这些日子,各个部落都在向王都上报旱情,王上日夜担忧,就连司天官都束手无策,他们几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卿云说得有理,是他自己太着急了,以至于乱了方寸。 “也是,我……我再等等,看看能不能从王都里传来什么办法。唉!”田爻看起来有些失落,他拍了拍重华的肩,慢慢往外走。 嘶……嘶……嘶……院子旁的皂树上响起了几声蝉鸣,那声音刺破燥热的空气,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大家都变得有些沉默。 卿云抬起头,一股刺眼的光从树叶间照下来。她眯着眼,脸被晒得有些微红。头顶上,太阳的光晕染了大半个天空。 “真没想到,这个田执事竟会来找我们出主意。”弄知笑着,一脸不可置信。 “今年的收成看来没太多指望了,以后咱俩打猎得跑更远才行。”重华看着弄知,无可奈何道。 忽然,卿云觉得头顶上飘过来几片云,很低,就像下雨前的乌云,但似乎又不是。这些天,一连都是这样的情形,就好像老天爷知道人们急切渴望下一场雨,便随手赐给了几片云,让人们以为这珍贵的雨露马上就要来临。 可事实上,这些乌云不过是一场虚幻,很快,便又飘过了。 奇怪,为啥这晴朗的天会飘云呢?卿云在心里暗暗思忖。乌云来了又不下雨,白白叫人高兴一场。 “不知道王都里的司天官可有什么法子。”牟氏见大家都为今年的收成担忧,也不禁自言自语道。 “司天官是谁?”卿云有些好奇,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六域大地一个了不起的人,也是王上身边的得力之人,主司天象之术。据说他能通天地之道,知晓星辰起落,明晰日月轮常。”弄知一直对王都之内这位传说中的司天官敬佩不已,说起他来,无不侃侃而言。 “有这么厉害?”知晓星辰起落,明晰日月轮常,这不就是研究天文学的吗?卿云心中暗想。 弄知生怕妹妹不相信司天官有如此本领,连忙道:“那当然,他可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呢!我时常想着,要是有一天我能见上他一面,让我做什么也愿意。” 卿云从未见过弄知如此在意自己对某个人的评价。看来,这司天官是弄知的绝对偶像了。 “这世间哪有能呼风唤雨之人,只不过是追寻天象,因势利导罢了。”重华看着弄知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弄知对重华的话颇不服气,“你们可别小看了司天官,他真的能呼风唤雨。我相信,这一次他也一定可以接引天雨,来解百姓的燃眉之急!” 重华只笑了笑,没有做太多争辩,他知道,弄知对于这位人物早已崇拜不已,此刻要是再有什么质疑,这小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他转头看着旁边的卿云,发现她眉头紧皱,一脸思索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 卿云猛地抬起头,“哥,你刚刚说司天官能什么?” “能通天地之道啊。” “不是,刚刚说的那句!” “能呼风唤雨?” “对,呼风唤雨!”卿云的语气忽如其来地变得有些激动。她用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抬头望了望天,又沉默了片刻。 这样的反应让大家觉得很是奇怪,这丫头怎么了,莫不是也受了弄知影响,开始敬佩那位司天官了吧。 “斗成云﹐雨必降﹐云成斗﹐雨稀降……”卿云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她跑出院子,站在开阔处,手中不断比划着。 随后,她又连忙跑进屋,拿出一块黑炭和旧布,蹲在院子里画着什么。那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 这举动让大家越发不解了,但他们也没问什么,只安静地盯着她。这么多年来,这丫头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似乎终于画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呼风唤雨了!”她跳起来,把布揣在怀里,拉起重华就往外走。 “哎,你们去哪儿?”牟氏连忙追问。 “去找田执事。”俩人像阵风似的跑了。弄知也急忙跟了上去,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仨回来时已是夜里了,牟氏早已等在院子里。如今这孩子们的想法,她是越发搞不清楚了。 “我就说没问题吧?”卿云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着一旁的重华,语气很是轻松。 “你们可回来了,孩子,你走的时候说什么要去呼风唤雨,把我给吓坏了,生怕你们在外面生什么事!”牟氏紧忙上去拉着卿云,把她身子转来转过去地看。 “母亲,我没事。”卿云看着牟氏,眼泪泛起一阵酸。她比初见自己时,要老了许多。她刚刚担忧自己的眼神,和妈妈好像。 “卿云妹妹,你当真能请来天雨?”弄知追在后面一脸不信,对于这个问题,他刚才在回来时已经问了一路。即使卿云向他保证过无数次,他依然无法相信。 “你们到底和执事公说了什么?他可是执事公,如果你们妄言,胡乱出主意,误了大事可怎么办啊!”牟氏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出什么事。 “母亲,你都不知道我这妹妹刚刚给执事公许下了什么诺言!”弄知一脸担忧地样子。 “你……你给执事公许诺了?你许了什么?”牟氏有些惊慌。 卿云没说话,倒是弄知十分担忧。“她说她可以接引天雨,还让执事公帮她准备什么……百名壮丁,还要筑高台,哎呀,可多了!” 听到这话,牟氏更加惊慌了。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什么接引天雨,这不是胡乱许诺嘛! 第十四章 接引天雨 这日的村庄甚是热闹,方圆十里的人们全都来了,他们赶着来看一件破天荒的事。 “你今天不许离开家!”姚老头儿带着许氏和姚兴出门后,一把将门重重地拴住。 接引天雨那是王都里的司天官该做的事,怎么任由这个臭小子和牟氏家里的那两个孩子胡闹。如今,又听说田执事竟鬼迷心窍,按照牟氏家里那个小丫头的意思,做足了一切准备工作。到时候白忙活一场,在整个部落里丢脸不说,惹怒了执事公,闯了祸算是谁的? 牟氏家里的那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算了,即使是泼天大祸也和自己家没关系。可家里这个臭小子,绝对不能允许他参与。所以,正在重华准备出门的时候,姚老头儿趁他不注意,偷偷用木栓子从外面把门栓上了。 虽说他不允许儿子参与,可是这么一出大戏,他们怎么能不去凑个热闹呢?听说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来了,到时候扬言要接引天雨的小丫头玩不出什么把戏,看牟氏一家如何交差。 “父亲,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姚老头儿试了试门上的栓子,挺结实。任由重华在里面如何大喊,他似乎全然没听到,径自带着姚兴和许氏,往村头去了。 村头长着一棵大大的槐树,树干约三人合抱般粗。往常,干活儿劳累的人很是喜欢在树荫下歇一会儿,甚是凉快。今天,树下早已热热闹闹挤满了人。大家都想再往前挤挤,看得更清楚些。 槐树正对面,新铸了一个大约三米的高台。高台之上,架设着数十具神秘的器物,这东西约半人高,用无数根粗麻绳固定的器基上,稳固的空心直筒向外延伸出约十尺,齐刷刷指向天空。每件器物一旁,站立着两名男子,他们不苟言笑,只端端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命令一般。 高台之下围起一片大大的空地。几十台彩色皮鼓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大鼓正中是一台有着其他鼓身形两倍的虎皮大鼓,它就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等待着号令千军进发。 一旁,几十位壮汉分批站立于鼓阵之中,他们各持铜锣和骨笛,直直望着前方。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各种交织的声音也越来越嚷。卿云立于高台之下,抬头朝天望了一眼,慢慢有灰白的云飘过来。她心里估摸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可她看着虎皮大鼓前空空的位置,忍不住四处张望,心下有些着急。所有的人都已到了位,重华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从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 卿云朝站在高台之上的弄知挥了挥手,弄知一个箭步跳下来。她对着他耳语了几句,弄知便如风一般跑了。 “丫头,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么?”田爻看了看眼前这架势,一连问了卿云好几遍。 “田执事,再等等,马上就到了。”她望了望越来越近的云层,又四处张望了许久,心里只默默念叨,重华啊重华,你今天可不能误了大事。 那片灰白的云已经快要飘过他们头顶,卿云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他让田爻立马找来一名壮汉候着。如果时间一到,重华还未来,便让他走到那台虎皮大鼓前。 看着那面硕大的虎皮鼓和那根几十斤重的鼓槌,卿云手心里捏起了一层汗。这样重的鼓槌,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敲得动。 “我们来了!”一个声音从人群之后传出,弄知拽着重华从后面挤了进来。 人群之中的姚家人看着重华冲到了前面,不免心里一阵惊慌。不是已经把他栓在家里了吗,原来是弄知这小子去把他放出来了!此刻的姚老头儿不得不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若是惹出什么祸事,他便一口咬定自己丝毫不知道家里的这个臭小子会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你不要给家里招来麻烦才好!姚老头儿狠狠地瞪了重华一眼。重华注意到了父亲的目光,可此时,他也顾及不了许多,只得随着弄知往前走。 “重华,快!”见他们来了,卿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阵风吹来,大槐树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卿云站在那面虎皮鼓之前,垂在腰间的发梢便随着风一阵一阵飘起。 卿云仰头望着那片大大的云在慢慢逼近,她扬起拿在手中的一枚小令旗,聚精会神。忽然,令旗被她猛地举起。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厚重有力的鼓声忽然传来。重华紧紧握住那两根几十斤重的木槌,一声一声地敲击下去。地面沙尘四起,这鼓声响彻云霄。 卿云再次挥动着令旗,几十声不同力道的鼓声响起,混合着虎皮大鼓刺破苍穹的声音,似要把脚下的这片土地震裂一般。 卿云紧紧地盯着天空,那片灰白的云已经来到了头顶。她定准位置,手臂一摇,开始了第三次挥动令旗。霎时,清脆整齐的骨笛声传来。如果说,那鼓声如同轰鸣的闷雷,那这骨笛声便是那炸裂的闪电,好像能将这天空中的一切撕裂开来。 咚……!呜……!呛……!这时,骨笛和铜锣声穿插响起。方圆十里,这声响如同地动一般。 周围的人好奇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样的场面,真的能接引天雨?所有的人都盯着立于鼓阵之前的这个小丫头,又不时抬头望望天。 呼啦啦一阵风刮过来,卿云握着令旗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她使出最大的力气,把旗子高高举起来。 立于高台之上的弄知眼见这一切,知道时间到了。“放!”他用力大喊一声,随后,数十个灰白的球从这古怪器物长长的筒身之中,用力飞了出去。它们像一支箭一般飞到云端,不见身影。 接着,又是数十个白球飞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一轮连着一轮,不知飞了多少。 高台之下,整齐有力的锣鼓和骨笛的声音还未停止。 在所有人急切的盼望之下,原来头顶之上那片灰白的云层慢慢变了颜色,开始有些乌黑了。又过了许久,那云越来越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飞雁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槐树之上盘旋着。而地上的鼓声,也越来越紧促。 田爻看着这一切,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他实在也无法想象,如此敲山镇海,引动风云的阵势,居然是一个未及十六的小丫头想出来的。卿云的令旗还在挥动着,天色越来越暗,田爻心里暗惊,这小小的身躯里到底隐藏着多大的威力! 忽然,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望着头顶那片大大的黑云压了过来,卿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这样的场景,似乎让她想起了熟悉的一幕,那个让她从万米高空坠下时的一幕。 轰!天空传来了一声惊雷,惊得所有人抬头往上看。霎时,哗啦啦的雨便飘了下来。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所有的人都仰头望着,没有人相信真的下雨了。他们用手接着这从天而降的神雨,任由它淋向自己。 卿云也抬头望着,许久,嘴角才微微上扬一些。 其实,她也在赌,她不知道今天能否成功。所以,她便用了十二分的赤诚在心里祈祷着。感谢这一切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重华用手接过几滴雨,他只望着前面这个全身已被淋湿的丫头笑。不知怎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笑得如此开心。 第十五章 神秘的客人 月圆之夜,密林深处的石坨城回天门前,千年绿藤如爬蛇一般,从高高的门上散去。两丈高的石门缓缓大开,轰隆的声音刺破黑色的夜,如同一句古怪的咒语,向上天发出不可告人的秘密低语。石门一侧,六匹高头大马立于一旁,它们不时发出一阵轻声的嘶吼。 六个黑色的声音从石门内款款而出,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门内的大院。 “各自分头行动,务必谨遵师父吩咐,三日后此处汇合。”中间的那个身影,微微转头向左右两旁的人吩咐道。 “是!”随着一声整齐的回应,六个身影各自跨上一匹快马,兵分三路朝远处飞驰。 …… 尧都之西百里,大漠深处。黄沙垒起的沙堆若隐若现,目光所及之处,只一两棵细小的柽柳孤单地立着。一阵风卷来,沙尘漫天飞扬。 再远处,密密麻麻的帐篷分散在一个平坦的浅沙区。帐篷正中,是一顶大大的黑帐,帐顶之上落着几只黑鸟。它们在那里焦急地盘旋着又落下,似乎不知道此处是不是可以歇脚的地方。 一个曼妙的身影飞快地跑来,身手干练,两根乌黑的长辫子温顺地落在肩上。她左手提着一只已被射死的猎鹰,右手握着一把金错刀。“我父亲呢?”靠近王帐时,她边跑着,边转头向立在一旁的侍卫问道,脚步却并未停下。 “姑娘,首领在王帐,正在和客人议事。”侍卫低头答道。 客人?羡月一脸疑惑,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客人?莫不还是和之前的客人一样?她把手里的猎鹰朝侍卫手上一扔,准备踏脚进入王帐,却不想迎面撞上两个男子从王帐内出来。 这两人,一个面无表情,长着一张比女人还要白的脸,但这白又不是水嫩般的白,反而看起来有些病态,瘦弱无比。而另一个,眉宇之间则顾盼神飞,嘴角还带着一丝胜利的笑。细看他的那双眼,眼头低而钩圆,眼尾微微往上翘起,这长相很容易让人联想出一个词:八面玲珑。 这是从中原来的人。依据他们俩的打扮,羡月就知道刚刚自己的猜想没错了,他们果然和其他客人一样,都有着同样的目的。 两人只看了羡月一眼,也没说话,便飞快地走了。羡月只觉得奇怪,转身迈进了王帐。 王帐内铺着松软的虎皮地毯,周围放着几个大大的圆木框子,被几层黑纱布罩得严严实实。帐内正前方设着一条柳木案,黑穹正坐在案前,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羡月用灵敏的鼻子轻嗅了嗅,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正是从两侧案头上摆放的茶杯之中飘出来的。 这是大漠特有的黑沙茶,茶树生于大漠深处的黑沙之丘,茶叶三年采得一次,整个大漠不过数百株黑沙茶树,产量极为稀少。除了每三年向王都内的部落联盟首领敬献几包外,别说自己,就连父亲也很少拿出黑沙茶来喝。如今,这里竟摆放着两杯这样的茶水。 刚刚出去的那两个人,年龄不过和自己一般大,可父亲却以如此之礼招待他们,想必,他们并不是一般的客人。 “父亲,刚刚那两人是谁啊?”羡月好奇地问道。 “他们是从远方来的客人。” “又是来谈易货的事么?”羡月问得有些不经意。这些日子,来找父亲的客人俱都是来谈易货之事,也不知道那些中原人为何如何喜爱大漠的马牛,还有大漠的树皮,树根,他们竟当成宝。想来,这两人也不例外。 “是……是。”黑穹似乎在回答女儿的问题,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他的眼神里,有种怪怪的东西,是犹豫,是担忧,还有着些许猜不透的情绪。 “这两人想拿中原的东西换什么?”不知为何,羡月对这两人平白多了一丝好奇。虽然说他们和其他客人一样都是来谈易货的,但她隐隐觉得,似乎哪里又不一样。 “不过是大漠的珍牛奇羊和药材,没什么特别的。”黑穹站起来,背着手往外走,似乎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咦?父亲,又有新的玩意儿可以玩儿啦?”羡月注意到一旁用黑纱布罩着的木框在轻微地晃动,作势就要过去掀开纱布看看。 “不可轻举妄动!”羡月只觉得胳膊忽然被父亲一把紧紧抓住,那眼神之中充满了警告和威严。“这是刚刚在大漠深处发现的新东西,这次必须我来细察,你千万不能妄动,免得伤了自己。” 羡月的胳膊被父亲勒得发疼,她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紧张。自己可是在大漠生活了十六年,月月都有人送新玩意儿。以前要是有人送这种东西,自己都可以代替父亲来观摩第一眼,可今天,为什么就不行了?这次的东西,有这么厉害? 黑穹越是紧张,这个机灵的姑娘就越是好奇,恨不得马上剥开黑纱见识见识。“行,我知道了。”羡月满口答应着,心里却盘起了小心思。 黑穹走了出去,离开之前还不忘把羡月也拽了出来。“我去找领事们议事,你先回自己帐里,不许在此处逗留。”羡月就像是被拎小鸡仔一样,被父亲赶了出去。 父亲今天着实古怪得很!羡月的心里如同猫抓一般,如果今天不见见那些东西,连觉也睡不好了。 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羡月在王帐外敏捷地穿梭着,避开了那些比平时多了一倍的侍卫,晃悠了好几圈才溜了进去。 她迫不及待地来到那几个依然被罩得严严实实的木框子前,她伸出手,一层一层地解开上面的遮盖物。奇怪,里面竟然不是留着缝隙的木框,而是被密封着的铜框。 这么关着,里面的东西还能活嘛!羡月越来越好奇,这么严密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摸索到开合处,轻轻地,她打开了侧方的盖子,眼睛凑了上去。 框内还有一个小铜盒,里面装着半盒水,两条手指大小,通身透明的东西在里面游来游去。那形态有些像小鱼苗,但似乎又不是鱼,更像是透明的小水蛇。 羡月看了好一会儿,实在不解。这么两个可爱的小东西竟被父亲说得如此危险,幸好自己来偷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她伸出手指,准备把小盒子端起来仔细瞧瞧。“啊!”忽然,伴随着一声尖叫,她感觉手指头一阵剧痛。瞬间,那种疼痛便蔓延到全身。随后,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第十六章 让妻子重生 尧都之南八十里。 一座小城在夜色中显得静谧。从高空俯视这个地方,每家每户映出的灯火变成了星星一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下方。视线再拉得近一些,纵横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着不少人,两旁的商贩还未归家,摊前的货物已剩不了多少。他们面色淡然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似乎没有任何烦心事。 看样子,这里的人们生活得不错。 街市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宫殿伫立在星星点点的亮光之中。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几间比普通民房好一些的豪华院落。 “弯弯,弯弯,醒醒!”宫殿内的一间房里,一位中年男子轻轻唤着躺在床上的年轻妇人,那声音里带着无穷的温柔。 那妇人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梳着简单的发髻,身形清瘦不已,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听到男人的呼唤,她发干的嘴唇稍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未名。”刚醒来的莫弯弯有气无力地叫出了一个名字。她看着眼前这张充满担忧的脸,心里顿时一阵发热,眼角也变得有些酸。三年了!自己这病让丈夫日日担心,他寻尽六域大地都未能找到可以治她病的方法,可他却并没有放弃。莫弯弯有时候真希望自己就这样睡过去,好不再拖累这样一个好男人,也让自己减少些痛苦。可天意弄人,她竟还活着,如此痛苦地活着。 “弯弯,你快起来,我给你找到了一种灵药!”未名的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高兴,他将莫弯弯扶起靠在床头,又端来一碗水,拿出一颗乌黑的药丸。 一股奇怪的味道穿鼻而来,莫弯弯觉得有些恶心,直想吐。可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想吐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她不想让未名见到这样的自己,便强忍着难受,将药丸硬生生服了下去。 她已经不想再问这是什么药了。三年来,未名为自己寻遍了世上所有的药,她也吃下了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药,比这更难闻的东西她也吃过,可身体就是不见好转。对于自己的病情,莫弯弯早已不抱有任何希望。 唯一让他放不下的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受到天筑部落所有百姓敬仰的男人。他把这里管理得如同天堂一般,让天筑部落成为六域大地民风归一,百姓生活最为顺遂的一个部落。 就是这样一个他,本该拥有幸福的生活,可就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让他陷入了无边的绝望,虽然如今的他依然是天筑最大的首领。 莫弯弯无数次地想,如果未名当初没有和自己成婚,或许现在的他过得要轻松许多。这样想着,莫弯弯眼角竟淌下了两滴泪,让她原本就清瘦苍白的脸庞变得更加惹人爱怜。 未名见她如此痛苦,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便连忙将妻子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你放心,你没有拖累我,能这样照顾你,我很满足。你知道吗?这个药丸是我从高人手里求来的,只要你一直服用,一定会治好你的病。那时候,我们一起统治天筑,我是这里的首领,你是首领的妻。我们去天筑河泼水,去城楼上看灯,一起去听听天筑百姓的欢声笑语。” 未名的语气听起来很自信,也充满了期待。莫弯弯知道,他一定无数次地在脑海里想象过那样的场景,他们两个人共同出现在天筑百姓之中的场景。三年了,对于莫弯弯这个首领夫人,天筑的百姓从未见到过她的样貌。人们只知道,重病的夫人被首领细心周到地照顾在王宫里,天天亲自喂她吃药。 在那一刻,莫弯弯忽然有着强烈的欲望,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好起来,从未名一起做那些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嗯。”莫弯弯眼含泪水地点了点头。她在想,自己前辈子一定积了不少福,不然,又怎么会嫁给未名呢? 未名用被子裹紧了莫弯弯穿着单薄的身体,又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缓缓舒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处理部落最棘手的事也没有照顾莫弯弯这般让自己忧心不已。为了治好她的病,未名不但遍寻六域名医,甚至不惜自己亲身试药。就在他以为弯弯的病无法可医的时候,来了两个奇怪的人。 未名永远也不会忘记,昨晚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站在弯弯的床前,她掏出几根细细的针刺入弯弯的脖颈。未名明显感觉到,弯弯那时的脸色要比平时红润了许多。这样的场景,他好久都未曾见过了。他坚信,那女子给出的药能够救下弯弯的命。所以,当他们后来提出那个让自己痛苦不已的条件时,未名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们说,彻底治好弯弯的病,需要她服下二十粒这样的药。可他们临走只时,只给自己留下了三颗药。“想让你的妻子尽快好起来,你就好好为我们做事,到时候,我们自会为你治好她。” 那个女子的声音十分冷漠,甚至没有给未名一丁点考虑的时间,她便扔下三颗药走了。未名看着这些药,如同万只蝼蚁在吞噬自己的心脏。没错,他是想救妻子,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能为此背叛域王! 三年前,天筑部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百姓全都染上了一种全身无力的怪病,人们无法耕作,田地无粮可产,家家饿殍遍地。是放勋,召集六域大地最厉害的名医赶来医治,并让其它部落送粮救援,这才助天筑部落脱离生存危机。 对于域王,未名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如今,却让自己背叛他,怎么狠得下心! 可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件,弯弯再这么病下去,必死无疑。 一个是自己感恩戴德的部落联盟首领,一个是挚爱不已的女人。未名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那两人走后,未名只在心里一阵冷笑。天筑百姓都说,自己是六域大地最好的部落首领。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也不配。在妻子前面,自己只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是一个只想让妻子好好活下去的男人。什么最好的首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这些他只能放弃。 弯弯啊,若你病好后,见到的未名不再是当初你嫁的未名,请你不要怪我。 这样想着,从未名的眼角滑下一滴眼泪,落在了怀中之人的脸颊上。只不过,这时的莫弯弯,已经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第十七章 回城复命 在回石坨城的路上,白心比往日安静了不少。她骑着马,慢悠悠地任它走着,也不挥动马鞭。 路回走在她身后,望着白心沉思的样子,觉得今日的她看起来有些心事。 “师妹?”路回叫了一声,但白心似乎没有听到,他只得放大了声音,“师妹?” “啊?”白心扭过头来,看了路回一眼,又转了过去。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路回很少见到自己这个师妹如此走神的时候,以往每次出去执行任务,她都神采奕奕,快去快回,回去后,便一头钻进回月阁,研究起了她的药理。如今这模样,倒让路回感到十分好奇。 “大师兄,你说,这世上真有未名对他妻子那般的爱情吗?”白心脱口而出。从天筑部落的宫殿出来,这个问题便一直困扰着她。虽然在见到未名之前,她就听说过他和莫弯弯的事,并还以此为条件,让他成为回天派的人,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对自己的妻子爱得如此之深。 白心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并没有纯粹真挚的爱,也并不相信什么爱情。可当她见到未名看躺在病床之上妻子的眼神时,才知道,原来真的有这样的男人,这世上也存在着这样的情。 路回似乎并没有料到白心会问这个问题,他只得一笑:“我不知道。”他确实是不知道,他们师兄弟几人自幼跟着师父苦练各类秘术,此生唯一要做的就是为师父效力,至于刚刚被问到的问题,路回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有遇上过一个能让他感觉到有“情”字存在的女子。 “其实,我以前并不相信。”白心见路回并没有做什么回答,她也知道,这个似木头一般呆的大师兄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爱情,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可是,我今天见到未名时,似乎又相信了。” 白心在替莫弯弯诊治时,她有些诧异。一个女人病了三年,她的丈夫还能日日送汤喂药,把她照顾得如此妥帖,本已十分不易。特别是当她留下三粒药的时候,还有些不忍心。因为他分明看到,一个堂堂部落首领,眼里竟藏着隐隐的泪。那个时候,她真想把这二十颗药全部给他,让这个病危的女子快点好起来,好成全一对有情人。可她不能那么做,她无法违背师父的命令。 毕竟,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来说,师父的命令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想着,不觉已到了回天门。 路回没有接上师妹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在他心里所想的,全都是师父安排给自己的任务。其它的东西,他都是选择性地记忆。 “大师兄,师妹,你们怎么才回来,师父在等你们了。”骏驰站在门口,一看到两人的身影,便急忙喊到。 两人听闻,立刻下了马,跟随骏驰到了回天阁。其他几个师兄弟们早已恭敬地立在那里,看来,他们已经复过了命。 “你们这边如何?”须弥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罩着一声黑袍,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沙哑的声线中透出一种阴冷,向路回问到。嫦槐姑姑站在须弥一旁,依然穿着那件玄色长衣。 “未名已接受条件,答应替我们办事。”路回躬身答道。 “你确定他是甘愿接受的吗?” “是的,为了治他妻子的病,他甘愿答应。” 须弥对路回的答复十分满意,看来他的预想总不会错。这个未名,就是一枚痴情种。 “我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时机也已经成熟了,你们要按照计划严密执行每一个环节的任务,出了什么差错,决不轻饶!”须弥的语气总是这样威严,让徒弟们不觉乖乖顺从。 他手一挥,徒弟们从回天阁散去,往各自屋里走。 “师弟,”路回走到骏驰面前,小声问道:“听说金深坚决不接受我们的条件,你便把整个大金部落都给灭了?” “是,那金深顽固不化,他誓死不叛放勋,我只能遵照师父的意思,灭他全族。”骏驰面无表情,似乎灭族一事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捣了一个蚂蚁窝。 路回没有说话,对于师父的命令,他们总是不会去违抗的。 大家各自回了屋,骏驰放慢了脚步,一把拉住正准备往回月阁走的白心。 “师妹,你把手伸出来。”骏驰说道。 白心不知道二师兄要做什么,只得听话得伸出了手。 骏驰摊开右手覆在白心的手,开始运力,口中念着驭火术的心法,只一刻,白心便感觉全身发烫。低头一看,手心已绯红。 “二师兄,你干什么,被师父知道了可不得了!”白心看着发红的手心,一阵恐慌,连忙将手缩回,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 须弥不允许他们六个师兄妹之间互传心法,也言令禁止他们互相知晓彼此修炼的秘术,如今二师兄偷偷给自己传驭火术,这可是禁忌! “明日我们便要回到各自的领地,冰河一带寒冷,你在那地方又要修炼大半个月。刚刚传给你的功力可以帮你御寒,不至于太冷。”骏驰淡然地说道,语气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虽然白心知道,二师兄此举违反了师父的规定,但她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感动。作为须弥唯一的女弟子,白心在五个师兄弟之中总是备受关照。 “谢谢二师兄,你在王都,离师父最近,可要规矩些,别总是受罚。”白心叮嘱道。 他们师兄弟六人分管回天门在六域大地的势力,虽然自己管理冰河,离石坨城比较远。可平日在那里修炼,自己就是冰河一带回天门弟子们的大主,他们万事皆听自己差遣,倒也轻松自在。只需练好自己的秘术,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就行。 像自己一样自在的还有三师兄、五师弟和六师弟,三师兄掌管大漠,比自己要近一些,但同大师兄和二师兄相比,又远了许多。至于另外两个小师弟,一离开石坨城便如那脱缰的野马,因为蓝海和雪原比自己的冰河还要远了很多。 可大师兄跟二师兄就不一样了,他们一个掌管中原,一个管理王都,皆在师父眼皮子底下。所以,分配给他们的任务,也更多些。这也难怪,他们是师兄嘛,总得分担更多些不是嘛。 “好。”骏驰轻声答道。 回到房间,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白心知道,嫦槐姑姑又给自己换床单了。从小她便睡在药香扑鼻的药床之上。每个月,嫦槐姑姑都会用不同的药水浸泡自己的床单被褥,日子一长,自己日月与药草为伴,这身体便如同一个药罐子一样,对世间万药没有不知道的。 不过,与季真的毒床,定起的寒冰床和骏驰的火床相比,自己这药床要好多了,不是吗? 第十八章 别怕,有我在! 茂林丛生的崦嵫山相比周围几座山而言,飞鸟走兽要多得多。这里离王都只有二十里,看来这里的人们都不怎么喜欢打猎。 两只浑身雪白的兔子窸窸窣窣地在草丛里嚼着青草,它们还没有意识到,一阵危险在向自己靠近。 “瞄仔细点,争取一箭射中一只!”弄知和卿云跟在重华身边,他们忽然停了下来,盯着不远处那两个小不点轻声说道。 “要射,就射两只。”重华抬手拉弓,嗖得一声,那一箭霎时刺穿了两只兔子。几乎还没等它们反应过来,便死在了这忽如其来的利箭之下。 卿云对重华的箭术越发佩服了,小时候他家里没弓箭,每次出来打猎都用弄知的。可这些年,弄知那些轻巧的弓箭他再也用不顺手,便索性自己做了一把铁弓。卿云曾掂量了一把,好家伙,得有个二三十公斤,她拎起来都吃力,可重华每次却轻轻松松地开弓放箭。 或许是从小干了不少气力活儿,重华整个人看起来,比小时候要壮了不少。特别是那结实的胸膛和双臂,靠近一点就会很有安全感。 嗯?很有安全感?我怎么想到这里了!卿云连忙晃了晃头,想把这些无厘头的想法扔出脑去。可又忍不住斜着眼睛往那边瞄,和重华的眼神一对视,她连忙把头收了回来,耳根感到一阵发热。 天不早了,几人往山下走。今天收获不错,重华和弄知两人的手都没空着,各拎着许多小猎物,够这两家人吃好几天了。 崦嵫山要比他们寻常去打猎的山险峻得多,如果不是因为村庄后山今年的猎物变少了,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几个人正走着,走在中间的重华忽然停下,一把拉住自己前面的卿云,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卿云往重华眼神注视的地方看去,离他们不远处的路边,一个身形半人高,体长如马的四脚怪物立在那里。 为什么说它是怪物呢?那东西长着一身黄毛,背部被一条条黑色的毛给分割开来。整张脸拉得老长,两只尖尖的牙露在外面。头顶还有一撮往后飘着的白毛,就像女子披在身后的散发,腿下是四只棕黑的蹄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卿云被吓得一阵冷汗。虽然来这里这么多年,她也见过不少在原来的世界根本没见过的东西,可这玩意儿,她着实被吓到了。 啊……卿云刚想叫出声,就被重华一把扯着蹲下。他可是见识过这丫头的尖叫,一出声必定引起那东西的注意。 “重华哥,那……那是个什么东西?”卿云紧紧握住重华的衣襟,蹲在他身旁。 “这是鹿蜀,生性威猛,喜食死人,我们可得小心。”重华丢掉原本手里拎着的猎物,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那条路是他们马上就会经过的地方,而且附近也没有其他的路下山,他们如果想要过去,就必须得等到那东西离开。 “重华,这……这不会有死人吧?”弄知有些心虚了。看前面那东西,似乎正准备吃一场美食。可鹿蜀喜欢吃死人,也就是说,它的面前有一个死人? 重华也有些看不清楚,他看了看弄知,示意他不要说话。 鹿蜀依然在不远处活动着,它嗅了嗅地上的东西,用嘴一撬,将地上的东西翻了过来。这下,远处的三人彻底看清楚了,没错,那就是一个人! 虽然说以前知道虎狼都会吃人,可从未见到过真正野兽吃人的场面,如今,这样血腥的画面即将出现在自己眼前,卿云怎能不怕。 她蹲在那里,想象着一会儿,那猛兽就要把身下的人一口一口撕开,用尖利的牙齿咬断他的骨头,踢掉他身上的肉,吃完后满意地离去。而一会儿,他们还要从那个堆满白骨,落满鲜血的地方跨过。一想到这里,卿云只觉得一阵恶心,手心里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她越想越觉得恐怖,不止手心,甚至她能感觉到,脚掌心也出了一层汗。卿云啊卿云,自你从万丈高空掉入这个世界里来,经历的诡异之事还不够多么?怎么如今胆儿这么小了? 看来,还得在这里躲上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躺着的那个可怜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被饿死的,还是被这头野兽给咬死的? 卿云觉得脚有些酸,她想稍微挪下脚换个姿势,不料脚下一滑,身子往旁边一倒,整个人便从刚才蹲着的地方狠狠地摔了下来。 “云儿!” 在摔下来的那一瞬,卿云听到重华慌忙之中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他也跳了下来。这一切来得太快,弄知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两个人都已经掉下去了。他连忙站起来,准备拉住他们,可是早已来不及。 这样的响动很明显,让不远处的那只鹿蜀感受到了。它朝这边望了过来,卿云这才注意到,那头古怪的野兽,它的脸竟是一片白。 能想象吗?一张雪白的,像马一般的脸上,生着两只又长又尖的牙,它正用铜铃般的眼睛盯着自己。关键是,这玩意儿还专吃死人肉! 卿云再也无法淡定了,“啊~~~”她惊恐地叫出声来。隐约中,她的右手掌心里似乎出现了一条黑乎乎的东西,但谁也没有注意到。 重华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别怕,有我在。”他轻声说道。 卿云明显看到他双臂的青筋已经暴起。重华在心里做好了盘算,如果那只鹿蜀扑过来,他就把卿云扔到弄知身边,让他拉着她跑。凭着自己这身蛮力,总能拖住它一段时间。 那个东西慢慢地,在往这边靠近了,越来越近,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两人。卿云紧紧地贴在弄知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弄知在上面伸着手,“快,快上来!”他朝着下面两个人心急得喊道。 重华准备托着卿云往上爬,又怕鹿蜀会忽然扑过来,不敢背对着它。 鹿蜀离得越来越近了,近得能看清它眼里的那股凶光,卿云似乎能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鹿蜀望着这边,发出了一声长叫。奇怪的是,看起来如此凶猛的兽,它的叫声不像虎狼和狮子那般让人心生畏惧,反而听起来有些清脆。 就在它张嘴鸣啸之时,卿云以为它立马就要扑过来,吓得举起双手挡在眼前,不敢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幕。 此刻的她能感觉到,重华那双有劲的手紧紧把自己护在身下,身旁重华紧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第十九章 他还活着? 隔了许久,卿云仿佛觉得周围只剩下自己和重华两个人。他的一只手揽着卿云的背,掌心中那股温热的气息从卿云的后背蔓延开来,世界一片安静。 鹿蜀似乎并没有扑过来。 卿云放下刚刚举起遮在面前的手,缓缓睁开眼。鹿蜀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它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奇怪的是,那眼神似乎没有了刚才的凶猛,而是充满了一丝困惑和好奇。 它前脚稍微往前迈了半步,后脚却没有立即跟上来。过了半晌,它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往前迈了一小步。但此刻,它的眼神里已经毫无杀气。 它在试探着什么?又或许,它在疑惑什么?卿云的心里隐隐判断着。 他们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不敢乱动,重华揽着她的手,力度似乎更紧了。弄知趴在上面,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大气也不敢出。担惊受怕的时刻过得很慢,慢到卿云能够听到时间在耳边泗泗流过的声音。 就在重华感觉今日必定有一场残酷搏杀的时候,鹿蜀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愕不已的举动。它朝后退了几步,刚刚那疑惑不安的神色从它的眼神里消失了,转而变得极为温顺。它仰天发出一声长鸣,随后缓缓低下头,两只前脚弯曲了下去。 没错,它跪下了!它竟然跪倒在了卿云和重华的面前! 一个长着虎身马脸,长长尖牙的上古野兽,就这样跪在了自己面前?卿云无法相信所见到的这一幕,她用手捂住嘴,一脸惊恐地看向重华。 它这是在向自己示弱?还是想要表达什么特殊的意思?这样的场景让卿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在记忆深处又找不到完全符合当下这般场景的记忆。 一时间,无数七零八碎的回忆逐渐浮现在卿云脑海。 五岁那年在河谷,初见重华和弄知的那一天,自己倒在一群野兽之中,不但没有被它们吃掉,最后反而是自己的尖叫声吓跑了它们; 七岁那年,自己贪玩儿跑出村庄,遇上一只野狼。就在它扑过来落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间,野狼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岁那年,自己坐在河边玩儿,忽然,河里的鱼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齐刷刷游到自己面前。随后,又各自离去了; 以往每逢在山上打猎时,被利箭射穿脖颈的兔子睁着眼睛迟迟不死,每次只要自己摸摸它们身上的毛,兔子便闭上了眼睛…… 今天,又遇到了这样一件让人无法置信的事。 好奇怪,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似乎和动物之间有一种奇怪的联系。卿云回想起这些年的每一幕,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试着把脚步往前挪了挪,微微伸出手。 重华一把将她拉住,“你要做什么?” “我想试试。”卿云轻声道。 重华知道她想试什么。这么多年,他又何尝没有发现她这样的异样呢?可是鹿蜀不比奄奄一息的兔子,那可是会食人的,重华不允许她去冒这样的险。 可卿云按捺不住,她需要证实自己的想法,想看看自己和它们之间这一股神秘的联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她给了重华一个肯定的眼神,似乎在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重华望着温顺跪着的鹿蜀,他微微松开了揽着她背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心,和卿云一起,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迈。 眼见卿云走来,鹿蜀依然保持着最为恭敬温顺的姿态。两人已经走到了它面前,它慢慢地,微微抬起头,朝着它们炸了眨眼。 连重华都看出来了,这只鹿蜀这样的反应,一定不会是佯装之状。它是真的在表示恭敬,心悦诚服那般的恭敬! 卿云蹲了下来,轻轻伸出手去,尝试着摸了摸鹿蜀的头。她的手还未碰到头顶的毛,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鹿蜀干脆四只脚都卧了下来,它躺在地上了! 它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嘴里还不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叫声。 “云儿,你可以驯服这只兽?”重华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如此猛烈的一只兽在她面前变得如此乖巧,如果不是因为她能驯服它们,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可事实上,她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出现在了它的面前,便让这只鹿蜀这般臣服。这绝对不能说是驯服,仿佛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可以让威猛的野兽收掉坚实的利爪。 卿云也断定它已经变得乖巧无比,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没错,它臣服于自己了,自己果然对于动物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这力量,可以保护自己。 她收回了手,“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卿云猜想,如果这个时候从鹿蜀旁边走过去,应该不会被攻击吧。 重华点了点头,他看着上面早已一脸惊呆的弄知,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快下来吧,我们可以走了。” 弄知从未见过一个可以食死人肉的猛兽变得这般乖巧,这在他的意识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如今,它就是这样,温顺地卧倒在卿云的脚下。 弄知走到他们旁边,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只兽,没见它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又转过身来,盯着卿云看了半天,和往常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也没从她身上看出什么异样。 这就奇怪了,难道这猛兽还怕人不成?不,准确来说,是怕他这个妹妹。 过了好一会儿,那鹿蜀竟缓缓站了起来,这一动作倒是把三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可这兽并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立在那里,再一次微微地低了低头,发出一阵低吟。 随后,他转过身,一步,两步。它,走了,竟没有顾上身旁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它放弃了自己的食物,头也没回,独自走向了树林深处。 他们目送着鹿蜀离开,心里诧异的那股劲儿还没缓过来。 “咳咳!”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竟发出了一阵虚弱的咳嗽声,还微微动了动。 那不是个死人?他还活着!三人连忙跑了过去,扶起地上的人。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龄和他们相差不大的少年,方方正正的脸上沾满了泥土,衣服上也带着一丝血迹。但这并不是被野兽撕咬过的模样,看起来更像——刀伤。 他看着三人走过来,吃力地伸出手,“救……救我。”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卿云三人还没跑到他身边,地上的人便又沉沉地晕了过去。 第二十章 决不让你如愿以偿 重华怎么也没有想到,田爻竟然向部落的总执事提出建议,提拔自己当副执事,辅佐田爻管理部落的田耕事物。没想到总执事很快便答应,还让重华早早担职。 他有些为难。虽然这两年确实在田耕管理方面给田执事出了些主意,可自己毕竟没有太多经验,如何能辅佐田爻管理好这些田耕事务!做得不好,百姓不服不说,在这旱慌之年,他们吃不了饱饭,这责可担不起。 但如果不答应田执事,就对不起他对自己的倚重和栽培。思来想去,重华始终忧心着,迟迟未作出决定。 从地里回家的路上,重华明显感觉到,天上的太阳越来越大了,自己早已汗流浃背。他脱下衣衫绑在腰上,快步往回走着。 “兄长,你回来了!”大老远,就看到姚兴从屋里跑出来,笑嘻嘻地来到重华面前。 奇怪,这个弟弟以前从不这么叫自己。别说对自己笑了,就连个正脸都很少给过。这么多年,自己在他嘴里只有一个称呼,那就是“喂!”。如今,他竟然改口了? 重华有些诧异,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满面堆笑的姚兴,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兄长,听说田爻要荐你当副执事公?”姚兴抓着重华的手,一脸不相信。 “嗯,他给我说过一次。” 见重华如此回答,姚兴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如果他真的成了副执事,自己从小那么对他,岂不是要被他记恨?到时候,他想对自己怎么着,就可以对自己怎么着了! 不行,决不能让他当上这个副执事,姚兴心里有些心虚。“那你答应他了吗?” “我还在想呢,或许会吧。”重华低头思忖了半晌,用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他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姚兴心里揣度着。刚刚这个重华的反应着实让姚兴有些吃惊,这个哥哥打小就是被自己欺负的对象,这么多年,他都是一副毫不在意,任人欺负的模样。可刚刚他那个样子,倒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重华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对于姚兴来说。 姚老头儿气呼呼地从屋里出来,“想?这有什么好想的,你赶紧去对田执事说,这官儿你当不了!” 他背着手,一只眼睛被一条黑色的眼罩蒙着,另一只眼半眯着。尽管如今重华已经比他高了些许,可在这个从小到大都十分听话的儿子面前,还是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父亲,为什么?”重华十分不解。 本以为家人知道这件事后会为自己高兴,毕竟执事官并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如果把部落的田耕事务管理好,将来可是大有前程。 “为什么?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么?何必要去做个什么官儿!”姚老头儿极为不耐烦。 这句话,姚兴听得极为顺耳。看来,父亲和自己是一条心的。 姚兴认为,父亲不希望重华去做副执事,是因为他不相信他的儿子有能力胜任这个位置,而自己担心的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朝高于人,我们便会少不了苦头吃。 可姚兴没想到的是,姚老头儿之所以会反对重华,并不是因为他口中所说出的那个原因。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他怎么会看不清呢!他六岁就开始上山打猎,下地锄地,这么多年,家里的活儿他承担了一大半。对于能力,姚老头从不怀疑。他知道,如果重华没有足够的能力,田爻怎么可能来找上他。 正因为是这样,姚老头儿才反对。如果他顺利当上执事,见总执事的时候就多了,以后万一他飞得再高些,将来进了王都,那么…… 不,不能让自己担心的事情发生,决不能让他有如此出人头地的机会! 姚老头儿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在心里打定了这个主意。 “父亲”,重华的声音有些痛苦。他毕竟是父亲,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骨血相连的人。小时候,不管他如何苛责自己,重华以为,只要听话,多干活儿,多打猎,为家里多寻些食物,他就会慢慢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会对自己好,就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那样。如今,自己这样努力,终于有了用处,可他为何对自己还是如此不看重!“您当真对我这样不信任?” 姚老头儿没有说话,他伸手扶了扶遮在右眼上的黑色眼罩,径直回到了屋里。 姚兴瞄了一眼重华的表情,不以为意。从小到大,父亲这样对待他的时间还少吗?哪一次他不是唯唯诺诺,一句反对的言语都不敢说。如今,父亲已经对他发话了,想必对于副执事这个官儿,重华再也不敢抱有幻想了吧。 “兄长,你何时去谢绝田执事?”姚兴凑过来,像打探什么重大秘密一样地望着重华,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里藏着一双狡黠的目光。 “谢绝?我为何要谢绝!”重华轻笑了一下。 姚兴一愣,语气也变得有些吃惊。“刚刚父亲不是已经说了吗,他不让你来当这个执事。”在姚兴眼里,从来都是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轮得到让重华来做决定!无论是家人的决定,还是自己的决定,他永远都只有听的份儿。 一阵太阳光照下来,重华的背心被汗水浸湿了。他抬头睁大了眼睛,对准那束强烈的光,那光照直直照进了重华的瞳孔,可他却依然可以睁开那双不一般的瞳孔,和太阳默默对视着,似乎要从太阳神那里寻找到一个答案。 顺着重华的视觉,一只大雁从太阳下飞过。有那么一瞬间,它正好飞经太阳正下方,挡住了所有的光芒。 “你看到了吗?”重华仍然望着天空,问到。 “看到什么?”姚兴也抬起头,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的眼睛,姚兴只觉一阵猛烈的刺痛,顿时让他睁不开眼。 姚兴心里一阵怒。若不是来打探重华到底会不会当上副执事,他才不愿意站在太阳底下和他说这么久的话。 “再小的雁,也能遮住这满天的光。”重华漫不经心,似乎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姚兴愣了一下。他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却诌出了这么一句胡话。看刚才他的态度,似乎对父亲的干涉有些不满。莫非,他不愿意拒绝田爻,决意要当这个副执事? 不,姚重华,我绝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第二十一章 冰与火 卿云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醒来,她躺在一层厚厚的寒冰之上,身下的冰如同一方明镜,卿云甚至能看清镜中的自己。她朝前方望了望,这是一个如同仙境般的存在,远处像是蔚蓝色的冰面,又像是平静的湖面,一直延伸到天边,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挪了挪身体,一股强烈的疼痛感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 一阵噼噼剥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过头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身后是一座巨大的火山,山上燃烧着熊熊烈火,泛红的火光直射天边,也照得自己身后这片蔚蓝色的冰面变了颜色。 于是,卿云的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在她的身后是一片诡异的鲜红。在这两者的交界处,卿云躺着的地方,鲜红的火融进这蔚蓝的冰里,变成了一大片深沉的紫。一切都是如此诡异,如此吓人。 卿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拖起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往烈火燃烧的方向迈着。迈了几步,她忽然停下了脚。 我为什么要到那里去?那不是火山吗! 卿云有些不可思议,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地向往着那个地方。就好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让自己魂牵梦萦,它吸引着自己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义无反顾地奔向那里。 理智告诉她,卿云,你冷静点,那是火山! 可另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回来吧,把你身上的东西还回来…… 卿云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往前走。越来越近的烈火炙烤着她的身子,脸上的汗如雨点一般往下落。她只觉得身体的水分要被完全蒸发一样,体内似乎也有一团烈火正在燃烧着。越是靠近火山,这股体内的烈火越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近了,更近了。她竟从这熊熊烈火之中穿了过来,烈火的背后,依然是一片蔚蓝的冰,延伸到极远的天边,从刚才在烈火之外看到的并无二样! 原来,这不是一座火山,而是火焰形成的一座山形而已!这座“火山”将硕大的冰面分成了两个区域。 可这冰面上怎么会有一团如此巨大的火呢?卿云心里十分诧异。正想着,她感觉到眼前被一个旁大的东西遮住了光。更准确地说,她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随着天边发出炸雷一般的声响,一个庞然大物朝自己压了下来…… 啊!……卿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额上的汗珠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原来,是做梦,又是那个奇怪的地方,那个冰火两重天的仙境。 卿云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自从来到这里,她也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刚刚那个场景老是在梦里出现,而且每次都是一模一样。 小时候,这个梦做的并不完整。她记得最开始,只能梦见自己躺在一块冰面上,在一阵彻骨的寒冷中醒来。再大一点,她的梦里慢慢地可以看到更远的冰面,还有身后那片火山;再后来,她尝试着穿过那片火山,可总是在靠近的时候忽然醒来。可如今,她竟然顺利地见到了火山之后的场景,似乎还遇到了一个庞然大物。 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可以把一个梦陆陆续续地做下去,就像听故事一样,一点一点地等待着之后的场景。 卿云很苦恼,她不想再做这个梦了,因为每次都被忽然吓醒,醒来后心脏跳得让人极为受不了。可她又总是很想知道,梦里的那个冰面远方是什么,火山背后是什么,那个庞然大物又是什么! 一阵矛盾的交织让她觉得头有些胃痛,她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出了屋。 台阶上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家里,这背影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卿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手臂和背上还留着自己帮他包扎过的痕迹。 “你醒了?”卿云走到他的面前。 她这才清楚地注意到眼前这个被他们从凶兽口中救回来的人。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总感觉他眼里闪烁着一种看不清的东西,似乎是恐惧,又好像夹带着沧桑。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那种荒山野岭,还落在了鹿蜀的口下。如果不是他们经过,他恐怕早就成为了鹿蜀的腹内美食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卿云看着他的眼神,闪出了一丝同情。 弄知也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米粥。“吃点吧,你一定饿坏了。”他蹲下,将碗递给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人。 那人端着碗,没有动,只呆呆地坐着,那双眼神空洞不已。像是看破了世间的一切,又像是经受过一场残忍的折磨,从可怕的地狱里逃脱出来一样。 弄知见他呆呆的,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看着卿云,一脸无可奈何。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落的人?”卿云站起来,故意不去看他,漫不经心地挽着袖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可她刚起床,衣服上哪里有什么灰尘。 那人端着碗的手微微一动,没有说话,而是幽幽地看了卿云一眼,眼神里竟闪过了一丝防备。 卿云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知道他不想回答,便也没有再追问。“不管你是谁,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现在就得吃点东西。”卿云猜想,这个可怜的人一定经历了不想提及,不敢回忆的过去,才让他变得如此模样。 那人望着碗里的米粥,沉思良久,眼眶竟慢慢红了起来。他的嘴唇颤了颤,端起碗,几口便喝了下去。 “谢谢。”他抬头微微说到。随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看得出来,此刻的他无比痛苦。 牟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孩子,穿上这个。把你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洗。”牟氏眼里充满了怜爱,话也说得很自然,就好像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见到牟氏,那人的眼神一下变得温柔了许多。是的,他在眼前这个温柔的妇人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几天前,自己的母亲也是这般对待自己,她笑着,眼里充满了爱,就像眼前的妇人一样。可如今…… 那人的神情变得更加忧伤,他换上了牟氏塞给自己的衣服,望着她端着木盆出门洗衣的背影,竟埋头大哭了起来。 蹲在一旁的卿云和弄知被这忽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他们只得互相望了望。真不知道当时把这个人救回来是对还是错。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神秘,心里藏了许多事,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实在是有些可怜。 第二十二章 不是她 “中原,能引天雨之女现世。” 石坨城回阳阁内,路回坐在那里,手中紧握一张深灰色布帛,上面写着这简单的十个字。下方躬身站立一男子,他是回天派分布在中原的探子。就在刚才,他将这封密信送到了路回手中。 路回从怀中掏出一粒药,递给那男子。男子想也没想,便一口吞了下去。 这是忆忘丹,是回天派独有的药丸。凡是来送过密信的人,必须吃下一颗这种药。不管他在送信途中有没有看过信的内容,只要一吃下它,送信之人便会忘记关于这次送信的一切经历。所以,除了路回,回天派的探子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到底经手过多少封密信,更不会知道任何一封信的内容。 路回掌管着回天派在六域大地的各色情报。每天,从六域大地传来的情报都要经过他的手,由他筛选出有用的信息报给师父。所以,他都已经记不清从自己手里给出过多少颗忆忘丹了。总之,很多很多,多到那些重要的情报已经装不下他的屋子,而那些无用的信息早就被他用火焚烧。 回天阁内,须弥背对着路回,宽大的黑袍遮过了他的头顶。 这么多年,路回他们几个师兄弟从未见到须弥取下黑袍的样子。不仅如此,反而这些年,他的袍似乎越来越长,把身体裹得也越来越紧。 “引天雨……”须弥沙哑的声音若有所思道。莫非,那人出现了?还是一个女子? 须弥有些不可置信。他等这一天等了近百年,从来到六域大地开始,组建回天派,秘隐石坨城,就是为了等到那个人出现,除掉他,再实现自己的大业。 如今,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是一个女子。 “师父,我们是否前去打探一番?”从须弥刚刚莫测的表情里,路回已经意识到这条情报对于师父的重要性。 须弥摆了摆手,“不用,我自己去。” 师父竟然亲自去? 路回有些吃惊。这么多年,不管是如何重要的信息,即使是和王都内伊祁放勋相关的那么多情报,都没能让他如此在意。可如今,不过是一个村庄里的女子,为何他要亲自前去? 路回虽然疑惑,但他不敢问。这些年来,只管执行任务,不问前因后果,是他们六个师兄弟和须弥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也是不可违抗的命令。 天黑时分,一轮满月挂在天上。亮堂的月亮周围,一层若隐若现的乌黑的云轻飘飘地浮动着。恍惚之中,云层里出现了一条龙形的东西,从月亮之下一晃而过。隐隐看去,那条龙隐藏在月亮之中,似是月布上的一副水墨画,和那轮皎洁的满月融为一体。 偌大的六域大地,不会有人注意到天空中的一丝异样,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夜晚罢了。此刻抬头用一双忧郁的眼望着天空的,只有王都内的司天官墨祥。还有一个人,便是身着黑袍把自己隐藏在月色之中的须弥。 他仰头注视着这一切,眼里闪过一丝让人看不透的焦虑。三年,还有三年就满一百年了。这天地始终在无限地轮回,想要永远留在这六域大地上,这剩下的三年必须要成功!否则,等到下一个轮回开始,自己又将成为一个附属品,永远沉睡在浑浑噩噩的天地之间。 须弥轻轻将胸口的黑袍撩开一道缝,一道微微的白光穿了出来,那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东西。他重新整理好衣服,眼里透出一丝凶狠的光。那颗皂树上,须弥的黑袍将他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皂树下,卿云和弄知远远地朝家门口走来。 “哥,今天村子里的人讨论的事你怎么看?”卿云的脸上有些发愁,她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一个行为,给重华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有人传言,说这几年的大旱是因为天神想惩罚人间,可上次人们竟私自接引天雨,惹怒了神明,肯定会得到天神降罪。本以为这事儿只是人们传言而已,没想到这些天,村子里大部分人的庄稼竟全都稀奇古怪地死了。虽说从播种到现在也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死去的大部分是刚刚长出来的庄稼苗。可人们惧怕天神再次降罪,不敢再种了。 什么天神惩罚人间,卿云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不过就是运用了人工降雨的原理而已,这世上哪有什么神。 “如今,村子里的人都说重华惹怒了天神,偏偏在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又全都稀奇古怪地死了,这事还有点难办。”弄知长长地叹了口气。 “弄知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卿云歪着头,思考着。 接引天雨本是卿云的主意,可如今人们竟把这件事归结到了重华身上。说什么,一个女子不至于触犯天神,一定是重华当日击打的那面巨形虎皮大鼓惊扰了天神,这才降罪给村子。 “什么奇怪?” 卿云一时也没想明白哪里有问题,只隐隐觉得,即使接引天雨这件事要找一个罪人,也应该找到自己的头上。然而事实证明,似乎这件事有人故意转移了注意力,目的是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重华。 “到底是谁呢?”卿云自言自语。 两人离自家院子越来越近了,须弥高高地立于那颗皂树上,没有人注意到远处这团黑影的存在。忽然,他俯身冲了下来,以飞快的速度朝卿云的方向飞去。 或许是人的第六感,卿云蓦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朝自己冲来,近了,更近了。她抬头一看,那是一个黑影。不,那是一个人影,一个人朝自己飞了过来! 卿云的脑海中忽地闪出一个念头,原来,在这个世界里,真的有人会飞!不过,下一秒,她马上产生了另一种意识,这一幕,好熟悉! 一个遮天的黑影远远地压下来,直逼自己弱小的身躯,这不是在梦里见到的那一幕么?卿云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须弥已经直逼卿云面前,她能感觉到这个可怕的身影带来的巨大杀气。 一旁的弄知似乎也嗅到了这股危险的气息,他连忙用身体挡在卿云面前,他不允许有任何东西伤害到她。 飞身而来的那人顷刻之间提起弄知,把他扔向了一旁,弄知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股剧痛从身体各个地方袭来。那人似乎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卿云而来。 “哥!”卿云惊叫了一声,想跑过去拉起弄知,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黑影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从他飞身下树到逼近卿云跟前,不过短短一瞬间。卿云吓傻了,只呆呆地立在那里。 第二十三章 小高到底是谁? 须弥悬空立在卿云跟前,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紧紧盯着卿云的双眼,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什么。 卿云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突发的场景,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他披着一身黑色长袍,把身体裹得紧紧实实,只露出一双可怕的黑眼。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惊天的秘密和杀气。 他是谁?他要做什么?我会被他杀死吗?卿云的脑海里瞬间冒出了许多个想法。 就在卿云准备闭上眼接受这残酷一幕的时候,没想到,须弥的眼神从杀气腾腾逐渐变得有些失望。似乎,他并没有从卿云的眼睛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须弥知道,这个女子,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弄知倒在后面,心急如焚。他朝四周望了望,墙角有一根棍子,他使出浑身力气爬过去。就在他悄悄拿起棍子准备站起来往这边跑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卿云垂在身旁的右手心里隐隐出现了一团红红的东西,那层红东西上,似乎还生了一种花纹。但距离太远,弄知看不清楚。 就在须弥准备飞身离去之时,他感觉跟前这女子的身上忽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气息。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须弥的眼神再一次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从刚刚的失望变得有些惊恐,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你……”他对着卿云,冒出了一个字,但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意识到这件事的稀奇古怪,准确来说,是这个女子身上的古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可身上怎么会有它的气息! 自己原本只是想来寻找那个人,可那个人没找到,反而发现了更加诡异的她! 站在卿云跟前,须弥无法想清楚这个问题。他飞身一跃,迅速地消失在了静谧的夜色里。卿云和弄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前早已不见了人影。 两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此时已经不早了,牟氏应该也睡了,他们不想让牟氏知道发生了这样奇怪的事。因为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弄清楚原委,告诉她,只会让她白白担心。 对于卿云来说,这应该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后遇到的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我有什么仇家? 不对啊,她来到这里十年,活动范围就没离开过方圆十里,见过的人也不过是村子里的人,能结下什么仇家。而且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就好像以前电视剧里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面的人物,想飞就飞,竟然还能悬空! 莫非,在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什么特异功能的人?可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 卿云清晰地记得他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睛,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先是疑惑,慢慢变得有些失望,随之而来的是惊异和恐惧。这一系列的变化就在短短的刹那间完成,卿云隐隐感觉到,那个神秘的人是想从自己身上确认什么事情,又或者说,她想在自己身上寻找到什么东西? 可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她的身上能有什么东西? 一想到这里,卿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是一个普通的人吗?卿云开始反思自己。严格说来,似乎并不是。 我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如何来到了这个地方。还有,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自己却用了十年。卿云也想过,要弄清楚这具身体的主人,可是她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难道,那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是因为自己的这具身体,还是因为自己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 卿云忽然觉得这一切有些可怕,特别是那个神秘人的眼神,卿云一辈子也忘不了。要弄清楚这一切,是不是先得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是谁? 可如今在这里,要弄清楚这样一件事谈何容易,更何况自己一直局限于这个村子里。看来,如果今后有机会可以往更远的地方去,就要努力走出去。外面天宽地广,说不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就这样辗转反侧的思考着,卿云一整夜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她就醒了。反正也睡不着,她干脆起来,到外面走走。 一拉开门,发现弄知也差不多同时开了门。 “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看来他也没睡好,因为也是为了昨晚的事吧。 “妹妹,我想了一夜,昨晚那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弄知一句话还没说完,两人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声音。 小高拿着一根棍子,正在外面练功。小高就是他们从崦嵫山上救回来的那个人,一开始的几天,他浑身受着重伤,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只呆呆地坐着,既像一个傻子,又像一个哑巴。 后来慢慢地,他说话了,他让这家人叫自己小高。 “小高,你会功夫?”弄知十分意外,他看着院子里箭步流星的小高轻松地耍着棍子,肆意地翻着跟头,那身形轻得如同一直飞燕。 小高发现身后有人,顿时停了下来,赶紧扔了棍子,脸上显得有些紧张,和刚才练功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嗯,平常没事锻炼锻炼,也没什么其他用处。” “谁说练功没用的,有用得很。要是我也会功夫,那昨晚上……”弄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嘴快了,连忙闭口不说。 “昨晚怎么了?”小高见他话说了一半,有些好奇。 卿云一直默默地盯着小高,心里冒出了一些想法。这个人,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他和自己差不多大,脸上却总是一股沉稳和忧郁。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功夫,而且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功。从他刚刚娴熟的动作来看,他身上的功夫肯定是练了好几年的。而且,刚刚他发现自己和弄知正在看他的时候,眼里明显有些不安。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会功夫。 可这些天跟他相处在一起,卿云并不觉得他会是个坏人。从救他时身上的伤来看,或许他是被仇家追杀的可怜人。但不管怎么说,他应该不是一个普通人,昨晚黑衣人的事儿让他知道了,或许还能从他嘴里打探到什么消息。 “昨晚我们看见一个穿着大黑袍的人。”卿云脱口而出。 “大黑袍?”小高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 “嗯,他就在我们院子门口,那个人古怪得很。一开始我以为他要伤害我们,没想到看了我们一眼就飞走了。”说完,卿云望着小高,想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小高脸上一阵惊恐,额头上竟渗出了一丝汗。“大……大黑袍,飞……飞走了。” 果然,他的反应不寻常。难道,这个大黑袍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找自己,而是为了小高? 那么,这个小高,到底是谁? 第二十四章 如此惆怅 伊祁放勋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从王都以外各处传来的回令帛,脸上泛起阵阵愁容。 “域王?”魏圃非立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他眼看着域王愣着许久了,想是又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最近六域大地颇不太平,各部落里也是问题重重。域王处理这些事,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大金部落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伊祁放勋微皱着眉,前几日,大金部落首领金深全家被两个神秘之人杀害,就死在自己宫殿之中。跟随着金深一家被杀的还有他的贴身侍卫,他们所有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全部默默死去,死相惨烈。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日了,可如今却没有都没有查出来。当晚守卫金深宫殿的其他人都说,看到两个黑色的身影飞身而去,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看清。 一个堂堂部落首领,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杀害,而且还是全家被杀!这让自己这个部落联盟的首领,今后还如何管理各部落!数日来,伊祁放勋都未曾合眼。 大金部落位于尧都以北一百二十里,当年成立部落联盟之时,金深是众部落里第一个支持放勋的首领。这些年,虽然这个部落离王都远,但放勋一直不怎么担心,因为他知道,金深会管理好自己的部落,更不会像个别部落一样,总是在自己的领地上蠢蠢欲动,试图挑战联盟首领的权威。 “还没查到什么线索,凶手似乎如同天降之人。”魏圃非低着头回道。 “天降之人?” “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那两个神秘凶手似乎目的很明确,他们只是杀了金深和他的侍卫,其他人,一概未动。”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凶手会不会是金深的仇人?”魏圃非结合这些天查到的各种线索,不禁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仇人?放勋握紧手中的回令帛,若有所思。联想起这上面说的两件事,放勋心里顿时升腾起了一种忧虑,他知道,事情并不止这么简单。 帛书是放勋安插在六域各地的探子密报回来的,上面说黑水部落近些日子有些反常,首领黑穹的女儿忽然得了怪病,病了大半个月。自她病好以后,黑穹便把部落的军队交给女儿管理,还让她在军队内密训一种奇怪的军术。至于是什么军术,探子不得而知。 而另一个天筑部落,似乎也不能让人省心。今年春天,天筑上运来的东粮比去年整整少了五十石有余!每年,众部落都会根据自己的收货情况向王都缴纳公粮,这些粮食积存于王都,时逢天灾之年,便可开仓赈灾。王都会按需分给各部落,有的地方多分,有的地方少给。 天筑是众部落里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每年上运的粮食也是最多的,这是伊祁放勋和天筑部落首领未名几年前达成的共识。这些年来,从未改变。 可是今年,粮食却少了五十石。这个数目看起来不多,实则也不少。 按理说,今年上运的粮食要减少,未名肯定会提前向自己请示才对。他是一个能力突出的首领,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他也不可能为了区区五十石粮食来欺瞒自己,即使他想多为部落留一些,他告诉自己即可,我放勋也不是不允许。可他既不上报,又默默地减少了五十石。除非,他是故意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剩下的粮食去哪里了?放勋越想越不对劲。 金深部落远在王都之北,结果首领无端惨死。黑水部落位于王都之西,军中出现怪事。天筑部落立于王都之南,可首领却私自减少上运的粮食。这些事件全都发生在最近,绝不仅仅是巧合。 这所有的一切,都向伊祁放勋传递出一个信号:这些事件的幕后,一定有一个人在图谋着什么。或许那个人的目标并不是金深,而是……自己。 放勋放下了手中的回令帛,挥了挥手,示意魏圃非先出去。 近来又听说南边的一个村子里,竟出了一个可以接引天雨的人。如今,这稀奇古怪的事是越来越多了,他要好好理一理这些头绪,顺便让司天官到那个地方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祁放勋太累了,他靠在座位上,缓缓闭上眼睡去。 …… 月圆之夜,回天阁。 须弥很快便遣散了前来复命的六个徒弟,带着嫦槐上了三楼。 这个地方,虽说是石坨城的禁地,只有他们两人能来。可嫦槐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因为这个地方总是让人压抑,待久了,那种压抑的感觉便如同窒息一般,让人心生恐惧。因为,那是一个让人超出想象的地方! 三楼和下面两层的格局完全不一样,它并没有一间间的房屋,而是一个极为开阔的空间。地面上似乎没有地板,凭空浮着一团团白色的,轻飘飘的东西,像云,又像是水气,湮没过脚踝。从地上升腾起一股凉意,直冲进人的心里。 而三楼的四周,似乎也没有遮挡的墙面,而是一团红。这红色,如同燃烧的火焰,释放着一股炙烤般的热。 地面正中间,一个大大的方台稳稳立着,底座四四方方,之上立着一个圆台,上面摆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巨型东西,像是一片巨大的鱼鳞,但又不像鱼鳞。那白色,是鳞片本来的颜色。那一丝丝的红,似乎是……血液。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鱼鳞呢,大到它如同一头野象那般。 “还有三年,你的命运就见分晓了。”须弥望着那片鱼鳞,缓缓说道。那话,像是在对那件东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今天怎么了?” 嫦槐有些纳闷。三楼供着的这个东西,须弥一向是能不见就不见。如今,他竟然注视了这么久。 她跟着须弥在六域大地生活了九十七年,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她心里便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帮须弥实现他的大业,永远和他留在这个地方。 这些年,她确实是这样做的,而须弥也离他自己的大业越来越近。在嫦槐的记忆里,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惆怅过。这种惆怅,是对只剩下三年这个事实的恐惧,也是一种反抗,向天地之间那个最高统治者的反抗。 是啊,只剩下三年。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他们成功,便可永远留在这里。可一旦失败,他们就要和供着的这个东西一样,回到原来的那个地方去,不管是今后的万年,还是万万年,他们将永远成为一个附属品,沉睡在这浑暗的天地之间。 其实,嫦槐是耐得住寂寞的,即使让她永生永世沉睡着,她也没有怨言。可无奈须弥耐不住,她只有跟随他,助他完成这与天地对抗的一步。 嫦槐不知道,自己义无反顾地跟着须弥来到六域大地,走的这一步是否正确。但她清楚,这一切都都自愿的。至少现在,她都不后悔。将来,也不可能会后悔。 第二十五章 蓝脚印的秘密 重华家的院子面积不小,从院子往屋后的方向走,里面有一个不大的土窑。姚老头儿正用一根粗粗的棍子掀开窑盖,一阵火光冒了出来,它们跳动着,夹杂着噼噼剥剥的声音。 待这些刚出窑的陶器凉却下来,重华便把它们抱到院子里,用一块牛皮纱反复磨砂着,让它们的表面变得更光滑好看。这样,父亲才能把这些陶器卖个好价钱,或者换更多的好东西。 这些罐子出窑后很硬,要用一股劲儿才能完成这个步骤,虽然力度不大,可注意力得很集中。重华干了一会儿,手便有些酸了,额上也出现了几滴汗。 他的心情有些烦躁。 前几天田爻保荐自己当副执事,虽然父亲不同意,但重华确实动心了。当副执事有什么不好,再也不用处处看人脸色不说,还可以指导整个村子的田耕地作。这么些年,自己家里的那些土地庄稼,全都是自己打理的,可年年的收成都要比其他家强。甚至有两三年,他们家成为了整个村子里收成最高的一家。 他知道,这些收获除了自己没日没夜的干活儿以外,还和干活儿的方法密不可分,而这些东西全都是自己从小在土地中摸爬滚打悟出来的。如果由自己担任了这个协管农耕事务的副执事,这个村子的收成一定会提高不少。 重华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他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强烈的反对,甚至没有听自己一句解释,更没有给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 有时候,重华也会安慰自己,或者对于父亲来说,副执事既是一名小官,同时更多的是责任。如果德不配位,到时候追其责来可不好办。或许他是担心自己,所以才反对的吧。 可一回想起那日父亲对自己说的话,“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清楚么?何必要去做个什么官儿!”每每想到这里,重华便一阵心酸。说到底,他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越这样想着,重华便越是怀疑自己,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本来这也没什么,田爻都亲自上门来提议了,即使父亲不同意,只要他自己给田爻说一声,这个副执事他还是可以当的。只是,这些天村子里发生的一些事,让副执事一事暂时被搁议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村子里竟到处流传着接引天雨已经激怒了天神的说法,而罪魁祸首就是当时在接引天雨中击巨型虎皮鼓的重华,还说村子里的人们因为这件事一定会受到天神的处罚。 起初,重华只是笑着把这些话当成几句玩笑,可就在昨天早上醒来,田爻慌忙跑来告诉自己,村子里今年春种的庄稼,竟一夜之间枯死了大半! 重华一阵诧异,即使今年适逢旱年,可最热的那几天都没出这样的事,如今不久前才降了雨,哪有现在才开始枯死了。而且全都在一夜之间枯死,这太奇怪了。 虽然说重华和田爻都知道这件事很古怪,但他们都坚信这件事和接引天雨没关系。可村民们不这样认为,他们认定这一切就是天神降下的惩罚。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这么多庄稼忽然没了,各家个户都哭闹着跑去找田爻,逼着他让重华给自己一个交代。 田爻被逼得实在是没办法,只得说暂时不再商议让重华当副执事的事,而且会尽快查出原因,让大家放一百个心。 就这样,连重华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次的机会就白白流失了。 重华并不是非要当这个副执事不可,但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得这么巧,让人明显感觉到此事的目的性是如此明确,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到这里,他的心火一阵往上冒。 重华的手还在不停地磨砂着陶罐,眼睛却出神地望着地上,以至于手上已经许久没用劲儿了,他自己还未发觉。 啪!一颗汗珠滴在手上,他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准备抬起手擦把汗,却看到姚兴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他嘴里叼着一根细草杆子,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似乎心情很好,又痞气十足。 “哟,这不是我那个即将要当官的哥嘛!哎呀不对不对,听说又当不成了,啧啧。” 这句风凉话刚说出口,姚兴便蹲了下来,盯着重华那张满头大汗的脸,心里无比畅快。还算老天开眼,没让他这个从小窝囊到大的哥哥顺利当上副执事,要不然,以后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如此讥讽的话语从姚兴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畅快,可重华却不以为然,因为,这十几年来,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了这个弟弟从来不用正眼看自己,习惯了他偶尔和自己搭言,不是极尽嘲讽,就是恶言恶语。 重华继续磨砂着手中的陶罐,没有说话。姚兴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只要他没有太过分,重华并不会和他计较太多。要不然,凭着自己的这一股子力气,一个拳头过去,就能让从不干活儿的他闷声倒地。 很显然,重华并不愿这样做,也不屑打他。 姚兴见重华不搭理自己,觉得十分无趣。他起身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儿。他知道,一定是母亲在给自己炒豆子,便飞一般地进屋去了,地上只留下几个脚印。 重华低头注意到,姚兴刚刚蹲下时脚踩的地方留下了几块泥。这泥有些奇怪,是那种十分突出的淡蓝色。重华之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东西,是因为他知道,这种颜色的泥在他们这个村子里并没有,而是只有后山上才有。 后山有一片林子,村子里的人把那个地方叫恶魔林。因为那个地方长着一种奇怪的淡蓝之土,这种土说来也奇怪,上面其它草木都不生,唯独长着一种红白花。 起初,大家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红白花的独特性,直到几年前的一天,村子里有个孩童跑到后山玩儿,误食了一株红白花,回去便上吐下泻,足足折腾了三天,险些小命不保。病好后,他全身蜡黄,整个人瘦小了一大圈。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种长得不高,杆上只有两片叶子的七瓣花原来是一种巨毒之草。从那以后,村子里的人来往这个地方都避而远之,再不敢触碰这个东西,而这片只长有红白花的蓝色土林也被人们称之为恶魔林。 恶魔林,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村子里的人是多么惧怕这个地方。 刚刚从姚兴鞋上掉落下来的几块小小的泥,很明显就来自这里。也就是说,姚兴最近去过恶魔林。 看这些泥已经化成了小小的几个小块,看来这并不是刚刚沾上的,而是沾的湿泥。后天这两天并未下雨,最近的一场雨是三天前。也就是说,他可能在三天前去了一趟恶魔林。 可他去那里做什么?重华有些想不明白。 第二十六章 真相浮出 正当重华纳闷的时候,田爻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重华!重华!”他的声音很急促,看起来神色十分慌张。但在这股急促之中,似乎又有些释然。 “田执事,你怎么来了?”重华连忙起身准备迎上去,可田爻已经来到了重华的面前。 自昨天早上发现村子里的庄稼无缘无故枯死以来,田爻便一直没闲着。对于他这个主管农桑的部落执事官来说,全村大部分庄稼在一夜之间全部怪异地死去,这本就是一件自己应该负责到底的事。他把这些枯死的庄稼拿回去反复查看,一夜都未合眼,终于,让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些庄稼,并不是无端枯死了,而是有人在它们的根部浇了东西! 田爻的手里捏着一块绿色的东西,那是芭蕉叶包裹的样子。他来到重华跟前,轻轻把那片芭蕉叶打开,摊在手心,中间出现了一棵梅花菜的菜苗。 梅花菜几乎是村庄里每户人家都会种的菜,它深蓝色的茎部很长,长成的梅花菜顶端有一朵淡淡地粉色五瓣花,人们在吃的时候,主要是食用茎部。将它切成大拇指般大小,或煮,或烹,或煮熟后再拌,吃起来都十分清脆爽口。这种菜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奇怪,可吃下去却十分饱腹,所以这里的每家每户都把梅花菜作为主要收成之一。 田爻手心的这棵梅花菜刚刚长出不到一个月,才生出了一根细细的茎,整颗菜的长度也不过食指大小,加上它曾在一夜之间枯死,此刻这颗东西显得有些焉黄,所以变得更加细小。 “这是?”重华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别乱动!”田爻连忙止住。重华见田爻神色如此严肃,有些诧异。 田爻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一颗梅花菜出来,不过和刚刚被包裹在芭蕉叶中的相比,这一颗显然是正常的菜,应该是他刚刚从地里拔起来的。 “你看看这两个东西,发现有没有什么区别?”田爻冲重华问道。 “这个是枯死的,这颗是活的?”重华有些不明白田爻为什么这么问。 “好,那你再看看这颗枯死了,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田爻趁机追问到,那眼神似乎是在堪破一件秘密之事。 “这……”重华有些迟疑,他盯着那个东西看了许久,除了那有些枯黄的茎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你用个东西戳戳看,别用手。”田爻叮嘱道。 重华照做了,他捡起一根细细的树枝,轻轻戳了戳那枯黄的颈部。一下,两下……那触感,有种软绵绵的感觉?重华的眉头一皱,随即又多戳了几下,似乎想证实自己的想法。 田爻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他,似乎想和重华的口中得到什么答案。“怎么样?” “这是软的?”重华略带迟疑地问道。 田爻点点头,他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所在,那么应该不难猜出它们枯死的原因了。 梅花菜是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之前适逢大旱时节,它们被太阳晒枯过。不过正常枯死的梅花菜,它茎秆内的水全然没有了,便可以轻易折断,就好像一根木枝一样被一分为二。可眼前这棵的茎秆很软,说明它里面还有水,并不是正常的枯死。 那么,是人为的枯死?又或者说,枯死,只是一种假象?重华很快便顺着田爻的提醒往下想。 “你知道它们为了会变成这样吗?”田爻见重华两只大眼滴溜溜地转,知道他多半是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重华摇了摇头,凭着他刚才的判断,只知道这并非正常枯死。可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却想不出来。 “因为红白花。”田爻沉下了脸,幽幽地说出了这句话。 红白花?那不是……重华心里猛然惊到。 “有人把红白花的汁液浇到了地里,准确说来,这些菜苗是中了红白花的毒!” 重华更加诧异了,它们竟然是中毒!“这……你确定吗?” “当然,我已经找应辉核实过了。” 应辉是部落里三位执事之一,主管部落内人们的病痛药理之术,要是有人生病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快去请应辉。如果应辉不在,就找他的几个徒弟。不过,一般的病痛人们是不敢去请他的,多半只能请到他的徒弟。因为,每天找应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得根据病情的轻重缓急来决定到底去诊治哪一个。虽然他比较年轻,但却是一把药理好手,部落里的人都尊敬他,称他为应执事。 “既是应执事说的,那应该错不了。”重华喃喃道。他没想到,让自己蒙受这两天不白之冤的原因,竟是红白花。 可红白花明明是附近几个村子里的禁草,人们都知道它有毒,别说摘来碾成汁了,就是靠近那片恶魔林,也得心惊胆战,生怕沾满了一丝毒气。 可如今,却有人冒着这样的风险去采红白花,还大费周折地悄悄浇在田地里毒死庄稼。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嫁祸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人简直是太可怕了。重华自问,这么多年来,自己还没有结过对自己如此记恨的仇人。 “如果知道是谁采了红白花,就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了!”田爻说着,一脸地气愤。看样子,他十分想把这个人揪出来。 谁采了红白花?田爻的话倒提醒了重华。那个东西生在恶魔林,要采它,必须要去恶魔林。 恶魔林?重华脑海里一下便想起了刚刚姚兴留下了那几块淡蓝色的土。难道,是他?!重华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震惊,他努力地想要找个理由来制止这个名字在脑海中闪现,可很显然,他并没有找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斜瞄了一眼地上那几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淡蓝色,默默地轻移了下脚步,踩在了上面。 “你怎么了?”田爻见重华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关心到。他想,一定是刚刚说出红白花的事,把这个年轻人吓到了。是啊,如此剧毒之物,谁不惧怕呢! “哦,没事……没事。”重华连忙摇头。 田爻并没有注意到他脚下的细微变化,“我这就召集村民,给大家讲清楚,帮你洗清冤情!”田爻郑重其事道。说着,便往外走,边走还边自言自语道:“一定要找出凶手狠狠惩罚,太不像话了!” 重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待田爻走后,他才缓过神来。 姚兴,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我,还用如此毒辣的手法。 重华站在那里,他感觉全身充满了一阵凉意。回想起那日在院门口,他拉着自己询问,是否真的要去当副执事的场景,重华不觉一阵悲凉,就好像一把刀子扎进了自己的心脏。原来,他很早便对自己不怀好意了,他不希望自己当时出人头地。 那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虽然他此刻心里犹如万千只蚂蚁爬过一般,但他并不想去找姚兴对质。他知道,这样无端的对质并不会得到家人的相信。就算真相摆在面前,父亲母亲都会帮着姚兴的,即使自己被姚兴用如此恶毒的手段算计。 唉!重华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 此刻,门后的姚兴隐隐探出了头。他的手扶着门框,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木头里。没想到,竟被那个姓田的发现了。不行,如果真让他查到我的头上,那就完蛋了! 姚兴在心里盘算着计策。 第二十七章 习武的少年 一户小院子里,一个身影迅捷的少年正展示着他的功夫,只见他一会儿飞腿施刀,一会儿在空中旋转翻越,那模样,似乎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可以任由他驰骋。 这少年,正是小高。 “好!”三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人在一旁欢呼着,卿云叫得声音最大。 自从上次弄知和卿云看到小高在天还没亮就起身练功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个被他们从凶兽口中救回来的人,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弱小。反而,他还有满身的本领,足以让他们三人惊叹。 所以,弄知便缠着小高也教教他们功夫。 经历了那天晚上神秘黑袍的事件之后,弄知总觉得这一切怪怪的,但他却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只是在那之后,弄知便知道,自己没有本领,如何保护卿云和母亲,保护这个家呢? 小高最初有些不情愿,其实并不是他不愿教他们功夫,而是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会功夫。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低调一点为好,因为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后来,小高能感觉到,这三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他们把自己当做真正的朋友。拗不过弄知的苦苦哀求,小高也只好答应了。 于是,每次小高教他们功夫时,弄知也把重华叫过来,三人一块儿跟着这个小师父学。 就这么学了差不多有半个月,小高看着他们的进展,竟有些惊奇。特别是这个重华,他的身体如同自带着一股神力一般,不管教他什么招式,他都能够在这些招式之上融入自己独有的力度,让其更具攻击性。眼下不过才训练了半个月,重华就能非常熟练地施展出这些招式,而且还带着不弱的攻击力。 “是个好苗子!”小高在心里感叹道。如果按照这样的进展,只需一两年,他便能赶上自己了。可自己能有如今这般水平,那可是在父亲的教导下,练了近十年! 当然,弄知的悟性也不差,虽说不及重华来得那般快,可他也能准确领悟到小高的每个招式,而且步步稳扎稳打,练得十分扎实。 至于卿云,她的动表现是让人颇感绝望。三人都是同一天练起,同一个招式,弄知和重华都已经练到七八分了,可她竟然连这些动作都还做得不太协调。 她只得在心里叫苦。虽说来到这里十年了,可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她从未做过什么锻炼,更别说接触功夫了。她实在是一个不喜欢锻炼的人,所以对这方便确实也没什么天赋,只是跟着他们打发时间罢了。 另外三人似乎也察觉出了这样的情况,每次练习时也并未对卿云做出什么要求。只是,每次她那特别不协调的动作一出来,总让人忍不住想笑。要是真遇上打斗,她的这种打法或许也能对敌人造成伤害,那就是把别人笑出内伤。 见他们几个都极力地憋着,卿云有些不高兴了。“哼,有什么好嘲笑的,我非要施展一招给你们看看!” 卿云鼓起劲,手脚并出,想要一拳打出去,没料到那一脚伸出太小,握成拳头的手倒是打得很远,重心前倾,差点没站稳。 “哈哈哈哈!”三人再也憋不住了,齐刷刷地笑出声来。在他们看来,这个小丫头此刻的模样煞是可爱。 卿云的脸有些微红,唉!看来自己真不是这块料。莫非,古人对武功都有一种神奇的天赋?要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拖后腿呢! “云儿妹妹,我都给你说过了,有我和重华学功夫就好了,你不用学,我们可以保护你。”弄知凑过来,望着一脸赌气的卿云,安慰到。 “是啊,有我们在,不会让你受欺负的。”重华也笑道。 他二人的话刚一出口,卿云顿觉一丝感动。但随即,她心里便有着一丝倔强之意生起。虽然说,他们是好心保护自己,但越是这样,才越是显示出自己的弱小。 我卿云可是在21世纪生活过二十五年的人,好歹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博士,自己掌握的知识要是放在现在这个时代,别说是学富五车了,就是学可敌国都是说得过去的。要是被如此看不起,那可真是丢了大脸了。 不过,卿云深知,自己对学功夫这件事确实是没有天赋,无论怎么强求,就是没有天赋。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学功夫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攻击敌人,保护自己嘛。这攻击敌人么……可不一定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这么想着,卿云干脆停了下来,坐在一旁,撑着一双手看着他们练,没有再去凑热闹。 这时的弄知和重华也练得起劲多了,小高在前面做着示范,后面两人的招式大致相同。看得出来,就力度而言,重华明显要比弄知大了许多。他的每一拳出去,厉厉生风。 重华本就力气不小,在还没开始练功的时候,他的一拳出去,也足以把一个普通的人打出几丈远。所以,在卿云接引天雨的时候,才能一口认定,整个村子里,唯有重华能举起那两支硕大的鼓槌,击响那面巨型虎皮大鼓。更别说如今的重华在出拳时,加上了招式之中的巧劲儿,那般的力量,要比单纯的蛮力好上不知多少倍。 虽然说他们俩在此刻都认真的练着,可两人的心思却不一样。对于弄知而言,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感觉到不久之后会发生什么事,那个黑袍上一次更像是来寻找什么东西,所以,他要练功夫,不让家人受到伤害。但他并未把这件事告诉过重华,他知道,重华最近也被自己的事搅得心烦意乱,弄知并不想让他无畏的担心。 确实,重华前些日子有些惆怅,关于天神惩罚村人的传言一直还未完全消散。好在前几日,田爻召集全村的人聚在村头槐树下,拿出一个用芭蕉叶裹着的两颗梅花菜,把它们真正枯死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这并不是天神的惩罚,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百姓们哪里会去想那么多呢?他们无非会在菜苗全部枯死的时候心疼不已,纷纷冲到田爻家中寻求帮助。而在知道了整件事的结果之后,他们也很快地按照田爻的建议,将以前枯死的菜苗尽数拔出,重新翻土,播了一批新的种子入土。 这几日,似乎村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也很少有人再提及什么天神降罪的事了,大家都忙着新的播种,更没有时间来管这些事。只有两个人,他们的心思和别人不一样。 第二十八章 一狼一虎! 这两个心思不一样的人,一个是田爻。他虽然找出了这件事的原因,但还并没有找到下毒之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村子里竟然还有如此狠毒的人,如果此人不找出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所以这几日,他总是暗暗观察着,希望能找出一丝线索。 而另一个心思不一样的人,自然便是姚兴。他眼看着田爻在全村人面前破解了庄稼枯死一事,很明显,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又上升了不少。但好在,他如今似乎还并不知道这件事就是自己做的。即使这样,姚兴也是提心吊胆,他知道,田爻不会轻易放弃寻找凶手之事。一旦让他发现,自己的结果一定十分糟糕。 所以,这几日,姚兴一直在心里暗暗谋划着什么。 至于重华,自从发现了姚兴去过恶魔林,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便都被他猜到了,但他选择没有在田爻面前去揭发,因为他知道,姚兴是自己的弟弟,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对自己的不满。说起来,也算是自己连累的村子里的人。如果姚兴被发现了,父亲一定会拼命保护他,到时候,说不定也会恨自己。说到底,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他要是早知道姚兴会因为对自己的不满而去做这样的事,他便不会去坚持做这个副执事。对于姚兴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了,不知道以后他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不就是区区一个副执事嘛,不当就不当了吧,只要姚兴能够安分一点,这也没什么。重华这样想着,手中依然没停下练功的动作。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坐在一旁的卿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刻,后山之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气踹嘘嘘地往上爬着。那张脸上已渗出不少汗珠,从两鬓垂下来的几缕发丝轻柔地贴在那张白白的脸颊上,她抿了抿嘴,感到有些口渴。 卿云习惯地把手伸到腰间,想要拿水壶,这才发现腰间什么也没有。她只得苦苦一笑,以前每次上山打猎,水壶总是重华和弄知背着,自己什么都不用拿。如今,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来后山,竟连水壶都忘了带。她只得忍了忍,继续往前走。 这些年来,卿云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现象,而这种现象对于时常和自己呆在一块儿的弄知与重华来说,很显然已不是秘密。 从五岁那年,在那条河谷中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她与野兽之间那种奇怪的联系,便已经出现了。而这些年,似乎这样的联系愈发明显,连卿云自己都能感觉到,无论是什么野兽,只要靠近自己,它们眼中那束凶狠的目光都会逐渐变淡,甚至最后都还会散发出一丝温柔,即使它凶猛到可以一掌把人撕碎。 对于这样的现象,卿云也曾探究过,她想不到是什么道理,最后只有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这具身体上。说来也是好笑,她竟然拖着这个陌生的身体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是谁。 莫非,真的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卿云很明白,如果单纯是自己,绝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她从未养过什么宠物,也不是那种天生就喜欢和动物接触的人。要说原来的她具备什么特别的能力,打死她也是不相信的。 所以,她只有把目光放到了现在的这具身体上。可这么多年,卿云并未发现这具身体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慢慢地,她已经习惯了,甚至如同她自己的身体一样。 正是因为卿云感觉到了自己身上一丝不寻常的东西,她今天才独自上山,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卿云慢慢地在林中走着,边走边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声音。忽然,她停了下来,耳边响起了一丝微弱的叫唤声。 “嗷呜……”这声音如同游丝一般有气无力,但带着一股坚持。 这是一头母狼?凭借着这些年和重华弄知上山打过无数次猎,听过许多狼嚎的经验,卿云瞬间就能猜出这个声音的发出者是谁。 “嗷嗷嗷……”一个更细小的声音随着刚刚母狼的声音发了出来,和刚刚不同的是,这个声音柔和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稚嫩与恐惧。 这是一头狼崽!卿云马上也判断出了刚刚的发声者。 看样子,前面有一对母子狼。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只母狼应该还受了不轻的伤,此刻正在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卿云有一丝兴奋,她今天可算没白来。 但她现在还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得躲在一片高高的草丛里,轻轻扒开面前的遮挡物向前看去。 那是一头通体灰白的野狼,个头巨大,差不多其高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正常人的肩膀。 这么高大的野狼!卿云在心里惊叹着,可她再转眼一看,那只母狼的肚皮上多出了一些爪印,隐约中还有淡淡的血迹。而它的眼眶绯红,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隔着好几丈远,卿云都能感觉到从那里露出来的可怕凶光和杀气。 这头母狼,看起来并不简单,但此刻已经被收拾得如此狼狈,可想它的对手该有多么厉害了。卿云心里暗暗有些后悔,都怪自己太冲动,冒出了如此疯狂的想法,要是今天成为了这些野兽的盘中餐,家里的人或许还不知道呢! 卿云只得屏住呼吸,完全不敢动弹。她注意到,母狼肚皮下面,一只狼崽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前方,不时嗷嗷地叫着。 她扭头往四周看了看,并未看到什么其它的野兽,可这对野狼母子,分明更加紧张了,那只母狼干脆虚弱地站了起来,将狼崽护在身后,四只尖利的爪子深深插进泥土里,做出即将狠扑向对手的准备。 这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卿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麻木地望着不远处。 “吼!”忽然,一阵有力的吼叫传来,不知从林中哪里飞出来一个火红的身影,直冲冲地扑向母狼和它身后的狼崽。母狼奋起抗击,无奈伤得太重,对方这一猛扑,力道实在太强,只一回合,它便被那个火红的身影击倒在地。 等到双方再一次停下来时,卿云这看清那个红色的身影,原来是一头全身绯红的猛虎,这虎全身如烈火一般红,只是在它的头顶上有几抹黑,这些黑色在火红的鬃毛中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图案,有些像……鬼画符。卿云在心里无奈地这样形容着她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幕。 这猛虎和母狼的身形差不多,看来攻击性却要比这头狼强上不少。 第二十九章 老朋友,又见面了! 这虎……?在见到这头红虎的那一霎那,卿云有些恍惚,隐隐觉得好像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正看着发愣,只听到一声沉闷的虎啸,随后,那红虎再次飞奔而起,那利爪张来的方向却不是母狼,而是母狼身后的幼仔! 母狼似乎意识到了敌人的目标,片刻之间,它狠下心来,用头一拱,将那只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幼崽送出了几丈远,对着飞出去的幼崽发出了几声咆哮。卿云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明白,这头母狼是准备让孩子暂时脱离敌人的攻击范围,然后和它血拼一场,好拖住这头凶猛的烈虎,为幼崽提供逃跑的机会。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再凶恶的猛兽也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不惜拼命。卿云正感叹着,只听砰的一声,那头幼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脚边。 这……卿云显然没料到自己会中这么个“彩头”,而那只幼崽也更是没想到,它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敌人。它睁着黑亮亮的眼睛,蜷缩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母狼的方向,微微哼叫了两声,一动也不动。卿云盯着那只满眼布满恐惧之色的小家伙,心里竟泛起了一丝同情。 狼生性凶恶,可这个小家伙,此时此刻却是如此弱小,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看得卿云好不忍心。 那头虎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母狼戏弄了,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更加猛烈的咆哮。随后,一掌朝母狼的方向击了过去,顿时那母狼被它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有一丝鲜血流出。 “嗷呜……”一旁的幼崽见母亲倒下,不由得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吟。一旁的红虎听到后,闻声朝这边走来。 嘘!卿云急忙抱起那头狼崽,冲着它示意道。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如此柔弱的小东西,卿云就是生出了一股保护的欲望,紧紧把它护在怀里。说来奇怪,那幼崽似乎明白了卿云的意思,只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 “吼!” 那头虎越来越近了,近到卿云能感觉到它的气息在四周游动。不远处,隔着几层茂密的草丛,从缝隙中能看到一丝血红的东西往这边一步步靠近。 卿云把狼崽抱得更紧了,一丝丝汗也从额头渗了下来,心里也忍不住十分后悔。好好待在家里不好么?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个鬼地方来!重华啊重华,如果我今天葬身虎腹,不知你以后成就了大业,是否会记得当初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个丫头? 算了!死就死吧,来这里十年,能够见到鼎鼎大名的舜帝,也不亏!卿云眼睛一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隐隐有一丝期待。于是,她飞快地腾出右手举到面前,掌心朝外,护住自己的脸。 “吼!” 来了!那头虎发着剧烈的咆哮朝这边飞扑而来。看来,它被刚刚母狼的那招给激怒了,此刻只想一口吞掉那只可怜的狼崽。 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飞来,它硕大的身体此刻显得轻盈无比,像一个火球一般,在低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后,对着卿云俯冲了下来,卿云也绝望地闭上了眼…… 许久,那想象中的惨烈场景并未出现,卿云只觉得周遭一片安静,连她怀中的狼崽都忍不住探出头朝外看。卿云感觉到了狼崽的异动,微微睁开眼。只见那头虎就停在自己面前,一双火红的眼睛紧紧望着自己,眼神里,有惊异。 那个眼神,似乎也很熟悉……忽然,一个熟悉的画面闪现了出来! 当年在那个河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被一群凶猛的怪兽围着。其中,就有这头虎!虽然说,此刻这头虎的样子比之前要大出不少,但这个眼神,这样的气息,确是一模一样。 莫非这就是重华他们经常提起的当年救自己的那头虎?虽然卿云那时昏迷了,并未亲眼看着它们救了自己,但她记得自己醒来后,曾仔细观察过一头红虎,因为它的模样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 卿云有些诧异,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如果真是同一只,那么,算起来她和它也算是老朋友了。当年,那头虎可是被自己给活活吓跑了。如今它又长大了不少,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自己。 不过,看刚刚那红虎的眼神,似乎它也有些诧异。 卿云紧紧地护住狼崽,她的脚步稍微往前移了一点点,心里却是十分发虚。 虽然说,她这次上山就是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那个疑团,到底自己身上是否具备一种和野兽有着什么联系的东西,如今,这不正是一个机会吗?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卿云干脆豁了出去,脚步也放大了许多。 “嗷嗷嗷……”离这头虎越来越近,卿云怀里的那只狼崽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微弱地叫着。 卿云轻轻抚了抚它的背,那个小家伙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头虎见卿云慢慢走过来,眼神中顿时多了一抹怪异的神色。它紧紧盯着她,却并无任何要扑上去攻击的意思。 见红虎眼神中的凶光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完全消散,卿云鼓足勇气,终于来到了它的面前。“我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为什么,明知它听不懂自己的话,却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随后,她再度鼓起勇气,伸出右手,向虎头上摸去。 当然,这样的做法并不是卿云随意做的。上次在崦嵫山从鹿蜀的口中救下小高时,她就是这样摸着鹿蜀的头,随后那家伙才开始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 不知道这个方法对这头老朋友来说是否管用,卿云在心里琢磨着。 事实上,这个方法也确实管用。卿云的手刚一触到红虎的头,它便缓缓将头垂了下来,眼神中竟然有了一丝温顺之意。 此刻,刚刚它贪婪想要扑杀的幼狼就近在咫尺,可那头虎似乎再也不在意那个小东西的存在,只是低着头,任由她轻轻抚摸着。 而此刻的卿云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摸一个老虎的头,而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狼! 人家常说,前有狼后有虎,可如今自己不正是这样的场景么!不同的是,自己竟然能和它们和平相处,甚至可以说,它们都被自己给……驯服了? “十年前,是你们救了我吧?”卿云虽然心里知道它听不懂,可还是喃喃说到。 “吼!”红虎一阵轻吼,顺势微微点头。 这一幕,看得卿云有些诧异。你……你能听懂我说话?这不可能,野兽怎么能听懂人说话呢! 为了证实自己的这个怀疑,她强忍着一丝好奇,“当时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问完,卿云屏住气息观察了许久,可这一次,那虎并未吭声,只匍匐在她的脚边,一动也不动。 唉!看来刚刚的确是巧合啊。也是,人兽之间怎么能对话呢,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就这样,摸了许久的虎头,那虎似乎并没有一丝不耐烦,仿佛卿云不离开,它便会一直卧在这里,接受着她这样的抚摸。 “我该回去了,这头小狼崽我得带回去,你不能吃了它。你也回到你的地方吧,谢谢你之前救我一命!”说完,卿云起身。 “吼!” 那头虎也微微起身,朝卿云低吼了一句,转身迅速往远处跑了去。 咦?它竟然真的走了?难道,这次又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卿云有些错愕,那么它到底是能懂,还是不能懂呢?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第三十章 不舍责备 那个小家伙在卿云怀里不安分地动着,目光望着母狼的方向,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吟。显然,它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死去了,正伤心不已。 卿云将它抱到母狼面前,放在它的怀中,那只狼崽立马趴在母狼身下,不住地嗅着母亲身上的气息,一阵又一阵无力的悲鸣声传来。同时,两滴眼泪也顺着那纯黑的眼眶里流出,定格在那毛茸茸的脸上。这一幕,看得卿云好不难过。她蹲下声来,用手不住地抚摸着小狼的背,希望能给它一点安慰。 许久,那只狼崽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母狼身边,转而又回到了卿云怀里,它冲卿云低吼了一声,又是一抹眼泪从眼眶中涌出,随即,便是一头扎入卿云怀中,一动也不动。那模样,似乎在祈求她带自己离开。 唉!卿云长叹了一口气。这只小狼崽也实在命苦,刚出世没几天就没了母亲。在这弱肉强食的深山老林中,这么一个小东西如果没有庇护,恐怕活不下去。今天即使能躲过红虎,明天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一头猛狮。毕竟,刚刚出生的狼崽还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放心吧小东西,我这就带你回家。”卿云似乎很清楚小狼的祈求,抚摸着它的背安慰道。 当她回到村头时,天已经快黑了。离开家这么久,不知道弄知和母亲会不会担心,卿云想着,加快了脚步,远远地却看见一路小跑的重华往自己这边飞奔过来。 “云儿!”重华看到卿云的身影,几个箭步飞过来,“你这丫头,跑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一下午!”重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小的责备,但更多的是焦急和担忧。 “我……去了一趟后山。”卿云见重华如此模样,她便知道,自己今天让家人担心了。 重华显然没想到她会一个人去后山,脸上更是浮现了一抹担忧。山上野兽多,虽然她知道,似乎很多野兽不但不会伤害卿云,反而对这丫头还有一股亲近感,但万事总有万一,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让她一个人上过山。 “你没遇上什么危险吧?”重华将卿云的身子转了好几个来回,全身上下检查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怀中的那个小东西。 重华当下一惊,狼崽!她竟然抱着一头狼崽! “这是?” 就在卿云要开口回答时,弄知和小高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这丫头已经失踪大半天了,他们找遍了整个村子,这下总算是找着了。 “你去哪儿了?这是怎么回事?”弄知指着她怀中的狼崽,一脸诧异。 见他们像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着自己怀中这个可怜的小东西,卿云把它抱得更紧了。“嘿嘿,今天在后山,母狼和一只老虎打斗受伤死了,留下了它。我看它怪可怜的,就抱回来了。” 听完这话,几人先是一愣,接着,脸上便泛起了一抹震惊之色。“你亲眼看见它们打斗的?”重华问道。 “嗯,那场面,可惨烈了!”卿云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问话的重点,反而一脸感慨,似乎那个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他们没有伤害你?”弄知诧异地问道。 “没有啊,那老虎见我抱着它,后来就走了。对了,那只老虎就是小时候我们在河谷看见的那一只,它也长大了不少呢!” 三人见卿云形容一头凶猛的老虎就如同形容一只乖顺的小狗一般,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特别是小高,更是长大了嘴。他无法想象,一个小丫头竟然在一狼一虎的争斗之下没有受到一丝伤害,而且还把小狼崽抱了回来! 弄知和重华虽然也极为诧异,但从小到大,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卿云身上所具备的这样的特质。所以这一次,虽然他们也有些意想不到,但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说明这丫头身上的这种特质又增强了不少,并不会像小高那样一脸的不可置信。 “唉!你呀!”重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这一下午着实让他们十分着急,在寻找的时候,他心里默念道,一定要好好责备她一番,让她以后不要乱跑。可在见到这丫头的那一刻,所有责备和担忧的心思都化成了一丝无奈的叹息,竟什么责备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回家吧,母亲等着我们呢,晚上还有大事要商量。”弄知一脸心事的样子说道。 于是,在村头槐树下,暮色渐近,三个少年簇拥着一个女子,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小路深处。 夜色已深,从一座小院中传来一丝并不明亮的灯火,卿云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弄知和小高分别坐在两侧,另一边,是牟氏。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一股不同的神色,弄知和牟氏表现出来的是担忧,但弄知的担忧之色中又有着一抹期待。卿云是一脸的好奇。而小高,他眉眼中似有一种期待,又有一丝决心,倒是让人捉摸不透。 “母亲,这总执事怎么会找到我们家来呢?” 自从回家后,听到牟氏传达的那个信息,卿云便一直想不通,但她对于信息中所传达出来的内容倒是颇为好奇。 “我也不清楚,总执事倒未曾明说,不过想是之前你在村里接引天雨,竟引起了王都之中的注意。”牟氏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在今天下午,一向很少主动来找他们的总执事忽然来找到自己,说过几天,王都的司天官奉域王的命令来各村庄部落体察民情。 这件事本也没什么,每隔一两年,王都内总会来一两个大人物下访各处部落。作为普通老百姓,到时候最多不过站在路旁远远地看着便是,一切都有总执事打点妥当。可这次不一样,总执事竟指名让自己家中的两个孩子到时候一定要出现,司天官要见见他们。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总执事却只字未提。而且还叮嘱自己,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便有些奇怪了! 卿云和弄知从未和总执事打过交道,更不认识什么王都中的人。可这次是司天官前来下访,竟指名要见两个孩子!这不得不让牟氏有些担忧,显然是上一次这丫头在村子里弄得什么接引天雨的事传得太快了,竟传到了司天官那里。 想这司天官,也是掌管着六域大地风雨之事。他莫不是对云儿的做法不满意,来问罪来了? 想到这里,牟氏一阵心惊。她十分后悔,当初没有阻止这对兄妹去做这件不知天高地厚的事。 第三十一章 各自打算 四人坐在这里讨论了半天,并没有讨论出什么名堂来。卿云对这件事一头雾水,自然没有说太多的话,小高和弄知也是较为沉默,只有牟氏说得最多,言语中满是担忧之色。 “好了母亲,我们与其在这里做些无端猜测,倒不如您早些休息,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便可。”弄知实在不忍见牟氏如此模样,只得把她劝回了屋。 牟氏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了屋,外面只剩下留下了他们三人。 “司天官,嘿嘿,这回终于可以见到本尊了!”弄知坐下来,一脸笑意。 “哥,你刚刚看起来不都还和母亲一样担忧吗?为什么现在……”卿云有些看不懂这个哥哥了,刚刚他不还是一脸担忧的模样吗? “嘿嘿……”弄知只得一笑,他确实是担忧,不过在这担忧之中更多的却是欣喜。要知道,他从小就对于王都之中的那位司天官十分好奇,同样是生活在六域大地上的普通人,人家就能够感应天象,翻手覆掌之间算尽天下大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以前,弄知从未把自己和这样一个王都之内的大人物联系到一起,因为这两者之间毕竟差距太大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现在,司天官竟然要到村子里来了,而且自己还有机会见到他!对于此,弄知其实心里早就心喜如狂。 见弄知如此模样,卿云也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如果真是因为接引天雨之事引来了司天官关注的话,想必重华也一定被注意到了,不知道司天官有没有点名见他。要说在接引天雨那天,如果自己是一个指挥者,那么当时重华就是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他的任务可是要比弄知重多了,而且整个村子除了他,没人能胜任。要说接引天雨的功臣,重华怎么着也得排在前面,也算是被自己强行拉上船的“主谋”之一。 “哥,重华要去吗?” “嗯,下午我便问他了。”弄知显然和卿云有着相同的疑问,所以在下午他们一起商量着寻找卿云的时候,弄知便顺口问了一句。果不其然,重华和他们两兄妹遇到的情况一致,总执事也亲自去了他们家,见到了重华的父亲。 “不知道重华是不是又要挨打了!”卿云喃喃道。 大家都知道卿云为何会说出这句话。重华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有一个十分宠爱自己的母亲,不管遇到什么事,牟氏总是替他们想着,从未打骂过。也正是如此,来到这里十年,卿云几乎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母亲。 可重华,不仅他的继母和弟弟从小对他极尽苛责,就连亲生父亲也是动辄打骂。在他的那个家里,似乎并没有重华的一席之地。 在这样的环境中,乖巧听话地干活儿尚且不能让他的那些家人对他满意,更何况跟着弄知兄妹去做什么接引天雨的事。看得出来,重华的父亲对这件事极力反对,否则,也不会在降雨当天把他关在家里了。 如今,此事竟然引来了司天官的关注,这也就表示了王都之内的域王也开始关注了。此事一旦被域王认可便罢,若是引来祸端,那姚家人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重华的。 卿云趴在那里,琢磨着这些心思,心里也隐隐浮现了一丝对重华的担忧之色。 “重华现在已经有本事了,那老头儿应该不敢再轻易出手了吧!”弄知随即道。 唉!卿云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只有她才知道,咱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大舜帝可是以孝闻名,对于父母的训斥责骂,他多半只会默默承受,不会去做什么反抗。 希望不会是什么坏事吧,卿云只得在心里默默祈祷一番。本来在大旱之年,能帮着村民降雨是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可卿云知道,在如今世人们的眼中,能引来天雨,那样的举动如同妖术一般,连王都之内熟掌星象的司天官恐怕都无法做到,却让几个少年引来了一场雨!或许这也是这位司天官想来一探究竟的原因。 如果真是因为自己降个雨拖累到了弄知和重华,到时候,自己一定揽下所有罪责,不连累任何人!卿云此刻也不由得在心里做了打算。 三人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屋睡去。其他屋子很快一片漆黑,屋内的人也陷入了沉沉的梦里,只有一个屋子,床上的人翻来覆去,瞪着一双大眼,怎么也睡不着。 司天官终于是要来了,我可以见到王都里的人了! 自从下午知道了这个消息,小高便一直压住从心底散发而出的狂喜。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如果再见不到王都的人,他便会选择自己去往王都,完成那件大事。 小高的怀中还抱着他的那炳刀,这是他从小睡觉的习惯,怀中总得拿着一件武器。说来,这把刀并未跟随他太久,这还是不久前父亲专门为他打造的,在他十七岁生辰时送给了小高。 小高本以为自己会拿着这把刀再和父亲多学些功夫,不成想却再也没有了机会。而这一切,都是源于那个可怕的晚上,所有的一切,尽数化为灰烬。那几个黑影就在一瞬间,把他的父亲,还有他们想要拼命保护的人全部杀死,血溅满地!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父亲临死前,拼尽全力将他关进了密室,让他好好活下来,阻止未来那件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 可是,他怎么能够阻止呢!他又有什么能力阻止呢!在这个陌生的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久,小高本想等自己彻底养好伤,再想办法去王都。 无奈这么久过去了,虽然外伤已差不多无大碍,可当日在山上和鹿蜀的一番搏斗,让他受了不少内伤。如今,内伤并未大好。而且,前几天卿云说他们发现了一个黑袍男子,这让小高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并未逃出他们的掌心。 所以,在这里的每一天,小高都过得提心吊胆。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如果见到了司天官,把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都告诉他,那么王都之内的域王便会知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可以把即将到来的危险防范于未然,那么自己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大半,费尽苦心的父亲才会泉下有知。 嗯,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过几天司天官来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和他见上一面!小高心里下定了决心。 第三十二章 隐隐担忧 在整个村子的期盼下,几日很快便过了。随着司天官下访的时间越来越近,村子也变得越来越热闹起来,就像过着一个盛大的节日一样。因为大家知道,每隔两年的大人物下访,他们总是会为村民们带来许多好东西,有的是食物,有的是衣物,有的是农作种子。虽说,每个人不会得到太多,但终归是从王都内来的东西,能得到手已经就是很大的荣幸了。 这几日,最忙的自然是村子里的各位执事,特别是总执事宁逍。忙碌之中,他的眼神中也不断地闪过些许担忧。这些天,宁逍心头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这次的下访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他在村子里担任了七年的执事,一共经历过王都大人物的三次下访。这样的下访不光是他们这个村子,就是各大部落的每个村子,都会有不同的人前往。他们代替的是王都内的域王,而下访的目的也很简单,一是为了看看各村子的生存情况,二是带来域王的赏赐,也算是与民同乐。到时候,从王都来的下访人马与村民热闹地见上一面,把赏赐分下去,这下访一事便也就过去了。 对于每次的下访,各村子的执事们只需要稍微忙点,做好分内工作即可。因为,这个村子在王都范围三十里以内,属王都直管。对于像这个村子一般的直管村落,整个王都周围有数十个,虽算不得什么特殊,但执事们每月的村落管理事务向王都汇报得很勤快,王都对于这些直管村的情况算得上比较熟悉,所以来下访的大人物们也不会作过多停留。 正是因为如此,对于之前的几次下访,宁逍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头疼。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 虽说这次要准备的各项流程和以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但早在下访前,便从王都里传来消息,下访之人点名要面见当初接引天雨的三个年轻人。并且,这次的下访之人,是司天官! 对于这位司天官,宁逍可是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当初域王统一各部落,当上联盟首领时,这位司天官便一直跟随在他身后,据说,他擅长识星象,推演变,智谋过人,深得域王赏识,甚至其还可以呼风唤雨,为域王把这天下维护得风调雨顺。 可是今年,连续的大旱让六域大地的土地都皲裂开来,庄稼枯死,收成剧减。据说几个月前域王曾命司天官查清原因,为百姓祈福降雨,可他愣是没把这雨给求下来,域王对他发了好一阵怒。 就是在这个时候,村子里那三个孩子竟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活生生让老天下了一场大雨。自此之后,以往的大旱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以至于之后竟陆陆续续又下了几场小雨。这持续的几年大旱才算慢慢撑了过去,村民的耕种也才渐渐走上正轨。 本来那三个孩子为村民求雨,算得上是一件功德之事。只不过,它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偏偏发生在司天官因为求雨之事挨骂的时候。 当然,这些事是宁逍在孩子们求雨成功之后,他才听说到的。不过,当时时间紧急,再不降雨,土地里的庄稼一定会全部枯死,为了保全百姓的收成,他不得不在田爻带着他们来给自己展示如何能接引天雨的时候,激动地一口应下了他们的请求。 虽然宁逍至今都没弄懂他们当初是如何成功从天下引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但他知道,只要有了这场雨,村子的庄稼才有救。他便顾不了那么多,能求来一场便是一场。 如若他当时知道,这场雨可能会给村子带来不小的麻烦,宁逍或许不会那么轻易的答应他们求雨。不过,宁逍应该也不会立马就拒绝。毕竟,能求来雨,那是为村民谋福,这也是自己作为村落总执事的责任,至于其他的,没有那么重要。 唉!不知道这一次司天官点名要见那三个孩子,会给他们带来好运还是厄运。如果是厄运的话,自己也有不小的责任。 这几日,宁逍都是在这样的担忧中度过。但毕竟还只是担忧,其实他心里还有着另外一个期待的想法,那边是司天官会将这件事变成一件彻彻底底的喜事,不仅不会问罪,还会给予很多赏赐。毕竟,自己这个村子是除了天筑部落外,各大部落里唯一一个在大旱之年还能保持如此收成的村子。再怎么说,这也是功劳一件。 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宁逍干脆不去想了。这会儿,司天官的人马应该马上就要到了,而村头的槐树下,此刻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基本上整个村子一家老少全部出动了。 谁不想来瞧瞧王都之内的大人物呢! 大槐树下,人头攒动,每隔两年,村子里的人们都会因为同一件事聚集到这里。槐树之上挂满了数千条红绸,微风飘动,红绸摇摆,四周都充斥着一片喜色。槐树正下方摆着一方九尺长,三尺高的大方案,案上放满了五谷和祭肉,这是稍后祭祀时会用到的东西。 每次来下访的大人物都会在各个村落举行一场祭祀,代表域王为这里的村民祈求风调雨顺。这样的祭祀自然被众人看得十分紧要,也是全村人都会来观看的重大仪式。 “不知道这个司天官长得什么样,据说,他可是域王的左膀右臂?” “那是当然,人家可是呼风唤雨都行呢!” “这么厉害?他莫不是天上的神仙?” “嘿嘿,哪里有什么神仙,人家这是有通天的本领呢!” …… 人群中,关于对即将要到来的这位司天官的讨论不绝于耳,人们早已是翘首以盼,想要看看这位从王都而来的大人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总执事和几位副执事此刻也各自忙碌着,他们尽力分开人群,留出一条不窄的路。 姚兴也跟着姚老头儿出现在了拥挤的人群里,姚兴奋力超前挤着,在他往前挤的时候,目光不断搜寻着周围,那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父亲,这个天儿你还戴什么草帽啊!”姚兴看着一旁戴着一顶大大草帽的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确实,今日这天气没有烈日,偶尔还有一丝微风刮过来,倒也十分凉爽。 姚老头儿把帽子紧紧固定在头顶,瘪了瘪嘴,“我这一只眼的丑样子,总得遮一遮吧。”他没好气地说着。 闻言,姚兴只轻轻一笑,这还有什么好遮的,村里谁没见过他一只眼的样子。 “来啦!”正当姚兴不打算理会姚老头儿,准备把目光再次往人群前方扫射时,不知是谁远远地喊了一声。 司天官的人马到了?随着人群中传来的那声惊呼,所有人此刻的目光都望向了远处。 第三十三章 司天官下访 不远处,一大队人马缓缓向人群走来,隐约有上百人。人马中,前方有二十余人步行开道,其后是骑着几匹高头大马侍卫模样的人。在几个侍卫之后,一个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坐于马上,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眼神中的那一抹亮色似乎能洞察出这天地之间的玄妙。而在他的身后,又是几十人的队伍,他们运送着几辆大大的马车,车上载满了木箱。 虽然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见过司天官,但看着阵势,无疑那位骑在马上的白袍之人,就是司天官墨祥了。 “来了!”总执事宁逍见状,连忙示意其他三位执事与自己一道上前迎接。 那队长长的人马在人们的注视下缓缓停下,骑马之人也在村口处下了马。此时,将近有六七十人停在这里,其余几十人在几位执事的引领下,随着司天官缓步来到了人群之中。 看着传说中王都之内的大人物离自己越来越近,人群中也不时发出了一阵唏嘘声,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原来这就是司天官,果真气度不凡!”弄知手里端着一个装满了五谷的罐子,自打那队人马出现在视线中之后,他眼睛都未曾眨一下,赞许说道。 一旁的卿云听到他的惊叹,不由心里发笑。偶像的力量还真是强大,她分明能感受到弄知此刻心里的波动,只差恨不得上前去和司天官握个手了。 步入人群中的墨祥,眼神倒是显得十分平和。他下马后并未做过多停留,径直从人群中走到祭台,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烛台,面对人群,仰天高呼: 浩荡九天,俯祚六域,生民唯恭,延绵太息。司天人墨祥,上祈天愿,下祷地皇。风调雨顺,民乐众康。五谷应时,丰年无疆! 言罢,他双手将烛台举过头顶,一双深邃的眼神紧紧盯着那跳动的烛火。忽然,那团小小的火苗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拳头大小,墨祥见状,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如挥刀一般,将那团火苗挥上了头顶的天空。而那团火苗也并未落下,反而越升越高,直至消失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人们抬头紧紧地盯着那里,不久,刚刚火苗消失的地方逐渐散去云层,一片彩色祥云高高飘于上空,像是对刚刚那团火苗的回应。 随着那团彩云的出现,人群也顿时发出了阵阵的呼声,在他们看来,这是司天官与神秘天神之间的独特交流,如果有彩云出现,那说明天神对于刚刚的祭祀十分满意,定会护佑这方土地,保它风调雨顺。 望着这神奇的一幕,卿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是怎么做到的?虽说自己那日在这里引来了降雨,这里的人们觉得十分玄秘神奇,可那不过是利用了人工降雨的原理,用很简单的科学原理就可以解释清楚。但眼前的这一切……这个司天官竟能将一团火苗抛向万丈高空,随即引来一片彩云,这又是什么科学道理? 卿云扣了扣后脑勺,将她脑海中所有的博士知识储存和她这些年在这里的一切见闻融合起来,都未能破解刚刚发生的这一幕。 以前,她总是以为小说和电视中写的什么祭祀和巫师文化,只不过是古老王朝的一种仪式而已,不过如今看来,这其中似乎当真有些玄妙。 司天官?卿云颇有兴趣地望着此刻被万众瞩目的人。 待到那团彩云散去,祭祀仪式方才真正结束,墨祥这才走下祭台,来到人群之中。 “各位,我奉域王之名来看望大家,带来了域王的诸多赏赐,大家见者有份!相信明年,这里一定会五谷顺时,富足安康!”墨祥笑着望向人群,眼神中尽是和善与笑意。 人群显然对这位司天官已是深深的折服,顿时欢呼声一片。姚老头儿被围挤在人群之中,连忙用手扯了扯头上的帽子,也跟着人群的动作小幅度地比划起来。 总执事见人群逐渐安静,朝着早已站立在一旁,手中各自端着陶盘的七八个年轻人挥了挥手。见宁逍招呼,这些年轻人立马按是先演练过的顺序走了上去,其中三个便有重华、弄知和卿云。 这些年轻人便是之前总执事从各家中挑选出来的优秀青年人,他们作为整个村庄的代表,为司天官献上村庄的礼物。说是礼物,不过是各类五谷杂粮和农作菜苗。 不许收特别贵重的礼物,是域王对于下访官的命令,六域大地的每个部落都知道,所以大家的送礼也不过是一番小小的祝愿,五谷倒显得是最为合适的奉敬了。 往年的这个奉敬环节,直接由几位执事代劳。不过今年,因为司天官提出要见那几个能接引天雨的年轻人,但又不能让此事太过张扬,所以,宁逍只得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以奉敬为名,挑选了几个年轻人。所以,除了他们三人外,其他几个年轻人只不过陪衬而已,为了不让其目的性太过明显罢了。 随着那几个青年人缓缓走来,总执事凑到司天官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司天官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其中的三个人身上。 几人在司天官面前一字站开,等待着司天官亲自接过他们手中的陶盘。司天官自他们面前缓缓走过,倒并没有刻意在谁的身边做过多停留。只是路过重华和卿云面前时,他的身子稍微有些顿了顿,随即继续接过他们的陶盘。 这时,从人群中忽然又走上来了一个手捧陶盘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墨祥面前,他正是小高。 见忽然多出了一个身影,宁逍一惊。“他是谁?这次的奉敬并没有安排他。”他连忙朝身旁的田爻问道。 “那人好像是牟氏在邻村的侄子。”田爻答道,他最近在牟氏家中见过小高几次。自他被卿云几人救回家中,便一直在他们家里养病。可小高也没闲着,总是带伤帮着牟氏做些家务,牟氏见他可怜,也不忍心赶他走,只好对村子里的人说,这是他邻村的侄子。 “他怎么自己跑上来了!”宁逍的语气中明显有着一丝责备。但此时,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罢了,想必是这孩子仰慕司天官的大名,见家里的两个兄妹都来奉敬了,便按奈不住,私自跑上来了。看他的样子,气度也不错,只要不生什么事,也没多大的问题。 宁逍这样想着,便没有再说什么。 小高来到司天官面前,奉上陶盘。 墨祥看了他一眼,正欲从其手中接过东西,却猛然注意到,他那陶盘的五谷之中,隐约露出了一块淡绿色的小小玉珏。不过,这玉珏只露出了小小的一头,大部分被埋在五谷之中。如果不是墨祥离这陶盘如此之近,他根本不会看到这东西的存在。 看墨祥眼中已有惊诧之色,小高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此刻已经看到了这块玉珏。他抬起头望着墨祥,眼神交汇。 第三十四章 是谁的主意! 墨祥伸手,假意从陶盘中抓住一把五谷,在他抓起五谷的一瞬,顺势刨开埋在玉珏周围的谷粒,见到了玉珏上的花纹。 果然是……墨祥心神一愣,他快速地上下扫视了一眼小高,眼神中波动着一丝异样。 “金土孕生五谷,深处勤恳收获。这盘五谷奉敬,请司天官收下。”小高的话语不紧不慢,他盯着墨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答案。 墨祥把五谷放入盘中的瞬间,飞快将那块玉珏藏入袖中,转身对着人群说道:“今日下访,汝等勤耕细作,令人欣慰。我会向域王如实相报,必将给予你们更多馈赠。几位奉敬的青年气度皆不凡,留下问话领赏,其余者,也各自领赏去吧!” 众人听说,便纷纷散到各处,由之前等待在村头的几十号人马分发赏赐,每个人拿到东西后满足离去。在人群散去的那一刹那,墨祥扫视了一眼下方,似乎在拥挤的人群里发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将墨祥的思绪拉回了很远的地方。 是我的幻觉么?很快,那个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墨祥在心里暗暗问自己。 待他回过神来,另外一群年轻人,便在宁逍的带领下,跟随墨祥来到了一座僻静的院房。 墨祥先是见了其他四个年轻人,弄知、重华、卿云和小高四人候在外面。不一小会儿,那四人便满脸笑意的出来了,手中拿着不少的赏赐,想必他们为自己今日所得颇为满意。临走时,对卿云四人也笑了笑,意思是,你们一会儿进去了,也有这么多赏赐呢! 随后,宁逍便出来叫弄知、重华和卿云三人进去。 “小高不和我们一同进去吗?”卿云觉得有些奇怪,刚刚他们都是四人一起等着,她本以为剩下的四人也会一起,谁知小高竟被单独留在了这里。 总执事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三人进去后,只见墨祥的背影立在那里,一袭长长的白袍覆到脚背,看起来平整又修长。 似乎听到了三人进来的动静,他转过身来,这才开始好好打量着这三个年轻人。 “接引天雨是你们谁的主意?”三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惊骇,因为他们发现,此时墨祥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种怒意。而他的问话,似乎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而且还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这是要开始问责了么?难道自己降雨一事当真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几乎是那一瞬,卿云的脑海里顿时冒出了许多种可能性。她开始有些后悔了,看着司天官今天这个阵势,想必他的权势和威望是不容小觑的,如今惹怒了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弄知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从小到大,他都从人们口中知晓王都内有一位司天官的存在,特别是听到了他能察观天象,呼风唤雨之时,更是对其无比敬畏。在他眼中,司天官,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他拥有着可通天地的本领,又以百姓之福为幸,必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在刚刚祭祀之时,看到司天官那般和善的神态与气度,弄知再一次将自己对其的敬畏升到了极致。 可如今,单独面对他们三人时,这个司天官竟表现出了如此神态。这不仅看上去有些吓人,更是让弄知觉得有些不舒服。 卿云和弄知的脸上这时都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可重华却依然和刚进来时一样,目光深邃,眼神中没有任何波动。不过,他隐隐也感觉到,这个司天官,仿佛有些来者不善。或许,这一次的问话,并不是一件好事。 此刻的墨祥也紧紧地审视着三人,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似乎如同审问罪犯一般。 “是我!” 就在墨祥耐心等待着他们答复的时候,三人竟异口同声地说道。看来,他们都想把这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三人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顿时屋内一片安静。随后,重华和弄知下垂的双手同时地扯了扯站在中间的卿云的衣袖,示意她闭嘴。 此刻的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想要保护这个小丫头。但很明显,卿云更是不想连累他们。 这样的细微动作,自然是没能逃过墨祥的眼睛。他望着三人的眼神变得更为阴沉,随后,把目光锁定在卿云的身上。 而这丫头此刻能感受到从这个白袍之人身上投射出来的那股压力,无形之中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她不敢和他对视,只得把头低着。 “我看,是你吧?”墨祥用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逼问着卿云。 “是我!” 这时,三人再一次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卿云的声音似乎是在回答着墨祥的问题,而旁边两个人的声音是在纠正墨祥的答案。 看着三个年轻人面对自己的威压,连续两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墨祥崩了许久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股无奈的笑。看来,他们不但有些本事,而且还有情有义。 “坐吧!”墨祥先坐下来,随后指着下方的几个座位说道。 三人显然没有料到司天官的这番出奇的举动,但看他此刻的眼神,却没有了刚刚的犀利,反而变得有些温和。难道,他不责怪我们了?三人心里这样猜测着,才敢缓缓坐下。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墨祥用一种诚恳的言语笑着问道。 “您……您不罚我们了?”重华试探性地问到。只有当他确认这位高高在上的司天官不会把这件事当成坏事,他们才敢如实相告。因为如果要问接引天雨是怎么办到的,他们确实不知道,也只有卿云才能说清。 “罚?我何时说过要罚!这是好事,得好好奖赏你们!”墨祥知道,他们一定是被自己刚刚故意的举动吓到了,便笑着安慰道。 原来如此!三人听了,心下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重华和弄知便把目光投射到了卿云身上,示意她自己来说。 见这三人的举动,墨祥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这出主意之人,果然是这个小丫头。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在云雾很厚的时候,向天空高处投洒许多盐粉。当然,最好此刻再有一些雷电,这样的话,下雨的可能性会大许多。”卿云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在她看来,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这话听得墨祥倒是有些发愣,“这样就能下雨?这倒是因为什么缘由?” “因为这空中本就有一些水汽,特别是在云层厚的高空,水汽更多。如果遇上盐粉,再来场雷电催化一下,这些水汽便会凝聚成雨水,落下来啦。”卿云依然是不紧不慢介绍着她心目中的常识问题,丝毫没发现墨祥此刻有些诧异的神色。 第三十五章 小高的秘密 水汽?凝聚?催化?这些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卿云说的话,墨祥似乎能听懂一些,但又不能全懂。自己终其一生察天象,穷究天理,始终未把这风雨之事摸透,这个小丫头为何明白这么多? 看着卿云滔滔不绝地说着,隐隐中,墨祥竟觉得她的模样有些熟悉。 奇怪!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墨祥收回了心神,继续听着卿云的解释。 听完卿云的介绍,墨祥会意点头。虽然他诧异于一个小丫头的见识,但作为司天官的他却是明白,天下之大,奇人奇事哪里都有,说不定,这丫头便是奇人一个。 再询问了好一番卿云之后,墨祥把目光转向了一旁一直沉默的重华。这时候,他才开始仔细审视起这个年轻人。猛然间,他从重华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重华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重华。”重华一直低着头,他不敢忘记今天出门前父亲叮嘱自己的话,在司天官面前,一定少说话,低头做事就好,尽量不要抬头看他,因为大人物的威严是不可侵犯的。 所以,这么大半天,重华都始终没有抬起过头。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墨祥对重华说道。 重华只得抬起头,那双有神的目光和墨祥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墨祥的身子有些发愣。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你姓什么?” “姓姚。”重华只回答他的问题,除此之外,并未再多说一个字。 “哦?姓姚……”墨祥回味着他的这两个字,眼中泛着微光,似乎在想着什么。随即便一笑,也没再说多什么,挥手让三人出去领赏去了。 待他们三人出来后,小高才被最后叫了进去。看着小高独自进屋的身影,卿云倒是显得更加疑惑了。“真是奇怪,小高为什么不和我们一同进去?” 他们被叫进去,是询问接引天雨之事。可小高在那个时候,还没来到他们村子呢,而且今天的奉敬之事,本也没有他,是他自己跑上来的。如今,却被司天官单独宣见。 重华和弄知也没有说话,他们也觉得此事有些怪怪的,只呆呆望着小高的背影。而此刻的重华,看着小高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奇怪。莫非,他身上有什么秘密? 毕竟,这个被他们从鹿蜀之口中救下来的人,当时可是身受重伤。可是根据后来小高教他们功夫的能力来看,他的功夫并不差。在其本身就具有不错实力的前提下,还身受如此重的伤,看来,他的确经历过一些事。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小高从未对他们说过,也从未主动讲起过他的来处。或许,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屋内,两道身影对立站着,互相望着对方,眼神里各自涌现着不同的神色。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有金深首领的王赐玉珏?”墨祥手握着那块刚刚从陶盘中刨出来的东西,言语犀利地问向小高。 之所以他会这般犀利,是因为墨祥对这块玉珏实在是太熟悉了。当年,域王在受封六域大地部落联盟首领时,向归属王都的各个部落首领都赐了一件信物。而这块玉珏,正是他赐给当时大金部落的首领——金深的信物。 “小侍皋陶,我父皋离是金深首领的贴身侍卫!”小高闻言随即跪地,向司天官拱手行了一礼。 “你是金深首领的侍卫之子?”墨祥没料到来者竟是这样的身份。他盯着这个自称是金深侍卫之子的少年看了许久,发现他眉宇清秀,但面色沉稳,眼神之中有一丝坚毅之色。而他的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 这般模样,确实不像是寻常之人。 “你父既然是金深侍卫,那你快告诉我,金深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墨祥压低了声音。 大金部落首领几个月前被杀一事在六域大地传得沸沸扬扬,但查了这么久,并没有什么可靠的消息,域王也因为这件事被搅得好几日睡不着觉。如今,这个年轻人的出现让他十分意外。直觉告诉墨祥,此事非同小可。 “是回天门!”皋陶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回天门!”听到这句话,墨祥也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这么多天魏圃非什么都查不到,原来是回天门干的! 这个组织一直如同一个传说般存在。 据说,他们在六域大地已经存在了七八十年,除了几十年前为了争夺石坨城,那回天门的掌门人凭着一人之力,轻易斩杀过当时的石坨城占有门派后,这些年并无什么动作。可那次的斩杀,也让六域大地所有知晓他们的人望而生畏,自此,回天门便如同传说一样,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的本来面目。 在这六域大地上,王都所辖之境不过也只是都邑、中原和大漠这三域,至于六域深处的冰河、蓝海及雪原,并不是说王都没有实力管辖,而实在是那三地的环境太过阴寒,根本是无人之境。无人的地方,自然不用管辖。 不过,听说回天门他们却在后三地有着不小的势力,布满了不少的探子。世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这无人之境部署这些势力做什么,这也更为回天门的神秘披上了一层面纱。 “金深和回天门有什么仇,他们要下如此重的狠手?” “我们首领和回天门并没有仇。他们之所以痛下杀手,是因为他们要逼首领反域王,可首领誓死不从!” “反域王!”墨祥听得这话,如同一响闷雷,在他心里炸了开来。 回天门竟会逼金深反域王!也就是说,金深被暗杀一事,回天门的目标并不是金深本人,而是……域王! “他们为何要反?”墨祥急忙追问道。在他看来,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似乎从未参与过什么部落之争,如今为何会针对域王? “不知道。那晚,当我跑进一片乱斗的宫殿之内,首领便已经被杀死。那两个凶手的身影只出了一次手,我便受了重伤。父亲护住了我,慌乱之中,他给了我这块玉珏,还把我关进了密室,让我安全时前往王都面见域王,告知他这一切……”说到这里,小高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他再一次陷入了那晚残酷的拼杀之中。 闻言,墨祥只得一声感叹。金深的死因,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司天官,我求您带我回王都,我要跟随域王为首领和我父亲报仇!”小高用充满恳求的语气说道,言语中还带着一丝坚定。 稍微沉吟了些许,墨祥拍了拍一脸泪痕的小高。“不,你先暂时待在这里,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小高闻言,有些诧异。在这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任务? 第三十六章 一场大火 卿云三人在外面等了许久,小高方才慢悠悠地走出来。他低着头,身影在此刻显得有些单薄而没落。其他几个人发现,此时小高的神态和刚刚进去之前很不一样,连眼神都变得有些黯淡了。 瞧着他的模样,卿云等人正要上前询问一番,忽然听见后面有人朝着一旁站着的宁逍喊了一声,“总执事,不好了!不好了!” “小声点!何事这么惊慌,司天官还在里面呢!”宁逍微喝道。墨祥在见这几个孩子时,宁逍一直在外面守着,就怕途中司天官有什么吩咐。 那人跑得气踹吁吁,脸上充斥着一抹惊慌与不安的神色,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十分急促。“田执事……田执事家里出事了!” 宁逍眼神一动,当下随即抓住那人的胳膊,厉声问道:“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田执事家中起火了,他在大火里没能出来。”那人急忙道。 什么?!宁逍一旁的卿云等人也瞬间震惊不已。刚刚在祭祀仪式上,田爻还跟随着宁逍忙前忙后,打理事务,怎么才这会儿功夫…… “怎么回事?”院房内的墨祥似乎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况,于是,一声疑问从宁逍身后传来。 宁逍连忙回身应答,看来,这件事已经惊扰到了司天官。也真是不巧,偏偏就在今天,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走,带我去看看。”墨祥说道。如今正好碰上这件事,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随即,几人便一同跟了上去。 田家院外,此刻周围已经围满了好几层的人,那几间房屋早已烧成废墟一片。焦黑的木头胡乱地倒在地上,还冒着缕缕黑烟。人群正中间,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形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层麻布,只露出了一双脚。说是脚,其实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而那被遮盖住的头部,隐约有些塌陷,整个面部薄了整整一半! 这惨状,几乎令人发指。 一个妇人怀中正抱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她捂住孩子的眼睛,把他紧紧揽在怀里,自己坐在地上厉声哭着,那声音撕心裂肺。 那个妇人正是田爻的妻子崔氏。 “真可怜!” “田执事可死得真惨!” “是啊,真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人群中有人不断唏嘘着。谁能想到,好好的一家人竟在半天之内,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了。 “烧得如此干净!”卿云几人来到时,因为是跟着司天官的步伐而来,人群中便立马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见到眼前的场景,弄知不禁感叹了一句。其他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逍见到眼前的场景,心下有些愕然。田爻在这个村子里当了快十年的执事官,一直掌管着田耕事务,踏踏实实为村民做事,在村落的威望和地位都不低。可他的生活一直十分清贫,这么些年,他的家中就只有这两间小茅屋,如今也被烧成这样,自己竟还葬身火场! “田执事家中怎么会起火的?”宁逍朝着刚才报信的那人问道。 那人也摇摇头,“今天所有的人都在村头领赏,没人在家。我们发现这里的火势赶过来救火时,田执事已经倒在火场里了。” 闻罢,宁逍深深叹了口气。火,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它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起火呢?就算起火了,田爻不会跑出来么?为何会被活活烧死在里面? 一时之间,太多的疑问从宁逍脑中闪现出来。 墨祥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随即,他转头对宁逍说道,“我让人取出一些财务,你给这对母子好好建一个安身之处,今后善待他们。” 宁逍点头应了。 这样的火灾,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原因。本来他还要去邻村下访,可忽然出了小高这件事,墨详不得不急着回王都向域王汇报,不可能在此停留太久。司天官望了望天色,已为时不早,他便安排了另一人代自己继续完成后面的下访,自己则准备带着部分随从赶回王都。 就在他转身离去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了地上那副焦黑的尸身一眼,又小声对宁逍说道,“你好好查一下这件事,我总觉得这场火不像是意外。” 宁逍看了墨祥一眼,有些惊讶,但并未多问。他知道,司天官竟然这么说,总归有他的道理,只得再次点头应下。 墨祥一行人快速从人群中退去,走了几步,他转头看了不远处的小高一眼,他也正望着墨祥。 随着司天官的离去,人群中开始了一阵骚动。 “你说,这是不是天神的处罚啊?上次田执事默许接引天雨,如今就降了一场天火!” “说得没错,我看有这个可能!” “看来,这天神是不能随便得罪的啊……” 这样的声音小声在人群中传开,听得卿云三人心中一阵火起。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些人还在这里嚼这些舌根子。 “都给我闭嘴!” 宁逍似乎也听到了这些胡话,一口喝令道。“接引天雨一事,就连司天官就赞许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今天的这场火我会好好查,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宁逍的语气凌厉而干脆,他的声音一出,周围顿时没有了碎语,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再说一句话。 他快速地安排了几个人处理田爻的后事,以及为这对母子建新屋之事。这是司天官命令交代着,可不能耽搁。不过,即使司天官不做交代,他也会让人照顾好这对母子。毕竟,田爻生前对村子的贡献很大,人们对他也是服气的。 人群逐渐散去,崔氏母子被几名妇人带走照料去了,田爻的尸身也被人抬走。卿云几人还留在这里,此刻的重华眼眶早已湿润。这些年,田执事对自己很不错,甚至还希望能提拔自己当上副执事,只怪自己无能,不能尽心协助他。如今看着麻布之下的一身焦黑,重华心里泛起了阵阵痛楚。他万万没想到,田执事竟会是这般结局。 “唉!你们随我进去看看吧!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查。”宁逍对着重华几人说道。 既然司天官临行之时叮嘱自己要好好查查这件事,那必然有他的道理。而眼下这几个年轻人,从刚刚司天官见他们的情形就能看出,这几个孩子不一般。虽然说不出哪里特别,但终归是不一样的。 如今,田爻忽然死去,倒是让宁逍有了一个想法,是时候该培养年轻人了,更何况是这几个被司天官都十分看好的人。 说着,卿云,重华,弄知和小高四人便跟着宁逍进入了那片烧焦的废墟。 第三十七章 神秘的腰带 宁逍家中,房屋内坐着五道身影。宁逍的妻子一整天都陪在崔氏的身边,刚刚死去夫君的女人正面临着绝望的未来,而作为这个村子里总执事的妻子,她必须在这个时候协助宁逍处理好力所能及的事。 那五道身影皆安静地坐着,屋内一片安静。 宁逍手中握着一条黑乎乎的带子,这是一条在废墟中发现的男人腰带。大部分已被烧得焦黑,少数没有被烧掉的地方隐约可见几道淡淡的花纹。 在一发现这个东西时,卿云便悄悄拿着它去问了崔氏,被告知这并不是田爻的东西。 之所以要悄悄拿走去问,是因为宁逍准备暗中查探。这件事,竟发生在司天官下访的光天化日之下。村子里人多口杂,越少人知道越好。 整个村子除去宁逍这个总执事以外,还有另外三位执事,分管不同事务。如今田爻已死,宁逍便让另外两位执事近期多管理村内事务,他自己准备把田爻的事先彻底调查清楚。所以,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其他人作为帮手,而是让这四个年轻人和自己一道彻查此事。 “几位怎么看这件事?”宁逍紧握着那条腰带,眼神中有着难以言说的目光。田爻的忽然死去,对宁逍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这些年来,田爻帮着自己打理村庄事务,不止是一个得力的助手,也是他的朋友。如今,朋友如此离去,宁逍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 “这场火绝不会是意外!”卿云目光一沉,缓缓说道。 “为何?”宁逍看着她。 “刚刚我在询问崔氏关于腰带之事时,顺便问了一句起火之前他们家中的情况。他们一家人都是一早便离开家来到了村口。崔氏很肯定地告诉我,离家之前,他们家并没有燃任何火烛,就连灶台也没有半点火星。因为,田执事要一早到村头忙碌接待之事,崔氏母子也觉不饿,便未曾开灶做饭。” 其他几人看着卿云,等待着她把话说完。 卿云抿了抿嘴,继续说道,“这就说明,他们家今天并没有任何火种。今天的天气并不炎热,然而有些凉爽,怎么会忽然起火呢?而且……我在废墟中发现,田执事家被烧得最厉害的是外屋,去过他家的人都知道,他家就两间房,外屋是田执事平常接待客人的地方,内屋是他们的卧室,平常他们做饭吃饭都在院子里。我曾经去过他家,我发现那间外屋十分简洁,除了一条木头案几和几个待客的座位,其它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屋子如果出现火星子,一定会被及时发现。所以,我怀疑,这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而放火的原因,或许就是针对田执事本人。” 宁逍听着卿云不紧不慢的话,目光有些诧异。他快速地打量了这个丫头一番,当下便有种感觉,这个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过是进了一趟废墟,便能推断出这样的可能性,言语之中,论断有据,似乎确实有些聪明! 重华,弄知和小高三人听了卿云的推断,也都赞许地点了点头。以前倒没看出来,这个丫头的心思竟还这么细腻。 “嗯,其他几位有什么意见?”宁逍用一种同样期待的眼神望着另外三人,希望他们也能如同卿云一样,帮自己分析出一些线索。 “不仅这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而且我怀疑,田执事在被火烧之前,很可能已经遭人毒手。”顺着宁逍的发问,重华分析道。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阴寒,在重华心里,田爻算是对自己十分不错的一个恩人,他如今无端遭了难,自己一定要帮他查清楚这件事,不让他死不瞑目。 “哦?”听他这么说,其他几人的目光转同时转向重华。 重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小高,“小高应该也发现了吧,田执事的头部明显有些塌陷。” 小高轻微点了点头,没错,他今天一看到那具尸身,便发现了头部的不寻常。这不是寻常之人头部的样子,而且那塌陷的情况还有些厉害。他们学功夫的人,对这种细节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锐力,特别是小高,从小跟着父亲守卫在金深首领的殿前,每一个夜晚的值守,他们都不会放过殿内外的任何一个细节。今天的这个情况,小高本以为注意到的人并不多,却没想到重华也轻易发现了。 重华继续说道,“那种头部的塌陷不像是普通的碰撞或摔倒所能造成的,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燃烧的梁木掉下来砸中的,但我在田执事倒下的废墟周围并没有看到足以将头部咋成如此模样的梁木,而且除了头部,田执事身上没有其他类似于头部这样的巨大冲击力伤势,这就说明,田执事在燃烧的房屋内,没有被梁木砸中。我便怀疑,是有人先击中了田执事的头,然后再放火烧了房子。” 对于重华的怀疑,小高频频点头。在这一点的推论上,他和重华有着很大的同感。但有一点,他还需要做个补充。 “那种塌陷的头部,不单单是简单的击伤,我敢肯定,他的头骨一定全部碎裂了,没有一块完整的。”说完,小高抬头望着众人,一时间,连他也觉得这句话说得十分惨烈。 卿云的目光里流出一丝恐惧,长这么大,她何曾见到过如此凶残的局面。可如今,田执事那焦黑的样子依然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屋内顿时沉默了半晌,每一个人心里都在唏嘘着,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这个下狠手的手,其手段实在是太过歹毒! “这太可怕了,究竟谁是凶手,他为什么要杀死田执事?”弄知听着一番大家的分析,不免头皮开始发麻。 “没错,这也是我们要查的最主要的问题。”宁逍依然紧握着那根腰带,盯着他看了许久。众人都明白,如果这腰带不是田家的,而它又散落在田爻躺着的地上,很有可能这东西就是凶手留下的。 可这凶手到底是谁?他究竟是不是村子里的人?又如何能找到它的主人呢? 这件事又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暗中调查。可要在村子里这么多人之中找到一根小小的腰带的主人,又不能让人知道,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四十章 你也不甘寂寞了吗? 密林之中,两道年轻的身影并排走着,他们看起来都很高,不过身形却略显单薄。 “四师兄,黑穹那家伙果然有些手段,雪鳅毒液在他手里竟被炼化得如此之快。”那个长着一双妖媚眸子的身影望着身旁另一个人说道。 季真听到定起的话,也只是微微一笑。这种雪鳅是定起从万里之外的雪原捕获而来,这小子从小便被师父分配到雪原修炼,几个月前的一个月圆之夜,他从雪原回来,兴致勃勃地说要给自己看一个好东西,结果就拿出了两条浑身通透的雪鳅。 这种奇怪的东西,对于从小被师父分配到大漠修炼驭毒之术的季真来说都无从识别,他正准备好好研究一番时,嫦槐姑姑恰巧也在,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一种剧毒之物。 不知生于雪原的这般阴寒毒物,在大漠是不是也可以发挥它的作用……嫦槐看到雪鳅时,眸子中射出了一道奇异的青光。于是,那些雪鳅便出现在了离雪原有着万里之遥的黑水部落。 “确实有些手段,黑穹这个人不简单。”一想起黑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季真也不免感叹了一句。“不过,我倒是对黑穹的表现十分期待!”季真笑道。对于他来说,从小不知道和这世界上的各种奇毒怪物打过多少交道,可依然还有他不知道的毒。现在的季真,没有任务的时候,除了在大漠修炼,便是寻遍六域的毒物,越是异常恐怖的剧毒,他遇到了便越是兴奋。 季真的身体如今也已成了百毒之身,相信对于他来说,不管什么毒,如今都不太可能对他起作用了。这十几年在石坨城的毒床可不是白睡的! “我看那黑穹倒也是真心为我们办事,以后师父若是事成,黑穹也算是立了一件大功。”定起幽幽地说道,眼中有着一丝得意。一想到其他几个师兄弟们所联系的那几个部落首领,不是拼死不从,就是冷淡处之,这黑穹算是最为爽快的一个人了,竟满口答应他们的要求。 “哪有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他能答应我们,只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罢了。”季真嘴角轻斜,摇了摇头。这个六师弟,看起来长着一副妖孽般的模样,可这心性也实在是天真,黑穹那样的人,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角色。 定起低头沉吟了片刻,微微点头。“反正我们就把师父交代的事做好,我那雪原里还有好多稀奇的毒宝贝儿呢,下次回来再带几个给你玩玩儿?”定起偏着头,用一双妖艳的眼神望着四师兄。 “行,我来者不拒!”季真笑道。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其他几位师兄弟回来了吗?” “二师兄出门执行任务去了,不知回去了没有,其他人应该都在石坨城。” “那我们也快些回去吧,明天一早师父还得检查我们这个月的修炼水平呢。”说完,两人同时加快了步伐。眨眼之间,两个身影便已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 石坨城,回天阁三楼,又是那片神秘的禁地。巨大的空间里,火红的墙面上,两个身影望着那片被高高祭在圆台之上的巨鳞。 “什么!骏驰发现了双瞳之人?”随着一句诧异的疑问,嫦槐的脸上也抑制不住地有些惊骇。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那个一脸严肃的人,眼中顿时泛起了一股担忧。 双瞳之人……这些年来,有关于这个人的预言如同一根尖刺,深深埋在她和须弥的心中。若须弥要完成他的宏愿,最终留在这六域大地,那么,这个双瞳者,必须要除去!这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在等着这个人的出现,无奈始终没有现身。如今,终于是来了! “嗯。”须弥并未说太多,他淡淡地望着面前那片巨大的鳞片,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扑面而来。 “他是谁?”嫦槐忍不住问道。见须弥一提起这个人便有了如此沉重的面色,她实在是有些不忍。同时,也对这个双瞳者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现在,他只是一个小村子里的农者。” “农者?”嫦槐倒是有些诧异了,这么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哪个部落的强者?一个如此普通之人竟然长着双瞳,这倒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不,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须弥似乎猜出了嫦槐的心思。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如此年纪便得到王都之中司天官的待见! 自从路回上次得到消息说,有个村子出了一个接引天雨之人,须弥便亲自前去打探了一番。本以为那个人就是双瞳者,没想到那接引天雨的竟是一个小丫头。虽然只是一个丫头,但须弥隐隐觉得这个村子有些不同寻常,回来后,便让路回密切注意那里的情况。 果然没多久,王都内的司天官便下访到了那个地方,还亲自见了几个年轻人。没想到的是,那个双瞳者竟在其中。这次幸好派了骏驰去暗中盯着,要不然,得错过多重要的情报! “这个人,有何不同之处么?” 嫦槐和须弥都明白那句预言的重要性,也知道这个双瞳者对须弥存在着多大的威胁。如果有他的存在,那须弥这几十年的准备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后果。不,他的宏图,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他如今只不过和骏驰他们一般年纪,只不过……”须弥顿了顿,神色也变得更加暗沉。“他和我上次见到的那个接引天雨的丫头,都在一个村子。” “这么巧?”嫦槐听到后一愣,她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须弥紧紧地望着那片被祭在圆台之上的鳞片,发出了一阵淡淡的唏嘘。或许,这不是巧合,是天意吧。 不知为何,须弥此刻感觉从那片鳞上传出了一股奇特的气息,这气息,久违而熟悉,同时又让须弥充满了窒息一般的压迫。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股气息和当日在那个接引天雨的丫头身上所发现的竟如此相似! “原来,是它的气息……”须弥瞪大了眼睛,惊慌地望着那片鳞,喃喃道。 “什么?”嫦槐显然被他这样的反应吓到了,连忙问。 “那个接引天雨的丫头,身上竟有它的气息!”须弥指着那片巨大的鳞,一脸不可思议。 什么!比起须弥,嫦槐脸上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他。它是什么般的存在,一个普通的丫头,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它的气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颗珠子?”须弥沉着脸说道。 珠子?嫦槐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啊,这六域大地,能和须弥一样,身上拥有着一丝它的气息的人,除了那颗珠子,还有谁呢? “你是说,那个丫头,就是那珠子?” 唉!须弥不置可否,他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回答嫦槐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丫头到底是不是珠子。如果是,为什么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如此的陌生和恐惧呢?要真是珠子,她应该立马就能认出自己才是;可她若不是,为何体内会和自己一样,有它的气息? 九十多年前,自己和那颗珠子一起来到了六域大地,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莫非,他当真要出现了? 此刻,那片巨鳞四周所笼罩的气息也变得微红,把下方的圆台都映衬地明亮了许多。 双瞳者出现了,珠子出现了,现在连你也不甘寂寞了吗?须弥望着那片巨鳞,眼里顿时寒气逼人。 第四十一章 村子的秘密 月夜,王都大殿,放勋拿着帛书的手停在空中,眼神瞬间凝住。 “域王,域王?”一旁的督令官魏圃非小声叫了两次,放勋方才回过神来,愣愣地望着下方的墨祥,脸上沉重和怒气几乎要从身体中爆发开来。 “你……你是说,金深是被回天门所杀?!”。 墨祥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怒气也是显而易见。域王这般的反应墨祥早已料到,这些天来,他整日为金深首领的死感到疑惑和不安,如今知道了凶手的来历,怎能不让他愤怒。 不过,墨祥知道,最让域王生气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无端杀死了金深,还是因为回天门竟逼迫金深来反自己! 虽然说金深没有同意,最后惨死在那恶手之中,可凶手这样的做法着实让放勋脊背一阵发凉。所以此刻,让他深感不安的除了金深的死,还有回天门那狠毒的做派。 关于回天门,他虽然没有和他们打过什么交道,不过这些年六域大地关于他们的传言并不少。在六域大地,除了各个部落以外,也有不少颇有实力的派系,有些派系甚至生存了几百年。他们自成一体,和各个部落的权力中心并没有太多交集,所以他们也并不属于哪个部落。如果六域大地爆发了战乱,一些正义的派系就会站出来,扶持一个有为之人担任部落联盟首领。二十年前,自己何尝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统一了六域呢! 而在六域安定之时,这些派系便如同没有出现过那般,从六域隐去,不再参与部落之事。也并不会因为自己扶持了某位首领,便生出什么傲气。对于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维护六域安定的一个手段而言。 而对于另一些派系,他们也很少参与部落之事,即使在面对部落之间的战争时,他们也只不过冷眼旁观,不会插手其中。 派系之中的都是强者,甚至有人传言,派系中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而是个个能耐超群。或许在他们看来,各部落之间的这些斗争,不过是为了权力和领地,而这些,似乎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当然,派系之间也有争斗,至于他们为了什么而争,倒是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因为这些人通常来无影去无踪,就好像不属于六域大地一样。 而回天门,算起来可以说是这些派系中的一个,但似乎又和他们不是一个路数。对于这个只在六域大地几十年的神秘门派,它一直活在传闻之中。没有人知道回天门的人在哪里,更没有人见过他们,大家都只说,回天门的掌门人是个极其毒辣之人,见过他的人就没有活下来过。 不过人们对于这种传言总是置之一笑,既然没有人活着见到过他,那这些传闻又是怎么来的呢?似乎这一切仅仅只是传闻,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就连放勋也曾一度这么认为。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回天门。因为,他们出手了,而且出手的目标是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一个低调了几十年的派系,为何忽然插手部落之事? “你为何不把那个叫皋陶的侍卫带回王都,我也好亲自询问一番。”放勋道。 “我看那皋陶资质不错,功夫也极好,便让他留在了村子,给他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事。”墨祥微微颔身道。 “哦?你让他做什么?” “域王,我这次在村子里见到了接引天雨的那几个孩子,还发现了一件大事。”墨祥并未直接回答放勋的问题。 放勋饶有意味地抬起头,想听听墨祥所说的大事。这个小小的村子,似乎有些不简单呐。“什么?” “双瞳者……”墨祥缓缓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的话音一落,放勋脸上顿时出现了惊愕的表情,这反映丝毫不亚于刚刚听到回天门时的样子。双——瞳——者!他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发散开来。 “他是谁?”放勋连忙问道。 “一个年轻人,不过十七八岁。” “哦?你确定他是双瞳?” “嗯,我确信。而且……”墨祥稍微顿了顿,看着放勋,有些迟疑。随后,还是说出了一句话,“我看他的神态和模样,颇有些像当年的旋考。” “旋考?”一旁站着的魏圃非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向域王。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太熟悉了。 放勋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身体也是不禁一怵,刚刚有些震惊的眼神也缓缓变得有些黯淡起来,继而竟充斥着一丝恍惚。 “那个双瞳者,他……”放勋望着墨祥,心里有些担忧,他想问什么,但显然没有问出口。他似乎期待着墨祥能给一个答案,一个他期望的答案。 “他姓姚。”墨祥明白域王想知道什么,干脆一口说了。 “姚!”放勋脸部一阵抽搐,他竟也姓姚!那这个双瞳之人和旋考有关系吗?二十年了,放勋始终忘不了当初旋考离开时候的那个背影,那是如此的孤独落寞。 墨祥不知道这个答案到底是不是域王想要的,从情理来讲,如果那个年轻人真的和旋考有什么关系,域王应该高兴才对。可那个人竟也是双瞳者,关于双瞳者的预言,墨祥再清楚不过了。 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墨祥很难从域王的眼中看透他此刻的想法。 “所以,你把小高留在那里,就是因为双瞳者?”放勋问道。 “是的,而且那个能接引天雨的丫头,看起来也有些不寻常。这个村子一连出现了这样的事,我不得不谨慎些,便让小高留在那里,随时打探情况。” “嗯,也好!”放勋对墨祥的做法显然是赞许的。他挥了挥手,示意墨祥和魏圃非先出去。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魏圃非。 “俞泓那孩子近来怎么样?” “他一直在苦练功夫。”魏圃非探身答道。 魏俞泓是魏圃非的儿子,小时候曾随着他父亲来到王都大殿,生得十分机灵,当时放勋见着这孩子也是赞叹不已。如今,想必也是十六七岁的大人了。 “下次带他来见见吧,他也长大了。我信得过你,想必你的儿子也不会差。”放勋笑道。 魏圃非点了点头,随即和墨祥走出了大殿。 大殿之中,放勋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恍惚。那个村子,看来有些不一般,或许什么时候,我也该见见那里的人了。 放勋站在那里,心里如此想着。 第四十二章 小宠物“黑洞” 一个农家小院里,三道年轻的身影正施展着整齐的招数,他们时而重拳出击,时而翻转跳跃,凌厉的掌力带过阵阵掌风,把这小小的院落里都填满了汗水的气息。 卿云没有跟他们一同练习,自从上次她发现自己实在没有这般天赋后,便对自己也不做过多强求。她用手撑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的三人,实则那眼神却时刻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没想到重华练功的样子如此好看,说来这人也真是奇怪,他的身形并不算是十分伟岸,但从他的身体里竟可以爆发出如此沉重的力量。这蕴藏着巨大力量的身体在院内轻巧的移动着,如同一道灵活的光影。 现在的重华似乎能给人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是……安全感? 卿云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场景,那日在崦嵫山遇到鹿蜀,重华把自己护在身后。“云儿,别怕,我我在!”当时他双臂的青筋已经暴起,他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背,掌心中那股温热的气息从她的后背蔓延开来。 那股温热的气息,也让卿云顿时生出了一种安全感。 此刻,卿云望着眼前的少年,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这样小小的变化,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就在重华转身施展招数时,他们的目光忽地碰上了,重华轻轻一笑,满眼透着一股温柔。随着那阵目光的交接,卿云立马回过神来,脸顿时有些微红。 自己这花痴的模样怎么被他看见了!卿云不禁为自己刚刚的表情有些后悔,可做过的事哪是后悔就可以抹去的呢。忽然,她目光一转,盯着弄知看了一眼,猛地叫了出来。“好!哥,这招太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倒是把那三个人都吓到了,他们也都随即一愣,刚刚只不过是扎了个马步而已,哪里使什么招数,这小丫头叫得是什么好。 见他们如同看怪物一样停下来望着自己,卿云心里一阵发虚。果然,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刚才只是想极力掩饰什么,没想到竟弄巧成拙,闹了个笑话。虽然卿云面上嘿嘿地笑着,心里却早已把自己骂了千万次。这到底长得是什么脑子! 弄知和小高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丫头总是不按常理做事,他们倒已经习惯了。而重华此刻的脸上却是早已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表情,刚刚卿云的小动作可都没逃过他的眼睛。看得出来,此刻的重华在极力地掩饰住笑意,眼神中也有着一丝玩味和得意之色。 这时的卿云哪里敢再看重华,她只能微微别过头,漫不经心地望着院子的角落。忽然,她看到了什么,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嗓子叫了声:“黑洞,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敏捷的灰色小东西从墙角飞奔而来,一头扎进了卿云的怀里,从它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嗷嗷之声。 这便是上次卿云从山上抱回来的那个可怜的小狼崽,只不过如今的他要比初见时壮硕了许多,那身影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羸弱和柔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敏捷。而在那敏捷之中,它的眼神里还泛着一丝犀利的光芒。 狼,始终是一种凶猛的动物,即使它还小,可也有着凶猛的天性和潜在的危险气息。 但对于卿云而言,显然不是这样。她特别喜欢小狼崽那双黑黑亮亮的眸子,似乎那片黑亮可以融入一切东西。有些事,卿云有什么小心思和心事,也喜欢抱着它讲,似乎这小东西能听懂它的话一般,只安静地待在她的怀里,轻微地发出回应,而她所有的话都被它听了进去。 或许,它能感受到我的心情吧,每次卿云都这么想。于是,她便给这个小东西取了个名字,叫——黑洞。 最开始黑洞被卿云抱回来时,着实把家里的人吓了一跳,就连一身功夫的小高也不例外。当然,最害怕的还是牟氏。在他们看来,这虽然是一只小狼崽,可它毕竟会长大,要是一直养在家里,难免什么时候它的凶性被爆发出来,到时候就危险了。 可卿云愣是求着大家收留它,几次三番向他们保证这小东西不会害人,就连吃饭睡觉也都抱着。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也慢慢发现,这只小狼在卿云那里被驯化得乖巧万分,虽然有时候眼中偶尔会露出一丝凶光,那都是在遇到一些特殊情况的时候,比如…… 上次姚兴气冲冲地跑来找正在练功的重华,说让他赶紧回去干活儿。黑洞见他来者不善,嗖得一下冲到前面,露出一嘴尖尖的长牙,怒目瞪着姚兴。那场面,着实把姚兴吓得屁滚尿流,差点爬着回到家。自那之后,姚兴再也不敢踏入这个院子,就连过路也是绕着走。 如今,大家看黑洞的眼神也是柔和了许多,而黑洞没事的时候就躲在墙角晒太阳,那模样,竟活脱脱像一只……懒狗。 自己竟把一头凶恶的狼养成了一只懒狗!每当看到黑洞在那仰着四肢晒太阳时,卿云便在心里苦笑。比如刚刚,她就是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才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她摸了摸黑洞身上柔软的狼毫,就像撸着一只猫一样。卿云再一次望向那三道练功的身影,好吧,你们练你们的功,我驯我的兽,这也算是一种本事嘛。 “黑洞,我想喝水!”卿云俯身对怀里的小东西说道。 那黑洞听见这话,身子一跃,立马从她怀中跳脱了出去,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便叼着一个水袋出来,递到卿云面前。 卿云也不觉奇怪,接过水带喝了起来。看来,她早已习惯了与黑洞之间这样的交流。 “黑洞,去那上面摘个果子!”卿云指着院外的一棵梨树,说道。 那黑洞再次纵身一跃,飞快地跑向了外面,不一会儿,它竟果然叼来了一个梨,而且还是长相很不错的一个。看来,这小家伙摘果子时,还懂得挑好的。嗯,不错不错。 卿云接过那个梨,顺手从水带里倒出一点水洗了洗,便啃了起来。 这丫头,把这么小的狼竟训练上树了!一旁练功的三人显然是被卿云这个举动吸引住了,干脆停下来望着她。 哼,谁让你们当时嘲笑我没有练功天赋来着,我就把我的天赋展示给你们看。我卿云训练出来的动物,可不止这么点本事! 她也不管那三人的目光,只一手啃着梨,一手抱着黑洞,那模样,十分得意。 咕~~咕~~咕!就在卿云得意之时,一阵长长的鸡鸣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那声音,通透十足,刚劲有力,冲天的鸣叫之中似乎充斥着十足的不满与挑衅。 卿云的身子一愣。完了,又是一场大战! 第四十三章 鸡飞狼跳? 还没等鸡鸣声完全落下,卿云立马抱着黑洞准备往屋里走。她知道,要是再不把怀里这个小东西弄走,等那小魔王来到面前,免不了要和黑洞来一场厮杀。 可黑洞显然不愿意被卿云抱到屋里去,它身子一跃,跳出了她的怀中,随即正对着那声鸣叫传过来的方向。它四爪瞪在地上,尾巴直直竖起,眼中凶光十足。 它知道,刚刚那阵声音是在对自己发出挑战。而黑洞,也喜欢迎接挑战。 就在黑洞刚刚准备好战斗准备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直大大的鸡,这鸡全身绯红,顶头的羽毛一片翠蓝。虽然看起来俏丽好看,可此刻它眼中的那抹怒意,更让人注目。它与黑洞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眼神里弥漫着敌对的气息。 这是之前弄知从山上带回来的野鸡,本来是准备宰了吃的。卿云看它长相奇特,便让他留着,一直养在家里。前些日子还早,这鸡虽然生性活泼,倒也不怎么惹事,可自从黑洞来了,似乎这俩家伙互相都不怎么看得对眼,总是发生一些小摩擦。特别是在卿云对黑洞极好的时候,这只鸡便更容易暴怒。而暴怒的表现便如同刚刚那般,通过一声有力的鸡鸣让黑洞发起挑战。 这样的挑战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虽然一只鸡对战一头狼,这事听起来有些不太可能,可事实上,这鸡异常灵活,硬扑不行它就飞到黑洞身上硬啄。但黑洞也不是吃素的,它总是能抓住机会在对手身上留下一个爪印。这俩货的交手谁也讨不到好,反倒经常弄得院子里鸡飞狼跳,让大家很是头疼。 正因为如此,这只鸡也被卿云送了个雅号:小魔王。 唉!又要开战了。旁边的几人无奈地看着这一幕,这样的场景,自从黑洞来到这个家,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有什么办法呢?每次开战,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除了卿云,谁也阻止不了。 “嗷呜!”面对着小魔王这忽如其来的怒喝,黑洞显然不会逃避,它朝对手咆哮了一声,目光再一次变得凌厉无比。 这一鸡一狼之间的简单交流,只算是战前交锋。卿云知道,接下来才是真刀真枪。 忽然,小魔王率先出手,凭着那灵活的身子一跃,便飞到了黑洞的背上一阵猛啄。第一招,便没有留下任何余手。 黑洞显然被它如此狂暴的一啄弄疼了,身子猛地一甩,将背上的敌人摔开了去,随后冲着它一阵飞扑,跃在空中的利爪略过小魔王羽毛丰富的身子。顿时,几片鸡毛便在两个飞速移动的身影之间漂浮了起来。 啧啧啧,一旁的三个少年见状,忍不住感慨起来。这招式,要是用来对付人,说不定比他们苦练的功夫还要有用。不过,这一鸡一狼的狠斗倒是少见,所以他们仨每次碰到这样的场景,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偶尔还会讨论讨论到底谁能胜出一筹。 咕~咕~咕!小魔王对于刚刚黑洞扒掉自己一身毛的行为十分不满,再次仰天发出一声长鸣,声音中透着更为凶狠的挑战。小魔王缓缓移动着脚步,它背对着一面墙,正面朝着黑洞,眼露凶光。那模样,像是随时准备接手着敌人的攻击。 黑洞见此,再次飞扑而上,可小魔王却在此刻没有任何反应,只紧紧地盯着对方。就在黑洞即将扑上它时,小魔王却振翅一跳,飞了起来。那黑洞已经来不及跳跃得更高去追逐目标,身体的惯性让它立马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砰的一声,那声响听得卿云有些心疼。 而此时,那小魔王才缓缓落在地上,朝敌人咯咯咯地叫着,似乎很是得意。 这个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竟学会了诱敌深入! 撞墙之后的黑洞更加暴怒了,嗷呜!一声大叫仰天发出,随即,它的身体如同离弦箭一般,再次朝着小魔法飞快地跃去。小魔王下意识地想要振翅飞出,却没飞多高,便被黑洞一爪扑落在地,那身上的几片毛再一次漂浮了起来。 “妙啊!这一禽一兽打起架来竟如此有意思!”小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小家伙,眼中竟有些小兴奋,仿佛是他自己在跟人对决一般。 “这两个家伙是为了媖儿在争风吃醋吧?”弄知也在一旁喃喃道。他算是看出来了,每次只要妹妹对黑洞好一点,都会引来那只鸡的不满,它俩便要开战。看来,自己这个妹妹不仅逗人喜欢,还逗动物喜欢呐! “你们猜,这次谁赢?”许久,一言不发的重华也加入了讨论。 卿云转头望着旁边三个人,竟全都抱着手,齐刷刷地站在那里,脸上一股看好戏的样子,眼神跟着那两个打斗的身影整齐地移动着,偶尔还热烈地讨论一番。 可恶,真是可恶!卿云心里暗骂道,这几个货,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看热闹! 转眼两个回合过去了,小魔王和黑洞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看它们的身上,显然,都吃了不小的亏。不行,不能让它们再打了。 一旁,两个小小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地伫立着,互相瞪着对方,发出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忽然,两个身影同时跃向高处,它们想要来一场硬碰硬的对决。 卿云见状,心下一定,“停~~~~~~~~~~~~!”一声大喝从她嘴里发了出来,那声音足足有半晌,震得旁边三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听到这道喝声,两个本要展开对决的身影竟也都凝滞在了半空,没有再朝前扑去。这一刻,时间都仿佛凝住了一般。 卿云的声音落下,那两道身影不约而同地从半空落了下来,滚到了地方。很明显,它们为了遵从这声命令,活生生地在半空停下了动作,可这时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只得任由它滚落下来。 等大家缓过神来,院中的那个少女叉着腰立在一鸡一狼之间,脸上怒气十足,周围鸡毛满天飞散,院内一片狼藉。 “打啊!你俩继续给我斗啊!”卿云没好气地看着焉在地上的两个小东西,仿佛训话一般。这两货,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好斗的。 卿云蹲下身来,看着小魔王,满眼的责备之色。今天,它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它无端挑起事端,也不会生出这些事。“你翅膀硬了是吧,飞得高了是吧?竟敢无端生事!信不信我拔了你的鸡毛给他们仨做羽冠呐?” 听到卿云这句话,那小魔王身体一杵,缓缓低下头,咯咯咯地轻叫了两声。 第四十四章 腰带的主人 一旁的弄知这时倒是来了兴趣,连忙凑过来,“好啊!这鸡毛做成羽冠一定好看,给我来一个!”他想拔这鸡毛已经想了很久了,无奈这小魔王实在是凶悍,只在卿云面前服软。如今一听她这么说,便立马说道。 卿云没有理会弄知,只瞄了他一眼,那眼神似在告诉他,哪凉快哪待着去!弄知显然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只得睽睽地退了几步,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这丫头生气。 见到卿云如此痛斥小魔王,黑洞的眼神中飘出一道止不住的得意,冲着卿云狠狠地摇了摇尾巴,颇有些幸灾乐祸。 “你也不要得意!”卿云转过来看着黑洞,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两个家伙都有过错。真要是追究起来,一个都逃不掉。作为它们俩的主人,她还是公平的。 卿云如此气势,把它俩都吓得不轻。黑洞趴在卿云脚边,嗷呜嗷呜地小声叫着,不住蹭着她的鞋子。而小魔王也低着头,一声不发。见它俩此刻都焉了不少,卿云这才没有了刚才的怒气。 “行了行了,你们哪来的给我回哪去,以后要是再打架,我就扒了你们的毛!”卿云对着他们下了最后通牒。 那两个家伙显然听懂了卿云的意思,随即朝着各自平时栖身的墙角扭身离去。看着小魔王扭来扭去的背影,卿云又好气又好笑,它尾后的毛已经脱了一大块,又红又肥的屁股露出来,那模样,实在是很难让人忍住不笑。 这家伙,原本那身翠绿的毛挺俊的,现在倒好,丑成这样,真是自作孽不好活啊。而看那黑洞,也好不到那里去,背上被啄出了好几道伤,还带着隐隐的血迹,先前那一片片顺溜光滑的毛也暂时不能用手撸了,唉! 就在卿云暗自感叹之时,牟氏从屋里走出来,她刚刚就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等到忙完出来一看,这院中一片混乱。 “这……这……怎么乱成这样了!”牟氏惊叹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盆,准备去收拾。 卿云一把将她拉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母亲,您不用管,这里我们来收拾就好了。”黑洞是自己带回来的,因为它经常惹出这些不必要的麻烦,卿云怎么好意思再让牟氏受累来收拾呢。 牟氏也明白卿云的意思,倒也没有推辞。“媖儿,去把你的脏衣服拿出来,我给你洗了。”牟氏微笑道。 卿云点点头,准备进屋,忽然看到一旁趴着的黑洞,忽然想起什么。“黑洞,给你一个立功补过的机会,去我屋里把我的衣服拿出来。” 墙角的黑洞闻言,立马冲进了屋,不一会儿便叼着两件衣服走了出来。 嘿!这家伙,可真是万能啊!一旁的三人见了,忍不住感叹了一番。 见三人那诧异的表情,卿云心里暗想,开玩笑,狼的嗅觉可不是一般的敏锐,什么人的气味儿都能给揪出来。 想到这里,卿云忽然一愣。气味儿?对啊!人穿过的衣服会留下他独有的气味,那么腰带呢?黑洞是不是也能嗅出腰带上的气味儿。 她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上次宁逍在田执事家的废墟中捡到了凶手的腰带,如果让黑洞顺着这腰带上的气息,是不是就能找到凶手了? 卿云如同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张着嘴,瞪着眼。“黑洞,跟我走!”她叫了一声,随即跑出了院子,甚至没来得及向其他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黑洞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哎,你去哪儿?”重华连忙问道。 “宁执事家!”卿云的声音已经飘远。 三人一听到这个地方,立马互相望了望,只一瞬间忽然便反应过来了什么,她如此匆忙地去找宁逍,莫非是为了田执事那件事? 只不过此刻的院子里还有牟氏在,他们答应过宁逍,暗查田爻被杀一事,除了他们五人,绝不让第六个人知道。所以,倒是不好在这院子里商量着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重华见卿云和黑洞匆忙跑出的背影,眸子转了转,似乎猜到了什么。随即,拍了拍弄知和小高,拔腿就往外跑。 另外两人见状,立马也追了出去。 …… 宁逍家,几个年轻人气踹吁吁地跑来,卿云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狼。宁逍见状,着实吓了一大跳,但此刻,卿云已经顾不上和他解释什么,只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腰……腰带呢?” 宁逍见状,有些发愣,他看着卿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宁执事,或许媖儿有办法找到腰带的主人,您便拿出来给她看看吧。”重华见卿云如此狼狈模样,便开口替她解释道,顺手将她扶着,轻拍了拍她的背。 很快,宁逍便将那条腰带拿了出来。卿云将黑洞放在地上,把腰带凑到它鼻尖。 黑洞明白卿云的用意,便一口口嗅着,呼吸声也逐渐变得紧促。好一会儿,黑洞本来温和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它尖尖的利爪按在腰带上面,如果不是卿云拿着,它已经将这条东西撕开了。看黑洞的样子,它似乎对这上面的气味很是不满。 “怎么样,黑洞,闻出来了吗?”卿云不知为何它会有着这样的反应,连忙拿开腰带,轻抚着它头顶的毛,一脸期待。 黑洞轻轻点头,对着卿云嗷呜轻叫了一声。 “这气味,是……我们村里的人吗?”卿云知道,她说的话黑洞能听得到,它很聪明。这段时间也见过村子里不少的人,如果这气味它觉得熟悉,那么这凶手就在村子里。如果它不熟悉,也能凭着气味找到凶手,不管多远,她相信黑洞都能找到。 黑洞看着她,再次发出嗷呜的轻吼。那意思是告诉她,这气味,就在村子里! 见黑洞如此反应,卿云的头皮有些发麻,没想到,杀害田执事的凶手当真是村子里,这气味被黑洞嗅出来了! 卿云身后的三个年轻人见此情景,只面面相觑,倒是对黑洞的表现不太诧异,毕竟他们刚刚才见识了一场鸡和狼的大战。可一旁的宁逍就不同了,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卿云和黑洞,没想到这只狼竟能嗅出这条腰带身上的味道,更诡异的是,这丫头还能和狼对话! 这样震惊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瞬,随后,在场所有的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这个时候,容不得他们想太多其他事,因为,凶手已经被黑洞找出来了! “黑洞,这气味是谁,带我们去!”卿云的语气阴沉,她向黑洞发出了一声命令。随即,那只小狼便飞快地窜出身子,往村子里跑去。 第四十五章 怎么会是他! 所有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出去,他们的手心里已经有了一层层汗水。 如果黑洞的判断没错,那么,这个凶手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这一次,他们愿意相信黑洞。因为,他们相信卿云! 黑洞顺着村子中间的方向跑着,那里住了好些人家,弄知,重华的家都在那里。刚刚,他们就是从这个方向跑来的。看来,又得原路返回了。 跑着的时候,弄知,重华和小高不约而同地在卿云身边分散跑开,一人护着一方。他们知道,这次可不是平常的打闹,而是去揪出一个杀人凶手。 谁也不知道那个凶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既然能如此杀了田爻,想必手段毒辣,心地阴狠。去见这样一个人,不小心不行。 黑洞的动作飞快,几乎如同一支箭一般。卿云此刻心里狂热般地想要知道真相,一路追着黑洞,心思全在凶手身上,倒也不觉得有多累。而身旁的三个少年,皆身强体壮,而且近日频频练武,自然轻易跟上了节奏。只有宁逍,一把年纪了,尽管他拼了命的跑,也想第一时间知道凶手是谁,可体力实在支撑不上。 跑着跑着,卿云忽然停了下来。“黑洞,慢些跑,小声点儿。”她看了一眼落在身后许多的宁逍,说到。虽然她知道,此刻身边的这三个少年各个不凡,即使是穷凶极恶的凶手,制服他也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小高还有一身好功夫。但她也明白,揪出凶手的时候,宁逍必须要一直在场,毕竟他是村子的总执事。由他出面,这个行为会权威很多。现在都已经把人找出来了,拆穿真相也不急在一时。 等到宁逍追赶上了,他们一行人才继续往前小跑着。那三个年轻的身影自始至终便围着卿云,将她的周围形成了一层保护。虽然这个村子里,此刻或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但不知为何,他们三人的动作竟如此一致。 过了许久,黑洞终于在一家院外停下了。它一停下,众人心中一惊,纷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而此时,重华的脸色更为凝重,他转头看了看众人,又看了一眼黑洞,确信它不会起身继续走,这才瞪大了眼睛。 因为,这正是他的家!此刻家中的栅栏门关着,院内一个人都没有。 黑洞竟带着他们来到了这里!这说明什么,说明那条腰带的主人如今就在这里!这条腰带是男人的,这个家里除了自己,只有父亲和姚兴了。 自己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自己身上有腰带的气味,在宁逍家黑洞一嗅出来的时候,可能自己早就被揭发出来了,哪里会和他们一路跑到这里。 难道,这是他们家里谁的腰带?想到这里,重华冒了一身的冷汗,此刻,他真希望黑洞的判断是错的,它一定是找错了方向。 嗷!嗷!嗷!不知为何,黑洞一到这里,便冲着里面大声叫着,那模样,是在卿云面前少有的暴躁和愤怒,似乎这叫声中充斥着仇恨一般。 见到黑洞如此反应,几人也只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云看着暴躁的黑洞,心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这条腰带上的气息,让它十分讨厌。因为它现在的样子,在卿云的记忆里并不是第一次。上次它出现这样的反应,还是帮着重华出头,怒斥姚兴呢。 姚兴?!一想到这个名字,卿云这才恍然大悟。是的,黑洞的一个相同的反应出现了两次,那么这两次很有可能针对的是同一个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姚兴…… 卿云不敢往下想。在一阵狼嚎声中,卿云看了重华一眼,后者的脸上也略过了一丝沉重的神色。卿云知道,聪明的重华一定猜到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姚兴毕竟是重华的哥哥,如果凶手真的是他,而重华又是这次秘密调查的参与者之一,这让他该如何自处! 此刻,卿云竟然在暗自祈祷,凶手不是姚兴。不敢,这样的祈祷并不是为了凶手本人,而是因为重华。 “叫什么叫什么,哪里来的狗!” 人影还没出现,一阵声音就已经从屋里传来了。所有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声音,是姚兴! 外面的人此刻全都十分默契,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等着那个人走到他们面前。 屋内的姚兴听到外面的吠叫声,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狗,正准备出来赶跑,不料刚到院子便看到黑洞趴在上栅栏上,朝这边不停地叫着,那样子似乎是极力想要跳过木栅栏,直接扑到姚兴身上。 “啊…………”姚兴吓得一个趔趄坐在地上,“这……这畜生怎么来了,快……快带走。”他狼狈地盯着黑洞,眼里充满了恐惧。他实在搞不明白,卿云这丫头怎么会养只狼,而且自己这个哥哥还整日和他们混在一起。怪人,都是怪人! 门外的人依然没有谁说话,他们此刻都明白了,这个姚兴多半就是黑洞的目标。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就是腰带的主人! 这样的场景似乎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原本以为,他们要揪出的凶手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莽夫,可如今见姚兴这窝囊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杀了人的凶手呢? 会不会是弄错了?这黑洞本就和姚兴不和,如今路过他家,嗅着他的气味,便顺便过来给他来个下马威?卿云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转头看了一眼重华,似乎他也带着同样充满疑问的眼神看着自己。 卿云正准备小声问问黑洞,这时,姚老头儿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院外如此热闹,又看到坐在地上尖叫不已的姚兴,一脸茫然。 他见外面站着一只小狼和一众人,那人中间有村子的总执事宁逍,重华竟然也在里面。这几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还一同来了自己家? 姚老头儿先是一愣,随即拉起姚兴,将他护在身后。 现在院中有两个男人了,如果这条腰带的气味真的出自这里,但又不是重华的话,会不会是姚老头儿? 卿云心里有了另一个疑问。她低头看了一眼黑洞,可那家伙依然狠狠地对着重华不依不饶,根本没有看过姚老头儿一眼。 这说明,姚老头儿身上并没有黑洞要寻找的气味。那么,这气味确实在重华身上? “宁执事,您怎么会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吗?”姚老头儿一脸和善地望着宁逍。他很清楚,从院外几个人的脸色来看,他们应该是专程而来。 第四十六章 不可打草惊蛇 卿云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宁逍立马打断了。 “哦,没什么,卿云这丫头前些日子从山上抱了一头狼回来,说它很是乖巧听话,不咬人,我们就凑热闹想来看看。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是咬人的嘛,看来,倒是有些危险。” 宁逍笑道,神色中有一丝意味深长。 宁逍的语气让姚老头儿显得有些诧异,但很快他的神色便恢复了刚刚的平静,也笑道。 “确实啊,狼毕竟是狼,怎么能养在村子里呢。” 卿云听到这话,虽然心下有些不爽,但毕竟这是宁逍和重华父亲之间的对话,自己虽然对姚老头的话不认同,可重华还在这,她不想,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插上什么话。所以,只得瘪了瘪嘴,静静地看着那两人。 “呵呵,虽然话是这样说,可这只小狼的聪明劲儿我挺喜欢,就是脾气有些暴躁。”宁逍看着黑洞,又看了看躲在姚老头儿身后的重华,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小狼看起来确实有些凶狠,可要好好管教呐,一不小心伤了人就不好了。”姚老头儿望着卿云,又看了看在她身旁的重华。 卿云见状,冲黑洞叫了一声,示意它停下。那小狼立马收住了吠叫声,默默地趴在卿云脚边。此刻,周遭终于清静了许多。院内的姚兴见状,这才敢探出头往外瞧了两眼。说实话,这黑洞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头凶狠的饿狼。 宁逍看着此刻这个姚老头儿,总觉得他今日的言语有些奇怪,感觉不像是平常认识的那个用一只独眼左望右望,只会教训大儿子的他。 “那是自然,我是村里的总执事,不会让狼咬人这样的事发生的。若是它真咬了人,那定逃脱不了罪责!”宁逍看了身后的姚兴一眼,又对身旁的几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行了,这狼我们也见识了,回去吧!” 卿云见宁逍就这么准备走了,一脸不解之色,但她并未说什么,只跟着后者缓缓离开,其他几个人也跟了上去。 重华依然立在栅栏门外,在刚刚宁逍和父亲对话之间,重华已然听出了宁逍的言外之意。他也知道宁逍刚刚的反应,并不是对此事善罢甘休,而是另有一番打算。 照今天这个情形看,田爻的死十有八九和姚兴脱不了干系。如果真的是他,自己该怎么办呢?要是要家人知道,自己还在参与查证此事,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重华怎么也没想到,忽然之间便碰上了一个这么大的难题。在这之前,他一门心思想要替田爻找出杀害他的凶手,因为田执事对自己有恩。可如今,凶手已经浮出水面,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重华!”姚老头儿叫住了正欲转身离去的那个身影。 如今的重华也大了,还带着一身的力气,不像小时候那样经常被父亲拎着让他干活儿。虽然如今家里大部分活儿依然是他在做,但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已是轻松许多。而重华自然对这个家没有太多的好感,只要不耽误干活儿,闲时姚老头儿也没管他太多,所以他便索性经常待在弄知家,日日和小高练功。 “今天的活儿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晚上再回来。”重华几乎没给姚老头儿说话的机会,便转身朝着宁逍刚刚的方向走去。 见重华如此断然离开的背影,姚老头儿心下一愣。他什么时候和总执事走得这么近了? 姚老头儿知道,宁逍一直都很忙,没什么事从来不会轻易去谁的家窜门,即使有事,也是其他三位执事跑得多一些。如今,要说他为了证实一只野狼是不是乖巧听话,就和几个年轻人跑这么远来到自己家门口,还和自己说出那番不痛不痒的话,那岂非太不可思议了。 那番话……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思?姚老头儿在心里揣摩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也不由得眯了起来。 “爹,看什么呢,他们都走了。”姚兴在后面叫了几声。 姚老头儿这才想起,姚兴还在身后。看刚才那只狼崽对姚兴的态度,似乎很不待见他。 “兴儿,你最近没惹什么事吧?”姚老头儿厉声问道。 姚兴没料父亲忽然会来这么一句,当下竟有些支支吾吾。 “你没惹刚刚那几个人吧?”姚老头儿再一次追问道。 “没有啊,我怎么会去招惹他们。”姚兴立马回答,这次的语气很干脆,因为,他确实没有招惹过那几人。 既然如此,那他们今天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虽然说,重华也和他们待在一起,但就刚刚重华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不会告诉自己。姚老头叹了口气,朝着院外望去。 宁逍家,所有的人都变得十分沉默,皆是一言不发。就连黑洞也只安静地趴在卿云脚边,微眯着眼,连一丝哼叫声都没有。 “宁执事,您为何不把那姚兴抓了?”卿云终于按奈不住问道。 宁逍看了看这几个年轻人,除了重华,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同样的一抹疑问。在刚刚走出这个屋子之前,每个人都以为,此去定会揪出那个凶手,可没想到那凶手竟是姚兴! “丫头,我问你,如果你今天说姚兴是凶手,凭的是什么?” 卿云不知为何宁逍会问出这句话来,刚刚的一切还不清楚吗?黑洞嗅出来腰带上的气味,那就是姚兴的。“它不会判断错的,我相信它。”卿云望着地上的黑洞,信任地说道。 “光我们相信它没用,还得有人相信它。光凭着这一点,还不足以论罪。如果此时硬说姚兴是凶手,他若死不承认,最后反咬一口说我们污蔑,到时候该怎么办?只会打草惊蛇啊!” “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证据啊。”弄知看了卿云和宁逍一眼,无奈地说道。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宁逍走到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身影跟前。“重华,我知道你现在很为难,如果你不愿再参与这件事,我不会强迫你。” 今天在姚家院外,他便已经注意到了重华的神色。别说是他,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一时之间都很难接受。如果重华此时提出退出,宁逍不会有什么说辞。但如果重华依然愿意和他们一起寻找证据,宁逍一定不会反对。因为他相信,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重华分得清。 “宁执事。”重华望着他,那神情十分诚恳。“我愿意继续,田执事在世时对我很好,我希望在他死后,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能给他一个交代。” 宁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重华的肩膀,眼里满是赞许之色。果然,他没看错人。 第四十七章 六瓣梅 “如果真是姚兴那家伙,他为什么要害田执事呢?”从姚家回来,弄知便一直想着这件事。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吧,姚兴和田爻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害他? 对啊,姚兴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卿云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她一直把重点放在到底是不是姚兴所为,而忽略了他的动机。以前自己看侦探小说,凶手杀人不都得有个动机吗? “这个姚兴,和田爻有仇?”小高也顺势反问道。小高跟着父亲在金深殿前做了好几年的侍卫,他见到过的打打杀杀也不少,一刀毙命的也有,其中最为惨烈的依然莫过于那晚的争斗,父亲和首领在那场争斗中全部死去。 在他看来,能让一个人产生杀意,要不就是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为了灭口。如果这些都不是,那么这个凶手就是个疯子了。 “姚兴和田爻能有什么仇?”宁逍听到小高的问话,也不禁开始思索。田爻这些年掌管村子的农事,即使有村子的人有过节,也无非是因为一些公务,但终究不至于达到杀人的地步。更何况据他所知,姚家的所有农活几乎都是重华在做,那姚兴好吃懒做,很少插手田地之事,哪里有这个机会和田爻生出什么摩擦呢! 再说,能让他一个年纪轻轻的人产生出杀人放火的恶意,那得有多大的过节!可田爻和姚兴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平时连面都很少见,更别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一想到这里,众人这才心平气和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媖儿,难道真是黑洞弄错了,姚兴没有理由跑去田执事家杀人放火啊。” 虽然卿云心里也有不少疑问还未得到解答,但有一点她深信不疑,那就是她相信黑洞的判断不会错。至于其他的问题和证据,她相信一定能解决。 讨论到这里,他们完全不知道姚兴害人的理由是什么,弄知和宁逍的心思竟一时产生了动摇。小高在一旁没有说话,他此时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但他内心更偏于相信黑洞的判断。 屋内再一次陷入了思索,重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因为,对于他们的疑问,重华或许心知肚明。这是他准备隐藏的往事,他不愿意去提起,即使在这个关头,他也不敢轻易揭出来。 是啊,害人的理由,谁说姚兴没有害人的理由呢?重华始终记得,当姚兴得知自己被田爻举荐为副执事,后来又当不成的时候,对自己说话的那般语气。 “哟,这不是我那个即将要当官的哥嘛!哎呀不对不对,听说又当不成了,啧啧。” 重华知道,姚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能当副执事。所以,他便处处作对,甚至不惜跑到恶魔林去采红白花,害得全村人的庄稼无端枯死。而他,竟悄悄在村子散播谣言,说这一切的现象都是因为自己接引天雨造成。 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虽然田执事最后查出了原因,但他并没有找到谁才是那个罪魁祸首。重华本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的过去,如今看来,姚兴他做贼心虚了,这才起了杀人放火的心。 说到底,田执事的死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他便不会出事。 如果当初一发现姚兴就是那个采摘红白花,毒死全村庄稼的人,要是自己第一时间把真相告诉田爻,姚兴充其量会受些罚,没有谁会要了他的命,说不定田执事也就不会死了。 重华在心里狠狠地责骂着自己,他知道没有如果,没有假设。如今,田爻的死已成事实,这一次,是不是还要像上次那样,明明知道真相,却把它隐匿起来? 不,他不能再纵容如此凶恶之人了。若是接下来真的找到证据,证实姚兴就是凶手,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出他猜测的杀人理由。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重华也在心里祈祷,若是没有铁一般的证据,姚兴也存在着被误解的可能。 对于这个并不拿自己当哥哥看的弟弟,他还抱有最后的一丝希望。 “哎,你们来看这上面绣的东西,这是什么花啊?” 不知什么时候,卿云把那条腰带拿到手里反复看着,忽然,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大声叫道。 所有人闻声都凑了过去,这条腰带已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一块小小的地方还保留着腰带本身的颜色,那个地方绣着一朵花。 “这……好像是梅花?”小高凑过来看了一眼,但语气十分不确定。因为,普通的梅花只有五片花瓣,而这上面绣的,似乎是……六瓣。 六瓣梅花?卿云忘了大家一眼,见他们也是一愣一愣的。来到这里十年了,似乎还没有见到过哪里长着六瓣梅花。 这能说明什么呢?一个腰带上被烧得若隐若现地刺绣花瓣而已。 见大家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卿云刚刚那般期待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心灰意冷。看来,线索又陷入了僵局。 证据,到底什么样的证据才能证明凶手确实是姚兴呢?既然仅凭着黑洞的气味还无法断定,那么,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姚兴就是这条腰带的主人呢? “重华,你在家里见姚兴用过这条腰带么?”见众人都陷入了思索,弄知只好问道。 重华也只是摇了摇头,他经常在田地中干活儿,闲时多半也在弄知家。即使在家里,碰到姚兴,两人连个好好的招呼都不怎么打,更别说他会去在意姚兴身上的腰带了。即使他用过这个东西,想来重华的印象也不会有多深刻。 不过,既然弄知有此一问,重华便还是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他确实不记得姚兴用过这个。 “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证据一事不能着急,各位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宁逍说着,望着大家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到了重华身上。 重华知道,宁逍此般目光并不是不信任自己,而是在给他鼓励。宁逍明白自己的难处,所以,希望重华不要考虑太多。 重华也对着宁逍点了点头,几人便出去了。 走在路上,卿云的脑海里依然不时地出现那副奇怪的图案。六瓣梅花,难道这里的人绣梅花的时候,都喜欢绣成六瓣么? 第四十八章 脱不了干系 当卿云,弄知和小高回到家里时,那轮月亮已经挂在半空了。 对于这个看起来并不大,但却格外和谐安静的小院来说,实在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原本住在这里的只有弄知母子,十年前,弄知把卿云带了回来,牟氏见她如此小的一个丫头瞪着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不知心生多少爱意,立马抱到怀里,一晃眼,卿云已经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年了。 虽然如此,但牟氏和弄知却从未将她当做什么外人,特别是牟氏,对待这个丫头的态度和亲生女儿并没有什么两样,这一点,卿云和弄知都看在眼里。本以为,他们一家三口会永远过着舒心安静的日子,不成想两个月前,一个满身伤痕的少年又被这兄妹俩带了回来。 当那个孩子用一双无力的眼看着牟氏时,一种熟悉又心疼的感觉立马涌入了她的心头。他和自己的儿子一般大小,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困难,让他如此年纪就满身的伤痕。 一直到现在,小高都没有说起过他的家人和当初发生的事,牟氏和两个孩子也很默契地没有提起,他们知道,这或许是小高的伤疤,既然他不愿提起,他们也不会去揭他的伤痕。 如今,小高在这里已经住了两个月,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牟氏家中的三人也没有谁提起这个疑问,弄知这些日子跟着小高学功夫,自然希望他在家里多住些时间,越久越好。牟氏和卿云也看得出来,小高这个人不像是什么坏人,以往的经历反倒有些可怜,或许他无家可归吧。这么想着,这对母女便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日子久了,大家似乎都习惯了有小高的存在,原来的一家三口又变成了一家四口。 牟氏有时候也经常在院子里发呆。丈夫死得早,当初自己一个人养孩子,本以为孤儿寡母会孤苦无依,谁知道弄知从小懂事,七八岁便能上山打猎,经常带些猎物回来。虽然生活不易,但并不觉怎么苦,后来,又有了卿云。如今,这个院子里又多了一个孩子。 好在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不需要她再做过多操心,要是这三个孩子从小便给自己养,那倒是会养得吃力啊!牟氏有时候,看着他们几人,心里也止不住这样想着。 不管如何,现在的她心满意足。不管以后小高离不离开这个家,她都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牟氏坐在屋里缝补衣裳,眼睛不时往院外的方向望去。也不知怎么了,这些天,这三个孩子老是很晚才回来,问他们去哪了,他们也支支吾吾地不说。看来他们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牟氏边使着手里的针线,边无奈地摇摇头。 “母亲,我们回来了!”一进院子,卿云瞧见了里面的光亮,便知牟氏正在等着他们,一时心里过意不去。只顾着在宁逍家说事了,竟忘了时间,害得这些天母亲老是等他们很晚。 牟氏起身,笑了笑,也没问什么。她知道,即使问了,他们也不会说的,只要回来就好。“回来了,那早些休息。”她看着这三个孩子,明明不是一个父母所生,可见他们如此同进同出的模样,倒有几分亲生兄妹的情分。如此光景,真好。 卿云三人和牟氏说了几句话,正准备回屋歇着,忽然卿云发现牟氏正在补衣服。这时,一丝灵光从她脑海里闪过,不知道她们刚刚在宁逍家遇到的那个疑问,牟氏有没有听说过。 “母亲,你知道六瓣梅花吗?”卿云蹲下来,身子靠在坐着缝补的牟氏怀里,漫不经心地问道。 本来瞧着这对母女在这说着体己话,弄知和小高准备回屋睡去,忽然又听卿云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回屋的脚步,转过头来盯着她们。 “嗯?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牟氏听闻,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这种诧异的程度并非带有什么震惊之色。 “额……我今天忽然听到村子里有人提起,就觉得挺有意思,我没见过梅花长着六瓣的嘛。”卿云挤出一丝笑,言语中有些不自然。 牟氏并未发现卿云的神态,只稍微笑了笑,“长着六瓣的梅花啊,我们这村子自然没有,不过梅水村倒是有。” “梅水村?”弄知一愣,他知道那个地方,在离王都不远的一个村子,和他们这个村子一样,也是不隶属哪个部落,而是直接归王都管辖的。 “那个村子长着六瓣梅?”卿云有些惊异。见状,弄知和小高也索性蹲了下来,一脸期待地望着牟氏。 “嗯,说来也奇怪,那个村子被梅花树给包围着,这梅花一多,就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怪梅。所以,它们有些梅花长着五片花瓣,有些六片,有些竟只有四片呢!” 竟有这么奇怪的梅花?卿云闻言也是微微一愣。 “那如果在衣服上绣上一朵六瓣梅呢?” “衣服上绣六瓣梅?”牟氏闻言也是一笑。“我们平时都绣五瓣梅,要说六瓣梅嘛,梅水村的人就爱这么绣。他们总以为自己村里的梅花不同别处,便引以为豪,也就喜欢绣这六瓣梅花了。” 梅水村?卿云再次在心里喃喃道。 “那我们村子里可有从梅水村嫁过来的妇人?”小高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牟氏见小高忽然如此着急地文化,不觉有些奇怪。这三个孩子,今晚怎么会对梅花这么感兴趣。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她心里一闪,并未想太多。“有啊,我们村的许氏好像就是梅水村的姑娘。” 许氏?卿云脑中灵光一闪。“就是姚家的那个许氏?” “对对对,就是姚兴的母亲。”牟氏肯定道。 见牟氏如此肯定的神情,三人先是一愣,那目光不约而同地有些震惊。 “那……除了许氏,村子里还有其他妇人是从梅水村来的吗?”卿云的脸上略过一丝紧张的神色,她必须要得到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那梅水村离这里三四十里地呢,谁会把姑娘嫁到那么远。要不是那姚老头儿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外面跑,认识了梅水村的许氏,估计她也不会嫁到我们这里来。” 牟氏这番不经意的话,却在这三个孩子的心里荡起了一阵汹涌的波浪。又是姚兴!看来,他最终还是和这条腰带脱不了干系。 事到如今,已经不难想象,这条腰带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第四十九章 黑暗中的父亲 沙沙沙…… 姚家院子里,一道年轻的身影坐在那里,他手中的铁纱布一遍遍地磨砂着手里的陶罐,随着他两手之间的紧密配合,磨砂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显得格外突出。 重华双眉紧促,一道深沉的眼神从那双特殊的瞳孔中散发出来,但这双目光并未看着手中的陶罐,而是空空地望着地面,仿佛要穿透目光所到之处的一切事物。 梅水村,六瓣梅,许氏,姚兴…… 他的心里一遍遍回响着卿云和弄知对自己说的那些事,这样的真相让原本还对姚兴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他彻底失去了希望。如果说黑洞的嗅觉可能出错,那么,许氏出自梅水村的这个事实不会出错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天真热!”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声音里,夹杂着满满的抱怨和不满,字里行间里都带着一丝浓浓的怒意。 重华稍微回了回头,许氏正坐在离屋门口不远处,怀里放着一堆衣服,她穿引着一根针,正在缝补着什么。 不用仔细看都知道,这肯定不是自己的衣服。从重华记事起,他的母亲就是这个许氏。但这么多年,他早已从村里其他人口中知道,这个许氏,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她只是姚兴的母亲。 姚老头儿从来不对重华说这样的话,许氏在姚老头儿的面前也从未说过这种话。但每当只有她和重华时,重华能感觉到许氏看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 小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何明明自己和姚兴都同样叫着母亲,可许氏只对姚兴笑,却从未对自己笑过。不但不笑,她还老让自己去打猎,去田里干活儿。可这些,她从未让姚兴去做。 后来,重华长了几岁才知道,像许氏这样的母亲,叫后母。也不知为何,重华在心里有了“后母”这样的认识后,竟觉得村里每个人看自己目光里都多了一些怜悯,总是说着什么“没母亲的孩子极可怜”之类的话。 不过,如今的这些话对于重华来说,已经在心里激不起任何的波澜了。 看着许氏熟练地穿针引线,一个隐隐的想法在重华脑海里心生开来。他磨砂陶罐的手略微迟疑了几下,随后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缓缓向许氏走去。 “母亲。”他似往常一样,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地叫着许氏。只不过,如今这一声叫出来,重华都觉得十分奇怪。以往虽然说他对许氏没有太多亲近之感,但已经叫了十几年的称呼却也早已成了习惯。可现在,他一出声,便觉喉咙像打了结一般,喊得十分吃力。 “嗯。”许氏懒懒地答道,倒并未发现重华的不同之处。 “弟弟这衣服还真是不怎么经穿,我看你前几天刚给他缝过一次。”重华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说道。 “成日没个正行,这衣裳自然磨得快。”许氏虽然这样说着,可言语中却没有丝毫的责备之意,她拿起缝补得差不多的衣服,嘴角竟划过一个小小的弧度,那是一丝满意的笑容。 重华知道,那丝笑容并不是给他的,而只是许氏看到衣服便想到了姚兴而已。 “母亲,听说你们梅水村的梅花还有开六瓣的?”重华故作十分好奇,眼神中看上去有着一种浓烈的期待。 许氏本来对重华忽然跑过来说这些话显得有些不耐烦,忽然听见他问起六瓣梅的事,脸上忽而浮现出一抹自豪之色。“当然,这六瓣梅也只有我们梅水村才有了。”对于梅水村的人来说,六瓣梅不仅仅是一种奇花,更是他们村子风水宝地的象征。特别是对于梅水村的女子们来说,可没有哪个地方的人把梅花绣成六瓣的,只要绣上六瓣梅,便一眼就能看出这样的手法出自梅水村之手。别的地方都没有,就他们这里有,这还不够稀奇吗? “母亲也常绣这种奇花么?”重华望着许氏,眼神中依然有着那抹期待之色。 许氏撇了重华一眼,眼里尽是不屑和嘲笑。“那是自然,我不知绣过多少了。”许氏有些不理解,一个男子,竟对绣花这种事感兴趣,跑来问三问四的。到底是从小没了娘的人,没人管着不说,还没什么见识,连梅水村的六瓣梅都不知道,还巴巴地跑来问。 “母亲,那姚兴和父亲的衣服上可绣过六瓣梅?”重华并不关心姚老头儿的衣服上是否绣过这东西,但他又怕只问起姚兴有些突然,便连着一起问了。 “嗯。”许氏语气淡淡道。他今天跑来问这个问题,怕是在哪里看到兴儿穿过的衣服,觉得有些新奇,自己也想要一件吧?我可没那功夫给他绣!许氏心里如此想着,所以并未多说什么,只哼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见状,重华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说什么,缓缓回到刚刚的地方坐下,拿起一个陶罐,继续磨砂起来。他不需要再问什么了,事已至此,想必,一切都很清晰了。 看上去,重华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在他心里,此刻正泛着不小的波动。事实证明,姚兴极有可能是凶手,那自己应该怎么办呢? “重华啊,你小子着实不错,我保荐你当副执事,你来帮我吧……”不知为何,此刻重华的脑海里反复想起之前田爻笑着对自己说话的样子。 田执事,你这是在提醒我,姚兴是害死你的凶手,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是吗?重华心里苦笑。 没错,杀人偿命,更何况姚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作乱了,如果任由他今后胡来,不知道还会胆大做出什么事。于情于理,这一次自己都不能继续隐瞒他犯下的错了。 拿着陶罐,重华手中的力度加大了不少,心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不知不觉,天色便已阴沉了许多,直到四周被一片夜色全部笼罩。他已在这里坐了一下午,而眼前的陶罐已经堆满了小半个院子。 “你最近是在帮宁逍查什么事吧?” 就在重华感到腰一阵酸痛,准备起身之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神色一惊,转过身去,姚老头儿那张严肃的脸顿时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负手而立,那被一块眼布蒙着的右眼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暗黑。 “父亲,你怎么在这儿?”重华望着此刻的姚老头儿,说不清为什么心里猛然升腾起一丝寒意。 姚老头并未回答重华的问题,他只盯着重华看了许久,随后缓缓开口:“不管你在查什么,到此为止吧,都过去了。”那声音有些沙哑,但却透着一股重华从未感觉过的陌生。 这……还是我的那个父亲么?他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姚兴的事? 第五十章 自己遇见了自己 又一次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醒来,卿云躺在厚厚的寒冰之上,身下的冰面依旧如同一方明镜。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看,身后依然矗立着那座火山,熊熊的火光似乎要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再一次见到这冰火两重天的景象时,卿云没有了以往的惊慌和无措。她起身,迈着轻巧的步伐朝烈火深处走去,似乎这样的动作和选择她已经重复了许多次一般,没有迟疑,没有畏惧,不过烈火炙烤周身的灼热和从脚下渗出的冰凉,还是一如既往地同时存在着,让她的身体在一时之间行动得有些艰难。 依然是意料之中的顺利穿过火海,卿云来到了火山背后的这片冰天世界,她站定在那里,笔直的身子似乎变得更为坚定,缓缓地仰起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对于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卿云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因为这一切都经历过许多次了,早已在意料之中。而且,她对自己现在的这般行为似乎已经认定,十分平常,就如同和一个老朋友见面一样。 是的,她在等待着一个身影,一个奇怪的身影,奇怪到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谁,而且从未看清那张面孔的身影。她清晰地记得,当第一次见到这身影时,那时却并不能称其为一个身影,因为那只是从天而降的一股压迫之力,让她有些踹不过气来。 之后,慢慢地,她能感觉到这个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能模糊地看清,这是一个人影,一个身形巨大的人员。他的脸部轮廓偶尔会出现在卿云面前,但她从未真正看清那张脸长得什么样子。不过,卿云能感感觉到,这张脸朝自己压下来时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充满了一种温和和亲切之感。但让她感觉奇怪的是,这个身影在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偶尔会忽然变化,变成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又朝远处飞走了。 越是这样,卿云就对这一切越是好奇。所以,她想要看清这个人影,看清他的脸,看清最后那个模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卿云就这样仰面对着天空,闭着眼,同时感受着从四周传来的灼热感,以及这从脚底之下似要刺穿身体一般的冰凉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隐隐的破风声恍惚从天边传来。 老朋友,是你又要来了么? 卿云没有睁开眼,不过她能感觉到,一道遮天的黑影正在朝自己袭来。这黑影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王一般,似乎要将这天地之间所有的气息一齐朝下方那个弱小的身子压去。 越来越熟悉的压迫扑面而来,渐渐地,那来自天际的黑影逐渐变成一道人影,不过身体依然是一袭乌黑,和周围这炽热的红以及脚下无边的蔚蓝显得格格不入。 近了,更近了,那到黑影已经逼近了卿云的跟前。她依然没有睁开眼,她在等着什么…… 以往,每当一睁开眼,即使黑影完全来到跟前,奇怪的是,卿云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张模糊的面庞,那模糊的程度以至于都分不清楚五官的样子。而正当她要定神准备仔细看一番时,那身影便飞快从跟前离开,变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东西,向遥远的天际飘去。 这一次,能把你看清吗?卿云在心里发问。不过她猜想,自己此刻这样的想法或许对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呼…… 一道呼吸声缓缓从面前传入卿云的耳朵,声音中带着一丝柔软与温度,那股温热的气息流动到脸上,如同清风一般,渗入到每一个毛孔。这感觉,是如此地真实,仿佛此刻的她并不是处在一个虚幻之中。虽然并未睁开眼,但卿云能准确感觉到,这个人此刻已经近近地靠在了面前。 是时候见面了吧,不知道这一次,你的模样会清晰一些吗? 那两排密密卷卷的长睫毛微微动了动,寒冰烈火之中,一个美丽的少女微微睁开了她的双眼。当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那对灵动而深邃的眸子顿时发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惊骇目光。 是的,她看到了,这个让她疑惑了许久的人影和面庞,她此刻都看清楚了。对面这个人影一袭白白的纱裙,身材同样微小娇俏,柔媚的身躯之上是一张俏丽的面庞,那灵动的五官让卿云心里顿时升起了一抹异样。那张脸庞不仅让她如此熟悉,更让她无比惊恐。 因为,那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看清我了吗?”那张脸忽然对自己说道,言语中带着一股笑。不过,这笑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倒像是充满了包容和无奈之感。 怎么,她难道还能看穿我的心思不成?卿云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便呆住了。似乎刚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眼前这个人便一眼就能洞穿。 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遭遇,竟出现在我梦里! 对于身处的这片虚幻之镜,卿云从小到大已不是一次两次梦到过了。所以如今,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在梦中。 “当然,我就是你,自然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张充满了笑容的美丽面庞再次说出了一句让卿云为之震惊不已的话。 什么?你就是我?卿云心里重复着这个问题。她刚刚也以为,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是自己。可当那个人的声音一出来时,卿云便有些犹豫了。虽然她的声音也和自己有些相像,不过,她的声音中,明显有一丝苍老和刚劲,那种感觉,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自己才会发出的吧。 奇怪,一个如此年轻的身体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呢?卿云心里诧异万分。同时,那张脸上露出的笑容也让卿云心里一个激灵。 见鬼了这是!她实在无法想象,在一个虚幻的地方,见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这女子的声音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苍老。而她,在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还告诉自己说,她就是你。 不,这应该不是自己,她怎么可能会在梦中遇见另一个自己呢! “我就是你,不过,也不完全是你……” 那张脸明显对于卿云此刻在想着什么无比了解,不过,那个人看起来惜字如金,每次只说一句话。其他的,并没有多说。 “你,到底是谁?”卿云盯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人,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第五十一章 谁在那里? 那张脸看着卿云,从那双同样明净的眸子里映出了卿云弱小的身形,一种压迫感席卷而来,只一刹那,卿云便觉得这感觉如同要窒息了一般,便连忙撇开了头,不再和那双厉害的眼睛对视。 良久,那双眼才从卿云身上移开,慢慢地,她竟转过身去,身体腾空而起,在她腾空的刹那,一个身着白纱的人影缓缓开始变样。 要走了么? 卿云望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再次生出了一个疑问。她知道,只要这人影一发生变化,便说明她就要走了。 高空的那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变样,刚刚那身白色的纱裙瞬间变成一身黑色长袍往空中飘去。远了,更远了。那身影慢慢飘着,最后,那黑色的长袍似乎又再次发生了变化,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消失在无边的地方。 伴随着身影的消失,一声似乎要冲破天际的低吼声传来。声音所到之处,天空的蔚蓝和云烟,也得为其让路。它可以让千年冰雪消融,也可以让万里蓝海冰封。可以让万物复苏,让大地生出绿意,也可以使天地间的一切变为荒芜,回到它最原始的模样,甚至是成为天地之前那未可知的形态。 这般雄浑和力量,像是来自远古天地还未分开之时,从那混沌之中发出的一般。以至于让人联想到一个字:荒。 随着那道模糊影子的消失,卿云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今天虽然见到了那道人影,那让她没想到的是,那竟是自己! 可她明明说,她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那么,神秘的“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呢? 如果是,那自己又是谁? 卿云从未有过地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这般沉思,是她以往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即使在她以前读博士的时候,她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那边是:她是谁? 卿云知道,自己来自于21世纪,她很明确,自己拥有着那个世界中卿云的所有意识和记忆。而来到了六域大地,她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她的身体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到底是谁,她在这里活了十年,至今未曾知道。 如今,在这个虚幻的梦境中,她见到了另一个自己。而这一个自己,却对卿云说,“她”是她,却又不是她。 那么,21世纪的卿云是谁?六域大地的卿云是谁?刚刚看到的哪一个“她”,又是谁? 想着这一系列奇怪的问题,卿云只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竟缓缓倒在了冰面之上。让她未曾想到的是,她的身体并未完完全全接触到冰面,而是一直往下坠落,坠落,仿佛正在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啊! 卿云一惊,双眼忽然睁开。这一回,她是真正地从梦中醒来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这次清晰地回忆起刚才的梦境,那么熟悉,又那么真实。 哪有人从小到大都坐着一个梦的,而且这个梦越做越长,就像讲故事那般。看来,刚刚做的梦还不是大结局。她相信,按照从小到大做这个梦的习惯,今天这梦中最后飞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一定会在某一天变得清晰起来,就如同今天见到的“她”那样。 只是,卿云不知道这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不过,她知道,看清这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真是奇怪!卿云心里感叹着,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刚在梦里,或许情绪真的受到了极大的波动,此刻脸上的汗也已把衣服浸湿了大半。 当她的右手触碰到额头又放下来的一瞬间,卿云忽然觉得手心有些温凉。 没错,就是温凉。那种独特的感觉,令刚刚从冰火两重天梦境中醒来的卿云特别熟悉。仿佛有一股热浪一般的气息在手心涌动,随着热浪游走的,还有一丝冰凉。 这感觉,和梦境之中竟是如此相像!只不过,梦境之中的自己脚立寒冰,背靠火山,忍受的灼热和冰寒。只不过,此刻手心中的却是温热和清凉。 虽然此刻手心的感觉要比梦境之时温和许多,但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卿云心生不小的诧异。 莫非,我把梦中的感觉带到了现实? 卿云抬起头,顺着那丝温热的气息看了看,隐隐觉得手心出现了一缕黑黑的东西。这东西,似乎长到了手心皮肤之下,混入了血液之中。 那是一条约莫拇指大小的黑色龙纹。 卿云摊开手仔细看了看,这龙纹,似乎和上次相比,又大了一些。 卿云心里暗暗嘀咕。自从来到这里,她便发现手心这个奇怪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却不是一直长在手上,总是它高兴的时候才出现。至于它什么时候高兴,卿云也说不上来。不过,唯一她清楚的是,这东西似乎很低调,并不轻易显现,这差不多十年过去了,它出现的次数掰起手指头都能数清。 不久,那黑色的龙纹便消失在了她的手心中。随着龙纹消失的瞬间,那点指尖大小的红色印记在她的手心里显露出来。 对于这个小红点,卿云倒是再熟悉不过了。这应该是自己这具身体生来便有的胎记吧,因为这么多年,除了龙纹显现的时候,红点消失以外,其他时候,这个红点总是存在着。 你到底是谁?卿云的左手触摸上这颗红点,喃喃道。 那双明媚清澈的眸子望着外面,此刻天边还微微有着一丝月光。看来,天还没亮呢。可这时的她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便开了房门,准备出去走走。 院子里,清凉的微风中夹带着一丝丝黎明前夕露水的味道,缓缓飘了过来。当那丝清新的气流扑进卿云脸上时,她感受到了一阵舒适的凉意。 “真舒服!”卿云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远处,隐约有一声声蝉鸣。 要是以往,蝉鸣定会让卿云生不出欢喜,可是此刻,她却不以为然,只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似乎想把这声音听得更仔细一些。 那声音来自院旁的那颗皂角树。卿云早已听出了方向,便径直朝那边走去。 就在她即将走到树下之时,卿云脚下顿住了。因为她发现,树下,似乎正坐着一道身影。那身形,虽看起来有些单薄,但却并不清瘦,反而从这单薄之中,似乎能够看出足够强大的定力。 现在天还没亮,谁会出现在这里?小高?不会的,小高虽然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练功,可现在这时间也太早了点,应该不是他。 “谁在那里?”卿云放开声音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