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安二十四年春 建安二十四年二月末,荆城春寒未退,午后就有些清冷。 民屯据点外的荒地里已有一层浅绿,田信领着弟弟妹妹挖捡蒲公英,或一些冒尖能食用的鲜嫩野菜。 肚子里饿的咕咕叫,田信抱竹篮坐在路边休缓气力,四个弟弟妹妹也都坐地休息,个个皮包骨头衣衫褴褛,因瘦显得很大的眼睛四处打量,脸蛋冻的青红,但一个个目光灵慧。 “唉。” 一声长叹,只有十六岁的田信环视周围的小妹、族弟们倍感凄凉。 这支田氏源自扶风樗县,李傕郭汜作乱时躲入汉中,也就堪堪二十年的和平。随后建安二十年曹操进攻汉中,张鲁投降,于是开始大规模分批次迁移汉中人口。 从汉中迁往邺城,无异于破门灭家。 田氏宗族折损二十余人后不堪忍受,途径颍川郡陆浑县时就追随因频繁徭役聚众而起的孙狼迁移到荆州。 孙狼拿了关羽赐下的校尉官印又带人返回陆浑一带发展力量,随行百姓就安置在荆城周围的军屯、民屯据点。 田氏在汉中生聚二十年,自有盈余、财产,可一场迁移后什么都没了,钱粮成了汉中曹军的军需物资。 而现在勉强春耕,只能靠野菜充饥。 形势不容乐观,最为要命的是前年的那场遍及各地的大瘟疫余韵未退,荆州军不许北方逃难来的百姓往富庶的江陵迁移。那场大瘟疫里建安七子死了五个,司马朗、鲁肃、凌统也都染疫病亡。 限制行动,又因难民从北方逃来有奸细嫌疑,所以田氏宗族两个成年丁壮精熟案牍工作,依旧找不到可以糊口的文书类工作,也只能躬耕田亩之间。 就连十六岁的田信,因营养不足,只有六尺三寸身高,体型更是消瘦虚弱。 “唉。” 他又是一叹,穿越都穿越了,仔细认知、考究这个恐怖的现象,足以让他毛骨悚然不敢深究。 隐隐间有一种明悟,自己应该成了‘时空’病毒,可能会被时空的免疫系统清除掉,也可能会自行消融、崩解。 既然成了时空病毒,那自然会有一些不同之处,可未免有些太弱。如果有个红警基地、帝国时代的城镇大厅,或者干脆带个全面战争系统岂不是更美? 可惜自己身为病毒不能无中生有,纵然有一些病毒能力,也只是依托于自身。 忍耐饥饿集中精神,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就见一个面板。 田信,零级。 体质9,十点外每提高一点,综合素质提升系数1.1; 智力7,十点外每提高一点,记忆效率提升系数1.1; 魅力5,以目前影响力,十点魅力可蛊惑一名亲兵。 天赋一:一级铁骨,每级抗打击提升5%,健康、体力恢复提升5%; 天赋二:一级强击,每级提升近战攻速5%,攻击强度提升5%; 天赋三:一级铁壁,每级提升护甲韧性5%,盾牌防护效率5%; 天赋四;一级健步,每级提升步法速度5%,减缓体力消耗5%; 天赋五:一级疗伤,每级提升药剂效力5%,增加主体、随从、亲兵5%疾病抗性。 天赋点,无。 这是一个标准的步兵模版,体质可以通过训练提升,智力能通过学习,魅力能随着地位提升而提升。 体质、智力、魅力受限于先天、后天,有成长上限;抵达上限后可用天赋点数提升、强化,抵达上限前也可以用天赋点数,这有些浪费。这三样身体素质巅峰极限是六十四。 天赋上限就五个,这是额外的提升,不可通过训练提升,只能以天赋点数提升,满级十五。 满级的体质,配上满级的天赋,甩出一记手刀,兴许真能一刀斩开坦克。 天赋可以换,点数无损退还,天生五点,每级两点。 就这么一个简陋的强化系统,不能召唤士兵,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兵器铠甲。 他听到马蹄声,注意力转移,脑海里的面板就消散,睁开眼循声去看就见一名背插一杆赤旗的信使在据点门前勒马,右手高举一卷竹简正大声宣达什么,民屯据点的屯长薛戎仰头听着,慷慨应命。 他领着弟弟妹妹回到民屯据点,屯长薛戎已敲响梆子,声音急促,各家男丁自发集中到晒谷场,也是农闲时接受训练的校场。 薛戎二十余岁出头,身穿两裆铠头扎赤巾,脸上有两道明显却浅的疤痕,显得气质精悍。 他神情刻板,故作冷峻:“诸君多是近期从北方迁来,能逃离曹贼苛政,一赖荆州水师接应,二赖沿途义士庇护。如今,贼臣曹仁统兵五万攻破宛城,义士侯音、卫开及宛城吏民万余口人惨遭屠戮,宛城男女老幼不留余口!” “左将军于汉中阵斩贼臣征西将军夏侯渊,曹贼震怖,亲率爪牙前往长安,欲入汉中与左将军一战。这贼臣曹仁欺我荆州兵少,又不能得益州之援,故屠戮宛城激励士气,正欲提兵南下。” “荆州军若败,诸君家小安得太平?又岂能美满?” “故奉君侯之命征集辅兵,以助大军周转军资。” 人群中低声哗然,外围妇孺面有惊慌之色,一时间交头接耳。 田信双拳紧握,暗暗咬牙气愤不已,屠城……就这么发生在身边。 “肃静!” 薛戎厉声高喝一声,卷开竹简唱念:“我屯按例征集辅兵一屯,共需一百二十人。除百人辅兵外,另有二十人担任护兵,发放兵器战具。此战之后,护兵家眷亲族编为兵户,可迁居江陵!” “各家男丁皆有籍可查,凡十六以上,五十五以下,皆在征募之内。此次一户两丁抽一,一户五丁抽二,一户九丁者抽三!” “凡是应征者,月给家室麦一石;若选为护兵,每月米一石,麦一石。” 一石重一百二十汉斤,折合三十公斤。 当选护兵,每月家小能得到米麦六十公斤! 许多人一瞬间眼睛就绿了,饥饿是最大的动力! 田氏家族是个大户,各家不曾分居,依旧按照一户来算。 田氏长辈目光交流,两个正值壮年的男丁面露慨然之色,不想田信开口:“我要应征。” 祖父田维横目过来:“竖子,休要逞能!” “爷,我饿。” 田信双唇颤抖,眼睛蒙了水雾:“我想吃饱,还想杀曹贼!要为阿父阿母报仇!” 饥饿带来的委屈混合原主父母、兄长病死迁移途中的记忆,田信哀怒交加,口吻坚定:“我宁肯横死沙场暴尸荒野,也不想再忍受饥饿,也不想看阿弟阿妹他们受苦!” 第二章 不可莽撞 屯中各家俱是难眠,屯长薛戎夜里走访各家,确定服役人选,服役职务。 他带着两名荆州老兵,似乎也有防范屯中移民逃遁的用意。 田氏家族聚居的破落庭院里,田信如愿以偿拿到想要的服役名额,不是他想要的护兵,是普通的辅兵,每月只拨给家属一石麦做口粮的辅兵。 一石麦子一百二十斤,小妹怎么也能分到六十斤做口粮。 乱世磨难下,屯中各家虽有哀声,但总体情绪还算稳定,田信也在忐忑中入睡,清晨时饿醒。 醒来时,伯母等几个长辈正蒸煮杂粮菜团,捣碎的野菜混合石臼捣碎的麦粉揉成团,这已是家里能拿出最好的东西了。 田信要应征,除了小妹田嫣不舍外,余下人从理智来看,这都是一个好选择。 有文化素养的成年男丁折损过半,家中所藏书籍尽数丢失,现在每一个成年男丁都是希望。 若都折损,田氏一族将会沦为真正的农民,难以再起。 五个拳头大的杂粮菜团淋了盐水,热滚滚的分到田信手里,沉甸甸也就一公斤重,大约四汉斤多一点点。 伯父田睿还送来两双新编的草鞋:“薛屯长使我留守屯中做书吏,你虽不能做护兵,也能分到一些闲散工作。多些眼力,薛屯长平日有许多跑腿的差事,别让别人占了。” “是,侄儿明白。” 田信郑重点头,田睿笑着摆手:“不要这么严肃,你性格不该沉闷。军里跑腿的人要胆大心细,还要乐观开怀。” 田信抱着草鞋、杂粮菜团回屋子,屋内两张低矮竹床,八岁的小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拍醒她,田信递出热滚滚杂粮团:“快吃。” 田嫣揉揉眼睛,还在犹豫,见田信已抓起一个吃了起来,田嫣双手捧着闻了闻,就是一口咬上。 表面淋了盐水的菜团,内心里吃着却清甜无比,田信吃下一个菜团后强忍着渴望,取来夜里浸泡的稻草,给自己搓编了一条新的草绳腰带。 多出的稻草编织细草绳,将自己芦苇絮填充的棉被打捆,连同两双草鞋一起背在背上,还编出草笼装了个菜团挂在腰间。 等田嫣细嚼慢咽将三个菜团吃完,田信才一言不发走出屋舍,金色阳光罩在脸上让他不由眯眼。 可见院门外许多应征辅兵正与家眷告别,细心嘱咐,恋恋不舍的样子。 田信牵着小妹到祖父面前:“爷,孙儿去了。” 田维用深深凝望这个孙儿,强忍着悲怆冷淡点头,嘱咐:“多听薛屯长号令行事,凡事不可莽撞。” “孙儿明白。” 不必说什么慷慨豪言,老人想要的只是儿孙平安而已。 日头渐高,屯中校场人员聚集,排成三个阵列。 田睿开始履行他的书吏职务,铺开竹简录写此次应征的辅兵籍贯、家室资料,一式三份。 一份留在屯里由他保管,一份随辅兵屯移动,一份会上交到荆城荡寇将军府,由主簿廖化负责落实后续的家眷口粮发放工作。 田信也得到了身份符节,是一枚悬挂在腰间的木牌,前后两面分别写着‘糜城前山屯’、‘左队辅兵田信’。 指认了什伍长,又给护兵发放长矛,这支辅兵就向着东边升起的太阳开拔。 土路两侧田野间麦苗浅浅一层,身后是驻步观望的家族妻小,队伍行进速度缓缓,不时有人回头,得到的却是什伍长的呵斥。 什伍长有资深服役经验,呵斥的同时,也有人用余光去看身后的人群。 田信目不斜视,隐约在遥遥呼喊声中听到小妹的嗓音,可还是没有回头。 约四个小时后,队伍行进三十里,抵达荆城外的军营,入驻其中得到两座营房。 虽是辅兵,但其中大多都是服役经验丰富的老兵,入住后先给田信这样的新兵再三重申日常中可能触及的军法。 例如白日里不准大声喧哗,不能胡乱走动,不能与其他屯、队的人攀谈;夜里大声长啸会砍头,出逃被抓住砍头之余还会牵连家小,不服军令会砍头。 另外还有患病不报、知情不报、偷盗、斗殴等等之类,都会受到严重的惩处。 中午时,大营拨发的口粮运抵,军粮官监督,由屯长薛戎发放。 辅兵一律每人一斗两升粟米,这是三日的口粮,每日四升,一月口粮一石两斗。 护兵是粟米、米对半,共有一斗五升,每日口粮五升,折合六斤。 除口粮外,每人还有盐一升,做十日之用。 整个下午,营地内弥漫熬煮粟米粥的糊香味,自到这个世界以来的十几天里,这还是第一次吃饱肚子。 久违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抚着微微臌胀的肚皮,田信隔着栅栏观看对面营地里操训的荆州军,研究他们的技击技巧。 自黄巾之乱以来已有三十余年,天下动荡,各处武学蓬勃发展。 军中武技都已成熟趋于圆满,田信暗暗计较彼此实力……以目前自己的体力、爆发,根本挡不住两名荆州老兵的合击。哪怕面对一个荆州老兵,同样的装备,自己也占不到便宜。 如果押解物资途中遇到曹军精锐袭击,还是不要莽撞为好。 想到曹军,田信眉头浅皱。 别说现在荆州军怀疑北方难民的忠诚,就是关羽把自己引为心腹,邀请自己磋商国家大事……自己也是个瞎子、哑巴。 就接下来的荆州军北伐战役来说,谁能打的比关羽更威风? 应该龟缩起来,吃军粮调养身体,尽量不要干扰这个世界,保证水淹七军能顺利达成。 水淹七军后,再想办法稳住荆州局面,那季汉阵营就稳了。 荆州不丢,关羽不死,张飞就不会暴死,刘备也不可能打夷陵之战,季汉阵营势头将持续高涨,曹操病死时,曹丕稳不住局面,那时候最差也能夺走陇西诸郡,获得陇右产马地、天水产粮地。 荆州方面也能夺回湘水以东的郡县,最好能恢复荆州全部版图,在江夏郡设立军事据点,堵死孙权西进荆州的野心。 第三章 向导官 “经过一天的历练,得到微薄的进步。” “等级提升。” 阳春三月,夜色下前线军营中静谧一片,偶尔只有巡夜的猎犬吠叫两声。 迟迟未睡的田信躺在营房通铺最里面,通铺另一头靠近房门处的屯长薛戎鼾声震天。 鼾声干扰,田信闭目冥想精神专注,一个面板浮现在脑海。 田信,二级。 体质11; 智力9; 魅力7。 天赋一:三级铁骨; 天赋二:一级强击; 天赋三:一级铁壁; 天赋四;一级健步; 天赋五:一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二。 一个月时间里他体质从最初的九点提升为十一点,智力从七点自行扩展提升到九点,魅力从五点提升到七点。 就连身高也从六尺二寸迅猛提升到六尺五寸,勤奋训练之余,依旧显得精瘦。 两个天赋点分别加到健步之后,田信陷入沉睡。 天亮,田信正与本什伍袍泽一起熬煮粟米粥时,屯长薛戎手握调令回到营区:“我屯编入糜城别部,君侯遣赵岳为别部司马,某家充任左曲曲长。” 什长庞季起身拱手贺喜:“贺薛君右迁!” 薛戎摆手不以为意说:“午时各屯集结,将要押解一批器械向南行军。具体是哪里,我现在也不得而知。” “向南?” 庞季凝声,薛戎微微颔首,神色郑重:“是向南。” 东边有汉水,荆州水师强劲,汉水沿岸是荆州军的后花园,辅兵在沿岸装卸、搬运物资十分安全;而南边是长江,照理来说汉水通长江,水师部队能走汉水,能往南边江陵方向运输物资。 实际不然,汉水与长江的交汇点是江夏的汉口,这里是吴军的重要据点;而湘江汇入长江的交汇点巴丘也是吴军的重要据点,这里不仅堵住了荆州水师往长江下游的通道,还堵住了江陵与武陵沅江、零陵湘江的水上交通。 当年湘水之盟后,汉军与吴军以湘水-长江为界,但巴丘、江夏两座重要水寨卡住了荆州水师的咽喉。 表面上看荆州军拥有湘-江以西的领土,可水运大动脉被江夏、巴丘两个据点隔断,使得整体力量分散,难以聚合。平时两家和睦,运输人力、物力没问题,可隐蔽的军事举动,或重要器械运输,是不能通过水运的。 上午时,征集的七个屯陆续集合在一座后方营地,新的司马赵岳出示公文后,七个屯辅兵鱼贯而入,他却命令辅兵进行武装。 辅兵是抗拒穿戴盔甲的,穿戴盔甲意味着承担战斗责任,意味着更为严酷的军律,也意味着临战时逃跑会成累赘。 屯长薛戎虽升为曲长,手里不过多了一个屯,管的还是本屯。 他游走队列中再三保证:“此次只是运输铠甲、弓弩而已,铠甲在身节省车马,车马能运更多弓弩,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一个服役多年的老军犹豫表态:“屯长,就怕这甲衣有铁钩,穿上了这铁钩就挠到肉里,再脱不下。” “只是便于运输而已,尔等信不过薛某,难道还信不过君侯?” 薛戎拉长语气表达愤慨,辅兵们悻悻做笑,没有敢反驳的。 而田信已经出列,从车上扯下一领约三十斤重的两裆铠掂了掂,就穿在身上,自顾自打着绳结。 半身甲款式的两裆铠是侧开的,像斜领的棉袄。 见他动手,几个与田信一样的稚嫩青年上前搜寻合适的铠甲,这些都是崭新的铠甲,肩部、躯干缀饰鱼鳞铁札,防护虽不全面,但胜在灵活、制造方便。 何况军令已经下达,众辅军无奈,只能上前穿戴两裆铠,也只是有两裆铠和铁盔。其他如皮带、披巾、皮履这类战兵才有的详细配件并没有配发,才让辅兵们安心。 待到午后,七个屯临时编组的辅兵别部就开拔上路,约近千人,护卫着一百二十辆牛车、马车向南逶迤行进。 行进队伍中田信背负一面盾牌,腰悬佩刀、水壶、干粮袋,双手提着什长庞季的铁戟。 铁戟长九尺,是基层军吏标准配备,专司格斗之用,有别于枪矛。 行进途中,司马赵岳骑马与薛戎经过时,讨论军机。 田信隐隐听到‘宜都太守奉令’、‘克期’、‘汉中’、‘夹击’之类的词组。 这里已是襄阳城南百里处的宜城南郊,曹军以宜都县为据点,岘山、桃林塞为外围屏障据守,两军大小营地、据点交错分布,约有两三万之众。 天黑时,抵达一处傍水修建的据点过夜。 各屯集中用饭时,薛戎进入简陋营房,站着说明来意:“三天后我部押解器械将会移交给宜都太守孟府君所部,赵司马得知我屯有许多军士从汉中迁来,不知是走关中、洛阳迁移,还是走上庸、房陵迁移?” 几个勉强算田信老乡的辅兵相互看着没人先开口,田信略作回忆梳理关系,敛容回答:“曲长,原本汉中官吏是要将我等从关中经洛阳,走河内迁往邺城。后关中徭役充斥陈仓道,就改由上庸、房陵、走南阳经颍川去邺城。” 薛戎轻呼一口气,目光略过其他人,向田信递出一卷帛书说:“宜都太守孟府君奉左将军之令将从阆中入汉中参战,正缺向导。已移公文于荡寇将军府,意招揽熟悉道路的向导。我听闻孟府君是扶风眉县人,与田君系同郡人,想举荐田君于孟府君处。” 宜都太守孟达,东州系四大佬之一,左将军刘备正当红谋主法正的同县伙伴,至交好友。 田信环视左右,却见几个汉中逃难来的辅兵垂头不语,就起身接住薛戎递来的帛书,翻看阅读。 薛戎见他认真阅读,收起轻视之心,其他辅兵也多诧异不已。 去孟达麾下效力,然后去汉中参战? 他倒是挺期待,不敢在荆州军内部表现的太过活跃,免得影响‘水淹七军’,水淹七军才是荆州军的大局,其他都得靠边站。 况且现在荆州军只是跟曹仁对峙,并无大规模反击、交手的迹象,对抗的并不激烈。 平日的工作、简单训练对自己提升有限,唯有战斗、杀戮,才能迅速提升自己实力。 田信合拢帛书双手递回:“曲长,田某愿为左将军效死。” 薛戎面绽微笑:“善。” 第四章 孟达 经过一场小范围考核后,最终三个向导官被举荐到孟达军中效力,再小的向导官那也是军吏,成功应聘怎么也有个百石年俸。 孟达的部曲督邓贤迎接三人,在偏房用饭,讲道:“三位也知府君将奉左将军之命进军汉中,然曹贼三月时亲率劲旅四万余入汉中欲与左将军决胜于一役。左将军扼控险要,不与其战,又遣精锐袭破陈仓栈道,故曹贼粮草转运艰难,急于求战。否则久留汉中,三千里转运粮秣,其地民疲物尽,其军懈怠萎靡难堪大战。” 邓贤二十岁出头,面白无须,打量举荐来的三名向导官,这是荡寇将军府麾下层层举荐,由主簿廖化选定的三人,十余人中脱颖而出,纵不是豪杰,也应有过人之处。 三个向导官中就田信年龄稚嫩,另外两个都是汉中豪强出身,正值壮年,胡须修剪精致,仪表气度不俗,一个叫杨怀,一个叫何坚。 邓贤见三人细细倾听,口风一转:“正因左将军、征虏将军改守势,故我军入阆中,与征虏将军合兵进击汉中一事作罢。故我部将整兵备战,若汉中亟需我部驰援,我部将星夜赶赴。三位先生精熟汉中地理,不若暂且等候。” 左将军刘备的益州军团,征虏将军张飞的巴中军团,荡寇将军关羽的荆州军团,是现在季汉最强的三支野战军团。 曹魏方面常备野战军也就二十几万,汉中一战夏侯渊战死,五万人规模的征西军团算是彻底打残了。 这一战中,益州军团也到了充足锻炼,得以成长。 邓贤话落,杨怀、何坚面露失望之情,田信面色如常。 待邓贤离去后,杨怀、何坚兴趣寥寥用餐,田信挽起袖子细嚼慢咽吃着。 这是分餐制,每人单独列席,低矮桌案上的菜品一模一样,计有三斤鱼一条,鱼汤熬煮的豆腐、时令鲜菜三碟,酱一碟,盐一碟,还有米饭随时供不限量。 一条鱼被田信吃的只剩下干净的鱼骨,米饭吃了整整四盘。 供应米饭的少年仆役往来奔走面色怪异,杨怀倍感不快多看了几眼田信,田信不以为然;杨怀又看何坚,何坚垂头丧气,似乎很不甘心这场际遇就此错过。 杨怀索性起身离席而去,还瞥一眼田信颇为不屑的样子,甩袖转身。 他一走,何坚左右看看也倍感无趣,起身走了。 “哈。” 田信呼一口气,神情惬意不已,这还是今年以来第一次见肉。 随即他盘膝而坐,闭目养神浑然不管一大一小两名仆役的表情变化。 果然不多时邓贤步履轻快而来,拱手:“田先生故作异举,可是有话要说?” “正是。” 田信从腰间取出一卷帛书递出:“此是廖主簿手书,还请转呈孟府君,事关机密。” 邓贤面露惊奇之色,双手接住帛书,声音也温和下来:“田先生稍后。” 田先生? 田信目送邓贤离去,内心只是摇摇头,也只是现在你们用得上而已,才呼唤一声‘先生’,用不上的话,依旧是苦苦挣扎的辅兵。 郡守府后边庭院里,孟达穿轻薄丝衣,侧躺在凉亭中手抓酒杯,闭目小憩。 而凉亭一侧的凉棚下,一班鼓吹正吹奏丝竹之乐,清雅安逸。 邓贤快步走来,直入凉亭:“舅舅,襄阳举荐来的向导中有名田信者,弱冠年纪,拿出一卷廖元俭手书。” “还有这等事?” 孟达起身放下酒杯拿起帛书扫一眼,抛给邓贤:“引他到正厅,我见见这个廖元俭口中的异才。” 正厅,田信落座不久,孟达就从客厅屏风后的侧门走进来,呵呵做笑:“颇多应酬冷落了先生,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府君谬赞,小子岂敢称先生?更不敢谈指教,只是有一点愚见。” 一听田信这个懂汉中地理的少年竟然是熟悉的关中乡音,孟达心里舒坦,随意抬手:“愿闻高论。” “田某年不及弱冠,论对汉中地理、人情风俗了解,远不及诸多长者。能说动廖主簿,原因有二。第一是田某善奔走,奔走山林如履平地;其次是田某及父老迁移途径房陵郡时,已有了攻破房陵的计策。” “房陵?” 孟达凝声,随即恍然做笑:“房陵地势群山遮蔽,远在南阳之侧,荡寇将军尚受阻于襄阳,更别说区区孟某。况且房陵县城三面环山,险峻异常。攻拔房陵,兵少不能成事,兵众则得不偿失。” 田信右手食指指在自己鼻尖:“孟府君所知,亦君侯、廖主簿所知。廖主簿举田某于此,正是因为田某有破房陵之策。只要锐士千余,即可拔取房陵。” 孟达敛笑:“可是奇袭之策?” “孟府君,仅仅奇袭是不够的。如府君所言,房陵虽非坚城,却形胜于险。若远道来攻,不能速胜,有覆军之险。” “那还需要什么?” 孟达所问,田信笑而不语,孟达也是做笑:“既然先生已有良策,待本官禀明左将军,若得左将军许可,再请教先生腹中良策。” 待田信退出大厅后,邓贤忍不住低估:“舅舅,这小子真有攻破房陵的计策?” “应该不假,不然廖元俭不会举荐一少年来我军前。” 孟达抬手抚须陷入沉吟,若现在攻下房陵,必然会遭到汉中曹操、南阳曹仁的联合夹击。 攻打房陵有风险,要避开敌军耳目,不然大军翻山越岭轻装行进抵达房陵,等待的可能是一个大口袋。 稍稍考虑,孟达嘱咐:“以上客之礼招待,平日不可怠慢,一应所需尽皆满足。但不可使其随意走动,与外人攀谈。待查清其底细后,再放宽限制。” 深夜,田信头一次洗了个热水澡,睡在干燥舒适的床榻上,盖着轻薄却温暖的蚕丝被,浑身舒爽,身心俱暖。 “经过一天的历练,得到显著的进步。” “等级提升。” 大约子夜时,田信得到提示,等级顺利提升到三级,两点天赋想点在铁骨、健步,却无法达成。 再看体质还是十一点,估计体质十二点后才能开放体质相关的四级天赋。 保留两点天赋不做处置,他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却想起盖芦苇絮破旧被子的小妹,顿时觉得不舒坦了。 索性注意力集中在面板,似乎日常训练能提高体质,累积经筵外,对外界施展影响也有额外的经验。 第五章 年俸 “晨间府中护卫操练时,田信在侧习练武艺,与诸位护卫并无言语交流。” “早餐后,田信询问仆僮后,从外甥处讨要竹盾、刀、短矛各一,随后在庭院中独自演练,十分勤勉。” 午后,孟达从军营中回家吃饭,邓贤详细叙述:“看田信坦荡模样,不像是曹贼所遣的死间。” “死间,自不会在脸上写出这两字。” 孟达语气沉着:“不许他离开夷陵城,你也可带他游玩市肆、街道,他终究是少年,喜好热闹繁华。再调拨一老仆照料起居,他若有意,你去寻我部曲家眷,看有无女子愿侍奉其左右。” “舅舅,未免对他太好,与他同来的杨怀、何坚今日用餐时已生出不满、怨言。” “不,他小小年纪途径房陵时,却能找到房陵破绽,可见心思慎密怀有异才,估计已经说服廖元俭。这样的人物我等不用,也应礼遇。” 何况田信祖籍扶风樗县,今后若光复关中,正是关中乡党精诚合作的时候,现在为何这么做……没必要跟南阳籍贯的外甥邓贤细说。 单独的小庭院里,田信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后大汗淋漓,饮用淡盐水补充水分。 铁骨天赋能增加体力恢复速度,这个恢复速度提升多少,那体内能量消耗速度也会提升。 这个天赋目前最大的优点是能保证自己进行高频率的锻炼,又是十六岁发育的高峰期,保证营养供应,那体能训练的成果自然喜人。 邓贤领着一老仆,一青年侍女来到庭院门口,田信听到脚步声就起身拿起泛白粗糙帛衣往身上穿。 他刚扎好腰带,邓贤就拱手:“田先生一人独居想必多有不便,府君特拨老仆、女侍一人供田先生驱使。” “孟府君关怀备至,田某宾至如归,感激不尽。” 田信也拱手还礼姿态淡然,不就两个仆从么?没必要表现的太过激动,不然会被轻视、嘲笑、看不起。 又不是送给他,只是调过来照顾他起居,可能还有监视的用意在。 等刘备进攻房陵郡的军令下达,自己若没有相应的表现,现在吃多少进去,到时候就得全吐出来。 邓贤挥手示意,老仆、侍女怀里抱着东西,都躬身施礼:“见过田君。” 邓贤又亲切询问:“田先生初来夷陵必有不适之处,不若随某游历城中权作消遣,见见夷陵风华?” 田信略作考虑就答应下来,锻炼体能也是分时间段的,结交邓贤多少也不是坏事。 他换了木履,就空手随邓贤走出郡守府。 没有士人应有的佩剑,也没有钱包,田信身上最体面的这套泛白粗糙丝衣还是廖化临行送他的。 邓贤看在眼里,又见田信双手负在背后不以为然的洒脱模样,不由哑然失笑。 他讲述道:“自府君治理宜都郡以来,抚和境内賓人小部,及溪蛮多部,故无土蛮作乱。又与吴军两不侵犯,故夷陵人口积聚日益繁荣,至今已有两万户,仅次江陵,还在公安城之上。” 公安城是刘备入蜀前的治所,现在与江陵互为犄角。 夷陵城远离战乱,不论荆南、荆北怎么打,也不管益州战事如何胶着,都没能波及这里。 这里是乱世中的宁静乐土,田信举目可见街道上有许多孩童在玩耍,不论男孩、女孩都剃着福娃一样的各式奇怪发型,大多面色红润,奔跑、呼喊充满活力。 想到自己四个连大声说话都没力气的弟弟妹妹,还有小妹,也不知她现在有没有挨饿。 听着邓贤夸赞孟达治理夷陵的功绩,田信深以为然:“待战事停歇,田某有意迁宗族至夷陵。” 孟达这个郡守几乎在民生、水利、军事方面没什么建树,可却做到了不扰民,接近无为而治,反倒这三四年时间里让夷陵得到快速发展。 他望着远处几个嬉戏的小女孩,边走边说:“田某父母父兄染疫而亡,仅有一胞妹寄养在祖父、伯父家中。邓部督,田某如今念念不忘的只有两件事情。” “愿闻其详。” “第一是复父兄之仇,第二是建功立业养护宗族亲眷。眼前,田某自知涉及机密,不愿多走动。只想问明白田某俸禄有多少,还想请托邓部督传家书给祖父,以免老人牵挂。” “此事易尔。” 邓贤沉默片刻,正容回答:“田先生系荡寇将军外借我部的向导,故田先生俸禄由荡寇将军府拨发。田先生在夷陵,那俸禄自会完整转交先生家小手中。按例,应与斗食俸,月给米粟十一石。田先生在夷陵是客,一应用度自然算做公费开支。” 田信闻言露出笑容,十一石月俸,就是三百三十公斤米粟,稻壳、粟米脱壳后,怎么也能有二百八十公斤,足够宗族食用,还能拿出粮食交还一些肉食、布匹。 兜里没钱,与邓贤逛街也就随意转了转,稍稍聊聊两家祖上出过的大人物,也就一同返回郡守府邸。 小庭院里田信回来时见侍女正坐在屋檐下低头缝制衣物,老仆则挑来两桶水,正给庭院正中的菜地浇水。 见田信回来,两人放下手里物件,屈身施礼。 田信有些不适应,摆手:“你二人自便。” 说完就回到客厅脱了泛白丝衣,又开始一轮体力锻炼。 约半个时辰后,侍女提来食盒,语气轻柔:“田君,该用餐了。” 她一袭淡蓝色裙衣,长发散披约束在背后,显得柔顺油亮。年纪约在二十以上,可能还不到二十岁,行走时摇摇摆摆体态婀娜,显然是个平日里颇为走红的侍女。 面容还算白净,只是有些瘦,但风韵远胜乡野、街道里的民妇。 在田信眼里也仅仅是如此罢了,连询问她名字的心思都没有。 自己又不准投靠孟达,没必要跟他的侍女太过亲近。 整个荆州的汉军将领里,实力最强是荡寇将军关羽,麾下荡寇军步骑五千,骁锐异常;其次势力最大的就是偏将军雷绪,宜都太守孟达。 赤壁战争后,庐江雷绪率部曲、家眷五万余口人投奔刘备,官封偏将军,麾下部曲四千;孟达在刘璋手下时就拥有千余人部曲,发展到现在也有四千部曲。 部曲四千,意味着有四五千户人依附他们。 他们只是将军官位,将军独掌一军,一军分前后左右中五部营,满编也就四千人。 名位限制了他们扩编部曲的触角,实际有四千部曲也足够立身。 所以雷绪的部众改编、安置后自留了四千,孟达也发展到四千部曲就停下,没必要继续再扩张了,再扩张得不偿失。 不用想也知道眼前这个侍女出自孟达麾下的部曲家庭,她的父兄亲族、姻亲,甚至可能存在的丈夫都是孟达麾下的部曲私兵。 第六章 闻鸡起舞之人 田信沉入日复一日的训练,生活规律的接近枯燥。 面板数据的提升,自身力量的壮大,精力日益旺盛,洞察力也越发敏锐。 种种提升带来许多妙不可言的畅快,乐在其中。 郡守府里的仆役、护卫、官吏也渐渐得悉田信事迹,这却让邓贤有些难堪。 田信的自制力已成了榜样,这让邓贤有些相形见绌。 至四月底时,一直躲着田信的邓贤找到研究器械武技的田信,拿出一卷帛书:“吴侯孙权得闻曹贼所率主力羁縻汉中进退失据,欲发兵十万进击淮南。淮南都督夏侯惇已调邓城水师赶赴淮南参战,以遏制吴军水师。” 帛书是襄阳太守、荡寇将军府发来的战情通报。 田信扫视内容,荆州军与曹仁依旧对峙于宜城、岘山、桃林塞一带,双方保持克制,对峙范围没有扩大。而邓城曹军水师万余人出动,走汉水经汉口入长江,吴军江夏水师在淮南参战,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支水师部队顺长江而下。 邓城在樊城北二十里处,城北有池,池水通汉水。赤壁之战后,曹军在邓城建造战船训练水师,水师规模日益膨胀,有万余人。 邓城水师东调,曹仁手中不仅仅少了一万人,更没了仅有的水师。 邓贤见田信迟疑深思,就问:“田先生可有见解?” “南阳水师东调,可见南阳之兵已不能走汉水西入汉中增援曹贼。” 没有水师封锁河道,仅靠水寨无法封锁,单纯的水寨面临水陆夹击显得脆弱。 没有南阳水师协助运输辎重、兵员,那曹仁的军队就不敢走房陵、上庸一线入援曹操。山区行军的道路几乎都在河谷地带,没有水师充当屏障,行军的部队极易遭受分割、封锁、夹击。 田信知道答案再分析现在的局势,自然能表现的多智而近妖:“若无曹贼许可,南阳水师如何能东调?可见曹贼已不需要南阳曹仁入援汉中,可见已有退军汉中之心。” “曹贼若自汉中退军,那左将军督兵沿汉水而下,荡寇将军挥兵北上,会师于襄樊。益州兵挟大胜之余威,荆州兵以逸待劳,夹击襄樊必能大破曹仁全取南阳之地。” “孟府君奇袭房陵之战机,近在眼前!” 邓贤面有豁然开朗之色,惊诧莫名,躬身长拜:“先生大才!” “邓部督何必如此,我只是善口才,不过夸夸之谈。” 田信搀起邓贤,不以为意说:“这不过你我浅薄之见,何足道哉?” 邓贤魂不守舍,聊了聊最近趣闻就起身告辞,径直找孟达汇报。 田信究竟是不是曹军奸细? 虽有祖父、胞妹,伯父、叔父等近二十人迁移到荆城,可田信父母、兄长却死难迁移途中。 万一没死,是扣在曹军手里的人质怎么办? 虽说廖化已亲自询问、调查过田氏宗族老幼,没发现可疑之处。 可跟着田信冒险的是自己和麾下东州兵四千部曲,不是荆州兵去冒险。 廖化一个小小疏忽,那自己四千人一头撞进曹军包围圈里,那就真的死定了。 孟达踌躇不已,可又觉得田信把自己想说的、想干的都说了出来,否决田信,岂不是否定自己,是违心之举? 邓贤小心翼翼进言:“舅舅,不若问出田信破房陵之策,举其为官,使留夷陵,或遣回襄阳。” 田信籍贯不在宜都郡,又非宜都郡经年老吏,又不是望族出身,也无重要官员背书,所以举孝廉这种入仕途径与其绝缘。 孟达斟酌片刻:“奈何彼有异才,此举犹如放鸟归林,我心不甘。” 邓贤又说:“舅舅,田信昼夜砥砺爪牙时时不曾懈怠,可谓闻鸡起舞。如今年少,就如此武勇雄壮,今后绝非常人所能制,甥以为当示好遣归襄阳。” “你忌惮他?” 孟达来回踱步,眉宇渐渐舒展:“此人在府中犹如一虎,惧其生变者非你一人。你今夜设宴相待,看他有无喜好,府中财物、器具你择其喜好相赠一二,不可使之生怨。” “另,夷兵营已集结在城外军营,可委他做个假营督。他若同意,明日就迁居营中,与夷兵同住。” 邓贤暗暗松一口气,田信虽孤身一人,但锐意凛凛,使人如锋芒在背。 虽每日训练体能研究武技没跟其他护卫切磋过,也没有什么战绩,看不出武勇如何。 可就是让他忌惮不已,暗暗思索,把原因归类于田信神勇。 夜,田信泛白衣袍赴宴,厅侧屏风后有鼓吹五人,俱是婀娜女子。 音律绕梁,邓贤自饮一杯:“田先生胸怀异才,留在夷陵未免委屈。今日我将先生之言转告府君,府君亦深以为然。有感襄阳正是用人之际,府君愿举荐先生至关君侯麾下效力。” 田信愕然,自己回襄阳效力,万一影响到主线,岂不是要后悔死? 邓贤又说:“宜都郡有一营夷兵效力于荡寇将军麾下,下月初正值新旧两营交替。依惯例,夷兵一营有营督,督下两曲长、七屯长皆汉官。府君壮田先生气力,夷兵亦崇尚气力,故府君有意举先生为夷兵营假营督。” 炮灰,典型的炮灰部队。 辅兵再弱,也是汉人组成的辅兵,荆州方面会斟酌调派;而夷兵就是强征来的,试探火力、陷阱这种工作都归夷兵。 这是一份大礼,很大很重的厚礼,足以砸死自己。 跟着孟达去打房陵郡,战后也不一定能统兵一营;现在一个营的兵权就摆到了面前。 虽然自己没钱拉拢夷兵,也没充足人手渗透、掌控夷兵营,可机会难得。 邓贤紧张注视下,田信端着清淡米酒轻轻摇晃,仰头饮下:“孟府君简拔之恩,田某该当面道谢。” “田先生有所不知,关君侯治军严谨。每回派去的夷兵,关君侯都会考核军吏,能任用者留,不能任用者革退。所以……府君也只是随手施为,成与不成皆在先生。” 邓贤有些底气不足,自己与田信相处都如芒在背,估计舅舅也是这个原因不愿见田信。 这个人太过凶险,整日习武、吃饭之余不近女色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做到一言不发。 想来古之专诸、聂政、荆轲之流大概也是这样的克制、专注,与这样的人同饮,生怕对方突然掀桌子。 田信一听还要经过关羽考核后才能真正得到这一营兵权,见邓贤推阻模样也就作罢,另说:“田某若归荡寇将军麾下,那房陵之事便无法亲历亲行。带我回去书写在册,还请邓部督转呈孟府君。” 第七章 夷营督 田信,四级。 体质12; 智力10; 魅力8。 天赋一:四级铁骨; 天赋二:三级强击; 天赋三:一级铁壁; 天赋四;四级健步; 天赋五:一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无。 天色麻亮时,田信却没有闻鸡起舞,检查完自己现在的属性栏后,又检查留给孟达的竹简。 一卷竹简能写五百个字,他只寥寥书写百余字,将房陵郡最大的弱点、破绽写的明明白白。 这个破绽不是别的,正是郡守蒯祺,诸葛亮的大姐夫。 竹简内容无误,没有错别字需要修正,田信也就放置一旁。 文字发展过程中是以简化为趋势的,草书功不可没。出现一些新的简体字也不存在阅读障碍,说不好这种手头‘别字’能加速文字简化速度。 最后他用一匹丝帛裹缠蚕丝被,这是他昨晚拒绝邓贤礼物,唯一索取的东西;邓贤也不争执,只是临睡前又给田信送来三匹质地粗糙的丝帛,以方便田信打点行装。 鸡鸣声渐多,郡守府各处弥漫炊烟时老仆与侍女一起走来,侍女怀抱一坛江米,老仆肩上搭着锄头,进门见田信没有习武,俱是一愣。 田信的许多拉伸筋骨的健身动作也不瞒两人,两人多少偷学了一些。 战乱三十年里武学蓬勃发展不假,可发展的是打法、杀法,是技击法;像田信这样成体系的健身套路则属于武学中的练法,属于武学根本。 懂练法,再怀有杀心,不难琢磨出实用的技击法。 见田信看着他们,两人放下锄头、米坛上前施礼:“田君。” “这一月已来承蒙你二人照料起居,田某实在感激,无以为谢,就拿此聊表心意。” 田信说着将多出的两匹粗帛分出递出,每匹粗帛能裁制两套半衣服,价值虽不算多高,可这俩仆役出自孟达部曲……平日也就管吃住,没有工资,偶尔有些奖赏。 当即两人就眼睛红了,侍女更是泪水哗啦膝盖一软跪坐在地,抬头盼望:“田君欲往何处?” “回襄阳,去与曹贼厮杀。” 田信仰头去看清晨雾腾腾的天际,及山势轮廓:“巫山多雨,且自珍重。” 侍女哭的更无助了,老仆劝了几声才止住哭声,依旧垂泪:“田君何时走?妾这就烧火,再服侍田君一回。” 田信有些难以理解她的心态,微微颔首,老仆也不执着于搭理那两洼菜地,帮着烧火。 邓贤很快就来到庭院,米饭恰好出锅热气腾腾,田信邀邓贤一同用餐。 白米饭,米是侍女昨夜回家新舂的,菜是干炒的韭菜,一清二白。 邓贤有些吃不下,却见田信吃的极快,似乎很是香甜,仿佛吃醪糟一样。 强作笑容,邓贤细嚼慢咽吃着。 “邓部督,其实田某颇知美食奥妙。待邓部督到襄阳时,田某必款待邓部督。” 田信一本正经说着,这个没有植物油,调料只有酱、醋、盐、蜂蜜、葱姜韭的时代,再丰盛的宴席,在他看来也就那样。 邓贤做笑:“邓某十分期待。” 樗县田氏近代百年内没出过一个两千石大员,也敢夸口‘会吃’? 邓贤心中不以为然,随后故作热情主动帮田信拿行囊,一同走出庭院。 没走十几步,田信就见一个侍女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遮了脸,脸上还有淤青痕迹,正快步低头啜泣从另一栋庭院里走出。 邓贤熟视无睹,田信经过那栋庭院时余光一瞥,见何坚、杨怀和其他几个寄居的士人、豪强正欢声畅聊,各自怀里强拥个侍女。 孟达治理宜都郡是无为而治很少干涉民生,各县接近自治;郡守府里也弥漫着这类名士散漫情绪。 田信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乱世浮沉三十余年,现在的青壮年早已不知大汉风华、盛世秩序为何物了。 盛世到了极致会弥漫享乐风潮,乱世之中这种享乐风潮更是贯彻人心。 两人步行抵达城外临近江边的军营,这座军营远不如城中军营牢固,营区规划也显得散乱,不怎么齐整。 邓贤召集夷兵营部众,当众宣达郡守孟达的任命,正式授予田信印绶,一众军吏、夷兵皆不以为然。 反正关羽治军严格,别说一个假营督,就是实授的真营督,不合关羽心意也会被刷下去,灰溜溜跑回来。 为此大族、豪强没少诽议,实在是太过苛刻,不近人情。 丢官事小只在一时,为此丢脸事大,会影响终身。 经邓贤介绍,田信也知道这些军吏只是各县的文吏,只负责统率自己征集来的夷兵,并把夷兵完完整整送到荆城大营,之后很少有留在襄阳任职的,绝大多数会返回宜都郡。 宜都郡虽然多蛮族,可一直处于战争后方,十分安宁。 而征来的夷兵,普遍是熟夷,是仰慕汉化,会农耕,懂纺织的蛮族,也就发型、服装上明显有别于汉人,同时还保持部族聚集而居的风俗。 这些夷兵是以兵役抵充赋税,有的是单独征来的,有的是部族邑落分摊兵役后自己推举出来的。 普遍披发,或短发,穿对襟短衣,绝多数人赤足站立,或懒散盘坐在地。 田信面无表情环视、细细打量这些夷兵,夷兵也多冷眼看他,绝不会因田信穿着泛白粗糙帛衣而有亲切感,崇尚血脉、贵族传统的他们更喜欢追随衣着华贵者。 邓贤见气氛有些微妙,田信给他一种斗鸡的感觉,仿佛随时可能炸毛。 这种感觉一直有,现在格外强烈。 “某姓田名信,字孝先,年十六,自诩有一番勇力。听闻五溪诸夷多有勇士,可有愿与田某一较高下者?” 田信语气昂扬目光来回打量两个蛮人,两人皆体型雄健,开襟的短衣可见腹肌轮廓,身边各簇拥二三十人,是典型的夷人头目。 蛮夷崇尚气力,聚集在一起就会起争斗,非要争个高下不可,自会形成大小不一的群落,各自选出能打的头目来,又会进行更彻底的兼并。 如果没有军吏弹压,把这七百多夷人圈在军营里,没几天自能角逐出一个首领,和诸多头领。 体型最壮的夷人见许多人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下巴一扬:“田营督是想比拳脚,还是器械?” 田信展臂邀请:“勇士如何称呼?” “我名柯竹,喜欢刀盾!” 柯竹摩拳擦掌缓步走来,赤脚:“田营督欲要比试,可有赌注?” “你打赢我,我任你处置。你想要这官印,我也尽力促成。” 田信说着看一眼邓贤,邓贤见柯竹生的雄壮,也好奇这场比斗,先示意营内军吏去取木制兵器,并对柯竹说:“你若打赢田营督,邓某向府君举荐你做个汉军队率!” 夷兵营督,哪里比得上汉军队率? 柯竹眼睛一亮,精神顿时亢奋起来,上下打量田信,也就近七尺高,比自己还低七八寸,体型清瘦估计是个步法灵活的人,应该擅长游斗、持久战。 等兵器的时间里,田信也在打量柯竹,估计柯竹的体质最少应该在十四点,最高应该在十六。 从数学上来看,十五点体质以后就会有明显提升,所以柯竹体质应该在十四、十五之间。 若是十六的话,哪怕出身低微,也能混成邑落酋帅、重要打手,不至于来夷兵营效力。 自己十二点体质,经过三级强击增幅,与体质十四相差接近。 第八章 文字 不多时搬来许多木制兵器,田信、柯竹挑挑拣拣,毕竟是演武用的兵器,形制相仿,但有许多瑕疵。 典型的缺点就是木制兵器的配重问题,非常影响手感。 这座军营里驻扎着孟达一营部曲,番号前部,前部督李辅也旁观这场技击。 前部营是孟达部曲中的先锋单位,故驻屯城外占地广阔的军营以便于操训、拉练。 李辅正值壮年,见田信挑挑拣拣找了一支五尺余短棍,又随手抄起一面圆盾,不由觉得奇怪:“真是那闻鸡起舞之人?该不会是哗众取宠之辈吧?” 邓贤也狐疑:“我也不知,且先看他如何应对。” 先秦之时,流行剑盾、矛盾格斗法,入汉以来灵活、凶险、高效杀伤的剑盾取代矛盾,环首刀全面列装后,低技术、低训练成本的刀盾又取代剑盾。步战技击法或者是矛戟长杆,又或者是刀盾,再要么传承悠久的剑法。 而矛盾技击法几乎失传,这是金属冶炼锻造技艺落后时代才有的东西,现在已被更好的兵器淘汰,技击法自然也就濒临失传。 这种技击法自然没有失传,汉锻造技艺淘汰了功能单一的短矛,可周围还有许多部族锻造技艺较为原始,依旧使用制造简易的短矛,自然流传这种技击法,比如羌部。 田信左手挽盾,短棍在右手中旋转,以适应短棍的尺寸、配重,同时活动步法,原地不时轻跳。 矛盾技击法发展本意是狩猎,以灵活的步法保持与敌人的最佳距离,以单纯的刺击为攻击手段。 剑盾是近距离刺杀,刀盾是贴身挥砍气势取胜,那矛盾的核心就是控制。 柯竹也活动身体,不时侧头打量田信。 短暂热身后两人走向校场正中,许多坐在阴凉处的夷兵、孟达部曲也都起身为了上来。 田信身体前倾侧立持盾护在身前,持短棍的右臂被遮蔽大半,令柯竹看不清楚,无法判断田信的出力姿势。 柯竹也不例外,摆出汉军刀盾搏杀的姿势,也是抬盾护在胸前并遮盖大半张脸,只在盾牌边角露出一只眼观察情况,而右手抓着木剑搭在盾上。 两人缓缓靠近到十步时,田信开口:“你要当心,我攻速极快。” 柯竹露出的一只眼没有波动:“来战!” “好!” 田信当即直冲柯竹,柯竹也趋步前移,眼睛盯着田信踩在地上的脚步。 待接近时,柯竹判断田信落脚点猛地提速推盾前搡,本以为田信刚刚落地无处借力会被他推翻,或狼狈躲避。 不想田信步法更快,他盾推来时田信左脚已经落地,右脚蹬地以左脚为轴瞬间挪移身体,身体挪过后,柯竹的盾击打到残影。 摆在田信面前的是刚大力出招空洞大开的柯竹侧面,他手中短棍刺探而出,正中柯竹推盾而出的左臂。 田信一击即退,柯竹原地愣了愣,懊恼丧气双臂持着剑盾下垂:“我输了。” 若实战,刚才那一击会刺在在头颅耳郭一带,或脖颈。 邓贤远远见了,不由感到有些脖子疼,田信日常规律的生活,像极了他想象中的刺客。 不怎么会说话,专注于目标,能舍弃各种生活中的乐趣,日复一日砥砺自己的爪牙……然后为达目的牺牲生命。 李辅却皱眉不已,轻叹一声:“可惜主公已差遣田营督回襄阳,不然留在营中,正好教导士卒技击。” 邓贤干笑两声:“彼志不在此。” 李辅却说:“技击法殊途同归,皆以杀敌为上。如今主公麾下各营或精熟枪矛战阵,或精熟刀盾混战。枪矛本就是我东州兵看家技艺,如今差就差在刀盾。曹贼占据中原、河北,麾下兵马铠甲充足,刀盾混战厮杀时,杀伤低微。” 刀盾训练成本低,军用刀比军用剑制造成本低……另一个淘汰剑盾的主要原因是匈奴、诸羌、百越、东胡基本上是轻甲单位。 人口日益宝贵的现在,曹军的铠甲也日益精良,大面积列装。难破甲的刀盾,其地位日益尴尬。 剑盾破甲,刀盾难破甲,这就是区别。 刀盾是抗线的,剑盾能以点带线发挥突破作用。 剑盾、矛盾技击原理一样,追求的是刺击;矛盾更多了个控制敌我间距的要求。 邓贤不语,难道要告诉李辅,田信跟刺客一样难以捉摸性格,也看不到明显的喜好、弱点,自己舅舅有些忌惮? 李辅见此也不复多言,凝神专注观察下一场技击。 这回登场的是一个矮壮夷人,吸取柯竹的教训,手持剑盾打的十分谨慎。 可田信步法轻快,手中短棍迅疾而准,一个错身之际递出短棍击中夷人腰腹,这夷人也爽快认输。 校场技击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很快又有一个夷人登场,手持一丈五尺长棍。 这个下场的更快,田信投掷短棍正中他脚板,在伙伴哄笑中一瘸一拐下场。 一连击败五个夷人再无人挑战,田信洋溢笑容,对远近夷人招手,大大小小的夷人团伙聚集到他面前。 “今日我等初见,尔等要记住的只有三点。” 田信伸出食指,面容刻板让夷兵忽视了他的年纪:“第一,我叫田信,字孝先,是尔等假营督;第二,尔等要服从军令,我依法治军,不问汉夷出身,凡军职考核当能者上,不能者下;第三,自明日四更时起操,我与尔等同食同宿同操训。” 就这乱世来说,十六岁已经不小了。 他见近半夷兵一脸茫然,听不懂他关中口音,也可能听不明白太长的汉语词组。 田信目光落到柯竹脸上:“我熟悉文字,稍后采伐竹简,我会教授尔等汉字!你汉话精熟,把我的话给诸位将士转述一遍,务必要让人人明白。” 仅仅一瞬间的沉默,不仅仅是夷兵,远处旁观看热闹的前部营私兵也是哗然。 夷兵营的军吏们却愕然不已,邓贤笑容苦涩,对神情不自然的李辅说:“李营督,现在可知此人志向了吧?” 李辅察觉自己麾下部曲情绪波动渐大,隐约又听到田信说:“我教授文字,先会让尔等学会书写自己的姓名,半年后,聪明好学的能书写简单公文、家信,资质寻常的能读懂公文、书信。” 柯竹每大声翻译、讲述一句,就引发夷兵一阵欢呼。 他们相信文字、符号是有神奇力量的,用文字书写自己的名字……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 田信坦然接受他们的欢呼,自己不可能从辅兵开始干,就因为自己识字。 又是真心实意想要教授夷兵文字,言语神态真诚不伪。 夷兵营的军心,就此凝聚。 第九章 局势 仅仅七日后阳光明媚,孟达来城外军营巡视。 他的前部营早有准备,堪称戎装鼎盛军容壮丽。 看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孟达更好奇夷兵营的变化,亲眼见了才松一口气。 沐猴而冠,这是邓贤对夷兵学习汉字的评价。 绝大多数夷兵仅仅只想学会自己名字的书写,对更多的文字虽然心里热切,可学一个忘一个,也没耐心静坐写字,气馁之余也就放弃。 孟达来时,每个夷兵脖子上都栓了一块两寸长木牌,上面是田信书写的夷兵名字,绝大多数夷兵没有姓氏,名字还是音译的。 音译时,田信又遴选读音接近寓意美好的文字作为夷兵的名字,而夷兵还不喜欢结构复杂的字。 对夷兵来说有这块身份木牌就够了,动不动拿出来观看,用手指头画画一样描绘自己的名字……这也是会写了,也会认,这就真够了。 七百多名夷兵,若能有七个人愿意追随深入学习,那就值得。 田信不以为意,操训之余就按着计划教授文字,每天教授五个字。 孟达来时,见只有三十多个夷兵围坐在田信面前,其中竟然还有一名黑服军吏,不由惊异。 遂侧头询问:“那是何人?” “枝江县兵曹佐史罗琼,充夷兵营军正。” 邓贤和声回答:“罗琼推崇田信讲学方式,故不耻下问。” 邓贤瞥一眼一侧沉默的李辅,继续说:“前部营许多军吏粗通文墨,亦有心听讲。只是田信讲解浅白,军吏还用不上。等课业深入后,前部营军吏也会来听。” 孟达是名士姿派,俊朗有威仪。 听闻后抚须沉吟:“田孝先有教无类,化夷入汉功莫大焉。” 自知自家事,自己部曲中的军吏要么是招纳部曲前本就有一定文化素养,再要么就是自己长随、亲兵护卫出身,经自己言传身教掌握基本的军政技巧。如田信这样不计成本讲学,他想都没想过。 自始至终田信也没停顿,见到孟达在侧旁观依旧继续自己的讲学。 孟达不打断,自己主动停止讲学去迎接孟达,反倒会被人轻视。 孟达官位再高,高的过文字? 田信身边立着立牌,上面正写着眉,目,口,耳,鼻五个字,除了罗琼外,余下夷人手拿竹条在地上跟随田信的手势一笔一划书写,黄土地面上划出痕迹。 五字写完,田信又多写一个舌字说:“这就是舌头的舌,人的面容五官是眉目口鼻耳,那舌头是不是五官之一?” 夷兵们一脸茫然,罗琼做思考之色,就听田信自言自语说:“眉是毛发,伤之不损血肉。而余下口鼻耳目舌皆是血肉所成,血液相连,与肺腑机理相呼应。故医家看来人之五官是口鼻耳目舌,因能察五官而辨肺腑病理。” “今日五官六字,各书写三十字,还要劳烦罗军正监督。明日一早,默写这五官六字。明日讲唇齿相依、唇亡齿寒之典故,典故后教授手掌五指名字。” 田信结束讲课,上前与孟达见礼:“拜见府君。” 孟达展臂邀请,一同沿着校场走向营房:“无需多礼,先生接掌夷兵营以来可有为难之处?” “确实有一些,夷兵营中并无军医,也无常见药材储备,如今入夏,营中一无避暑药剂,二无各类温养身体的药剂;其次是服色杂乱无章,若有三百匹粗帛,应能解决此事。” 田信实话实话:“最后是口粮,虽粟米供应充足未有短缺。但军乃国之爪牙,岂能终日食素?” “府君,夷兵善山林奔走,亦长于渔猎。田某想择精干之人入山采药调制药剂以备不时之需,并修竹筏在江中捕鱼以飨士卒。” 两人落座,孟达摇头:“非是本官不知军中疾苦,亦有许多无奈之处还望先生体谅。” 他逐一反驳:“近年来各地瘟疫流毒,医士多留居城邑中,以便遏制疫情;就军中药剂来说,夷兵营……到荆城大营后,自会配发相关应急药剂。军中服色也是如此,在荆城大营换防后,自会拨发新布帛制作军服,旗号、鼓吹之类也会配备。” “夷陵城与夷兵营中将士乡土临近,将士在营虽思念乡土,却不敢犯禁出逃。若是离营外出采药,一入山林就如鱼入江河,如何能再找?先生若执意采药,本官愿借调可信部曲,以免夷兵出逃,坏关君侯法度。” 孟达又一转态度说:“军中将士造竹筏捕鱼亦不算大事,军营临江而设,本就有便利营士渔猎就食之意。” 距离夷兵营开拔荆城轮换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兵员都是符合关羽要求的兵员,不管体格、健康都没问题。 档案都已送到荆城大营,若走丢一个,要牵连一茬人。 关羽不好惹,孟达不想跟关羽起纠纷。 田信离去后,孟达翻阅夷兵营的军书,是田信这七天时间里重新整理的文档。 军吏档案、军士名录、每日粮秣消耗、日常记录应有尽有,还有一些相关药材的申请文书。 他越看就越烦闷,邓贤端来蜂蜜水:“舅舅,可是田信惹得舅舅闷闷不乐?” “与他无关,我所虑在关君侯。” 孟达端起蜜水小饮一口没有深说,邓贤也清楚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关羽以汉寿亭侯、襄阳太守、荡寇将军的职务压在各郡太守、将军头上,压的大家喘不过气来。 去年十月宛城侯音举事时,关羽点起兵马正要打南阳、襄阳接应侯音;万万没想到这个关键的时候囤积在江陵城,准备船运到汉水的攻城器械突然失火尽数焚毁。 因这件事情,关羽苛责于江陵太守糜芳,弄的糜芳灰头土脸颜面无存。 等再制好相关的攻城器械,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侯音也只坚持了三个月,就被曹仁攻破。追随侯音的三四千吏民、守兵及城中家眷尽数被曹仁屠戮,曹仁前后集结近五万大军,随时有南下的可能。 关羽失信于侯音,令许多想要效仿侯音的人望而却步,关羽之恼怒可想而知。 现在邓城水师东调,曹仁麾下依旧有四万人,关羽及整个荆州守军也就三万出头。 曹仁背后、两侧都是友军,四万大军可以拉出来三万打野战;荆州军能挤出多少兵力发起野战? 关羽执意要打,现在跟曹仁对峙于宜城、岘山一线,孟达心里很不是滋味。 偏偏关羽又是个不听劝的人,自马良调入益州后,已没人能劝动关羽。 曹魏荆州刺史傅群征发的主簿杨仪在前年背离傅群,投奔到关羽麾下担任功曹,这也是个能给关羽说进话的人。可关羽委托杨仪给刘备送信时,刘备很欣赏杨仪,很干脆的留在身边听用。 现在关羽的主簿廖化虽然有才干,可唯关羽是从,哪里会做规劝关羽的事情? 还有荆州水师都督赵累,比廖化还要盲从。 这让孟达很是惆怅,万一汉中之战再陷入胶着,关羽又在襄樊败绩,那如今大好局面就崩了。 第十章 宜都郡尉 端午之后,夷兵营正式开拔向荆城大营行军。 全营七百六十二人,没有车马,除了军吏佩剑外,连同田信都是徒手行军,只背负了三日军粮。 很明显,夷兵营不受信任,单独行军时不准武装,就连竹枪这种简陋装备也不给配备,似乎非常担心夷兵聚众作乱。 五月初九日,熟悉的荆城大营。 田信望着辕门上飘扬的‘汉寿亭侯关’战旗只是一叹,绕来绕去还是没跳出,依旧回到了这里。 夷兵自辕门鱼贯而入,主簿廖化,兵曹从事夏侯平并肩而立,两人身旁还站着几名军医,仔细观察夷兵的面容气色,若有体虚、患病的则挑出另行安置。 比战争还要恐怖的是瘟疫,这两年疫气弥漫,防疫如防虎。 夷兵营顺利入驻大营,田信及军正罗琼各抱着一盘竹简向夏侯平汇报工作。 这个夏侯平跟前线与曹军对峙的裨将军夏侯兰没关系,跟谯郡夏侯氏也没关系,他是关羽抚养长大的袍泽子弟。 其父夏侯博,徐州之战时刘备败绩,夏侯博与关羽一同被曹操俘获并暂时归降。在那个特殊时期,给汉天子效力就是给曹操效力,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楚。夏侯博听闻刘备死亡消息就自杀殉死,夏侯平被刘备、关羽养在军中,颠沛流离始终追随。 随着刘备彻底站稳西南,如夏侯平这样的早年旧部子弟也纷纷潜逃来归,大多留在荆州效力。 将校议事大厅里,廖化翻阅夷兵营军书竹简:“孝先善走,某还以为孝先会一去不返。” 田信回以苦笑:“主簿,下官也想搏杀一番功名再回襄阳,奈何形势多变,并无下官用武之地。” 他说服廖化的手段就两个,一个是绕荆城大营跑了三圈,一个是讲述了房陵太守蒯祺的性格缺陷,这才让廖化看重,举荐给孟达。 蒯祺虽然是诸葛亮大姐夫,廖化是襄阳冠族,可彼此不是一拨人。 刘表死亡荆州动荡时,蔡、蒯家族因跟曹操有旧,很干脆的跳槽;而廖化是追随刘备南迁的那十万百姓中的一员。 襄阳的产业、地位说抛就抛,这就是刘备的号召力。 廖化笑笑,军中文书格式规整,一目十行扫着,见同行而来的三十二名军吏名录里田信都添加了标注,只有五个人标的是‘可用’,余下的军吏标注缺陷,如胆怯、懒散、嗜酒之类。 他卷起这册军书放在另一侧,让打算伸手接住阅览的夏侯平一愣,但也不以为意,廖化又拿起一卷军资用度的军书研读起来。 夷兵营再是炮灰,那也是战兵,待遇优厚。故每月军费支出数额也算庞大,反正比田信的俸禄高很多很多。 论贪污,搞民政、工程,实际贪不了多少;军费才是这年月里的大头,紧抓的也是军费审计、落实。 田信做的军费账表也是一板一眼,反正夷兵营没有马匹,只计算士兵的口粮,军吏的口粮、肉菜钱补贴可以了。 廖化见数字与预计的符合,只是田信在里面列了一份物资清单,需要额外补充。他转手给夏侯平阅览,又拿起一卷翻阅,说:“孝先需要三百匹粗帛,还要麻线两千斤,这是为何?” “主簿,下官见夷兵善奔走,想以粗帛三百匹浸染草汁染色,制成军服。这样夷兵奔窜、潜伏山林中时,敌众难察。两千斤麻线打算编织渔网,套索,有利于战阵搏杀。” 廖化点着头,又问:“那要绿豆何用?夷兵营又无牛马,要绿豆难不成是真要食用?” “是,绿豆炖汤能消解暑气。减少半成粟米,改为等重,或等价的绿豆就可。” 田信说完就见廖化直勾勾望自己,斟酌询问:“田孝先,绿豆真能消解暑气?” “夏日炎炎,主簿食用绿豆自能理解其药性。” 田信口吻如常没有波动,绿豆消暑是他的常识,对许多士人来说却是足以传家的秘法、底蕴。 廖化伸手取来毛笔,挽袖在一枚竹简上书写‘绿豆消暑’四字,又问:“孝先终究是弱冠之年,也无战阵经验。统合夷兵营恐有疏忽,不知孝先是想等候君侯一试,还是想另谋一职?” 似乎担心田信当场拒绝要搏一搏领兵的机会,廖化又说一句:“兹事体大,孝先阔别亲族已两月有余,不若先休沐三日细细计较,再来与本官汇报。” “主簿,田某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田信回答的口吻依旧是平静的,夷兵营有再多的缺点,这也是独立的一个编制营,常常承担的战术任务也有别于荆州汉军。所以打出战功后相对就显得耀眼一些。 他的话引得罗琼侧目不已,夏侯平看他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嗯,既如此,孝先可持本官手令回糜城前山屯视亲,十三日午前归营。本月十五君侯会检阅营伍,届时孝先是做百夫长,还是做营督,就那那日检阅。” 廖化出具早已备好的一枚竹简,田信起身拿了,也就干脆走出议事大厅。 没通过关羽考核前,自己的职务是临时的,还非常短暂,自然没必要协定自己的俸禄。 不过屯长秩比二百石,月俸二十七石,也足够缓解族中饥馑。 夷兵营的军侯曲长官秩比六百石,月俸五十石;营督是季汉新设的军制体系,照字面意思来解释,是没有独立指挥权的,权威远不及校尉、别部司马,也不如主持一营日常工作的司马。 所以营督官秩六百石,月俸七十石。 营督之上,有司马、别部司马官秩比千石,将军司马、部曲督官秩千石;校尉秩比两千石,中郎将官秩两千石。 大概升到校尉一级,就能保留一定人数的部曲,你会经营就能养的多些,不会经营财政乏力,就养的少一些。 收拾了行囊,背着给小妹准备的蚕丝被,田信提了一葫芦清水就走向辕门。 不想辕门卫士检查出营令简时,一个儒雅中年人穿戴绯红官服,头戴鹖羽冠,对田信拱手:“足下可是闻鸡起舞田孝先?” “正是田某,先生是?” “哦,敝人长沙樊友,官宜都郡尉,督率一营夷兵听效于荡寇将军麾下。” 樊友人近中年,说话间有些底气不足:“听营中军吏说田营督擅抚夷兵,敝人恰逢左将军传令相征,将往汉中一行。而荡寇将军又要留两营夷兵一同效力,如今营中哀怨,想请田营督代敝人坐镇些时日。” 说话间,还双手捧着个沉甸甸锦囊,看锦囊绶带就知道是两千石郡尉才有的银印。 田信干咽一口唾沫,这哪里是官印,分明是毒饵。 关羽延长本该换防,本该回家的另一营夷兵,刘备又召见你,你可能会升官,就这么干脆的把官印、责任推给我? 第十一章 以夷制夷 面对樊友这种为难人的请托,田信稍作考虑勉强答应。 遂转身跟樊友返回另一营夷兵的驻屯营区,营区内夷兵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没有喧哗闹事的,一副不合作、不反抗的模样。 关羽治军严肃,谁敢在荆城大营里搞煽动?搞哗变? 见状,田信疑惑:“樊郡尉,何不委任营中长吏?” 这营的军吏是关羽委派的,跟夷兵长期相处,比自己更有威信,也得关羽信赖。 樊友不委托这些人,却来找自己,有一种南辕北辙、舍近求远的意思。 樊友笑容苦涩:“荡寇将军麾下有六营夷兵,来源百蛮各部。计有零陵郡两营,武陵郡三营,及宜都郡一营。零陵、武陵二郡境内蛮夷邑落众多,颇为顺服,故这五营夷兵往来更替军心平稳。而我宜都郡境内蛮夷邑落地处偏远,又人口狭小,兵役难征,且应征者寥寥。” 他叹一口气:“原本四月时就该轮替,孟郡守筹集新兵缓慢,以至于一拖再拖,我等军吏也是再三失信于军众。如今新兵营抵达,可战况日益紧促,荡寇将军又留老旧两营夷兵一同效力,这已让营中将士不满。” “如今营中军众已不信我等,我等亦无颜面见营中将士。还望田营督劝慰营中将士,免得事端扩大,影响大军士气。” 樊友唉声叹息,田信也是头大,主将、军吏的信用破产,自己能起什么作用? 难道拿江陵、襄阳一带的荒芜土地诱惑这些熟夷? 不可能,现在襄阳、江陵是交战区,这里的土地再肥沃,也缺乏吸引力。 许多蛮夷、百越部落里本就混合了许多北方逃难的百姓,这些蛮夷、汉人宁愿待在山里过苦日子,也不想全家老小时刻都担惊受怕。 夷兵是没有军饷的,夷兵提拔途径也存在打压现象,干的又是危险的活,夷兵心怀不满也算由来已久。 荆州军团就这么大辖区,生产力就那么点,紧巴巴养了三万出头的兵力,哪里还有多余的财力打赏夷兵? 所以授田、拨发军饷、犒赏这三个途径是没用的,那就剩下一个了,放开晋升通道,提拔一批蛮夷出身的军吏。 能提拔为军吏的夷兵必然有一定威望,他们担任军吏,自然在意这支军队的稳定性。 田信大感头疼,为难说:“樊郡尉,下官常听夷兵说立功有赏,却难升任军吏。故夷兵中身负异才者,多离心而懈怠。” 樊友打量田信,微微摇头:“凡为军吏,必精熟军律,能以身作则。夷兵生性散漫,如何能以身作则?且又不熟文字,不通军令,如何能做军吏?” 合情合理的解释。 田信看一眼营中盘坐的夷兵:“郡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如今唯有提拔夷人军吏能振奋军心,此以夷制夷也。待战事停歇,可另行安置。” 樊友依旧双手举着官印:“若田营督愿代樊某总督两营夷兵,简拔夷兵充为头目皆在权柄之内。” 见樊友神色焦虑、哀愁,田信也知他的无奈。 刘备虽召见他,他也可能很快升迁,可刘备太远,关羽就在面前。 关羽镇守荆州以来,也就湘水之盟前夕被吴军背刺吃了个亏,其他时间就没吃过亏,以如今两郡半的领土养战兵三万余,四面强敌环绕,境内却百蛮顺服,已经非常厉害了,让陆逊、吕蒙忌惮不已。 荆州士民、百蛮安堵,物资能高效率投入到军事上,原因就在于关羽的强势。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才有了荆州士民两不相害,上下秩序井然的局面。 现在关羽要留这支夷兵继续效力,樊友就是急的抹脖子,也得把这营夷兵处理妥当,不然别想跑回去见刘备。 太守、将军们尚且不敢忤逆关羽的意志,他一个郡尉有什么底气? 可能是察觉到田信的动摇,樊友高举印信屈身再拜:“恳请田营督以大局为重!” “唉,樊郡尉,正所谓无欲则刚。田某锐意复仇,贪图兵权之意日夜缠绕心田,郡尉所托,田某应下就是。” 田信也是屈身一拜,才郑重从樊友手里接住沉甸甸印信,双手捧着,倍感沉重。 算一算职权,自己是宜都郡守孟达委任的夷兵营假营督,算起来勉强是郡尉樊友的直属。刘备召见樊友,樊友暂时把官印、职责委托给自己,恰好也在律法之内。 以假营督来行宜都郡尉权柄?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自己从白身升迁到两千石郡尉? 当然不是,这一切都是假、行,都是暂时署理。 干得好是资历,干得不好直接掉脑袋。 樊友注视下,田信进入这片营地,三十几名黑服军吏围在营门前,这些人多数垂着头让开一条路。 这些军吏在夷兵营里信用破产,唯一能做的就是堵住营门,将不满的夷兵限制在营区内,夷兵也算保持了克制,以沉默表达不满。 营区内有三尺高木台,田信阔步而入站在高台上,双手捧着白灿灿的银印,对望来的夷兵高声说:“某扶风田信,原是宜都郡新征夷兵假营督,今日率新征夷兵入驻荆城大营。郡尉樊公承蒙左将军召见,临行,故委印信于我。” 他说的缓慢,一口气就说一句话,努力让周围夷兵听明白:“换言之,我若让尔等回乡,尔等就能回乡。然关君侯治军严谨,田某这项上人头难保。” “我也不与尔等说什么国家大义,就说说曹贼治下百姓生计何等艰难。” “曹贼日益年老,故喜好奢靡,并大兴土木。又连年征战,百姓苦于兵役、徭役,可谓饿殍遍野,处处哀鸿!” “为充实其国都邺城,汉中百姓四十万,曹贼要迁十二万人去邺城。” “我家本求存于汉中,就在迁移之列。还未过黄河,我父母、兄长就染疫而亡,同行者死亡近半,这才逃窜荆州以求存活性命于乱世。” “尔等或许会想,家在荆南穷山恶水中,曹贼即便攻略荆州,也难奈何尔等。” “如此做想,那就错了。” “武都郡羌氐、汉中巴人也是这样想的,可曹贼迁武都氐人五万户于天水、关中!” “如今天下,人口为重!” “曹贼破幽州乌桓,亦迁其民于中原、河北之地。曹贼若得荆州,必迁荆南夷民充实河北,此去三千里,十人同去,九死一生!” “早年曹贼欲北迁淮南十余万户,淮南吏民星夜泅渡长江依附江东者十万口人!” “吴侯孙权,这些年来放任诸将抄掠山越,掳掠人口充为部曲奴仆,得兵七八万,为江东豪强仆役者数不尽数!” “再看关君侯治理荆州,士民不相为害,不拘汉夷百姓安堵。虽强敌在侧,可内无盗匪百姓安居,这皆赖荆州军御敌于外!” “若无关君侯,若无荆州军,尔等家户必为曹贼迁往河北,或被吴侯部将掳掠为部曲,妻女为奴役!” 田信声音含怒,他喘着气席地而坐,将银印摆在自己面前:“愿御敌于外,保家小亲族安宁者,回营房休整。若执意回乡,那就坐在原地,田某与尔同坐。若视我荆州军为仇敌者,可上前挟持田某,闯禁离营!” 第十二章 将相本无种 “经过一天的历练,得到巨大的进步。” “等级提升。” 子夜,营区内田信依旧盘坐在三尺高木台上,背上几乎能作弊的背囊也主动解下放在面前,只穿里外两层泛白粗帛衣。 他面前不断有承受不住的夷兵起身回返营地,也有想通的夷兵结伴而来,将顽固的伙伴拖拉回营房。 夜风清凉,田信面前只剩下十几个顽固异常的夷兵还在坚持。 营区门两侧各点燃火盆,廖化、夏侯平结伴而来,隐约能见田信白服轮廓。 两人见残存夷兵寥寥,绝大多数已经屈服,大大松一口气,结伴回到议事大厅。 偏厅里,廖化端茶小饮,略有感慨:“如今天下,人口为重。不想田孝先年纪虽幼,却有如此精辟认知。北方多俊杰呀,曹贼失道,英才不为所用,大汉之幸也。” 夏侯平正提笔抄录军书,稍稍一停:“元俭兄,我所虑还在君侯。宜都郡夷民寡薄,如今尚能多凑一营听效军前。就怕君侯会传令武陵、零陵二郡,令各增一营夷兵。” 江陵周围有军屯人口,荆州周围有北方逃难来的百姓,前者是军屯的产粮大头,后者是民屯的试行点,人口只能在农闲时征集做辅兵,不能让这些人披甲作战。 不然折损事小,引发百姓惶恐大规模逃亡事大。 所以现在维持荆州欣欣向荣的局面之余,能额外征兵的群体就剩下荆南诸夷。 夏侯平所虑,廖化默然以对。 现在西线汉中、东线淮南正在交兵,中线的曹仁、关羽都有牵制对方的意图,生怕对方分兵支援其他战场。 于情于理,中线的荆州军团都要北上打一场,一是给曹军施加压力,二是激励孙吴,表示自己正跟曹军交战不会撕毁湘水之盟,让他们放心在淮南作战,以牵制更多曹军。 曹仁现在有四万兵马,防守的话是完整的四万;而荆州军能北伐的野战部队加上水师也就两万出头。 看一看官渡、赤壁,都是纠集大军以众击寡,但都是惨败而归。 可见进攻的战役并不好打,更别说以寡击众,敌人还有坚城。 这个随时可能爆发一场决战的时期里,多一个营的兵力,就多那么一点点胜率。 维持荆州的局面很困难,关羽为此得罪了太多的官吏、豪族。 正是遏制了官吏、豪族作恶的爪牙,才百姓安堵,汉夷之民出现了短暂的和平。 再给零陵、武陵郡施压征兵,符合要求的兵员能征来,可又会得罪这二郡的官吏、豪族。 谁能劝住关羽? 廖化想都没想怎么劝,只觉得继续征兵没有什么错。 现在本就是官吏上下一心同甘共苦之时,多幸苦一些没有什么错。 只要打赢接下来的战役,荆州豪族能收获的更多。 看一看追随刘备入益州的荆州将领、官吏,再看看现在益州的那么多郡守、县令,绝大多数都是荆州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夷兵军营里,田信打了个哆嗦,闭着安静保持专注,若隐若现的面板渐渐清晰。 升到五级,田信加点天赋之余,见也多了一些变化。 田信,五级。 体质12; 智力11; 魅力10;以目前影响力八点魅力可蛊惑亲兵一人,亲兵可授天赋一道,资质优异者自有天赋。 天赋一:四级铁骨; 天赋二:四级强击; 天赋三:二级铁壁; 天赋四;四级健步; 天赋五:一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无。 他睁眼,看一眼面前月光下折射光辉的银印,地位的提升能有效增加名望的传播,名望影响魅力提升;地位的提升,也让魅力含金量提升,能以更低的消耗蛊惑亲兵。 蛊惑阿猫阿狗也能做亲兵,也能传授对方一个天赋;蛊惑名将、骁将、猛士也能做亲兵,依旧会给一个天赋,如果这些人自带天赋也会开启。 如果自己是时空病毒,现在就是感染新的病毒下线,对方的资质越好,那新的病毒综合能力也就越强。 正思索间,夜风渐大,未及多久只见远处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虽听不见雷声,可荆城大营一带也淅淅沥沥开始落雨。 仅有的十几个夷兵能坚持到现在,自然不会被雨水吓退。 但很快他们被一涌而出的其他夷兵拖拽回营房,田信也收好印信,掖夹蚕丝被来到最近的一座营房。 这是夜间本营区唯一有烛火的营房,也是军中长吏过宿的营房。 田信进来时,留守的几个军吏起身相迎,拱手:“见过田营督。” “适才多赖诸位出力,不然非僵持淋雨伤了和气。” 田信拱手还礼,跟着坐到刚点燃的火塘边,他接住一名青年军吏递来的黑陶碗热茶,双手捧着茶碗暖手就听这一营的军正董恢询问:“待明日,田营督可有安抚手段?” “别无良策,只有简拔夷人为屯将、军侯一途。” 田信小口饮茶,茶香浓郁:“如今我军与曹贼对峙于桃林塞、岘山,就已兵力不足,亟需征发夷兵。若此战破曹仁定襄阳,今后北伐中原,那更缺夷兵。故应大力提拔任用夷兵,使之汉化。多数名出身蛮夷的将军,也就能多出数万夷兵。” 荆州不是没有多余的兵源,只是这部分人口从事生产关系长远,能不动还是不要动为好。 见屋内五名军吏沉默,田信也知他们放不下隔阂:“汉夷之别,怎及的上光复汉室之大业?若我军败绩,荆南诸夷必为曹贼、孙吴所用,反为我害。不若早早接纳,化为助力。” 董恢轻叹:“某也明白这番道理,可诸夷无有深明事理者。聪慧者贪利不义,豪勇者蛮横无知,彼无英雄,何益时势?” 说到底还是看不上,不认为夷兵中有值得提拔、培养的种子。 对此田信稍稍沉默以示认同,又说:“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再者,王侯将相本无种,尸山血海中,总能站起几个豪杰人物,能充国家羽翼也不枉我等用心栽培。” “为今之计,别无良策。” 董恢长叹一声拱手:“愿听田营督驱策。” 见这些留守军吏同意,田信也不耽误,当即让这些军吏取来军书,翻阅营中夷兵档案。 总有那么一些夷兵日常表现突出,会被记录在册作为奖赏凭据。 夷兵是没军饷的,激励他们士气的只有额外的嘉奖,这只是一笔小钱罢了。 一个营除去军吏,军士会有七百出头,分左中右三个曲,或左右两曲、前后两曲,一曲兵力二三百人之间,并无固定的建制。 唯一固定的建制就两个,一个是一营七百人,一个是将军五部营,营以下的建制就相对灵活一些。 编制两个曲,那就是大曲三百人;编制三个曲,那就是小曲二百人;另一个屯一百人是营部,功能复杂。 第十三章 画龙不点睛 第二日清晨,大营中晨鼓擂响,田信带着连夜书写的编制名录寻找宜都郡尉樊友,希望他能过目签字。 结果相关军吏告诉他,昨日辕门封闭前樊友就领着护卫出发了,彻底丢下了这个包袱。 田信无奈,只好来议事大厅寻找廖化,陈禀这份计划。 廖化翻动编制名录,见田信将新旧两营夷兵混编,并编了七个曲,选了七个夷人做军侯曲长,另有十四个夷人屯将,同时申请调拨资历深厚,最好出身荆南的什伍长补充为夷兵营里的队官。 曲长、屯将、什伍长都可以委任表现突出的夷兵,可队官这个承上启下的关键职位要选经验丰富的荆州军骨干。 “为何要编七个曲?” “夷兵好虚名,又能力有限,授兵过多恐其无能节制。下官看来,七匹狼,好过三头虎豹。” 这份名录若通过,七个曲长,十四个屯将,每月就要额外拨发七百多石俸米。不过也不用尽数拨给本人,也不用从荆城大营拨发,由夷兵本郡就地拨发给家室即可。 说到底,夷兵不是关羽直属部队,也不是荆州直属部队,是各郡奉关羽之令派来的援军,属于郡兵,隶属关系还在各郡。 “就本心来说,孝先所制名录是可行的。具体如何,本官还要禀报君侯。” 廖化晃了晃手里的军书竹简:“此物是机密,不可告知夷兵。否则现在夷兵欢喜,若君侯那里不许,孝先失信于部伍事小,使夷兵失望事大。君侯如今在汉津检阅水师,今日我会赶赴汉津拜谒君侯陈述此事,成与不成明日自有回信。” “是,下官深知事大,不敢莽撞。” 田信眨眨眼,递出昨日廖化给的出营令简:“主簿,这几日下官会在营中与军士同食宿,恐无空闲休沐视亲。不知近日有无去糜城公干的同僚,下官想托寄些零碎物件给家人。” 廖化接住令简扫一眼,拿出一边的毛笔将上面末尾的日期勾掉,另书写日期:“回乡视亲关系全军士气,夷兵营再乱,也不敢闯禁。待我自汉津归来,营中安堵后,孝先就回乡视亲。” 田信微微颔首,拿回令简,见日期改在了十五、十六、十七三天,十五午后离营,限期十八日午前归营。 接下来的几天里田信合并新旧两营夷兵,打通营区通道,每日训练之余就给这些夷兵讲授文字。 从军队相关的公文用字中选取,以方便夷兵能迅速掌握。 以至于五月十五日上午时,营区内处处悬挂木牌,牌上书写文字。 门上挂门字,栅栏上挂栅栏二字,杂乱无章的夷兵也得到统一番号,人人悬挂身份木牌,什伍长佩戴负章。 这日早操后田信按时讲解文字,讲解文字前例行讲解昨日文字相关的典故。 许多夷兵不喜欢学习太多的字,但喜欢听田信讲典故,说故事。 今日典故讲的是叶公好龙,三百多人夷兵凑在木台前密密麻麻坐着,一个老夷兵营的功勋夷兵举臂发问:“田营督,龙究竟是什么样的?” “龙啊,这是给你们说不清楚的东西,我倒是可以绘画给你们看看。” 田信随和笑着,伸手拿毛笔,索性将漆木餐盘翻过来,在平整背部描绘。 两名军正罗琼、董恢诧异不已,夷兵也探头张望,有想站起来的,也被身边人扯在地上。 只是简笔画,田信勾勒出一条腾空浮游的龙,定睛细细审视,持笔迟迟没有画眼睛。 身边罗琼年轻活泼,起身来看面露惊异之色,不由低呼一声:“嚯!” 引得另一个军吏董恢来看,董恢也是瞪圆眼睛吃惊不已,已被龙的气势震慑,回神:“营督何不画目?” 夷兵更是好奇,自诩见爱、受用于田信的夷兵已站起来看,罗琼抬臂示意下压,这些夷兵才不情不愿座下。 就听田信说:“我所绘之龙,有真龙之形却无真龙之神意。这画龙点睛之一笔,若不加还好,加上则有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嫌。” “怎会无神?” 董恢强忍着颤音:“田营督所绘之龙,姿态翩跹威风八面,华贵如日月脱尘,怎会无神?” “就是无神,我曾见无神之龙,也是如此形态,可谓此生难忘。” 田信放下笔,做回忆状:“当时我也问画龙之人为何不点画龙目,他说点之龙有神意,岂会困居墙壁?我不信,他便提笔点画龙目,顷刻间风雷大作,天雷击毁墙壁。待我回神,绘画之人已不知去向。” “所以呀,我只会绘画无目之龙。” 田信说着举起墨迹还未干透的餐盘,背面面对面前夷兵,缓缓左右转动,对之前那功勋夷兵摩崇笑说:“这就是龙之形表。” 摩崇手脚并用爬到木台前仰头观望:“龙?这就是龙?” “这还有假!” 身边袍泽拥挤,争相观望,以至于闲散各处休息的夷兵闻讯而来,拥挤在木台前千余人黑压压一片。 这让瞭望塔上的军吏见了当即脸色大变,急忙挥动红旗,指着夷兵营所在方位。 今日关羽已抵达荆城大营,正巡视武库储备,拿着账簿一一核对。 军需物资由兵曹从事夏侯平负责,夏侯平也是提心吊胆。 若军需出问题,他这位仲父处置他会比处置别人更狠。 关羽的部曲督周仓阔步而来,瓮声:“君侯,夷兵营有变。” “哼。” 关羽鎏金明光铠,将账簿递给夏侯平:“先到这里,稍后再来细查。” 他伸手从关平手里接过同样鎏金的战盔戴在头上,关平十八岁,器宇轩昂腰悬宝剑,手提关羽的斩马剑。 关羽阔步在前,关平侧头去看廖化、夏侯平,廖化二人神态平稳,关平才敛容肃色一丝不苟。 夷兵营唯一的出入甬道,已有许多黑服军吏正三五成群往夷兵营赶。 见了金光闪闪的关羽,急忙立在原地,十几人凑在一起施礼:“拜见君侯。” 关羽长髯轻摆,右臂抬起隔着栅栏指着营中欢呼的夷兵,语气缓和下来:“此营中何故?” “回君侯,营督田信绘画真龙,十分神异!” 回话的军吏目中有光,笑容洋溢:“下官也见了,心神澎湃不已,故邀同僚入夷兵营。” 第十四章 不见黄龙 “真龙?” 关羽身形九尺有余,又金光闪闪威风凛凛十分有辨识度,短短说话间,营中夷兵就已停止欢呼站在原地,分成几队争抢田信餐盘的各营军吏也都自发集结到营区甬道,或整理服饰,或平复心情。 营区通道中,田信被有意无意推到前排,与一众军吏百余人施礼:“拜见君侯。” “嗯。” 关羽上下打量一身泛白粗帛衣物的田信:“既是一营长吏,何故白衣?” “回君侯,下官以假营督行宜都郡尉事,官秩未定,又家贫,无玄黑吏服。” 关羽这才轻轻颔首,抚须:“你闻鸡起舞之名,吾亦有所闻。只是营中禁喧哗,你为一营长吏不能禁,又牵涉其中,可认得吾之军法?” “甘受军法!” 田信很干脆的单膝跪地,别跟关羽讲道理,这是常识。 身后军吏个个垂首,果然关羽也没放过他们:“尔等或为一营长吏,或佐贰吏,亦干犯军法岂能轻饶?然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田信杖三十,余吏杖二十。” 当即周仓领着部曲上前,里面绝大部分军吏都是关羽荡寇将军五部营里的军吏,一个个老老实实沿着栅栏站成一排,主动脱了上衣露出肩背,十组行刑军士轮番上前。 田信双手抓在栅栏努力站稳,免得一棍打到背上出丑。 也是苦笑不已,这回玩砸了。 两名行刑军士站到他两侧时,夷兵摩崇突然跪倒在关羽面前引人注目:“君侯,罪在小人,不在田营督。” “田营督讲述叶公好龙的故事,小人不知龙模样,田营督这才画龙,引发喧闹触及军法。” 关羽垂目看着摩崇,不想又有夷兵跟着下跪,叩首:“小人亦知罪,不该乘机喧闹。” 随即接二连三的夷兵营军士下跪请罪,廖化见下跪者多是老营夷兵,不由脸色微变。 这哪里是给田信求情,分明是借机表达不满。 关羽见越来越多的夷兵被裹挟,大片跪倒在面前,黑压压一片,随他而来的治州从事潘濬神色动容:“君侯,军心可用呀。如今正值交锋之际,不可挫伤骁将锐气。不若暂且记着,战后一并结算?” 原来的治州从事是马良,是刘备在荆州的全权代表;马良入益州后,以潘濬为治州从事。 关羽眯眼,周边静悄悄,温声询问:“田信,服刑否?” “服刑!” “我与曹贼誓不共存,岂会因皮肉伤折损锐气?” 田信说罢紧咬牙关,潘濬神色有些不自然,关羽不言语,周仓示意,行刑军士高举长棍破风呼啸打在田信背上。 打的田信两腿轻颤还是站稳不动,紧接着又是一棍打落。 其他军吏止不住痛嚎,有的口衔木枚,有的嘴里咬个布团闷哼不已。 更多的军吏聚集在这里,关羽见田信肩背瘦的能见肩骨轮廓,几棍下去就打破背皮鲜血淋漓,有些懊恼皱眉。 周仓察言观色,给那两个行刑军士传递眼神,随后落棍让开田信外凸、皮肉模糊的肩胛,稍稍往下落,打的响归响,也皮肉肿胀青红淤肿,却无破皮流血。 田信施刑完毕,与其他军吏一样排队到关羽面前验刑,关羽也只是轻描淡写瞄一眼。 军医已经备好止血药粉,每一个军吏都是宝贵的,得到的救护也更全面。 而绝大多数军吏、军士每日摄入热量约在五千大卡,战时能提升到八千大卡,故身上脂肪层、肌肉层结实,能有效缓冲棍杖打击,普遍轻伤。 不像田信,体内难贮存多余的热量,皮肉单薄缺乏缓冲,瞬间见血。 施刑完毕,关羽踏足夷兵营营区,坦然坐在三尺高木台上,见周围还有毛笔、田信写字的漆木餐盘,漆木餐盘是好东西,写字后用水一洗就干净如初。 见餐盘上写着车、军,轨、阵、轸几个与车有关的字,周仓捧着找来的无眼睛真龙画像到关羽面前。 关羽拿起放到面前细细观摩:“为何真龙无目?” 田信穿好衣服,回答:“下官见人画时就无目,说真龙形体本就有灵,若点画龙目,龙有神自会脱困而出。下官不信,那人点画龙目,雷电破壁。待下官回神时,那人已不知所踪,下官也只记得无目真龙形表。” 关羽久久不言,说:“你且画上。” 田信上前,关平找来砚台,田信捉笔虚描几下,又看一眼关羽神态,才小心翼翼落笔,点画龙目。 关羽捧着餐盘细细端详,觉得盘中龙一双眼睛也在看他,炯炯有神似是活的。 “确有神韵在其中。” 点评一句,关羽转手将餐盘递给关平,对田信说:“营士倾心,岂能轻浮行事?统军一营,一身所系非一人生死,乃千余家生死。元俭所逞名录,吾以为可行。宜都郡营士,卿自决之。” “下官遵令。” 等关羽走后,营区里的夷兵才起身,拥簇到田信身边,田信与本营十二个受刑军吏相视苦笑不已。 廖化去而复返,靠近田信略责怪口吻,又含着激动:“孝先既然有幸见过真龙形态,何不早言?” “主簿,此神异之事岂可乱言?今日也是一时失态,险些引发大祸。” 田信苦笑,暗暗警惕,今后要远离神棍这类人设、事迹。 廖化又说:“孝先虽从壁画中见真龙形态,亦是天下祥瑞,不若作画呈送左将军处?” 田信想了想,反正也不能拒绝,似乎自己手腕控制力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强化,仿佛见过的,有印象的东西都能丝毫不差的描绘下来。 稍稍迟疑,就说:“那主簿要多准备一些颜料,我曾见过青龙、黑龙、白龙、赤龙画像。” 廖化及周围军吏俱是惊异,廖化干咽唾沫:“何不见黄龙?” 随即觉得失态,干咳两声嘱咐熟稔的董恢:“近日多为孝先分摊军务,好让孝先修养。” 董恢郑重应下,廖化这才脚步轻颤离去。 另一边,关平、夏侯平一同打量漆木餐盘,夏侯平皱眉不已,瞧出一些端倪:“此龙高傲,有睥睨之意。” 关平只觉得这龙神态亲切、熟悉,听夏侯平这样说,也微微颔首:“确如兄长所言。” 夏侯平只是暗叹一声,又细细观摩这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龙。 另一边,关羽脱了金甲,一身赤袍正梳理髯须,口吻平静:“既有四龙,尽数画出就是。元俭,可觉得田孝先神似一人?” 廖化摇头,就听关羽说:“锐气类同文长,倨傲之情如出一辙,当年文长也是如此年纪追随左将军。那时正值官渡大战,吾等在汝南起兵,文长、叔至那时一同投在左将军麾下。如今恰好二十年,今见田孝先,颇思翼德、文长。” 第十五章 夏收前 十八日清晨,田信一袭崭新黑袍头戴板冠走在前往糜城前山屯的土路上,他脚踩一双皮靴,左腰悬汉剑,右腰挂两颗印信,一颗是宜都郡尉两千石银印青绶三彩,一颗是宜都营督印,官秩比千石,铜印黑绶。 他身后跟了两人,一个是关羽选派给他的书吏耿颌,年十九,算是刘备部曲子弟出身。耿颌佩剑而行,目光不时远眺土路两边金色麦田。 另一个是田信从夷兵营……宜都营中选出的亲兵,真正的亲兵。叫做罗珠,因出自林邑,经田信提议,罗珠以林为姓氏,在军书名册中改名为林罗珠。 他穿两裆铠,踩一双皮履,腰悬环首刀,肩上挑着扁担,装载了营中军吏与田信互换的礼物,除几口匕首、铜质器皿外,余下多给的是布帛。 田信帮他们画龙,他们给田信给一点小礼物道谢,就这么简单。 糜城是江陵太守糜芳所筑,那时候关羽驻屯江陵,修筑江陵新城,糜芳也跟着修筑新城,作为江陵西北角的外围据点。 这里正东是荆城,北边是临沮,而沮水西岸有一座军屯据点,叫做麦城,麦城夹在沮水、漳水之间。 湘水之盟前夕,孙吴欺负荆州关羽留守兵力只有一万,背盟强行发兵索要荆州。关羽兵少不能动,刘备自益州提兵五万前来,即将爆发决战时,曹操进军汉中,于是刘备退军,将当年分批次入蜀的荆州兵留给关羽,计有两万。 当年随时可能交战,刘备以马超镇守临沮,防止南阳曹军威胁侧翼。 关羽至今没有去过益州,而马超已经来过荆州一回。 得两万荆州老兵后,关羽北移到荆城,以这里为军事据点,把周围曹军驱逐一空。 前山屯的辅兵都已解散归来,田信远远就见屯外荒野里男女正收割荒草,晾晒后是冬日的燃料。 一处临近前山屯的破败庄园只留下残缺墙垣,里面有果林,传出小孩打闹、喝骂声音。 屯里田氏寄居的庭院已得到修缮,外围扎起篱笆,两只母鸡各引一群小鸡在篱笆内翻找砂石。 他来时祖父田维、小妹等四个弟妹正围坐在一起揉搓草籽,人能吃,鸡也能吃。 “阿爷,孙儿回来了。” 田信施礼,田嫣丢了草束就一头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紧紧抱他两腿。 自迁移途中子孙接连夭折后,田维许久没有露出的笑容这一刻浮现,抿唇颔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也长高了……” 田维见田信眉目越发与早亡夭折的次子、三孙酷似,眼睛湿润起来:“关君侯既简拔重用于你,就该效死相报。” “是,孙儿这回休沐视亲只为一事。” 田信抱着小妹坐到田维身侧,其他弟妹则坐到田维身后,用一种陌生、敬畏的眼神打量他。 田信说着侧头去看林罗珠,林罗珠小心翼翼从篮筐里取出一盒糖酥点心递来,田信翻开盒盖:“这是吴侯孙权遣人赠予君侯,君侯世子又转送给孙儿的,听说是广州进献于吴侯的贡物。” 孙权为了安心攻打淮南,最近隔三差五给关羽送东西,从江东丝织品,再到各种生活中常用的精美器具。 不过因为南阳邓城水师东调,吴军没有像过去几次那样直接渡江,还在等待战机。也可能是之前被张辽暴揍有了心理阴影,见张辽这回有一万多水师助战,不敢轻易浪战。 之前曹军淮南战场没水师,长江水域就是吴军的后花园,想来就来。 如果逍遥津之战时,张辽手里再有五千水师,那孙权十万大军就交待在淮南了。 众人洗手后,小心翼翼拿着红糖点心品尝,田信手里拿一枚不吃:“现在孙儿是营督,官秩比千石,又行宜都郡尉事。因而编入吏籍,家室亲族照例是要迁入江陵城中定居。” 田维年轻时见识过雒阳风华,区区糖酥还不放在眼里,架不住这糖酥来历精彩。 他细嚼慢咽,询问:“即官千石,又督一营,不知能有多少部曲?” 从汉中逃来的老乡多安置在糜城周边,正是聚拢乡党,一起富贵的时候。 田信只是笑笑,已经没有先发优势了,招养部曲哪有那么简单? 例如裨将军夏侯兰,统率荆南五营夷兵,部曲私兵不足百人。 就说:“孙儿月俸八十石,也就能蓄养壮士二十人。” 月俸三石,足以召集到敢战的丁壮。 田信说着将手里糖酥点心递给小妹,又说:“孙儿此来,亦有募集部曲之意。” 廖化已经暗示过这个事情,夷兵营里只有寥寥十几名军吏是汉人,余下军士、军吏多是荆南蛮夷,有必要加强田信典肃军纪、刑法的执行力。 田维缓缓点着头,目光环视庭院周边:“部曲一事好说,待你伯父、叔父回来,我就让他们前往各屯召集壮士。可我已不想再做迁移,今大战将起,留在屯中如路边荒草,不难保全性命。” 田信闻言内心松一口气,谁都知道糜芳镇守江陵,守护全军家眷的用意是什么。 谁也不会想到糜芳这样的人物会叛变,这几乎是违背常理的事情。 也理解祖父的担忧,路边野草时时被收割,却没人会来刨根,谁来了给谁交税、交租。 稍作沉吟,田信询问:“廖主簿已在江陵城中调拨了宅院,阿爷不舍田园,那孙儿只好带小妹去江陵。孙儿身在军旅不便照料小妹,求情将小妹寄养在君侯府上可好?” “也好,若不能成,就让田纪夫妇随你。” 田纪算起来是田信的族兄,不多的旁系庶流。 一侧耿颌见这对话,已听明白了,田氏这是分家了,田氏族亲不愿去江陵城中冒险。 迁移到江陵城外的军屯、民屯据点是一回事,迁移到江陵城中又是另一回事。 大城如牢,战事激烈时,跑都没地方跑。 当夜,前山屯屯长薛戎设宴接待田信,田信没想到的是薛戎与耿颌相熟,三人围坐炭火前边吃边说。 炭火上悬吊铁锅,里面鱼汤沸腾,涮煮蔬菜。 谈话间田信才明白,薛戎是豫州沛国名士薛兰的侄孙,八骏之一的薛兰依附吕布担任别驾被曹操击败斩杀,薛兰亲族后来依附刘备到处流浪;耿颌更厉害,是涿郡人,与简雍同族,父祖皆是刘备部曲。 薛戎端黑陶碗饮用滚热鲜美鱼汤,洋溢笑容:“现在曹仁在等夏收,我军也在等夏收。夏收完结,某也将调回荆城大营。” 耿颌缓缓点头:“听闻孟达已得到左将军调令,孟达一动,我荆州军亦不远了。” 薛戎询问:“巴丘吴军近来如何?” “其都督吕蒙患病,应是染疫。” 耿颌口吻确定:“君侯已再三探查,吕蒙病况不伪。” 薛戎抬手轻抹脸上痕迹浅淡的伤疤,冷笑轻哼:“巴丘不是好地方,前有都督周瑜染病暴死,再有都督鲁肃染疫,皆壮年早亡。吕蒙也是都督,看来也不远了。” 湘水入口的巴丘仿佛一把插在荆州军腰椎骨里的剑刃,再加上吴军汉口驻军,彻底将荆南、荆北搅的支离破碎。 第十六章 后顾无忧 次日一早鸡鸣时,田信就收拾行囊,背了小妹领着耿颌、林罗珠步行前往江陵。 牛马驴子都是重要的农耕、运输畜力,除了传达军令的骑士外,绝大多数军吏出行都是靠两条腿。 哪怕你遇上了顺路的运输车队,哪怕是回程的空车,你也不能碰,这会消耗畜力。 也是防微杜渐,今日能搭乘顺路的车马,那明日是不是就能让车马跟你顺路,后日会不会直接把车马驾驭到家里? 有耿颌,有官印,也有公文,日暮时抵达江陵城,径直拜访汉寿亭侯府。 侯府中管事的是关羽夫人赵氏,这位赵氏与赵云无关,是关羽到荆州后新娶的妻子,也是关平,关银屏、关兴的生母,系房陵赵氏,赵王迁的后裔;水师都督赵累是涿郡赵氏,也是赵王迁后裔。 赵王迁另一个繁盛的支族后裔是颍川赵氏,大体上是赵王迁流放房陵在此繁衍,有分支颍川赵氏,颍川赵氏又分衍涿郡赵氏。 而关平的妻子赵氏,则是赵累的女儿。 田信有过一面之缘的别部司马赵岳是南阳赵氏,系天水赵氏支族,这两支赵氏是赵王迁的兄弟代王嘉的后裔。 现在刘备麾下有涿郡赵氏、常山赵氏、蜀郡赵氏、南阳赵氏四个谱系,少的部曲千人,多的三千余人,不能因为姓赵就当成一伙人。 田信早有准备,递上从关平处求来的一封帛书。 江陵城中不安全,只有把小妹寄养在关羽家里才安全,哪怕兵败,孙权要杀的也只是对荆州军有深厚影响力的关羽、关平,不会杀年幼的关兴。 除了免遭动乱外,还能避开疫疾。 关羽的家宅,应不会出现感染瘟疫、疾病的人。 赵氏是个性格温和的妇人,不做考虑就应下这件事,并安排仆役领田信去别院视察今后田嫣居住的环境。 天色还没黑,一位女管事就捧着厚厚一叠颜色多彩的衣衫来访:“田营督,这是我家小姐旧时衣物,勉强能用,还望不要嫌弃。” “漂泊寄旅之人,能得寸帛遮丑已是大恩,岂敢嫌弃?” 田信郑重接下,转身从行囊里取出一面巴掌大铜镜双手递上:“今后舍妹寄居府上,还要多麻烦大姐照料。” 女管事从容收下,脸上笑容多了些:“依我家夫人之意,今后田小姐会充作我家小姐伴读,田营督意下如何?” “夫人仁德。” 田信对主院方向拱手:“若如此,田某无后顾之忧矣。” 傍晚时,亲兵林罗珠在庭院里蒸煮晚饭,沐浴后的田嫣穿一件略显宽大的刺绣暗花新绿宽袖锦衣乖巧站在田信面前,洗濯干净的面庞翘着嘴角,田信正为她扎发辫。 “明日见了关小姐,你要乖巧一些,不要惹她生气。她如果欺负你,打骂你,你不要反抗,你打不过她,也不要与她争吵。” “我和她兄长算是朋友,等我回来你说给我,我找她兄长给你出气。” “你也别担心,我看夫人宽和仁厚,君侯又有侠气,关家门风高洁,是不屑于欺辱弱者的。想来关小姐哪怕性格贪玩,也不会欺负你。” 田嫣门牙脱落,说话漏风:“什么是侠气?” “除暴安良,为国为民,锄强扶弱就是侠气。” 安顿好田嫣,田信次日傍晚又回到前山屯,风尘仆仆。 周围各屯的北迁青壮聚集三十余人,给乡党充当部曲的风俗也算由来已久。 田信筛除有养老责任的独子后,选了二十二人为部曲。 荆州发给他的月俸,会经过祖父田维之手转交给这些部曲的家眷;而这些部曲随田信在军中效力,铠甲、衣食皆不用担心,随营就食而已。 夏收,就是战争的号角。 军中伙食配给已有明显提高,如果平时操训热量摄入是五千大卡的话,那现在已经提升到一千;战时能达到八千。 一场持续月余的战争里,哪怕军粮补给充足,哪怕仅仅是对峙,巨大心理压力和日常驻守任务交织下,军士体能会迅速下滑。 吃的膘肥体壮,这才是战争准备期里军士最大的底气;生力军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体能储备充足。 五月末,随着曹操狼狈撤离汉中,刘备的益州军团、张飞的巴州军团开始休整,同时后方的宜都太守孟达得到刘备命令,乘船沿江而上于秭归登陆,,随即走香溪河谷轻装行进,穿越崇山峻岭避开人烟、曹军耳目,直趋汉水掐断房陵郡与南阳郡、南乡郡的联系。 紧接着又走粉水河谷直达房陵县城西郊,此城险峻难攻,孟达依田信所授的计策,先驱策山民盗匪抄掠城外村落。郡守蒯祺亲率千余部众出城剿匪,不想孟达的主力从粉水上游杀出,阵斩蒯祺于粉水河畔。 同时副军中郎将刘封率军五千沿汉水而下,与孟达夹攻上庸太守申耽,申耽投降送家眷、宗族于成都为质,被刘备继续任命为上庸太守,又以孟达为房陵太守,升刘封为副军将军,监上庸、房陵、西城三郡。 孟达空缺的宜都郡守,则以原宜都郡尉樊友升迁补充,他寄存在田信这里的郡尉官印也派人讨回。 整个六月,随着夏收完结,荆州军团与曹仁的征南军团冲突日益激烈,已开始出现斥候绞杀现象。 而炎炎六月里暑气逼人不利于交战,荆州与益州互动密切,但田信迟迟等不来群臣劝进刘备为汉中王的消息。 难道水淹七军之后,才有刘备自称汉中王? 不称汉中王,那关羽的前将军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田信越不敢轻举妄动,整日待在军营中操训士兵。 麾下夷兵如今多攀附汉姓,被他分为七个曲,七个曲都是花队编制,既每曲中有弓弩、刀盾、矛戟,完全是混战编制;不是利于战阵的纯队,纯队是一水的刀盾、枪阵之类的编制。 夷兵善私斗,也适应、擅长花队编制和战斗方式。 花队对军吏、军士的素质要求不高,也是目前最适合夷兵的编制方案。 这个编制下,除了混战、抗线外,这支军队似乎就没有什么明显特点、优点。 七月十九日的后半夜里,天气凉爽,田信正与另一名零陵郡夷兵新营督习宏巡夜,甲叶哗啦作响,气氛沉肃。 月初时,大营中将士拨发铠甲、战具,严申军令。 临近四更天色伏晓时,田信才与习宏一起回议事大厅上缴巡夜令牌,这时候晨鼓响彻,营中将士穿戴铠甲,全副武装在营中开始早操,也只是队列性质的早操,以加强军纪意识,不再进行体能相关的强化训练。 廖化留下田信,问:“孝先常说尔部善走,精于山林奔战?” 田信打了个激灵:“正是。” 廖化拿出一卷帛书放在桌上,铺展,并出具虎符:“今日尔部北调东二营,暂归夏侯将军节制。” 这是一份书写好的军令状,军令内容是三天内袭取岘山曹军据点。 军令状跟生死状一样,赌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还有家属的命。 这两月时间里田信身体拔高到七尺二寸,勉强达到了军中最低线,脸上也有了一些肉。 田信注视军令状内容,接笔签名,不解:“主簿,我是新将,营中也无宿将,君侯却让我率部攻拔岘山……恐怕是先手佯攻吧?” 廖化将军令状封入木匣中,面无表情:“此君侯所令,你我不宜猜度。” 第十七章 试刀石 早餐后,田信持虎符率所部轻装开拔,所领不过五日军粮而已。 额外配备了二十余骑协助侦查、传信,实际战力不能指望。 一千五百人分成七队,沿着土路逶迤向北。 七个曲队,分别持日、月、金、木、水、火、土文字战旗,田信身边一杆‘宜都营督田’战旗紧随。 所部将士披甲行军,虽无多余辎重,但也不得不在正午时歇息,烧火熬煮绿豆粥水。 六月左右是不适合作战的,炎热天气对重装部队十分不友好,中暑减员可能比战斗减员还要严重。 入秋以来天气凉爽,又粮草充足,利于打仗,也利于缴获、就食于敌。 生力军精神饱满,体力充沛。 天色临近傍晚成功抵达东二营地,这里是二线据点,东一营地驻军是裨将军夏侯兰率领的五营夷兵。 安顿部伍后,田信又驱马赶往十里外的东一营向夏侯兰汇报。 夏侯兰胡须已被染白,面目清瘦体型单薄,与田信在营帐里独处议事。 营帐里摆着一座简陋沙盘,上面城郭、山势都以泥搓成,汉水、淯水则是墨色勾勒。 可见从西而来的汉水穿过固城、襄阳后与淯水汇流,并急转向南,襄阳就在汉水之南的拐弯边角上,而岘山与汉水相依,是四周百里内的制高点。荆州水师若有举动,隔着二三十里就能被岘山守军察觉。 刺眼的是岘山有七八处曹军据点,少的百余人,多的三五百人。 最重要的是,田信若进攻岘山,就要从曹军控制的宜城侧翼进军,宜城县已被关羽攻克,现在的宜城是新修筑的襄阳南部都尉驻地,南部都尉叫做李绪,是李通长子;同时还驻屯南乡太守傅方一军,而宜城、襄阳之间秦巴古道上还有荆州刺史胡修一军,襄阳城有平狄将军吕常一军。 夏侯兰拿起一枚泥捏的关隘摆在岘山与汉水之间的狭窄丘陵、通道上,语气漠然:“此是南山关,昔年孙坚丧命之处。你若攻拔此关,宜城守军自会动摇,担忧后路断绝。” “你进军南山关时,务必大张旗鼓,老夫亦会率军后继,为你压阵。宜城曹军虽众,然李绪果决不如其父,傅方迟钝多虑,无曹仁明令,自不敢轻出。即便出城,老夫亦能击走,保你后路安全。” 田信看着微微颔首:“将军,我先拔南山,再居高临下,破其关。” 从简陋沙盘中可见,从这里去襄阳就两条路,一条是破开宜城,从岘山西的秦巴古道入抵襄阳;另一条是岘山与汉水之间的丘陵道路,这里有南关、檀溪、襄口诸多营寨、据点。 两处借岘山之险,可若岘山失陷,反倒会成为破绽。 岘山不是孤峰,也非一座山,而是襄阳西南的群山统称,大略上能分北岘首山、南山、万山这三座主要山。 “对。” 夏侯兰稍稍迟疑说:“立义将军庞德所部已从叶县开拔,曹仁已得到曹操指使,即将南攻。如今曹军将校自以为兵众,有轻敌之心。你北击岘山……呵呵,尽管放心去打。” 难道还有别的后手? 自己只是一系列组合拳里的引子,不论成败不影响大局? 田信看着沙盘陷入沉思,现在荆州军有关羽荡寇军步骑五千,偏将军雷绪四千,裨将军夏侯兰夷兵近四千,水师都督赵累驻扎汉津有兵八千,江陵太守糜芳五千驻屯江陵,将军傅士仁部三千人驻屯公安城,与北岸糜芳相呼应。 孟达带着四千部曲从宜都郡翻山越岭攻占房陵,已经归入刘封节制,脱离关羽节制。 所以自己到来后,关羽的荆州军团实际上也就多征了三营夷兵,合计两千人。 那么眼前这场围绕襄阳展开的战役,关羽参战兵力也就两万三千人;预备兵力是糜芳、傅士仁的八千,总兵力三万一千。 军帐内一时无语,田信目光落在汉水上游的房陵,刘封、孟达合兵嫡系老兵就有九千,算上东三郡申耽、申仪大小豪强的部曲,轻易能凑出一支万人级别的军队参战。 夏侯兰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田信思索,就听田信斟酌:“将军,若副军将军率万余人顺汉水而下,赵都督领水师劲旅八千出汉津北上,襄阳曹军可一网成擒。末将驽钝之姿也能看到这些,曹仁屡历战事三十年,应有所防备。” “你也不必从老夫这里探查口风,老夫也不怕你知晓。我军逆势北击,乃君侯临阵决断也,非左将军授令。此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夏侯兰拿起田信的虎符细细揣摩质感,轻放桌上推给田信:“无左将军授令,副军将军自不敢听从君侯节制。左将军不曾授令,我军却先手逆击,曹军焉能有备?你且放心施为,不必多虑。” “是,末将明白。” 田信拱手,双手接走虎符,见夏侯兰再无安排,就辞别返营。 东二营,他回来时军士都已安歇,七名曲长,左右军正还在等他。 左军正董恢先向他报告物资补充情况,所需的军帐、车辆都已按照数量补齐。 营房里田信也铺开一张简陋地图,对围坐在周围的军吏说:“曹仁已得曹操授令即将进犯荆州,其立义将军庞德日前已从叶县开拔,待他与曹仁汇合南渡汉水,应在五日之后。如今汉南、襄阳曹军有轻视我军之心,万万想不到我军会在此刻逆击北伐。” 他抬手指着南山一带轻点:“明日四更拔营向北而行,日月二曲为左翼,金木二曲为前驱,我率土曲居中,水火押运军帐、弓弩器械。” 七名曲长起身应命,田信环视他们:“我虽未得到更多的军情通报,可以我对君侯的了解,这一战必是倾尽全力的大战。我军势水陆并进,待曹仁反应过来时,或许我军已破李绪、胡修、傅方三军,合围襄阳吕常!” 董恢、罗琼以及旁听的耿颌以异样眼神看待田信。 田信目光主要落在七名曲长脸上,目光相触:“近来我多听人说我田信虚名在外,言过其实。但君侯却选我为先手,既是给我的机会,也是给尔等的机会。明日不论攻拔南山,还是先打南关,我都将身先士卒。我退,诸君斩我首;诸君若退,屯将斩诸君首级,屯将退,队官斩其首,代其职。若队官退,二位军正就地斩之。我之言语,诸君赞成者举左臂。” 他说完举起左臂,营房内举起十一条臂膀。 田信,七级。 体质13;智力12;魅力12; 天赋一:四级铁骨; 天赋二:四级强击; 天赋三:四级铁壁; 天赋四;四级健步; 天赋五:三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无。 第十八章 先登 汉水西岸,晨间弥漫寡淡雾气。 五名曹军斥候远远望见服色灰暗,旗帜不甚鲜明的一支军队渐渐压来,当即一分为二两个向宜城疾驰,三个继续靠近观察更详细的军情。 这是一支他们没见过的军队,荆州军团是汉军,曹军的征南军团也是汉军,故服色尚赤,只是配色有些不同。 而眼前这支军队军服青黑,隔着雾气看不清楚具体,时隐时现的。 在田信拔营后,夏侯兰、雷绪几乎同时离营出击,夏侯兰部立在宜城东,雷绪所部在宜城西南,宜城城头鼓声大作,岘山之上狼烟群起。 午前,田信抵达南关两里外,七个曲分出四个曲就近砍伐青竹,准备扎立简陋营地。 南关、南山之上狼烟更浓,田信观察地势,见南山距离南关有些距离,对身边跟随的耿颌说:“南山虽高,却无益于攻拔南关。破南关后,南山守军孤立,自破矣。” 宜城,见狼烟群起,荆州刺史胡修率军驰援宜城。 此刻胡修、傅方、李绪见岘山狼烟滚滚,是战是守,增援与否没个定论。 自湘水之盟以来,关羽以荆城为据点,西击临沮,东打汉津,战线逼近襄阳外围,仿佛无人能制。 三人麾下兵员多来自南阳、襄阳、南乡三郡,曹仁屠宛的后遗症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故三郡军士士气低迷,军吏普遍有厌战情绪,他们想打,也不见的敢打。 待午后,田信饱餐后,率休整、警戒的金木土三曲靠近南关,不想南关有使者爬着绳索下墙,来到阵前举起双臂高呼:“某南阳安众宗公宗子卿也,征虏将军主簿乃我族兄!” 田信身边董恢脸色不好看,对田信说:“宗预随新亭侯入益州,如今确在阆中效力。不过宗子卿为小节而失大义,宜诛杀以谢民怨。” 宗子卿待走近了,见到田信身侧的董恢,急忙拱手:“弟拜见兄长。” 董恢深吸一口气,瞥一眼宗子卿,继续对田信说:“侯音率吏民响应君侯时,擒南阳郡守东里衮。宗子卿见信于侯音,规劝侯音释放东里衮,并说愿与侯音同举大事。不想此人半夜逃出城,与东里衮合乡兵围宛城,以至于南阳各县俊杰难以策动,待曹仁军至,宛城吏民家小万余人尽为所戮,皆因宗子卿!” 见左右甲兵白刃围来,宗子卿大骇,忙说:“大兄休要说笑了,南关愿降!” 董恢讥讽:“可是要放你回去劝说归降?营督,还请速杀此人以震慑守军!” 不想耿颌迟疑开口:“营督,宗子卿虽因一己私名害宛城万人丧命。然彼为使者,杀之不义。不若遣还南关,再破而杀之。” 如今整个天下才有多人口? 田信怒意涛涛,颔首:“善。” 董恢张张口想劝,却见宗子卿已经快步后退,至二十步外转身就跑。 三曲将士列队上前,左侧是险峻密林成荫的南山,右侧是汹涌汉水。 行至一半,田信留木曲在此驻守,预防林中伏兵,余下两曲在鼓点声中缓缓压近南关。 见关城墙高不过一丈五尺,田信提剑在手面对两曲将士:“金曲压阵,土曲随我破关!” 他看一眼董恢,董恢对他微微颔首,田信才一挥剑:“擂鼓,进军!” 攻坚战时,队形间距齐整,持盾缓行,绝不可能发起冲锋。 果不其然,南关守军纷纷张弓射箭,箭矢哚哚钉在田信手中蒙皮大盾。 不时有腿部、脚掌中箭的军士闷哼倒地,皆蹲伏不动持盾遮护躯干、头部,左右袍泽绕过他们,不行救助。 作战时没有主将命令,谁敢抱着伤员、阵亡者往后撤,那妥妥的是‘扶伤举死,因托归还’行为,罪犯七禁令五十四斩中的背军之罪,军正就地执行军法即可。 进攻时扰乱行军队列,也是典型的死罪,可就地斩杀。 七禁令五十四斩是军吏基本的常识,也是军中时常考核军士的内容。 不想被军法就地处决,再大的痛苦也得忍耐。 田信走在前列,顿时感觉盾上传来一股特大力道,左臂一颤才重新稳定,却见一枚弩箭扎破盾牌,探出两寸长铁簇。 南关简陋土墙,宗子卿指着田信所在,继续尖声大叫:“那人便是敌将!快,射杀敌将赏钱十万!” 他身边七八个弩兵持蹶张弩,轮次发射,几番命中田信大盾,皆不能破盾伤人。 田信从隙缝中见距离关墙不足二十步,爆喝一声:“左右!立阵!” 身侧亲兵林罗珠、部曲乡党们齐声呼喝:“立!” 田信大盾磕在地上,当即后面一名部曲持盾靠近把盾遮在田信身前,两翼军士纷纷立盾,结成盾墙。 盾墙临近关墙,墙上曹军弩弓齐发,盾墙哚哚作响如竹筒中摇晃的铜豆。 这时候压阵的左军正董恢才一挥手,一名军吏领着十几个军士上前救护中箭的军士,将他们拖回后方。 盾阵立稳,盾后军士也开始还击。 花队编制下,擅长用弩的用弩平射,擅长用弓的则抛射,关墙上传来几声惨呼,守军箭雨攻势受阻。 田信从盾阵隙缝观察墙上,先认出宗子卿,通过宗子卿又迅速找到守将嫌疑人。 守将穿戴与寻常军吏一样,你从正面是分不清守将、和周围军吏主从身份;因为汉军流行负章,是在背后挂一块四四方方的皮质装饰物,负章四周悬挂绶带,上面有番号、职位、姓名。 大军交战时,将领身后的军吏能从其身后的负章识别本段区域的指挥官。 关墙厚不过七八尺,上面守军左右移动都不敢快步移动,更没有多余的守备器械,田信大松一口气:“罗珠,随我强攻。” 林罗珠大口喘气,略有口干,将腰上挂着的恶鬼铁面具挂到脸上:“愿与营督共死!” 周围二十个选拔的突击锐士纷纷佩戴护面,耿颌拿出旗帜对着董恢挥动,董恢当即将手中一曲压上来,依旧队列齐整行进。 盾阵后,田信左臂挽盾护在身前,右掖夹长竹,身后四名乡党部曲握在长竹另一端,都戴着木面甲,看不出表情。 不时有流矢落在他们身边,一人中箭,立马就有人上来接替。 “敌将欲何为?” 宗子卿不解,就见墙外盾阵突然破出缺口,二十二人从缺口奔出,一手持盾,另一侧夹着长竹,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甲兵。 不,是三四个甲兵奋力推动长竹,关墙上守军愕然、迟疑。 他们多持弓弩,矛戟散乱在地,刀剑大多在鞘。 于是眼睁睁看着田信一马当先脚踩土墙借力,几乎瞬间身体飞到一丈四尺高墙上,刚落地手中盾牌朝一弩兵砸去,抬脚一勾探手抓住身前一杆战戟就朝前刺击阔步而进,戟刃侧枝划破一人脖颈血液喷涌,田信亢奋大呼:“先登者!扶风田信!” 他身后一守军捡起长矛正要来刺,林罗珠也突然登墙,亢奋怪叫一声张开双臂扑倒持矛守军,一起滚到关墙里侧。 因为紧张,也因为南关关墙太薄,十五六个锐士越墙坠入关墙内侧,翻身而起聚成一团狂呼邀战,守军瞬间炸毛,除部分军吏、老兵自发前去围剿,绝大多数守军攻防秩序已乱,不知所措。 田信阔步前进,手中一杆战戟刺中一人后奋力前推。 七八尺宽的关墙上能站立几人? 董恢见田信如耕牛犁地一样,推搡之下守军接二连三坠落城墙,不由驻步:“这是何等勇力!” 很快,田信的部曲借助长竹成为第二批登上关墙的人,董恢还未抵达城墙前,就见田信一人已突杀到守军旗帜前,一戟当胸搠死守将,拔剑挥砍,守将竭力守护的战旗在双方军士眼中飘落:“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第十九章 再进冖车 随着守将首级被长矛挑起,南关守军投降。 有南关做据点,罗琼也率领休整的另四曲入驻南关,他来时俘虏正打扫战场。 “营督,南山守军溃逃!” 田信正检阅首级,心中多少有些不适应,不想耿颌疾步来报,跟着去看,见驻屯南山观战的曹军都已不见,就剩几面旗帜还在吹风。 回来见罗琼,就说:“右军正,你选锐士百人探查南山,务必谨慎。若守军溃逃,树立我军战旗!” 罗琼面露惊喜,亢奋低呼,抱拳:“得令!” 身为一营主将,田信没资格干预军功评定,这是军正、监军、护军的职务。 田信唯一的责任就是旁观,并排除割取袍泽头颅冒功这类极度恶劣现象发生,若有争抢首级军功出现诉讼,那就会同军正官一同断案。基本上当场就能查明是非曲直,冒功者普遍下场是就地斩首整肃军纪。 战斗时间短,战斗范围集中,宜都营勉强有常备营兵的气氛,所以军功迅速评议完成,同时也将原始功勋军书写好。 田信审阅见无误后,提笔签字由军正留档,开始誊抄副本向后方报功。 这一战里他的整体功勋是先登、破关、斩将、斩旗、俘斩二百三十二人;还有个人武勋,即斩军吏三级,甲首四级,首六级,合斩将首级一共斩首十四级。 个人斩首军功除了他本人之外,他部曲私兵斩获也算在他头上。 而己方轻重伤不计,只计算阵亡的七人,那他的俘斩数据是二百三十二减去七人,盈获二百二十五。 七名阵亡士兵造册后,安排专人负责就地焚烧骨灰装坛,而阵亡守军挖大坑掩埋,他们的首级则装车运往后方以供廖化查验。 忙完这些事情,田信才用餐休息。 他铠甲不离身,饮水吃炒黄豆,功勋军书摆在面前细细研读,计算自己的升职缺额。 宜都营说到底是一支隶属于宜都郡的郡兵,兵员出身蛮夷,也就目前战争紧张,关羽力排众议才征召、动员的军队。 一旦局势平稳,这类夷兵性质的军队极有可能遣散,或大幅度缩编。 防备蛮夷学习汉军军制、战法,是许多人有意识、无意识中都在做的事情。 雇佣夷兵做仆从军是由来已久的传统,把蛮夷征入汉军体系中,则是另一种情况。 自己身为中级军吏,如今统兵一千五,俘斩盈获积累满三分之一,升一级。 甲士首级、军吏首级、将首、先登、军令达成、斩旗、缴获物资又有不同的折算‘积分’,大约再打下一座南关,就能攒够升职功勋。 这也算自己初战,现在营中军吏、军士看待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同以往。 是见好就收巩固战果,还是再追击一程? 毕竟荆城大营里还有零陵郡、武陵郡新征来的两营夷兵。 犹豫之际,耿颌来报:“营督,右军正已进占南山。” 田信手里抓一把炒黄豆,走出凉棚果然见荆州军战旗飘扬在南山山顶。 曹军的汉军战旗是黑边框红底,荆州军是通体赤红的汉军战旗,孙吴的汉军战旗是青边红底。 塞几枚豆子到嘴里咯嘣嚼着:“我有意乘胜北击檀溪、襄口二处曹军据点,季先如何看?” 檀溪、襄水汇入汉水,曹军因邓城水师东调,担心荆州水师北上阻断襄樊之间的联系,做了许多针对性的布置。 比如檀溪、襄水中储备盛装柴草的竹筏,汉水拐弯处形成的沙洲岛上设立水寨,也多囤积火船,上游宣池水、淯水河口处也储备了火船、竹筏等物。一旦荆州水师北上,这些火船就能顺流漂下。 耿颌不做犹豫:“营督,吏士士气正盛,正该攻拔檀溪、襄水。” 田信很干脆转身去找左军正董恢,直说:“我有意率日月、水火四曲北击檀溪、襄口二处敌寨,留右军正守南关。” 董恢问:“若拔下檀溪二处,今夜如何布防?” “我无意分兵扼守,拔檀溪二寨后,焚毁竹筏拆除营垒,我部在南关过夜。” 南关这里遭受包围,近有夏侯兰声援,远了也有荆州水师能抵近解围。 “善。” 南关一战打的顺利,日月、水火四曲吏士轰然响应,舍弃多余的军粮,只携带战具向北边三四里处的檀溪曹军据点行军。 这里丘陵低矮,曹军已将绝大多数的竹林砍伐干净,故视野良好。 田信骑马登上一座小丘山顶,行进的四曲八百人则走盘绕丘陵的土路前进,蜿蜒如蛇。 遥见檀溪、襄口两座营地一南一北,相隔约有一里距离;檀溪营寨在檀溪南,而襄口营寨横跨襄水河口,是一座小型水寨。 两座据点同时引燃新的狼烟,浓浓的狼烟直窜天际,而旧的狼烟还未消散干净。 溪水河口地势平坦,周围有守军开垦出的大片菜地。 田信骑术很差,依旧步行持盾在前引领日月二曲发动进攻,檀溪曹军营寨不过百余人驻守,反击强度并不高。 与上回一样,盾阵立好后,两个曲约五十多人在阵后取出绳索投掷,绳套挂在栅栏上后,七八人一组拉扯,填埋深度不到三四尺的栅栏在守军绝望目光下动摇、倾斜、被拉倒。 田信只是左右调度人手,还未参战就见守军或跳入檀溪朝襄口跑去,或丢弃军械不再抵抗。 “取得一场胜利。” “随身一样物品品质得到提升。” 隐隐间他仿佛感觉手里的四面汉剑略重了五分,摒弃杂念,收剑入鞘他对身边董恢说:“曹仁屠宛虽能震慑世人,却大失荆州士民之心。” 隔着襄口营寨,已经能看到襄阳城西郊那广袤的泥沙余悸平原,绿油油大片的白菜是那么的美丽、迷人。 董恢也是目光留恋,提议:“营督,襄口守军动摇,攻拔后不如乘坐竹筏返回南关?” 田信点头,一笑:“君侯料定守军战意懈怠,我倒有些丧气。” 董恢只是干干一笑,他也没想到田信勇悍的远超常人,这样的勇力,虽不及君侯、新亭侯壮年之时,但也不差赵云、魏延、陈到等人。 曹军阵营里的荆州人战意低靡是一个原因,田信迅速攻拔南关,岘山一带曹军据点迟迟不见援军也是一个原因。 不想被俘也不想送死,故襄口守军主动撤退,并焚毁河口聚集的竹筏、火船,浮桥断裂。 竹筏、火船被襄水推入汉水,向南漂流。 “营督,岘首山上曹军营寨窜起烟火,守军恐怕业已逃遁。” 耿颌观察力细致,指着西北岘首山所在的上空,隔着山林隐约能见大团的烟雾在那里弥漫,而几面荆州军旗帜出现在那里。 田信意兴阑珊:“刚还想亲率百余锐士夺取岘首,看来只好退军回南关休整了。” 董恢瞥一眼耿颌,耿颌回以苦笑,拱手道谢:“营督连战连捷,破关寨二,迫敌逃遁再三,实属大胜!” 第二十章 夜中 “经过一天的历练,得到巨大的进步。” “等级提升。” 田信,八级。 体质13;智力12;魅力13; 天赋一:四级铁骨; 天赋二:四级强击; 天赋三:四级铁壁; 天赋四;四级健步; 天赋五:四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一。 南关,夜中营火劈啪作响,田信盘坐营火前抱着四面汉剑细细观察,见剑身整体光洁仿佛经历过整体抛光,而剑刃几处自己有印象的细碎豁口也都不见。 第一仗打南关时没有得到强化,第二仗攻拔檀溪营寨时却有强化,难道是随机的? 不是百分百一定会强化?又或者是一个积累的过程,攒够了一定能量,会强化? 可惜看不到剑的属性,别说剑,就连亲兵林罗珠的具体属性、天赋级别也看不到。只能估算林罗珠的体质,能感应到林罗珠自带健步天赋,自己又给了他一个铁骨天赋;若林罗珠自己能领悟统御天赋,那就能提升为随从。 随从、亲兵之间的区别只有一个,亲兵跟随在自己左右时,自己分享出去的天赋才能生效;随从则是固化天赋,可以远离自己时生效。 虽是子夜,但襄樊之间两军正紧锣密鼓调动。 汝南太守、行征南将军府参军的满宠正率本部三千汝南兵在襄阳西三十里处泅渡汉水,汉水这一截水面宽阔而浅缓,最适合大军迅速过河。 故这里南岸固城,北岸平鲁城控扼河段。 汝南兵本协防汉水上游,预防刘封、孟达居高顺水来攻,也是目前距离襄阳最近的一支机动、受曹仁信任的军队。 满宠乘坐小船渡河,刚一上岸就接到襄阳守将吕常的急报,身边军吏十数人待命,他恼恨道:“荆人怠战,傅方、胡修、李绪三人以关云长攻势迅烈、岘山失陷为由退军,宜城已落入夏侯兰之手。” “岘山失陷?” “荆州水师北上了?” 满宠身高八尺,他不语目光沉肃,哗然的军吏情绪渐渐平息,满宠才将公文递给主簿:“荆州水师尚在汉津,关云长本部今日午前依旧在荆城。攻岘山者督率宜都夷兵,自号扶风田信,系汉中逃民。” “府君,那我军?” “立寨休整,胡修三军退依襄阳城下,三军合吕常之军足有万余人,足以自守。” 樊城,五十余岁的曹仁迟迟未睡,领着亲信部将牛金在马厩里喂马。 一匹通体洁白毫无杂色的神骏白马被曹仁捋着鬃毛,显得惬意舒适,还蹭蹭曹仁脸颊,曹仁脸上也多了笑意。 “与关云长一战,就在明后两日而已。” “荆人怀怨心,此战必不肯效力。” 曹仁双手负在背后,牛金挑着白纱灯笼缓步跟随,仿佛少年时一样,静静聆听:“不能逼迫荆人死战,逼则反。现在不知庞德、赵俨二军能否及时参战。若不能,此战胜败皆系于卿。” “主公安心,臣必死战突阵。” “嗯,关云长兵力不足,多募集夷兵。夷兵见利而进,不耐苦战。彼易溃,这便是取胜之径。” 曹仁说着抬头看漫天星辰,星河灿烂,却在想赵俨、庞德二军。 赵俨是与陈群齐名的颍川四大名士之一,出自颍川赵氏,不管是护张辽、乐进、于禁三军调解宿将恩怨,还是后来典于禁、张辽、李典等七军,都能使将领和睦,军法严明。之后调任关中护军(都督)接管关中投降的凉州兵,屡屡平叛恩威并用,才稳定吸收了马超、韩遂、关中诸多叛将的降兵。 现在赵俨率领的就是一支从关中开拔来的关中军,多系当年降军,有五千人。 立义将军庞德是马腾、马超旧将,其麾下足有七千之众,由马超留在汉中的部分残军,及张鲁汉中降军糅合改编而来。 所以这两支军队多骑兵,而关羽典型的骑兵劣势,野战时非常吃亏。 再加上汝南、南阳、南乡、荆州刺史、襄阳、襄阳南部都尉这六支军队两万人,自己本部八千人,野战军队就有四万,且有绝对的骑兵优势,打野战并不怕。 可惜,关羽不会给自己汇合庞德所部机会的。 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关羽在汉水南岸围歼襄阳。 可惜李典、乐进、李通已亡,不然关羽哪敢这么放肆? 襄阳的决战,已不可避免。 曹仁预判战局发展变化时,赵俨、庞德先后得到曹仁调兵急令。 赵俨是以议郎督关中军来南阳协助曹仁南征关羽的,与满宠一样是征南将军府里的参军。 故赵俨当即拔营,督促关中军舍弃军帐,只携带战具火速南下。 庞德所部立义军是隶属于曹操丞相府的中军,由新任的中领军曹休节制,有别于中护军监督的外军;曹仁的征南将军所部是典型的外军,两人不存在直接隶属关系,只是战时配属关系。 面对曹仁加急调令,庞德硬顶了回去。 身为降将本就敏感,何况统率的又是降兵? 再说,曹仁的地位太高了,高的不适合他亲近。 同样的夜色下,荆城大营中灯火通明,荡寇军五千步骑正在清凉夜风下鱼贯拔营,朝汉津行进。 关羽闭目养神,关平领着人搬运周围的书简、书册或帛书,重要的通信载体是帛书,越是机密、重要的公文都是帛书。 廖化抱着一盘竹简来到议事大厅:“君侯,军书已整理完备。” 关羽拿起最上一卷竹简铺开,廖化贴心的将烛台端近些。 “宗子卿被田信斩杀?” 关羽眼半睁,扫一眼大致数据,见田信俘斩盈获二百八十四级,本部阵亡十二人,阵亡人数还不如田信本人斩首数据。 不由微微颔首:“发急递给田信,他既然缴获许多竹筏、小船,正好配合詹晏攻拔沙洲。沙洲一下,我水师畅通无阻,随时可分隔襄樊,曹子孝避无可避。” 他露思考状,廖化静心等待:“明言告知,明日午前夺得沙洲关系襄阳决战。他若能成此功勋,迁宜都南部都尉。” 宜都郡没有军事戍守的都尉辖区,荆南地区只有一个零陵北部都尉,是防备吴军而设立的戍守区。 廖化略有激动:“君侯,荆北之军不堪一击,可见人心向汉。” 打下襄阳,他也算衣锦还乡。 随着二十一日的战情通报,荆州军士气全面高涨。 新筑的宜城乃是襄阳外围最重要的据点,不仅牢固还储备了许多器械占据,胡修、傅方放弃时装模作样放一把火拖延夏侯兰、雷绪追击,城池及大部分物资落入夏侯兰、雷绪手中,两人也相对配合,专心灭火抢救物资,没有分兵追击。 岘山是襄阳西南重要屏障,被田信一个新人带着不入流夷兵横扫……田信都能横扫,那自己也能! 第二十一章 攻沙洲 二十二日,约四更伏晓时。 田信留罗琼率三个曲守卫南关、南山照料伤员,看押俘虏,他则与董恢领四个曲来到晨雾弥漫的汉水河畔。 与昨日不同,今日上到田信、董恢,下到鼓吏、夷兵,都只穿单衣、短裤。 晨间清冷,田信赤巾裹头,只穿一条自己缝制的四角裤持盾上竹筏,身后林罗珠、部曲私兵纷纷紧随。 见东边旭日一点橘红,迟迟等不来荆州水师前锋詹晏,田信右手横举铁戟:“进军!” 河风湿冷,水雾遮蔽视线,五十余竹筏、小船缓缓行驶到汉水中,以田信为箭头,组成锥型船队。 船上军士持盾、撑船外,每船各有两名军士持四五丈长的长竹,都警惕观察上游涌动的雾气。 这支船队后,还有三十余竹筏,铠甲、衣装、弓弩由这些竹筏运输;仅有的一艘小船上董恢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己方船队,精神高度集中,他身后立着一架战鼓,两名鼓吏持锤等候。 约两刻钟后,田信见前方有舟船划动的轮廓,不到两个呼吸就听船上大喊:“敌军!快示警!吹号!” 顿时一声短促号角声响起,立刻三四艘小船一同示警,号声也显得悠长:“呜~!” “哚!” 一枚流矢划破雾气钉在田信手中大盾,田信大喝:“注意避箭!船速不变!” 上游的船顺水而下,来不及悬停、调头就朝汉水东岸划去,还不忘持弓弩射击,战斗意志顽强显然不同于荆北之军。 又不到一刻钟,雾气渐散,能见度也就堪堪十余丈时,上游开始有火船、竹筏漂浮而下。 烈焰燃烧烟火弥漫,雾气被驱逐。 田信见竹筏、火船都是星散漂来,心中松一口气,不需要他指挥,自有军士持长竹拨开火船,使之向两岸偏离。 呛人烟火中,田信脸颊熏黑已感觉不到寒冷,热血沸腾死死盯着沙洲岛轮廓,那里曹军正集结布防,一杆‘文’字战旗飘扬。 他持盾横戟:“距敌百五十步!” “距敌百步!” “五十步!” “不要乱,船加速!” “注意避箭!” 随着他一声话落,一轮箭羽嗖嗖落在身侧左右,哚哚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撑船的军士遮蔽不足而中箭,三三两两有中箭落水的军士。 第三轮箭雨越过田信头顶朝后方落下,这时候竹筏一顿撞在沙滩,田信一跃登岸前冲十步:“立阵!” 身后不断有登岸的军士赤足奔跑,持盾加入补齐两翼,盾阵渐宽。 田信大口呼吸回头看身后,不由眦目,仅仅七八个呼吸,约三轮箭雨打击下就有十几个夷兵中箭倒在沙滩,或持盾自守,或朝盾阵这里移动,而竹筏上许多军士登岸奔跑时中箭,多落在冰冷汉水,顷刻间汉水染红一片。 不想这时候水寨陆门开启,百余曹军披甲持矛戟阔步奔杀而来。 田信从隙缝见了,呼喊:“敌军欺我无甲,盾阵不可离散,左队锐士随我死战破他!” 水寨中,守将文厚缓缓抬起手,左右弓手二百余人半张弓蓄势待发,抬高射角,静静等候。 只要陷入混战,三轮抛射,足以杀伤无甲者大半。 纵然有误伤,也是值得的。 就在文厚注视下,盾阵突然让开五个缺口,各奔出五六人持小型剑盾、双手长戟奔杀而出。 其中头扎红巾的田信尤为显目,赤足踩在沙滩上速度极快,他冲奔在前,目光中只剩下当面曹军军吏那颗露出在盾牌豁口的眼睛。 几乎瞬间,长戟携带冲奔急速刺击,紧贴着盾牌边缘贯入曹军军吏眼眶,并戳裂头颅,爆开大团血液。 一击得手,田信持戟回勾时侧枝挂在一曹军盾牌边缘,很顺利的把这曹军盾牌勾动,曹军甲士自然用力稳住盾牌往回拉扯,就在这瞬间田信不拉反刺,戟刃擦着甲士脖颈而过,突出的侧枝顺利切开甲士半个脖子。 瞬间见血,曹军甲士下意识避开。 田信持戟大呼:“扶风田信在此,谁与我一战!” 他环视一圈见四五个曹军甲士似乎达成默契持矛朝他刺来,他步法更快反迎着最近一人跨步扭腰持戟险险避开笔直扎来的长枪,手中铁戟扎中对方喉咙,看也不看抽戟。 当他猛回头去看时,两名持矛曹军甲士迟疑裹足,另一人无所察,依旧持矛攒刺。 田信依旧仗着身法轻快避开,一戟破开对方胸前铁札甲。 眨眼间连斩四名甲士,余下曹军甲士躲避的更远,以至于队形被田信一人分割。 后队曹军迟疑,前队甲士担忧身后田信反杀,无法专注厮杀,被裸衣赤足的剑盾、长戟夷兵压着打。 田信见后队曹军四十余人自发集结,端平长矛企图一举刺死他。 这时候身后董恢下令擂鼓,两名鼓吏奋力擂鼓,鼓声隆隆作响。 田信热血澎湃,脑海空灵,眼中只剩下十三个持矛扎刺而来的曹军:“扶风田信在此,何人共决死!” 曹军持矛甲兵怒吼着朝他扎刺而来,并无应战者。 田信步法轻快横跳避开枪丛扎刺,这些持矛甲兵堪堪停止步伐,再冲四五步就冲到曹军前队甲兵背上了。 这时候又有一名曹军军吏持盾挥剑来杀,田信从容一戟斜刺,回勾破开盾牌,又是一刺,侧枝轻易划开军吏脖颈。戟,最大的特性就是控制,控制敌人的器械。 阵中连斩五人,田信却没沾染多少血,回头扫视那扎堆的持矛甲兵,甲兵仓惶后退。 水寨守将文厚见此,指着田信所在:“射杀敌将!” 二百余弓手又微微抬高射角,不分先后松弦放箭,弓弦嗡嗡作响,箭矢破空直窜天际。 田信眼皮上翻看到箭雨冲天的残影轮廓,当即抬腿持戟追砍后退、阵型散乱的曹军甲兵,他这一追,曹军甲兵转身就朝水寨大门奔跑,长兵、盾牌寥寥无几的旗帜丢弃,不顾一切奔跑。 抛射,箭矢会越飞越慢,到达顶点后力量衰竭会坠落,会渐渐加速。 一轮抛射,从箭矢射出到落地,大概有最短十秒的滞空时间。 当抛射箭雨落下时,田信已追奔十步外,与曹军溃逃甲兵厮杀在一起。 四级健步天赋带来的两成移速加成,此刻又无甲衣累赘,曹军甲兵如何跑得过他? 水寨陆门敞开,田信却见二三十名弩兵持弩搭在栅栏上,顿时汗毛炸起,抄起地上一名还没死透的曹兵就往后退。 弩兵射击,他提在手里的甲兵连中四五箭,见弩兵上弦,田信哪里还敢托大,丢弃甲兵,长戟斜指文厚扬着下巴目光轻蔑,却快步后退。 文厚面色阴沉,看着伯父派给自己的骁勇亲卫将被后退的田信斩杀,余下二十几名甲兵退无可退弃械投降,不由痛苦闭上眼睛。 这些甲兵,可都是文氏家族的部曲私兵。 “经历一场战斗。” “随身一样物品品质得到提升。” 第二十二章 无法避免 水寨中,文厚见下游荆州水师后继部队如墙压来,周围军吏、守军面如土色。 他召集军吏,当众说道:“征南将军调我部水军协防襄阳,今城寨简陋无险可依,我等又挫败敌军袭营前哨,可谓小胜一阵。不若就此退军,存得有用之身,他日也好再报效国家。” 一名军吏小心翼翼问:“司马欲退往何处?” 文厚面无表情:“东津水寨兵力寡薄,正好与之合军,共拒敌军。” 一众军吏齐齐舒一口长气,纷纷躬身施礼:“愿随司马。” 这么仓促丢失沙洲水寨,谁敢回襄樊地界? 别说位高权重杀伐果断的曹仁,就是襄阳太守吕常也敢杀了这些军吏典肃军纪。 文厚是文聘侄儿,是荆州大族,吕常不敢杀文厚,杀这些军吏不存在障碍。 沙滩边,竹排已被拉到岸上侧立堆成大片的防箭工事,田信正披甲,就见沙洲水寨水门大开,守军丢弃铠甲驾驶小船、竹排向东岸一座曹军水寨划去。小船拥挤,一些守军泅渡跟随撤离。 被俘的甲兵见状嚎啕大哭,他们被抛弃了。 董恢急忙提醒,指着水寨中升起的烟火:“营督,救火要紧。” 说话间他还回头看一眼下游,那里水师前哨还有三四里的距离,心中松一口气。 这么远的距离,水师是没法争功的。 水师前部督詹晏一袭涂漆皮甲,他左手紧紧抓在楼船护栏,身后是两架重弩和鼓台。 楼船战舰周围还有许多走舸、小船,不时从水中捞起溺水的夷兵、伤兵进行救治。 詹晏见沙洲水寨守军出逃,侧头:“传令,不做停留,直取敌东津水寨。” 东津水寨,文厚一跃下船,踩着及膝的冰冷汉水上岸,对出寨迎接他的堂弟文休说:“敌将田信骁勇,裸衣杀透文峰所阵,险些单骑突入寨中。文峰勇悍,也被田信阵斩。我看此人豪勇不亚甘兴霸,我江夏军无援,不若早退。” 文休是文聘养子,迟疑:“军败失利事小,损父亲威名事大。” 文厚抬手搭在文休肩上,右臂展开指着仓惶登岸的部下:“没了部曲,我文家将什么都不是。不若早早焚毁水寨,以提醒襄阳。” 襄樊之间,曹仁征集来的千余水军已搭好三道浮桥,他已在浮桥南岸渡口处设立本阵,赤幔帷幕旌旗招展,千余甲士列阵环卫,甲光耀人。 此刻正在设宴与胡修、傅方同饮,襄阳南部都尉李绪驻地是宜城,未战丢失宜城这重要屏障太过影响士气,已被曹仁收押,派人押解许昌听候处置,连军前戴罪立功的机会都不给。 胡修、傅方胆战心惊,好在有李绪背负罪责,他们两人只是来襄阳助战的援军。 饮酒间,最新战报从襄阳送来。 曹仁脸色微变:“小儿坏国家大计!” 他扭头看东边,那里天际的确有浅淡、消散的烟火迹象,本以为是战事焦灼引发的,不曾想江夏别部司马文厚竟然败退的如此快。 一座焚毁的水寨对詹晏毫无意义,遥遥看见襄樊之间的浮桥,詹晏立刻调转船头溯流而上。 于是曹军汉水北岸的淯水水寨只能释放火船,阻挠荆州水师西进。 荆州水师出现在下游,曹仁所部加速渡河。 为掩护浮桥,曹仁在汉水南岸布置弓弩手,以期压制荆州水师。 至中午时,关羽率主力抵达沙洲岛,过而不住,直接在襄阳城西南的平坦田野下寨,田信也得到调令率部前往集结。 此时岘首山已被夏侯兰抢在吕常、曹仁之前进据,雷绪率本部扼守宜城,夏侯兰所部夷兵分守群山险要处,襄阳战场最高点已落入荆州军掌控。 曹军部属、方位一览无余。 田信抵达新的营寨时,关羽正研究曹军布防图。 泥捏的沙盘立在帷幕中,关羽抚须审视,周围无人敢大声喧哗。 田信一路走来,所见军士、军吏个个士气高涨,步法都显得轻飘飘的,以至于田信看悬停岸边的楼船战舰都是轻飘飘一晃一晃的。 帷帐外,廖化领着军吏检验田信进献的甲士首级后,取出一卷帛书念:“宜都郡营督田信俘斩盈获功满,擢一级,假宜都南部都尉。仍领所部,益武陵、零陵各一营兵。” 念完帛书,议曹王甫端木盘到田信面前,笑说:“田都尉,接印。” 军权神圣而高贵,田信站的笔直,肃容伸手接住盘中新刻的银印。 廖化将帛书转递给书吏,对田信说:“孝先所部番号是南部军,有别于零陵北部都尉习珍之北部军。经我等草拟,以左军正董恢为护军,零陵夷兵营营督习宏为南部军司马。” 护军,护即监护之意。 原零陵郡夷兵新营营督习宏,武陵郡夷兵新营营督陈凤慷慨出列,对田信行军礼:“末将拜见都尉。” 习宏是零陵郡北部都尉、行裨将军的习珍亲弟,乃襄阳大族。 长坂坡时,廖化能舍弃基业、地位追随刘备南渡,习珍兄弟也抛弃地产,领着宗族部曲随刘备南渡。 初步确立南部军的结构后,田信、董恢、习宏随廖化、王甫进入帷幕参赞军机。 三人坐在一起,就听关平正汇报最新军情:“牛金三攻岘首山,皆无功而返。夏侯将军来报,说所部战意旺盛,无需援军。” 关羽垂目盯着沙盘,得益于情报优势,双方兵力几乎摆在台上。 这时候又有新的军情送到,关平念:“已确认,襄阳南部都尉李绪已被曹仁解职,囚车送往许都。李绪所部千余江夏兵,已转交其弟李基。” 李绪、李基的父亲李通勇悍非常,赤壁之战后周瑜率军围攻曹仁,关羽率别部绕道北上斩断曹仁的补给线,正是李通舍命救援才打开缺口。也是因为这一战,李通染病而亡。 关羽沉吟不语,又不久一道军情送来,关平语腔略略激动:“原关中护军赵俨已率五千抵达樊城,所部人马疲倦,正渡汉水。庞德所部尚在宛城,今夜宿营涅阳。” 哪怕庞德现在开始急行军,也赶不上明日的决战。 关羽看向王甫:“向曹子孝下战书。” 田信目光盯着沙盘,这场决战是无法规避的。 曹仁必须打,只有野战击败荆州步兵,才能确保襄阳稳固;他若率主力缩在汉水北岸,荆州水师封锁汉水,那曹仁只能眼睁睁看着襄阳被围攻。 襄阳被破,南乡郡、南阳郡会动荡不安,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 曹仁必须打,荆州军团也必须打。 第二十三章 待发 关羽以南部军连日大战又仓促组建为由,将南部军编为预备队后就打发田信三人外出察看襄阳周围的地形,以方便明日作战。 绝大部分的荆州军将校、军吏都非常熟悉襄阳周围的地势、水势,田信并不算熟悉。 习宏指着一片土墙残痕、废墟:“都尉,那便是我家庄园。十一年了,总算身临父祖旧地。” “我家在扶风樗县。” 田信扫视周围远近,庄园、村落、废墟比比皆是:“我自汉中出生,不知关中模样,也不知父祖旧地模样,想来也应是这等光景。等光复西京,我也就能载誉回乡,为父兄立下衣冠冢。” “襄阳、南阳、南乡收复,那就能自武关道西进,一举斩断关中与雒阳的联系。左将军再出兵陈仓,关中如瓮中捉鳖,自然手到擒来。” 田信描述一个战略蓝图,习宏面露神往之色。 也没必要细看周围地形,除了岘首山、檀溪一带有丘陵起伏外,余下皆平坦旷野,其中掺杂纵横的河渠,或点缀村庄废墟。 天色渐暗,即将决战的两军已完成原始阵图。 篝火噼啪,关羽召集将校面授机宜,田信、董恢、习宏一同来听,这样可以保证军令的完整执行,不会因为某人叛变、阵亡引发混乱。 白天已经决定南部军做预备队,现在就不会有更改。 先是关平站在沙盘边,大致讲述明日的布阵:“明日西线左翼由雷绪、夏侯兰构成,出秦巴古道进占汉水南岸,阻断曹仁与固城的联系。东线右翼是八千水师,会走汉水分隔襄樊,使曹仁之军归途断绝,亦能阻隔庞德增援。” 左翼八千人,右翼八千人,中军七千人? 田信狐疑不语,关平仍旧讲述:“明日南部军驻屯襄阳与岘首山之间,防备吕常抄袭即可。五千荡寇军会列堂堂之阵,与曹仁本部一决生死。田都尉,可有疑虑?” “有。” 田信抓起木雕的战船模型摸了摸:“明日东线水师阻隔汉水,若是被拖延,不能按期抵达,那我两千之人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吕常本部侵攻,更要面对夹击。水师按期抵达,曹仁会分兵守其后,不敢全力来攻……末将以为,曹仁可能会舍弃后路,全力侵攻君侯本阵。” 荆州水师八千之众,可不都是划船的、射箭的,这是水师陆战队。 他所疑惑的,关平笑了笑:“如此正好,可灭曹仁主力于一役。” 田信微微颔首,心中暗暗自嘲一笑,神色了然拱手:“世子,末将遵命。” 关羽始终不语,似乎是为了锻炼关平,许多事情都是交给关平处理。 田信离去后,关羽将周仓传唤到面前:“田孝先离去时,是何神态?” “行举如常。” 未及多久,南部军护军董恢被传到关羽面前,关羽问:“田孝先归营后,可商议了什么?” 董恢略有尴尬:“田都尉询问明日一战南部军俘斩盈获多少才能升官一级;下官回答盈获九百级就能升一级。田都尉又问升官一级,君侯会委任何职;下官依常理回答,说可领校尉一职。” “他这校尉之职,不该由我来授。” 关羽如此说一句,董恢自知失言说错话连忙躬身。 另一边田信迟迟难睡,思索襄阳太守吕常,吕常身上的职务很复杂。 他是南阳博望人,年近六旬,官声清廉,官居章陵太守,卢亭侯、平狄将军;章陵郡已经并入南阳郡,章陵郡就在襄阳郡东边,所以章陵太守、襄阳太守没区别。 襄阳郡就剩一个襄阳据点,宜城县也早早被关羽攻拔,现在新筑的宜城只是襄阳南部都尉的驻地、充当襄阳外围据点。 吕常的资历很深,荆北地区有很高名望,麾下的平狄军属于外军之一,比傅方、胡修这些人手下的郡国兵要精锐、善战。 平狄军是地方驻军,因属于中护军所管的外军体系,所以军吏选拔、晋升是跟许都、邺城存在密切交流。 换言之,平狄军里的荆州籍贯士兵厌战,可军吏阶层来自许都、邺城,这些人战意较高,因为他们家属就扣留在许都、邺城。 吕常不好对付,其麾下平狄军不能当做厌战、士气低迷的荆州军对待。 还有赵俨这个前世自己听都没听过的人,现在已经带着五千关中步骑一路急行军参战。 骑兵,赵俨手里最少有两千骑。 自己一个疏忽,可能就会被赵俨打的全军覆没。 倒是大名鼎鼎的庞德居然不卖曹仁的面子,慢吞吞行军,似乎不管曹仁死活。 至于明天的决战,田信想了想,应该是一场大胜才对,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不知曹仁会怎么打襄阳之战,曹仁承担不起襄阳失陷的连锁责任。 随着进入后半夜,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的军队都开始移动,天色稍稍露出一点光亮,荆州水师就率先开拔,去上游封锁汉水,会择机加入战场。 夏侯兰、雷绪充任的左翼兵也分前后两阵,走秦巴古道,往汉水南岸行军。只要他们在这里站稳根脚,切断曹仁与固城的联系,那曹仁所部就无法泅渡汉水。 曹仁并未如田信猜测的那样发动夜袭,随着天色放亮,占据岘首山的荆州军洞悉曹军一应调度,迅速通报全军。 晨雾渐渐散去,关平驰马来到田信营中,摆开地图讲述:“曹仁入彀,本以为他会壮士断腕连夜遁走。” “这是固城,汝南太守满宠镇守,此系襄樊曹军唯一通道,此处水浅,我水师无力封锁、隔断。” “这里是固城东十五里,左右两阵分别是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正处于夏侯兰、雷绪当面。如今尚未交战,满宠已堵住胡修、傅方退路,容不得二人懈怠。” 满宠以酷吏起家,战场上极有可能违背执法原则,越级斩杀畏战的胡修、傅方。 关平拿起一块石头晃了晃:“这是曹仁本阵,他要向西侧击夏侯兰、雷绪,夏侯兰已在岘首山下加固营垒。赵俨部关中兵,及李基一部约六千人堵在我军与左翼之间,意在阻塞我军救援左翼。” 他把石头摆到地图最核心的位置:“左翼若溃,短期内我军无力再发起攻势。等庞德七千人抵达襄阳,这一战就更难打。所以,孝先你我合力顶住赵俨、李基,由我父背击曹仁。” 田信看一眼远处青黑色的襄阳城墙:“吕常出城来战,我军可无援助战。” 关平笑笑:“凡事哪能苛求万全?” 第二十四章 彩 二十三日早上,大约十点左右。 关羽亲率荡寇军步骑四千向西与左翼汇合,关平率荡寇军步骑一千与田信同行,与西北方向的关中军相向而行。 左翼雷绪立阵不动,与胡修、傅方二军对峙;夏侯兰阵脚立在岘首山山脚下,岘首山上王甫观战,以旗号传递曹军各部变动信息。 战斗一开始就围绕夏侯兰部展开,他若被破,岘首山失陷,情报优势荡然无存,左翼雷绪也会被夹击。 鼓声如雷,牛金亲率重甲步兵冲击夏侯兰阵脚,围绕着三重栅栏、堑壕,双方亡命搏杀,寸土必争。 曹仁骑乘白马,身侧千骑候命,就坦然列阵在牛金阵后,正面对着自东而来的关羽本部。 曹仁东侧,是持大橹结成盾墙前进的五千关中军雄厚战线,关中军东侧是李基率领的千余江夏兵。 关羽东侧是田信的两千南部军,田信东侧是关平率领的步骑千人。 曹仁本阵不动,骑士皆下马修缓气力,要做那雷霆一击。 田信遥遥观察关中军的大橹,这是攻城巨盾,比人还高! 这是马超凉州军团的战术,以大橹结成盾墙提供远程防护,然后以超长的枪阵等敌人自己撞上来,另多配备短矛,既能投掷也能充当格斗兵器。 负面特性也很明显,这样的军队最怕侧翼暴露,更别说腹背受敌;同时远程攻击薄弱,缺乏机动性;最为明显的缺点是关中兵几乎没有装备像样的盔甲,多是轻装步兵。 步兵是轻装的,骑兵也是轻装的。 “都尉,水师已冲毁曹军浮桥!” 岘首山上挥舞大旗传达信号,董恢眺望一里外列阵不动的关中军:“最迟一个半时辰,水师就能登陆、结阵夹击我当面之敌。” 田信看着面前那宽两里的凉州军战线,曹操都撞得鼻青脸肿,自己没必要一头撞上去。 着急的应该是关中军才对,这种时候比拼的就是耐性。 只要等到水师夹击,关中军就完了。 可左翼夏侯兰能撑到水师迂回夹击? 自己、关平三千人拖住赵俨、李基六千人,不算亏。 赵俨关中军有两千轻骑,自己阵势若乱,这两千轻骑绝对能一波冲锋击溃自己。 步兵阵势不动则不乱,田信观察左右战场,左翼关羽本部在三里外驻步,荡寇将军、汉寿亭侯战旗飘扬,这是对夏侯兰所部夷兵最大的激励。 估计夏侯兰本阵依旧稳固,还没到救援的时候。 而右翼两里外关平也驻军不动,一副守侧翼拖时间的姿态。 夏侯兰本阵稳如磐石,曹仁急不急? 肯定急。 田信依旧左右观察,将战局大概看明白了,战斗关键的部队就那么几支,其他都在划水。 比如傅方、胡修的军队,明显的怠战,曹仁却没有逼迫他们上前与近在咫尺的雷绪厮杀;不厮杀还好,起码七八千大军站在那里,能牵扯雷绪;若是上前厮杀败绩,会引发曹军西线溃败。 也因傅方、胡修怠战,雷绪见好就收没有上前交战,所以他占据汉水南岸通道,斩断曹仁与固城联系的任务迟迟无法达成。 换言之,现在若击败曹仁主力,傅方、胡修能迅速逃遁撤离战场,曹仁手下的骑兵也能逃走。 襄阳城中的吕常所部也不用担心,自己之前是白担心了。 只有胜利在望,吕常才会出兵扩大战果;否则绝不会出兵,他、曹仁承担不起丢失襄阳的后果。 将局势渐渐看明白后,而牛金又是仰攻借助山脉余势扎营的夏侯兰,哪是一时半会能攻下的? 田信侧头说:“军司马习宏代我守阵,我去挑战关中勇士。彼远道而来,又素来不服曹贼,若与我决战失利,吏士必然战心消解。” 董恢张张口想要制止,可想到田信之前的战绩,也就闭口不言。 不反对,也不支持。 习宏面露向往之色:“久闻都尉神勇,恨不能一见。” 周围军吏人人雀跃,田信环视诸人:“我若取胜,还请诸君竭力喝彩。” “敢不从命。” 军吏施礼答应,田信遂腰悬四面汉剑,右手横举战戟纵马出列,身后林罗珠持一杆‘田’字战旗阔步跟进,‘南部都尉田’旌旗依旧留在阵中,由习宏看护。 “我乃扶风田信,可有愿与我一战者?” “我乃扶风田信,可有关中豪杰与我一决生死?” “渭水一战,难道我关中男儿就此死绝?” 相隔一箭之地,田信高声嘶喝,关中军盾墙不动如山。 田信持戟斜指关中军战旗所在:“田某官居都尉,今送富贵而来,怎就无人敢取?” 战旗下,赵俨止不住咳嗽几声,环视左右军吏:“小儿猖狂,何人斩之?” 说话间,田信已主动下马,取出干粮、竹筒,席地而坐用餐,呈挑衅姿态。 曹操汉中无功而返,灰溜溜撤军回长安,看来对关中诸军士气有很大的影响。 田信思索间,就见关中军大橹让开一条通道,一骑驰出,穿鱼鳞铁札盆领铠,手持一杆锥枪斜指田信:“某天水李亮,特来取你首级!” 田信放下竹筒,抄起铁戟也不取马,侧身步行十几步,持戟而立:“来吧!” 李亮看看田信那匹低头吃草的马,也不啰嗦当即驱马冲锋,一箭之地须臾之间就能抵达,手中锥枪斜举,直瞄田信胸口。 一箭之地,提速能多快? 田信目光只来得及扫一眼李亮的马鞍两侧,见骑兵发达的关陇地区也是单边马镫后心中微微安定。 李亮冲锋速度远远没有达到极限,大约提速到时速二十时,就与田信错身而过。 不,是李亮的马跑过去了,李亮诡异落马,摔倒在田信面前草甸,一落地就口鼻出血,头晕目眩。 距离最近的林罗珠什么都没看清,更别说更远的两军将士。 那一瞬间,田信双手持戟斜直刺击,戟刃侧枝拨开锥枪,戟刃贯穿李亮肩窝,李亮被一戟挑落马。 不等李亮睁开眼,田信来到他身边,提戟扎刺,戟刃没入泥土。 拔剑斩下首级,田信横戟,转身看自己的南部军,露笑举起战戟。 南部军齐呼:“彩!” 田信横戟振臂再举,南部军又是一声齐呼:“彩!” 他再三振臂,南部军以更大的声音呼喝:“彩!” 呼声震天,直达云霄。 关中军大橹盾墙动摇,关羽、曹仁视线被吸引过来,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他们关注重点依旧在牛金、夏侯兰之间的攻防战。 岘首山,王甫见关中军阵后骑兵上马,当即指挥旗手传令。 他传令间,田信就见关中轻骑兵绕阵后向东,几乎情报里的两千轻骑尽出,浮尘弥漫,绕东经过李基所部千余人后,紧贴襄阳城护城河向南迂回而来。 第二十五章 襄阳之战 “关中军外强内干不足为虑。” 田信回到本阵,目光看着正迂回绕到李基阵后的关中轻骑,对左右说:“关中军士战意懈怠,我再三搦战,无人应战便是明证。赵俨担心士气大泄,这才尽出轻骑,迂回侧击我军之后。这是化被动为主动,可见彼势穷矣。” 言语里贬低敌军,是目前最有效稳固士气的手段。 说话间,李基所部千余江夏兵已被草屑、扬尘遮蔽,却也有鼓声传来,李基所部进军了,与关中轻骑连携,步骑同步而进。 东线,曹仁一拳砸在甲裙上哗啦作响:“可恨!” 恨荆北之军怠战,恨关羽在侧不能整饬荆北之军;也恨孙权进击淮南,淮南集结二十六军备战,导致荆北空虚、中原空虚;也恨庞德自矜,若有庞德七千大军参战,而至于如此被动? 胡修、傅方的两支荆北军就差临阵易帜了,若庞德所部参战,这两支荆北军再怎么离心离德,也得冲上去真刀真枪干一架。 哪像现在,摆明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两千关中轻骑向东迂回抄击,直接后果就是关羽立刻擂鼓向西进军。 部曲督周仓督率三千人堂堂之阵朝牛金侧翼压来,关羽只率百余骑士,一营步卒原地不动,邀战之意很明显了,你曹仁有千骑,你打不打? 关中轻骑迂回出击,那李基、赵俨两支步军也将发起进攻,不然轻骑迂回没有步兵策应,是冲不动步军阵列的。 而且随意撤回轻骑,消耗体力、马力不可挽回,更会损耗士气、威望。 轻骑迂回而出,不管是曹仁还是赵俨,都将丧失对军队的控制权,除非放弃两千轻骑,任由自行作战。 “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日!” 江夏兵中,李基持戟厉声高喝,带着千余步卒撞在关平的步兵营战阵上,平原之上立刻惨烈厮杀。 关平自率三百骑,已开始与关中轻骑厮杀。 赵俨也督率三千关中步兵行进一里,与南部军前部营、后部营纠缠绞杀在一起;习宏率左部营列阵防备关中轻骑夹击,右部营归护军董恢节制,充当预备队。 混战中,田信迅速打开缺口,身后左右两队锐士紧随,朝着赵俨战旗所在突杀。 林罗珠持一杆田字战旗仿佛绿叶丛中的一朵红花,前后左右都是曹军旗帜,耿颌提戟护卫田信侧翼,不敢靠近田信背后,接连大呼才引起田信注意,田信持戟后退就听耿颌大喊:“都尉!前营受阻,没能跟上,我等已被曹军截断!” 田信的部曲督、老乡严钟也是大声:“主公,贼军生畏惧之心,今当奋勇前突斩将夺旗才有生路。若退,我等纵然能回到本阵,也将折损过半!” 田信喘着气,强忍住将属性点加到体力的冲动,环视一圈盯住赵俨战旗所在:“左右,随我杀敌!” 指挥戎车上,赵俨看着百步外朝这里突击的田信,左右看一眼倍感无奈。 之前的阵前搦战,许多关中兵已见识到田信的武勇,这一刻没有军吏带人主动来围剿田信,反倒是能避则避。 这种时候哪能怜惜老本? 赵俨的部曲督当即领着二百余甲士前去布防,五千之众的关中军,算上赵俨的二百部曲亲兵甲士,披戴铠甲者堪堪五百人。 没有铠甲护身的军士,怎可能放开手脚去搏杀? 当田信看到赵俨二百部曲甲士阻挡在面前时,莫名愤怒,挑拨质问:“尔有护甲,我关中人怎就无甲?我就知道,尔关东人恨不得我关中人死绝!” “杀!” 不由分说,赵俨的部曲督挥剑大喝,田信盯着此人不顾一切驰突,身上铠甲连中七八刀,依旧没能阻住田信,田信手中铁戟仅仅一个照面就刺死赵俨的部曲督,这部曲督背后还插着一杆紫色负旗,人倒旗落。 混战中,耿颌混迹人群中,身后跟着七八个勉强能步行的伤兵,他手里提着弓箭,待冲到指挥戎车二十步时,耿颌突然举起弓箭拉的满满,瞄着赵俨一箭射出,赵俨肩窝中箭从戎车栽落。 赵俨部曲、军吏将赵俨扶上马时,田信已登上戎车,拔剑一击斩断赵俨战旗,浑身如血洗。 他转身去看南边,横举战戟对着那里高举,一振,围绕戎车的锐士、部曲嘶喊:“彩!” 田信横戟再振臂,南部军方向传来层次不齐的呐喊:“彩!” 他再三振臂,喝彩之声如同山呼,关中兵轰然崩溃,丢弃大橹、兵器转身就逃。 田信目光远眺,却见水师已经打开局面,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两军已在水师、雷绪夹击下溃败,下饺子一样扑入汉水,泅渡北岸。 右翼水师根本就没有分兵来支援中路,而是集中全力去打靠近岸边西线左翼敌军。 他回头再看东边,关平所部骑兵已经退回步军军阵中休缓马力,关平似乎也朝他这里望来。 是关平骗了自己,还是说关羽的战前布置计划,也把关平一起骗了? 又或者说,没有欺骗,是都督赵累临阵决策,以绝对优势击溃战意不高的胡修、傅方,封死曹仁的退路? 这恐怕是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弄明白的秘密。 田信横戟在手,对着关平方向振臂示意,关平提着一杆斩马剑也是横举回礼。 在这里把曹仁聚歼? 又或者把曹仁驱赶到襄阳城里,连同吕常一起围歼? 战场范围越大,参战兵力越多,军队崩溃就越发不可收拾。 几乎同时从两个节点开始溃败,这已经不是曹仁能喝止的,很干脆的引着千余骑向固城撤退。 守卫固城的满宠也带着汝南兵来接应曹仁,战场中心偏移。 容不得多考虑,田信一跃跳下戎车:“传令全军,曹仁已逃,降者免死。” 这种时候不需要激励,全军将士会竭力追逐溃败残敌。 首级军功和俘虏军功是一致的,现在只要跑的快,就能抢到更多的俘虏。 南部军的建制几乎一哄而散,一屯百人亡命追奔。 屯将想要晋升,捕斩盈获三十三级就能积满功勋;若参加战斗,屯将俘斩盈获不足一级,或倒数,那么在打胜仗的情况下……会被严惩。 田信已经没力气去追了,连骑马追逐的力气都无。 他坐在戎车车架上,拿起一壶清水饮用,左手扣着脸上一层血痂,身边已有奔来的军医给伤兵包扎,几百名附近的关中兵跑都没跑就弃械降了。 午后的日光灼人,田信仰头看苍穹,耳际除了自己心脏咚咚急速跳动的声音外,还有远处那排山倒海、震慑人心的追杀呼啸声。 也不知没有自己干预的襄阳一战关羽俘斩多少? “经历一场酣畅大胜。” “随身一样武器品质得到提升。” 随着曹仁骑乘白马渡过汉水,南岸的战斗终于落幕。 第二十六章 战后 至日暮时,战场还未打扫干净。 田信甲衣破损,身上受了七道伤,捆扎绷带前往关羽新营地。 新军营在汉水南岸,襄阳西十里处,帷幔三重,已点燃许多篝火,帷幔外是成堆的死尸、俘虏,以及零散的首级、无首尸体。 田信进入帷幕时,夏侯兰对他招手,遂坐到夏侯兰身边:“老将军,今日俘斩几何?” 夏侯兰伸出手掌晃了晃:“我左翼俘斩五千七百,获甲首一千三百六十级。南部军俘斩几何?” “俘斩一千八百余级,其中甲首三百四十余级,盈获约一千四百有余。” 田信面容强笑,摇头自嘲:“之前恨曹仁屠宛男女老幼万余人丧命,今日我却参与一场斩获万人的大战,还真是世事难料。” 董恢正提着一桶米酒前来给田信酌酒:“都尉这话就差了,今日俘斩何止一万?尤其是曹仁本部,几乎全灭。” 田信接住爽口米酒小饮一口,询问:“老将军,我军接下来是攻拔襄阳?” 夏侯兰回答:“先休整一日,明后两日驱使俘虏开挖堑壕、铺埋栅栏,最少要立两重栅栏才能围住襄阳。围住后,应挥兵攻拔固城、平鲁城,斩断曹军渡河通道。” 见田信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模样,夏侯兰问:“孝先可是有别的计较?” “有一些,就是不知能否可行。” 田信拢了拢肩上披着的披风:“今日我俘虏关中兵约有九百余人,原来都是分屯关中各地的离散之军。曹贼军力吃紧,才使赵俨统合这仓促之军来增援曹仁。这些俘虏中有二三百人孤寡无亲,稍加整饬不难成军。我听闻庞德所部皆汉中降兵及凉州残兵,不若请调平西将军督军助战襄樊,或许可策反庞德。” 董恢接过话题:“平西将军、征虏将军北击武都失利,军旅劳顿,恐难入援襄樊。” 田信重申:“庞德乃凉州勇将,我在汉中时曾听闻庞德助战河东时,阵斩钟繇外甥郭援。如此骁勇之将,实乃国之爪牙,理应以大义、情理动之,使之归汉。” 雷绪这时候抬起帷幕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田信,口吻略不满:“今日皆说孝先勇冠三军,怎么反倒助长汉贼气焰?” 他人近中年,青年时也以勇力闻名,与陈兰各拥部曲数万家,纵横九江、庐江之间。赤壁之战后,雷绪率部曲依附刘备;陈兰则被夏侯渊、张辽、臧霸等合力剿灭。 雷绪从董恢手中接住一碗米酒饮一口,抬手抹胡须上酒水:“听说孝先今日突杀到赵俨戎车前,却功亏一篑?” “那时我已强弩之末,赵俨若死战不退,我也是生死难料。” 田信知道他什么意思,反问:“今日雷将军可有斩获?” 雷绪恼怒瞪一眼他,他击溃胡修、傅方二军后,也分军两队,一队阻击西边满宠,一队企图阻拦曹仁,结果两队兵马不分先后被满宠、曹仁夹击、打穿。以至于建制散乱无力再战,只能看着满宠从容退回固城,曹仁及所部骑士渡河逃脱。 夏侯兰冷眼旁观,统率夷兵五营的他只是荆州军二线将领;拥有部曲私兵的雷绪、孟达、糜芳,独掌水师的都督赵累才是仅次于关羽的一线将领。 未及多久,帷幕被拉起,关羽、赵累、王甫三人几乎不分前后走来,身后跟着廖化、夏侯平、关平三人。 田信等人起身相迎,关羽落座主位,待诸人坐定后他看一眼廖化,廖化:“今日我军大胜,此役俘斩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二级,获甲首四千二百四十三级。曹仁本部精锐只有千余骑逃离,余众或俘或斩,其主力已灭。” 他面容庄肃:“一应功勋、盈获都已记录在册,业已飞骑通报左将军。” 都尉、校尉以上的功勋评定、封赏只有刘备才能决定。 廖化落座,关羽又看一眼关平,关平起身阐述:“今满宠率三千汝南兵退守固城,李基率江夏残兵、关中轻骑约千余人退入襄阳城中,襄阳守军约在四五千之间。曹仁本部、关中军宣告破灭。汉水以北,就剩庞德七千,南乡傅方、刺史胡修三军一万余众。另南阳郡兵不敢轻动,无需顾虑。” “若无意外,满宠会撤离南岸。固城小而无险,储粮不丰又无援军,守之无益。” “我军虽是大胜,减员也在两千,亟需休整、补充。” 宛城被屠,南阳郡兵分驻各县,监督本地豪强、吏民,预防他们叛变。 关羽这时候说:“明日休整,放任满宠撤离。待其撤离固城后,雷将军督兵西进,入驻固城,并分兵扼守岘首山、宜城,意在扼控秦巴古道。” 雷绪起身,重重抱拳,昂声:“末将领命。” 关羽目光落在田信身上:“田都尉负伤,三天后率领伤员看押俘虏撤往荆城大营休整。今日夏侯将军所部折损颇多,调南部军补全夏侯将军缺额。” 田信稍稍愕然,起身拱手:“君侯,末将愿提领百人随君侯冲杀曹军。” 战后夏侯兰这样老资历的麾下夷兵都会遣散、缩编,南部军被缩编、遣散、拆解几乎是无法避免的。 将南部军编入夏侯兰所部,充实战力,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关羽面有不快:“田都尉是关中人,正好以大义、乡谊说动关中降兵,引为己用。这是方面大事,岂可儿戏论之?” 廖化急忙打眼色,田信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君侯,末将还想再战一场。就收纳降兵一事,荆城大营能做,此处也能做的。” 赵累这时候也劝:“君侯,田都尉勇名流传于敌我各军,若撤往后方,不知情者或许会以为田都尉重伤不能战。若留田都尉在阵前效力,即可振奋将士,亦能损敌战意。” 田信放低态度:“末将也知君侯体恤,实乃家仇旦夕不能忘。” 关羽抬手抚须,这时候关平进言:“父帅,孩儿亦以为然。” 这下关羽点着头:“既然诸人为你说情,那就留在襄阳。就由你协助议曹王甫处理俘虏、降军安置一事。” “谢君侯体谅。” 田信拱手施礼后落座,平稳心绪,扭头去看一眼关平,关平对他回以微笑,田信也是轻轻颔首。 赵累则抬手抚须打量帷幕中诸将,除了廖化、董恢年轻外,余下最年轻的雷绪也有四十岁了。 王甫看到关平、田信之间的小动作,脸上云淡风轻没有什么波澜。 关羽继续下达相关指令,以夏侯兰封锁襄阳,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庞德七千立义军元气满满,那威慑力十足,许多事情就没法去做。 只有打残立义军,汉水北岸的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第二十七章 平鲁城 夜中子时。 “经过一天的历练,得到巨大的进步。” “等级提升。” 田信,九级。 体质14;智力12;魅力15; 天赋一:四级铁骨; 天赋二:四级强击; 天赋三:四级铁壁; 天赋四;四级健步; 天赋五:四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三。 田信正在军帐中捉笔书写家信,心有所感停下笔,观察数据面板,见魅力进展极大,受伤后反而体质提升一点,难道还真有‘基因锁’之类的东西? 可能打完水淹七军,自己也就勉强升到十级。 即将与庞德交手,要不要用天赋点提升体质? 越到后期,等级越难提升,每一点天赋都是很宝贵的。 现在用天赋点提升体质,有益于眼前战斗,损耗的却是自己今后长远的发展。 连续战斗,遭遇敌手中体质最强的大概有十七点左右,接近常人两倍的体质;天赋异禀者,体质极限可能是二十一、二十二,甚至人类的极限会是二十四。 田信看着面板属性,现在可支配天赋点一共有二十三,如果全都点到体质上,那就是三十七点体质。二十七点体质时,身体素质是常人、十点体质的五倍。到三十七点体质时,身体素质是常人十点体质的多少倍? 这或许是掀桌子的唯一手段,会引发很严重的问题。 按下心头的杂念,忍住强化体质的冲动,田信拿毛笔蘸墨,继续在竹简上书写。 一些没印象的繁体字不会写就用简体代替,古籍里的那么多别字、异体字就是这么来的,是文字传播中形体发生了改变。为什么改变,传播文字的那个人记错了、写错了。 这是写给祖父田维的家书,今日部曲战死三人,必须要给战死者家属一个说法。 每月俸米三石虽然丰厚,可现在人死了,又是相互扶助的乡党,哪能不管不问? 如果关羽战死,荆州军体系完蛋,自己或许可以逃入益州归附刘备军团,可阵亡部曲就真白死了。 怎么补偿阵亡部曲家属? 俸禄减半支发,养其家眷两三年?还是给一笔钱一举结清? 手里没钱,田信只能选择前者,先用自己的俸禄顶上。 家书写好,他拿着找到护军董恢,董恢正处理军书,南部军阵亡、重伤减员四百二十余人,这都是要造册记录的。 余下的兵员还要选拔精锐补充给夏侯兰,等到明日,南部军就名存实亡。 “都尉,依君侯之意要改编吸纳降军,此事利在眼前又关系长远。可惜不能与都尉共事,恢甚憾。” 董恢将田信的家书封存,谈论今后工作调动,今天夏侯兰顶住牛金的猛攻,代价可谓惨重,阵亡七百余人,司马负伤,护军战死。董恢将带着南部军改编的精锐到夏侯兰麾下担任护军,同去的还有司马习宏。 南部军,就是荆州军眼里的补充团,就是拿来拆解、补员的。 这一顿拆解后,留给田信的也就千余人规模。 “降军岂是好吸纳的?” 田信想到自己现况不由自嘲一笑,谁最适合收编降军? 关羽、关平、王甫都适合,关羽父子有临阵处断权,能给降兵最好的待遇,或最严酷的惩罚;王甫代表的是刘备,能给降兵争取到更好的待遇、地位,自己能给降兵什么? 这三个人可以从被俘的军吏身上着手,收降一名军吏,就能收纳一堆降军;自己拿不出能让被俘军吏满意的条件,自己似乎只能争取普通降兵的认同。而且,自己也只适合收纳关中降兵。 见田信态度隐晦不明,董恢自知理亏也闭口不语,铺开一卷竹简对照阵亡军士的姓名,这些夷兵已按着籍贯分组。把这份名单发给阵亡军士籍贯所在的县寺,以便为家属提供税租方面的减免。 他当然理亏,南部军的设立,让他凑巧赶上东风一举跻身护军之列,哪怕是三流护军,那也是护军。 夏侯兰率领夷兵挡住猛将牛金冲击,意味着夏侯兰所部已是荆州一流,他转任夏侯兰的护军,自然是升职。这仗打完,以护军职位、军功来说,他足以转迁一郡守、尉,或进入刘备的左将军府历练。 田信回到自己营帐里久久难眠,明知道夏侯兰所部夷兵是备胎,自己的南部军是备胎的备胎,可现在这么被拆解,心中还是有些郁气。 仿佛有一种被故意打压的感觉,似乎关羽担心自己再立大功。 自己的上司关羽是一个活人,他要考虑自己的得失、理想、关平的发展;不是那个形象固定为义薄云天的关帝君。 正所谓盖棺定论,人活着就是变数。 刘备已临近六十岁了,关羽岁数比刘备能小几岁? 不止是刘备、关羽,就连张飞、赵云也是在荆州站稳脚后才有了稳定家庭,岁数最大的关平才十八岁。 父子之间年龄相差四十岁、三十岁,这就是季汉中高级将领要面对的难堪问题。 父辈打下的江山,也不知子辈能不能握的住。 兴许这个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比讨灭汉贼曹操、匡扶汉室的优先度更高。 隐隐间,田信有一种恍然、明悟,可能襄樊之战背后发生的故事更复杂、阴暗。 后半夜,秋日汉水弥漫雾气遮掩下,满宠领着所部汝南兵泅渡汉水,抵达平鲁城。 曹仁亲自迎接,满宠询问:“荆北之军心中不安,将军可曾安抚?” “亦好言相说,也不知此二人能听进多少。” 曹仁神色颓败:“关云长势必乘势而进,荆北吏士不体谅国家艰难,苦徭役频繁,今见关云长兵势强盛,故军心动摇。败退平鲁城后,胡修、傅方二人勉强能节制所部,却不能指望更多。” 满宠又问:“听闻赵伯然负伤?” “皮肉之伤,赵伯然已星夜北上面见庞德,好陈说利害,使庞德提兵来援。” 曹仁神色不甘,讲述布置:“今已失汉水之利,关云长可从容攻拔襄阳。此公高傲,未得汉南,必展望汉北,有存南争北之心。我料此公必攻平鲁城,以得汉水全利,还请伯宁镇守平鲁城。而樊城匮粮,由我亲守。” 满宠沉眉:“胡修、傅方二军如何布置?” “荆人善水,这二军折损微不可察。今已提兵退到平鲁城西北十里之外,有作壁上观之意。” 第二十八章 奉义校尉 白日,荆州军驱使俘虏开挖堑壕、铺设栅栏、鹿角包围襄阳。 也有部分俘虏开挖大坑用来埋葬曹军阵亡者,荆州军阵亡将士多数焚烧尸体,力求将骨灰送回家乡安葬。 对远征的士兵而言,土葬、火葬并无区别,区别只在暴尸荒野,还是能入土为安,最好能埋葬乡梓。 田信正巡视伤兵营,敌我重伤员已残留不多,如今多是轻伤员。 三十多年的混战经验,军中也有相对成熟的伤兵收容、救治编制。 虽有伤兵救治单位,也有积累的经验,可在田信眼里有许多改进之处。 典型的如伤、病员混居,还有糟糕的卫生环境。 他看在眼里,心中有了计较就领着林罗珠前往关羽的中军大帐走去,不想半路上被罗琼追上。 罗琼面有难色:“都尉,董护军被夷兵刁难,亟需都尉解围。” “夷兵怎会刁难董护军?” “是因军吏配属一事。”罗琼边走边说:“夏侯将军所部历经苦战,所部军吏虽有折损,可余者多提一级、或晋升两级。因而夏侯将军所部只缺兵员,不缺军吏。我南部军跟随都尉也立有殊功,上下将士多能提升一级。” “董护军要筛选一千二百余兵员,却不要南部军中军吏,军吏心生不满,军士也多仓促不愿随董护军并入夏侯将军麾下。” 罗琼苦笑:“昨日一战夏侯将军麾下伤亡过半,如今夷兵吏士多不敢追随。” 夏侯兰所部伤亡率太高,吓住了夷兵。 田信回到营地时,被选出来的夷兵背负行囊、生活器皿站列还算齐整,只是百余名军吏神色忿忿围着董恢讨要说法。他们军功已经结算,虽然是原职领兵,可官秩都已得到相应提升。 原职领兵是常态,可现在却抽调手下士兵,这就不是正常情况。 别说喜欢抱团的夷兵,就是汉兵也有乡党情绪,基本上都是乡党抱团选拔有威望、才能的担任什伍长,或队官。 见田信回来,军吏们让开一条路,几个领头的先后表态,有的是不愿跟乡党部伍分离,有的是不想跟田信分离,各有说法。 “护军,司马,如此做就不对了。” 田信脸上没什么表情,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如今与曹军决斗未分生死,君侯析我南部军以补夏侯将军,本意就是为增强战力,聚五指成拳。故,我南部军应选最强的两营前往夏侯将军麾下效力。所以出调吏士,务必兵将相知。” 他说着拿起桌案上的新编军书名册,翻阅编制名单,见被选一千二百人将会以十二个百人屯队为单位补充到夏侯兰麾下,成气候的军吏就十二个屯长,并无军侯曲长、营督、军正这三类中级军吏。 “南部军出两个满编的营,以陈凤、摩崇为营督,文布、邓凯为军正。” 田信提笔书写,扭头去看一直看热闹的几个中高级军吏,文布、邓凯是原宜都郡夷兵营军吏。 除了陈凤略有迟疑外,文布、邓凯、摩崇当即答应,随即田信又点选六名骁勇的曲长及十四名汉夷对半的屯长,被点的人先后答应。只要答应,昨日战斗减员会当场得到补充。 见董恢情绪不高,田信勉强和声劝说:“护军若觉得不妥,不妨去问问夏侯将军是何心意。若是答应,就劳烦护军再誊抄一份军书。” 董恢是闷闷不乐,习宏可谓喜笑颜开。 按着董恢不得罪人的补充方式,董恢是讨好了夏侯兰麾下军吏,可习宏就成了空架子。 现在带着南部军精华构成的两个满编营过去,他这个军司马说话的底气自然不一样。 田信也理解董恢,夏侯兰麾下的军吏是追随刘备、关羽转战十数年的老人,能不得罪最好别得罪。说不好某个你看起来粗苯的军吏就有个给刘备、关羽当亲兵的子侄。 董恢也不想得罪自己,始终没碰南部军里那些积极围在自己身边听讲的汉、夷军吏。 也没必要为难董恢,田信快刀斩乱麻处理了这件事情,就回到自己营帐前书写伤兵管理建议,不想被一阵马嘶声干扰。 扭头去看,就见关平矫健翻身下马,今日他只穿了一套无肩袖褐色贴身漆皮半身甲,青巾裹头,显得干练、飒踏。 “孝先,快来,我为孝先带来一桩好事!” 关平举着一页帛书阔步而入,声音拉高:“孝先遇仙人而进献四龙图,左将军已遣使者进献许都天子!” 他直直将帛书塞给田信,探头去看田信书写的内容,嘴说依旧在说:“南阳陈孝起已途径南乡县北上,并未来襄樊之间。陈孝起可能还不知我军在襄阳大破曹军一役,此行入许会有一些波折。” 田信翻开帛书,是左将军、益州牧刘备对他的任命,因他遇到祥瑞并进献四龙图,所以授官奉义校尉。 看落款,宣达使者是左将军府从事陈震。 或许刘备进献许都四龙图时,会描述为麾下校尉田信遇仙人,见四龙真迹才有此图。 关平拿起田信写了大半的伤兵营建议竹简晃了晃:“孝先今日招纳降兵一事进展如何?” “正欲从伤兵处着手,降兵听夏侯老将军调遣,我不便上前干扰。不若尽心照料伤员,以输仁义,再行招降一事可事半功倍。” 见连个配套的印信、青绶也没有,田信也就随意将帛书折叠:“南部军本有四营近三千人,连番交战减员五百,今日又调拨一千五百人去夏侯老将军麾下,能用者止有千人。而夷兵凶顽,我若招纳降兵那只能另立一营,不然夷兵恃功欺凌降军,会激发降军怨气。” “这这一营亦不能尽数委派降军,故,还想从君侯处借调三百余荆州老兵,如此可编出两营降军。” 关平听了摸下巴:“孝先之意,昨日收纳八千降军,能为我所用者止有千余人?” “对,许多降兵家眷受制于曹贼,纵然心怀汉室,亦不敢轻举妄动。” 田信略有苦恼:“现在看管约束近万降军就已捉襟见肘,若再有一万降军,我军还如何作战?” “一万降军?” 关平摇头做笑:“不会的,明后两日攻拔平鲁城后,我军也就能逼降襄阳吕常一军。打完襄阳,隔汉水以拒敌,自可从容吸纳降兵。” 他口风随即一转询问:“庞德所部行军井然有序,并未受曹仁兵败影响。故,大约后日会在北岸平鲁城、樊城之间与庞德、满宠交战。孝先可愿率所部千余人为我副将,我率骑士,孝先率步军为我压阵?” 第二十九章 白马将冖车 七月二十五,清晨时刻。 田信挎剑拄戟站立在一艘楼船战舰指挥塔上,此时烟波细雾渐渐消散,呈现在荆州军团面前的是曹军布防后的平鲁城。 他身边熟悉周围地理的罗琼抬手指着平鲁城、樊城之间大面积平洼地势说道:“这是古汉水河道,地势平坦正适合两军列阵。” 果然,立义将军庞德所部为中军七千步骑,列堂堂之阵,其西线是傅方、胡修麾下状态低靡的五千荆北军;其东线是满宠所部三千汝南兵,另有千余健骑由骁将牛金统率。 曹军立阵距离河岸约有两里地,有足够的场地供荆州军登陆、列阵。 曹军参战兵力大概有一万八千余,这是曹军荆州方面的全部机动兵力;除了这些,就剩下司职镇压的南阳郡郡,和守卫襄阳郡的吕常平狄军。 这场决战主动权在荆州军团,曹军是被动应战。 另一艘楼船战舰,水师都督赵累意气风发:“曹子孝不得不战,他若避战示弱,荆北郡县顷刻间就会易帜。” 关羽另有看法:“不然,此前曹子孝襄阳失利,盖因庞德进援迟缓,这才使曹子孝汉南大军败绩。庞德降将出身,其兄尚在益州效力,此战曹仁即便有心规避,庞德也要与我一战以证清白。” 听他如此说,赵累就知策反庞德失利。 关羽环视战场,这不是一个理想的战场,从没什么真正理想的战场,总的来说不是很糟糕。交战区域距离河岸最少一里,水军战舰上的重弩、床弩难以支援战斗,而低洼地形也不利于北军健骑驰骋。 可庞德不得不打,他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曹仁是不想打,碍于荆北形势也要打一场,不能示弱。 自己则是必须打,只有夺下平鲁城,才能与南岸固城一起封死汉水,才能成为围攻襄阳的西北藩篱。 庞德骑乘一匹雄健白马,眺望持续登陆、汇聚、列阵的荆州军各阵番号,他召集两名将军董衡、杨昂传达军令:“樊城诸将猜疑我等,然我身受国恩,义在效死。我欲亲身自击关羽,今年我不杀他,他亦必杀我。” 杨昂统率的是汉中旧兵,董衡统率的是凉州旧兵,两人家小与庞德家小都在邺城为质。 庞德指着左右友军分配战斗任务:“荆北之军不足信,亦不堪用。满宠所部及牛金所将千骑亦不可引为助力,此意在防备我军,而非助战。故,我将率健骑直往关羽本阵,他若想阵前问答,正好集合众人之力一举射杀。” “你二人分领所部为我左右两翼,缓步列阵而行,以接应我退还本阵。若我射伤关羽,便与我合力夹攻,破敌军于岸北。” 庞德做详细布置后,就听董衡询问:“我二人接应将军退回本阵,那平鲁城该当如何?” “平鲁小城而已,无险可依,弃之不足惜。若为固守此城,非折损数千精锐不可。樊城诸将自能见解明白,只是关羽在侧,不愿口出示弱之语。” 庞德口吻淡然,询问:“还有何疑问?” 董衡、杨昂拱手:“再无。” 荆州军西线阵地,田信穿一套缴获、紧急修复的全身鱼鳞铁札盆领铠,头戴铁盔,仅这一身护甲就重近一百汉斤,四面汉剑悬挂在腰,右臂拄戟立身在阵前,身后三杆战旗飘扬:平贼中郎将关、南部都尉田、奉义校尉田。 东线阵地由赵累所督水师陆战队负责,中路是关羽本部三千余人。 几乎是同时,也可能是关羽、庞德互不示弱,见对方进军,也传令本方前进。 曹军西线头阵,由南乡太守傅方负责,他一身鎏银鱼鳞札甲,斥候飞骑来报:“府君,南部都尉田孝先在我军阵前;并有田姓奉义校尉一部战旗,不知此部来源。” “减缓进军,接敌前立稳阵脚,不可先攻敌阵。待其来攻,以坚阵挫其锐势!” 傅方扭头环视两侧军吏,尖声厉喝:“违令者斩!” 他整顿行军阵列放缓速度,导致庞德自行分配的中军西线杨昂所部两千余人反而后发先至,超越南乡郡兵。 见荆北之军果然懈怠,意料之中的事情,庞德、杨昂也不以为意。 远处樊城,曹仁观战。 见庞德亲率千余骑如洪流一样直冲关羽本阵,他按握剑柄的左手时而紧握,时而舒展。 “哚。” 一枚流矢撞在关羽鎏金明光大铠的胸甲上,流矢被轻易弹开,关羽面无表情。 他视线中,双方弓弩互射,庞德所率千余骑吃了大亏,处处可见人仰马翻,约有近百骑被步用弓弩射落。 庞德在骁锐亲骑簇拥下冲奔到关羽阵前向东调头,两腿夹马,一张弓拉满,瞄着关羽面门一箭射出,看也不看就驱马疾驰。 他松弦瞬间关羽额头猛地后仰,在亲兵簇拥下重新站稳,只见他头盔中箭,箭簇没入盔顶簪缨处。 因关羽中箭,中路吏士动摇。 关羽站稳后,抬手自己拔箭,却没拔下,用大力折断箭矢,随手撇到脚下:“散开,务必让全军将士知我无恙!” 田信远远侧目旁观,也是大松一口气。 这个时候,距离杨昂所部只有百余步,田信见杨昂所部军士都用白粉涂面,显得诡异。 相关记忆告诉他,这是汉中兵团的特色:鬼卒。 即从信奉天师道的人户家征集、摊派的民兵、地方兵,就自号鬼卒;其军吏,叫做鬼吏。 果然,在鬼卒阵列中见到一些持类似哭丧棒,戴黑白无常那类尖长冠帽的鬼吏。同样,这些鬼吏也面涂白粉,看不出五官、表情。 关平这时候大声说:“孝先,庞德率骑士向东,彼西线无骑。我欲率骑士迂回侧击杨昂,还请孝先择机参战,与我夹击杨昂!” “喏!” 田信持戟高举,关平轻踹马腹调头向西绕阵后走,列阵两翼、阵后的骑士纷纷调转马头,随关平从阵后向东轻驰,又从杨昂所部东侧行进,几乎同时田信领着一千八百余步卒冲到杨昂阵前。 杨昂只能接战,眼睁睁看着关平所督七百余骑从他身侧穿插,从容在他阵后重组阵列,随即发动冲锋。 步骑夹击,一边田信率领锐士直突杨昂战旗所在,另一边关平手中斩马剑挥舞,也领着一队骁骑驰突杨昂战旗所在。 见荆州军打的骁勇,近在咫尺的傅方眼睁睁看着杨昂陷入苦战,又眼睁睁看着杨昂战旗被斩落。 他隐隐间听到‘斩将者扶风田信’,随即就是荆州军齐声喝彩声,呼声如雷动。 傅方正犹豫是否退军,不想阵后哗啦啦一片,他扭头去看就见自己后阵兵卒后撤,仿佛崩塌的积木,很快他的亲卫将也牵着他的马往后跑,生怕关平的骑兵调头来追杀他们。 傅方一阵未战先逃,傅方后方的荆州刺史胡修面露犹豫之色,驰马出阵大呼:“左将军仁德,人皆思归如百川入海!我欲举兵以应大势,诸君以为如何!” 第三十章 八月大雨 荆州刺史胡修临阵反戈,南阳太守傅方紧随其后易帜,敌我攻防形势大易。 满宠、牛金退回樊城固守,庞德领着丢了西线杨昂一部的立义军撤离战场,平鲁城守军也开城投降。 战况之顺利,让田信心绪沉重。 他提着杨昂首级来报功,廖化正讲述最新军情:“君侯,庞德已退往樊北郾城。” 可能是田信地位显著提升,廖化也不避讳,拿起另一封军情念:“许都来报,曹操遣其子曹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率驻屯洛阳、许都诸军助战襄樊。” 帷幔之中,关羽坐在胡床上把玩断箭,遗憾之色溢于言表:“惜哉,如此勇毅之士不能为国出力,却明珠暗投。” 见了田信,关羽才敛容:“孝先可知所斩杨昂何人哉?” “回君侯,末将在汉中时听闻过杨昂、杨任之名,乃汉中大将。” 关羽瞥一眼盘中血染花白胡须的杨昂首级,又看看自己不复浓密、青黑的长髯:“孝先斩将之功,非我能赏赐。然左将军表奏孝先为奉义校尉,不若前往胡修、傅方二军中各募七百营士?合之前夷兵、降兵,先成一军以便听用?” “是,末将领命。” 田信施礼,却站在原地不动,关羽询问:“可是有事要说?” “君侯,末将无事。” 田信后退几步,廖化已将书写好的两枚竹简递给他,这是田信前往傅方、胡修二人军中抽调兵力的凭证,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傅方、胡修二人临阵反戈的仓促,以至于没有妥善的安置措施,只好选任南阳籍贯的军吏前往二军协助管理,并派人前往南乡县接掌南乡郡的政务。 这两人的军队都属于地方郡兵,有别于中军、外军,军吏源自郡吏、县吏,军士源自南乡郡民众,军士与军吏之间并无复杂的隶属关系,只是单纯因为军令、律法才有了上下级关系。 田信与夷兵也是这种单纯的指挥关系,不存在部曲、乡党、雇佣之类的其他关系。 所以关羽能随意拆解南部军,也能优先补充夏侯兰所部缺额;而雷绪所部是自家部曲私兵,有了战损自己想办法补充,关羽是不会管的,也不会随意拆解、抽调、分离雷绪麾下的军队。 田信抵达平鲁城时,这里关平正带着亲兵搜罗兵员、军吏。 关平之前本职骑都尉,襄阳大胜后,关羽给关平加官‘行平贼中郎将’,关平所部番号就是平贼军;田信得到刘备表奏的奉义校尉一职,所部番号奉义军。 上一个奉义校尉是孙策专门给孙权设立的,刘备现在抛出这个与孙吴有交叠的职务给田信,恐怕不仅仅是田信‘尊奉大义献四龙真迹图’这么简单。 田信自不会去跟关平抢优质兵员,抢来也没意义,交由罗琼负责这事后,他与关平在一旁用餐。 他劝道:“今日庞德骁勇,军中皆以白马将军相称。若请调平西将军来援襄樊,庞德见旧主,即便不能为我军所用,也能离间庞德、曹仁。” 关平微微摇头,目光朗朗远眺汉水河畔悬停的如墙战舰:“孝先此议,我已和父亲谈过,父亲以为不可。平西将军昔日也是一方诸侯,如今屈就左将军麾下,本就令许多老人不安。若再得庞德之军,并新立功勋,恐难以节制。” “既然平西将军不合适,那请调平西将军麾下宿将可好?不需多少人马,有千余人便足用。” 见田信坚持,关平颔首应下:“此事我会向父亲提及。” 看关平为难模样,田信只是微微一叹:“此千载难逢之际,若因门户之见而自弊,岂不遗憾?” 关平不语,低头翻弄铁锅中的鱼汤。 近在咫尺的房陵郡太守孟达连续拒绝关羽抵达征调,始终不愿出兵来襄樊助战,就连借调物资的命令也持否定态度。 见孟达连续拒绝了两回,关羽已拒绝第三次下达借调公文。 孟达态度如此果决,那与孟达联合的刘封不用想,也知道不愿意发兵助战。 再三发送公文请调援兵、物资之类的事情,关羽不屑于干,估计孟达、刘封已经上了关羽的黑名单。 跟孟达交恶,就是跟法正、李严交恶;跟刘封交恶,就是跟荆州人交恶。 马超残兵不过三五千而已,现在也反复提防,不愿意和马超发生合作关系,怕被马超牵连,还是怕被刘备猜忌? 连续的军事胜利,似乎让关羽的地位越发孤立。 似乎越孤立,跟周围同僚关系越差,关羽就越满足。 难道这样的孤臣,就能得到刘备的全面信任? 仗打到现在,随着地位提高,田信越发觉得关羽的荆州军团是个无根之木。 最糟糕的是持续不断的胜利,助长了关羽的脾气,更不会去做求援之类的事情。 这件事情缠绕在心头,田信难以释怀。 特别是胡修、傅方二人的反戈,让关羽这一战的目标已不限于拔取襄阳,似乎还想包围樊城,摘下曹仁的脑袋。 曹仁才是曹操宗室第一将领,是能担当方面的大将。 年初斩夏侯渊,年末斩曹仁,那曹操最强的亲藩战剑、战盾就没了。 可能水淹七军后,关羽会生出如蒙神助,凭荆州军团克复中原的雄心壮志来。 谁能劝关羽? 平鲁城一战后,关羽又试探性进攻樊城,曹仁、庞德皆坚守不出,只能作罢。 没过多久,中秋前后阴雨连绵,因曹植醉酒误事,曹操派遣左将军于禁统合中、外七军三万余人陆续抵达樊城周围。 持续雨水天气,关羽、于禁始终等不到合适决战的晴朗天气。 后雨势越发密集,荆州军从地势低洼的北岸撤到南岸、沙洲岛;于禁、庞德也率领军队撤离汉水北岸低洼地带,撤到汉水古道的河堤周围重新扎营,并多准备小船,以应对洪水暴发后的运输问题。 进入深秋以来,汉水流域雨水旺盛,或上游降水充沛。 八月十六日,田信视察越发汹涌的汉水,似乎随时可能没过北岸河堤,灌入汉水古河道。 已经到了八月中旬,始终没有刘备自称汉中王的消息。 难道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 现在荆州军团连续胜利后士气旺盛,精神状态都不错,可消耗的体能是能看出来的。 准备的后勤供应是以三万人为准,现在傅方、胡修二军反戈后,再加上七千余俘虏,后勤压力倍增。 水淹七军的战役随时可能爆发,这场史诗大胜后,谁还能劝动关羽? 第三十一章 争论 夜中大雨滂沱,突然暴涨的汉水漫过南岸,停泊在沙洲水寨、东津水寨的荆州水师战船更是水涨船高。 黑暗中不能视物,汉水又上涨迅猛,谁也不知北岸变成了什么模样。 于禁大营,此刻暴涨的汉水冲出河堤,灌入汉水古道,并迅速蔓延于禁、庞德各军大营。 曹军储备小船勉强派上用场,但更多无船的军吏、军士丢弃铠甲、兵器向古堤岸游去,拥挤在堤岸上避水。 整个樊城南北成为一片汪洋,大水几乎与樊城城头持平,城内屋舍、库房也难逃水淹。 自天亮时,既没有在上游修筑堤坝,也没有故意开凿河堤放水的荆州水师察觉北岸变故,于是一场泼天大功就这么落在头上。 如蒙神助。 这就是唯一的解释了,全军士气高涨,摩拳擦掌。 待到午前大雨停止,荆州军乘大船进击。 于禁以左将军督率七军,他与护军浩周、军司马、原南阳太守东里衮一起登高观望,皆面无血色。 仅仅水师大船的弓弩就不是于禁所部能规避、防御的,缺乏军械困阻于堤岸上躲水,哪有防御力可言? 犹豫再三,于禁下令投降。 所部七军奉命投降,唯独庞德一军拒绝。 荆州水师收纳降军,分兵前往攻击庞德。 水师战舰四面合围,以弓弩射击庞德所部,庞德所部死伤狼藉,血液染红堤岸。 田信领三艘战舰靠近呼喊:“庞德!今势穷矣,你为一己之忠,欲害多少关陇儿郎性命?” 庞德不语,只是张弓朝田信射箭,一连三箭都被田信手中蒙皮大盾遮蔽,田信心中震动不已。 越来越多的战船抵达这里,弓弩齐发,不多时庞德麾下就折损过半。 庞德麾下将军董衡、部曲将董超哭声哀求,反倒被庞德斩杀在面前:“再有言降者,以此二人为例!” 不多时关羽抵达,已带来从于禁处收罗来的小船,传告各船欲生擒庞德。 田信并未出战,只是站立在船头望着庞德督促麾下疲惫军士备战的情景,陷入沉思。 水淹七军就此发生,不值得惊喜。 或许有一天自己陷入庞德这样的绝地,为一些理念,为保护亲人,也为证明一些东西,也会这样负隅顽抗。 “校尉,我部是否出战?” 新任的护军罗琼询问,田信只是轻轻摇头:“君侯要生擒庞德,我只会杀人。庞德是西州猛将,我与他斗如两虎相搏,必全力以赴不敢留有余力。若存生擒之心,我难全身而退;若杀之,有违军令。” 未战多久,庞德箭矢用尽,荆州兵乘坐小船登上堤岸短兵相接,庞德麾下吏士成片投降,庞德对督将成何说:“我闻良将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毁节以求生,今日,我死之日也。” 搏杀中,庞德夺一条小船,成何及两个伍长追随他登船往樊城方向突围,两个伍长先后中箭落水。 庞德挥舞刀盾遮蔽箭矢,成何去撑船,不想被关羽一箭射杀跌落洪水中。 不会划船的庞德站在船上原地打转转,俄而水急船翻,庞德只能抱在船上,不多时就被合围、捆绑,押解南岸荆州军大营。 南岸大营,关羽劝降失败,也不多言,将庞德斩杀。 庞德有四个儿子为质,出征时又带着棺材,他投降的成本太高。 虽惋惜,但也只是惋惜罢了。 历经乱世三十多年,关羽见多了这类值得惋惜的事情。 比如牵招、田豫,是刘备少年时的伙伴,到现在还不是阵营敌对? 三万余降军集中安置在南岸,襄阳守军震怖。 田信进言:“君侯,末将请击襄阳,可一鼓而下。” 大帐中燃烧木炭,关羽坐在胡床上,抬手揉着左臂,虽有刮骨疗伤,可病根哪有那么好根除? 于禁、东里衮、浩周、胡修、傅方等降将另坐一排,大多神色木然,或羞愧低头。 参与议事的夏侯兰开口:“今水漫樊城,正该乘大船直攻樊城。一战擒斩曹仁,则襄阳传檄可定。” 雷绪也开口,兴高采烈:“大水灌溉樊城,城中器械、储粮淹没,吏士避居城墙,饥馑仓惶之军,如何是我军敌手?君侯,末将以为当乘胜进军,一战定樊城。” 田信寸步不让,大胜之余冷着脸,毫无喜色,跟曹军降将类似:“若拔樊城,曹贼必全力争夺。我军能战者不过三万,前后降军却有四万余。试问诸君,曹贼发五万、十万之军前来,如何作战?” “或许我军会吸引曹贼亲至,能集结曹军十余万。如此左将军可挥兵出陈仓,据陇右,得关中;孙吴亦能进占淮南,展望青徐、中原之地。可若左将军进据关陇失利,而我却遭灭顶之灾,那就该如何?” 关羽轻咳两声:“依孝先之意,可是见好就收?” “正是,欲速则不达。末将常思官渡、赤壁之事,前后两战主攻者集结重兵,皆欲一战决胜天下。却败绩而归,在末将看来是人心思乱。如今思乱之人未死,若想一战平定天下,实乃镜花水月之事。” 田信拱手:“末将恳请君侯,使末将率本部强攻襄阳。襄阳若能攻下,即便樊城失利,我军亦能全据汉水之利,不惧曹贼反攻。” 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多是讽笑的,极有少数是另类的。 雷绪开口:“襄阳坚城,非猝然能下。孝先若一战失利,那曹军欢欣鼓舞,襄樊二城何时能下?今天命在汉,使汉水淹没于禁、庞德之军。我等自当奉应天命,乘汉水之利,进击樊城!” “雷将军!岂不知骄兵必败!” 田信口吻咄咄:“再说天命,若真有天命,曹贼等乱臣贼子早就让天雷劈死,庶民万众何至于有今日之苦?依我看,天命就是人心,人心在刘,那刘汉自能三兴!如今思乱之人未绝,如何能光复汉室?” 关羽用劲揉左臂旧伤处:“那孝先觉得思乱之人是谁?” “欲篡汉室基业者,皆是思乱之人。” 田信说着拱手:“君侯于末将有知遇之恩,末将愿以死相报。只求君侯能拨夏侯将军协助末将,末将愿战死襄阳城头。” 帐中寂静,关羽也有踌躇,片刻后决然说:“破樊城擒杀曹仁,此一战平定天下之转机所在。而我已是老朽之人,当奋力一搏。我知孝先心意,也知天下庶民苦楚。若一战能平天下,某虽死无憾。” 田信展臂指向于禁:“君侯,于将军乃是天下名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妨问问于将军,我军该攻拔襄阳以保万全,还是投注于一役?” 帐中三十余人目光落到于禁脸上,甚至于禁感觉庞德的首级也在用斜眼看他。 第三十二章 贪 帐中于禁受田信所指,面上有羞赧之色:“田校尉,败军之将不言勇。” “于将军,我知将军今日迫于形势投降,心中仍有回归曹营之意,此人之常情。然将军如今在汉营为客,可否秉持公正之心解析眼前局势?若是将军统率我荆州汉军,此刻是冒险贪功进击樊城,还是乘襄阳守军惶惶未定之际攻拔襄阳?” 于禁不语,田信又说:“将军家眷应在邺城为质,将军若看好我荆州汉军,理应说服麾下七军,易帜归汉才是。如此破襄樊易如反掌,再直趋许都拱卫天子,河北之地传檄可定。将军家眷亦可无恙,将军也有匡扶社稷之功。” “如今将军不发一言,是思念曹贼旧恩,还是不敢与我等同伍并列?” 田信问完见于禁垂头不语默默垂泪,一副可怜模样。 作为天下名将,五子良将首席,带着三万余精锐大军投降,浑浑噩噩的于禁精神状况本就濒临崩溃。 整个曹操麾下,野战部队即中军、外军,加起来也就二十万出头,这是常备。于禁带来的三万大军,有中军序列,有外军序列,都属于常备。 算上汉中夏侯渊、曹操、曹仁襄阳之战战损的中军、外军,仅仅今年最少有三万余常备战损;于禁现在也搭进去三万,若再算上庞德所部。 建安二十四年九月前,曹营野战常备部队折损最少也在七万,三分之一没了。 大帐内寂静一片,有的只是于禁悔恨哭泣声音。 他的哭声、眼泪,也让荆州将校冷静了一些。 保守一些去打襄阳,还是奔放的去打樊城,一战打掉曹操一条臂膀。 打樊城不仅仅有地利,还能俘斩曹仁。 俘斩曹仁,连同夏侯渊被阵战、于禁投降一事,将严重冲击曹军的士气,让曹操阵营内的人心浮躁起来,达到‘人心归汉’,天下无人不向汉的局面。 曹仁比樊城重要,曹仁本身就有战略意义。 比如关羽,江陵重要还是关羽重要? 若给刘备一个选择题,他会选江陵,还是选关羽? 不是襄阳不重要,实在是曹仁加樊城这个组合太过有吸引力。 夜中,田信闷闷不乐坐在篝火前,手中四面汉剑挑着一块胡饼隔火炙烤。 脚步声传来,他扭头去看是林罗珠,林罗珠引着一人前来:“校尉,营督耿颌有事求见。” 襄阳之战时,耿颌以田信的书吏身份参战,一箭射伤赵俨,造成赵俨提前撤离战场,他的行为有争功嫌疑。 许多人认为若没有耿颌那一箭,以田信的勇武,说不好能阵斩赵俨。 嫌疑终究是嫌疑,很难洗清,又算不得罪过。 战后耿颌升任营督调入关羽本部,自觉有愧田信,躲着不见。 耿颌拱手施礼,应田信手势,坐到篝火前直说:“校尉今日帐中所言,下官深以为然。只是攻拔樊城正是用人之际,亟需集结重兵,力求一战攻克。而校尉勇冠三军,不可缺少。” “我明白,是我眼界不足,鼠目寸光。” 田信自嘲笑笑:“放心,明日我会率部先攻,若攻拔樊城有一线机会,我也会努力拼搏。樊城破,擒杀曹仁,实乃快意之事。我只是顾虑今后,不想我军落得于禁那般下场。” 耿颌一时无语,随即莞尔一笑:“皆以为如校尉这等豪勇之人必然强项,未曾想校尉如此明大局,识时务。” “呵呵,季先,我自认也是强项、顽固之人。只是比起君侯,不过小巫见大巫。君侯所指,即便不愿,也得努力呀。” 田信感慨一声,对耿颌正色说:“季先,你今夜来见我,我亦知君侯、世子之意,我自会用力。另,襄阳一战你射伤赵俨,此事我并不在意,勿要听信人言诽议。” 耿颌郑重点头,拱手:“是某小觑了孝先,待战后,再与孝先满饮、赔罪。” 田信微笑着,扭头看火焰:“明日呀……” 他摇摇头不语,耿颌则起身告辞,田信头也不回。 田信注视着火焰,神情专注,属性面板浮现。 田信,九级。 体质14;智力13;魅力16; 天赋一:四级铁骨; 天赋二:四级强击; 天赋三:四级铁壁; 天赋四;四级健步; 天赋五:四级疗伤。 剩余天赋可加点数:三。 大半月来,智力、魅力各有提升,体质却无大的进展。 可惜水淹七军并无大战,自己没能突破十级,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晋升十级时,体质会得到轻微的强化,达到十五点。 十级时会有五个空闲天赋点,正好所有天赋都升一级,自己实力会有一个小幅度的质变。 也不知樊城之战,能否突破十级。 关羽、荆州将校贪天之功,自己何尝不贪? 关羽大营,耿颌详细汇报后,廖化沉吟:“小巫见大巫,这是陈琳在邺城时所言,夸张昭、张纮文采而自谦之语。此语流传并不广泛,田孝先从何得知?” 耿颌解释:“兴许是从俘虏军吏中得知。” 耿颌退下后,关平开口:“元俭,孝先为人机敏,或许有所洞察。攻拔樊城,收获甚大,凶险亦大。可惜,时不我待。” 廖化也是轻轻颔首不言语,攻下樊城擒斩曹仁,整个天下形势就会因此而扭转。 没人能拒绝。 廖化退到一侧翻阅军书档案,关平踌躇难眠。 约近四更时,关羽突然惊醒,引得关平一骨碌翻身而起:“父亲?” 关羽挽袖擦拭额头汗水,眯眼思虑:“我梦见中原克定,正挥兵渡河欲返解县。却有一猪咬我鞋履,不使我渡河,此掣肘之兆耶?” “昨日大胜,左右上下皆言可攻拔樊城擒斩曹仁,以此扭转天下大势。唯独孝先持反论,我心实在不快。” 关平苦笑:“父亲,孝先怎会是掣肘之人?恐怕,应兆者另有其人。” “是呀,孝先只是生性谨慎,又特立独行与众人不同。” 关羽抬手抚须,随后低头一看手里多了一撮脱落的长须,若无其事任胡须落地:“孝先曾遇仙人见过真龙形迹,想来也会解梦之术。” 关平迟疑,就听关羽说:“陈震奉主公之命往许都进献四龙真迹图之外,还有一项使命,意在查访仙人李意。李意云游秦、巴、荆三山之中,或许孝先当日所见仙人乃是李意。” 第三十三章 塔 又是一日天明,樊城守军饥肠辘辘,在城墙、屋顶上煎熬了一夜。 粮食、被服、器械多被水淹,取不出来。 曹仁有心逃遁,他回到许都,立马就能组织起一支新军抵抗关羽;他若阵亡在这里,对各军士气打击十分严重。 满宠则劝他,指明关键:“若失襄樊,黄河以南不复为国家所有。” 这么大的责任,也不是曹仁能承担的,跑回去不见得能活。 于是,天亮之际曹仁召集军吏,当众淹死自己心爱的神骏白马,以示守城决心。 洪水烟波上,荆州水师分三面缓缓压来,楼船战舰隐隐比城楼还高。 田信所部在樊城东面,见水面比昨日降低了四五尺,他不由长叹。昨天若集结主力猛攻樊城,说不好战船反复冲击,能撞塌部分城墙,甚至船骑到墙上,成为汉军据点。 现在水面距离城墙约有一丈距离,墙上守军又树立门板等物加固增高,乘坐小船已不能轻易攀登。 小船不稳,乘小船就不能穿戴厚重铠甲,不然跌落水中必死无疑。 若不穿戴铠甲,船上弓弩手会造成误伤影响士气。 大概等到明天,洪水就会退到樊城墙脚处,那时候大小船只都不能抵近樊城。 也就今天能借助洪水余波乘船攻城,也就一次机会。 可能到下午时,水军碍于水线下降,将不得不退回深水区域。 乘船攻城? 荆州水师没有这方面训练、经验,田信也没有。 最适合乘船攻打樊城的是昨天,最适合打襄阳的也是昨天。 襄樊守军经过一夜安抚、整饬,军心已大致恢复。 城墙相隔五十余丈,田信询问水师右部督陈雷:“以战舰直冲城墙,使船沉在墙前,如何?” “田校尉此言何意?” “别无他意,做最坏打算而已。” 田信抬手指着樊城城墙因水线下降而染脏的墙皮灰线说:“今日乘船若不能攻下樊城,那就得等。等洪水消退,等地面干燥,再开挖堑壕,铺设鹿角、栅栏,做数重之围。耗日持久,非旬月间不可,旬月间曹贼援军必至。我最担忧的是樊城洪水消退后,守军会从城中搜得浸水粮食、器械、柴木等等之类。守军有了生活器具,自会助长抵抗意志。” 陈雷年近三旬,歪头想了想:“田校尉,战舰不容有失。若沉船在此,陈某罪责难逃。” 他的军正这时候开口解释:“田校尉,水军根基在船,凡造战船非三年不可成。沉船之罪,罪在轻军。” “我会向君侯呈报此事,相应罪责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你二人。” 田信说着侧头看护军罗琼:“取笔墨来,你我立字据。” 陈雷松一口气,询问:“田校尉是想沉船后作为攻城之阶?” “对,运气好能撞塌城墙,运气不好沉没在城墙前,明后几日搬运土石堆积船上,可速垒成土山。有土山为台阶,我军轮番进攻,樊城守军不足五千,如何是我对手?” 田信抬手又指画城墙两边说:“拿出一半大船冲撞城墙,另一半悬停城墙外二十丈处。等洪水退落,船停在烂泥地上,高四丈余,我弓弩手可登船与墙上守军昼夜对射,此疲敌之术。” 樊城城墙高不过三丈,也就二层楼高低,在田信眼中也就那样,远不如关羽重修的江陵城高峻、雄厚。 他这里在做准备,用来冲城的战船排列在前,船中器械、多余水军、步军撤往小船待命。 并派人去岘山采集青竹,或制成竹筏牵引到这里,或带着青竹来这里就地加工。 樊城南面关平,东面夏侯兰已开始擂鼓进攻,与守军弓弩对射,小船运输军士前往登城,竹梯就如竹筏一样被拖在小船后。 可架设竹梯过程困难,往往刚架好就被守军推倒,始终无法登城短兵相接。 曹仁左臂挽盾巡视城墙各处,嘴唇泛白开裂,来到东城询问守卫此处的将军许成:“东城敌军为何不攻?” 许成躲在一页门扇后,同样嘴唇泛白:“将军,贼将田信恐怕是要冲撞城墙。” “樊城虽小,坚固不逊色襄阳,让他冲就是。” 曹仁说着又看了看城外水面上游弋的大小战船,转身朝城南去。 从昨日到现在,城中虽打捞出一些浸水粮食,可没有多少干柴可用。 现在城内屋舍房顶正在晾晒柴木,没有燃料,就没有温热、干净的食物,也就没有干净的热水喝。 至于到处都是的洪水,守军宁可渴死,也不想喝这些浸泡过城中溺亡人畜、粪便的洪水。 曹仁阔步走着,抬头见湛蓝苍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气候转晴,这可能是最好的消息了。 若是继续瓢泼大雨,不需要几天,再有一天这样的霖雨天气,守军会在饥饿、寒冷、伤病折磨下崩溃。 现在天色晴朗,阳光明媚,反倒让城中守军得到了喘息之机。 南岸,关羽与王甫登高观战,见东面陆续有十五艘战舰撞沉在城墙边缘,王甫夸赞一声:“君侯,田孝先有急智。” 关羽做笑:“他这是在做长远打算。” 樊城东面,从岘山砍伐、制作的大量竹筏被拖曳到田信军中,在守军木然目光下,这些竹筏拼凑为更大的竹筏。 守军器械、物资被水淹没,就连箭矢也非常宝贵,只能眼睁睁看着巨大竹筏抵近沉船区域,竹筏与沉船用绳索相连。而后方,依旧有小船不断往这里拖曳成捆的青竹。 至日中时,洪水又消退近两尺。 但曹仁不得不亲自来东城坐镇,他缩在一面门板后面细细观察,眼前十丈外,荆州军已经用青竹连接沉船,并搭建出三层平台,俱有护栏,形成一座他眼中木制的‘汉阙’。 这种东西在田信眼里,叫做塔。 守军节省箭矢箭雨稀疏,大多射空,或被荆州军盾牌、青竹围墙、护栏遮蔽,只有寥寥无几的箭矢能射中作业的军士。 而十五艘战舰上的床弩不时发射,其他弓弩一律保持沉默。 射过去的箭,近半会飞入城中悬浮在水面,反而会被守军打捞,再次使用。 田信这里就没射过箭,发现这个情况的关平、夏侯兰也都停止射箭。 午后,田信穿戴铁札盆领铠提戟登上这座临时构筑在沉船之上的竹塔,第一层是沉船原有的甲板,第二层悬在甲板之上的竹筏,第三层正以青竹搭建。西面朝樊城方向,已捆绑、固定一层竹筏,或三层竹束。 竹筏或两层竹子,或是三层竹子,横立起来就是很好的防御工事。 “继续采伐岘山青竹,在天黑前加固两翼,以防备守军夜袭。并告知廖主簿,就说青竹越多越好,等洪水消退,我军铺设青竹为路,随时可调兵攻拔樊城。” “另,发公文请关中郎将调拨战舰十五艘。我要在东北、东南方向各悬停十五艘战舰。如今我是曹仁眼中钉肉中刺,他不拔我,就寝食难安。故,今夜他要么遁走,要么遣人来袭拆毁塔楼。到时两翼战舰放箭射杀敌兵就是,管教他有来无去!” 第三十四章 猪 至日暮时,洪水已退到樊城墙脚,估计城内建筑也都退水。 塔楼两翼的战舰也先后搁浅,甲板上都已加固竹筏为护板,每船可驻屯军士二百余人。 塔楼周边大片相连的竹筏也搁浅落地,夜中入夜篝火照映下,还有军士往来划船铺设新的竹筏。塔楼与樊城之间十丈间距并无竹筏,是一片烂泥地。 洪水退去的速度超出预料,田信在篝火前来回踱步,易地而处,自己是曹仁,该怎么破解现在的塔楼。 等到明天,荆州汉军就会居塔楼之高,近距离压制城墙守军;同时会采挖泥土,在塔楼和城墙之间堆积土山。 土山修好之日,就是破樊城之时。 如今城中洪水才退,曹仁就算想火攻,也找不到充足的引火柴木、油脂,而战船、青竹不易燃,暴晒三五天后才会干燥、易燃。 数人簇拥下,关平踩着竹筏铺彻的道路来到塔楼下,见左右两侧也生着火堆,还各有数名牵着猎犬的士兵在值守,十分警惕。 他落座在田信身边:“孝先选东城,可是早有计划?” “世子如此说未免偏颇不实,我哪能料到一昼夜间洪水能退下七八尺,今日更是退下近丈深。我也想乘大船破樊城擒曹仁,奈何良机已过,悔之晚矣。” 田信说话间打开关平带来的食盒,反问:“世子为何如此问?” “只是觉得有些巧合,我与夏侯将军久战而无功,倒是孝先这里人尽其用物尽其利,以十五艘战舰沉在城墙近侧,就让曹仁如鲠在喉……这绝非临时设计。” 关平说着伸手接住田信递来的蒸饼,饼中间已被田信用匕首划开,关平自己往饼中夹菜,这种田信发明的吃法,已迅速在军中流行。 他咬一口,嚼着:“父亲夸赞孝先有急智,我却觉得这是孝先有意为之。孝先素来机敏,不知可会解梦?近来我做一梦,十分费解。梦中我欲随父亲渡黄河回解县,却有猪咬腿脚,不知寓意为何。” 田信扭头审视关平,就拿匕首在红漆食盒上刻画一个‘豕’:“此梦若灵验,这猪,可能征兆吕蒙的蒙字,寓意吕蒙会为害我军;也可能是家有变,家中有人舍弃冠帽,那就是猪。或许这猪另有隐喻,比如有人欲背信弃义,行那禽兽之事。” 关平见他信口就说,笑着吃夹菜饼:“休要诓我,我又不是你治下的军士,才不信你这番言语。” 对此,田信只能笑笑,说的太多,今后怎么圆谎是个问题,自己的形象也会诡异起来,不利于发展。 汉人喜欢占卜,巫术、道术流传广泛。 可没人喜欢一个占卜高手做将军、做郡守。 樊北地区地势较高,洪水未淹,已被雷绪所部占据,现在雷绪驻屯樊北郾城,截断樊城与南阳的联系。 樊城西边的南乡郡已易帜归附,南乡太守傅方虽卸职,正引领新的南乡太守郭睦前往联系蛮夷首领梅敷。 诸蛮种类繁多言语不一,都依山谷而居,遍布秦、巴、荆三山周边。 梅敷兄弟三人,各有部众万余家,就居住在襄阳、房陵之间的山谷、山地里。 若能拉拢梅敷入伙,顷刻间就能得夷兵万余助战。 所以目前樊城曹仁想要突围,只有东面一条生路。 关平不仅仅是来请田信吃顿饭,他还带来一营荡寇军步军,就近在战船中过夜。 田信夜中不准备睡觉,站在塔楼二层,手中提一张铜胎铁脊弓,右手戴上铁指环才敢拉弦,这是他锻炼臂力的器械。 闲来无事,他持弓搭上重箭,瞄着十二三丈外的漆黑樊城城墙射击。 虽然弓术稀烂,可隐约也能记住城墙轮廓,故每射五支箭休息时,总有两三支箭射在墙上门板,重箭往往能洞穿门板。 墙上曹军不敢生火,背依垛口盘坐在地,或躺在盾牌上过夜。 曹仁也不例外,身下垫着一块圆盾,依靠在女墙上,身上裹着披风御寒,与牛金低声商议。 仗打到现在,曹仁已无力破局,能做的就是钉死在樊城,樊城一日不破,守卫襄阳的吕常就有底气督促吏士坚守待援;若樊城被破,那吕常自无法压制部下,被裹挟着投降也就成了必然。 他们商议时,于禁所督七军,及庞德所部被关羽全歼的消息由飞骑传入长安。 曹操五月时从汉中退军,目前依旧在长安休整部队恢复元气,防备刘备乘势进攻关陇。他在七月中旬册封曹丕生母卞氏为王后,奠定曹丕、曹植、曹彰的嫡子地位。 襄樊战役军情传来,曹操难以置信追随自己三十余年的于禁会临阵投降,还带着三万余精锐大军一起投降! 试看曹营诸将,外姓将领中除了于禁能督率数万大军之外,还有谁? 连续的军情急递送来,由不得他不信。 他便开始布置关中留守策略,以养子曹真为征蜀都护,并派曹真率军前往武都接应曹洪退守陈仓,又派徐晃督关中新募之军五千余从宛城开拔支援襄樊战场。 原关中都护赵俨受伤驻屯宛城,正担任徐晃的护军,使赵俨发挥他在关中地区的影响力,积极动员更多的军队支援徐晃。 曹操也分批动员麾下大军,力所能及增援徐晃所部战力,并准备向洛阳移动。 他的主力大军不能轻动,务必准备万全才能动。 于禁三万多人都被关羽打没了,率领五千新募军的徐晃又如何能独挑大梁? 曹操又下令解除合肥之防,聚集这里的中、外二十六军足有十三四万人,由都督夏侯惇总管。集结在东线的大军,完全可以分出五六万入援襄樊,于是夏侯惇、张辽作为于禁、徐晃之后的第三波援军。 待做好这一切,曹操等到曹洪、曹真、曹休撤军回到陈仓,曹休担任他的中领军后,才率领大军向洛阳移动。 这种万万不能乱阵脚的时候,曹操却提出迁都河北以避关羽锋锐,一番讨论后被丞相府主簿蒋济,东曹掾兼军司马司马懿劝说,才得以中止。而如此机密的谈话,却流露出来,向许都、邺城扩散。 为什么能流传出来? 因为丞相府的西曹掾叫做魏讽,是钟繇举荐的名士,留守邺城丞相府,辅佐副丞相曹丕理政。 又几日,八月二十一,庚子日时,季汉群臣进表推刘备为汉中王,刘备封赏群臣。 以其子刘禅为太子,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 刘备称王后却率主力返回成(呃)都,以牙门将军魏延为镇北将军、领汉中太守,镇守汉中。 这日刘备在汉中立坛称王,而陈震作为使者,这日也在襄樊战场通知此事,并封赏关羽以下将校。 赵累、王甫、雷绪、夏侯兰皆有赏赐、晋升,战争中涌现的杰出军吏为校尉、中郎将。 而关羽、关平、田信却无封赏,这要等专人来封。 自己似乎卷入了刘备、关羽之间的派系斗争,田信有些闷闷不乐,简单酒宴后返回战场。 随着刘备称王的消息传达全军,全军士气高涨,旺盛。 得益于田信、关平的严防死守,以及驱使降军为劳力,这时候樊城东面已修筑好土山。 作为防备,曹仁则将东面城墙临时增高四尺,但墙厚不过两尺,也就能抵挡弩弓箭矢而已,不耐冲撞。 田信登木楼观察城头曹军,曹仁也躲在门板后面观察全军欢欣鼓舞的荆州汉军。 相隔十二三丈,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三十五章 攻 八月二十二日,樊城周围洪水浸泡的土壤依旧湿软。 但荆州汉军已集结在城东土山,土山宽约十二丈,可容五十人并排突进。 土山后的塔楼、停泊在泥土中的三十艘战舰站满弓弩手,蓄势待发。 关羽在南岸留守,北岸这场战斗交给关平负责指挥。 关平才十八岁,却是二代中年龄最大的,他生来就肩负着许多使命。 他以牛酒犒赏各营选拔来的突阵猛士,三百余重甲步卒围坐在一起,田信当首盘膝而坐,盾牌横在膝上,一条炖煮绵软的牛腿、三斤重牛肉,一碟盐,一碟酱,一碟醋摆在盾牌上。 因他不饮酒,从他奉义军选来的百余突阵猛士也都谢绝酒水。 以匕首削切肉片,或撒盐,或蘸酱,或蘸醋食用。 他依旧穿铁札盆领铠,只是背上负章是一个大大的白底红色‘田’字,为掩护他,另有七名选拔出来的突击队官都穿铁札盆领铠,区别只是背后的负章不同。 于禁投降后,荆州军最直接的战利品就是近两万套铁甲,可惜的是大多数牛马被洪水冲走、淹死。 以他现在的影响力,攻城时表露身份,必然遭到守军格外关注。 他们饱餐之际,前后约两千余弓弩手开始压制城墙守军,近百架床弩安置在塔楼,或土山近距离攒射城墙堆砌的障碍物,守军处处狼藉。 约上午十一点左右,田信领着一队突阵猛士登上土山,从这里可以俯视城墙,约高过城墙一丈,可洞悉城墙残破障碍后的守军动态。 陈凤引百余突阵猛士列阵压向城墙,守军反击薄弱,对重甲、持盾的突阵猛士并无杀伤。 陈凤这百余人抵达城墙处,挥舞长戈刨勾墙上障碍,为后续登城做准备。 清理障碍后,陈凤领人后退,如今已日上三竿。 田信与习宏互看一眼,同时举起手中战戟,各率百人沿土山而下,轻易登上守军退让的城墙,田信向南,习宏向北。 城内屋舍房顶,守军搭建简易工事,大约零零散散五百余弓弩手密集攒射。 田信左手持盾,但箭雨从右来,不利于遮蔽,顿时十几人中箭,箭伤不深,随即持盾立在墙边抵挡城内平射来的箭矢。 “杀敌!” 守将许成提剑挥动,二百余甲士持盾密集冲来,几乎瞬间与田信这里纠缠在一起。 双方杀喊声一片,声音嘈杂,几乎丧失听觉。 田信左臂挽盾,低头咬牙,右手提着四面汉剑不断的从盾牌隙缝中扎刺,不论是盔甲、盾牌,都被他的四面汉剑扎穿,他面前倒下一名名的守军甲兵,倒下的甲兵随即被拉锯的双方踩踏,或者干脆人死了,却被敌我盾牌顶着、夹着,左右摇摆。 城墙宽不过一丈半,并排拥挤十余人而已,算上二排、三排的矛戟攒刺,同时也就三十余人能参与战斗。 双方此刻都是重甲为前排,前排撞在一起几乎盾牌顶着盾牌,彼此额头贴着额头,除了身后两排能协助攻击外,身后更多的人则奋力推搡。 越来越多的荆州甲兵顺着土山登上城墙,四十丈长的城墙上不多时就拥挤千余荆州甲兵。 甲兵越多,队形越乱,承受着来自城内弓弩手的杀伤。 此刻田信已顾不上许多,不断重复捅刺动作,脚下已被血水、尸体铺满。 踩踏着不知敌我的尸体,他艰难前进。 守将许成见这这一路荆州军攻势强劲,再看北面那一路荆州军已被阻隔在城楼前,当即领着自己部曲私兵投入战斗。 守军一支战戟钩在田信头盔上,并使劲往后拉扯,仿佛要把头盔扯走,顺便还要扯断田信的脖子。 田信吃痛,更是持剑疯狂捅刺。 突然一股鲜血喷到他早已被血液染红的头盔上,他头盔上的战戟被一刀斩断,持刀的林罗珠右臂手肘被另一杆长戟勾破划伤。 林罗珠手中战刀脱手,整个人缩在盾牌后呜呀呼喊着,奋力推动盾牌。 又感觉自己腿上火辣辣疼,他低头见一个守军伤兵正趴在地上挥舞短匕。 这守军迅速被另一个趴在地上的突阵猛士一刀刺中面门死透,田信两侧各有一名部曲私兵蹲伏滚地,挥舞短刀保护他下盘。 敌我伤亡迅速攀升,随着耿颌率一营荡寇军登上城墙,大量的甲兵在他指挥下用竹梯滑入城内,战斗范围迅速扩大,屋顶上的守军弓弩手被分割,各自为战,无法专心压制城墙,伤亡剧增。 斗牛。 此刻田信眼中浮现的是血淋淋的斗牛,自己、周围敌我甲士,与斗牛有什么区别? 刘备的仁德、诸葛亮的智慧、关羽的器重、关平的友谊,此刻是那么的遥远,就像斗牛士手中的红布。 此刻身边太多的人呼喊、嘶喊,没人听得清他们发出的最后呐喊,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为原主父母、兄长复仇而战斗? 还是为了汉室复兴而战斗? 不,此刻只为了活着! 要活着,要弄明白自己的极限! 还要照顾那个依赖自己的妹妹,还要让追随自己的士兵活的更好! 田信目光漠然,右手持剑不断捅刺,以至于面前突然一空,已没有守军敢往他面前凑,越来越多的守军避开他,往后退,或被挤下城墙。 见面前露出空档,田信持盾踏步上前,身后甲士紧随冲奔,守军甲兵狼狈逃窜,守将许成不能禁止,反被溃兵裹挟向后逃窜。 田信一路追到樊城东南角的敌楼,一剑斩断这里的曹军战旗,登上敌楼大口喘气,环视战场。 见夏侯兰的战旗已立在塔楼上,城内战斗已由经验丰富的夏侯兰接手指挥,许多自己熟悉的战旗分布在东城墙,或城内。 城墙上己方伤兵已由专人开始收容往城外运输,说明战斗主动权已落入荆州汉军手中。 他环视左右,见只有三十余名突阵猛士还立在身边,其他甲兵多是生面孔,虽用崇敬的目光仰望他。 再看城外,土山下还有八个列阵齐整的营兵待命,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他看到自己的奉义军旗帜,那里的军吏、军士也都在仰望他。 田信举起血淋淋的四面汉剑,对着他们振臂,迎接他们的欢呼。 护军罗琼双目绽光仰望田信身姿,振臂高呼:“彩!” 全军呐喊,北岸呐喊,南岸留守水师、荡寇军也跟着齐呼,三万余俘虏不知所措。 于禁等降将面如土色,樊城若破,曹仁身死,那中原形势将会大改,甚至淮南二十六军会哗变、逃遁,使得孙权兵不血刃进军豫州、徐州、青州之地。 襄阳城,平狄将军吕常长叹一声,当众引剑自刎,身体从城楼跌落。 他还睁着眼,见襄阳城门嘎吱开启,李基等军吏垂头从门中走出,他的故吏扑在他的身体周围哭泣。 荆州汉军狂呼声中,突然一阵密集箭雨从城中射向东南敌楼,三四箭命中田信后背,箭矢力量将田信从敌楼射的踉跄两步,跌落到城墙外的烂泥地里。 摔的头晕目眩,田信看着湛蓝苍穹,长舒一口浊气。 第三十六章 乌头 奉义军阵地,军医为田信清理创口,四支箭都是皮肉伤,堪堪射破铁甲而已。 只是军医拿着一枚箭头沉默不语,周围军吏也都死死盯着这枚箭头。 田信的部曲督严钟左臂受伤包扎后垂挂在胸前,他接过箭头细细审视,颤音:“主公,此乌头箭也。” 田信使不出力气,手颤抖着接住箭簇,果然箭簇上钻有埋药的细孔。 罗琼恨声:“樊城大水浸泡两昼夜,即便存有毒箭,水泡之后也无药性。校尉屡立殊功,全军景仰。如今看来,襄樊实乃是非之地。” 邓凯、文布、摩崇也都赶来看望田信,摩崇说:“夷兵鏖战数月,昨日大赏全军,夷兵所得又不如汉军丰厚,皆有怨言。” 文布、邓凯是秭归豪族,两人各拥部曲,在宜都郡夷兵中颇有威望、人脉,文布也说:“北方之人骄横,素来不恤荆南土民、汉民。今襄樊接连大胜,彼辈志气骄横,愈是轻鄙我等荆蛮。” 他自嘲荆蛮,邓凯只是笑笑,脸上亦是阴翳愤懑。 “不可妄言,此间之事亦不可流传。若军心动摇,君侯必会惩治。” 田信将乌头箭握在手里,闭上眼睛声音虚弱:“战况如何了?” 文布哂笑回答:“校尉中箭栽落城外,敌军重夺敌楼,若非习宏、陈凤死战,恐怕千余将士都将为敌军俘获。倒是襄阳听闻我军欢呼,误以为我军攻拔樊城,守将吕常殉死,李基率众而降。” 邓凯则是讽笑:“若无这乌头箭,此刻我等已在城中观赏征南将军大印。” “既然已得襄阳,此战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 田信睁眼看罗琼:“请向君侯传令,就说我身中毒箭,恐不能领兵效力,恳请君侯另遣良将代我。” 罗琼却说:“校尉,下官随校尉一路征伐,如今实在寒心。校尉若去,下官亦当追随。” 田信只是一叹,这个战乱三十余年的时代里,自己再努力锻炼体能,体质增长仍然比不上魅力增速,原因太多、太多。 简单来说,自己还保持着一个现代人的行为准则,却在他们眼中成了仁德。 不为害不相侵略是仁,秉持公正是为德。 说话间习宏、陈凤二人赶来,都包扎了伤口,两人抵达后盘坐在地负气不语。 越来越多的负伤突阵猛士聚集到这里,夏侯兰麾下夷兵也多鼓噪,仿佛哗变在即。 关平布置防务后来到奉义军阵地,见这里军吏神色沉肃,大多看他时眉目躲闪,不由心中一沉。 他看向护军罗琼,罗琼扭头旁视。 军医上前附耳低语,引着关平到田信身边,揭开田信背上的白布,可见几道伤疤,还有四处敷药的箭疮,其中一处周围淤肿一大片,青红凸起。 “孝先?孝先?” 关平蹲在榻边摇了摇田信,田信睁眼见是关平,将手中乌头箭簇塞到关平手中:“世子,夷兵怠战,留在襄樊无益。降军近四万,几两倍于我,留在襄樊于战无益,反倒要分兵看守,更添辎重负担。请劝说君侯,使水师运夷兵及降军到江陵。” “某省的,孝先还有何事一并说来?” “克定中原匡扶汉室事大,个人荣辱事小,恳请世子劝说君侯,发公文请大王遣东三郡之兵援助襄樊。” 顿了顿,田信又说:“我是新附之人,也知副军将军艰难。我麾下罗琼乃是副军将军亲族,世子不妨去信劝副军将军归回本姓,以寇氏子继罗侯之位。如此,东三郡畅通矣。” 关平只是点头,他自然清楚刘封现在有多痛苦。 当年刘备在荆州立足,但中年无子后继无人,急需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正好罗侯寇氏家族在荆州影响力巨大,寇封母亲又来自长沙刘氏,这支宗室与光武帝刘秀同脉,从血脉来说引寇封为嗣子,并不辱没刘备这个中山靖王之后。 入蜀时,刘封担任副军中郎将,隐隐有军事继承人的气势。 汉中之战后,曹操在五月份退军,六月份刘备派刘封率军沿汉水进攻上庸,随后升为副军将军。 上庸、房陵山谷之地,仿佛一座囚牢,将性格刚猛作战武勇的刘封软禁其中。 刘备自立汉中王,以吴氏为王后,那伤的就是糜竺、糜芳、糜夫人及儿子刘永的心;后面以刘禅为王太子,最伤的是刘封的心,其次是糜氏家族。 至于借刘封拉拢的荆州士人……他们现在应该更喜欢年幼、无威望的刘禅,而非成年,刚猛,有兵权的刘封。 其中的破事情太多,没必要细细掰扯,就如今天攻破樊城在即时,田信中箭一样。 送走关平,田信昏昏欲睡颇感乏力,对周围凑上来的军吏说:“护军,整饬军书,将南乡、南阳籍贯吏士另行造册。若君侯传令来,将这二郡吏士交予君侯处置。若君侯使夏侯将军所部夷兵归我军建制,习宏为军司马。陈凤、文布、邓凯、摩崇、林罗珠为营督,军正官由护军选任。” 今天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军队必须退回南岸重新编组、整顿。 日暮时分,荆州军从北岸撤离,关羽已入驻襄阳。 他握着乌头箭簇,恨不得一把捏碎,还要捏碎那个放箭的小人。 王甫、廖化都列席其中,俱是沉默不开口。 襄樊战役以来田信异军突起,对荆州人来说没什么影响,最能打的那批荆州士人、豪强追随刘备入蜀,在一系列入蜀战役中已得到洗练、筛选,又经历汉中大战,已成为关羽、张飞、赵云、魏延之下的后起之秀,是如今益州军团、巴州军团的核心骨干,是未来的中坚将领。 荆州武将不缺田信占据的一军兵权,缺兵权的是北方旧人,尤其是旧人子弟。 襄樊战役本就是一个很好的舞台,他们还未展露爪牙,光彩就让田信夺去。 平日里田信无愧闻鸡起舞之名,即便下雨,也会在营房里锻炼体能,这种枯燥、单调的军旅生活可谓独树一帜。 要知道,大军远征作战,是有军市相随的,商人兜售更为精良的铠甲、武器或马匹,低价收购军士手里的战利品,再提供各项服务赚取军士手里的钱币。 特别是荆州军并无随军军妓,这部分营业就落在军市。 从始至终,田信就没去过军市一趟,也不争抢战利品,就连唯一缴获铁札盆领铠还是手下部曲扒下后给他送来的。 一个对财物、女色、美酒、美丽服饰缺乏兴趣的青年猛将,让太多的同龄人感到不自在。 攻克樊城之际,仿佛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终于有人对田信射出了冷箭。 却不想他们可以让田信栽落城下,却挡不住曹仁、牛金的决死反扑,被尽数赶出樊城。 若不是习宏、陈凤二人死战保住缺口,进入城中巷战的荆州兵保准跑不出一个。 终于关羽放下手中乌头箭,说道:“田孝先负伤,其所献之策我以为可行。我欲遣夷兵去江陵休整,到明年开春农忙时,孝先伤势痊愈,夷兵亦士气充沛,正好调来使用。襄樊缺兵,我有意从公安、江陵抽五千军士北上助战。” 王甫本要劝谏防备孙吴偷袭,可想到田信会带着夷兵回江陵,就问:“君侯,田校尉伤势如何?” 关羽瞥一眼儿子,关平肃容回答:“毒入气血需要静养,约有百日,其毒自散。” 第三十七章 关陇 如何升赏田信是一个令关羽头疼的事情,不仅他头疼,刘备也有些头疼。 对刘备来说,第一次听闻田信之名,只是一个宜都郡夷兵营假营督,出格的是这个假营督代行宜都郡尉事务;随后就是关羽送上田信所绘的《四龙真迹图》,正好缺祥瑞的刘备就随手给了田信一个‘奉义校尉’意思意思。 空头的校尉只是闲置,能说是超擢任用,但又没有给于相应兵权,这个任命不上不下。 期间田信参与襄阳一系列战斗,积功升为行宜都南部都尉,手握兵权,接住奉义校尉任命后,一举蜕变为荆州军中高级军吏。 按着当前晋升流程,刘备称王时,田信这样的杂号校尉有功勋者晋升为杂号中郎将,功勋浅薄者给于钱币、粮食、布匹之类的赏赐。 但与庞德立义军交战时,田信又阵斩汉中名将杨昂。 本想压着这件事,将田信传唤到面前给于升赏,可襄樊战事离不开田信,这种时候抽走关羽手下得力干将,会惹来诽议。 约三天后,刘备还未返回蜀郡,就得到关羽最新的奏报,沉吟不语。 法正细细阅读这份详细奏报,也是默然,关羽已在惜字如金的公文中说出‘乌头毒箭’,以洪水浸泡两昼夜的樊城储备来说,再多的乌头毒箭也会失效,这乌头箭来源不言而喻。 “孝直,此子再三劝谏云长请求援兵,难道曹孟德会举倾国之兵?” 刘备面有红光精神旺盛,如今正是他志得意满之际:“孙权举大军威胁淮南,曹孟德若举倾国之兵来攻云长,那我军就不该退回蜀郡,可展望关陇。” “王上,自汉中之战以来,益州男当战女当运,如今粮秣空乏民力疲敝,实难供应大军在汉中驻留。大军返回益州就近食粮,军民生息之举也。以今益州储备,难供大军远征。” 法正没有细说,整个汉中战役期间,固然打崩征西将军夏侯渊所部五万余人,可益州军团、巴州军团在汉中、武都、阆中的战事中,伤亡数据也在三万。残酷的战争锤炼了益州军团,可也让太多的青壮人口死亡,消耗了后方太多的资源。 益州军、巴州军随时都可以外出作战,可粮秣问题如何解决? 没有大半年休养、积蓄,现在益州军、巴州军无法外出作战。 荆州方面关羽自己军粮就很紧张,北上攻掠关陇,曹真势必会坚壁清野,无法就食于敌。 不是刘备不想威胁关陇牵制曹操主力,实在是没有军粮支撑他打出去;也不是不想派遣大军增援荆州,是真的缺乏军粮。 缺到了大军驻屯汉中都无法维持补给,只能在称王后率军返回益州休整。 法正看着关羽的奏报,分析其中一项调马超麾下战将入援荆州,方便吸纳关陇降兵的提议,不由心动。 自武都下辨之战马超、张飞失利以来,马超越发的沉闷,仿佛傀儡木偶,精神状态很不好,终日死气沉沉。 若贸然抽调马超麾下将领,马超会不会产生额外的心理负担? 马超的心结是无法解开的,越是去解释,马超就越是忧惧,除非给马超一颗定心丸。 法正分析这个问题时,刘备问:“孝直,田孝先系卿乡里人也。今功勋卓著,临阵负伤将回江陵休养,卿以为当如何封赏才能使壮士归心,内外称颂?” 法正做笑:“王上,臣与田孝先不曾相识,如何能知其心意?倒是从孟子度书信中知其闻鸡起舞之名,想来是勇毅之人。孟子度儒雅好谈,两番宴请田孝先及宾客,田孝先列席时一意进食,不与人言。子度以其无礼,又遣回荆州归关君侯麾下。” “后子度听闻田孝先在襄樊屡立殊功,来信于臣,自语有目无珠。臣以为,田孝先乃勇毅、自矜之人,可与关君侯、镇北将军类比。” 刘备听着缓缓点头,他面白无须,笑容展露。 关羽喜欢魏延,魏延崇拜关羽,而这两个人又是刘备最喜欢的将军。 法正一席话语别无他意,别看自己、孟达、田信是扶风人,自己跟田信没见过面,孟达跟田信相处的不愉快,这就够了。 刘备遂说:“他日北伐关陇之地,再调孝先参战不迟。” 法正又进言:“王上,孟起将军曾随王上赴援荆州。今襄樊多有关陇降军,以孟起将军威名,哪怕只身前往,亦可得兵万余。待明年粮秣充足时,关君侯镇守荆州出宛城,孟起将军、田孝先走武关道,王上再率大军出陈仓,可一战定关陇。” 既希望马超能发挥他在凉州、关中的影响力,又不愿意马超回到凉州。 那干脆让马超换个方向参战,让马超走武关道,总不可能一口气打穿关中,回到凉州吧? 刘备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善,此策甚妙。孝直,有孟起、孝先为孤偏军,明年必得关陇之地!” 等到明年,他就六十岁了。 打关中、陇西,还得靠关中人、陇西人。 法正心中有底,之前能打的关中将领来回就一个孟达,现在又多出一个年纪轻轻的田信,马超若到襄樊招抚关陇籍贯降军,又能引领、锻炼出来一批关中籍贯的军吏、将校来。 不用深想,也知道马超去荆州只能拿走凉州籍贯的降军,关中籍贯的降兵自然归田信,以此遏制马超。 定下明年攻势的大致方略,为服务这个方略,田信个人的升赏已成了小事。 打下关陇,据有天下之西,完全恢复秦末高祖时期的版图,天下人自会明白什么叫做大势。 比起关陇之地来说,田信、马超的封赏可以格外优厚一些。 于是遣益州别驾从事李恢前往马超处,行安抚之事,娉马超之女为刘备三子刘理的正妻。 刘禅、刘永都未定亲,刘禅的妻子人选很复杂,而刘永有糜氏家族为后盾,妻子人选更敏感。 让刘永当马超的女婿,以现在马超的精神状态,可能会活活忧虑而死。 襄樊战场,驱使降军开挖渠道,将三十艘战舰推入宣池水,顺流回到汉水后,荆州军终于开始往江陵运输降军。 籍贯是南阳、南乡二郡的降军大多被补充到夏侯兰、关平麾下,两人建制几乎补满;往江陵运输的降兵主要来自陇西、汉中、关中、雒阳、兖州、豫州,还有李基麾下千余江夏兵,总额三万三千余人。 所有的夷兵归入田信的奉义军,出战前九个营近七千夷兵,如今能上船回江陵休整的只有六个满编营,折损三分之一。 一艘战舰运兵二百余人,另有许多小船、竹筏协助运输,称得上浩浩荡荡。 降军、奉义军、水军加起来四万余人,仿佛夸耀战功一样出现在汉口吴军视线内。 楼船指挥塔上,田信裹着一领鹿皮斗篷问身边于禁:“老将军,你说曹操会不会离间孙权,使吴军袭我荆州?” 于禁神色呆滞,仿佛没听到这话。 田信眺望远方吴军汉口水寨旗帜:“大王所部历经汉中大战后,已然乏粮。我荆州养三万余降军,兵粮也有不足。我若是君侯,则驱降兵入樊城。” 小小樊城涌入三万多张口,不说十倍速度的军粮消耗,光是人口拥挤产生的疾病就能击垮守军。 任由田信如何说,于禁不言一语。 第三十八章 吕蒙 水师船队过陆口时,驻屯此处的吴军都督、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带病前来慰问,还特意登船前来看望田信病况。 田信背上毒箭青肿一片,勉强落座与吕蒙吃茶,交流战争看法。 “非是我军善战,实在是曹贼大发徭役不得民心,曹仁屠宛以来,荆北士民怏怏不乐,盼我军如盼甘霖,这才连战连捷。又有天公作美,水淹于禁七军,得以斩杀庞德。” 田信看得出来,面前的吕蒙是真的病了,吕蒙也没有化妆掩饰病情:“不知吴侯何时进军合肥?” “今曹公以夏侯惇为都督,督中外二十六军于两淮,又集结水师两万余人与我军争长江之利。水战胜负未分前,我军不便北伐。” 吕蒙一副敦厚长者气派,主动询问:“荆州俘获降军四万,不知粮秣可充足?我军东线难有进展,故荆州屯粮未动,可调拨二三以供应关君侯北伐。他日若破樊城擒曹仁,曹军必全线震动,我军也好乘势而进。” 田信眨眼看吕蒙,笑说:“都督灼见,竟知我军缺粮。若能得贵军相助,可解燃眉之急。不过这军粮要说明白,是贵军支付我军,使我军北伐牵制敌军,以利贵军北伐两淮之用。” “你我两家永结盟好,说这些就见外了。” 吕蒙抿抿嘴唇:“曹子孝乃曹公臂膀,必遣大军解救樊城。若关君侯兵力不足,某可遣别部二三驰往襄樊助战。早日攻拔樊城,我军也好乘势而进攻两淮。不然拖到明年春耕,大军不得不散,着实可惜了眼前战机。” “此事非我能定,都督不妨去信君侯处,看君侯如何处置。倒是军粮,还望都督早日拨付。” 田信格外重申:“水师至江陵而返,归期紧促,都督需早做准备,以免贻误北伐大业。” 军粮的确紧张,关羽也有相关交待。 吕蒙呵呵做笑:“先期八万石,再拨十二万石,前后二十万石军粮如何?” 二十万石军粮可够襄樊战场三月用度,吕蒙不给,关羽也要强行索要。 军粮一事谈妥,最重要的公事完成,田信与吕蒙烹煮河鱼用餐。 两人都是穷苦落魄寒门士人出身,吕蒙好学有吴下阿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梦中学习等典故,田信也有闻鸡起舞的美名。 简陋用餐结束,分别时田信询问:“军中多拿我与甘兴霸类比,然甘兴霸老矣,不知甘兴霸之后,何人能与我并论?” 甘宁也在今年染病,田信不清楚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吕蒙回答:“兴霸之勇名震中原,我军继兴霸之后能称勇将又与田校尉年龄相近者,有庐江丁奉。丁奉乃兴霸军中骁将,得兴霸器重,今统领兴霸部众,归右护军陆伯言节制。” “丁奉?” 田信转身取来自己的名刺,这是他闲暇时自己用槐木雕刻的名片,他脚步迟缓来到吕蒙面前,郑重双手递出自己名刺:“都督夸赞丁奉,想来必是与甘兴霸同等的勇将。田某喜好结交勇猛之人,恳请都督中介。他日若两军进伐中原,我当与丁奉一较高下。” 送走吕蒙,水师船队沿着长江溯游而上。 部曲督严钟领着军医来为田信清理背后创口,见吕蒙前,田信又在伤口处洒了乌头药粉。 并讲述停泊陆口时发生的一些恶劣事情,如吴军登船欺辱降军,让田信对吴军的看法又下降了一个层次。 不多时护军罗琼也从其他船转移到田信这里,询问:“校尉,吕子明可曾答应借调军粮?” “他已然应下,对我军可谓极尽讨好。” 田信已重新包扎伤口,乌头毒有麻痹、致幻的效果,能让人敏感,受不得剧烈情绪波动。 体质不好的撑不住前期,心态不好的人撑不住后期。 田信问:“我听说吕蒙与甘宁交好,吕蒙染病不似作伪,甘宁呢?” “也应不假。” 罗琼回忆相关的见闻,说:“自逍遥津一战后,甘宁鲜有战绩,应是当时落下重症。” 吴军是将领部曲制度,将领在,那部众就在,目前没有无故剥夺部众的说法。 吕蒙接替鲁肃镇守陆口时,两位交好的将军染疫病故,因子嗣年幼无法统军,孙权要合并这两支部曲给吕蒙,吕蒙婉辞,拒绝兼并旧友部众。并举荐旧友的儿子,扶持他们。 孙权恨不得兼并所有将军的部曲,可每一位将军又希望自己的部曲能子子孙孙流传下去。 以吕蒙、孙权之间的感情尚且拒绝兼并他人部众,更别说其他将军。 将领部曲制度,是吴军目前的基本盘,孙权再眼馋,也只能干瞪眼。 甘宁主动把部曲交给右护军陆逊节制,说明甘宁可能在伤病煎熬下已不准备在军中效力,也不准备让两个儿子接手兵权。 打了一辈子仗,当了一辈子斗将,到头来把部曲交给陆逊,就是交还给孙权,这是要给子孙换一张稳定饭票。 分析完甘宁患病真假后,田信有些遗憾,感觉甘宁是一个很大的经验包,再老、再衰弱,那也是一个很大的经验包。 舱内并无外人,他就说:“于禁迫于形势而降,我几番试探,此公装聋作哑含糊应付,毫无诚意可言。到江陵安置降军时,不可让郡守糜府君接触于禁等将校、军吏。” 罗琼不解询问:“校尉,防备糜府君是何道理?” “于禁从曹操征讨天下三十余年,乃当世名将。糜府君雅而有礼,必引于禁为上宾,呼朋引伴聊以自夸。江陵又是我军肺腑所在,必有吴军、曹军奸细,我怕于禁乘机泄密,败坏国家大事。” 田信找了个借口搪塞,又问:“今日过陆口时,吴军军吏可有上船与我军攀谈者?” 不作考虑罗琼回答:“此类事颇多,多是仰慕我军神威,好奇钦慕前来询问。” 田信点着头:“此事难以禁绝,务必禁止吴军与降军交流。明日过巴丘时,若有吴军军吏想要看望降军,万不可因虚荣使之得逞。尤其今日,我听闻屡有吴军羞辱降军。” 襄樊之战到现在,曹军折损已接近七万,战果比汉中之战还要灿烂,再看看吴军寡淡乏味的东线战场,再想想东线战场当年张辽威震逍遥津。 也就不难理解沿途吴军对曹军俘虏的好奇,不仅仅是好奇,更多的吴军军吏登船是为了羞辱曹军俘虏,谩骂只是小事,多有登船后乘机殴打、逞凶的事迹。 仿佛羞辱、殴打一顿降军,他们被张辽打断的士气就能重振。 见罗琼迟疑,田信就说:“严令传告各营、各船,降军是我荆州的降军,要打要杀要放由我荆州军说了算,岂能由吴军狐假虎威?明日过巴丘,若再有吴军欺辱降军之事,斩领船长吏。” 第三十九章 自谋前路 陆口,吕蒙汇聚部下军吏打探来的资料,不由加深对田信的重视。 田信麾下的军吏自然对田信各种夸赞,以至于信誓坦坦的宣称襄樊前后一系列战斗中,仅田信本人斩首就超过二百级,说的煞有其事,听得孙吴军吏一愣一愣。 斩首二百级,包含了田信的私人部曲,田信本人斩首军功还不到百级,却也足以傲视全军。 猛将的名声很大程度上是宣传出来的,人又普遍盲从,以至于田信一觉睡醒,发现自己魅力竟然又涨了一点。 水师舰队途径巴丘时,果然受到这里吴军热情招待,受限于田信军令,这些吴军只能在小船上仰望甲板上晒太阳的降军。 湘水之盟的那一年,吴军士气在东线战场被张辽打崩,今后几年吴军也没占过便宜,以至于现在形成了一种汉军克制曹军,曹军克制吴军的局面。 田信裹着素锦披风站在甲板呼吸新鲜空气,举目眺望,可见吴军大小军吏、军士划动小船游弋在水师战舰群中,仿佛逛动物园的小朋友一样,指着船上降军交头接耳,嘻哈说笑。 降军不耐其烦,多躲回沉闷的船舱。 可以明显察觉水师汉军、乘船的夷兵趾高气昂,甚至出现几处吴军军吏企图登船反被守船军士呵斥的现象。 田信看在眼里,也不准备干预什么。 现在就是这样的共识:曹操的军队打不过刘备、关羽的军队,孙权的军队打不过曹操的东线留守军队。 这种情况下,荆州军怎可能用正眼看待吴军? 再说当年湘水之盟,年初时关羽手里就一万多人,被乐进、文聘牵制,不能轻动,才眼睁睁看着吴军背盟袭击。后得到刘备留下的两万军队,关羽立刻向北推进,连年作战,以至于汉水南岸曹军就剩一座坚城襄阳,以及寥寥无几的支城据点。 结果那一年年末,孙权志得意满率领十万大军征讨合肥,曹军主力随曹操在汉中,结果孙权差点被张辽砍掉脑袋。 也从那年开始,刘备在汉中牵着曹军鼻子打,关羽在荆州剪除襄阳外围曹军,几乎两线开花;而东线吴军自逍遥津惨败后,境内人心动摇,多有曹军煽动叛乱,陆逊就是靠平叛才在这三四年里升迁到右护军。 襄樊战役以来,荆州军出兵不足三万,至今已经歼灭曹军有生力量六万余。 现在荆州军上上下下,怎可能正眼看吴军? 别说荆州军,田信也看不上吴军。 孙权几乎已经放弃进军中原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如何生存、苟全性命才是孙权要考虑的事情。 在这个季汉、曹魏力量对比即将发生颠倒的关键时刻,孙权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惧怕汉军压垮曹军。 孙权的背刺,几乎无法避免,尤其是西线战场、中线战场汉军连战连捷的情况下,孙权更恐惧汉军力量壮大。 人首先要考虑的是生存,其次才是理想。 田信立在甲板眺望上游湘水、长江,再看看巴丘城外的吴军营地、水寨,鼎盛时这里曾驻扎过三万余人。 吴军若再一次背盟,这里就是吴军的前军集结地,能长驱直入直捣江陵、夷陵、公安,还能一举斩断武陵、零陵二郡与江陵的联系,整个荆州战场会被吴军分割的支零破碎。 汉军比曹军强,曹军比吴军强,这已是各方公认的事实。 吴军背盟,为取得胜利,必定是倾巢出动,规模可能超过十万。 田信思虑及此,不由长叹一口气,谁敢相信孙权会二次背盟?带着天下人眼中最弱的军队,袭击最强、巅峰状态的汉军? 他眺望江陵方向,思索吴军背盟后,自己的前路。 除非现在刘备亲率三五万大军到荆州来,否则没有办法阻止孙权背盟,这已成定局。 公安守将傅士仁,江陵守将糜芳的叛乱,是一个关键。 傅士仁投降的最干脆,也是公安丢失后,江陵失去外围屏障,糜芳手中兵力稀薄,加上傅士仁劝说,糜芳才投降。 所以吴军背刺时,自己无力救援、抢夺长江南岸的公安城,自己只能守护江陵,将全军家眷保护住,不使落入孙权手中。 可保住江陵,江陵城中到底是糜芳拿主意,还是自己拿主意? 思索及此,田信感觉背上的箭伤有些痒痒。 又有个问题,刘备是个恩怨分明的性格,如同一个侠客。 如果自己装死,坐看糜芳出城投降,又夺回江陵……难免有让刘备出丑的嫌疑,也有乘机报复北方人的嫌疑,以刘备的性格一定会记仇。刘备报仇不像孙权能隐忍十几年,刘备是不隔夜的。 所以自己不能看着糜芳自寻死路,还得救糜芳,要维护刘备的面子,要维护大局。 至于关羽、张飞未死,刘备死后军权归谁的问题以后再掰扯。 诸葛亮这帮荆州人应该能等,毕竟关羽、张飞岁数最长也不过十年左右。 问题来了,诸葛亮又能活多久?荆州人能不能忍到关羽、张飞寿终就寝? 似乎关羽、张飞不死,刘备死后,诸葛亮即便当了丞相,也很难统筹全局。就像现在的尚书令法正,是一个没有尚书台的尚书令,纯粹是个荣誉职位。 尚书台是发布政令的机构,没有尚书台,政令由刘备亲自签发。 关羽若活着,诸葛亮这个丞相,可能就是没有丞相公府的丞相。 所以说,自己的存在已经极大的干扰了三国局势。 一路思索,水师抵达江陵,江陵郡守糜芳率吏民万余人旁观,一次俘获三万余曹军,这是刘备历史上第一次。 关羽早有安置降军的布置,如今不过是将降军引到江陵旧城改造的军营里罢了,并由治州从事潘濬负责降军的日常补给,田信只负责看守、镇压降军作乱。 田信带伤巡视营地,这座军营内荒草遍地,是湘水之盟前关羽所部的驻地,如今荒废已有三年,许多房屋茅草都已掉光。 降军分批迁移到军营中,田信只能先命令麾下夷兵去采割城外芦苇、茅草,方便降军过夜。 如今已是深秋,夜里寒冷。 潘濬、糜芳只修复了部分营房,勉强能够让夷兵拥挤过夜,绝大部分降军只能夜宿在荒地,连个遮风、避雨的草庐都没有。 “糜府君能带万人瞻仰降军风采,却不能出千人修复营房、壁垒,心无国事呀。” 田信折一节芦花捧在手里搓了搓,搓成一团芦花絮,对军司马习宏说:“江陵储有许多柴木,我许你率一营将士,驱五千降军前往城中背柴。告知降军,此柴为他们过夜驱寒所用,宁多勿少。” 习宏复问:“校尉,驱五千人背柴?” “对,取一次是得罪,取两次是得罪,不若一次取够五日所需。五日后,我军应能修复营房、壁垒,降军也能有避寒、存身之地。我等是人,降军也是人,不可懈怠。” “是,末将这就去办。” 远处于禁打着哆嗦,见田信负伤站在风中,对身边一人说:“此子自恃强健不恤体能,必受天谴。” 身边将校从军二三十载,见多了一病不起的勇士、猛士。 第四十章 糜芳 建安二十四年从七月时,整个天下都在关注荆州战场。 西线关中、关陇一带随着曹操从长安撤军迁往雒阳,刘备称王后从汉中撤归益州,西线无战事,没什么关注点。 东线曹军集结中外二十六军防备吴军,吴军又迟迟不肯渡江决战,所以东线无战事。 唯一的战争就在荆州,关羽荆州军团不足三万人北伐,横扫襄樊,几乎全歼曹仁的征南军团,随即又水淹迫降于禁七军,全歼庞德的立义军。前前后后大约近七万军队被打掉,其中荆北籍贯的降军迅速被关羽吸纳、改编,关羽麾下兵力反倒有所增长。 仗打到这一步,谁不惊奇? 就连后方的糜芳都有些云里雾里,难以置信。 以至于第二日天刚亮,糜芳的仆从就送来拜帖,邀请田信去江陵新城赴宴,讲述襄樊战争前后经历,以满足城中将校家属、子弟的好奇心和荣誉感。 田信正在用饭,问这仆从:“昨日下午我遣军司马率人前往搬运柴木,似乎帐下夷兵骄横,冒犯了糜府君麾下健儿?” “军卒多粗鄙之辈,言语冲突乃常有之事,田校尉不必挂怀。我家主人听了,也必一笑了之。” “请问糜府君宴席能否延后几天?非我不敬糜府君,实乃君侯有命,使我妥善安置降军。降军中多有当年官渡之役、白马之围时老卒,系君侯旧人,不可懈怠。待我重修营垒,使降军衣食住宿温饱无虞后,才敢分心私事。” 糜家老仆露笑回答:“关君侯治军严谨,自然该公事为先。不知田校尉几时能有空闲?” “大约四天后,九月初六日可好?那日田某休沐,平旦离营,至日中时皆可随糜府君方便。日中后,我妹寄养君侯府上,还要抽身前往探望。” 田信说着抬抬手,部曲督严钟转身去土屋里取东西,糜家老仆面露了然之色,微笑亲切许多。 不想严钟端出一盘竹简,田信拿起一卷竹简铺开看一眼又合拢放回盘里:“此我奉义军功勋名册,照例十月时每军发一匹粗帛为冬衣料,合我军吏士功勋赏赐,共需布帛九千八百六十二匹。应君侯令,这些布帛由江陵出具,限期九月十五前。” 糜家老仆看着这些竹简:“田校尉,可有关君侯公文?” “君侯应已发行文至江陵,我今拿功勋名册,只是便于糜府君核实。我军吏士从戎几近一载,甚是思念乡土。故九月十五后,我军吏士会轮番回乡视亲,还望糜府君多多担待。” 送走糜家老仆不久,水师校尉胡班前来辞别,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语气不满:“孝先,糜府君推说府库空虚,恐无力犒赏襄樊大军。昨日任我说破嘴皮,糜府君堪堪支发布帛两万六千匹。这连冬衣都不够,我如何向君侯交待?” 田信接住竹简翻开,是廖化的字迹,见关羽那里需要布帛五万两千匹。 除去全军吏士一人一匹的冬衣料外,余下的都是定好的赏赐。 现在襄樊战场的荆州军在吸纳荆北二郡降兵后,计有关羽本部荡寇军五千,关平平贼军四千,雷绪、夏侯兰各四千,新任南乡太守郭睦三千,水师八千,总兵力两万八千人。 这回胡班北上,还要抽走江陵、公安守军五千人,发放冬衣布料时,关羽那里最少需要三万三千匹。 所以冬衣布料三万三千匹是定死的,容不得拖延。 胡班又说:“君侯要五万两千匹,糜府君却只给两万六千匹,我看是分明在为难我等,使君侯难堪。” 田信依旧在审视这份廖化开具的物资清单,除了布匹、药材、箭矢等军用消耗品外,其他零零碎碎有许多,唯独没有要钱。 不是钱没用,而是刘备发行的‘直百五铢钱’已经信用崩溃,到了民间难以流通的地步。 攻占益州前,大军在益州艰苦奋战数年,刘备许诺成功后自己分文不要,所得缴获皆分予将士。攻占益州后大赏全军,仅关羽等为首四人就共得了价值两亿钱的赏赐。 若不是赵云劝谏,刘备差点将成都内外的屋舍、庄园、田地赏给有功将士。 大赏赐固然痛快,随后刘备就陷入无钱可用的窘迫地步。 于是施行直百五铢,既一枚十克重的直百五铢价值一百枚蜀五铢,蜀五铢每枚重三克左右,是当世流通、信誉最好的货币。汉中之战持续数年,直百五铢钱在官市上强买物资,勉强供应了汉中之战。 但就在去年,铸币中心之一的犍为郡有豪强高家、马家不堪忍受聚众叛乱,从者数万人,被犍为太守李严击破。 就因这场叛乱,留守后方的诸葛亮才询问杨洪要不要全力支援汉中,杨洪是犍为人,是李严的从事,对犍为、南中的情况更为了解。 到了现在,刘备铸造的直百五铢钱重量已经与蜀五铢一样重了,但面值百倍,等于货币贬值百倍。 所以这年头当兵,已不看重军饷钱不钱的,视钱财如粪土,大家喜欢的是粮食、布帛。 曹操、孙权治下更差劲,甚至连勉强流通的钱币都没了……没办法,谁让益州、南中地区还产铜呢? 田信还不知道,自己在樊城东城大手笔沉掉的十五艘战舰,以现在益州萧条经济、惆敝民力来说,短期内无法制造。 他捧着铺开的竹简,扭头询问:“伯序兄,其余物资呢?” “皆不齐整,多者给八成额度,少者如布匹只给五成额度。糜府君麾下诸人再三说情,说某下回来江陵,必能补齐缺额。” 胡班哀愁:“君侯已然许诺早早拨发冬衣,今某无能,君侯将失信于军众。” 见此田信还能说什么? 糜芳摆明了给关羽上眼药,难道自己现在跑到糜芳面前讲述一番北伐的大道理,糜芳就能幡然醒悟把物资补齐? 人家敢给关羽上眼药,又那里会正眼看自己? 自己算什么东西? 可能在人家糜国舅眼里,自己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是个稀奇。 田信将竹简卷起,问:“伯序兄可是初四日按期启程?” 见胡班点头,田信就说:“我有密信要送往君侯处,伯序兄持此密信呈送君侯,君侯自会体谅伯序兄难处。糜府君这里是借机发难,事不由你我,你我与之讲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多说无益。” 胡班喟然长叹,心情复杂。 田信新附之人也知道糜芳这个时候捣乱的原因,身为关羽亲信,胡班自然更清楚。 此前糜芳为江陵守将,隐隐有监军的使命在。 随着刘备进位汉中王,以吴懿妹妹为王后,立甘夫人之子刘禅为王太子后,糜家的地位迅速被吴家挤占,以至于糜竺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汉中王劝进表》中!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要知道刚攻取益州时,糜竺的地位十分超然。 荆州方面更是拜关羽为前将军、假节钺,规格等同于刘备亲征。即上到将军、郡守,下到庶民军士,干犯军法者,关羽都可持节斩杀。 没错,糜家正处于被淘汰的边缘地带。 前期举家相投的巨额人力、物力投入,宗族追随流浪天下二十余年的投入,此刻都打水漂了。 刘备为了讨好东州系,娶了吴懿那个寡妇妹妹做王后,还立丧母的刘禅为王子,彻底无视了糜夫人、刘永的存在! 刘备百年之后,吴氏家族岂会放过糜家? 糜芳心里不痛快,自不可能让关羽痛快,甚至也不想让刘备痛快。 第四十一章 私心 东州系是很强大的,远不是糜家可以对抗的。 现在东州系的首领叫做射援,扶风人,是皇甫嵩的女婿,是北地诸谢的同族;东州系另一个山头是吴懿、吴班这对来自陈留的堂兄弟,吴班父亲吴匡是何进部将,何进被杀时,吴匡袭杀何苗,导致雒阳禁军群龙无首,被袁隗、董卓捡了便宜。 法正、孟达是东州系一个山头,李严这个荆州人也是东州系的第四个山头。 刘璋父子依靠东州系压制益州豪强,连甘宁这样的豪强都被东州系驱赶到荆州混日子,可想而知东州系之强。 本就是东州系不满刘璋,他们想压榨、侵夺更多益州豪强的资源,刘璋不许,才彼此设计迎接刘备入蜀。 现在只要攻下关陇地区,刘备的这盘大棋就会彻底盘活。 为了天下,刘备在妥协中选择牺牲糜家的利益。 于是乎,糜芳的心态炸了。 他这里选择给关羽上眼药,直接后果就是公安守将傅士仁的心态紧跟着炸了。 算上之前的孟达,大家跟关羽关系都不好,你糜芳现在招惹关羽,关羽有假节钺大权,砍了大家就真的白砍了。 看在你糜家鞍前马后的辛苦上,关羽不太可能杀糜芳,这是你糜芳有恃无恐的底气所在,你敢捋虎须。 孟达早早跑到东三郡去了,可我呢? 关羽不杀你,总要杀一个立威,左右数来数去,似乎就我傅士仁体格、资历能吃这一刀。 看着胡班率领水师启程在即,傅士仁叫苦不迭又无所应对时,田信在篝火光亮前捉笔书写密信:“君侯亲启,末将归时见我军吏士骄纵,亦见君侯所立烽火台,细观守军勤勉,依旧面有骄色。” “途径陆口时,彼左护军都督吕蒙以病容相见,言辞谦卑宛若妇人,观其体格强健与常人无异,其有诈也。” “闻湘水之盟时,吕蒙曾以矫言诓骗零陵郡守郝普。此人因狡猾获利,必依赖狡猾手段而逞能。” “与吕蒙谈论时,得知甘兴霸麾下部曲及骁将丁奉皆转隶于右护军陆逊。丁奉勇武不在末将之下,所部骁锐当谨慎对待。” “沿途偶得趣闻,言我军可以一敌二,敌军亦可以一敌二。末将听闻,颇有伐吴全据荆州之心。不知此言流入吴侯耳中,又该是何做想。” “抵江陵后,观糜府君行事颇多敷衍,左右同僚皆言糜府君顽疾在心,药石难救。” “君侯虎威令群小丧胆,今大军集结襄樊后路空虚,糜府君坐镇江陵怀有心疾难经摧折,恳请君侯好言安抚。” “江陵夜中寂静,难闻鼓号之声,末将食肉无味。” “今天气渐寒,祈望君侯早日擒斩曹仁,凯旋归来。” 田信想了想还是没将怀疑吴军背盟的信息写在上面,这个消息太过劲爆,可能现在孙权、吕蒙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这是个艰难决定,决定背盟,就是决定放弃进军中原,放弃争霸天下,是选择了苟延残喘,选择了相对体面却有失荣耀的生存方式。 吴军动手前一定会在江陵采取一些事前准备,有心算无心,自己足以拿到充足证据警告关羽。 中线战场只要襄阳握在手里,就能全据汉水之利,抵御曹军侵攻。 换言之,汉中、襄阳在手,已具备东征伐吴的优势。 曹操应该会在明年身死,到时候曹丕那里不敢轻举妄动,或许可以引诱孙权背盟,然后东征,顺长江而下,一口气砍掉孙权的脑袋。 这是一卷有标点符号的竹简,田信装入粗帛筒袋内,袋口用松脂封印,待将要凝固时盖上自己‘奉义校尉’银印。 天亮时他来到江边,水师船队已升起炊烟,胡班早已在岸边等候,来回踱步。 田信上前双手递出密信:“伯序兄,此信务必亲手交予君侯。” 年近四十的胡班也是双手接住,询问:“孝先所部何时能回归襄樊参战?若待明年春耕,空养夷兵五月余,恐有诽议。” “十月末,应能返回襄樊参战。君侯问及此事,伯序兄可如此回答。” 送走水师,田信顾盼江面待红日升起时,才长叹一声。 孙权如果决定背盟,最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将东线战场的军队隐秘运动到江夏、长沙二郡。 换言之,关羽围攻樊城还有最少一个月的安全时间。 从季汉发展角度来说,应该尽快返回襄樊战场帮助关羽擒杀曹仁,斩断曹军南面的双壁之一。 现在曹操的主力部队应该运动到南阳、颍川之间,堵住了关羽北伐进攻许都的道路。曹操、曹仁目前最重要的反而不是击败关羽,而是让曹仁从樊城突围。 曹仁已经完成了拖住关羽主力北伐中原的任务,也相当于赎罪完成。 话说回来,擒杀曹仁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如果三年内平定天下,战事越顺利,雪球滚起来后,哪里还有自己上升的余地? 换个阿猫阿狗都能领兵席卷战意崩溃的曹军,刘备、关羽会用北人子弟,诸葛亮会用荆州人,谁会给自己立功机会? 若是让季汉中枢产生打磨自己的想法,故意派一个猪一样的上司,自己怎么办? 是打磨自己努力变成季汉中枢想要的模样,还是……反他娘的? 眺望东流江水,田信目光渐渐迷离。 现在已能吃饱,又威名在外,若安分守己,余生自能富贵。 可掌控一个帝国的机会似乎就在面前,稍纵即逝。 自己的年龄是巨大优势,关羽、张飞他们太老了,嫡系二代中关平才十八岁,中间有四十年的空档。这是诸葛亮、荆州人的机会,诸葛亮之后呢? 难道由姜维执掌征伐兵权?或者是关平、张苞这批二代? 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自己需要军功,需要长期的战争,唯有战争,才能形成一个相对公平的晋升环境。 所以,曹仁不能死。 或许这才是自己急流勇退的根本原因,不仅仅是受伤、心灰意冷,是自己潜意识认为曹仁不该死,曹军还得撑一段时间。 右手抬起轻抚心脏,田信抬眉眯眼正视初升的太阳。 若为季汉三兴,此刻就该积极北上,擒斩曹仁,打崩曹军的士气。 若为自己,应促成孙权背盟。 孙十万可是个传说级别的经验包,张八百、满数十、文睡觉、臧传说、刘亡灵、陈一千、张忽悠、公孙负两千这些绰号可谓鼎鼎有名,凭什么不能有自己一席之地? 话又说回来,襄樊战场已得襄阳,樊城已成绝地。 恐怕没有自己,关羽也能在徐晃发起攻击前攻破樊城。 第四十二章 委屈 九月初六日,天色启明时,江陵旧城军营中已有鼓声响彻。 五营夷兵穿戴铠甲,手握长短兵器监督降军列队,一同享用早饭,饭后会驱使降军去城外砍伐草木以修葺居舍,或作为燃料。 管理三万余人的起居,田信深深感到事务繁琐。 除了粮食、水源外,还要考虑生活垃圾排放,更要考虑冬日燃料的采集。 这日一早他自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引着六名部曲私兵前往江陵新城拜见糜芳。 “田校尉请,我家主人正接待益州来使,稍后就来会晤校尉。” 糜家老仆引着田信到别院等待,庭院里满是秋日萧索,两棵橘树挂满了金灿灿拳头大的橘子。 田信的一名鼻子很灵的部曲、乡党王直疑惑说:“主公,郡府内并无烹饪烟火气息,着实奇怪。” 部曲督严钟在庭院门口左右张望,回来也说:“府内寂静,亦无仆从往来。” 田信坐在廊檐下看两树橘黄:“难道糜府君邀我前来,特意冷落只为羞辱?” 六名部曲左右互看不知如何回答,田信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大约三个小时后,临近午时,终于有郡府仆役从这处庭院前经过,都端着菜肴、肉食,还有搬运乐器的人。 这些仆役仅仅只是经过,并未停留。 严钟走入房内单膝跪地,面容阴沉:“主公,糜府君怀有恶意。接待益州使者是真,有折辱激怒主公之意。” “你去告知郡府仆役,我正午时要走。” 田信不做犹豫,大概也清楚糜芳的手段,无非就是把自己晾在这里,冷落一阵。等糜芳那边吃的残羹剩饭后,才会把自己喊过去见一面,再见见那位从益州来的刘备使者。 严钟离去,不多时糜家老仆小跑着赔笑躬身站在走廊下:“我家主人正与益州使者商议要事,恳请校尉再担待一些。” 田信起身来到门口,面无表情:“那日你带糜府君请帖来邀我,我已明言只做客半日。半日时间已尽,糜府君既不肯屈身相见,那便不见就是。告辞。” “校尉何不近人情耶?” 糜家老仆面容愁苦:“我家主人是真脱不开身,绝非有意怠慢。” 田信只是冷哼一声,迈步到廊檐下,穿上皮履稍稍整理素黑色吏服,迈步走了。 严钟右臂探出拎起糜家老仆衣领:“休要作色愚弄我等!” 老仆只是一副哀愁模样,跟在后面想劝又不敢劝的委屈模样。 不想田信阔步而行时突然一拐,没有走郡府侧门,而是来到正门正对着府衙,衙内诸多功曹、从事各有司职,令史、佐史等文书佐吏搬运竹简公文往来奔走,显得有些忙碌。 有几个交接物资时与田信有一面之缘的功曹、从事起身,不想田信只是打量片刻衙署布局,对这些人只是远远拱拱手,转身从正门而出。 走出正门时,田信越觉得好笑,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一甩双袖左手按腰间剑柄,右臂负在身后阔步走了。 笑的一众人不明所以,六个部曲彼此相视。 糜家老仆只好急匆匆返身去给糜芳通报,糜芳正招待使者黄权。 糜芳拉着黄权叙旧,谈论起江夏黄氏昔年鼎盛,糜芳不胜感慨:“昔年黄氏煌煌大宗,时天下西有弘农杨氏,东有汝南袁氏,而南有江夏黄氏。如今二袁军败后汝南袁氏破败,天子东迁许都以来杨氏衰落,黄氏经历党锢之祸也枝叶分离各为其主。想我糜氏低门小户,这三十年来也起起落落浮沉不定,实不知前路如何。” 刘备称王后,任命黄权为益州治州从事,地位等同于荆州的治州从事潘濬,算是内部的‘州刺史’。 只是益州有诸葛亮主政,荆州有关羽督管军政,这两位治州从事职务更接近从事,而非治州。 江夏黄氏的确是个大宗,哪怕黄祖这一脉消亡后,依旧有黄盖、黄忠、黄权、黄承彦这些人活跃于各方势力之间。黄承彦以字行于世,不用本名,是因为名叫宗,与黄忠谐音。 黄承彦娶荆州名士蔡讽长女,次女嫁给刘表;诸葛亮娶黄承彦女儿,诸葛亮两个姐姐分别嫁给庞家、蒯家。 打来打去,荆州集团还是这么一帮亲戚在打。 糜芳有所感慨,当年江夏黄氏迫于党锢分家,最惨的是黄盖这一脉,迁移到零陵惨遭瘟疫,就黄盖一个人活下来了。孤儿黄盖也能被公府征辟为掾属以高起点踏入仕途,就因同宗豫州牧黄琬出力。 黄权则口吻温和安抚糜芳:“糜将军何忧前程?汉王乃念旧之人,今不过是暂做周转,以笼络新附之人尔。” 黄权、董和、李严都是汉末时从荆州迁往益州的,能算是东州系荆州派。 他语态诚恳:“汉王欲得关陇效高祖伟业,今天时已晚,地利又在敌手,汉王仅有人和。唯有人尽其力,万众一心才可进据关陇匡扶汉室。将军追随汉王已有二十五载,自知创业艰难。值此天下将变之际,将军更需忍耐。” 糜芳听了沉吟迟迟不给准话,这忍耐忍到了糜家全部投资打水漂。难道还要忍,忍到刘禅暴毙,让自己外甥当王太子? 这时候糜家老仆从侧门趋步而入,施礼后,在糜芳耳际低语,糜芳听了轻轻摇头语气低落:“黄先生,今某邀奉义校尉田孝先做客,在此间接待先生稍稍冷落这人片刻,彼便愤然作色离席而去。此人以蛮勇而得汉王器重,虽有虚名,然年不过十七,终究黄口孺子也。糜某枉活五十二年,竟让这黄口小儿此般轻辱!” “噫!” 糜芳握拳重重砸在地板,眦目哽咽:“糜某一腔委屈,何人能知?何人能解?” 黄权忽的起身,挽起宽大袖子施礼:“将军勿恼,容某追回田孝先,使其向将军致歉。” 糜芳还没张口说话就见黄权疾步走出客厅,边走边穿鞋,几名随从紧跟着离席而去。 他刚伸出的手无力落下,面容松垮眯眼环视,鼓吹乐手纷纷起身抱着乐器从竹席隔间后撤离,厅内只剩下心腹之人,糜芳痴痴仰望梁柱,语气幽幽:“大江广阔,怎及汪洋浩瀚?” “今受其罪却不敢言其事,此等委屈,平生未有也!” 随从、部曲皆默然无语,糜芳心态炸了,他们这些糜氏部曲、亲党又怎可能心平气和? 第四十三章 关姬 江陵城中,市集。 市集是官市,在几处入口设立栅栏,只有清晨市正敲钟后才能开市交易,过申时傍晚后,这里会闭市。 官市上流通的主要货币是黄金、白银,直百钱,严禁铜器皿以物易物。 江陵贸易大头是蜀锦,这里是蜀锦的主要销售中心,不管是江东还是中原,又或者河北,凡是达官贵人就没有不喜欢蜀锦的,就连鲜卑、乌桓人都喜欢蜀锦。 蜀锦交易以金银为主,田信可没钱买蜀锦,他领着六名部曲个个披甲挎刀,其中一个体力充沛的部曲更提着田信的铁戟,摆明了是军中将校做派。 此处市正一本正经查验田信的官印,并说:“校尉自襄樊凯旋,不知可有铜器?司金中郎将官署收购铜器,军中将校可得高价。” 田信拿出一枚巴掌大双凤花纹的铜镜:“这么大铜镜能换多少钱?” 市正伸手接住掂了掂,又还给田信:“此重约一斤十二两,一两铜给钱二百,这铜镜值四千二百钱。” 四千二百钱,自然不是四千二百个五铢钱,或同数量蜀五铢,而是四十二个直百钱,重量也就在二十一两,扣掉锡,铜含量应该是铜镜重量的一半。 出乎市正的预料,田信反将铜镜递给他:“换钱吧,这里可有饴糖、蜂蜜?” 田信是真没钱,在市正这里登记铜镜入库信息后,他才拿到属于他的四十二个直百钱,重量也就等同于七十个刘璋时期铸造的蜀五铢,面值却是整整六十倍。 为了凑集铜器铸造更多的直百钱,刘备连挂帐篷的铜钩都融了。 这里是官市,直百钱就值一百个五铢钱,你敢不认? 所以物价早已飞涨,且很多东西不会出现在官市,大多以物易物消耗掉了。 没有商业环境,就谈不上手工业发展。 以至于田信现在拿着四十二个直百钱发现没东西可买,奢侈品买不起,手工艺品寥寥无几,就连粮食、布匹这样的硬通货也没有贩卖的。 也没有卖麦芽糖的,蜂蜜也过了时节,田信找到一处卖红糖的交州商人摊点。 粘稠的红糖用竹筒盛装,一筒糖约在两斤,价值一千五百钱。 很自然的,田信用四千二百钱买了三桶红糖,笑问:“我喜好吃糖,每月要五千斤糖,你可能供应?” 商人赔笑:“将军莫要拿小人说笑,小人今年储运前后也就五百斤。” 田信敛笑:“我岂是说笑之人?我麾下儿郎手中颇有金银、铜器,一斤铜换你五斤糖,你若愿意就来旧城军营来寻我。你有多少糖,我都能接下。” 绕开官市交易,这商人自然不用交税。 又是以物易物,金曹、市正再厉害,税也收不到这类游商头上。 也知商人有顾虑,哪怕刘备军纪再好,总有那么一些让商人恐惧的事情发生。 田信给商人一枚通行竹简就由他自己思量去,想挣钱就来谈,不敢挣这个钱就算了。 走出官市,田信感慨道:“我听闻当年世道平靖时,雒阳一石米价值二三百钱。如今乱世之人,还不如当年雒阳太平之犬。” 严钟笑说:“主公这话……仆不知如何说,现今能活一日是一日。” 谈话间黄权已立在道路中间,暗花黑锦衣袍头戴进贤冠,微微拱手朗声询问:“足下可是奉义校尉扶风田孝先?” “正是田某,未敢请教先生何人?” “某阆中黄权,领治中从事,奉王上诏令来荆州公干。” 黄权说话间侧头示意,他的一名随从已从木匣中取出锦绣帛书,帛书由另一名随从双手捧着,黄权就说:“田校尉城中宅院何在?” “末将驻留军营中,止有一妹寄养君侯府上,城中并无产业。” 田信左右看看,见旁边有街巷清净,试探问:“不知事急事缓?” “不急一时。” 黄权朝后摆手,他的随从又将帛书收入匣中,黄权询问:“田校尉现在是要返回营垒,还是要去他处?” “正要去关君侯府上探视我妹,申时前回营。” “实在巧合,黄某也要往君侯府上去,不若同行?” 两人同行,黄权细细打量田信,见面无骄横之色,笑说:“孝先勇名已传遍益州各军,皆以为勇而直率,竟不想是含蓄谦逊之人。” “先生以礼相待,我自该同等回报。” 田信笑容自然显得随意:“先生此前可在糜府君处做客?田某辰时入城,在郡府偏院等待许久,迟迟不见糜府君身影,亦无餐饮招待,这才不告而别。某自知有失礼之处,不过回敬糜府君之举。先生可有劝田某向糜府君致歉之意?” “怎会?糜子方大失所望怀幽怨之心,岂是言语所能动?” 黄权笑容爽朗:“今见孝先,某一眼就知孝先腹有韬略,非寻常战将。区区糜子方,庸人也。” 田信迟疑之际,黄权举起手指指着自己双眼说:“孝先目光锐利,却有厚重之意。黄某浮沉天下四十余载,自诩有识人之明。” 见此,田信咧嘴做笑:“正好田某也有一些想法,若今夜先生有空,不若畅谈一番?也好教先生看明白田某器量。” 黄权郑重:“此来荆州,正为商议大事而来。” 约好这事,黄权询问襄樊战场,田信略作沉吟回答:“此处不便与先生谈论,我若说机密,恐为外人听去。若说虚言,是对先生不敬,也无益大事。” 黄权也是敛容,微微颔首。 于是剩下半截路两人沉默,在关羽府邸前辞别,黄权走正门,田信则走侧门去后院。 他到后院演武场时,明媚阳光下大约四五十个半大少年、女子在玩耍,少年大到十二三,小的七八岁,背后扎一领绿锦披风,少女们也是差不多年纪,背后扎鲜红披风。 走近了细看,哪里是什么披风,分明是上好的蜀锦,被粗略裁剪,一个个仿佛把床单绑在脖子上一样。 或拿着竹剑、竹盾组成步兵战线对抗,或左手抓着竹马右手提木棍充当骑兵,游走在两翼往来冲杀。 关家女仆有些尴尬,讪笑:“让校尉见笑了。” 田信笑着摆手,在人群中找到小妹,脖子上也扎着一领鲜红蜀锦料子充当披风,小脸蛋也红扑扑的,紧张观望战局,两手拿着竹剑、盾牌跟其他几个差不多高的小女童簇拥着一名少女,少女体型高窕,持一杆赤幔旗子站在戎车上连连呵斥。 她指挥下,少女们压着半大少年殴打,不多时就一路追杀,将另一辆戎车上的关兴扯下来。 “庞德,汝兄在蜀中效力,何不早降同扶汉室?” “哼,大丈夫宁死不降!” “左右,退出去斩了!” 少女扯着披风一角挥臂一扬,甩手转身姿态飒踏,还扬着下巴正好与田信对视,关兴发出一声惨叫。 紧接着少女也发出一声惨叫,跳下戎车转身就往后院跑,田嫣和一帮少女、女童嘴里喊着‘关将军’跟着跑了。 第四十四章 临沮 不多时田嫣就恋恋不舍的被另两个女童从后院推出来了,然后又小跑着扑到田信怀里。 “变胖了,阿妹重了二十斤呀。” 单臂抱着恢复健康的小妹来到演武场内的凉亭下,田信笑问:“看来你和他们玩的很好,想不想阿爷?” “想大兄,不想阿爷。” 田嫣坐在田信腿上,伸手接住田信递来的竹筒,左手抱竹筒在怀里,右手接住田信递给她的木勺挖一勺红糖浆吃一口,又挖满满一勺塞给田信说:“伯父也来过,送来两套冬衣,还有一双兔绒皮履,穿着暖和。” 她自然不想田维,饥饿时,仅有的食物都是给孙子的,几个孙女只能挨饿。 田信含着红糖浆,说:“你想阿爷、虎头的话,过几日就带你去看看。” “大兄想去看阿爷,那你得背我去。” “好。” 田信刚应下,就听她说:“大兄能不能带三姐、四姐、五姐她们去?她们都说要嫁给大兄……” 说着还抬手把头上的发钗抽出七八根,田信才注意到小妹挽成的团子头发里插着许多小发钗,不是金的就是银的。 田嫣指着手里小发钗一一指明赠送的小姑娘姓名,还说着对她好不好,对方长得好不好看。 估计很多都是父母授意送给小妹的,来关羽府邸玩耍的孩童多是前线军吏的子弟,又或者是抚养的袍泽旧部遗孤。 田信询问她日常点滴,听还能跟着一起听关夫人讲学,也就放心了。 这时候关家后院,关夫人与儿媳正商议一事,有些犯难。 儿媳赵氏抱着厚厚一叠锦绣冬衣:“母亲,此夫君信中交待,再三说田孝先廉勇,在军中不蓄钱货,让妾取去岁冬衣相赠。” 关夫人拿着关平的家书翻阅,内容无非是嘱咐赵氏孝敬母亲多操持家务,多出来一事就是给田信送冬衣的。 关姬、关兴两个正在后堂面壁跪立,昨天益州使者抵达,从今早开始就往关羽府邸搬运各项丰厚赏赐,金银钱是没多少,可架不住蜀地特产多。关姬、关兴带着伙伴帮忙搬运,搬呢搬呢就把十匹蜀锦搬到演武场了。 “既然为难就先放着,稍后老身前去见见田孝先。君侯、定国既引孝先为臂膀,实不该当做外人。” 关夫人定下基调,先吃饭,吃饭时看田信是怎样的人,合适的话就送衣服。 不多时田信就受邀用餐,席间遇到黄权。 算是私宴,黄权主动将几案搬到田信面前,与田信并案用餐,田嫣就跑到屏风后与关姬用餐。 黄权看一眼大厅门两侧侍立的随行武士,说:“此间无外人,孝先可说说襄樊内情。” 一旁吃鱼的关兴耳朵竖起,就听田信说:“今襄樊形势,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樊城外垒有土山,攻拔樊城易如反掌。君侯悬而不拔,意在调动曹军。” 田信拿起碟里的橘子,剥皮:“如今已是九月,邺城魏讽举事遭擒,受牵连诛杀者千余家,已失中原、河北内应。擒斩曹仁虽能震慑敌众,可我军已无进军中原之契机。不如以曹仁为诱饵,引曹军舍命来援,再重创其生力军。如此,明年夏收前,汉水北岸之曹军,自不敢轻举妄动。” 黄权轻呼一口气:“某也是如此做想,听孝先明言,这才心中踏实许多。” 他眨眨眼睛,面有微笑:“孝先可知王上已遣左将军马孟起即将率部抵达江陵?” 田信眼睛一亮直问:“左将军麾下多少兵马?” 目前四方将军里,前将军关羽假节钺,左将军马超假节、右将军张飞假节,后将军黄忠无节。 汉中有镇北将军魏延,巴郡有张飞,黄忠随刘备中军移动,反倒是马超无处安置显得尴尬。 “左将军麾下有部曲五千余人,此番入荆,应率三千骑。” 黄权朝西边益州方向拱拱手:“王上欲使左将军为主,孝先为副将,明年出武关道进伐关中。” 田信在厅堂内扭头看北边,又转眼去看东边:“左将军移镇江陵,可有通告吴侯?今我势强,吴军势弱,彼有背盟攻夺三郡之恶迹,就怕吴人做贼心虚,反倒与曹贼合纵攻我荆州。” 益州对马超来说就是监牢,这回带着三千骑兵来荆州,如猛虎出牢,亲射虎的孙权还怎么敢睡觉? 田信所问,黄权微笑反问:“孝先可知是何人定策,使左将军移镇荆州?” 马超就是一头猛虎,孤身来荆州,孙权那里都会发表抗议、谴责。 诸葛亮是主张联吴伐魏的,这是田信很清楚的事情。 可另一个能为刘备规划天下的法正是关中人,难道法正能放着打回关中、载誉回乡的荣耀不顾,却组织一场伐吴战役? 收复关陇,法正身后会有很多关陇籍贯的新附文武做班底,足以跟诸葛亮身后的荆州人掰手腕。 所以,法正没道理在这个时候组织伐吴战役,难道马超来荆州仅仅只是为了威慑、警告孙权,让他这段时间老实点? 见田信思衡无什么头绪,黄权就说:“是尚书令法孝直所定之策,此策意在借左将军威风收纳关陇降军,陇西之军归左将军节制,关中降军归孝先节制。亦有虎视下游,使吴侯忌惮之意。” 襄阳,田信此刻想到了襄阳。 拿下坚城襄阳,才是刘备敢放出马超这头猛虎的底气所在。 襄阳如果没攻下,刘备想把马超放到荆州,也会担心刺激孙权,引发不可预料的风险。 现在襄阳在手,已经不在乎你孙权怎么想,别说马超,甚至还敢把黄忠也摆到荆州来。管你孙权怎么想,大不了打一架。 湘水之盟被关羽引为耻辱,刘备又怎会忘记? 恍然大悟,法正谋略的目标是明年攻伐关陇,这是真的;但暂停一年北伐,把孙权打一顿给刘备出口气,也可能是真的。 襄阳,这就是襄阳的重要性。 田信端起茶小饮一口:“先生觉得吴侯可是软弱、忍辱之人?” 黄权也端起茶碗,垂眉看碗中茶叶:“这就是黄某毛遂自荐,来荆州的缘由所在。” 关兴在旁边听不明白,屏风后关夫人、赵氏、关姬俱是面色严肃。 田信与黄权相视一笑,田信大感轻松如释重负,两肩一松:“今有先生来荆,荆州固若金汤。我今所虑者降军也,江陵周边柴木缺乏,我有意上报君侯,请调降军至糜城安置。先生,左将军至荆州,会驻屯何处?” “糜府君久镇江陵不宜更替,荆城又是关君侯驻屯地,不若驻屯临沮,此左将军驻屯旧地,有漳水、沮水,利于军屯、放牧。” 黄权也是暗暗松一口气,半日相处下来,田信这样的斗将还是很好相处的。 如何调解田信与马超之间的矛盾,才是他今后的主要工作。 第四十五章 千鸟 次日一早,田信在军中清理场地,领上下军吏百余人接受刘备的正式封赏。 黄权捧着诏书,田信穿铁札盆领铠勉强单膝跪地,跪的不是很标准。 就听黄权念:“奉义校尉信随前将军北伐,为大军先,凡战皆克屡有先登,勇冠三军将士称颂。并叙献《四龙真迹图》功,拜虎牙将军,为左军副将。” 超擢任用,直接跨过了中郎将、裨将军偏将军一级。 田信双手接住诏书,面有激动之色:“臣领诏。” 黄权搀田信起身,笑问:“孝先可知王上赐军号虎牙之意?” “末将虽幼,也知京兆有虎牙营。” 田信郑重将诏书交给自己的护军罗琼,从罗琼手中接住奉义校尉银印交还黄权,并从黄权手中领取虎牙将军银印,及虎牙军左虎符。 奉义校尉银印是关羽临时刻给他用的,就一个普通的四四方方鼻钮印,银印背面有一个栓绳子的鼻状桥环。 虎牙将军银印则是精雕制成,不是简陋鼻钮,是昂首龟钮。 汉末时大汉常备军的军号也就二十几支,除了禁军、边军常设的军号外,还有渔阳营、黎阳营、虎牙营等腹地常备。虎牙营驻地京兆长安,由虎牙都尉统率,是关中地区唯一的常备。 虎牙军这个番号,对关中人更有影响力一些。 还有特意铸造的虎牙军虎符,说明今后虎牙军将是一支常备营伍。 稍后简单休息,田信就领着黄权视察营垒,检查降军状态。 有些不理解自己的超擢升赏,本以为会在刘备当面晋升为杂号将军。 但也能理解一部分,马超是假节的左将军,给马超当副将,要有一定份量才行。 隐隐也能察觉这个虎牙将军任命的不同意义,关羽、张飞或其他杂号将军,他们手里有虎符,但虎符更偏向于出征时的装饰品,而非调兵信物。 其他将军的兵,听的依旧是自己将军的号令,与虎符是否持有没有多大关系。 似乎这次会在马超的左军搭建出新的军制体系,方便中枢节制的一种新体系。 以此为榜样,今后在关羽的前军,张飞的右军里推广。 马超的左军,已搭建好指挥框架,就看兵力、物资能否补齐。 主将左将军、都亭侯马超,副将虎牙将军田信;左护军黄权,左军司马董种,牙门将马岱。 新的左军体系里没有别的军头,如何搭建、组织军制,左护军黄权有很大的权力。 新的领兵体系正在酝酿,可能会随着关羽、张飞等老一辈影响力巨大的将领死亡,军队会被纳入正在构建的五军体系内,逐步消化。 田信对成型的季汉五军体系有大致印象记得不是很清楚,现在有自己参与,也不知道五军体系会怎么发展。 黄权视察降军状态,当众对田信说:“气候渐寒,江陵周边草木不丰,的确该往糜城迁移。此举劳师动众,将军需先制定详细计划。否则等到十月、冬月,天冷酷寒,若为柴草迁营,徒增伤亡。” 随着他抵达江陵宣布诏书,降军隶属已从关羽的前军转移到左军。 三万多俘虏安置在江陵,实在是太危险。 江陵储有军粮,能就近供养降军节省虚耗;也有驻军能节省看押降军的军力支出,。 一旦吴军解放这三万降军,稍稍进行武装,其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降军有纪律约束,迁移时田信要做的就是规划好路线、场地,和后续补给。 降军也不敢跑,现在天寒地冻跑出去,又手无寸铁,根本活不了几天。 领兵打仗,很多工作其实就是数学工作,是个统筹、计算工作。 当日天黑前,田信就拿着迁移计划来找黄权,同时还带来夷兵的功勋赏赐名册,希望黄权能从糜芳那里讨要应该拨发的冬衣料、赏赐布匹。 黄权翻阅这份计划,颇感惊奇:“善,此举甚妙。” 这不是简单的人力调动方案,田信提议益州水师运输马超本部至江陵后,将降军军吏尽数装船运往益州。 益州水师没有什么战斗力,只承担运输任务。 反正回去船空着,不如把降军中的不稳定因素统统运输到后方,既算是献俘,也交给刘备去感化。 军吏投降、改编的成本太高,这都是有根有底的人。 但普通降军就没那么多顾虑,与原来的军吏分隔三千里,降军的顾虑会更少。 除了原来的军吏知道他们是谁外,谁还能证明他们是他们自己? 将近两千的军吏,在益州闲置三五年,绝大多数人也会重新娶妻,有新的羁绊,开始新的生活。 身为曹操中军、外军的军吏,这些人普遍素质优秀。 三万降军的人力固然宝贵,其实最宝贵、作用最长久的还是这两千军吏。 等他们在益州生根发芽,会成为新一批北伐积极者。 黄权细细审视这份计划,有些不理解问:“为何不许于禁、浩周、东里衮等将校入蜀?” “护军,此类人功成名就,与敌牵扯过深。” 田信斟酌语气说:“欲引吴军入彀,还需借于禁之手。” 土房内没有第三人,黄权起身来回踱步:“汉贼不两立,乃是我等共识。若引吴军背盟,恐有诽议。” 黄权是益州人,更是荆州人,可他最认同江夏黄氏这个身份,这是父祖荣耀所在,世族身份来源所在。 吴军连年攻打江夏,后破江夏杀黄祖,多少黄氏族人死在战争中? 黄盖是吴军元勋将领,攻打江夏时黄盖始终在后方担任民政工作,打完黄祖,黄盖才重新掌握兵权。 见黄权事到临头开始重申荆州人‘东和孙吴’的底线,田信也知道这个底线意味着什么。 现在西线有汉中缓冲,中线有襄阳做缓冲,跟孙权讨回江夏三郡的形势已经形成。 可一旦再次和吴军交战,那荆州就会沦为前线。 关中混战、中原混战的惨景历历在目,荆州人宁肯暂时屈服于孙权,也不让荆州成为三方拉锯的战场,成为第二个中原、第三个关中。 现在刘备、法正应该是顶着治下荆州人不满,让马超率军移镇荆州。 黄权担任左护军,估计就是妥协让步,避免马超求战,故意激化与吴军的矛盾。 引发战争,对马超来说似乎是一种天生特长。 可黄权更想振兴江夏黄氏这个招牌,不打回江夏安陆县,他凭什么振兴黄氏? 再次回到荆州,黄权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劝马超克制? 田信不信,说:“护军,我闻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为王上虑,为三兴汉室虑,东征伐吴势在必行。季汉天命应在大王,吴军有何面目与汉为盟?” 第四十六章 婚事 三天后,田信穿素黑吏服外罩一领鹿皮斗篷正在糜城规划降军驻屯屋舍。 许多院墙需要拆除,也有很多院墙可以重新利用搭建新的屋舍,还要在城中设立栅栏,分隔降军。 “这里还是做两道栅栏,中间留两丈宽,做我军往来出入的甬道。” 随他所指,当即有军吏带人上去打钉木桩以作后续施工的标记。 护军罗琼右手戴着鹿皮手套,抓木炭在糜城布防图上勾画这一道栅栏通道,问:“将军,昨日听人说左护军欲上表王上更易护军官名?” “有此事,上下俱称护军,有尊卑不分之嫌。若无意外,今后只有五位护军,护军之下有监军,监军之下是典军,典军之下则是参军、督军。” “督军、参军者,乃别部司马、领军校尉加官也。” “原一军护军,改为典军,以示区别。” “而监军作为护军替补,数军集结,设监军督之。” 田信笑说:“若王上许可,左护军会为伯雄新刻‘虎牙典军印’一枚。” 听了这话罗琼才松一口气,田信的官印换了,他和军司马习宏的官印还没换。 新的军制融合旧的军制,会有阶梯交叠现象,根据与黄权的讨论,营督以下没变化。营督以上就开始细分,按权位来分依次是军司马、督军、领军校尉;再高就是参军、典军、将军;再高是护军。 监军作为护军的补充,不是常设职务,是分兵偏师时需要临时设立的。 护军之上就是四方将军,四方将军各对应一个重号将军。 五军体系完善后,会有更密集的相互对调,以增强中枢对军队的掌控力。 刘备称王,大家有了一个合法效忠的对象,刘禅也有了继承部众的法统。 可乱世发展来的兵权哪里是好收拾的,今后一边打仗,一边捯饬内部的兵权才是刘备的工作重心。 把兵权理顺,政局也就跟着顺了。 反正清理兵权的过程中,田信背景干净,不在清理之列,反而是受益者。 “将军,平贼中郎将途径糜城欲见将军,已遣人来报。” 闻讯后田信出城迎接,关平已领着十余骑抵达城门处,刚翻身下马,手里提着一个锦囊包袱随身携带,笑说:“孝先倒是官运亨通,后来居上呀!” “世子说笑了,快到屋内烤火取暖。” 引关平入城内,此刻街道各处都在施工,关平四处看一眼,举起手里锦囊包袱笑问:“孝先可知此物为何?” “我猜应该是千金不换之物。” 说话间两人进入最近的院落,院内夷兵正在铁匠指引下搭建锻造台,绕开这些进入一间门窗都已不见的屋子,关平见门窗都是新扒掉的,将锦囊包袱递给田信,上前烤火问:“糜城怎会如此破落?” “城中多是糜府君部曲,昨日迁走时恨不得一把火烧毁糜城。” 田信将锦囊包袱层层打开,见一面是一枚拳头大玉玺,一愣:“此物何来?” “襄阳张嘉、王休所献,不过是灵帝诸多玉玺之一,非传国玉玺。” 关平口吻随意,烤着火歪头看一眼自己的亲卫将,亲卫将郑重施礼后退,田信也看一眼守在门外的部曲亲兵王直,王直也后退离去,在外围警戒。 他的部曲督严钟正在四周募集关中、汉中移民中的壮士,这回将募集百人规模的部曲亲兵。 关平搓手烤火,见田信来到身边,才长叹说:“孝先,我家有一桩难事。” “世子请言。” “与太子婚事有关。” 关平张张口想继续说,感觉这事儿压力有些大,有些说不出口。 田信起身到门前给王直打了个左右张望的警戒手势,王直当即呼喊十几名夷兵过来,三人一组分立在屋舍外围四角。 见警戒完成,田信返回火塘便,轻声询问:“可是关姬不合汉王心意?” “唉……孝先也看出来了,许多人都在旁观此事。” 关平犹豫迟疑:“大王视我等为己出,自是喜爱我兄妹的。我妹长太子两岁,亦是小事。就是父亲骄纵,我妹胆气豪烈。而太子自幼仁厚,常为我妹所欺,故太子对她敬畏有加,时有规避。” “这桩婚事上到大王、太子,再到父亲、我妹,皆以为不妥。只是众望如此,实难拒绝。” 太多的人想要促成这一桩婚事,那刘备百年之后,关羽就能以汉家外戚辅政的传统担任大将军,摄尚书台事。 也有太多的人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却又不敢跳出来反对。 不提别的,就关羽的性格,真有几个重量级人物跳出来反对、干预,关羽反倒会和你卯上。 田信想到那天演武场所见,关姬不是一个人,她身边有太多能用的人,愿意为她所用的人。 别人家的女儿哪怕性格恶劣,嫁给刘禅,也不得不老老实实过日子。 可若是关姬,带着如此丰厚的嫁妆,与汉初吕后有何区别? 以汉家后宫干政的传统来说,真让关姬当上皇后,能指挥的军队、人才甚至比关平还多。 这是个刘备、关羽都解不开的死结,甚至连张飞也会认同这桩婚事,元勋旧人都支持这桩婚事。 谁敢破坏? 众望,人心也。 值此天下将变之际,谁敢背离人心? 刘备已选择牺牲糜家,若再拒绝刘禅与关姬的婚事,那北方元从老人该如何做想? 谁现在敢破坏这桩婚事,就是和整个元从老人为敌! 见田信始终不语,关平稍稍敛容,换了个话题问:“孝先何不着冬衣?” “营中军士尚以夏衣御寒,我怎能独穿冬衣?世子所赠冬衣锦绣袍服,我甚是喜爱。” 田信也转而言他:“糜府君日益癫狂,治中潘承明,左护军黄公衡反复请调物资,糜府君皆做推脱,隐隐有玉石俱焚之意。左护军已上奏,弹劾此事。” 只是不痛不痒的弹劾,糜芳又不是不给东西,只是耍脾气挤牙膏一点一点的给你。 人家糜芳连关羽的前线物资都敢扣发一半,更别说区区潘濬、黄权这两个新附之人。 以糜芳资历,除了那么寥寥十几人,其他人几乎都是资历浅的新人。 刘备目前理亏,更不会处置糜芳,那么多北方老人看着,人家糜国舅受点委屈发发脾气也就过去了。 若再逮着不放,就要往死里整,那就太让人寒心了。 要么不弄,要么弄死,刘备没有折中的选择。 估计也就发公文呵斥几句,再派心腹近臣来说说好话,糜芳心里也就舒坦了。 只是糜芳跳得欢,傅士仁欲哭无泪。 第四十七章 惊醒 九月二十四日时,黄权终于从糜芳手里讨来粗帛、麻布各五千匹。 之所以强调粗帛,是因布帛成为硬通货后,新织造的布帛有日渐轻薄发展的趋势,就跟官铸、私铸钱币越来越薄一个道理。 一匹布帛长四丈,宽两尺五寸,足以缝制两套半衣裳, 田信与罗琼一同监督左营布帛发放工作,营督摩崇略有忐忑,不时扭头张望。 左营发放冬衣、赏赐后,就会遣散回乡视亲,谁也不知这一千九十人撒出去后能聚拢回来多少。 全营将士兴高采烈,除了寥寥无几犯错误的夷兵只抱了一匹帛,绝大多数都是两匹帛,或三四匹。没有五匹以上的,他们的功勋已用官职赏赐,不需要额外用帛酬功。 即将解散离营,他们早已解除武备,只带了随身器具,田信额外允许他们携带军中配发的战刀回乡。 荆州军的军中战刀,在这些夷人部落、乡邑中来说堪称神兵利刃。 受冶炼技术限制,吴军战刀长三尺六寸,益州能造五尺二寸战刀。 荆州军装备的环首刀普遍在四尺以上,比吴军精良许多。 不过这些夷兵带回去的环首刀来自降军,质量也比吴军的好一些。 这一营夷兵籍贯武陵郡,大小军吏二十余人站在田信面前,就听田信说:“君侯北伐以来,攻掠襄樊多赖诸君勠力死战。此功已刻碑标示以告后人,不需赘言。今有营士千人,诸君分率以回乡里视亲。我深知营士苦兵役,故今与诸君明言。” “我将于十月十五前率部北归襄樊助战,左营千余营士,诸君能聚五成归营,无罪;能聚七成归营,赏帛一匹。” “若有营士执意返乡,亦不可为难、欺凌,任其自去。” 田信格外嘱咐摩崇:“左营吏士,亦君乡党也,当怀宽厚之心。” 宜都郡跟武陵郡接壤,摩崇是武陵蛮,却在宜都郡应募……属于正常现象。 摩崇抱拳:“将军,纵我营吏士崩散,末将亦归将军麾下领罪。” 田信微微颔首,后退几步露出笑容,看着摩崇指挥军吏,各军吏领着一队队或三四十,或七八十人一队的营士从城门走出。 迁移糜城中的万余降军站在栅栏后眼巴巴看着千余夷兵解散回乡,一些降兵忍不住啜泣哽咽,半城哀鸿。 襄樊战役前,武陵郡有三个营的夷兵,后来增调一个营,共有两千九百人,现在能回乡的只有这一千九十人,另有七百余人编在中营。 其他的要么阵亡,要么逃亡、失踪。 左营夷兵拿到足额的赏赐、冬衣返乡,还额外带了一口环首刀回乡,让各营夷兵士气振奋起来。 遣散左营夷兵后,剩下半天时间里田信又监督麻布发放工作,五千匹麻布是给一万降军制作冬衣的。 降军依旧按着籍贯编队,百人一队,内部施行连坐制度。 一百个降军里,推选几个愿意吃双份口粮的头目还是很方便的,有这些头目协助管理,倒也能把命令传到降军基层。 可即便这样,愿意接受改编加入荆州军的降军依旧寥寥,几乎没有来自豫州、兖州的中原士兵。 反倒是关陇降军不抗拒,每天总有几十人站出来。 “樊城一日不破,曹仁一日不死,这些降军顾虑重重,不敢投效我军。” 负责劝解降军投效的罗琼有些苦恼:“将军,君侯究竟何时要破樊城?” 樊城东城外那么大的土山根本不是守军能摧毁的,一顿猛攻,足以打下樊城。 田信正握着短匕削切松木,制作自己新兵器的模型,腿上满是木屑:“十月中旬必破樊城,伯雄勿急。” 罗琼又问:“将军,君侯要等左将军率部参战后,才会猛攻樊城?” 马超移镇荆州的军情已经通报荆州,也早早遣人去陆口找吕蒙告知,免得友邦惊诧。 马超率三千骑来荆州,带来的除了三千骑士外,马匹数量应该在五六千左右。整个荆州军团只有关羽麾下有一营骑营,马超带来的三千骑,将弥补荆州军最大的野战短板。 有马超助战,完全可以依托樊城,打一场围点打援的歼灭战。 田信心中疑惑,反问:“伯雄怎么如此好奇樊城战事?” “将军,今军中、江陵多谈论此事,常有人特意询问下官。” 罗琼略有紧张,顿了顿才补一句:“下官不敢轻易开口,故想请教将军。” 他的资历还是太浅,也没有更高级别的人脉,也不敢轻易判断关羽的战略规划。 没几个人敢判断关羽的战略,也只是讨论、分析。 田信想了想,微微摇头:“我左军不会轻易增援襄樊,除非曹军大举侵攻。江陵城中有敌虏奸细,我这些话是实话,你放心透露出去。” 罗琼愕然,恍然:“将军之意,可是震慑吴军使之不敢生觊觎之心?” “对,这是左将军来荆州本意,不会轻易更改。” 田信口吻确凿,却想到了扬州、交州的商旅,江陵是蜀锦销售中心,曹军、吴军的间谍身份几乎是明摆着的。 掐算时间,曹操这时候应该给孙权写信了,就不知孙权有没有动手准备。 孙权调集军队的速度可能会非常快,只要下定决心,从东线调兵入荆州,恐怕十天左右就能完成,用不了一个月时间。 可能现在已经在调兵,就是在等曹军策应。 曹军怎么策应? 徐晃所部多是关中新募之军,哪怕最近得到吕建、徐商二军六千人增援,也就驻屯樊北阳陵坡,与郾城雷绪对峙。 关羽已得襄阳,吸纳守军,不需要分兵围困襄阳,有水师封锁汉水,主力列阵于汉水北岸,徐晃手里一万多人怎么敢打? 除非夏侯惇、张辽已领着东线战场分离出来的援军即将抵达襄樊战场。 等等……马超是下山猛虎,究竟有多厉害,割须弃袍的曹操最有发言权。 关羽已经让曹军欲仙欲死,若再来一个马超,曹军还有活路? 若曹军放弃合肥、淮南,引孙权发兵背盟,那东线曹军就能一分为二,主力精锐火速驰援襄樊战场拯救大将曹仁,余下军队也能大跨步后撤到寿春布置新防线,孙权也能以更快速度调兵袭击荆州。 甚至会和马超争抢时间,赶在马超抵达江陵前动手! 意外攻占的襄阳是催化剂,引得马超移镇荆州;马超移镇荆州,极具战略意义,会促成曹操大手笔放弃合肥,导致曹军、吴军提前联合也就成了很大的可能。 甚至不需要曹操大手笔放弃合肥,孙权自己就会忍不住提前动手。 等田信想明白这些事情已经到半夜,已无心情睡觉。 原来不止是季汉将校麻痹骄横大意,就连自己也麻痹、大意了。 曹操、孙权怎可能无动于衷,坐看季汉战略顺利铺展! 这是三国,时时刻刻都在相互抗争的三国。 当即领十余骑离开糜城,驰往江陵旧城军营。 夜色下江陵城、旧城军营静谧一片,并无异动。 田信松一口气,直入营中唤醒黄权:“护军,我得密报,孙权即将背盟来袭。” 黄权瞬间清醒:“将军,所言当真?” “愿立军令状,以项上人头作保。” 第四十八章 应对 若吴军来袭,留在江陵的两万降军依旧是一堆浇了沸油的干柴。 降军在侧,现在改编中的虎牙军也分身乏术,总不能把降军屠戮,或释放。 降军之所以老老实实,就是因为刘备、关羽没有屠戮降军的劣迹,降军愿意服从命令,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屠戮降军,刘备、关羽定会诛杀主谋者,自己也做不出这种事情。 营房里,田信与黄权铺开白绢地图,田信指南岸公安城说:“傅士仁已反,待吴军来袭,就卖主献城。” 黄权再是沉稳,此刻也心乱如麻:“此汉王元从老人,怎会谋叛?” 田信没有回答,黄权又问:“吴军还有几日?” “快则三日,会在左将军抵达江陵前,袭夺江陵、公安二城。” 田信手指依旧轻点公安城:“明日我渡江前往公安城索要铁匠,会乘机擒拿傅士仁。” 从打下襄阳开始,三国主线已经发生偏离,现在哪敢放任公安城失陷? 田信说话间声音不由有些喑哑:“待我擒傅士仁时,护军可遣人与我同搜傅士仁府邸,并审问此人。至明日正午,就能查明真假。此人若反,护军遣人镇守公安。” 名义上,公安城还是荆州目前的州治所在。 现在要赌一把,赌孙权的手已经伸向糜芳、傅士仁。 黄权开口:“事关重大,明日我与将军一同渡江。傅士仁反,由本官守公安。” “也好,不过渡江之前,明日要再迁五千降军。于禁等大小军吏两千人也要迁入江陵城中军营,我会遣五百军士入驻城中军营。” 田信手指从公安划到江陵,急促轻点显得犹豫:“护军,我以为当遣潘濬守公安。江陵,才是我军心脏所在,你我可死,江陵不容有失。” 黄权脸色又是一变,声音也干哑:“孝先说笑了,江陵怎会有失?” 田信仰头整理情绪,室内灯光晦暗,长舒一口气:“我听闻糜府君与孙权有书信联络。” 说出后他如释重负,压力却转移到黄权头上,黄权抬头怔怔看着田信下巴,目瞪口张。 “糜子方何其愚蠢!” 稍稍回神,黄权恨声低语,握拳砸在自己大腿。 田信不可能是曹军奸细,现在防备吴军也不可能是吴军奸细。 黄权也是整理情绪,敛容问:“孝先,其后呢?” 田信摇头,坐在一侧胡凳上面容松垮:“我只知吴军将背盟来袭,余下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食汉禄,王上、君侯简拔启用我于行伍之间,今唯死战而已。如何通报王上、君侯,乃护军之事。” 等确认结果,最快明天午后才能向益州、襄阳发送急递。 军情如火,有时候半天路程就足以决定胜败。 黄权当即拿出精美白绢准备提前书写相关奏报,问:“今虎牙军能战者几人?” “今日已遣左营千人回武陵视亲,军中还有历战夷兵三千八百人,前后收编关陇降军一千二百余人。待明日确认傅士仁谋反,我能追回左营千人。” 田信看着地图:“吴军若来,其先锋最少在三万。江陵周边,受我节制者六千人,江陵有守军两千,公安一千,另有沿江烽火台守卒五百余人。烽火守卒多是苍头叟兵,不堪战,可调入糜城看押降军。” “零陵北部都尉、裨将军习珍麾下有夷兵千人,零陵、武陵、夷陵三郡皆无兵。若发文整备,各可聚兵两三千之间。” “荆南新兵不堪战,我有意使左营归入习珍麾下,以拱卫夷陵。如此吴军难以速定荆南,最少可牵制近万吴军。” “另我麾下文布、邓凯乃秭归大族,世代与荆蛮交好,遣二人去秭归,十日内约能募集夷兵三千。江陵、荆城之间多有军屯、民屯,十日内可得五千人;江陵城中将士家眷中可募集勇健少年,最少可得千人。” “得傅士仁谋反罪证,后日时君侯可分军一支入援江陵。” 田信侃侃而谈,这是他调查已久的信息。 黄权赞叹:“卿有帅才也。” 他捉笔沉吟:“无王上令喻,我等不可犯禁征兵。若得傅士仁谋反罪证,飞骑通禀关君侯,待君侯下令征兵即可。” 最快三天后才能得到关羽的征兵备战檄文。 若确定吴军背盟来袭,普通的公文速度有些慢,必须发士民皆知的檄文,加快消息扩散。 天色渐亮,旧城军营中号声吹响,三营夷兵列队,驱使降军准备早饭。 田信心绪也渐渐沉稳,招来右营督陈凤。 田信说:“后日右营所缺冬衣、赏赐布帛会运抵,此事你通告营中吏士,收缴铠甲战具造册入库。与左营一样,我许可营士佩战刀回乡。若无意外,后日中午右营可启程回零陵。” “待铠甲收缴后,你率本部押解五千降军去糜城。” 陈凤面露喜色,谁不想念家人? 却看田信面无笑容,拱手:“将军?” 田信挤出笑容:“右营到夷陵地界后,先去北部都尉驻地。此事后日我再与上下军吏细说,你不可宣扬。” 陈凤附身应命,虽有疑惑还是喜滋滋回归本营宣布此事。 军吏营区,于禁外穿一套麦色麻袍,花白头发收拾的齐齐整整,手里抱着餐盘排队打饭。 田信也拿了自己的餐盘走来,插队站到于禁身后:“荆州疲敝,帛谷短缺让老将军受苦了。” 于禁见田信眼圈略黑,口唇有白色,神色不振,就赔笑笑说:“还要恭喜小将军高升,汉王用人不拘一格,还真是令老朽惊叹。想老朽黄巾作乱时从戎,征战二十四年,官渡之役才拜裨将军,怎及小将军神武?” “老将军这哪里话,老将军拜将时,天下将军者几人?试看今日之天下,将军、校尉者不知凡几,多滥竽充数之辈,不值一提。” 说话间于禁打了早饭,轮到田信时掌勺打饭的降军军吏愣了片刻,见田信笑吟吟模样,才给田信餐盘里舀了满满两勺粟米粥,另加一块需要泡软才能吃的麦麸饼。 于禁在一侧等待,田信打饭后,与于禁一起走到栅栏边,背依栅栏坐在横梁上,田信搅着米粥:“老将军可知去年此时,田某在何处?” “可是汉中?” “在颍川。再过半月时间,就是我兄忌日。你家魏王迁汉中百姓,我家屋舍付之一炬,二十年积蓄尽为军士所征。我宗族五十余口过颍川时,颍川郡缺粮,又天寒地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兄饥馑而死。” “后父母也亡故于路途,我等才随孙狼躲避官吏,昼伏夜出迁到荆州求活。那时候,若有这粟米粥、硬麦饼……唉,老将军,可知君侯为养三万降军,已到了向吴军借粮的窘迫地步?” “关君侯当世英雄也,于某万般景仰。” 于禁搅动粟米粥,语气低落:“与关君侯相比,我不过泥尘而已。” 田信摇头笑笑,挖一勺米粥送入嘴里,仰头看东边的太阳,还能看到远处浩瀚江雾弥漫的长江轮廓,语气幽幽:“若吴军背盟来袭,君侯推心置腹所养的三万降军,顷刻间就成洪水猛兽。” 于禁又哑巴了,低头稀溜溜喝粟米粥。 “老将军,饭后我就尽迁将校军吏去江陵城中安置。余下军士我也会迁往糜城,以应对不测。若吴军背盟来袭,老将军为座上客,我为阶下囚时,还望老将军谨记君侯之恩,保君侯府宅安全。” 第四十九章 赤袍 田信亲率五百骁锐夷兵押解两千降兵军吏去江陵城中军营安置,就等糜芳上钩。 五百夷兵由林罗珠统率,田信召集林罗珠及五名屯将,当众一剑切断一枚直百钱,将半钱递给林罗珠,嘱咐各人:“若有人持另半钱来传令,当速行。若有罪责,某一力承担。” “领命!” 林罗珠俯首拱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林’字刺绣白绢裹好半钱,又收入怀里。 刺绣白绢是他的负章,作战时绑在背后的军阶标识物。 田信也将半钱收入自己盛装‘虎牙将军印’的厚厚锦囊里,才离开军营径直去旁边的关羽府邸。 这回府邸卫士引着田信从正门而入,田信稍作等候就见到了关夫人。 关夫人领着关兴,见田信还穿着最初时的素黑吏服:“孝先已是军中大将,再穿黑服有失威仪,恐为人笑。” 说着还拍拍关兴肩膀:“快去将新制的赤袍冬衣取来。” 关兴疾步而去,田信苦笑:“夫人,麾下吏士还未更易冬装,我为一军之主,本就无根基,自该与吏士同甘共苦才是。” 这时候女仆送来茶点,关夫人故作不快:“我虽是妇人,也知军有力行将、礼将、止欲将之分。夫为将军者,能有其一便是良将。孝先欲要三者兼备?” 这时候关兴从后抱来厚厚一领鲜红赤袍,依律,军吏、武官要穿象征武勇、热情的赤袍。 田信升官太快,以至于最初廖化给他准备的吏服远远跟不上级别跃迁。战时也没那么多讲究,白龙鱼服者为数不少。 不过现在虎牙将军已是极限,没有三五年沉淀,不可能再做升迁。 关夫人抬手示意送到田信面前,并笑说:“定国前时回来特意嘱咐,让家里给孝先缝制一领冬衣。正要遣人送到军中,不想孝先今日自己来了。” 关兴也捧着色泽艳丽、华美的刺绣赤袍冬衣到田信面前,仰头期望:“大兄,请。” 田信伸出手接住,右手轻抚质地丝滑、轻柔、蓬松,触及就指尖暖暖的刺绣冬衣,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丝料。 也只有母亲才会在深秋的时候反复嘱咐自己要穿暖,思念及此,田信眼睛酸酸:“定国兄、夫人……唉,信就收下了。” 捧着七八斤重的刺绣冬衣落座,田信泪珠止不住的滚落,紧咬下唇哽咽不已。 牙齿咬破下唇,血液、泪水混着从下巴滴落在赤袍。 关兴诧异不明所以,回头看母亲,关夫人微微侧头,关兴后退到屏风后,关姬站在屏风后从隙缝观看,捂着嘴也是不明所以。 关夫人也扭头过去,田信脸贴在赤袍冬衣无声哽咽。 许久,田信才整理好情绪,以衣袖擦干面容,声音略有变色:“信思念母亲已至失态,让夫人见笑了。” “何笑之有,人之常情耳。” 关夫人也拿手绢轻轻点自己眼角,微笑勉励:“阿兴甚是仰慕孝先,听孝先在军中常说教夷兵。阿兴又是顽劣年纪,孝先闲暇时不如来家中教导阿兴。” 田信已恢复情绪,说:“夫人,信此来特为告诫。府上男女近期无必要之事,还请不要出行。府中若有铠甲战具,也请备在左右。城中有变,也好自守。” 关夫人脸上笑容渐渐敛去,神态平静。 田信继续说:“我已遣麾下锐士五百入驻城中军营,若遇变故还请夫人接纳入府,以便固守。大约明日午后,君侯会有回应。夫人也不必过于在意,也可能是我杞人忧天,虚惊一场。” “好,孝先也要多珍重。” “谢夫人关怀,信告辞。” 田信捧着暖融融的赤袍冬衣起身走出大厅,仰头看渐渐升起的白日。 他刚走到正门,就见黄权正要下马,黄权面带轻笑:“孝先,好事呀,吴军左护军吕蒙病重,吴侯以右护军陆逊陆伯言相代。” 说话间黄权抬手搭在田信肩上重新走入正门里,边走边说:“吴侯使者至江陵,重申此事。并说陆逊率军将至巴丘,坦言有防范左将军之意,请我军不必惊诧。左将军,真威震天下也!” 走十二三步,黄权脸上笑意已不见了,低语:“此敌虏虚实之计也。” 田信舌尖轻抿下唇,血腥味格外提神:“护军,我这就渡江去南岸。” 不想黄权伸手拉住他手臂:“将军,擒傅士仁乃小事尔,何劳将军亲往?” “不,我当亲往才可万无一失。护军,潘承明现在何处?” “正接待吴侯使者,乃吴侯从侄孙仪。” 黄权冷笑:“孙仪带贺礼五船,将入益州拜见汉王以贺襄樊大胜。潘承明、糜子方设宴相待,今日潘承明恐无法随将军前往公安。将军担忧旁人败坏大事,就由黄某亲去公安。” 田信迟疑,黄权又说:“今降军分置江陵、糜城二地,虎牙军也一分为二。此势必为孙仪所知,江陵事变就在眼前,将军不可轻动。待明后两日,将军尽迁降军于糜城。” 公安丢了就丢了,稳住降军,保住江陵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黄权自有衡量,田信后退两步,掖夹赤袍冬衣郑重拱手:“末将领命。” 马超这位左军主将来了,也要给黄权面子,给黄权面子就是给刘备面子,反之亦然。 议定此事,黄权也去找关夫人,传达警讯,以作最坏打算。 田信重新走到街道上,就见几辆驴车从军营里走出来,于禁身披绿锦袍,头发花白正与左右降将聊天。 他余光瞥到田信,见田信怀里抱着大团鲜艳如火的刺绣冬衣,脸上笑容僵化。 随即敛笑,对田信微微颔首,田信也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三辆驴车走远,田信自嘲:“还真是巧合。” 回到旧城军营,田信铺开白绢地图,研究吴军兵力。 有点可惜,打头阵应该不会是孙权本人。 现在汉军气势正盛,没有一定把握前,孙权应该不会主动出现在战场。 能参战的吴军前锋将领也就左护军吕蒙、右护军陆逊、豫章太守孙贲、水军濡须督蒋钦、江夏守将孙皎,还有鼎鼎大名的偏将军潘璋。 吕蒙、陆逊合军就有三万余;孙贲、孙皎这对孙权的堂兄弟各拥万人,蒋钦所领水军也有万人规模,潘璋隶属孙权的中军,所部应该是精锐。出征必然会增兵,估计也会是万人规模。 不计孙权本人率领的后继大军,仅前军就有七万。 这是实打实,有据可查的七万。 或许会有一两人率部做驻守、中转,直接参战兵力最少也有五万。 第五十章 计较 江陵郡守府中,宴饮至日暮时分,潘濬才被亲随搀着乘车回家。 他是真的高兴,畅怀痛饮。 糜芳卡关羽的物资,也卡降军的物资,潘濬负责周转降军物资,并有审核物资落实情况。 今天与糜芳酒后吐真言,酒也喝到位,以后的工作就方便了,再也不用听田信那仿佛讨债一样的督促声。 潘濬昏昏沉沉又快快乐乐登车,与同样醉酒笑容洋溢的糜芳摇手辞别,还不忘嘱咐:“府君留步,留步。” 糜芳也被两名亲随搀扶,站在门洞内避风,亦高声叮嘱:“明日务必与老夫一道送吴侯使者西行!” 此刻田信正徘徊在江陵旧城的城墙上,江陵是楚国国都历经四百余年发展,秦汉以来又是荆州重镇。 所以江陵旧城十分庞大,仅城墙周长就有近四十里。 现在关羽修筑的新城,其实就在旧城内部,在旧城南部依托原有城墙修筑,是一座城中城。 旧城内的宅院房屋多已拆除,成了江陵新城的建筑材料,而土地复耕。 旧城城墙也拆毁一截,补用在江陵新城。 襄阳是荆北坚城,也只是刘表手里发展来的城市,城池坚固远不如江陵旧城。 而关羽修筑的江陵新城的城墙高近三丈,厚近两丈,又有旧城城墙作为屏障,自然称得上固若金汤。 就凭吴军的攻坚能力,以现在的兵力,足以固守江陵。 可吴军打不下江陵,又怕关羽回援,极有可能分兵抄掠人口,破坏城外的军屯、民屯。 江陵、公安二城重要,可荆城、汉津二处据点也重要,荆城是军事大本营,储备铠甲战具及部分粮秣;汉津是水军大寨所在,现在正囤积着从吕蒙那里运走的十几万石湘江白米。 吴军来袭,荆州水师将十分尴尬,到底是回援江陵争夺长江水利,还是封锁汉水拱卫襄阳。 不争长江水利,那吴军就能获取战场主动权,可以快速行军,将荆南分割的支离破碎,荆南地区掀不起有效反击。 放任吴军垄断长江水利,那马超的三千骑兵就会堵在白帝城,无法迅速抵达荆州参战。 千里江陵一日还,马超所部乘船来江陵,随时都以参战;如果舍弃水利步行来荆州,必然人困马乏,难以再战。 若争,那曹军有集结主力重夺襄阳的可能性。 最关键的是荆北南阳郡、南乡郡会重新被曹军掌控,关羽前后吸纳的近万荆北降军就会成为不稳定因素。 除非赶在降雪前,尽可能的将荆北军的家眷迁移到襄阳,安置在汉水南岸,解除荆北军的后顾之忧。 家眷在手,由不得他们不死战。 可现在还有时间迁移荆北军家眷?即便有时间,关羽会不会做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 思索间,他见黄权从南岸回来,队伍里多了十几户人口,这应该就是公安城里的官坊铁匠。 他走敌楼下城墙,出城迎接黄权。 两人并马走在队伍侧面,黄权吐着白气:“将军,本官思索再三,并未擒拿傅士仁。” 田信静静听着不做询问,黄权见他能沉住气,就说:“为汉王大业计较,为天下人心计较,区区公安一城实属微末。唯有吴军袭夺公安城,才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使吴人难逞口舌之利。” “将军,吴军背盟来袭,此战已不在江陵,也不在荆州,而在天下。” “我若有备,岂不是有失诚信于盟友?” “为防吴军混淆黑白,愚弄世人。” “区区公安城,就让与孙权。” 黄权说罢吐一口浊气,目光沉重:“公安城虽系江陵屏障,死物也。守卫江陵,我以为将军远胜十座公安城。” 虽是恭维之语,田信也听明白了:“护军着眼于天下大局,我不如也。护军计较,我也明白,是捉贼捉赃之意。还请护军宽心,田某誓与江陵同存亡。” 黄权扭身拱手:“那江陵之事就交付将军,明日黄某会分批押解余下降军前往糜城。” 田信心中感动,拱手回礼:“护军未得傅士仁通敌证据,便如此信我,我……” 黄权呵呵做笑:“也不尽然,非是某笃信将军,实在是将军一席话如冷水激头,使某警醒。如今上至汉王、君侯,下至群臣将校无不傲然。纵有察觉事态将变者,亦不敢直言忤逆。” 此刻郡守府,清净的庭院中。 于禁再次沐浴,更换新衣后盘坐在烛台侧近,双手捧着白绢细细研读,上面有曹操私印、落款,绝非伪造。 他泪流哽咽不能自已:“某一时贪生贻误国家,愧对大王厚恩!” 一侧副使虞翻屏气凝神,这时候正使孙仪、糜芳都换了新衣服进来,脸上酒晕未散。 糜芳拿出一卷精细白绢递给孙仪,孙仪铺开后上面正是江陵周边布防图。 于禁收敛情绪也一并参观,糜芳指着江陵下游沿岸设立的烽火台说:“南岸烽燧非我所管,北岸皆在我调度之下。但关羽法令严苛,军士见吴军旗帜,自会点燃烽火示警,此非我所能制止。” 孙仪年轻,问:“那如何破这三百里烽火?” “吴军先锋可扮作我糜氏商船旗帜,北岸烽火守军不疑有他,擒之者易。” 糜芳意气消沉,缓了缓才说:“大军突抵公安,守军千余,傅士仁心中积怨由来已久,岂会为刘备效死?” 孙仪看一眼虞翻,见虞翻沉吟无语,就指着布防图标注的军营问:“久闻田孝先勇冠三军,乃关羽、刘备宠爱之将。此人在侧,恐事有反复。” 糜芳回答:“其麾下兵马不是荆南诸夷,就是关陇降军。夷兵久战军心懈怠,关羽不能用,才使田信督率至江陵休缓。关陇降军还未抚养结恩,又岂会为田信效力?” “再者,近期内田信所部夷兵将轮番回归武陵、夷陵、零陵视亲。” “待潘濬将夷兵所需的酬功布帛发放完毕,夷兵归心似箭,非田信能制止。若遇大军,夷兵孤寡,又已获赏,岂有拼死再战之理?届时,彼众自散矣。” 于禁这时候也开口:“田信机敏警觉,吴侯大军当速行,迟则生变。” 才说完,于禁就见孙仪面有讽笑,于禁不由面红耳赤,心中愤懑。 虞翻轻咳一声,指着城中兵营询问于禁:“今日田信将兵五百入驻城内?” 于禁点头:“正是,乃其麾下骁锐之士,铠甲、战具精良。以我看来,此部锐士,进可攻夺郡府,退能据守关侯府邸。” 糜芳咧嘴嗤笑:“于将军,此府乃关羽昔年亲自督造,墙垒厚重台阁坚固,乃城中之城。” 于禁余光瞥到观察白绢地图的孙仪,又看看下巴扬起的糜芳,遂轻轻颔首,落寞轻声:“是某造次了,襄樊一战肝胆已破,惧敌如虎。恐回到大王麾下,也难再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