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人 嘭! 我在哪儿? 我是谁? “李哥——” “救人!救人呐!李哥还在下面——” “叫消防——” “报警!快点报警啊——” 嘈杂、躁动、混乱……一切又很快地归于平静,黑暗中的平静。 “咳咳……呕——” 眼前恢复了光明,浑身又湿又冷,混杂着河底淤泥的味道,让李解顿时干呕起来。脑子里嗡嗡嗡嗡作响,高频像蝉叫的耳鸣,让他整个人很烦躁。 “不是印染厂工地?” 一片混沌的脑袋里,不断地闪现着爆破、塌方、扬尘的画面。 昏昏沉沉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能听到她说话,可是,听不太懂。有点像吴地方言,但又不完全像。 李解正要开口询问,突然高频像蝉叫的耳鸣更加剧烈,整个人眼前一黑,像一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女人惊呼一声,放下手中的竹篮,然后站起来,大声地呼喊着什么。 不多时,就有大量同样端着竹篮的年轻女人跑了过来,竹篮中无一例外,装着的都是布料和衣服。 “阿解要去南沙?” “是哩,那里有大鲫,可以捉一些。” “若是得鳅,吾用上苎换与你。” “可。” 李解点点头,表示同意。沿江之地,多称“沙”,因为不住城里、市镇,又称“沙野”。 姑苏城北面往东沿江沿海,大大小小的“沙”成百上千,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野人”。 一个月的穿越试用期度过之后,李解倒也不用担心自己不能够融入这个类似上古时代的世界。 因为“野人”哪怕是裸奔……都是正常的。 “野人”无礼嘛。 把李解“捡”回家的,是一个浣纱女。姑苏城外的“野人”,除了采集、种植等等收入之外,主要是为“城里人”提供服务来换取报酬。 浣纱,就是给“城里人”洗衣服。 有两种浣纱女,一种是姑苏城里有编制的浣纱女,她们主要给贵人洗衣服;另外一种是民营企业,一般都是“城里人”当老板,然后利用“城乡”之间的人工成本差,来赚取利润。 “野人”一般就是给民营企业打工。 再说了,有编制的也不会“捡”李解回去。 “沙野”的浣纱女“捡”陌生男人回去,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交配,繁衍后代。越是强壮越是好,长得帅是次要的。 巧的是,李解很强壮,毕竟,他是一个工头。 工头要是不强壮,怎么拖欠工人工资,并且把讨薪的工人一一打服?请保镖围殴讨薪工人的,那不是工头,那是企业家。 “捡”了李解的浣纱女,是“白沙”人。“白沙”并不大,只是形成了聚落,还谈不上一个“村”。临近的“沙野”,多称呼为“白沙里”。 白沙里的住户,并没有姓,只有名。 稀奇古怪的名都有,“捡”了李解的浣纱女,叫“旦”,因为是早上生的。 李解寻思着,这要是姓沙,岂不是叫沙旦? 旦有个弟弟,出生的时候,因为有一只雕抓走了她家养的一只鸡,所以叫“雕”。所以不难看出,沙旦的弟弟叫沙雕…… 一听就很亲切。 不管是旦还是雕,都不识字。 哪怕是姑苏城,识字的人都很少。 李解自忖好歹也是纺织学院毕业的,虽然后来做了工头,这不妨碍他自认为是个文化人。 然后跑去姑苏城卖水产山货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他的的确确是“野人”,他就是个弟弟,还是沙旦的弟弟……沙雕。 大篆……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啊。 不过李解给旦和雕取姓这个事情,还是让白沙里附近的“沙野”有点轰动。 因为这听上去有点高大上,只不过李解寻思着这沙旦和沙雕还是不能叫,别人可能觉得没什么,他觉得蛋疼,而且精神上相当扭曲。 “野人”们自己在搞姓出来,这让姑苏城的人觉得很稀奇,不过也没管那么多。 毕竟,“野人”无礼嘛。 白姓沙氏,这是“白沙里”最近定下来的姓氏。 要是姑苏城附近的村落这么干,早就有“城管”过来罚款,官吏来训斥。但“沙野”的“野人”在那里瞎胡闹,也就无所谓了。 说到底,“野人”无礼嘛。 李解“名声大噪”的原因之一,就是给“白沙里”创造了姓氏。这是“野人”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主要是不重要,因为日常中主要的事情,是想着怎么多搞点吃的用的。 之所以说是“名声大噪”的原因之一,那是因为李解真正出名,是因为他老婆,也就是把他“捡”回去的旦。 旦除了浣纱之外,也帮人养蚕,是附近“沙野”最美丽的蚕娘。美蚕娘之名,偶尔连姑苏城的人也会听说。 只不过,美蚕娘父母双亡,还要带着沙雕弟弟过活,一般人就算想要跟旦过日子,也要考虑多一张嘴的事情。 养活一个半大小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捡”老公属于成本投入低,但是长期回报高的投资行为。 再说了,李解身材高大威猛,一看就是能开荒一百亩地的能干男子,比养一头牛还划算。 何乐而不为呢? 要不是农具还要靠借,李解差点就高估了自己。 无奈之下,本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思想,带着弟弟沙雕,穿越试用期期间,主要工作就是逮鱼摸虾。 姑苏周围别的没有,水产极其丰富。只不过,大多数常见的鱼虾,姑苏的“城里人”都吃过了,卖不出价钱。 所以一般抓到了草鱼之类的大鱼,李解也多是自己做成咸鱼干。盐是交换来的,从“白沙里”撑船去“东沙”,那里的“沙野”,主要收入就是给姑苏搞盐。 “东沙”的土地比“白沙里”还矬,难产稻米,所以想要吃米,就要跟“城里人”一样,靠买。 钱是没有的,那就只能以物易物。盐,确切点说是粗盐,在任何一个“沙野”,都是硬通货。 只有跟姑苏的“城里人”做交易,才会换来一种叫“镝”的钱币。“镝”除了当钱用,它还是箭头…… 不管是沙雕还是“白沙里”的其他青少年,都很喜欢钱。 没办法的事情,因为钱无所不能啊。 “雕,去问过‘云亭’五更要多少鳅了么?” “问了,昆兄不用捉太多,‘云亭’五更只要二十条大鳅。” 去姑苏实在是太远,一天才一个来回,这还是划船技术好。只是想要赚到实实在在的钱,姑苏城是最好的去处。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市镇和小一点的贵族封地,才能搞到钱。 只不过市镇那些官吏和小贵族,其实也没多少钱,主要也是靠布匹来支付。 钱,是最最保值的,而且动不动还升值。所以如果不是特别想要某种东西,很少有人愿意用金属货币来支付。 离“白沙里”最近,且又愿意拿“镝”来支付的“富贵”人家,目前只有“云亭”这个地方的“五更”。 “五更”是个官职,拿吴王发的工资不说,在地方上也相当的有实力,掏“镝”来支付,也说明了一切。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五更”的,能做“五更”,年龄是一个门槛,不满五十岁就别想了。 凡是做“五更”的,都是地方市镇上满了五十岁的老者。 “云亭”这里的“五更”,今年就是五十五岁,牙口不太好,想吃一点柔软的泥鳅,实属正常。 但是,泥鳅哪里有那么好抓? 不过“白沙里”美蚕娘“捡”来的老公,却能保证供应新鲜活泼的泥鳅,个头儿还挺大。 要是一般农夫,作为“云亭”五更,吃你几条泥鳅怎么了?可“白沙里”毕竟没有一般的农夫。 野人嘛,不知礼,所以就只能用之以利。 不过对李解来说,现在连一张擦屁股纸都没有,讲个屁的礼啊,还是谈钱最好! 第二章 为了房子 二十条泥鳅也赚不到什么钱,阔气一点给五个“镝”,抠搜一点,一个都没有。 杂鱼,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的。 再说还有给“五更”做事的人,说不定会把这钱给黑了,然后跟李解这个野人以物易物也说不准。 概率很高,所以李解有两手准备。 这要是给现金呢,那就最好。这要是不给现金呢,那就多拿一点豆子。其余布匹什么的,“白沙里”还真不缺。 苎麻遍地都是,“白沙里”靠近河滩的地方,一年可以三种,麻丝产量李解估算了一下,一亩在两百斤到三百斤之间。 也就是“沙野”之人的社会地位不行,否则绝对算得上大户,再来台织机,那妥妥的富户。 “昆兄,不先捉鳅么?” “鳅容易捉,不急。” 水产想要卖上大价钱,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很难很难。要知道李解家里有几天没饭吃的时候,主要食物就是中华绒螯蟹。 四两以下都懒得抓,全部扔回河里。 太多了。 真·密密麻麻,多到恐怖,沿着河岸,不管是大小河岸,只要有洞,青蛙尸体用麻线绑好扔进去,五秒钟不到,一只螃蟹就到手…… 一个月穿越试用期,李解居然就能把一种上等食材吃到想吐,可想而知了。 “白沙里”的人都不爱吃螃蟹,主要是麻烦。李解倒是吃了个爽,为此,还诞生了一个字:蟹。 上解下虫,是为蟹。 李解爱吃的虫子,就是蟹。 当然了,“白沙里”的人不识字,文盲面对文化人李解的吹牛逼,也只能不明觉厉。 再说李解高大威猛,是“白沙里”最能打的,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喽。 说到高大威猛,这一个月的穿越试用期还有一个成果,那就是李解成为了“白沙里”附近好几个聚落的老大。 简单来说吧,就是有活力社会团体的扛把子,简称:村霸。 “白沙里”从“里”升格为“村”,就用了一个月。前期是喜欢旦的青少年前来挑战,后期是李解行船贩卖货物和人竞争。 一一打服,并村事宜就相当的和谐,大家在欢声笑语中统一了意见,建设美好家园,创造美好生活。 打服不算真的服,让人吃饱饭,才让人服服帖帖。 李解让“白沙里”升格为“白沙村”,顺顺当当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让并入“白沙村”的几个聚落短期内吃上了饱饭。 除了吃饱饭之外,“白沙村”村长李解家的房子,是最“巍峨壮观”的。 原先“沙野”之人住得地方,大多都是窝棚,稍微像样一点,就是土坯茅屋。逼仄不说,冬冷夏热不透风,在南方这种湿气重的环境中,相当的受罪。 而李解跟旦啪啪啪一通“野合”之后,就得提前考虑很多事情。 结了婚没房子怎么像样呢?于是在一个月穿越试用期内,作为一个纺织学院毕业的文化人,用竹子搭建一座吊脚楼,也是很科学很符合常识的事情。 很简陋的吊脚楼,毛竹也没有“断青”,直接砍了就用。雨季过后如果不修整,不出意外是会全部朽烂的。 不过短期内使用,绰绰有余。 为了砍伐毛竹,李解还专门打磨了几把石斧。这年头,不是没有铁器,但铁器主要就是用在农具上。“沙野”之人连“民”都不算,想要攒一把锄头出来,那是真需要好多年的积累。 即便是武器,铁器都用得少,主流还是青铜器。姑苏城也不是没有铁剑,但很少,质量远不如淮夷以北国家生产的好。 没有趁手的工具,也不影响打造一座简陋但是能住人的竹制吊脚楼。 作为一个纺织学院毕业的文化人,打磨石斧加工毛竹,也是很科学很符合常识的事情。 “高楼大厦”建设完毕之后,李解就从名义上的“白沙村”扛把子,成为了姑苏城北方“沙野”中,算是小有实力的一个“沙野”首领。 而那座吊脚楼,被“沙野”之人称呼为“大蟹”。 问为什么? 因为吊脚楼下面养了很多家禽,主要“饲料”就是中华绒螯蟹。虽然这一刻李解穿越之前的很多同胞吃得不如家禽,但对“白沙村”的人来说,他们来“高楼大厦”这里,看到最多的东西就是螃蟹。 有螃蟹,房舍又很大,自然就叫“大蟹”。 跟文盲没什么好说的,作为一个文化人,李解绞尽脑汁,差点绞尽旦的**,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把“蟹”字改了改。 水榭楼台,他这吊脚楼也是离河不远,叫“大榭”,没问题啊。 然后文盲们又学会了一个字,跟姑苏城的大篆依然不同。哪怕再怎么文盲,“白沙村”的淳朴村民们也知道,村长李解很厉害,就是头发有点短。 能够盖“高楼大厦”,直接就把村民们给镇住了。毕竟,如此低成本的大房子,文盲们没那个实力啊。 不管什么时代,能够搞来大房子的男人,都很有吸引力。 为了防止自己的老婆偷偷跟村长啪啪啪野合,挨了一通揍的老少爷们儿,都乖乖顺顺地听李解的话。 就算现在李解想要低调,可惜实力不允许啊! 五户为一邻,五邻为一里。原本“白沙里”也就一百来号人,自从并村事宜顺利进行之后,围绕着一条通勤的小河,两岸人家逐渐也就多了起来。 移居到这里的原因很简单,李解规划的居民区,就在这里。 “白沙村”从原先的一百来号人,直接膨胀五倍。 好在不是一瞬间就膨胀的,先行迁徙过来的“沙野”之人,大多都是势单力薄的可怜虫。李解这条“大腿”,他们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总之,紧紧地抱定了! 好些个已经有老公的,时不时趁旦不在家,就赶紧冲到“大榭”那里看看李解是不是一个人,如果是一个人,立刻把衣服一脱,赶紧来一场灵与肉的交流。 要不是这些女人实在是长得不堪入目,李解咬咬牙,也就从了。 和旦比起来,这些想要捡便宜的女人实在是各种奇形怪状。 旦之所以能够保持这份干净美丽,那是增长了见识,比如说旦就知道早晚刷牙。柳枝沾一些粗盐,就能清洁牙垢,这是丹上班的时候学来的。 再有,旦在家中,常年备着一叠树叶,压制的整整齐齐。有的甚至是大叶桑,算是很奢侈的一种树叶,毕竟,蚕宝宝要吃桑叶的。 可为了擦屁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维持美丽,不管什么时代,全靠砸钱。 天生丽质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除非李解重新穿越一回,说不定能遇上。 不管怎么说,为了大房子,哪怕跨越了两个时空不知道多少个年月,依旧是可以让人疯狂。 白沙村的文盲们为了不让自己的老婆被村长睡,明知道村长在压榨剥削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一是打不过,二是为了房子。 第三章 炫富 虽说“白沙村”的规模在增大,但对吴国的统治者来说,也就是派了几个基层官僚过来看了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长江口新增的各种“沙”,对吴国的君侯们而言,实在是毫无价值。 不能种粮食的土地,都是垃圾。 离“白沙村”最近的市、乡,一个是老大想吃泥鳅的云亭,另外一个,则是延陵县所属芙蓉乡。 不管是云亭的“五更”,还是芙蓉的“良人”,都没有出现在“白沙”。 “沙野”之人生活的地区,除非有什么宝物出现,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去一回。 同样都是“野人”,乡野之人好歹是“民”,种地啊,就指着他们吃呢。“沙野”之人就不算“民”,顶多就是比蛮夷稍微好一点。打仗的时候,人手不够,也会来“沙野”雇佣,战争胜利了,“沙野”之人,也是有机会授田,然后转型成“乡野”之“民”。 但大部分时候,“沙野”之人都是无根之萍。 什么是根?土地就是根。 在“白沙村”开荒之后有所得之前,吴国的统治者,也就是过来提醒一下村长,和谐社会,不要搞事。 李解表示收到之后,吴国的官吏们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就赶紧撤。 连撂下一句“好好表现”的话都没有。 不过李解反正也是无所谓,现在的首要问题,终究还是改善生活。 甚至残酷一点,就是解决生存问题,或者说是吃饭问题。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增加渔获就是重中之重。而江南大量生长的竹子,就成为了良好的捕鱼工具。 作为一个纺织学院毕业的文化人,会编黄鳝笼也是很科学很符合常识的事情。 打磨了大量石铲、石锛之后,挖蚯蚓做诱饵,就成为广大妇女同胞的日常工作。当然了,挖蚯蚓之余,也顺便把一些不错的水稻土,覆盖在了白沙村附近的土地上。 浅层沟渠和田垄,每天消耗的人工并不算多,但也基本能够保证,可以种一季豆子。 豆种怎么来呢?用渔获来交易。 常见的鱼虾想要保证存活很是不易,但鳝鱼、泥鳅,却是为数不多耐受性极高的水产。 只是对大多数“沙野”之人来说,捕获不易。 不过李解是纺织学院毕业的,所以抓黄鳝对他来说不难。 为了房子和老婆,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在李解的带领下,日落之前下黄鳝笼,日出之后取黄鳝笼。 各“沙”之间的天然河沟、池塘,都成了他们的战场。 战果自然是斐然的,大货巨货多不胜数。斤级的大黄鳝,居然有五六十条之多。而这些黄鳝,放置在竹编的笼子中,塞上水草,用竹排就能运往姑苏城。 即便不进城,只是在城外贩卖,这些黄鳝也轻松地销售一空。 鳝鱼羹,对君王贵族来说,是美味。 但对“城里人”来说,鳝鱼同样是可以放置好几天养活着慢慢吃的水产。 “白沙多鳝”之名,很快就流传开来。 而且和别处捕获鳝鱼相比,“白沙村”的鳝鱼品相极好。比如吴王王宫“百司”所属小官前来采购斤级大黄鳝,“白沙村”就能轻轻松松地拿出十条。 “百司”总揽吴王王宫杂务,买黄鳝自然是给现金。 斤级大黄鳝的价钱,就是一斤四十镝,相当的昂贵。 而“百司”愿意掏这个钱,那是因为李解给大黄鳝编了个故事。为了抓到大黄鳝,得等喜食巨鳝的蛟龙离开啊。 这故事,一听就很有战斗力,那必须是万人之上的大王才能享用啊。 同时李解也给“百司”的人打了预防针,这大黄鳝啊……想要抓到,很不容易,说不定会死人。 没故事的货物,那就是货物。 有故事的货物,那能简简单单就叫货物吗?情怀呢?情怀怎么地也得值个一斤二十镝吧。 编个故事就把黄鳝价格卖了一倍,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纷纷表示村长果然威武雄壮! 不过渔获搞来的金属货币依然是少数,大头还是布。十个左右的镝,就能买到一匹布。 整个黄鳝火热交易期内,李解搞到手的布匹总数,其实超过三千匹布,这是一笔巨款。 不过算上各种开支,加上安置新村民,库存布匹总数,大概还有一千多匹。 姑苏城最厉害的织女,一个月也搞不出多少麻布来。巧手一个月顶多三匹麻布,一场“黄鳝热”,李解带给“白沙村”的收入,相当于三千个巧手织女干一个月。 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对数字是没有概念的,但这不妨碍他们下定决心抱住村长的大腿。 只要村长不惦记他们的老婆,还给弄个房子,什么都好说! “‘布库’既已建成,谁来看管?” 面对李解这个问题,村民们很为难,因为大家都是文盲,有心帮忙,帮不上啊。 但这难不倒村长,毕竟村长是纺织学院毕业的,于是村长就让沙雕弟弟带着他的小伙伴来记账。 弄了个大木板,每支出收入五匹布,就画一个“正”字。 然后又请了旦的两个叔叔做“布库”保安,村长为了增加他们的威慑力,每人还发了五个镝做的箭矢。有了弓箭,战斗力直接从二变成了五。 不过只有远程兵器也是不行的,李解又给两个叔叔磨了两把石矛出来,配合两根大竹竿,三米开外捅死沙雕大侄子不成问题。 “白沙村”发了家致了富,让不少“沙野”之人都听说了。而且听说“白沙村”赚的实在是太多,不得不专门搞个库房来放钱,这就让不少人“沙野”之人过来看看。 其中有看热闹的,也有眼热羡慕激励自己的,更有嫉妒贪婪想要占为己有的。 村长李解大张旗鼓搞“布库”的目的,不是为了激励别人,也不是为了给人看热闹,而是为了吸引贪婪之辈前来搞事。 最好聚众来攻打他们“白沙村”。 “我这么有钱,怎么这帮穷鬼还不来抢劫?这不符合人性常理啊!难道他们也是纺织学院毕业的?” 李解很纳闷,这没人来打“白沙村”,他“炫富”个毛啊。 吴国的大王大夫们,肯定看不上这点小钱,但对同样是“沙野”之人的人来说,“白沙村”现在就是个巨富,而且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毕竟,之前的“白沙村”,拢共也就一百来号人。 “沙野”中的头领们,可不觉得“白沙村”村长李解,有办法让并村之后的新村民迅速地融入进去。 等到“白沙村”都开始在新开垦的田地上种豆子了,终于有人对“白沙村”出手,不过方法让李解很不爽。 “老子‘炫富’是让你们来搞老子,结果你们盯上的是我老婆?” 李解大怒,有个叫“黑蛟沙”的地方,那地界的首领,居然说要跟白旦结婚…… “取我兵器来!” 村民们纷纷劝说村长,表示“黑蛟沙”是个大势力,那里两千多号人,都是桀骜不驯之徒,连过江抢劫淮夷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丧心病狂贪得无厌的啊。 李村长当时就笑了:我们现在也有五百多号人啊,每个人砍四个,不就能杀光“黑蛟沙”的人了? 文盲村民们一听:对哦,村长真睿智。 于是李村长就用要跟“黑蛟沙”干一仗的名义,抽了一百来号老少爷们儿,准备好好地操练一番,然后跟“黑蛟沙”决一死战! 第四章 价值 选择跟“黑蛟沙”干一炮,也是要看时间的。 最近吴国的大王在紧密备战,之前“白沙里”升格为“白沙村”,官吏们过来盯住李解不要搞事要和谐,也是为了防止“沙野”骚动。 每年“沙野”之人都要骚动一下,没饭吃能不骚动? 自古以来都是按闹分配嘛,吴王觉得嫌弃,就打发个仨瓜俩枣,一个冬天,也就过去了。要是吴王觉得恶心,那就打发几十个健旅过来,一个冬天……也不用过了。 总之,村长李解几次前往姑苏城卖农副产品,也是为了打听一下行情。 根据李解的判断,吴王今年秋天,应该是要往西南干一仗的,估计是个不小的势力,因为李解看见姑苏城外训练的王师,最少有三师。 吴国都城姑苏,一共也就六师。 “雕,见过南巢氏么?” “骑虎驭龙南巢氏。” 沙雕弟弟啃着一只鸡腿,将肉吃下去之后,才开口对李解说话,这是李解教的,嘴里有东西不准说话。 这一次,吴王要攻打的,就是吴国西南地区的“南巢氏”。 能够让吴国动用三个师,绝对算得上大势力。 如果“南巢氏”在吴国西南,也就是伐木摘菜,倒也没什么。偏偏“南巢氏”居然在吴国西南开始种地。 作为一个纺织学院毕业的工头,李解很理解吴国的大王,谁特么敢抢老子生意,看老子不把他祖宗十八代的隔夜屎打出来! 那为什么吴国的大王不来打“沙野”之人呢? 因为“沙野”之人好歹大范畴上,是受吴国大王统治的,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吸纳进入内部,培养成好同志的嘛。 “南巢氏”算个鸟?那是外敌! 都是种地,区别就在这里。“沙野”之人种地,那叫开荒。“南巢氏”之人种地,那就叫抢地盘! “骑虎驭龙南巢氏……”李解摸了摸已经窜毛的胡须,“看来是跟老虎和鳄鱼有关系了,将来有机会,可以过去做生意啊,搞一件虎皮,献给吴王,说不定就能搞个官当当。” 以前吴国还有封君采邑,如今都是官爵一体,只有最顶级的公卿之位,才有采邑。但也没有封地,很多年前的封地,也都被吴王收了回去。 如今的吴国大王勾陈已经五十多岁,但相当的有本事。边境地区都设置了县,每个县都设置了相、尉,换作邻国奄国、徐国,肯定都用宗室子弟来充当高位。但吴王勾陈成为大王后没几年,这些边境地区的县,半数以上都不是宗室子弟。 有些县相,是吴王花了大价钱,从外国请来的。 能够有这样的胸怀,在这样的时代中,绝对算得上明君。 “解,当真要和‘黑蛟沙’相搏?” 在家中做竹制品的旦有些担忧地看着李解,她把李解“捡”回来之后,想的也就是找个强壮的男人,可以养家糊口,顺便把弟弟雕养大。 只是万万没想到“捡”回来的老公有点厉害…… 当月就把她搞怀孕了,现在旦不去上班的原因,就是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好在李解养家糊口的技能不少,除了制作竹制品之外,烧炭也成了一门技术,教给了旦,让她主持建窑烧炭。这活儿老弱妇孺也能干,秋冬之后,就能大赚一笔。 “想要改变‘沙野’之人的身份,首先要让大王看到我们的价值。” 李解看到旦和雕都是一脸不解的样子,笑了笑,拿起一枚镝,“价值,镝就有价值,拿着镝,我们就能买很多东西。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大王,觉得‘白沙’是一块好镝。” 好镝真好! 大王勾陈要是不这么说,李解岂不是就农妇山泉有点田了? 如果说太平日子,其实也没关系,怎么过一辈子不是过。关键这年月,李村长几次前往姑苏城,别看热热闹闹太太平平的样子,买菜的“城里人”都在兴致勃勃地念叨着“大王讨哪里”“大王伐哪里”“大王征哪里”…… 打仗,是这年头“城里人”的日常啊。 “城里人”也种地,但和种地比起来,“城里人”更喜欢打仗。 因为打仗之后,只要立功,土地只会越来越多。 现在姑苏周围的上等水田,早就被瓜分一空,再想要获得土地,就只能去江北的边境县。 可那里有淮夷,怎么办呢?干死他们。 干死了淮夷,土地就是他们的。 李村长估算了一下,整个姑苏城周边地区,总人口应该在三十五万左右。发动国战的话,光姑苏地区,就能搞十来万部队。 僧多粥少,守卫姑苏一共就六个师,一个师三千人,一万八千人的编制,想要混进去是多么的困难。 更何况,竞争对手又不止姑苏地区。 所以一旦大王又要征讨哪个,踊跃参军是常态,贿赂参军是习惯……总之,当兵打仗容易死人不假,可机会多多好处多多。 只要你够猛,金钱美人一大堆啊。 和打仗比起来,“沙野”之人的互殴,那算个啥? 战争是日常的年月,李解想要农妇山泉有点田,就是痴心妄想。所以,得壮大自己,这是不需要犹豫的事情。 只是现在想要壮大自己,造反是没戏,那就只能进体制。 可哪怕吴王再怎么开明,宗法才是吴国的根本,不可能说因为李解一统“沙野”,就封个李解沙野君或者沙野子……说不定直接就出动一个师,让李解不但做不成沙野子连沙耶子也做不成。 李解这几个月摸了摸吴国的路数,寻思着将来开展业务吧,至少得混成吴国之民。现在这状况,哪怕他想要做工头,也不给这个机会啊。 所以,眼下李解的想法就是,先把“黑蛟沙”这个看上他老婆的瘪三给干挺,让大王勾陈也听说一下他李解的名声。完事儿之后呢,就表示咱们“沙野”之人,也是一颗红心向大吴,将来吴王征兵,咱们“沙野”之人,也是想要尽一份力啊。 只不过,和李解这种狂霸酷拽不同,“白沙村”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都对于要和“黑蛟沙”干仗感到害怕。 然而跟讨薪工人大战几百回合全部胜出的恶霸工头,表示打群架也是讲究科学和技术的! 这要是人多就稳赢,工人还用讨薪?不是早就应该拿到血汗钱了? 第五章 白黑战争 卖给云亭“五更”的泥鳅果然没有收到现金,五个镝对于“五更”的家老而言,那也是一笔小财。 不过为了安抚白沙村恶霸村长李解,“五更”的家老让村长自己选择用什么交易,李解选择了豆种。 在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看来,换米吃显然更爽。“沙野”之人,能够日常吃点大米的,只有“东沙”搞盐专业户才有这个资格。 通常“沙野”之人,也就是野菜充饥,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弄中华绒螯蟹。 在云亭“五更”的家老看来,白沙村的村长果然很给他面子,连米都不要,要的是最矬的豆子。 双方顿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李村长偶尔带一点咸鱼过去,也能从家老那里打听到一些姑苏城的消息。 比如说,大王已经开拔三师,命公子寅为将,这个月就要路过“五湖”,然后正式跟“南巢氏”开打。 五湖,李解以前不知道是哪儿,后来才知道,应该就是太湖的前身。 “大王已经正式讨伐‘南巢氏’,白沙勇夫也要抓紧训练。” 抚摸着肚子的旦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丈夫,“解,白沙能赢吗?” “黑蛟,土鸡瓦狗。” 高大威猛的李解,让白旦很是安心,雄壮威武,天然就是有安全感。 怀孕之后的旦,气色更加红润,皮肤也更加的丝滑。因为不再操持体力劳动,“养尊处优”之后,原本就脱俗的姿色,显得更加惊艳。 美蚕娘依旧是美蚕娘,而李村长作为乞丐版的项少龙,胆子可比项少龙大多了。 作为一个纺织学院毕业的文化人,带着小弟跟人火并也是很科学很符合常识的事情。 “首李,今朝还要操练么?” 并村之后,甭管心服还是口服,总之,恶霸村长就是他们的首领。被选拔出来的“白沙勇夫”,都是按照“沙野”传统,尊李解为“首”。 又因为李解姓李,所以又叫“首李”。 “忙完正事之后,再来略作操练。” “是,首李。” 至于正事么……伐木砍竹,挖坑盖房子搭厕所编黄鳝笼子,忙得很。 砍人这个事情,不是主要业务。 “黑蛟沙”的土鳖已经来过几回,都被雄壮威武的李解一个人砍翻了。 第一次来了十几二十个,各种敲诈勒索。李解一手石锤,一手藤盾,一个人追着十几个人锤了五里路。俘获倒霉蛋三只,被关在了猪圈隔壁。 这年月的猪圈,且不说环境如何,就说猪吧。獠牙跟野猪没啥区别,杀得时候,那真是要好几个大老爷们儿防着。 所以先不管猪圈环境多么恶劣,这万一养得猪狂性大发,是真能把人咬死掉的。 第二次“黑蛟沙”来得人就多了,有一两百号,白沙村这边虽然也抽了一百来号“勇夫”,但干架这个事情,他们还没多少底气。 单挑,“沙野”之人是不怂的,男女老少都热衷单挑。 勇于私斗嘛,正常。 但是现在是村落之间的“战争”,这就不是私斗,从个人角度来看,凭什么让我为村子战斗?死了多不划算啊。 所以,“怯于公战”,也很正常。 不过原先“白沙里”的老少爷们儿,还有那些势单力薄抱紧村长大腿不放松的,都愿意抄起石斧石矛跟着村长砍人。 只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村霸李解一个人,身上披了两层“竹甲”,一手石斧一手石锤,简直就是虎入羊群战无不胜。 “黑蛟沙”来了一两百号人,结果被他一个人追着砍! 白沙村的村民“怯于公战”不假,难道“黑蛟沙”的人就勠力同心了?不存在的嘛。 都是怕死鬼,都不想为自己的村子献上自己的心脏,那还有啥好说的? 高大威猛的村霸李解有着多年战斗讨薪团队的经验,瞅准了当头的,就是一通凶猛操作。 反正对方手里的家伙也破不了防。 然后么……痛打落水狗,白沙村的“英雄好汉”们一看这风头不错,当时就跟着村长吃肉喝汤,一口气抓了三四十个俘虏。 有了这一出,“黑蛟沙”的人也不想报复翻本了,至少现在心气被夺,那是半点心思都没有。 谁曾想“白沙村”的村长,居然是这等“猛夫”,打起来跟脱了缰的野狗一样,丧心病狂啊! 于是乎,“黑蛟沙”的人也不去想什么敲诈勒索白沙村了,赔礼道歉赎回俘虏,这是基本操作。 一共三十八个俘虏,“黑蛟沙”用十五个女子、五百匹麻布还有各种粮食、肉干来赎回。 为什么会出现女子呢?往往某个俘虏的家中还有姊妹,就会把姊妹拿出来赎回十分宝贵的壮劳力。 女子没了可以抢可以生可以娶,但是壮劳力没了,往往一个“沙野”之人的家,可能就垮了。 像旦这样运气好,能够洗衣服的时候“捡”回来一个威武雄壮的老公,那真是运气好到了极点。 第一次“白沙-黑蛟”战争,村霸李解小胜一场。 第二次“白黑战争”,村霸李解大胜! 至于会不会出现第三次“白黑战争”,已经不取决于“黑蛟沙”,而是村霸李解。 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此时也是有了自己的小算计,村长这么威猛,是“沙野”猛夫,跟着村长还怕打不赢? 以前是怕跟人火并,现在一个个村民化身舔狗,都盼望着村长带着他们一起砍人。 砍翻了“黑蛟沙”,那得多少粮食、肉干还有女子? 老婆有了,房子有了,完美! 可惜,虽然“白沙勇夫”有不少人,都委婉地通过沙雕弟弟和村长夫人旦来提醒一下村长,但村长貌似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 每天依然是按部就班地带着“白沙勇夫”砍树砍竹盖房子,要不就是编制竹制品,安放黄山笼子,或者就是组织队伍前往云亭、芙蓉交易水产、麻丝。 “列队!” 嘀—— 伴随着急促的骨哨声,正在挖沟渠、修田垄的“白沙勇夫”们,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前往“布库”前面的场地集合。 虽然很杂乱,但还是列队成功。 十人一队,今天做工的有五十人,正好五队。 今日恰好云亭“五更”的家老过来收泥鳅,听到动静之后,就出来看看热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云亭“五更”的家老眼珠子圆瞪:“猛夫竟乃兵家之才!” 第六章 爱好 对于云亭“五更”的家老大惊小怪,李村长表示不屑。毕竟就这强度和档次,还不如军训呢。 再说了,云亭“五更”之所以能坐这个“五更”位子,也跟兵家本领无关。这云亭“五更”祖上姓仲,职责是给吴国第二任君主看坟。 看坟要是看出兵家本领来,那这坟头肯定是……出鬼了。 野人无礼不可怕,就怕野人有文化。 本来就因为“白沙多鳝”,多少让云亭“五更”有点想法。这野人有钱了,谁知道会不会搞事儿? 姑苏虽说派了人过来,叮嘱“白沙村”李村长要讲究和谐,可现在很明显就不和谐啊。 “黑蛟沙”干了“白沙村”两回,两回都败了。 要说这人性都差不多呢,云亭“五更”寻思着,自己要是“白沙村”的村长,怎么地也要干回去一波。 胜败且先不提,出口恶气也是爽的。 只不过,当家老把“白沙村”的见闻跟他说了之后,云亭“五更”当时就惊了,这摆明了“白沙村”是要走有活力社会团体的道路啊。 这不行,得盯着! “解,云亭‘五更’又让人过来。” 乌黑靓丽的长发,在脑后用绳索系了一个结,旦的清丽脱俗,让李解百看不厌。不是柔柔弱弱的温润如水,还带着坚强和干练,有着这个时代坚强女性的优质特点,这是让李村长最满意也是最欢喜的。 作为李解之“妻”,旦很注意自己的行为,尤其是怀孕之后,她得体且相对优雅的仪态,即便是在云亭、芙蓉两个乡、市,也是受人称赞。 哪怕是“城里人”,也会感慨一声:白沙白沙,沙亦柔之。昔我往矣,美旦处之。岂敢定居,大榭畏之。 凡是跑“白沙村”唱歌感慨的“城里人”,都被某个村霸从“白沙村”追出去十多里。 打不死你们这群盯着别人家老婆的! 旦的美色,因为“养尊处优”越来越精致,加上怀孕之后的神秘母性光环,使得“美人”之名传播的很远。 早先姑苏城也就是土鳖才知道“白沙”有美色,现在好了,云亭和芙蓉的王八蛋简直是开着扩音喇叭逛街,跑姑苏一次要吹三回牛逼。 姑苏的人说城里哪家女子美如画,云亭和芙蓉的就一脸不屑:人之美色,唯白沙女旦。 这让某个村霸很不爽:你们看看你们说的这是人话? 要不是吴王勾陈年纪大了,李村长还真是怕大王盯上他老婆。 这要是盯上了,这不得先磨个三五斤颗粒火药出来,好炸鱼献给大王,让大王好好尝尝? “那贱人还敢来!” 李村长拎着石斧就准备出去,旦连忙阻拦:“解,何必如此。” “我去砍死他,让他大嘴巴到处说!” “……” 见老公这副模样,旦还是美滋滋的,掩嘴窃笑,抚摸着小腹道:“解若不弃,吾知芙蓉有美人嫱,有布二十,可聘之为妾。” 芙蓉那里倒是有个“老牌”美女,不过不是本地人,是跟着越国老乡来芙蓉打工的。 原先也是旦的工友,一起洗过衣服吃过饭,难得没有一起洗衣服吃饭的一天,旦在河边“捡”到了李解。 这让越国那个名叫“嫱”的美女很伤心,尤其是现在旦的小日子过得不要太爽,成天只需要吩咐“下人”做事就行了,和“城里”的君侯夫人没啥区别。 尽管事实上沙旦也就是个地主婆的档次,但这不妨碍“嫱”很羡慕。 不管是吴国还是越国,正常“良人”是不会娶她们这种女子的。野鸡变凤凰的最大机缘,就是通过选拔,被送入王侯的宫中做“嫔御”,然后一步步努力,成为王侯的宠妾,自然就有机会成为“妃嫱”。 “嫱”的名字,也足以说明她的父兄是怎么想的。 不过很显然,一定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这才让“嫱”离开了越国,来到了吴国讨生活。 “有布二十,就能聘嫱为妾?” “非吾开口,不可如此。” 李村长一听顿时大喜,这老婆硬是要得!不但主动给老公找小老婆,还专门找特别漂亮的。不但找特别漂亮的,还想着怎么给老公省钱来找小老婆……良配,良配啊。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李村长一声感慨,然后又正色道,“先让我看看嫱长什么模样!” “……” 旦听到老公说“有妻如此”的时候,还挺高兴的,毕竟李解说的是“妻”,这很重要。只是没想到快乐只有三秒钟,果然男人都是大豚蹄子! 作为一个纺织学院毕业的文化人,李村长也没办法,他就这点爱好。 跟沙旦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美女嫱过来作客之后,李解终于前往村长办公室,会见云亭“五更”的家老仲裁。 云亭的“五更”姓仲,家老自然也姓仲,不过这个名……就有点让李村蛋疼。 你说你叫什么不好,叫仲裁? 你要仲裁谁? “不知良人此来,所为何事?” 村长到了之后,原本见了仲裁有点小紧张的村民们,这才放松了下来。云亭“五更”的家老,在这犄角旮旯里,绝对算得上“大人物”。 虽说在李村长眼中,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他揍过的乡镇一二把手亲戚,不知道有多少! 管你什么身份,非法讨薪是不对的! “闻白沙勇夫,令则行,禁则止,特来恭贺。” 仲裁笑呵呵地看着李解,“有此勇夫,必为大王看重!” “……” 李村长想了想,把腰间挂着的石斧,握在了手中。 一看“白沙村”村长不安套路,仲裁连忙道:“咳嗯!解乃裁之友,听闻‘黑蛟沙’之恶行,裁甚恨之,特来相助!” 听了仲裁的话,李村长又把石斧塞了回去。 仲裁连忙让人把一箱子东西提了上来。箱子不大,但看样子份量不轻。 打开之后,里面居然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镝”。 “这么多钱!” 李村长顿时一惊,寻思着难道是云亭“五更”那个老东西,想要霸占我的美女老婆沙旦? 想到这里,李解又是一脸不爽,把石斧重新握在手中,很是严肃地看着仲裁。 “……” 第七章 态度和道理 一看李村长又把斧子给抡了起来,仲家老赶忙道:“此乃赎人之用,解乃罕见猛夫,同‘黑蛟沙’相争,必能战而胜之。若得俘获,愿赎买为奴。” 听了仲裁这番话,李村长当时就把四十米长的大斧收了起来。 “姑苏能买卖奴隶?” “‘市侩’经营,总有去处的。” 堆着笑的仲裁偷偷地擦了一把冷汗,跟野人打交道,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就要砍人杀人什么的,太野蛮了!还是大王好啊,要砍人,那也是师出有名对不对? 所谓“市侩”,有两种身份,一种是市场管理员,属于有编制的;另一种则是市场中介,属于民营企业家。 不过不管哪一种,都不太好惹。前者一般祖宗跟大王是亲戚甚至可能是一家子,后者嘛,地头蛇中的地头蛇。 吴国的奴隶市场并不在姑苏,而是在延陵和太仓,这俩地方,一个是曾经的封君地盘,另外一个,是吴国的重要粮食生产基地。 奴隶市场出现在这两个地方,也就非常合理和科学了。 两个地方的奴隶市场,侧重各有不同。延陵主要是经营奴隶进出口,太仓就不一样,主要是为了农奴种地。 乡民的自留地虽多,可大王的私人土地,肯定才是吴国的精华所在啊。 所以,两个地方的“市侩”,延陵主要是民营企业家,太仓主要是有编制的国家公务员。 李村长早就度过了穿越试用期,对吴国也略有了解。一听仲裁这里头的话,顿时明白,感情云亭“五更”也不是什么好鸟啊。 还以为真的就忠于大吴万死不辞呢。 “作价几何?” 把石斧收起来之后,双方就进入了一种祥和又具有创造性的会谈之中。 延陵的“牙市”,奴隶的价格是有等级的,老弱病残男女青壮……一个品种一个价钱。 而且北方有大国进行大型祭祀活动的时候,会用到高等级的“牺牲”,以往都是用戎狄来祭告。这年头大国扩张都相当厉害,很多戎狄的地盘,也早就被吞并消化。所以再想搞高级“牺牲”,光靠战争掠夺,难度系数不小,总不能拿“城里人”去祭祖吧。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牺牲”,也诞生了非常奇葩的长途奴隶贸易。 长距离的人口贩卖,往往会出现南北两个大国,互相贩卖自己境内的边民。国君杀自己的国民,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杀别国的国民,那就没问题了。 如此一来,大国互相贩卖,互相杀……两全其美,美滋滋啊。 “此乃定金,作价且先不谈,待解斗而胜之,再来相商。” “好!” 李村长顿时叫了声好,仲裁这个老前辈,做人可以啊。讲究,没有预先就敲竹杠,也不做期货投机,是个实在人! 被李解突然一个大嗓门,年纪不小的仲裁吓得又哆嗦了一下,有种想要尿尿的感觉。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太刺激了! “吾择日便去‘黑蛟沙’!” 李村长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石斧,“这大斧,早就饥渴难耐了。” “呵呵呵呵……” 看李解这模样,仲裁只好应付地笑着,不然还能怎样? 跟李村长告别之后,路上坐着板车的仲裁感慨万千:“白沙李解,草莽凶人。” 这吐槽反正李解也听不到,作为云亭“五更”的家老,他的职责也不是吐槽别人,而是壮大云亭“五更”的家族。 现在投资李解,为的是奴隶,李解越凶越好。至于说李解太凶了,可能会威胁到云亭“五更”的家族事业,那都是将来的事情。 作为家老,放着眼门前的利润不去捡,反而去忧国忧民,这实在是有违职业道德。 “解,仲裁所为何事?” 沙旦在大榭看到了仲裁离开,这才过来询问。 虽然已经看到了箱子中满满的“镝”,但沙旦却没有惊喜的样子的。自家老公这一段时间以来创造的价值,远比这些“镝”要多得多。 “他要买奴隶。” “噢?白沙老弱却是有不少,可以卖云亭一些。” “嗯?” 李村长听到老婆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啥意思?老婆这话怎么听不懂呢? “旦,你是说,白沙的老弱,我可以把他们卖掉?” “若得财帛,可分予一些……” “等等!” 雄壮威武的村霸这时候有点不淡定了,“等等等等……我为何要卖掉他们?不是,我怎么可以卖掉他们呢?” “伊人之食,乃解赐之;伊人之居,乃解建之……” “好了我懂了。” 怪不得,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问题原来出现在这里啊。 李村长一开始还寻思着,自己战斗力这么高,把村民们一一打服,这才生活乐无边。 现在看来,认知上有点小偏差啊。 在那些被打服的“沙野”之民看来,恶霸李解就是“征服者”,然后组建了“白沙村”这个部落。 李解,就是部落的首领,是“白沙一族”的族长。 “感情老子不是村长,而是族长?” 想到这里,村霸眼神复杂地看着村霸夫人,怪不得沙旦面对以前的“邻居”突然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这不是暴发户的优越,而是上位者、统治者的态度啊。 “解是何意?” 沙旦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见自己老公陷入沉思的模样,索性就把李解搂在怀中,让他陷入大波的沉思…… 闭着眼睛陷入大波沉思的李村长心中暗道:看来我这心态得端正啊。 现在可不是什么制止非法讨薪的时候,自己要端正态度! 经过老婆的一大波精神洗涤之后,李村长从心灵到灵魂,又黑了不少。于是乎,他现在指示村民给他干脏活累活,半点压力都没有,还不给钱。 他是“白沙一族”的族长,身份高贵啊! 嘀—— 集合的骨哨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村民们比以往更加麻利。甚至一个个脸色还有点小兴奋,眼神放着光,都盯着村长李解。 “今朝最后再操练一番,明朝前往‘黑蛟沙’,我等要去跟‘黑蛟沙’之人,好好地讲一讲道理!” “……” “……” 村民们一脸懵逼,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终于,沙雕弟弟小心翼翼地问道:“昆兄,何为‘道理’?” “……” 李村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一会儿,扬了扬手中的斧子:“这就是道理。” “噢噢噢噢噢噢……” 村民顿时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 李村长顿时愣在那里:“你们很懂嘛。” 第八章 公平德行 自从两次“白黑战争”都是“白沙村”胜出之后,“黑蛟沙”如今也是麻烦不断。不少曾经跟着“黑蛟沙”混饭的“沙野”之人,居然偷偷摸摸地跟“白沙村”勾搭起来。 有些东西原本都是在“黑蛟沙”交易的,如今宁肯走点远路,也要去“白沙村”。 原因嘛,除了“白沙村”村长李解特别能打之外,“白沙村”相较“黑蛟沙”,交易的时候,多了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叫做“公平”。 其实就是一个简易天平,吴国发行的“镝”,拿来做砝码。因为这个天平是由旦掌管,用来平抑交易纠纷的,算是半个公用之物,所以又叫“公平”。 所以哪怕“白沙村”的村民都是文盲,这也不妨碍二进制四进制六进制八进制的诞生。 两个镝等于八条泥鳅,所以每次计算加法的时候,文盲们哪里需要考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好镝真好! 而有了旦掌管的“公平”,直接就变成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文盲们不懂姑苏城是怎么搞的,反正“白沙村”这么一搞,着实稳定了一下略显骚动的“沙野”之地。 正在讨伐“南巢氏”的公子寅听说之后,还赞叹一声:“有德在野,人自附焉。” 在不知道状况的公子寅看来,小小的“白沙村”,正是掌握了高尚的德行,这才让那些“沙野”之人纷纷依附啊。 “‘黑蛟’贪得无厌,如此蛟皮,竟然只出五十匹布?我‘白沙村’出双倍!” 拎着一把石锤,在村口“交易市场”吆五喝六的村霸李解,表示“黑蛟沙”这帮穷逼也配跟老子斗? 爷是有钱人! 那些个背着“黑蛟沙”前来交易的“沙野”之人,一听李村长居然这么给力,顿时大喜,纷纷表示他们以后都来“白沙村”做买卖,坚决和欺行霸市的黑恶势力作斗争。 不过这些胆小鬼也表示了担忧,推举了几个代表出来,跟李解诉苦。 “解乃‘沙野’猛夫,自不惧‘黑蛟’。吾家残破弱小,岂敢相争?” “‘首李’有‘白沙勇夫’相助,吾家奈何?” 一个个愁眉苦脸牙也不刷,李村长这么爱美爱卫生,自然是连大榭也不让他们进去看看。 如今“白沙村”的专用大榭有十几个,看上去就很有“气势”了,大型人工建筑只要规模上来,就很有威慑力。 财大气粗嘛。 李解一看这些人胆小如鼠又想浑水摸鱼的样子,就知道跟他们合伙结盟,绝对靠不住。 不过本着以德服人的精神,李村长还是和蔼可亲地对几个“沙野”的代表们说道:“你们各家出一个女子,‘白沙’就用一个‘黑蛟’女子交换。” 能够做各家“沙野”的代表,自然是脑子够用的。虽然也是文盲,肯定也是文盲中的机灵鬼。 李村长说要用“黑蛟沙”的女子来跟他们的女子一对一交换,听上去好像没什么变化,总人口不变。 但实际上,血亲不能婚配,只有对外交流,才能获得适龄生育女子。“黑蛟沙”之所以能够在“沙野”中嗓门大,就是因为人口多啊,两千多号人,每年“换婚”下来,各个“沙野”之中,多多少少都有“黑蛟沙”的女子。 久而久之,“黑蛟沙”的影响力,也就逐渐变大。女人嘴皮子稍微勤快点,老家父兄还能捡不到便宜? 积少成多,自然也就强者愈强,“黑蛟沙”的影响力,也就不仅仅是本族中的两千来号人。 实际上,要不是畏惧李解这条身披两层竹甲的疯狗,放从前时候,“黑蛟沙”组织起来的“联军”,就足够把“白沙村”吓破胆。 哪里轮得到现在李村长跟各家代表玩“以德服人”? 看在李解的“德行”、沙旦的“公平”份上,各家代表纷纷表示一比一交换女子这个事情,莫得问题! 至于说李村长怎么搞来“黑蛟沙”的女子,这不是他们要关心的。 芙蓉西北沿江之地,就是“黑蛟沙”的地盘。 如今那些被赎回去的俘虏们,每逢有人打听“白沙村”村长的事情,他们就魂不守舍地跟老乡们讲述“白沙猛夫”的凶恶。 “‘白沙猛夫’再恶,还能恶过水中之蛟?” 有人“黑蛟沙”的老乡表示不信,隐隐间有嘲讽的语气,大概就是怀疑他们这些个倒霉蛋,是不是太怂太弱了,才会搞成这个样子。 被老乡鄙视的俘虏们顿时争辩:“‘白沙猛夫’披坚执锐,莫不能当!水中之蛟虽恶,恶不过‘白沙猛夫’!” 原本“白沙村”恶霸的名声,也就是小范围流传,经过这么一通争辩,整个“黑蛟沙”附近的人都知道“白沙村”有比蛟龙还凶恶的猛人。 于是乎,因为这个事情,“白沙村”又多了一个字——鳄。 李村长表示你们不是说老子比蛟龙还凶恶吗?从今往后,水中蛟龙就叫“恶鱼”。 不过文盲们也不懂“恶鱼”怎么写,当然他们也不敢问,李村长说“恶鱼”写作鳄,那就是鳄喽。 这个事情让云亭“五更”听说之后,更是啧啧称奇,表示“白沙猛夫”却有神异。 然而这种神异的背后,不过是某个村霸为了图方便。 “白沙村”的“交易市场”上,有木板制作的商品价格表。其中一栏就写了鳄鱼皮,一开始也没什么,后来有文盲问了,李解说鳄鱼就是蛟龙,别人当然觉得奇怪啊,蛟龙怎么就写作鳄鱼了呢? 有心一斧子剁死屁话多的文盲,但想了想毕竟还是要“以德服人”嘛,于是李村长就解释了一下“恶鱼”的由来……看在石斧石锤的份上,很有说服力。 “裁,听闻白沙近来多收蛟皮,昨日又操练‘白沙勇夫’,莫非近日就要约斗‘黑蛟’?” 云亭的一处大宅之中,云亭“五更”作为仲氏家主,询问着家老仲裁。 “家主,今日‘白沙勇夫’,就已经离开白沙,前往‘黑蛟’了啊。” 家老仲裁跟“五更”这么一说,云亭“五更”顿时惊愕道:“蛟皮若无巧匠,如何能成甲胄?” “这……” 面对家主的问题,仲裁一时语塞,他也的确不明白,“白沙村”收了鳄鱼皮,结果还没来得及加工呢,就跑去跟“黑蛟沙”火并,这收来的意义是啥? 而此时,前往“黑蛟沙”的河道,竹排舟船正缓缓向前,而竹排之上,每个“白沙勇夫”的精锐,前胸后背都挂着一块用麻绳串着的鳄鱼皮。 纯天然不添加任何防腐剂的鳄鱼皮,绿油油黑漆漆的一片。 安静又激动的竹排舟船之上,那些个“白沙勇夫”,远远看去,活脱脱就是一只只坐着的鳄鱼…… 第九章 前进 低组织度的聚落,有福同享容易,有难同当却是难如登天。 “黑蛟沙”之人早先欺负弱小的时候,自然是爽翻天,结果这一回“白沙村”的人不按套路来,不但敢反抗,还把前去敲诈勒索的人痛扁了一顿。 不但颜面无存,还血亏十几个女子。 给老弱妇孺,“白沙村”那边还拒收,只要年轻女子,而且是适龄婚育的女子。 没办法,像“白沙村”这种小势力,要的就是“即战力”。当天结婚,当月怀孕,来年生育! 高龄产妇费钱,幼年女童更费钱…… 李村长哪儿那么多时间跟“黑蛟沙”的人磨牙口,他在理啊,凭什么迁就没道理的一方。 “那是何物?” “似是舟船。” 在“黑蛟沙”也有大量的浣纱女,靠水吃水的男人也不少。水源附近,多的是用朱篓扣鱼的男丁。 此时,河面上逐渐出现了十几条竹排舟船,立刻引起了“黑蛟沙”附近站岗之人的警戒。 “舟上是何物?似是非人。” “舟上有蛟!” 大概是哪个眼力好的浣纱女,立刻抱着还没洗好的衣物往回赶,一脸的惊恐。 “黑蛟沙”之所以叫这个名,毫无疑问就是因为曾经出现过黑色的鳄鱼。即便是现在,也有大量鳄鱼和宽吻鳄在附近水域活动。 尤其是咸淡水的交界处,入海口有数量不小的大型鳄鱼,比内河中的宽吻鳄要大上几倍。 李村长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大概也知道为什么“黑蛟沙”能够成为诸多“沙野”的“霸主”,发展成两千多号人的大型聚落。 原因很简单,很多年以前,“黑蛟沙”出了一个猛人,干死了一条超大只的黑色鳄鱼。这条鳄鱼横行霸道作恶多端,最终被大英雄给干死,自然而然地,英雄的出身地,就成为了“众望所归”的安乐窝。 这个安乐窝,就是“黑蛟沙”。 所以说,“黑蛟沙”的人,说李村长之恶,比大鳄鱼还恶,可以说是对凶恶的最高评价。 尤其是“黑蛟沙”还有这么一段非常特殊的历史。 “是‘白沙’之舟!” 各地“沙野”虽然都很土鳖,但多少还是会给自己加强一下标识。比如“黑蛟沙”就是崇尚黑色,以“蛟龙”为纹理。 “白沙村”早先还是“白沙里”的时候,即便人口相对较少,但因为普遍浣纱女质量高,所以崇尚白色。 不过说到底,崇尚白色的原因就是穷。 没钱染色才会用本色,但凡有点钱,不敢说都要染个杀马特彩虹色出来,起码红色黑色是要的。 “不好!‘白沙猛夫’来啦——” 呜呜呜呜呜呜…… 海螺号角声响了起来,整个“黑蛟沙”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在竹排上的李村长也听到了,于是问沙雕弟弟:“这号声是在示警?” “昆兄,何为示警?” “嗯……告诉家里人有敌人来了?” “是的,‘黑蛟’之人在示警。” 听到沙雕弟弟的答案之后,李村长就不爽了,骂骂咧咧道:“凭什么啊,我们是过来讲道理的,还没打人呢,就先这样闹得人尽皆知的,搞得好像我们是来抢劫的。” 跟李村长在一条船上的村民们都没听懂,不过看村长又是挥舞石斧又是挥舞石锤的,虽然不知道在嚷嚷什么,但感觉应该是很厉害的样子。 “沙野”虽然和吴国的城池比起来相对落后,但该有的防御设施还是有的。栅栏、篱笆、夯土墙,弓手、斧手、长矛手,基本配置还是有的。而且头目级的人物,似乎还有藤甲,虽然有点粗制滥造的样子,但防御力相当可观。 普通刀斧,砍上去其实没啥效果,哪怕是吴国的上好刀剑,也不会砍杀出致命一击来。 那为什么李村长就一个人追着两百多号人砍呢? 一是“黑蛟沙”的藤甲也少,不敢装备太多,装备多了吴王会讨伐;二是李村长这条疯狗,当时手中还握着一把锤子…… 一锤一个,不要太猛,不要太凶! “上岸!” 随着村霸一声令下,原本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经过多次操练之后,已经相当的有默契。 毕竟长期被村霸组织起来参加劳动,团队协作产生的默契,自然而然就有了。 加上还有李村长不断督促学习先进的文化知识,凡是能够跟着李村长出来砍人的,基本都能从一数到一百。 这可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其中各个小队的队长,还能写不少简体字。 大家都不认识姑苏城的字,那还不如用自己“创造”的文字。 “李解造字”,这是“白沙村”村民尤为惊异的另外一件事情。 嘀—— 骨哨一声长鸣,身上挂着鳄鱼皮的“白沙勇夫”们已经列队,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长杆石矛。 这些长杆都是烤制刷油的竹竿,硬度、韧性都是相当可观。 一个五人小队,除了长杆石矛之外,还有叉野生动物脖子四肢用的“巨叉”,还有一个斧手,一个刀盾手。 美中不足就是刀盾手没有刀,李村长委婉地问过云亭“五更”的家老仲裁,这能不能从大王那里搞点吴国的制式兵器来。 然后仲裁就说了,可以搞,不过搞完了,可能大王会来讨伐“白沙村”。 于是只好作罢。 吴国的剑,那真是好东西,砍人的神兵利器,可惜只有王师才能装备。 除了近战马仔之外,远程小弟也有不少,其中就有沙雕弟弟为首的弓手。 弓是竹弓,但也用了松木,算是复合弓。“白沙村”最不缺的就是弓弦和鱼胶,所以长弓的质量还是不错的。 加上交易来的“镝”,箭矢自然也是不缺的。 一百多个村民,有四十几张弓,每人十支箭,五支用的是金属箭头,五支用的是骨石混合箭头。 远程兵器装备率接近百分之五十,四舍五入就是百分之九十九,怎么看班组火力也是够够的了。 再说了,除了这些装备,一个小队最少两张鳄鱼皮,这披甲率也相当的高。 哪怕是粗制滥造的皮甲,也比“黑蛟沙”大部分猛男都是裸男要强得多! “前进!” 嘀—— “白沙勇夫”跟着李村长,朝着“黑蛟沙”进军。 仅仅是朝着目标前进,就已经让“黑蛟沙”产生了极大的恐慌。 这让李村长很满意,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中的石斧:“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难看出,如果我们的铁蹄继续前进……嗯?”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黑蛟沙”冲出来好几个老人家,一路小跑向李村长的队伍,一边跑一边喊:“首李且慢,首李且慢……” 第十章 全员鳄人 气喘吁吁的老人家年纪都不小,都在五十岁以上,最年长的一个,有六十一岁。 可是李解不信,他是有理由不信的,因为这帮文盲不会数数啊。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的岁数? 然后李村长看到不远处“黑蛟沙”的寨墙上,居然有一个个“正”字以及各种绳结,顿时内心羞臊,接着为了掩盖自己的智障,恼羞成怒道:“同为‘沙野’之人,‘黑蛟’能往‘白沙’,‘白沙’不能来‘黑蛟’焉?” “……” “……” 几个小老头儿手中的拐杖差点被吓掉,实在是李村长的嗓门超级大,加上他的体型也很大,跟几个佝偻老头一对比,可以说是相当的强烈。 “首李且慢,首李且慢……” 好不容易匀好了一口气,最年长的老头儿也没有倚老卖老。当然原本他是想这么干来着,偏偏李村长不吃这套的样子,立刻启动了备用方案。 “慢什么慢,不慢!” 作为一个暴力工头,他什么讨薪套路没见过?为了讨薪,工人三十六计能用一个遍。其中美人计还能多加一个“仙人跳”,比三十六计还强不少。 可惜,作为一个工头,他身经百战,输过吗?没有! 战无不胜! 李解他……骄傲。 “小的们!” 一招手,身披两层竹甲一层皮甲的李村长嗓门更加洪亮,“随我去‘黑蛟沙’作客!” “是!” 一百多号“白沙勇夫”,齐齐地回应了一声,那架势、那排场、那整齐划一……就算是吴国大王的“王师”,也就这样了吧。 那几个出来阻拦的老头儿顿时懵了,连忙哭号起来:“‘黑蛟’无知,‘黑蛟’无知,首李饶命,首李饶命啊——” 李村长一听,顿时冷笑,这种卖惨讨薪的套路,他早就见过不知道多少回,有意义吗? 没有! 李解他……坚毅。 “‘黑蛟’之人,言我凶恶胜于蛟龙。”李村长低头看着几个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小老头儿,“‘黑蛟’虽大,不如我大。‘黑蛟’虽恶,不如我恶。” 然后李村长洋洋得意地看着不远处的“黑蛟沙”寨墙:“今日不饶‘黑蛟’,非是‘黑蛟’无知,实乃有知啊!” 言罢,李村长竟是有点小兴奋地笑了起来:“我恶人也。” 身后一群“白沙勇夫”听了,顿时一愣,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两块鳄鱼皮,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沙雕弟弟更是带头道:“昆兄睿智,今后‘白沙勇夫’,便是鳄人。” “没错,说的对!好!” 李解一听小舅子脑袋瓜开了窍,顿时大喜,“走,为兄带你作恶去。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交出来!饶命?饶你个头啊!” 远处,一辆悄悄摸摸跟着过来的牛车上,有个穿着不错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支笔,然后在一块木条上写下几个字:有沙野之地名黑蛟,宿老外出请恕,言黑蛟无知。白沙猛夫曰我恶人也,乃攻黑蛟。 牛车上的男子写完东西之后,将文具用品重新放好,然后整个人端坐在车上,远远地看着“白沙勇夫”结队前行。 之前没仔细看,还不觉得如何,等看到“白沙勇夫”居然一队接着一队很有节奏地行进,男子脸色大变:“百沙野人,竟能令行禁止?!” 行军打仗是四个字,但意义却不是简单的跑路和开片,实际上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就是行军,这其实就是军事训练,另外一个部分就是打仗,这就是训练成果。 眼下李村长带着的一百多号“鳄人”虽然看上去像一群逗逼,当然本质上也的确是一群逗逼,但这不妨碍这一百多条“鳄人”做到了最低程度的“披坚执锐”,还有让人叹为观止的“令行禁止”。 虽说在李村长眼中,这就是高中新生入学军训的水平,但用来和一群“乌合之众”开片,那绝对是绰绰有余啊。 “首李饶命,‘黑蛟’甘愿贡偿——” 有个小老头儿总算智商上线了,各种套路不管用的情况下,那就直指问题核心,人李村长不辞辛劳跑一趟“黑蛟沙”,那能是来慰问“黑蛟沙”人民群众的吗? 这要是没点好处,谁愿意带着一百来号小弟遛弯儿啊。 走路也是要消耗能量的啊,平日里又没有油水,都琢磨着如何养膘过冬呢,这让人白走一趟,这不是让人减肥吗? 过分! “这可是宿老所言!” 李村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作为一个工头,面对非法讨薪的工人,他有的是应对办法。 能不暴力解决,那也里里外外省了不少事儿不是? 再说了,愿意谈判的工人,那都是怕事儿的。这条件上,原本欠薪一千给个五百他们能答应,打五折都能忍,那打三折肯定也能忍啊! 这不动手就能黑个百分之二十,得承包多少工地才能黑出这么多利润出来? 所以李村长一听“黑蛟沙”的老家伙居然开始呼号求饶,他就知道,这是要立地暴富,当场发家啊! “是吾家所言,是吾家所言……” 老头儿们纷纷点头,一脸衰败无奈的样子。不过李解却是眼睛微微一眯,冷笑一声喝道:“尔等老弱,能当‘黑蛟’之主?” “吾家虽老,于‘黑蛟’之中甚贵。” “唔……” 李村长一听,寻思着这几个老家伙,怕不是在“黑蛟沙”,是属于“德高望重”之辈。 搞不好还是某些小集团家族的领袖,权力肯定是不小的。 不过这样一想,李村长又不爽了:“如此说来,‘黑蛟’欲求取白沙美色,亦是尔等之谋?” 几个老家伙更是一脸发懵,李村长怎么跟别的“沙野”老大不一样啊,根本不是一个画风啊。 “我等老弱,岂敢好色!岂敢好色啊——” “对对对,另有其人,另有其人……” 看到这几个老家伙的表现,李村长更是不屑,心中暗暗琢磨着,就他们这个怂样,说不定能黑来更多的好处,比预期还要高得多啊。 “好!权且信之。” 李解微微点头,然后道,“如何赔偿,不如就地相商?” 说罢,李村长一招手,就有几个“白沙鳄人”小跑过来,从身后解下几个小马扎,放在了地上。 李解坐上去之后,一伸手,冲几个老头儿道:“坐。” “谢首李……” 几个老头儿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坐上了小马扎,刚刚舒缓了一下情绪,却见李解从两层竹甲下面,摸出一张羊皮,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文字。 然后李解很亲切地笑着对几个老头儿道:“几位宿老,这些就是我‘白沙’的一点微末要求……” 第十一章 当场去世 条约就是厕纸,承诺都是放屁! 当初还在纺织学院摸鱼的时候,李解就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然了,象牙塔里教书育人的老学究们其实相对还好,真正教李某人做人的,还是搞行政的牲口们。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李村长总觉得“黑蛟沙”的几个老头儿,长得很像学校行政楼里管打印室的…… 原本要让赔的一百只鸭子,李村长直接加了个零。 反正“黑蛟沙”的人也看不懂,加个零怎么了?加个零这是利息! 和“黑蛟沙”大多数土鳖不同,几个宿老居然识字。不过就算是识字,他们也认识得很少,而且认识的还是姑苏城里的大篆。 像李村长这时候掏出来的简体字……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 “首、首李……这、这是何处文字?” “我自创的!” 李解他……磊落。 要不是旁边还站着一百多条“鳄人”,“黑蛟沙”的宿老们绝对是要发飙掀桌的。 你自创了?你自创的拿来给我们看?! 可是,就像当初“白沙村”的村民们一样,几个憋屈老头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把羊皮上面的要求说了一通之后,“黑蛟沙”的老头儿们脸都绿了,接着又是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发飙又不敢发飙。 更糟糕无比的是,李村长还加了一句话:“不作商量!” 把手中的战斧一亮,村霸李解大有你们不答应,老子就要开始砍人的架势。 其实财帛这种东西,“黑蛟沙”方面还是能够忍受的。 关键是李村长有一个要求很让人为难,那就是,李解要让那个提出要娶自己美女老婆的家伙出来一见。 要不是看到李解握着石锤的那只手青筋爆出,“黑蛟沙”的宿老们大概也就答应了。 但看现在“带恶人”李解的精神状况,几个小老头儿都是忐忑无比。 “怎么?!你们连这点小小要求都不答应?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白沙村’看不起所有‘白沙勇夫’看不起云亭‘五更’看不起大王?!” “这这这……这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啊!” “把人交出来!”李解双目圆瞪,见老头儿们很害怕,于是又露出一个微笑,“你们不要怕,我不是什么好人……不是,我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把人叫过来,我就是见个面,聊聊天。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啊,能够看中旦,说明有眼光啊!” 李村长的语速非常快,实际上几个老头儿都没太听明白,有些词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大概意思配合李解现在的可怖面容以及夸张的肢体动作,猜还是不难猜到的。 “好!” 六十二岁的老头儿一咬牙,似乎是下定了一个决心,对另外一个五十八岁的老头儿道:“细桑,去唤三黑来此。” 五十八岁的老头儿叫“细桑”,见六十二岁的老头儿这么一说,也是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回了声:“是。” 很快,一群“黑蛟沙”的青壮,就跟着细桑前往寨墙之中。 整个场面极为萧索,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悲壮。要不是李村长张牙舞爪洋洋得意的模样实在是大煞风景,整个场面还是很感人的。 “昆兄,三黑之祖,就是杀蛟之人。” “哦?” 听到小舅子这么一提醒,李村长顿时明白过来,感情还是英雄之后?怪不得这么有种,一看“白沙村”富了起来,就想着先富带动后富,最终走向共同富裕。 要不是李村长当过工头,差点就信了! 他干趴下的非法讨薪工人,哪个后富了?苦了五六年攒了点血汗钱之后,不还是还得继续任劳任怨十多年,直到自己子女也出来打工? 想要来钱快,那必须得先富! 后富是没有出路的! 李村长现在是满肚子的恼火,“黑蛟沙”的王八蛋,不但想抢他的钱,还想抢他的美女老婆,这能忍? 以前面对非法讨薪的工人,他不能把人给打死,因为打死了要坐牢。可法律要是不管……现在就是法律不管的时候啊,太爽了! 就吴国那破律令,都他娘的是从外国抄来的,自己人都不当回事,还能管得着他这种一等“野人”?门儿也没有啊。 除非吴国大王给他个公务员当当,那还考虑考虑做个奉公守法的好乡民。 正在等人的李村长等了老半天,就听见“黑蛟沙”寨墙之中在争吵,就是没看见有人出来,顿时大怒:“‘黑蛟’视我‘白沙’无人耶!孩儿们——” “有!” “列队!” 嘀—— 队长们立刻吹动骨哨,“白沙勇夫”再度列队,弓手矛手整齐划一,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唰! 全部站定之后,那气场直接碾压几百号“黑蛟沙”出来壮胆的青壮。 好些个人高马大的“黑蛟沙”青年,直接吓的转身就跑,有几个甚至直接当场就尿了。 看这些家伙身上还带着伤疤,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属于好勇斗狠的。偏偏见到了“大场面”,直接怂成了狗。 李村长更是不屑地撇撇嘴,扯开嗓门吼道:“立正——” 哗! “白沙勇夫”立刻站得笔直,毕竟是练过的。李村长训练“白沙勇夫”的方法很简单,做不到就打,打到你会为止。 你可以反抗,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机会给过“白沙勇夫”每一个人,他们都没有抓住机会。 最终……选择了老老实实恰饭。 毕竟,“首李”这个人虽然暴躁,也爱打人,可管饭啊,还有肉呢。 “首李且慢,三黑来了,三黑来了!” 远处,五十八岁的细桑一路跑一路喊,之前还用着的竹杖,早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去。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纹身断发满身肥膘的家伙。 看那身量,也不比李解小多少,李村长估摸着,这家伙最少也有一米八五的样子,体重两百斤朝上绝对富余。 “瞧着牛高马大的,怎么这么不给力?” 本以为英雄之后应该还有点胆气的,结果大失所望啊。 三黑一脸衰样,看到李解那三层甲之后,早就吓得浑身发抖,当初也就是想着敲诈勒索,可谁能想到,“白沙村”怎么就出现这种比蛟龙还凶狠的妖怪? “你就是三黑?” 李解不动声色,语气很平稳地问道。 三黑一听李解的口气,大概觉得李解应该还挺好说话的,于是上前挤出一个笑脸:“三黑见过……” 砰! 不等三黑反应过来,李解上去就是一锤子,连惨叫声都没有,三黑当场去世。 第十二章 好吃吗? 骤变突发,别说“黑蛟沙”的人没反应过来,连“白沙勇夫”也是直接全员发懵,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 他们不是不知道村长很凶猛很凶恶很凶残,可没想到凶恶到这种程度啊。 一言不合就众目睽睽之下把人一锤子敲死……这太可怕了吧。 “啐!” 朝着三黑的尸体吐了一口痰,李解这才歪着头,看着“黑蛟沙”的几个宿老,“好了,贵方很有诚意,相信双方的友谊会天长地久的。” “……” “……” 五十八岁的细桑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平静,他张大了嘴巴,露出了最后的几颗老牙,想要悲鸣什么,想要呼喊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直接直愣愣地等候着白沙村的“带恶人”继续表演。 和细桑这个“老江湖”一样选择沉默的,还有“黑蛟沙”的青年们。 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李解,把他们的英雄后人活活打死,然后一言不发,最多就是闭上眼睛别过头,不忍心看到这样的血腥场面。 “出来开片,不留点血怎么行?” 说罢,李解转身拍了拍沙雕弟弟的肩膀,“雕,这算是留个纪念。” “昆兄,何为纪念?” 李村长一愣,想了想,直接在路边的一颗大树树干上,用石刃刻下一行小字:李解杀三黑于此! “这就是纪念。” 盯着大树树干上那一行字的“白沙勇夫”们,此刻眼睛都放着光。 沙雕弟弟心中更是暗暗道:树木易朽,不如山石! 雕寻思着以后要是自己出来跟人火并,那必须带上一块大石头,打赢了就在石头上刻字,不然别人后人外人怎么知道他雕的厉害? “你还在发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还不能像我一样一锤子就干死三黑。但是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就能和我一样。你现在还是一只小雕,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只大雕,到那时候……”正说着,李解眉头微皱,“大雕?怎么这么别扭,感觉怪怪的。” 虽然李村长说了这么多话,但是村民们一句都没有听懂。 不过“大雕”这个词,还是让人记住了。 于是乎,“白沙勇夫”们在这一瞬间立了志向,要学习沙雕,努力奋斗,争取小雕变大雕! 第三次“白黑战争”,再度以“白沙村”的伟大胜利而收尾。 来得时候“白沙村”只有一百零八人,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两百一十六人,外加十条舟船。 多出来的一百零八人,是“黑蛟沙”赔偿给“白沙村”的女子,基本做到了人手一个。 至于十条舟船,上面装着的,就是“黑蛟沙”赔偿的财货。 此战,“白沙村”一战成名,直接震慑周围百几十个“沙野”。附近的“沙野”之人原本不知道“白沙村”有个“带恶人”的,随着三黑被一锤子干死,自然也就都知道了“白沙勇夫”以及“白沙猛夫”。 这一战不但打出了“白沙村”的威名,还直接把“黑蛟沙”打得解体。 原本就是个略显松散的“沙野”联盟,这一次血亏到底之后,自然有人不想继续搭伙过日子。 因为只要李解一天不死一天活着,“黑蛟沙”就一天不得安宁,鬼知道什么时候李村长又带着“鳄人”们过来作客? 惹不起,自然就要躲得远远的。 “‘黑蛟’未战而先怯,其志为‘白沙’而夺也。” 当日坐在牛车上围观的某个中年人,连连点头拂须,不断赞叹,“此诚乃上上兵法,‘白沙猛夫’……非常人也。” 然后这个中年人就坐了个决定,准备去“白沙村”看看风景。 牛车刚到“白沙村”就被抢了,拎着石斧的李村长扬了扬手中的家伙,然后恶狠狠地问道:“你是何人?如此形迹可疑,莫不是细作?” “……” 被反绑在一棵大柳树上的中年人很想说自己不是细作,但是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因为嘴里被塞了一块麻布。 “呜呜呜呜呜!” 瞪圆了眼珠子的中年人疯狂地扭动着身躯,可惜绑他用的绳索纹丝不动,这是新制的麻绳,相当的牢靠。 “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是默认了?” “……” “呜呜呜呜呜呜!” 再度扭动得跟白素贞喝了雄黄酒一样,中年人一双眼睛恨不得喷火,奈何李村长没时间搭理他,因为李解正盯着牛车边上的那头老牛流口水。 “这一头牛,得出多少肉啊。啧!” 吞了一口口水,李解两只眼睛在放光。 肉,他没有少吃,但主要还是吃鱼,鸡鸭都不敢敞开肚皮来吃。 至于说猪肉,看见猪圈的环境,李村长就没有任何胃口。 可现在,几百斤的牛肉牛杂牛骨髓放在自己的面前,还能合理合法地黑了,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食色性也。 除了好色,李村长没做工头之前,就开始好一口吃的。 “要不是没有趁手的宰牛利器,老子今天就要打牙祭!” 说罢,李解反手就把麻布从中年人的嘴里拽了出来。 “你竟想吃牛!不怕大王诛你‘白沙’!” 中年人瞪圆了眼珠子,嗓门特别大,一脸的震惊还有不解。 不过很快中年人就从震惊变成了震撼。 “小的们!” 只听李村长一声大喝,“杀牛吃肉!” “……” “噢噢噢噢噢噢……” “首李!” “首李!” “首李!” 早先还敢怒不敢言的村民们,此时此刻坚决团结在以李村长为核心的第一代白沙村老大周围…… 在欢声笑语中,村民们把那头牛给杀了。 “公子丑送吾之牛——” 中年人很想捶胸顿足,可惜依然被绑在大柳树上,只好在那里干号。 然而李解根本不为所动,这家伙在“黑蛟沙”的时候就跟着,看到他这么猛还敢肆无忌惮地尾行,谁给他的勇气? 更重要的是,李解发现这家伙的牛车上,居然放着很多空白木椟、竹简、毛笔、刻刀、黑墨等等文具用品。 这说明什么,这家伙是个文化人啊。 “白沙村”是个村办企业,规模小技术差,全靠村民吃苦耐劳,才有了今天的微末“成就”。 可是想要把企业做大做强,光靠文盲是不行的,得有像李村长一样的文化人才行。 正常情况下,“白沙村”能够招来文化人上班吗? 当然不行! 所以,李村长想了想,就给绑在大柳树上老半天的中年人嘴里,塞了一块牛里脊。 “好吃吗?” 看着双眼饱含泪水的中年人,李解和蔼可亲地问道。 第十三章 公子巴 “你叫什么名字?” 李村长叼着一根牙签,蹲一旁问道。 “你还知道名字?” 正吃得爽快狂嘬手指头的中年人很是诧异,抬头看着李解,“你不像寻常在野之人啊。” “那是自然,我‘受命于天’!” 李村长竖起一根手指,很是霸气地朝天一指。 轰隆! 一道惊雷乍起,吓得李村长一个哆嗦,连忙道,“吓死老子了,我就那么一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中年人的眼珠子鼓在那里,显然有东西卡住了喉咙。 李村长一看,上去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一块牛脆骨给拍了出来。 正要安慰一下,却见中年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把牛脆骨从地上捡起来,在一碗残汤中涮了一下,又塞到了嘴里咀嚼起来。 嘎吱嘎吱…… 很脆,很香! “诚乃美味啊。” “废话,这可是用了二十条鱼一只肥羊熬出来的高汤,牛腿骨中的骨髓都融化在了其中,至于秘制海菜,你见都没见过。这鲜味,大王喝了都说好。不给我封个爵位,我绝对不把秘方交出去!” 咕噜…… 中年人一句话都没听懂,但关键字都听到了,串联一下,大概意思也就明白了。 “你吃的可是公子丑的牛。” “我管他公子丑还是公子美,吃头牛怎么了?我一介野人,吃牛不是很正常的吗?” 为什么你吃牛啊? 因为我是“野人”啊。 完美! “……” 久久不能平静的中年人打了一个饱嗝,从李解那里接过一根牙签慢条斯理地剔牙,一边剔牙一边咂摸着刚才的滋味,简直是爽死了。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啧。” 李村长顿时不屑地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不,这个中年人连垃圾都不如,因为建筑工地上的垃圾都能卖钱。 “你这是何意?” “吃饱了就滚,本村不养闲人。” “我本以为你是要招揽我!” 中年人猛地坐了起来,“难道‘白沙’不是正缺可用之才吗?” “没错,缺。不过嘛……呵呵。” 李解坐在马扎上翘着二郎腿,“你也跟着吃了牛肉,有种你回去跟什么公子美去说啊。看他打不死你。” “……” 老半天,中年人脸皮一抖:“我非闲人,乃六国之宗亲。” “陆国?在哪儿?” “舒国以西……” “好了你不用说了,什么陆国海国的,肯定是个小国,估计还打不过我白沙村,祖上肯定也是被十八路诸侯狂扁的废物……” 混久了之后,李村长对有些“国际局势”还是心中有数的,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大国牛逼,小国菜逼。 你要说你是什么齐国啊鲁国啊蔡国啊陈国啊,那还高看一样,陆国?鬼知道在什么地方,这种小国百分一百被围殴过。然后今天跪舔这个大国,明天跪舔另外一个大国。 菜到抠脚的废物,真干起来,让他们远征白沙村,估计走半道上就破产了。 “你!” “六国侍奉两朝……” “嚯!居然前代余孽!那肯定是弱邦小国中的弱小,你们一定很辛苦啊,到处上贡。怪不得一国公子,居然混得跟乞丐一样。那个什么公子美给你一头老牛拉车,简直是良心大大地好。” “是公子丑——” “你呢,到现在还没说名字。” “哼!吾乃姬姓之后!” “叫啥?” “你可以称我公子巴。” “姬姓,公子巴?” 眨了眨眼,李村长顿时露出了怜悯的眼神,“你们陆国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李解心中也犯嘀咕,这孙子说他们家侍奉两朝,那他们家怎么会姓姬呢?这不是当代天子家的姓么? 像吴国大王勾陈,也是姓姬,那是因为开国的君主跟天子家是嫡亲兄弟。 眼前这个菜鸡小国的公子,侍奉两朝居然也姓姬,指不定发生过什么混乱的故事呢。 原本李解这个黑心工头就是想着稍微压压价,把基本工资再黑个一半,现在看来,这种弱国公子,给啥工资啊?! 凭啥给工资啊?! 管饭不就行了吗?! 吴国可是大国,大国的公子给你一头牛,你转头就吃了个牛肉汤,砍死你都算脾气好。 “姬巴啊,我呢……” “直呼其名,当真无礼。” 嘿……还有点小脾气小骄傲呐。 李村长心中顿时不爽,正想着抄起一根家伙好好地教育教育,却见公子巴连忙道:“我周游列国,素用假名。一地一名,如是而已。” “那好,在我白沙村,你打算叫啥?” 依然没听太懂李解在说什么,不过公子巴想了想还是道,“之前被你们绑在大柳之下,不若就叫‘下柳’吧。” “……” 犹豫了半天,李解眼神很复杂地看着公子巴,然后飞快地鼓掌称赞,“好!好!不愧是一国公子,一看就是读过书有文化的,以后你就是‘下柳’了。” 公子巴也挺高兴,反正他出来游历,也是混口饭吃。老家六国穷困,又经常被大国勒索,宗室日子也不好过啊。 都是一国公子,吴国的公子出去打猎,都能搞个千几百号“吴甲”。而六国呢?跟着大国组成联军去打秋风,也就只能趁个五百来号正规军。 指望这样的一国公子还讲究什么贵族风范,那就是笑话。 对公子巴来说,礼不可废就是放屁,谁给口吃的,谁就是爸爸! 李村长之所以要用公子巴,倒也不是没缘由的。 对吴国的了解,他只能从底层的角度去观察,甚至连底层都不算,因为“沙野”之人连种地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的问题是,李村长想要把“白沙村”合法化,成为吴国体制中的村落。 想要合法合理地种地,你得说服吴国的体制中人啊。 光靠云亭“五更”这一家子看坟守墓的,远远不够。乡镇领导只能靠自己的能力和名声去向上影响,这种影响是间接的,是有迟滞性的。 但一个坐着牛车到处采风,还能时不时记录一下见闻的穷逼公子,却是够资格在吴国中上层亮个相了。 当然了,吴国君臣肯定不会拿他当回事,估计也就是看猴子的心态,但和“沙野”之人比起来,显然天差地别啊。 “‘下柳’啊,现在你吃了我的牛肉,就要给我做事,这很合理吧。” “那是公子丑送给我的牛……是是是,首李说的是!” 一把石斧架在了公子巴的脖子上,顿时让这位六国公子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瞬间就改正了过来。 第十四章 目标和计策 三次“白黑战争”之后,李村长盘点了一下家底,基本能让他作威作福好一阵子。 总之一句话,还行。 “威压‘黑蛟’,‘百沙’归附,还未知首李所图?” “菜鸡互啄就菜鸡互啄,还什么威压什么归附,你有病啊。” “下柳”公子巴:????? 说实话,沟通确实是个麻烦事儿,别说“沙野”这些个“野人”了,就连公子巴这个贵族,要不是他能说两句吴国方言,那跟李村长交流起来,肯定是鸡同鸭讲。 所以人才这种资源,属于稀缺资源。至于能说“雅言”“俗语”的,无一例外,都是人才。 这也是为什么李村长要坑“下柳”公子巴的原因,人才不好找啊。对李村长有用的人才,基本都是贵族。 贵族能跟“野人”一起吃饭? 要不是“下柳”公子巴实在是穷得不行,老家又是个菜鸡弟弟国,怎么轮也轮不到李村长捡这个便宜啊。 硬要说“下柳”公子巴,还真是个人才,哪怕在吴国内部比较一下,都是不差的。不过他是六国公子,国小邦弱被吴国这种大国看不起,现在又恰好碰上吴国讨伐“南巢氏”,有肥缺也不可能给你一个外国人啊。 你说你姓姬,吴国公子哪个不姓姬?这“含姬量”可比六国强多了! “首李莫非就乐见于此?” “下柳”公子巴再度问道。 “我想让大王封我于此地,你可有计策?” “有上中下三策!” 伸出三根手指头,“下柳”公子巴很是骄傲,就等着老板夸他。 然而李村长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就不能直说?” “……” 一脸郁闷的公子巴只好道,“下策,‘百沙’归附,首李为‘百沙’共主,略作骚动,必为吴国大王所知。” “中策,公子寅率三师讨伐‘南巢氏’,首李若是相助,必为公子寅所看重。” “上策,献宝于大王。” “……” 李村长听了之后,也是相当地感慨,“老子还以为你们这些原始人相当淳朴呢,感情玩得也是套路啊。” “下柳”公子巴:?????? “唉……”李解一声感慨,“什么狗屁上中下三策,不就是‘杀人放火受招安’外加拍马屁吗?而且这拍马屁居然是上策,我真是……欣慰啊。” “首李如何处置?” “哈哈哈哈哈……” 大笑一声,李村长拍了拍公子巴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啊。” 此言一出,“下柳”公子巴眼睛一亮,他采风遇见李解之后,就觉得这个“野人”头领有点奇怪,根本不像正常的“野人”,甚至不像正常人。 现在一看居然还能蹦跶出来这么一句妙语,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村长祖上肯定是文化人啊。 “首李莫非曾经游历他国学宫?” “没有没有没有,我就没出过国,我纺织学院毕业的。” “?????” 感觉根本没办法交流的“下柳”公子巴,只好放弃打听李村长的来历。不过公子巴也隐隐约约有点猜测,因为“李”这个姓,是来源于官名。 齐鲁一带的国家,执掌刑名司法的主官,就叫“李官”。 这让公子巴大胆地假设,自己老板祖上肯定是法律工作者,出身绝对不凡啊。 能够掌刑的人,一定是君上的亲信,而且是亲信中的亲信,一般不是同父异母,就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如今姬姓天子的先祖,披荆斩棘开拓疆土的时候,给当时天子做掌刑官的人,是姬姓天子的最大外姓盟友。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身份不凡,出身高贵。 一时间,“下柳”公子巴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他自以为捡到宝了。 “巴外出游历二十六国,今得奇货,必偿所愿。” “你没病吧。” 李解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个菜鸡小国出来的逗逼公子,有点神经兮兮的。 “首李可有决断?” “这还想个屁啊,当然是拍马屁送礼啊。” 瞪了一眼“下柳”公子巴,李村长直接道,“大王喜欢什么东西?我看看能不能搞一点过来。” “当今吴王年老力衰,美色自是无用。” “蛟龙皮革怎么样?” “吴国多用犀甲,蛟皮次之。” “鳝鱼?” “……” “那白沙村就这点家当啊,除了黄鳝够多,我实在是想不到还能送什么。” “首李,适才我说过,我曾游历二十六国。” “你说你一个跨省旅游说得这么骄傲,我也真是……” 叹了口气,李村长也没打算吐槽,反而问道,“好吧,‘下柳’有何对策?” “何为‘对策’?” “有话快说!” 暴怒的李村长顿时把腰间的锤子又握在了手中。 “淮夷手中有白鹿,以首李之威,定能取之!” “白鹿?” 李解一听,顿时摩挲着下巴。这白鹿到他手里,也就是一锅肉,可到了诸国君主手中,那妥妥的“祥瑞”,必须是“天命”啊。 “淮夷往来广大,我哪里知道他们的白鹿藏在何处?” “‘黑蛟沙’渡江,往北半日,有淮夷之‘鹿邑’,那白鹿,就在‘鹿邑’。” “淮夷有兵卒几何?” “淮夷弱小,以首李之威……” “我怎么感觉你是想让老子去送死啊。” 说罢,李村长把手中的锤子扬了扬,“就老子这身装备,跑去抢一国之宝,这就是寻死啊。” “首李且慢!” 一看老板不按套路来,“下柳”公子巴赶紧道,“非是让首李一人前往,今‘白沙’三胜‘黑蛟’,首李乃‘百沙’第一人。此时若携大胜之势,总率‘百沙’之青壮,渡江攻略淮夷,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一说,李村长就来了精神,小声地嘀咕起来:“对啊,现在火并了‘黑蛟沙’,那些跑过来跪舔的小势力,正好可以拿来整合整合。大家混一个社团,总得出出力啊,不能尽吆喝了。” 既能达成获得白鹿的目的,还能顺便整合一下“归顺”他的众多“沙野”势力。 连“黑蛟沙”都能时不时带人过江抢劫淮夷,没可能现在的白沙村做不到啊。 想到这里,李村长露出了一个微笑:“‘下柳’不愧是智者,过几天我们就收集舟船,集合‘沙野’之众,过江问淮夷借白鹿一用。” 第十五章 蓬荜生辉 搞淮夷一把是为了大王,这听上去就很路线正确了。 云亭“五更”的家老一听说李村长在收集舟船的时候,就吓了一跳,赶紧跑来“白沙村”看看情况,之前“黑蛟沙”一年到头也难得几回骚动。可这个“白沙村”的猛夫不一样啊,能打,特别能打,得防着有变。 “‘白沙’要过江?” “对啊。” 李村长用力点了一下头,“我‘白沙’心向大吴,良人应该是知道的啊。这么久以来,‘白沙’可能有过背离大吴的迹象?可曾有过冒犯大王的言语?” “……” 坐小马扎上很是纠结的仲裁心中暗道:那是“白沙”显名时日尚短啊。 想当年“黑蛟沙”也是“沙野”之中的老实人,可自从有个猛人把一头大黑蛟给杀死后,两代人就膨胀成两千多号人的大势力,时不时还跟姑苏讨要一点“维稳”粮。 现在“白沙村”比“黑蛟沙”还能干,这还得了? “这淮夷有白鹿,吾不曾听说啊。” “良人久居云亭自是不知,可‘下柳’乃是六国公子,游历江北数国,是亲眼所见有白鹿在淮夷之鹿邑。” “唔……” 瞄了一眼同样坐小马扎上的“下柳”公子巴,仲裁心想既然有一国公子作保,“白沙村”再怎么想要搞事,也不可能搞得太夸张。 “那……阿解意欲何为?” 想了想,仲裁又道,“不知要吾为‘白沙’做何事?” “嗳……谈何做不做的,良人能来‘白沙’作客,已是‘白沙’的光荣,蓬荜生辉啊。” “蓬荜生辉?” 别说仲裁,连“下柳”公子巴都是眼前一亮,二人不约而同地击掌赞叹:“好一个‘蓬荜生辉’!” “哈哈哈哈……” 听到李村长这香喷喷的马屁,仲裁美滋滋地笑着拂须,“阿解既为‘白沙’首领,又素为大王思虑,吾自当为‘白沙’美言。” 作为云亭“五更”的家老,仲裁也是能够前往姑苏城亮个相的,时机恰当的话,甚至还能面见大王。 原因嘛,很简单,仲氏毕竟是看坟守墓的,吴国姬氏不得不给一点特殊的礼遇。 一看仲裁这么高兴,李解心中暗爽:嘿,瞧这尿性,这礼物都还省了,到时候随便给他两条大黄鳝,就算应付了拉倒。 轻飘飘的一句“蓬荜生辉”,杀伤力比给钱还强一点啊。 之后的事情,李村长没过问,因为有“下柳”公子巴去和仲裁相商。 不过商量的主要事情,不是什么过江借(抢)钱(劫),而是怎么把“蓬荜生辉”这个典故,给宣扬出去。 作为“蓬荜生辉”的主人公之一,云亭“五更”的家老,也是有追求的。有了名声,本身就是底层贵族,就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再一个,云亭“五更”也不会阻拦这些,家老的成功,会带动整个家族的成功。 过了几天,“白沙村”还在忙着消化胜利的果实,一边收集舟船,一边筹措人手扩建“白沙村”。 “下柳”公子巴已经跟仲裁说过了,自家老板呢,没啥大志向,就是有个小目标,想要把“白沙村”,变成咱们大吴的邑。 仲裁一听,寻思着这小目标也不小啊,你“白沙村”成了邑,封给谁啊? 但“下柳”公子巴又说了,“白沙村”一颗红心向大吴,封给谁不是封啊。 说这话的时候,“下柳”公子巴一直在挤眉弄眼。 作为云亭“五更”的家老,仲裁顿时咂摸了一下味道,寻思着这买卖硬是要得! 最后口头上的约定,首先“白沙村”把瑞兽搞来,有了瑞兽,云亭仲氏才能帮忙在姑苏说话,毕竟仲氏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没有特殊的理由,开口的份量也就那样。 完成了这些,仲氏找个机会,比如说公子寅征讨“南巢氏”得胜而归的时候,就可以向大王献礼。 这种机会,大王一高兴,把“沙野”之人变成彻底的自己人,那也算个事儿? 吴国现在采邑没有实封,属于官爵一体,这时候仲氏努努力,让李村长成为大吴统治阶级的最底层一份子,难度不算太大。 而且还有备选方案,可以用云亭“五更”年事已高,想搞点养老钱来说话。 到时候,“白沙村”作为一个体制里面的邑,封给云亭“五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每年掏多少东西给云亭“五更”,这不还是有得谈么?反正实际的统治者管理者,还是李村长本人。 两边的职业经理人开始忙活的时候,姑苏城内外大小市场和逆旅,都开始流传着“蓬荜生辉”的典故。 总之一句话,你看看咱们大吴,要是没有大王的英明领导,那“沙野”之人能这么有文化有见识? 这都是大王的德行,感化了“野人”啊。 而作为亲历“蓬荜生辉”事件的当事人,“下柳”公子巴和云亭“五更”的家老,都是在那里狂吹。 逮着个熟人就说你看咱这事情,漂亮不?你看我牛逼不? 很多人不想看,但没办法,一个是外国公子,哪怕再落魄,也是公子;一个是本国名门,哪怕祖上职业看坟…… 很快,往来的外国商人,也都知道了“白沙村”的存在,更是知道了“白沙猛夫”的存在。 至于“蓬荜生辉”这个典故,反而加深了印象。 没办法,反差萌啊。 你说一个你“野人”,不好好打打杀杀,还学会彬彬有礼了? 具体到个人收益上,李村长也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来得客商多了,再矬的东西也能卖出去一些。 比如竹制品,竹席就卖了一百多张,更不要说竹篓竹篮竹盘等等家用物事。 一看李村长这么有钱,原本有些还扭扭捏捏不愿意来“白沙村”的附近美女,也愿意过来看看“白沙村”的生活条件。 沙旦准备收一些婢女,然后再给李解找几个美女当小妾,条件开出来之后,很多以前沙丹的同事小姐妹,顿时喜不自禁,喜上眉梢,喜得合不拢腿…… 第十六章 女贤 “白沙村”并没有大量脱产战斗人员,但保安队还是要养上一个或者两个队,虽然很费钱,可这是必要的投入。 以前李村长还是工头的时候,除了要跟非法讨薪的工人互殴之外,时不时还要跟别的工头交流一下感情,增进一下友谊。 毕竟,难保有别的工头一不小心就捞过界了呢?对不对? 这时候甲方只要不拉偏架,那全看自己有没有“道理”! 什么是“道理”?兄弟多就是“道理”!拳头大就是“道理”! 一块工地一片天,打出一片天,生活乐无边! 平日里只要有几个专业看工地的好汉,只要不是老头儿,关键时候,拉一帮小伙伴出来跟别人讲道理,有组织没组织,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简单来说一个字:专业。 不过什么人能脱产做专职保安,也是需要考虑的。 不是死党、心腹、兄弟……门儿也没有。 要是没死党、心腹、兄弟,那就找个大傻瓜,越傻越好。 如今李工头变成了李村长,“孤家寡人”一个,找死党是没戏了。“下柳”公子巴这尿性也不像是个能打的,虽然公子巴已经再三强调,他做过御手,还曾“持戈”,更参加过魏国的“武卒”考核。 可除非公子巴把衣服掀起来让他干一炮,否则李村长根本不信他。 “雕啊,我能信任你吗?” 李村长拍了拍沙雕的肩膀,眼神很诚恳地看着自己的小舅子。 明面上,李村长让看守“大榭”的人是沙旦的两个叔叔,但挑选的脱产保安,和沙旦的叔叔没太大关系,年龄都是相对偏小。 理由嘛也很充分,忙时为农,闲时为兵,种地这种事情,青少年懂个卵,还得看你们这些老前辈啊。 文盲们听了很高兴,以前辈自居,爽得不行。 文盲少年们也很高兴,不用种地,每天训练还有肉吃,时不时还能跟着“首李”一起出去打猎,好快乐哦。 “昆兄放心,雕甘为昆兄之犬!” “……” 嘴巴一歪的李村长顿时觉得文盲们还挺有意思的,动不动就想给人做狗。 但转念一想,跑姑苏那里想要做狗的,那是更多啊。再说了,还有不知道多少“沙野”之人,属于欲做狗而不可得。 就说眼下“白沙村”干挺“黑蛟沙”之后吧,想要“举族”迁徙来“白沙村”的土鳖们不知道有多少。 有点家底的,就寻思着掏钱置换一份物业,不敢说拿到“村籍”,混个“白沙村永久居留权”,还是有希望的。 至于没家底的呢,卖儿卖女也差不多够了。 反正“沙野”之人时不时把儿女卖出去,就算是现在已经有点“雍容华贵”的旦,要不是爹妈死得早,大概率就要把旦或者雕送出去一个。 旦是美色,雕是少年,在姑苏城还是能找到买家的。 只不过爹妈一死,旦就自力更生,还拖着一个弟佬,反而艰难又顽强地留在了“白沙村”,直到捡到了一只精壮的男人。 完成了交配不说,还进入了怀孕待产的美好阶段。 一切顺利的话,旦将会从最低贱的一个阶层,完成超乎想象的地位跨越。 最重要的是,旦并非是妾,尽管也并没有人能够证明她是妻,但在“白沙村”,旦的的确确就是“白沙村”的“夫人”,地位高贵,不输旁人。 这种地位上的剧烈变化,让旦的弟弟雕,感受尤为深刻。 从卑微、窝囊、惶恐不安,经过几个月的改变,成为“百沙”各地羡慕的对象,沙雕不是真的沙雕,他不上网,他有自知之明。 这一点,很重要。 “别动不动就说要做狗,做狗,你配吗?”李村长撇撇嘴,“你咬两个人给我看看?” 沙雕没听懂“姐夫”的话,不过大概也根据几个词语猜到了,神情有些颓丧,但还是郑重道:“雕向昆兄明誓!” “发誓跟放屁一样。” 李村长摇摇头,摸了一条肉干拍在沙雕的手中,“好好锻炼,想要做狗,你还早着呢。” 半大小子,连汪汪叫都没学会呢,还想着咬人? 不远处,看到这一切的旦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屋檐下,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 等到老公走远了去视察村里的事物之后,旦才看向雕,冲他招招手。 “阿姊。” 到了旦的跟前,雕并没有凑近,而是在台阶下站着。 “你跟解说了何事?” “我想帮昆兄……” “解跟你说了何事?” “昆兄问我,能否信我。” “你如何回答?” 旦表情淡然,并没有责怪或者夸奖的意思,就像是很随意的问话。但是,不知不觉间,却让嫡亲弟弟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 雕还是一个少年,“白沙村”的剧烈膨胀,跟他无关,纯粹是李解一人之力带来的结果。 “雕,在解的面前,你不需多言。解问,你答。” 旦说出这句话之后,雕虽然懵懂,但还是“嗯”了一声,用力地点点头。 其中的道理,他不需要去认真了解,原本强烈的表现欲望,在此时,已经烟消云散再无踪影。 “帮我做一事。” “嗯?是何……是!” 雕原本习惯性地想要问为什么,但现在,他直接打住了话头,而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站在阶下,等候着姐姐的吩咐。 “带上这只礼盒,前往‘芙蓉’,这是招聘之礼。” “是!”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旦很高兴也很担忧。如果顺利生了孩子,这是很高兴的事情,她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可是如果出现难产,她知道很多女子因为难产而死,如果她死了,自己这个弟弟怎么办? 这让旦很担忧。 那个越国之美色,跟她同样都是浣纱女的“嫱”,成为李解的妾之后,也是一种保障。 如果她不在了,那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会照顾自己的弟弟。 更何况,这次前去送上招聘之礼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 这更是一种情分。 雕并不是很懂这其中的关系,但是,常年做工的旦,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有样学样到了不少。 收拾好了招聘之礼,又叫上了几个脱产训练的小伙伴,各自手持兵器,就前往“芙蓉”。 因为是撑船过去,在“白沙村”的码头上,从姑苏返回“白沙村”的公子巴见到沙雕后,好奇问道:“雕往何处?” “前去‘芙蓉’,送上招聘。” “噢?” 公子巴微微讶异,跟沙雕招招手,“好走。” “是。” 目送沙雕几人撑船离开,公子巴这才感慨道:“‘白沙’鄙陋,却有女良人,可谓‘在野之女贤’。” 第十七章 渡江 “首李。” “下柳前往姑苏,可有所得?” “幸得公子丑邀见,略有所得。” 说着,公子巴坐在一张竹凳上,笑呵呵地说道:“此次前往姑苏扬名,逆旅、客舍之间,皆闻‘蓬荜生辉’!” 虽说李村长是“野人”,但正是因为李村长是野人,才会让姑苏的“城里人”兴致勃勃甚至与有荣焉。 这说明咱们大吴牛逼啊。 大吴要是不牛逼,“野人”怎么就这么懂礼貌有文化? 于是乎,公子丑不但不介意“下柳”公子巴的老牛不见了,还又送了两头牛,外加两辆车,以及两个车夫。 除此之外,公子巴还在私人场合,见到了大王勾陈。 吴王勾陈听说“野人”中居然有人想要搞个宝物进献给他,他当然也高兴啦。大概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看吴王高兴,公子丑就说了,这要是“野人”真把宝物献上来,理应重赏。 一听这个,当时公子巴就差点激动的想要尿尿,这事儿过后,还要啥仲氏?管他们去死! 果不其然,吴王勾陈哈哈大笑,表示“野人”只要尽忠,那就是大吴的人,自己人怎么可以不赏呢? 要的就是这句话! 事后公子巴再三感谢,表示“白沙村”绝对不会忘记公子丑的帮助,公子丑也很高兴,不过他仿佛是随口一说,大概意思就是如果公子寅需要征兵的时候,“白沙村”低调一点,安心种地,不要想着打打杀杀的…… “听公子丑的意思,莫不是公子寅此战未必能胜?” 李村长眉头微挑,寻思着这公子丑不是个东西啊,自己兄弟在外面打仗,他居然就盼着兄弟打输?还想着打输之后万一要卷土重来,还不让他们这些“野人”跳出来帮忙? 这也太坑了吧。 “公子寅乃是大吴良将,征楚伐越,皆无败绩。区区‘南巢氏’,连舒国都打不过,何况是吴国?须知道,吴国虽只有六师,但当今大王初登王位之时,楚国率八国围攻,吴国尽起十五万‘吴甲’,江北诸县都不曾发动!” “十五万……”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李村长脸皮抖了抖。 公子巴说的是十五万“吴甲”,不是十五万大军。理论上十五万“吴甲”,按照一比五的比例,也要七十五万的后勤。 当然吴国本土作战,加上舟船便利,肯定不需要七十五万后勤,但总数量肯定也不少。 显然,这是国战,属于总动员级别。 而这样的大国,貌似还不少? 想到这里,李村长有一种迫切感,这么多大公司,他一个工头要是拼死拼活,得干到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大的家当? 养活十五万一线工人,那必须得是跨国公司啊。 “咱们得早点过江!” 李村长说罢,对公子巴道,“舟船已经妥当,何时过江?!” “庙堂之事业已成功,只待首李江湖之威!” “那就明朝,前往淮夷借鹿一用。” “是。” 虽然觉得很无语,但公子巴也不觉得淮夷有什么好可怜的。 他一个六国公子这么落魄,难道不可怜吗? 是夜,吃饱喝足正要搂着老婆睡觉的时候,旦有些担忧地问李解:“解,此行甚远,何时归来?” “此去淮夷‘白羽氏’,来回六七日,到那时,我便牵来白鹿给你一看。” “……” 原本一肚子担心的话,陡然听到老公这么一说,旦脸蛋微红,竟是有些娇羞。她原本也没想过什么爱情,等到肚子大了起来,那就更加没想法了。可此时此刻,却因为李解说要牵来白鹿给她看一看,竟是有些甜蜜的窃喜。 一夜倒是睡的不算太沉,一向很体贴的旦,这一夜说了不少话,但大多都是牵肠挂肚的发酸情话,倒是让李村长大开眼界。 天亮之后上了船,李解这才咂摸着味道,寻思着自己老婆貌似有点毛病啊。 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先勾勾搭搭谈个恋爱,然后结婚生子吗? 自己老婆……貌似是先被自己搞大了肚子,怀孕几个月后,才开始情窦初开? “这要是在纺织学院那会儿,妥妥的渣女啊!” 来个女神,还是萌妹子,身材还相当好,性格还非常不错。然后跟人先来一通啪啪啪,肚子大了之后,表示肚子里孩子都这么大了,他爹,要不咱们先谈个恋爱? “渣女是何人?” “下柳”公子巴一愣,最近听说村长夫人在给村长寻找美妾,不过好像叫“嫱”,而不叫“渣”啊? “坐你的船,就你屁话多!” 一脚把公子巴踹上船,几十条船外加几百条竹排,就这么朝着江北去了。 出发地就是“黑蛟沙”,把船借出来的“沙野”有几十家。即便是竹排,也分了等级,其中也有“竹舟”,是一种设有船舱的毛竹船。只有飘在水面,用麻绳竹筋捆扎物资的,才是真正的竹排。 为了防止被偷家,李村长可以说把附近“沙野”的青壮,都抽了三分之二。各个“沙野”都是自己管着自己人,但总体上,由“白沙勇夫”盯着,等候号令。 因为设有旗手、号手、鼓手等等信号单位,“白沙勇夫”只要牢记日常生产活动和武装训练中的“条件反射”即可。 比如集合这个命令,其本质可能就是:吃饭啦,今天到我这里来吃饭啊! 那么听到信号,“白沙勇夫”只需要朝着这个信号方向前进即可。 再比如说要列队,那么每个“白沙勇夫”,只需要就地负责,并不需要参考别的队伍。 至于其他解散、自由活动等等命令,都是类似的情况。 因为有了集体的生产活动,自然而然地会对命令熟悉,哪怕并不明白命令的本质涵义,但对李村长这个工头来说,打群架……够用了。 他不用需要出去干架的老铁们多么聪明,只需要老铁们给力就行了。 至于剩下的“乌合之众”,主要是负责狂喊“666”,其它的,李村长没有太高要求。 第十八章 祥瑞到手 过江了,一切都很顺利。 靠岸的时候,连芦苇荡开辟出来的北岸滩涂码头,都有提前过江的人接应。 一切都很完美的样子。 “我已出舱,感觉良好。” 从“旗舰”船舱中钻出来的时候,李解很高兴,心情很不错。 只不过“下柳”公子巴的表情很丰富,隐隐间似乎有冷汗。 船队重新编组,以各“沙野”为单位,由“白沙勇夫”监督,逶迤前行,宛若一条条长蛇。 这里距离邗沟有一段距离,但因为本身就有天然水道的缘故,泽陂塘湖宛若珍珠一样,镶嵌在大量的沿海沿江之地。 和江南不同,此刻的江北,沼泽地、滩涂地、芦苇荡随处可见。 从船舱走出来之后,入眼处就能看到丹顶鹤、鹭鸶、田鹬等等鸟类,远处类似菖蒲一样的水草之间,隐约还有貘、豚鼠这样的动物。 成群结队,数量相当惊人。 想要通过陆地行走,就能轻松完成地理跨越,难度系数不小。 “下柳,这里应该就是你所说的‘鸟夷大埝’了吧。” “嗯,是,大埝,却为大埝……” 公子巴的冷汗又多了不少。 所谓“大埝”,就是大型土坝,属于水利工程上的重要组成部分。把埝进一步加固加强,就是堰,堰的水利调节功能,也就更多。 吴国在其统治的江南核心地区,有大量的“大埝”,配合天然的水道,又形成了大量的运河、人工沟渠。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才改造出了大量的耕地,保证了吴国的人口增长。 “淮夷”同样对生存环境有改造,只是“淮夷”遭受大中小国的围攻,其主要生存地区,其实是在淮水下游,甚至连接近徐国都不敢。 但因为和大国的交流,“淮夷”同样吸收了先进的文化技术,吴国能开凿邗沟,修埝筑坝,他们也能搞规模小一点的水利工程。 围绕这些改造后的土地,自然也形成了不同的部族。 其中已经有了一片相对“丰饶”土地的部族,就叫“白羽氏”,属于“淮上九夷”之一,又因“白羽氏”多用鸟类羽毛装扮自己,所以吴国又称呼他们“鸟夷”。 一般前往“白羽氏”的路线,就是从“黑蛟沙”这一带直接北上渡江,看到北岸出现了人工修建的“大埝”之后,通过“大埝”,顺着“白羽氏”略微修整出来的江北水道,往北一路航行,就能抵达“白羽氏”的最大交易市场。 也就是他们的鹿邑。 淮上有大鹿,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李解干挺“黑蛟沙”之后,其中就有一部分的赔偿,就是麋鹿。 这些麋鹿,是“黑蛟沙”从江北或是抢劫或是交易得来。 而且“黑蛟沙”的人也说了,“白羽氏”多饮鹿乳,这说明什么?说明“白羽氏”已经能够养殖鹿群。 否则,是不可能以“多饮鹿乳”而闻名。 也是通过这个第三方的情报,李解才进一步认定公子巴所言不假,拥有了大量的鹿之后,出一两只得了白化病的,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至于说野外捕获……通常来说,得了白化病的野生动物都活不长,除非有特殊的生存技巧,比如特别凶,特别大,特别怂。 “下柳,前方有河湾,多芦苇、菖蒲。嚯!芦苇之间国有貘兽!” 公子巴跟李村长说了,这江北的芦苇荡牛逼啊,还有貘在那里厮混。除了貘之外,还有大鼠。 一开始李村长寻思着,这大鼠应该就是水耗子,要不就是水獭。 谁曾想,居然是水豚。 “嗯。首李目力惊人啊。果有貘兽……”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公子巴心中暗道:有大埝,有芦苇之间的貘兽,有隐匿菖蒲的大鼠……不应该啊,不应该的啊! “这一路行来,当真是顺风顺水,下柳,此行顺利,记你头功啊!” “不敢……” 说话间,李解打量着那些貘和水豚,嘟囔了一声:“这些家伙,是怎么吃绝的?居然还有野生的‘四不像’,真是不容易啊。” 哗啦! 一声巨响,就见菖蒲晃动,水花四溅,一声兽鸣惨叫,伴随着鹤飞鹭起,一只毛色油亮的水豚,居然被一口咬成了两截。 “有大蛟——” “‘白羽氏’何来大蛟?!” “示警——” 呜呜呜呜呜—— 一声号响,船队立刻注意警戒。这年头在芦苇荡里穿梭,内河还好,这些接近入海口的地方,则是危险重重。 沼泽地随时有鳄鱼出没,而不是宽吻鳄。 吴国多称之为“大蛟”或者“海蛟”,原因很简单,这些鳄鱼能够在海水中泡着。 “沙野”之中,“东沙”那些个搞盐的,他们身上的甲胄,大多都是用“大蛟”的骨板。 每年“东沙”对姑苏的进贡,除了盐之外,就是鳄鱼头骨,因为这是用来占卜的优质材料,和龟壳、牛肩胛骨一个级别。 “下柳!” 李解脸色一沉,“‘白羽氏’虽有靠海,却并不深入,鹿邑水道,岂能有‘大蛟’肆虐?” “或……或……” 公子巴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然后小声地说了一声,“或可再行数里,许有变化?” “也罢。” 见公子巴这副模样,李村长心想这货也不会故意坑他,有鳄鱼出没的地方,要死也是他这个公子哥先死。 再说了,他们这行人,武器装备“精良”,还怕区区鳄鱼? 继续前行几里路,突然就看到了水寨望楼,李解顿时松了口气:“下柳,前方就是鹿邑了吧?” “……” 公子巴突然脸皮一抖,嘴唇哆嗦道:“许、许是至矣。” 李村长哈哈一笑:“下柳,你不会是被‘大蛟’吓到了吧。” 畅快地笑了一会儿,李村长大手一挥:“前方就是鹿邑,‘勇夫’披坚执锐,夺白鹿而还乡!” “是!”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前方的水寨望楼,一阵惊慌骚动,大量的人飞快地离开了水寨以及水寨后面的房舍。 有的人撑船离开,有的人直接狂奔,整个场面相当的混乱。 “嗯?” 李解眉头微皱,“‘白羽氏’好歹也是大族,怎么如此狼狈?” 船队浩浩荡荡,结果没有遭遇到半点抵抗,直接穿过水寨,然后靠岸登陆。 上岸之后,就见有“淮夷”部族首领,早早地匍匐在了城镇的道路一旁,前方还摆放着大量的铜块,以及一只关押在木制笼子里的白色鳄鱼。 那首领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有粗通淮夷之语的“沙野”头领到了李村长跟前翻译:“首李,其言‘白甲氏’愿意归顺。” “……” “……” 白甲氏? 李村长扭头和疯狂擦汗的公子巴互相深情对望,好一会儿,李解才紧紧地握着石锤走向公子巴:“‘白羽氏’……唵?白鹿……唵?大埝……唵……” “首李饶命!” 公子巴当时就趴地上抱住了李解的大腿,“白蛟亦是祥瑞,白蛟亦是祥瑞啊……” 眨了眨眼,李村长把手中的石锤收了起来:“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第十九章 收获 没有白鹿,有白鳄鱼……也不错啊。 “虽然很不错,可我还是想爆锤你一顿怎么办?” “首李饶命!我给白沙尽过力,我给白沙……” “行了行了行了,你这王子公孙的还一套一套的。起来!” “是!” 公子巴爬得飞快,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吃点泥灰又算得了什么? 作为六国公子,公子巴内心默默地念叨着: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我苟且偷生但是我骄傲! “‘白甲氏’……什么来头?” 下巴扬了扬,李解看向“下柳”公子巴。 “亦是‘淮上九夷’之一,只是为淮夷大部所败,南迁‘郧口’。之前所见‘大埝’,便是早年入江之阳口。” 水系支流进入长江的入江口,被称作“阳口”,在“阳口”得以建国,就是郧国。 不过很显然“淮上九夷”跟郧国没啥关系,纯粹是淮夷已经受到了中原的影响,开始有模有样地学习中原的文化。 “郧口?如此说来,这里是‘郧邑’?” “回首李,‘郧邑’应当还要往北,此地,或为‘雉邑’。” “怎么叫‘雉邑’?他不是‘白甲氏’吗?” 李村长指了指还跪着的“白甲氏”老族长,这老头儿倒也光棍,一看黑压压的一片吴国老乡过来,他毫不犹豫就降了。 家里面有啥好东西,都早早地拿了出来。 那条白色的大鳄鱼,本来也是养着当“福神”来看待的。 保护神嘛,既然不能保护,不卖了它干啥呢! “此间水道,名曰‘雉水’啊。” 公子巴也是无奈,他真的周游过二十六国啊,的确见识广博啊。可谁曾想第一次打工就翻车……哦不,是翻船。刚才他能感觉到,姓李的畜生绝对是想一锤子敲死他然后把他喂鳄鱼。 太阔怕了! “雉水?怪不得这里野鸡这么多,以后可以来这里收野鸡尾巴,在姑苏城能够大赚一笔啊。” 摩挲着下巴,李村长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公子巴的肩膀,“下柳,这次功过相抵,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 连连摆手摇头,公子巴虽然也没听懂什么叫做“没问题”,但意思一琢磨就明白过来,求生欲望非常非常之强烈。 “这么大一条白鳄鱼,眼睛还是红色的,跟宝石一样,爪子跟老烟枪一样,是赤黄带褐的……这样的畜生,大王要是不给我加官进爵,能说得过去?” 鳄鱼还真是挺大的,唯一担心的,就是这畜生运回去的时候,在长江里瞎折腾,那就惨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直接把鳄鱼捆扎在竹排上,任你翻江倒海,最多就是个滚筒洗衣机,不怕。 李村长在那里嘀咕着,“白甲氏”的老族长却已经腿都跪麻了。这时候他也察觉到了不妥的地方,这帮人他娘的根本不是吴国王师啊。 可要说他敢大神嚷嚷据理力争……那还是不敢的。 这帮家伙看上去比江对岸的“黑蛟沙”凶残多了,他们自己是“白甲氏”,可身上才披几张鳄鱼皮?再看看这一伙武装暴徒,其中有一撮,当真是“全员鳄人”啊。 有的“白沙勇夫”,还存有鳄鱼头骨,加工成了头盔,配合粗加工的鳄鱼皮,感觉就是一只鳄鱼咬着一个脑袋,远远看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从“白甲氏”老族长的角度来看,还真是不好说谁才是“白甲氏”。 “哎哟,老哥还跪着啊,快快请起……” 李村长仿佛是刚刚想起还有个跪着的老族长,把人搀扶起来之后,旁边有“沙野”出身的翻译官一脸倨傲说道:太君说了,只要交出…… 啪! 翻手就是一个巴掌,李村长盯着做翻译工作的某个“沙野”族长:“要有礼!” “是、是、是……首李责备得是……” “……” “……” 老族长本就哆嗦的身躯,此刻更加哆嗦了。 站起来之后,老族长这才发现对面这伙人的老大是何等高大威猛。 叽里呱啦又是说了一通,翻译这才小心翼翼地对李解道:“首李,他说‘白甲氏’愿意归附!” “这不是说过了吗?复读机啊。” “……” 翻译没听懂,但还是说道:“之前是畏惧首李,现在是敬重首李。‘白甲氏’愿意把‘雉邑’交给首李所有。” “噢?” 李村长摩挲了一会儿下巴,他胡须没有修整,看上去就是一根根倒刺,在“白甲氏”人的眼中,更是显得威猛雄壮。 站旁边的公子巴也是一愣,原本前往鹿邑,是为了偷一把,少不得还要硬仗。跟淮夷干架这种事情,周围几个国家都是乐于见到的。 别看现在这帮“白甲氏”的人很怂,那是因为现在有口吃的。 入冬之后一旦缺少食物,该抢劫的时候,拼命也是要抢的啊。就算不抢,半夜里出来偷鸡摸狗……那根本不算个事儿。 不过吴国并不是被偷得最多的,因为吴国在江北的县,都在邗沟以西,用以防卫外国以及出国争霸。 邗沟以东,名义上是吴国的疆土,但基本还是放养状态,属于地方自治。 淮夷中抵抗意志不强的呢,就学习中原好榜样,建设市邑,每年也给姑苏缴纳一份税赋或者贡赋。吴国也不直接管理,偶尔派几个“健旅”“吴甲”坐船过去巡视,也就差不多了。 在很多小国眼中,“淮上九夷”很多沿江的地盘,已经开发的不错,随便挑个小部族出来,说是个袖珍型小国,也不为过。 但在吴国眼中,这里就是沼泽遍地,蛟龙出没…… 实际上真要算一下,吴国发家致富,也没多少年。 “首李,雉邑虽在江北,却是一块宝地啊。” 一看李村长居然还要考虑,作为六国公子,公子巴立刻就急了,指了指周围广大的一片水草土地:“此地貌似多水,实则略作休整,便成良田。往南至大埝,雉水两岸加固河堤,亦成良田!” 公子巴哪能不急,他老家六国,总耕地面积,估计还没这么广大呢。就这样,六国好歹也是一个邦国啊。 眼见着李村长歪打正着,这要是把“雉邑”收下来,除非吴王不认账。可这个事情可以打个时间差,进献祥瑞的时候,顺便夹带一句,“白甲氏”余众为李解所有,吴王还能先去派人看看“白甲氏”到底什么状况? 吴王勾陈都多大年纪了,江北能收点贡赋就很好了嘛,管他是谁在那里折腾,给李解折腾说不定还更好呢。 “可是无人治理,要来何用?” 李村长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一个工头,好好带着工人干活就行了,开发商的事情,关他鸟事啊。 “有人有人!巴周游列国,交友甚广,再者,六国之中,尚有遗才……” “请不起,这得开多少工资?你也不想想。” 一看李村长这副嘴脸,公子巴顿时大叫:“靡费甚少,只需有口吃的。” “你说的啊!” 李村长双眼圆瞪,手指指着“下柳”公子巴。 “……” 嘴唇哆嗦了一下,公子巴吞了一口口水,好半天,很无力地点点头。 看到他这副衰样,李村长顿时不屑地撇撇嘴:“还姬巴呢,你分明就是姬无力……” 第二十章 无礼之祭 “白甲氏”在雉邑的首领叫做长尾,长尾是“白甲氏”上代族长的弟弟,所以又被族内人称为“雉叔长尾”。 没什么本事,没什么雄心大志,抓到这头白色的大鳄鱼,拢共也没有几天时间。结果还没来得及跟族人嘚瑟呢,吴人居然就来了。 虽然这群吴人看上去打扮好奇怪的样子,但雉叔长尾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反正现在也挺好的,至少人家首李对他不错啊,还让他继续做雉邑的首领。 公子巴带着翻译官私下里跟雉叔长尾吹牛逼,说咱们家老大很有可能今年要做将军的,大王早晚要平定淮夷,你们“白甲氏”弃暗投明为大吴带路,这是有功之臣啊。 雉叔长尾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听说过将军是只有全国打仗最厉害的人,才能临时当一下的。 一通推(使)心(劲)置(忽)腹(悠),雉叔长尾也是美滋滋的,寻思着这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能有这好处,说不定就能成为吴人了啊。 于是乎,原本还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心态,直接颠倒了过来。李村长说要多少女子财货,拿走拿走,把这些碍眼的东西统统拿走! 我……雉叔长尾,一身正气。 “留两队‘白沙勇夫’,各‘沙野’按比再出男子,这雉邑,咱们管了!” 对他们这种没有根据地大后方的小势力来说,抢劫才是正道,落地经营,那是要长期投入的。 哪怕公子巴明知道这事儿很吃力不讨好,可当李解下定决心要跨江治理的时候,他内心直接涌动出不可名状的雄心壮志。 之前他只是看好“白沙村”的发展,但现在,他敢断言,“白沙村”必成大器! 往年“黑蛟沙”渡江,也就是撸一把,收获很有限。 但是这一回,李村长却不一样,跟几个“沙野”的首领们说了,这雉邑既然是我白沙村罩着的,将来开发田地,那当然也是我白沙村说了算。 一听说田地,诸多“沙野”的首领眼睛都绿了,当时就拍着胸脯表示:李大哥,听我说,你是我的哥唻啰…… 出来混,讲义气的嘛,什么土地不土地的,不重要。 “沙野”之人同气连枝,就是想为李大哥修整田地尽一份绵薄之力。 再度来到雉水入江口的“大埝”,一众乌合之众很是高兴,没什么死伤,也没什么损失,白捡一大块地盘不说,还捞了一些小福利。 比如说女子,“白甲氏”上贡出来的女子,除了一小部分是“白甲氏”在雉邑的人家所出,更多的,是“白甲氏”在淮上交易来的。 来源组成很复杂,但这不重要,反正对“沙野”之人来说,能啪啪啪的女子就是好女子,啪啪啪之后还能生孩子的女子,那更是极品女子。 美不美什么的,想啥呢。 美色当然是首李这样的“猛夫”,才有资格享用啊。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李解让“沙野”联军先在江北休整,同时正好趁此机会,在阳口大埝处“会盟”。 他李某人,就是这帮臭土鳖的“霸主”! 牛羊猪原本想着凑个三套出来,结果牛只有两头,一咬牙,李村长索性不杀牛了,让人抓了三只大麋鹿,公子巴就主持了这次面向长江的祭祀。 低配版“太牢”搞了三套,祭祀的也不知道是个啥神,原本公子巴还寻思着祭个东南西北神。 结果李村长压根无所谓的态度,公子巴还在纠结祖宗的事情呢,李解却是弄了一串大闸蟹一边吃一边吐槽:“出门在外,居然忘了带盐,这肉能吃?还不如吃螃蟹呢。” “首李,这三牲已备,为祭何方?” “这我怎么知道?现在没盐,我吃不下东西……”然后李村长突然就眉头一挑,“没盐是万万不行的,要不就祭‘盐皇’吧。我们都是‘盐皇’子孙嘛。” 公子巴一听,顿时大惊,连忙道:“如此行事,甚是惶恐!” 给公子巴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在祭祀上乱搞。 “咱们这群乌合之众,搞个屁的三牲,要不这样,就祭它吧。让它去了姑苏之后,好好地庇佑咱们白沙。” 说罢,李村长抬手一指,被绑在竹排上的白色大鳄鱼一脸的无辜。 “这……” “姬巴你到底行不行啊!” “行!” 公子巴一咬牙,自己游历二十六国,什么没见过! 眼睛一闭,就祭拜一下“白蛟大王”。 对,这条倒霉催的白色大鳄鱼,现在被公子巴叫做“白蛟大王”,总之,很牛逼就是了。 至于吴国的大王听到了之后会不会剁死公子巴,这就不得而知了。 完事儿之后,把白色大鳄鱼的嘴巴松了一点,又扣上了笼子,然后把鹿肉、羊肉、猪肉都喂了一点给它。 剩下的,当然是兄弟们直接烤了吃啊。 也有胆子大的,直接冷猪肉捧手里就开始啃,看得李村长差点就吐了。 为了保证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李解和姬巴兵分两路。主力部队呢,就继续留在江北阳口大埝。然后姬巴再带着一队“白沙勇夫”,运送“白蛟大王”前往江南,随后一刻也不停歇,直奔姑苏! 打一个时间差,防止“沙野”中有人去告密,说白沙村盘了一个雉邑下来。等姬巴在吴国大王那里拿到了承诺,这时候再有人告密,也是既定事实。 “沙野”之人大多数是文盲不假,甚至大部分都是蠢货,但他们只要还有人性,就会贪婪,贪婪足够驱动很多付诸行动的意愿。 公子巴运送“白蛟大王”还没有进姑苏城,已经有人看到了竹排上捆绑着的白色大鳄鱼。 如此珍兽,闻所未闻! 整个姑苏城很快就震动起来,男女老少接班而来,就为看一看这罕见的祥瑞。 “如此白蛟,大吴当兴!” “有祥瑞自远方来,此乃大王修德之故!” “大王有德,故野人宾服。” 动静有点大,终于把一把年纪的吴王勾陈也惊动了。 勾陈在王宫之中也很诧异:“六国公子巴数日之前所言,寡人不过以为戏言,何曾想,竟是真有祥瑞降世?” 下首有个华服壮年微微施礼,然后面露喜色道:“大王威压南北,正可谓,祥瑞出,大吴兴!” “善!” 吴王勾陈听了很是高兴,抚掌笑道,“那‘白沙猛夫’,当赏。” 第二十一章 事成 李村长做工头那会儿,虽说他是纺织学院毕业的,可不妨碍他开工的时候先祭一下各方鬼神。 腰包比较鼓的时候,姜太公也是要拜祭一下的。 不过让李村长费解的是,眼下虽然北方也有齐国,也的确是姜姓,可一说太公望,公子巴这个文化人也是一脸懵逼。 毫无疑问没听说过啊。 李解对历史了解很匮乏,吴王他就认识个夫差,有没有勾陈这个吴王,他也不知道,也不打算去了解,反正穿越试用期都过了,还能辞职不干村长这份有前途的职业? 至于说姬姓天子,他知道周文王周武王,也知道周幽王周厉王,可眼下这个“天下共主”周天子,他老子居然号怼王…… 周怼王?有这个周天子? 如今诸侯大国都不鸟周天子,年号也是各自用各家的。周天子那点家当,也就是个中下诸侯国的规模。 不过如今周天子年号“代受”,还是有不少国家在用,比如鲁国、蔡国、宋国。之所以会有这么个奇怪年号,那是因为当今周天子他爹,公认的有罪。 所以“子论父,臣议君”,一起定性为“怼”。 怼,就是有罪。 李村长也就是听公子巴这么一说,深层次的东西,也没整明白。莫名其妙就让一个中等诸侯国的老大公认有罪,这得多么的丧心病狂,才会让诸侯和王太子及各路卿大夫一起上? 和周怼王这种被全天下一起怼比起来,李村长寻思着他们白沙村“全员鳄人”简直就是弟弟。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村长有点能够肯定,他穿越来的这地方,就算是春秋战国,那也必须是似是而非的春秋战国。 “周怼王……我特么还吴干王呢。” 在阳口大埝摸了两天鱼,顺便又把几个江北的小部落给收了,一起安置在了雉邑。 雉叔长尾因此非常高兴,以前那些小部落,他就算想要全部干翻,也是有心无力。弄一个两个还行,像李解这样一扫荡全无敌的,也就做梦时候有过。 “这个姬巴怎么都两天了,还没消息过江?这货不会是带着老子的宝贝鳄鱼跑路了吧?” 从来都是以最大恶意揣摩别人的李村长,这时候已经冷面寒霜,寻思着明天要是王八蛋姬巴还不来,他也不呆在这鬼地方了,直接过江,然后找着姬巴就给他一锤子。 怨念传过长江也是需要时间的,但现在公子巴却是爽得飞起,因为大王勾陈又一次召见了他。 “下柳之心,寡人已知。” 勾陈心情相当的不错,抚须笑道,“下柳何不为寡人所用,寡人愿用千金以待。” “承蒙大王看重,只是既受白沙猛夫所托,自当尽力。” “诚乃至诚君子!” 听到公子巴的回答,吴王勾陈相当的满意,连连点头:“来人,赐下柳千金。” “善。” 公子巴连忙道:“献祥瑞者非吾也,白沙猛夫也,不敢受赐,愿代为受赐。” “哈哈哈哈……” 吴王勾陈听了更是爽朗大笑,“彩!好一个六国君子!” “彩!” “彩!” 王宫大殿之中,吴国君臣都是齐齐喝彩。 换位思考,能够忍住千金的诱惑,这自然是本身的品德所致。吴国君臣愿意为公子巴喝彩,是为这种高尚的品德喝彩。 只不过公子巴心中却是在滴血,要不是眼前浮现出李解那凶残的面容,他大概咬咬牙,也就把这钱给收了。 难道他不爱钱吗?可他更爱命! 钱没了,还能骗。命没了,那是真没了。 心中一声哀叹,公子巴还得强颜欢笑,在吴国君臣看来,这小小六国,居然还真有杰出的英才。 只是这种英才,居然只能流落国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可见六国国君,相当的失职啊。 吴国君臣的内心吐槽对公子巴不重要,直到吴王勾陈宣布,把“白沙村”升格为“阴乡”,命李解为“阴乡”乡帅,这才让公子巴忍住了激动的心情,诚心诚意地给吴王勾陈再行了一礼。 之所以叫“阴乡”,那是因为“白沙村”所在位置,在江水之南。 所谓水之南为阴,“阴乡”之名,由此而来。 唯一有点可惜的是,级别有点低,跟芙蓉、云亭差不多。 连邑也不算,更不要说是县。 吴国内部,五户为一邻,五邻为一里,五里为一连。到连这个单位,设连长,一个连长管着五六百号人的治安、税赋等工作。十个连长,就组成了一个乡,设乡帅,同样管着治安、税赋等工作。 不同的乡设置不同的官爵,数量不同的连长又组成不同规模的乡,总之,因为吴国制度略微混乱的缘故,基本上全靠乡野之间的约定成俗,以及乡野官吏的威望和管理水平,才能维持这种混乱又奇葩的制度。 而且根据亲疏远近的关系,只有吴国传统官爵体系中的成员,才能享受纳税的权利。 没人喜欢纳税,但是在吴国,纳税的的确确是一种权利,是值得去享受的。因为只有纳税,吴国才会提供城邑、市掾的安全保护。 “沙野”之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很想给吴王勾陈缴纳税赋,可惜没资格。因为只要缴纳了税赋,那么吴国就会罩着你,谁要是再来打你,你可以直接跟姑苏打小报告。吴王摆在姑苏的六师,可不是吃素的。 “百沙”之中,最有希望被吴国吸收进体制,然后予以正式身份的,原本就是“黑蛟沙”。 但万万没想到白沙村横空出世,直接把“黑蛟沙”给推了,“百沙”之霸主,自然而然才有这样的资格。 更何况,“百沙”霸主还逮到了一条“白蛟大王”,进献给了吴国大王。 “哈哈哈哈……” 返程的路上,公子巴仰天大笑,浑身上下,由内而外的爽,“今为阴乡,有朝一日,未尝不为阴邑。首李为君子,我为大夫,善,善,善……” 虽说美中不足的是,吴国没有完全接纳“白沙”,阴乡这个单位,等于说就是“白沙”人自治,只要定期别忘了给姑苏城上贡就行。 亲疏远近的宗法传统,还是影响着吴国君臣。 不过做到这种地步,已经让“白沙村”无比耀眼,即便此刻李解不在“白沙村”,但还是有大量“沙野”之人,举族从四面八方,前来“白沙村”,以求归附。 第二十二章 被怀柔 “阴乡乡帅……你特么怎么不弄个阴间判官?” 黑了一脸的李村长……哦不,现在是李乡长了,眼神十分不爽地看着公子巴。他寻思着,这王八蛋是不是故意黑他。 “水之南为阴,首李,这是个好名字啊。”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公子巴一脸纠结,他又没听懂李解在说什么。 不过总算结果很好,李乡长也就没和他一般见识,带着“百沙”小弟返回江南。看看这些土鳖羡慕的眼神,就知道李乡长能够做出这么大的事业,是何等的惊人。 虽说这阴乡跟芙蓉、云亭没法比,并不是正统建制序列。 比如云亭,设置的是“五更”,其户籍进制不是五,而是十。规模上来说,相当于小国的一个邑,而且还是上邑。 因为社会环境人文风貌,李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瞧着像是小时候历史课本上的春秋战国,可这些个君王,一个都没听说过。 再有一个就是人口,他估算过姑苏城的人口规模,大概在三十五万左右。这是什么概念,李解以前有个工地是个小县城,总人口也就这么多。 可那是现代化的城市,这他娘的是个啥? 一切都透着一股子奇葩和荒诞,这让李解有一种迫切想要了解自己所处世界面貌的愿望。 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姑苏城查阅典籍。 可他一个野人,跑去吴国的太史那里,说把国家典藏给大爷看看呗。估摸着得砍死不少人,才能达成这样的目标。 行船返航,在甲板上闲聊的时候,公子巴搞明白了“糟老头子”的意思,然后吵嚷起来:“首李,吾不过二十有二,如何算得上糟老头子?!”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正啃着牛蹄筋的李解猛地被没嚼烂的蹄筋给呛到了,然后抬头露出了惊愕的眼神,“二、二十二?” “……” “是二十一之后的二十二?” 李解再度确认了一下。 “……” 公子巴的心有点痛,他趴在船舷上探头照了照江水,碧波沉浮,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声长叹,公子巴陡然道:“想来是吾少年老成……” “……” 不是李解故作震惊,实在是就公子巴的面貌,那真的是四十岁朝上。抬头纹且先不说,皮肤黝黑且粗糙,走路虽然挺直了腰板,可背脊有点驼,而且还有点长短腿,左腿可能比右腿长个一两公分。 再加上一撮山羊胡,一双吊丧眼,说他二十岁出头……这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当然外貌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在。 公子巴那老油条的作风,李解太熟悉了,见得太多了,那些狡猾的工人小头目,往往是老乡之间的话事人,滑不溜秋,稍微不当心一点,就让他们捡了便宜。 这种人,一般没个五年以上外出务工经验,并且还是闯荡过几个城市的,根本磨砺不出来。 就这脸皮,这韧性,那能是二十岁出头该有的素质吗? “姬巴,你是天才啊。” 公子巴:??????? 没搞明白为什么李解这么说,但感觉是在夸他,公子巴淡然笑道:“吾周游二十六国……” 回家的路上,公子巴吹得很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经历吹了出来,吹出了档次,而听众也很认真地在听他的见闻。 对此,公子巴很满意,也很骄傲,寻思着你个猛夫再能打,这不也是没见识没文化吗? 谁知道李解点头感慨道:“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下柳之才,乃是实践之才,实践出真知啊。” “……” 公子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当李解脱口而出“蓬荜生辉”的时候,他以为这是巧合。 但是现在,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直接在精神上把他秒杀,让公子巴这个文化人当场就自惭形秽起来。 没办法,这种“名言”,而且是一定会名扬天下的“名言”,想要总结出来,是要看机遇的。 可与而不可求。 但“白沙猛夫”瞧着张口就来啊,脱口而出毫不费力。 “怎么了?” 李解看公子巴突然就心情抑郁起来,于是问道。 一脸郁闷的公子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道:“首李如何有此良言?” “我受命于天啊。” 双手一摊,李村长表示基本操作,很正常。 二人同时抬头看了看天,没有乌云,没有闪电,没有雷鸣。 很好。 要不是还要恰饭,公子巴现在就想跳江! 过了好久,见公子巴平复了心情,李乡长这才又问他:“这乡帅一职,可要前往姑苏面见大王?” “首李不过是‘百沙’之长,岂能面见大王?此乃大王怀柔‘沙野’之德政。” 所谓“怀柔德政”,大国多少都有类似的手法。吴国主要是针对“沙野”“山越”,因为这两个都是组织松散的势力。尤其是“沙野”,因为常年边缘化,连像样的狠角色都没有,所以连被“怀柔”的资格都没有。 反而“山越”因为吴越两国不断扩张的缘故,大多数都被赶到了山区,地理环境促使着“山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势力。可能一座山头一片山区,就是一个“山越”部落,所以不管吴国还是越国,为了稳定边疆,都会对“山越”部落进行“怀柔”。 具体操作,就是各自封某个部落的酋长为本国体制内的某个爵位,然后跟这个部落通婚,只要定期上贡一些基本物资,就算是和和睦睦。 讲白了,只要实力够了,各国君主,都会过来拉拢你,当然要说有多么高看,也谈不上。 这些被“怀柔”的自治势力,基本上都抗不住任何一个大国的一波流。 所以大多数接受“怀柔德政”的势力,最多三代人,就会被大国消化。要知道,要发展出一个能够自治的小势力,没有三五代人的艰苦努力,根本没戏。 整个过程中,修桥铺路盖房建屋都是最基本的,但重点就在于对土地的改造。可能原本那片地区还是山林水泽,可经过三五代人的努力,就变成了耕地良田。 什么都搞好了,被人“怀柔”一下……就成别人的了。 可惜归可惜,但不管哪个自治的小势力,都没办法阻挡这种结果。毕竟,自己内部的中下层,那也是多少有点追求的啊。 再加上一般大国的“怀柔”政策对小势力的上层还算优厚,并且大国的武装力量,也是很难抗衡的存在,所以就算再怎么纠结,结果都是注定的。 “不用见吴王?” 李乡长一听,有点失望,还想着看看吴王勾陈长啥样,然后再去蹭个图书馆借书卡呢。 “乡帅一职,只需太宰之佐助,便可通传定之。” “佐助?我还卡卡西呢,卍解!” 相当失望的李乡长顿时就变成了暴躁老哥,寻思着这吴国的图书馆,怎么地都要去办一张借书证! 第二十三章 刷新认知 作为新鲜出炉的阴乡乡帅,李乡帅的个人威望,在短期内达到了“沙野”中的最巅峰。 没办法,这么多年了,“百沙”之中,只有他“白沙”达成了这个“沙野”之人看来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成就。 从今天开始,“白沙村”的人,就可以自称“吴人”,跟别处的“沙野”交流,就能用“我大吴”为开头。 我大吴牛逼,我大吴给力,你们这帮臭土鳖! “下柳啊,没想到你还有管理上的才能。那为什么你还混到这种地步呢?堂堂一国之公子,流落在外……要么你们六国国君眼瞎,要么你长得丑。” “我长得丑。” 公子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宁肯自己丑,也不能辱没国家! “……” 见他这么光明磊落,李乡帅当时就给公子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老铁,够敞亮! 阴乡成立之后,接下要迎接的最大挑战,并不是什么江北的地盘。而是如何梳理大量的“移民”,每天都有上百的“沙野”之人前来报到。 很多小型“沙野”,就是全家老小一波流,举族前来投靠。 成为阴乡的一份子之后,固然是要付出很多东西,比如说自己的人身自由权。当李乡帅要开展工作的时候,肯定要征发劳役,挖沟开河盖厕所,这都是要用到人的。 再比如种地,现在开辟出来的新田,李乡帅说这是他的地,谁敢反对? 谁反对就被开除乡籍,让你在野外自生自灭。 说到底,吴国设置阴乡,是针对李解,而不是针对“沙野”之众。 一千个“沙野”土鳖,也比不上一个李解。 有了这个基本认知,不难看出,所谓的阴乡乡帅,更多意义上,就是阴乡的土霸王大酋长。 吴国方面,对阴乡发生什么不感兴趣,一应变化,只找当头的李解。 至于说酬劳呢,就是整个阴乡的治权甚至是所有权。 当然明面上来说,这地皮还是吴国的,是大王勾陈的。 不过大王又没开工资发薪水给李解,李乡帅为了稳定“沙野”,是费心费力流血流汗,多么忠心耿耿啊,总得有点好处不是? 这个好处,就是整个阴乡。 李解拿到了吴国大王派发的开发许可证,那他就是这一片大王唯一指定认证的开发商。 所以李乡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搞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合理合法的。 有人开荒了,种地出了粮食,以前没人管,自种自吃也挺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李乡帅来了,这你种了粮食,不得拿出来一点?李乡帅保护这片土地,收点保护费也是应该的嘛。 当然了,有的人有脾气,也是正常的,可能不愿意给。 不过不要紧,不愿意给就不给嘛,要允许别人有选择的权力。 不给可以不种嘛。 或许有的人想不通,明明是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开的荒种的地,凭什么赶我走? 这时候,大王派发的开发许可证就可以掏出来了。 一般就是官帽子外加丝绢做的身份证明,可能还有一把刀或者某个兵器,总之,这些都足以证明,大王把这块土地的管理权,交给了李乡帅。 李乡帅赶你走,还需要解释吗? 想要什么样的解释,当场就写一个给你,还是简体大篆双文字的。 所以说,当看到李解成了阴乡乡帅之后,“沙野”之众稍微长了脑子的都明白,以前的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好日子坏日子都得过,再说了,“首李”看上去还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几日登记来阴乡的‘沙野’之徒,有多少?” “全部在此。” 哗啦啦啦啦…… 一卷卷的竹简、木牍,上面都是一个个“沙野”之徒的名字年龄性别来历…… 公子巴还是相当有水平的。 不过李解很不满意,不是针对公子巴,而是针对竹简和木牍。 为了登记造册,发动了大量妇女加工制作竹简和木牍,不但要打磨,还要修型,实在是浪费了大量的劳力。 在李工头眼中,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劳动工时,毫无意义。 然后李工头又想起来,为了了解这个世界,他还得泡一回吴国的国家图书馆。且先不说有没有资格混进去,就假设自己能进去吧,进去之后看到绢布还好,这要是看到这些“书卷”,他会绝望。 一卷书,压根也没几百个字。 这年头的文化人“言简意赅”,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受限于物质条件啊。 “我要造纸!” 李乡帅下定决心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昨天吃螃蟹可能吃得太多,已经拉了好几回肚子。 家里准备着的大树叶子,已经基本用光。 生树叶容易破洞,枯树叶稍微用力就会碎裂,这是一个相当感人的时刻,因为李解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更衣”,什么叫做“沐浴”。 实在是现在上厕所很容易把自己搞脏…… 为了自己的菊花,李解坚决要把纸造出来。 他也不担心自己造不出来,因为他是纺织学院毕业的,相当专业。 “何为纸?” “有类绢布,以备书写之用。” “……” 公子巴一脸的不信,很敷衍地对李乡帅道,“首李必能成功。” “这是自然。” 傲然而立的李乡帅充满着自信,他对公子巴说道,“待我造纸成功,下柳可足商队,前往中国售卖。” “诺。” 在公子巴看来,老板可能就是心血来潮想要找点事情做。毕竟现在主要在忙的事情,都不需要李解跑前跑后。不管是阴乡还是雉邑,都是“百废待兴”的状态。 “对了下柳,为何大王没有年号?” 这让李解觉得很奇怪,明明人家周天子也有年号“代受”,周围一帮称王的“乱臣贼子”,居然还讲究起来了? “盖因所谓‘年号’,乃是周怼王所创。自周怼王登王位以来,便以‘天授’为年号。” “啊?年号是这个周怼王自创的?” “正是。” “……” 李乡帅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想想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人家是周怼王嘛,怼什么不是怼。 至于说吴国的大王不用年号,很显然是因为不吉利啊。 你看上一任周天子,用了年号之后,死了就混了个“怼”。 吴王勾陈都一把年纪了,何必蹚这个浑水。 “看来,这个周怼王,很值得研究啊。” 李乡帅摩挲着下巴,忽地又想起一事,开头问道,“下柳,你当真没听说过太公望?” “不曾。” “姜尚呢?” “闻所未闻。”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这是何典故?”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忙你的,我去上个厕所……” 突然又来了感觉,李解捂着肚子,攥了一把树叶,在新修的茅厕中蹲了下去,一边蹲一边思考着:这他娘的肯定不是春秋战国吧!这周怼王到底是个什么鬼? 第二十四章 千金 吴王勾陈赏赐的“千金”,跟黄金无关,而是一车青铜合金。 有一个好,都算是货币,只不过各国的都有。 有燕国的刀币,也有晋国的镈币,还有一些楚国越国的贝币,再加上姑苏周边地区使用的“镝”,就这么凑了一千斤。 听着多,一辆牛车就解决了问题。 除了外国货币已经发青发绿发黑,本国的货币还是金灿灿的,应该是铸好没多久。 李乡长瞧不上这点小钱,就这么一车东西,请人吃饭也点不了两条刀鱼的。一条像样一点的好烟,那不也得几十斤铜?那铜的质量可比这些个青铜强多了。 “首李,吴王所赐千金,可要归入‘钱库’?” 作为姬姓后裔,公子巴一般说“镈”而不是“钱”。 “钱”这个字,是李乡长自己造出来的。 简体字,有一处“大榭”的正门,就写了“钱库”两个字。“钱库”的隔壁是“布库”,隔着一条村道,对面就是“粮仓”。 三个仓库都是“大榭”,不但靠水,还设有双重围栏,并且加了两个角楼,每个角楼可以住四个人,分两班,差不多两队“白沙勇夫”轮替。 “归入个屁,下柳全部带走,自去六国找些人过来。” 很是随意地摆摆手,李乡长有些不耐烦,一千斤铜钱,听着是很多。可眼下根本用不上,因为阴乡堆积了大量的皮革。光鳄鱼皮就有两三百张,除了阴乡自己捕杀的,还有敲诈勒索的战利品。 粗加工的皮革,哪怕只是用石灰水稍微泡一下,就能当钱用。至少短期内,购买力比吴国姑苏地区使用的“镝”强悍得多。 硬要说这么一千斤铜钱的作用,融了重铸成农具兵器,可能作用更大。 但李乡长否定了这个念头,一千斤青铜合金,就算把“白沙勇夫”全部武装起来,跟“吴甲”一比,依然是弟弟。 没有意义。 至于说打造农具,石头农具也够用了,而且石头农具加工更容易,只要掌握好研磨技巧,不管是打孔还是开刃,都不需要什么高温高压等等乱七八糟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制作石头农具可以组织更多的人手,“天下初定”,作为“百沙”的霸主,得让大家伙儿一起有事儿干不是? 一起生活,一起参加劳动,一起挨打,自然而然地就会磨合。 矛盾可以调解,冲突可以缓和,对现在的阴乡来说,尤为重要。 毕竟,阴乡除了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之外,江北还有一个雉邑。李乡长可不认为“淮上九夷”会就这么算了,肯定要正面干上一场啊。 “淮夷”再怎么被列国围殴,那也是正经的“国家”,哪怕是松散联盟或者说部落联合,那也比“乌合之众”强多了。 如今有了吴国大王唯一指定认证的阴乡乡帅证书,李乡长的人在雉邑那里的嗓门更大,下巴抬得更高,把雉叔长尾唬住的能力,也得到了大大加强。 所以总得来说,短期内李解要用上大量青铜的地方不多,留个几十斤拿来打造个头盔或者甲叶,也就差不多了。 剩下的,再多也是浪费。 不过李解可以这么想,但在公子巴看来,却是如遭雷击,震惊到无以复加。 在公子巴看来,李解怎么地都会拿来先买点武器装备,又或者直接自己打造武器装备。 可万万没想到,李解居然让他把钱全部带走,然后去招募人才。 这是之前早就说好的,还在阳口大埝上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说好了。只不过当时公子巴想的,也就是带着云亭“五更”买奴隶的钱,再加上一些麻布,然后回老家能骗几个是几个。 然而现在却有点打乱公子巴的计划。 “全部……带走?” 带着颤音,舌头打结的公子巴为了确认,再次问道。 “当然全部带走啊,留着干什么?能当饭吃?你赶紧给我多找些能识字的人回来!懂‘淮夷’方言的,那就更好了。若是合用之人,钱不是问题!” “……” 尽管没有全部听懂,但毕竟跟李乡长混了这么久,多少还是能听懂不少了。公子巴很是震惊,他感慨道:“首李轻财而重学,此乃德也。” “德个屁啊德,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你知道吗?” 李乡长叉着腰,一双眼睛瞪圆了,冲公子巴傲然道,“人才!” 没听懂什么叫做“二十一世纪”,但这不妨碍公子巴听明白了李解在说什么。 大概是“虎躯一震”吧,总之公子巴是被震到了,然后一言不发,冲李解长长地作了一揖。 “赶紧的,别磨蹭。带着我的钱赶紧滚!” “……” 刚才那深深的震撼和感动,一秒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公子巴更是有些不痛快,冲李解道:“首李不怕这千金之资,为吾所藏?” “姬巴啊,你的承诺就值这千金?” 拍了拍公子巴的肩膀,李解越过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道,“赶紧走人啊,趁现在码头上还有船。要带多少人,自己挑。” 哼着小曲儿,李乡长背着双手,俨然一副巡查地盘的老干部。看到一个正赤足在新修沟渠中摸田螺的少妇,李乡长顿时冲那难得可以入眼的少妇吹了个口哨。 那少妇听到声音,微微抬头,一看是首李,顿时大喜,连忙把领口扯开了不少,露出里面白嫩嫩滑腻腻的一片。仿佛怕李乡长看得不够清楚,她还慢慢地弯下腰,尽量地抬高头,双峰下垂,目光所及处……一览无余。 “这景色真不错嘿!” 李乡长嘿嘿一笑,冲那羞涩微笑的少妇连连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悠哉悠哉地朝着自家的“豪宅”去了。 那少妇见李乡长居然没有驻足停留,顿时和公子巴一样,都是长长地吐了口气:“唉……” 刚回家,小舅子沙雕就急急忙忙地外面冲了过来:“昆兄,大事不好!那六国丑男带着大王所赐千金欲往西去!” “住嘴!出去!” 沙雕一愣,又急忙道:“昆兄,那千金可是……” “出去!” 还想说什么的沙雕,只好悻悻然地走了出去。站在竹制围墙外,沙雕自己一个人急的不行,踮起脚看到屋檐下,姐夫和姐姐却很悠然自得的样子。 “解,千金甚巨,不可无视。” 旦没有劝说什么,只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提醒了一下丈夫。 肚子越来越大,孕妇常见的小腿酸胀也越来越严重,李解一有空,就会过来给沙旦揉捏按摩一下小腿肚,缓解她的酸胀。 屋檐之下,李解将旦的小腿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双手或轻或重地揉捏按摩着。 一边捏一边笑道:“千金虽巨,不及下柳一诺,何惜哉。” 听到这话,墙外抓耳挠腮的沙雕小舅子陡然击掌,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第二十五章 名声之利 列国卿大夫之下的阶层都缺钱,你就算是个士人,那也缺钱。可能衣食无忧,但想要进一步充实自己,就得来钱,且是稳定的长期的收入。 不管支付形式是什么样的,总之得能让列国“野人”都认账的东西,都可以算作是钱。 所以,这年头敢说“我这个人对钱没有兴趣”的,一定是大贵族,放在小国弱邦,说不定就只能国君敢这么放话。 要是一个在野之人这么说,那么必然是“妄言”。 不过“野人”也是有区别的,出名的“野人”,就不仅仅是“野人”,而是在野之贤人。 李乡长对于自己是不是贤人不知道,但这阵子是个闲人,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因为老婆让他跟越女小妾谈个恋爱,加深一下感情,交流一下灵与肉的契合度。 “良人前日之举,芙蓉亦知之矣。” 原本在芙蓉打工的美女“嫱”是不愿意来“沙野”给人做妾的,多丢人啊,原本她在越国的时候,家族是指望着把她送入王宫的。 结果阴差阳错,居然一路跑到了吴国不说,连姑苏也进不去,最终流落在市镇之间,还不得不操持织女之业,才能维持生计。 哪怕是这种时候,美女“嫱”的想法,也是最不济给某个“乡老”“五更”做小妾,日子肯定也是舒舒服服的,说不定还能对家人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沦落到要给一个“沙野”头领做小妾,而且介绍人,还是那个“沙野”头领的家妻,曾经是她的工友,一个“沙野”出身的浣纱女。 要不是招聘之礼实在是丰厚,她本来是打算严词拒绝的。 现在回过头再看,嫱觉得有点庆幸,不管是芙蓉“乡老”还是云亭“五更”,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要是给他们做妾,只怕好日子就能过两年。 两年之后,老头子的儿子们,肯定是要赶她走的,说不定还要把她卖给路过的商人。 哪里像现在,正妻不排挤,丈夫不嫌弃,平日里只要收拾的美美哒,就能过上好日子。 以往就算不做织女,也是要浣纱或者采桑的,一双少女的手,长久劳动之下,就会变得无比粗糙。而现在,才养了十天半个月,一双美手又开始恢复过来。 嫱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她真的很满意。 “前日之举?前日我有做了什么吗?” 李解并不懂雅言,也不会说越国方言,他熟悉的只是吴语,然后根据吴国方言的变化来调整。 而有些词汇,这时候的吴国方言,是完全没有的。 嫱就算要谈恋爱,首先要掌握一门“外语”。不但要掌握“外语”,还要听得懂用这种“外语”重新创造出来的词汇。 所以,嫱觉得什么都很好,就是谈恋爱有点累人。 不过好在她极为聪明,连蒙带猜加上肢体动作,多少也能和老公交流。 “前日良人在檐下曾对良妻言:千金虽巨,不及下柳一诺。” “噢……你说这个啊。怎么了?” 李解寻思着,我就是装个逼罢了,在自己老婆面前显得自己特光辉特高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很正常啊。 “如今芙蓉传遍,都道阴乡乡帅,乃是重信轻财之人。” “嘿……” 一听这个,李乡长当时就来了精神,寻思着自己就是随便装个逼,没想到还有这种效果?这听着就很爽啊。 “爸在芙蓉为‘乡老’持剑,往来客商极多,良人之信举,在芙蓉已是传遍。” 此时吴国除了贵族,哪怕是“城里人”,也多有称呼自己父亲为“爸”的。吴越乡情类似,中下层自然也有这样的叫法。 “噢?” 李解忽然想起来,怪不得最近从芙蓉来得客商不少,而且这些客商居然敢先给钱再拿货,甚至有些是隔了几天再拿货,连凭据都不需要。 现在看来,倒不是这些客商太蠢,而是他们认为李乡长不会自砸招牌。 然后李乡长就换位思考了一下,寻思着作为一个工头,要是某个白手起家的土老板,随手就把几十万扔给新来的人事科经理,让他去招一批不谙世事的大学毕业生过来做苦力…… 他也会觉得这个土老板很有实力很牛逼啊! 因为这说明很多问题啊,首先这个土老板不差钱,几十万说扔就扔,显然几十万不放在眼里,九牛之一毛嘛,有实力的土老板,那是什么身份?那是爸爸! 其次这个土老板做事敞亮大气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双方合作就算有什么误会,不就是一杯酒的事情?随时可以说开嘛。而且蝇头小利的,显然会让一点出来嘛。 最后,土老板让人拿着一大笔钱又不是出去狂嫖滥赌,那是招聘人才去的,可见眼光长远很有科学发展观,这是要做大做强做长久,值得深交啊。 想通了关节之后,李村长悟了:“感情……老子成了人见人爱的土豪?” 不过人见人爱的土豪,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从芙蓉过来的客商,大多就是顺道做一单生意。 只不过到了阴乡之后,才发现阴乡的竹、木、麻、皮等制品相当发达,尤其是竹制品,分类相当的广泛。仅仅是斗笠、竹篮、竹篓、竹凳、竹席这几样,跨江的客商预计自己能赚五倍利。 至于芙蓉本地的商人,则是打算在吴国境内的县邑走一遭,毕竟像竹凳这种东西,目前只有阴乡出品,算是独一份的买卖。 尽管这些东西复制起来很容易,但前期小赚一笔,还是没问题的。 “良人难道不知么?” “不知。” 李解摇摇头,他最近闲归闲,但也不是不干事。阴乡已经开辟了手工业区,其中打磨石器的工作间,时不时要过去指点和重新规划一下。除此之外,针对不断增加的苎麻,他琢磨着如何改造纺机,短期内哪怕只要做好纺线、并线,就足够做成长久买卖。 受限于生产效率的缘故,哪怕只是绳索,在这个时代的价格也不便宜。 看上去不起眼,但因为用量极大,各个大国都是常年采购,长期属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所以,提高麻料的利用率,也是纺织学院毕业生应该做的。 这种瞎琢磨的时候,怎么可能去了解外界对他的评价? “那芙蓉商贾,有意劝说良人开建市掾,也是不知?” 嫱狡黠一笑,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一脸惊讶的李解,显然,这是一个小小的惊喜,她在向李解邀功。 不过毫无疑问,她成功了。 捧着墙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李乡长哈哈大笑:“真是个好消息!老子这是要发啊!” 第二十六章 双赢 市掾就是市场,但吴国境内,设置市掾并非是靠商人的自发性,或者说底层的自由贸易。而是由政府来规划,姑苏作为都城,是由太宰佐官一手操办。至于边疆区的县,则是由县相亲自主抓。 列国大同小异,精英阶层相当的务实,并不存在死认钱就丢人的情况。而且列国顶级精英,在针对商品经济、贸易流通上,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公子巴跟李解说过,凡是大国的太宰、相,只要是出名的,都出过书。 其中又以齐国和晋国为最,齐国先后有五个相针对“平准”“财货”出书,并不是简简单单面向君主的策论,而是一套关于如何平稳国内物价的指导理论。晋国也不遑多让,前后有十几个大夫总结过“镈殖”,也就是货币价值。 由此发展而来的经济特色,那就是齐国以发达的贸易闻名于世,列国提到有钱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齐国巨贾。 而晋国则是实力强横,币值稳定。使用晋国“镈币”的国家有几十个,甚至连戎狄部落前来列国交易,除非是以物易物,否则只要是现金支付,肯定使用“镈币”。 不过不管什么方式,建设市场都是重中之重。 列国愿意前往吴越的商人,其实并不多,所以吴越两国但凡能有个像样的市场出来,对市场所在地,都是一种惊人的福利。 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做市场。 首先人口一定要上来,其次交通一定要便利,最后就是社会环境稳定。 原本像“百沙”之地,只有最弱小的商人,甚至可能就是个行脚商、货郎,才会前往“百沙”之地冒险。 但是现在,情况大大的不同,“百沙”统一了,至少在形式上是已经完成了统一。他们的共主,就是原先的白沙村村长,现在的阴乡乡帅李解。 这就有了一个稳定的基础,整个“百沙”的总人口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哪怕不去销售什么东西,从“百沙”采购水产、盐、桑叶、木材等等日常物资,走量也是有得赚。 李解的“重信轻财”之名,则是更加坚定了商贾们的信心,因为一个地方的统治风格,这年头是跟着领导人走的。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李解重信,那么“百沙”将来就会重信,这是时代的规律。 那么,对路过的商人们而言,“百沙”就是一个人口数量丰富,地区环境稳定,统治者强悍卓越的“潜力”市场。 更何况,“百沙”并非没有独门物产。比如说鱼干,“百沙”就能对外出售鳝鱼干、鳅干、熏鱼、烤鱼干等等,和云亭、芙蓉甚至是延陵这种大城市比起来,都是产量数倍。 这个时代的食品保存不易,像“百沙”出产的各种水产鱼干,对于商队而言,都是相当不错的土特产,从吴国贩卖到中原诸国,都是有利可图的。 再比如竹制品,“百沙”能够稳定地对外供应相当数量的竹篮、竹篓、竹凳,这是姑苏城任何一个商家都不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极少数的封君大贵族,才能通过祖传的人口技术积累,才能和“百沙”的产量相提并论。 其中缘由,“百沙”之外人的想要了解,但始终不得其解。 所以哪怕是想要搞明白其中的原理,云亭、芙蓉等地的商人或者地头蛇,都会愿意在阴乡建立市掾。 正式的市掾,是会派遣市令的,当然因为阴乡属于“怀柔”政策的产物,很有可能市令就是个偶像,主要还是交给阴乡自己来处理。但对阴乡之外的人来说,这就是可以长期稳定地在阴乡市掾进行考察。 对外界商人和李解来说,这是双赢的事情,合则两利,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不过好消息是萌萌哒的嫱告诉他的,自然是要给嫱来一点福利。 “咱爸还在给芙蓉‘乡老’做保安?” 给贵族做保安,没什么丢人的,更何况还是“德高望重”之辈。 不过让李解有点意外的是,嫱的父亲居然是“持剑”护卫。要知道,这年头能够“持剑”的剑客,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武士,职业当兵;另一种是贵族子弟,可以职业当兵,也可以不当兵。 说是两种情况,其实就是一种情况,都是士。 能够“持剑”保护一个地方的老年贵族,人品、德行、能力甚至是相貌,都要全部过关。 奇形怪状的剑客,是没可能站在贵族旁边侍奉左右的。 “芙蓉‘乡老’曾出使会稽,同爸有过一段情谊。” “嗯……嗯?!” 有过一段情谊?! 李解当时就一个激灵:“咱爸这有过一段情谊……是何情谊?” “有匹夫行刺‘乡老’于廊下,爸救之。” “嗯……好。” 原来是救命之恩,难怪跑来吴国,还能有口饭吃。而且自家女儿打工,貌似也没受到什么刁难,也没见色起意的吴国牲口跳出来闹事。 不过李解又想起一个事情:“咱爸既然给‘乡老’做事,总归不缺钱吧,怎么嫱还要去做工?” 嫱听到李解的疑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头道:“爸旬日劳累,嫱只为尽一份力。” “好。” 点点头,李解没有多说什么,这种行为,在这年头属于加分项。如果有贵族子弟看中了嫱,因为嫱的这种“知恩”,会让她在给贵族做小老婆的过程中,起到很大的作用。 如果是进入王宫,原本可能只是宫中侍者,因为这种“知恩”的行为,变成妃嫔的概率就很大。 “如此……过几日,我前往芙蓉一趟,让‘乡老’举荐咱爸为阴乡市掾之令。” 原本情绪低落有点沉默的嫱,陡然眼睛一亮,抬头惊喜地看着李解:“良人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从村道走到村口的时候,站在“白沙村”的寨墙之下,李解很是得意地对小老婆说道。 李乡长感觉自己现在装逼指数最少上涨十个百分点,尤其是看到小老婆那崇拜的小眼神,满足感爆棚啊! “好彩!好一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正装逼呢,李乡长却听一声瞎咋呼,不远处,村口农贸市场的道路旁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个俊雅之人,正笑呵呵地拍手称赞。 “奄人商无忌,见过首李。” 阉人?伤无鸡? 李乡长眨了眨眼:这人相貌堂堂,居然是从宫里出来的? 第二十七章 莫名来投 “原来是奄君之后啊……” 跟商无忌交谈之后,李解才知道,他居然是古奄国之后。 奄国分三个时期,周天子分封姬姓的时候,鲁国封地就在奄国,然后奄国全家老小一波流,死得死逃得逃。 逃出去的,一路南下,还过了长江,在长江口找了个地盘休养生息。 结果奄国人是跑得快,却没有西方的某些人跑得快。 周天子有几个兄弟,朝着东南一路狂奔,也在长江南落了脚。周天子的兄弟们一看江南人民身上的纹身挺酷的,也就跟着纹了身。 身上没纹身,怎么算社会人对不对? 然后“全员纹身”,吴国就成立了。 姬姓的“带哥”就说了,整个长江口,只有一个“带哥”! 社会人不争地盘那还寻思啥呢,开片就成为了那个时期的主流,奄国……又灭亡了。 不过这一次灭亡,奄国人也认清了事实,跑路是不行的,自己没实力,到哪儿都被姓姬的干。 于是乎,奄国人就跟长江口的“带哥”说了,小弟准备跟“带哥”混,能不能通融一下。 当时的吴国君臣就寻思着,咱们初来乍到,刚纹了身,搞了个发型,酷不酷自己说了不算,得别人说酷,才是真的酷。 然后吴国就让奄国人帮着做生意,并且给当时的奄国后人一块地盘,作为吴国的前进基地。 这就是奄国的第三次成家立业,是为吴国体制内的奄君。 后来长江南北都知道吴国纹身的光头特野蛮,纷纷避开,这样吴国的地盘就扩大了不少。 然后到第几代吴伯也不知道,反正就当是第好几代吴伯吧,寻思着奄君给咱们姓姬的忙前忙后好几代人,这已经算是自家兄弟了,得给福利啊。 往西,打了一块地盘下来,就在巢国和“诸舒”旁边,这块地盘,就是正式的第三次奄国重生。 奄国对吴国上贡,总之就是做小弟,然后吴国给奄国提供军事保护。 原本小日子就应该这么过下去了,谁曾想有一代奄君绝后,这一把手的位子,既然没儿子,肯定是找兄弟对不对? 问题就出在这里,七个兄弟,六个在跟“诸舒”作战的过程中死了。 唯一剩下的一个,成天在吴国内部划水摸鱼,就想着混吃等死一辈子。 然后这位就成了末代奄君,为什么是末代呢?因为这货跟吴国献土…… 要是以前,吴伯肯定不要这种边境地盘。 可这是经过几代奄君经营的地盘,“诸舒”都变成了舒国,这是好地方啊,有心不要,可灵魂不允许啊。 于是乎,“奄君献土”这个事情吧,就顺水推舟顺理成章了。 完事儿之后吧,末代奄君寻思着这样也确实有点那个啥,索性就改了姓氏,以早期先祖给吴伯打工的职业为姓氏,是为商姓运奄氏。 运奄氏之意,也是为了纪念奄国的几度变迁。 认真来说,运奄氏跟吴国是爱恨情仇满满。但仇恨太过遥远,那都要追溯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 现在连吴国君主都称王了,还纠结个啥啊。 所以,总体来说,运奄氏在吴国内部,属于“名门”忠臣。宗祀之地在“东沙”东南,为官之地则是在延陵。 不过吴国的商姓之人,不管是生活还是做官,还真是对得起他们的祖先职业以及姓氏。 商姓主要工作,就是贩运货物做商人。 吴国境内任何有商机的地方,都会有他们的身影出没。 早先“白沙村”的竹制品突然品种多样、工艺繁复起来,就已经吸引到了商姓之人前来一探究竟。 只是不得要领,加上产量也不高,也就没有继续跟进。 但是伴随着“白沙村”直接把“黑蛟沙”给踏平,连英雄之后三黑都被“白沙村”村长一锤子敲死,这种时候,再想不关注,也很难了。 毕竟,商姓的生意,在“百沙”也是有的,“黑蛟沙”作为“百沙”之中的“霸主”,生意往来肯定要更多一些。 现在“霸主”出现了新老交替,生意自然会有方向上的变动。 然而还没等到商姓派出人手前往“白沙村”全面接触,“白沙村”村长居然来了个渡江捉宝,还真的捉到一条白蛟,献给了吴王勾陈。 以此为契机和跳板,“白沙村”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惊人的蜕变。 这种情况再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就是有愧商人这个职业了。 所以,商姓这次派出了延陵的本族精英商无忌,亲自前往已经不再是“白沙村”而是阴乡的“沙野”,跟阴乡乡帅,曾经的“白沙村”村长,商量一下买东卖西的事情。 来得时候,商无忌琢磨的,就是生意做大一点,钱多赚一点。 可是当听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话的时候,商无忌结合之前的“蓬荜生辉”、“一诺千金”,作了一个重大决定。 “无忌却为奄君之后,彼时先祖为吴伯行商,今时今日,无忌甘愿效仿先祖,以祖业事首李!” “嗯?” 李解眨了眨眼睛,“甚意思?” 不是李乡长装逼,是他真没听懂。因为商无忌的口音有点重,延陵那边的方言,和姑苏这里已经有了点小区别。而商无忌似乎很激动,语速又太快,所以李解真没听懂商无忌在说什么。 然而落在商无忌眼中,这是阴乡乡帅在“藏拙”,更是双手向前深深一揖,朗声道:“若有国乱,愿随首李拨乱世……” “乱世?不是,为何会有乱世?” 李乡长一脸懵逼,这货叽里呱啦一通,突然就冒出来“乱世”两个字,怕不是个智障吧。 “不错,为何会有乱世?”商无忌目光灼灼,肃然正坐,看着李解,“今宗室相争,僵持不下,必生大乱!” 商无忌食指中指并拢,朝天点着说道:“运奄氏终非吴人更非姬姓,彼时祸起萧墙,商姓如之奈何……” 小弟的命,就是拿来给“带哥”垫背的。 可是,运奄氏跟吴国有着漫长的爱恨情仇,恨既然可以忘了,爱,自然也可以忘了。 在商无忌看来,这时候如果不赶紧找个安全地方做投资,根本就是坐以待毙。 公子相争,死的都是炮灰,运奄氏不想做炮灰,商无忌也不想做炮灰。可纵观姑苏周围,英雄非老即死,唯有新成立的阴乡,让商无忌看到了潜藏的无限可能! 第二十八章 演 一开始听到商无忌说得义正言辞的时候,李解还挺感动的,结果第二天仲裁从云亭过来,跟李解说了一个事情,说是出道以来未尝败绩的公子寅,在征讨“南巢氏”的战事上,居然不能速胜。 而且事情已经发展到不是不能速胜的问题,还略有小挫,连精锐“吴甲”都有三位数的折损。 闻所未闻的事情! 吴楚争夺巢、舒、桐地区霸权的时候,从对峙到长期冲突,“吴甲”折损都是控制在个位数。真正损失开始大大增加,那都是要到全面开打的时候。 现在居然被一个“南巢氏”坑了三位数的“吴甲”,领兵大将还是战无不胜的公子寅,这里面要是没猫腻……李乡长敢把公子巴摁在地上狂日。 “特么的演我!” 李乡长顿时气结,“做生意的就是心思多,老子还挺感动呢,寻思着人格魅力是不是增加了,感情王八蛋早就知道公子寅不能速胜?” 大公司病啊,公司一旦做大,内部就要开始狗咬狗。 争权夺利甚至是出卖公司利益,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至于说底层员工成了炮灰,什么裁员啊调岗啊,那都是小意思。 当工头那会儿,李解曾经跟一家大型民营钢铁厂打过交道,大老板的几个子女互相管着不同的部门和生产车间。大老板突然中风入院之后,争权夺利简直就是一夜之间爆发,最严重的的时候,人为造成生产事故,死了两个一线工人。 不过和现在吴国征讨“南巢氏”比起来,貌似还是有点小儿科,吴国内部那是能一口气坑三位数的精锐。 培养优秀员工有多么不容易,李乡长太知道了。就他承包业务的时候,手底下的老工人,那扎丝工也得比初来乍到的多一百块钱一天啊。 他这种土鳖尚且如此,何况大企业之中的论资排辈?一个优秀员工老员工的培养,绝非是坐等天数就行的。 “狗日的商无忌,欺骗老子感情!” 李乡长越想越气,这王八蛋摆明了就是看姑苏内部不稳,准备找个后路苟一下。阴乡现在好歹也是吴国疆域,怎么地也不算叛逃外国吧。 只不过李乡长并不知道的是,商无忌返回延陵之后,就遭到了家中族老的严厉呵斥。 “‘沙野’鄙陋,穷困之所,若是牟利图财,置市掾以通商,并无不妥。倘若举族迁附,岂非弃美玉而抱砖?!无忌,阴乡诸事,你不必再过问!” 家族没有一个支持商无忌的,一众族老更是觉得商无忌是不是在阴乡中了邪,然后疯了。居然从阴乡回来之后,就游说族老,把延陵家族的基业,尽数迁徙到阴乡去。 不过商无忌却也不慌,他并非是家族中的米虫,商姓各有分支,他是他这一支的家长,话语权并不低。 见族人坚决,商无忌并没有嘲讽或者抱怨,反而正座行礼之后,环视四周:“吾往来南北雄国十数年,入秦贩马、入齐贩盐、入晋贩粮……如此总总,道一声略有所得,可否?” “可。” “可。” “可。” 不仅仅是主持大局的族长族老,各支家长也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因为起了争执,就否认这一点。 “今时吾之断言,阴乡李解……必成大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商无忌手指朝天一点,身子挺得笔直,“故,吾愿迁徙本家往阴乡,还请成全!” “无忌!” “商无忌!” 商无忌放出这番狠话,着实震惊到了族长族老还有一众家长。运奄氏跟吴国的爱恨情仇,到他们这一代,早就淡了。 他们就是合法经商的吴国卿大夫,仅此而已。 眼下吴国内部,显然出现了权力斗争,从全族的角度来看,只需要两头下注即可,不管哪个公子胜出,他们商姓大族,不还是吴国肱骨之臣? 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商无忌此举,简直就是有些疯狂。 不过,商无忌并没有打算跟他们解释什么,因为事情分歧的核心,是经不起讨论和推敲的。 那么,对商无忌而言,与其拖拖拉拉浪费唇舌,倒不如一步到位。 如此一来,还节省了人情上的消耗,到时候从家族拉一些援助,也更加容易一些。 否则真要是唇枪舌剑一番,不出意外就会和个别人撕破脸,到那时候,该有的便宜,可能也拿不到。 商无忌很坚决,但各支家长自然是有迁徙的权力,只要是吴国境内,上报一下姑苏即可。 到时候,姑苏方面只需要登记一下,然后吴国境内,不过是又多了一支阴乡商氏,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忌,当真要如此?” 大族长是个老者,跪坐在蒲团之上,身子宛若石碑,很是硬朗。他目光沉稳,已经不再因为商无忌的惊人之语而感到诧异,反而有些欣赏。 作为族长,锐意进取的英杰总是要更加受到瞩目一些。 商无忌自然是这样的人才。 甚至此时此刻,因为商无忌的坚决,大族长内心也不由得担忧起来,万一真到了两头下注也是无用的时候,说不定这阴乡商氏支脉,反而会是他们运奄氏存续的关键。 终究,也算是一条后路啊。 “还请诸长成全!” 商无忌双手高举,深深地行了一礼,是大礼。 “无忌何至于此!” 有族老连忙躲闪开来,不敢受商无忌大礼。 唯有大族长目光镇定坦然,双手虚按大腿,直起上身,又抬起一手道:“汝家迁往阴乡,吾以为尚可。” 言罢,大族长环视四周:“诸君以为如何?” 大厅之内,略微沉默片刻,终于又有老者的声音响起:“可。” “可。” “可。” 不多时,起起落落同意的声音响起,匍匐在地的商无忌,眼睛微微一闭,竟是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微笑。 “谢诸长!” 没有太过复杂的东西,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某个商姓家长带着家人搬家而已。 只是搬家的地方有点糟糕有点偏僻,是在犄角旮旯里的“沙野”之一。 正在白沙村扎小人的李乡长依旧非常地怨念:“演我!演我!演我!演我……” “昆兄!那个商无忌,居然举家迁来白沙!” “哎呀,商无忌真乃赤诚君子也!雕,还不叫人,随我前去迎接!” 说罢,李乡长把手中扎好没多久的小人,直接扔到了“大榭”的角落里。 第二十九章 安置 “无忌谦谦君子,为何愿来‘白沙’?” “有云,天下若沧海,人为泥沙。”商无忌笑了笑,伸手对李解道,“君为明珠,遗落东吴也。” 卧槽…… 李乡长的鼻孔都放大了,香,太香了!这马屁……真是太香了! 不过李解表示商无忌说的都是事实嘛,自己可不就是泥沙中的一颗明珠,得亏有商无忌这样的君子长了一双慧眼,才看出自己内藏的才华光辉。 知己啊! 又来“白沙村”收泥鳅的仲裁则是听得浑身发毛,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太肉麻了。 “咦?仲裁也在‘白沙’?” 仿佛是刚看到仲裁一样,商无忌目光越过李解,冲他微微抱拳。 “五更喜食白沙之鳅,故而前来。” 还礼之后,仲裁这才冷静下来,寻思着姓商的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这一回居然会举家迁徙到阴乡来,这很反常啊。 作为云亭五更的家老,他能知道很多姑苏发生的事情,官场上的便利性,比别人高得多。 商家能够知道公子寅在征讨“南巢氏”的前线受挫,仲氏同样能够知道。 而且仲裁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那就是,这一次“南巢氏”居然给公子寅打了一个埋伏,不但打了埋伏,用的装备还是相当不错的“越甲”。 正常来说,看到“越甲”,也就不用再猜测什么。干挺“南巢氏”之后,直接跟越国开战就是。平日里越国就是被全面压制,每年都要掏出不菲的“贡赋”,才能维持吴越之间的和平。 但是现在,却有点微妙。 因为大王勾陈老了,越来越求稳,哪怕越国比吴国弱,但也是地区大国,大国和大国之间的开战,从来不是那么轻易结束的。 万一在战争期间,大王嗝屁去见九泉之下的先王呢? 最近几年,大王越来越求稳,越来越追求安乐,只要看他征讨“南巢氏”一事上,居然动用常胜将军公子寅,足见其真实的心态。 大王想要速战速决,所以是哪怕是对付“南巢氏”这种弱鸡,也要全力以赴。 半点动荡,一丝不安稳,都不想看到。 可惜,事与愿违,速战速决没有实现,常胜将军也遭遇小挫,“南巢氏”出现“越甲”也不可能翻脸…… 仲裁心中哀叹一声,看了一眼李解和商无忌,即便是一个“沙野”首领,居然也能混成乡帅,这还是以前脱土百里,威震楚越的大王勾陈吗? 要知道,在越国、楚国以及扬粤等地,吴国大王的名字,早就被编成了一个吓唬小孩的大妖怪。 勾陈,在这些地方,就是吃人抓小孩的大妖之名。 楚地多大角水牛,越国多凶恶“海蛟”,两地编造故事吓唬小孩的时候,都说勾陈是龙和牛的儿子。 固然是恶意毁谤,但何尝不是因为畏惧? 回忆在脑海中瞬间闪过,仲裁收拾了心情,便想着把商无忌搬来白沙村的事情,回去要跟家主说一声。 只是仲裁也好奇,商家居然愿意让商无忌搬来这个穷困地方? “云亭五更早知天命,吾在此安顿之后,便去云亭拜访,以求教导。” “善,无忌素来好学,今知之矣。” 见两个人在那里商业互吹,李乡长顿时不爽了,不屑地说道:“学无止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道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商无忌和仲裁两人,听到李乡长这话,顿时双双脸皮抖了一下。互相看到对方无语的眼神,顿时笑了出来。 仲裁又是拱了拱手,商无忌还礼,两人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办法,旁边有个高大威猛无比粗俗的家伙,时不时就能蹦跶出来一句惊人妙语,而且还特别有道理,振聋发聩那种,这特么谁受得了。 都是文化人,却不如一个“野人”懂道理,这半辈子不就是活在狗身上了? 等仲裁带着黄鳝、泥鳅返回云亭之后,李乡长赶紧找了一处“大榭”,让商无忌住了进去,并且在院子门口还竖了一块很大的木牌,上面写了一个超级大的“商”字。 当然了,简体字。 原本商无忌对白沙村的住宿条件,是有预期的,能有多恶劣,就想象得多恶劣。 只是万万没想到,环境条件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期。 怎么说呢,商无忌突然觉得白沙村的环境其实比延陵老家还要好一些。 “大榭”是三室一厅,院子东西各有两排“厢房”,每排三间。靠近东厢有一口井,井上还装了“唧筒”,旁边还有两排竹制挂晒衣架,可以说相当的体贴。有后院,后院设置有厕所,还分了男女坑位,茅坑中提前加了水和稻草,用以发酵。 如此大的住房规模,“百沙”除了白沙村,没有一个能够短期内就建好。没有三五个月,想都别想。要是抠搜不讲究一点的,可能一年半载都搞不起来。 至于说专用厕所和井水,连“黑蛟沙”都没有这样的习惯。 但是在白沙村,挖井和挖茅坑,是硬性规定。 “前来阴乡之时,吾以为良人思虑不周。如今看来,‘白沙猛夫’,绝非寻常匹夫啊。” 原本李解打算让人帮忙安置,但商无忌表示家里人手足够,自己来就行,李解看到商无忌女眷不少,也就作罢。 等到李解带人走了之后,商无忌之妻就开始点评着白沙村和李解。 “你看墙外板木之书,便知阴乡乡帅,绝非无知莽夫。” 虽然字形怪异,但可以确定,这是文字。而且白沙村“识字率”极高,至少跟着白沙村的“鳄人”,也就是“白沙勇夫”,都能够歪七扭八地写出自己的名来。 这彻底震惊到了商无忌,只不过,这个发现,他没有告诉别人。 “那……良人可要跟阿妹细说?” “唔……” 听到妻子的提问,商无忌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外面,看到在院子凉棚中正在休息的几个女眷,喊道:“季妹,随吾一叙。” 凉棚中正在说话的女眷们都是安静了下来,她们中有的人对白沙村好奇,有的人则是垂头丧气,神情不一而足,不过此刻,都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一个小姑娘。 “是。” 小姑娘亭亭玉立,还很稚嫩的模样,到了“大榭”跟前,行了一礼之后,才道:“兄长唤吾何事?” “今日见‘白沙猛夫’,季妹以为如何?” “诚乃伟丈夫。” “季妹可愿以妾事‘白沙猛夫’?” 商无忌语气很平静,并不在意运奄氏的出身,还是说商家的尊贵。以贵事贱,这年头并不少见,实力够了,贱人出身照样可以混成君王。 作为一个走南闯北,在几个大国都呆过的人,商无忌知道很多大国之主,其母亲甚至是奴婢。 不过,这其中终究是有区别的,因为李解显然什么都不是。 对很多“名门”女子来说,根本不会去考虑嫁给李解,更加不要说以妾的身份去侍奉他。 这对“名门”家庭来说,是重大的耻辱。 但商无忌似乎真的和他的名字一样,百无禁忌。 “妾?” 猛地抬头,商家小妹很是震惊,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家长哥哥,但是,她从哥哥的眼睛中,看到的只有平静。 她知道,自己可以拒绝,但是,从小到大,她都知道家长哥哥无比聪明,他经常能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地方。 她不信自己,但却信家长哥哥。 “不错,妾。” 商无忌再三肯定了这一点。 “吾任由兄长做主。” “善。” 商无忌满意地点点头,居然露出了一个让商小妹熟悉的微笑。 第三十章 规矩 旁人可能会以“贵贱不同流”来攻讦商无忌,运奄氏为贵,野人为贱,这本就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甚至商无忌这种做法,也伤害到了吴国内部贵族们的体面以及礼法。 这种情况之下,商无忌遭受任何一种攻击,都不奇怪。 不过即便知道这种情况,商无忌还是选择让自己的妹妹,以妾的身份,去侍奉阴乡乡帅。 当然,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把这么个决定和情况,派人和延陵宗家说了清楚。 如此决定一出,连大族长都是震惊不已,只不过此时商无忌已经“分家”,等于说是独立门户的阴乡商氏,大族长也没有呵斥什么。 各家有各家事。 “呼……” 家仆从延陵回来之后,带来了大族长的消息,没有呵斥,没有责备,只有叮嘱商无忌不可松懈。 大族长的行为,让商无忌松了一口气,他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下了这个决心。 “阿翁关怀,无忌牢记在心啊。” 商无忌敢断言,换成云亭仲氏,只怕是要吵翻天,甚至家中开打都不为过。至于死伤多少人,就看愤怒的程度有多深。 贵女为妾,这对一个地方“名门”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 “良人如此看好阴乡首李?” 支持归支持,但心头的疑惑还是浓厚无比,商无忌之妻在打扫自家“大榭”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此时商无忌正跪坐在自家的门前檐下,目光看着篱笆墙之外的村道。村道的另外一侧,是一条崭新的沟渠。沟渠里面有水,将很大的一块水田,包围在了其中。 只有商无忌的门前是有稻田的,听说是补种的一茬稻米,此时也已经长得很好,水田成块成块,完全看不出曾经是大荒地。 想要开辟这样一大块水田出来,需要很多人力物力。 但是商无忌很清楚,现在白沙村主要收获的粮食,是豆。 豆能吃吗?能。能当主粮吗?不能。 然而白沙村却有一个特殊的院子,能够把黄豆变成好东西,然后卖到姑苏去。 “凉拌豆腐,食之何如?” 商无忌没有回答妻子的疑问,反而问了妻子一个问题。 “佐餐甚好。膳夫用之以烩鱼,甚是好食。” “善。” 商无忌微微点头,目光所及处,多是一些白沙村的妇人在田埂上安置着黄鳝笼,看她们通力合作,入水安放、覆土掩草的熟练模样,就知道不是一日之功。 除此之外,从外面采集竹子返回的队伍,正在给竹子做二次修理,手中的石斧用得很是灵活,同样是熟练工。 竹子都会存放在堆场,在竹子堆场隔壁,则是石料堆场。两个堆场都是靠着一条小溪,溪水很明显被拓宽,河岸插了很多柳枝,竹木混合的栈桥延伸出去,停靠着不少运送日用物资的小船,至于大船,则是平行河岸停靠着。 “井井兮……其有理也。” 井井有条,这是商无忌对白沙村的评价。 整个吴国境内,乡村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一个都没有! 商无忌就敢这样断言。 这是姑苏附近大王所属市镇,才应该有的素质。 往东看去,绵延的芦苇荡也是被早早地规划好,采摘苇叶和紫草的女子小孩并不在少数。在芦苇荡附近,又补种了大量水芹,用来作为规划的分界线。 李解告诉商无忌,东面的那片芦苇荡,秋收之后,就彻底排空积水,然后清淤。 清淤之后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增加耕地。 实际上,商无忌了解到,白沙村已经清塘过几次,有些田地,其实就是清塘之后填土的结果。 似乎是听到了丈夫刚才说的话,商无忌之妻也认真地打量着四周,她突然发现,貌似临河这一排的“大榭”数量,还真是不少。以“野人”的水平,居然能够在几个月之内盖出这么多“亭台楼阁”,的确是相当的了不起。 这种了不起,不是对“野人”的赞叹,而是对李解的称赞。 “野人”哪里都有,但没有哪一个地方的“野人”,有这样的本领。 “良人,阴乡乡帅,能成何等大器?” “焉知不能问鼎之轻重?” 商无忌面露微笑,转头看着妻子。 “这……” 妻子一脸震惊,商无忌哈哈大笑:“此戏言尔。” 话虽这么说,商无忌眼神却是火热,他看到了李解的不凡之处,更看到了阴乡的特殊能力。 “百沙”之“野人”,居然也能用之如使臂,这是不同凡响啊。 更何况,商无忌也从李解那里知道了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就是,江北“淮上九夷”之一的“白甲氏”,居然有一个雉邑落在了他的手中。 此事,在姑苏那里,是被公子巴三言两语带过去的。 “淮夷”的事情,能从他们身上放血,姑苏是乐见其成的,管你怎么做。 只不过商无忌很清楚,公子巴这个家伙,看似老成厚道,却也暗藏狡诈,竟是把姑苏的君臣都骗了过去。 “‘白甲氏’……” 商无忌念叨了一声,近期他要做什么事情,已经摸到点痕迹了。 “也不知阿妹现在如何,她要亲自见一见首李,若是言语不利,只怕猛夫凶恶。” “无妨。” 听到妻子的担忧,商无忌面带微笑,抬手摆了摆,“首李是个奇人,非是鄙陋匹夫。” “哈——” 说话间,却听到一声响亮的叫喊传来,很整齐,很有穿透力,因为都是女子的声音。 在一处沙土混合的矮丘背面,有一块地用插满的柳条圈了出来,土地很平整,里面站着不少女子。 只是和外间忙碌的妇女不同,这些女子都是手持竹竿,列队站立。 叫喊声,就是从这里传过来的。 每叫喊一声,竹竿就会整整齐齐地朝前一刺。虽然还是时不时有人笑出声来,但更多的还是笑不出声。 因为会有健妇拿着鞭子抽笑出声来的,惨叫声持续了十天之后,就很少有人敢继续笑出声来。 哪怕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掩嘴窃笑,也会被“鳄人”从人堆里拽出来,然后当众抽五鞭子。 没人敢反抗,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都会被勒令搬出村子,只能在停靠传播的村边小溪露宿。 这里有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用简体字写了很长的一段话,村民大多数还是无法认识这些字,但是他们倒背如流。 “规所以正圆,矩所以正方。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哪怕看不见矮丘操场那边的动静,商无忌也能念出操场外牌子上的内容。 阴乡治所白沙村,是有规矩的。 第三十一章 手段 “阴乡虽小,规矩却多。” 每每想到这个,商无忌就是无比赞叹。小小阴乡的无限可能,就在这里。运奄氏也好,吴国也罢,从中原学来的东西,叫做“法度”。 吴国称霸的基石,就来源于此,甚至还有过一次“变法”,才有楚越诸地“勾陈大妖”的传说。 “诸侯纷争,如逆水行走,不进则退。” 商无忌目光灼灼,显露出惊人的自信。李解除了眼前这块阴乡的根基之外,在江北雉邑,还有一个据点。 只论统治的“疆域”,李解就算是自成一国,也是够了。 就算是小邦国君,有几个夫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旁人以为他自甘堕落,却不知道,这只是他看得更远罢了。 “听闻女嫱甚美,又擅织布,阿妹与之相争,怕是不能……” “无妨。” 商无忌还是那般的自信,“芙蓉越女,非织女也,烈女也。” “哈——” 又是一声齐齐叫喊,矮丘操场内,披着一身竹甲的嫱,手中握着一杆长矛,来回地在队列边缘走动着。 “立!” “一二!” 略显扭曲的队列,伴随着小碎步,重新整队成功。 有女子左右张望出错,立刻被长矛点了出来:“出列!” “是!” “持矛!” “是!” “刺二十!” “是!” 那女子满头大汗,已经有些劳累,但随着嫱的一声命令,立刻手持竹竿,朝着前方就是奋力一刺。 “哈!” “哈!” “哈!” …… 连续二十下,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一样,胳膊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重新站定的时候,手中的竹竿都在打颤。 “入列!” “是!” 队列终于四平八稳下来,整个操场相当的安静,以往在柳条围栏外面围观的村民,如今是少之又少。 即便有人驻足观看,却也不再嘲笑,反而是露出惊异佩服的眼神。 隔着矮丘,在向阳的一侧,“鳄人”有半数带着劳力在干活做工,大量的圆木堆砌在这里,还有麻绳,一捆又一捆地堆放在架空的临时仓库中。 剩下的一半“鳄人”,则是一个个露出苦瓜脸,在那里艰难地盯着身前的沙盘。 每个“鳄人”手中都握着一节芦苇或者树枝,沙盘上,或多或少都写了一个字或者半个字。 写好的神情轻松,略显骄傲;没写好的,则是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而李解,则是背着手,手中握着一根牛皮鞭子,走一步晃一下,眼神相当的冷酷。 “瓜,你又写错了。” “是……” 叫作“瓜”的“鳄人”,老老实实地伸出了左手。 啪! 牛皮鞭子抽在了他的手掌上,没有半点犹豫,哪怕瓜的眼神跟鹌鹑一样可怜。 “沙这个字,是三点水,你少了一点,补上。” “是。” 识字并不是强制的,但只要想成为“鳄人”,就必须识字,这是强制的。 李乡长在阴乡定的一个重要规矩,就是严禁私斗。那么,区分一个“沙野”之人是强是弱,肯定是需要标志的。 这个标志,就是“鳄人”。 不是所有的“白沙勇夫”都是“鳄人”,“鳄人”会从勇夫之中选拔出来,其中一个重要的技能,就是识字。 在这个过程中,李解给这帮文盲带来了几样东西。 一是等级,二是归属感,三是荣誉感。 相较普通阴乡乡民,显然“白沙勇夫”的等级更高,对阴乡、白沙还有老大首李的认同感也更高,随之而来的,就是归属感和荣誉感也更高。 而和“白沙勇夫”比起来,“鳄人”更近一步,因为他们是阴乡最强,首李爪牙。 和他们吃得苦头比起来,他们得到的福利也和苦头成正比。 战利品分配最优最多,无人敢放肆挑战,因为有李解给他们撑腰,李解定下了这个规矩。 可以不事生产,专业训练;也可以一半生产,一半训练。 但不管哪一种,家中开辟出来的新田,上缴的公粮都会折算成“工资”,每个月再派发下去。 等于说就是免缴,这是等级上的最大区别。 要知道,如果不种地,“沙野”之人大多靠采集和渔猎,而这些,因为“百沙”变为阴乡,很多临近白沙村的“沙野”,也是要把自己采集所得的一部分,缴纳上去的。 可以不缴,但只要不缴,阴乡就不予以武力保护。 和死全家比起来,上缴“保护费”显然更加划算一些。 看上去李乡长的套路很复杂,实际上却很简单。无非就是评职称、评先进、评三八红旗手…… 但这还是让商小妹看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看到未来的老公居然教一帮野人识字的时候,她的三观遭受了重创。 为什么野人头领识字?为什么野人头领在教野人识字?为什么野人头领写的字我不认识? 难道我才是文盲? 怀疑人生的商小妹忽然有点明白自己的哥哥是何等的厉害,居然能看到一个野人头领深藏的不凡。 妾就妾吧。 商小妹内心如是说道。 每天的“文化课”是固定项目,李解并没有商小妹的到来,就歪曲一下教课内容。 文盲要脱盲,速成的办法就是笨办法。死记硬背加训练,三天出效果七天出成绩,一年之后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新鲜文化人! “休息。” 粗制滥造的日晷,指针影子大概走了一个钟头,李解下令“文化课”结束休息。 “礼!” 有“鳄人”中的大队长起身喊道。 哗!哐! “鳄人”全员站了起来,然后立正,接着向李解行礼之后,这才解散,各自三五成群休息。 和李解穿越试用期那会儿不同,现在的文盲野人们有着努力奋斗的目标,每天过得无比充实。虽然这种目标,都是李解强行塞给他们的。 比如说现在,他们这个月要完成的一个目标,就是在沙盘上,用文字写出完整的一句话。 交流就成了必要,有的文盲对“沙”这个字很熟练,烂熟于心;有的文盲则是把“女”这个字记得更老;还有的文盲想不起“人”字怎么写的时候,就会岔开两条腿,一撇一捺就是人。两条胳膊横平……就是“大”。 成年人,就是“大人”。 为了达成目标,文盲们绞尽脑汁,发挥了惊人的想象力。 当然,达成目标的奖励和没有达成目标的惩罚,也在刺激着他们。 “首李这是在教化阴乡之民?” “商姬以为如何?” 李乡长随手拿起果盘中的一颗大桃,摩挲了两下,递给了商小妹。 双手接过大桃,商小妹轻轻地咬了一口,汁水横飞,极为甜美,显然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正要揩去嘴角的汁水,却见李解伸出手指,把她嘴角脸颊处的桃汁擦去,然后……用舌头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 见李解如此,商小妹杏眼圆瞪,面红耳赤地转身就跑,连头也不敢回。 “哈哈哈哈……” 李乡长见她落荒而逃,顿时大笑起来,笑得极为放肆嚣张。 第三十二章 有华盖者 “最近仲裁来得少了。” 一天,李解在白沙村村口的巨大香樟树下,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带着妇女正在翻晒麻布的旦随口道:“或是五更不爱食鳅了?” “或许吧。” 李解应了一声,然后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轻轻地拍了拍躺椅的扶手,这个东西,是个很紧俏的商品。商无忌把他卖遍了整个吴国城邑,连江北边疆的县城,只要有钱的,都有购买。 吴国在淮水之南设置有淮县,县相是个极为厉害的秦国人,商无忌把躺椅推销给了淮县县相,然后这个县相就订购了五百件躺椅……全部转手给了秦国商人,转手净赚两倍利。 出门在外,不坑老乡坑谁? 老乡熟悉啊,坑起来也就更容易一些。再说了,老乡熟悉啊,翻脸也就不容易一些。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意味深长啊。 白沙村西的小河,被称作西溪,此时,西溪从南方有一条船穿过芦苇荡,缓缓地抵进。 “嗯?商君回来了。” 李解在等一个消息,商无忌是出去打探消息的。 起身小跑到了栈桥等候,饶是一向理智的商无忌,此刻远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跑向栈桥,也是有些小感动。 “首李性情……至诚也。” 穿着大裤衩的李解在栈桥上挥着手,远远地还传来声音:“无忌,此去越国,可有寻觅美色?” “……” 原本因为感动而流露出来的微笑,渐渐地凝固了起来。 “我听说越国会稽有西山,西山亦有西溪,西溪亦有绝色,不知西溪绝色,较之旦和嫱孰美?” “……” 脸皮抖了一下,商无忌寻思着要不是打不过这个家伙,他肯定一脚踹过去。自己的妹妹,可是刚刚走了流程,成为了这个家伙的妾! “首李如此好色?” “我就这点爱好,其余不良嗜好,一概没有!” “好吧。” 商无忌也是无语,这家伙说话方式很奇怪,明明也是吴语,可是听得就是别扭,很多时候还听不懂。 一般来说,语言不通,肯定是要互相适应的。 正常人都是少的一方适应多的一方,一个人肯定要去适应一万人嘛。 但是李乡长不,他让一万人适应他。 阴乡之人说话越来越像李乡长,而不是李乡长更像阴乡之人。 更让商无忌头疼的是,他还得学习简体字。 妹妹跟他说了,李解居然在教“鳄人”识字,不是白沙村村民那种粗浅的识字,是真真正正可以写文章的那种识字。 这是“教化”,更是“传道”。 商无忌感觉自己还是小瞧了李解,虽然已经把李解的器量才能,拔高到了超越年轻时期吴王的地步。 但还是小瞧了。 “无忌,边走边说。” “首李请。” 二人在栈桥上往回走,路过巨大香樟树的时候,商无忌手指一指:“亭亭乎如华盖!” “华盖是什么?” “……” 每当这种时候,商无忌就很受伤,因为首李不是作假,他是真不知道华盖是什么。所以这种时候,可以确定首李真的是“野人”,可是这个“野人”又有很多超乎他想象的神异才能。 所以商无忌就在内心这样自我催眠:时有异人,其必神焉。 “没什么。” 商无忌露出了一个微笑,说话越来越像李某人。 路过巨大香樟树,商无忌见到了带领妇女干活的旦,站定之后,微微行礼。 旦此刻肚子已经很大,却更显雍容,更是从容地还礼。 这让商无忌更加郁闷,原本李解这种矛盾的神经病已经够让他抓狂了,偏偏之前以为是个粗鄙妇人的沙旦,竟有如此天生的“贵气”。 他后悔刚才说什么“亭亭乎如华盖”的蠢话,因为在“华盖”之下的女主人,并没有他的妹妹。 好气啊! “无忌,越国之行如何?” “回首李,此行颇有所得。” 舟船还是赚了不少钱的,但这不是重点。因为此行商无忌是去打探消息的,情报才是重点。 “噢?说说看。” 路过一棵李树,随手摘了两颗,一颗赤红圆熟的,李解扯了一块丝巾擦了擦,然后递给了商无忌。 商无忌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接过那颗李子。 而李解自己则是啊呜一口啃着手中的果实,一边吃一边吐皮,这时候的李子,涩味已经完全没有,相当的美味。 “姑苏却有人勾结越国,不仅仅是吴国的公子,可能还有卿相大夫参与其中。” “也就是说,公子寅征讨‘南巢氏’,怕是还要拖下去?” “恐怕秋收之时也未必能够成功。” 说到这里,商无忌叹了口气,“唉……大王垂垂老矣。” 越国现在依然流传着“勾陈大妖喜食血肉”的故事,但很显然,越国的君臣们,都在努力地扭转这种局面。 “如此说来,阴乡前往江北行事,姑苏也是只能默许喽。” 大公司内耗,那么在竞争业务上,原本不给同盟小弟的单子,可能睁一眼闭一眼就给了让了。 甚至还有一种玩法,从大公司那里挖人,提高业务开展效率。 可惜阴乡的吸引力还不够,不足以吸引大公司那些中层骨干。 这种情况,小公司也就只能对内挖掘潜力。 李解针对“鳄人”的强制教育,也有连带影响,那就是“勇夫”们会自发地想要学习文字知识,因为他们都想要成为“鳄人”。 只是现在“鳄人”的总编制不高,只有两百人定额,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更是刺激了这种竞争。 半农半兵的“勇夫”,在修整田埂的时候,学会了“田”“土”“耕”“种”等等相关文字;在军事训练的时候,则是学会了“刺”“杀”“战”“进”等等相关文字。 整个白沙村的词汇量,就是这样爆炸起来的,人们迫不得已要去适应,要去学习。 而其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已经能够跟上李解的脚步,不敢说问答如流,却能够初步精准传达李解的意志,把李解的想法,传达到底层。 这些佼佼者,就是阴乡军事系统中的管理者、领导者。同样的,他们还要充当村务系统中的管理者、领导者。 数量很少,却很管用。 至少管“百沙”这万把人,绰绰有余。 因为他们管理的最大优势,来源于阴乡乡帅的武力。 首李勇猛,他们就勇猛,就这么简单。 “诚如首李之言,现在前往江北行事,姑苏无暇兼顾。” “好,那就二征淮夷!之前要去抢的其实是‘白羽氏’,结果走错了路,抢了‘白甲氏’,这一回可不能再错了,‘白羽氏’的祥瑞,一定要抢到手。这种东西,拿来送礼骗钱,实在是太好用了。” 一只白鳄鱼就骗了一个乡,这要是一只白鹿,还不得一个县? 想到这里,李乡长顿时就美滋滋起来,寻思着自己说不定就要做李县长啦! 第三十三章 恶意揣测 北上渡江这个事情,商无忌是打算师出有名的,准备帮李乡长从姑苏那里搞个合法合理的开片手续。 只不过李村长直接否决了这种行为,他才不想惊动姑苏呢。 吴王勾陈就算老了,可不是老糊涂啊。一时骗一时爽,还能一直骗一直爽啊。万一把公子寅作战不利的怨念撒在他们阴乡身上呢?这不就是抓瞎了? 一听李乡长这么说,商无忌就问老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吧。 李解嘿嘿一笑,眼神有点小猥琐,跟大舅哥说道:“不如我们就说在雉邑走失了一个‘白沙勇夫’?” “嗯?” 大舅哥眼睛眨巴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何意?” “这‘白沙勇夫’,是从雉邑走失的,但是我们的人看到了,他们都去了‘白羽氏’的鹿邑,是在鹿邑不见的!” “……” 脸皮抖了一下,商无忌又一次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李解。 无耻啊,太无耻了! 列国纷争,哪怕村镇之间互殴,也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可自己的人走丢了,也算是师出有名吗? “随后?” 商无忌不相信人会这么无耻,于是又小心地问了一句。 “随后?随后当然是要去鹿邑搜擦一番了。不然怎么找得到我们的人?这可是‘白沙勇夫’,将来要做‘鳄人’的。” 双手一摊的李乡长,看上去还挺无辜,神情很坦荡。 深吸一口气,商无忌自认精于算计算是自己的能力之一,可他突然发现,算计个狗屁啊,那是没碰上臭不要脸的畜生。要是以往在列国打交道的卿士都是李解这副模样,他根本赚不到什么钱。 不亏本就当暴富啊。 “如此行事,若是传扬出去,于阴乡不利啊。” 商无忌担忧地看着李解,然后劝说道,“首李自定规矩,若要服众,师出有名,方能使士卒敢于争先。” 战士终究是人,是人就会动脑子会思考。一旦对自己作战行动的“正义性”感到怀疑,就一定会出岔子。 掠夺虽然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但是,如果不给掠夺进行包装,士卒的作战意志,绝对不会特别坚决。 李乡长想了想,觉得大舅哥说的很对,于是道:“那用什么理由干‘白羽氏’?” “彼有白鹿,不思进献大王,是为无礼也。今阴乡闻之,故为大王征讨。” 一听商无忌这番话,李乡长当时就觉得,他做工头那会儿,要是有了大舅哥从旁协助,这生意绝对能做大啊。 狐假虎威、威胁恐吓、组团讨债……暴力素质三连,很有功力啊。 “此外,还可以‘邗国’余孽欲图复国为由,上呈姑苏。不过,吾以为此举还是过了些,恐引县兵前往围剿。” 两个理由都很充分,前者是“讨不臣”,后者就是“诛贼子”。不过一个是小惩一个是大诫,阴乡想要扩充地盘,没必要把淮夷往死里干。 对现在的“淮上九夷”来说,跟哪个老大过日子都是过,早就不复曾经的勇猛好战。失去了根基之后的“淮夷”,想要重新凝聚起来都无比困难,复国之说,就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不过这是“淮夷”自己的事情,对李乡长来说,他现在就是廿一天孵不出小鸡——坏蛋一只! 坏蛋当然是要干坏事啦。 “我们去搞‘白羽氏’,应该不会有人搞事吧。那淮县县相,会不会跑来一鱼两吃?” “何为一鱼两吃?” 商无忌一愣,没听明白李解在说什么,不过大体上也猜到了,直接道,“淮县县相终究是秦国人,如今姑苏诸公子相争,他不能轻举妄动。再者,淮县不比阴乡,县相想要随意用兵,无大王令符,乃是大罪。” 更何况还有一个事情商无忌没说呢,淮县县相搞了五百件躺椅转卖秦国老乡,狠狠地赚了一笔,这事儿给谁做不是给?偏偏给你淮县县相,人家好歹是高级知识分子,会心里没有逼数? “那应该就不会有人搞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吧?” 李乡长倒不是说怕,而是黑吃黑这个事情吧,得干净利落,不能拖泥带水。稍微拖一拖,更黑更大的就会冒出来咬一口。 从无例外。 黑吃黑的重点,实际上手就是快很准,前期就是打点好各路大哥。完事儿之后,就算有大哥出来要分赃,你也可以呲牙咧嘴了。 自己的地盘,天然有“守土之责”啊,干起来不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商无忌一听老板这骚话一套一套的,赶紧掏出纸笔给记了下来。 没错,阴乡有了纸,虽然不多,虽然很矬,但足够给知识分子办公用了。尽管知识分子很少,只有个位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记录在纸上之后,商无忌面带微笑点头赞道,“这纸,当真是神妙之物,可惜产量甚少。” “此乃阴乡不传之秘,三五年内,不可外卖。” 李乡长立刻提醒着专业做生意的大舅哥。 “首李放心就是,无忌自是明白。” 言罢,商无忌又道,“除淮水之南相、尉之外,若论威胁,止一人。” “何人?” “乃是先王所封之羿阳君!” “羿阳君?没听说过啊。” “……” 看着一脸懵逼的李解,商无忌也是相当的无奈,天知道这个家伙怎么冒出来的。往南不认识,往北不认识,那他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从水里漂过来的吧? 身为吴人,哪怕你是个“沙野”之人,总得听说几个必要的地名人名吧! “先王灭淮下诸部,公子玄彼时为将,连战连胜,因功封君于淮下,在羿水之畔,筑盐城,以淮下诸部制盐为业。‘东沙’之野人,便是盐城盐户之后。” “那这个羿阳君,是实封了一块封地?” “算是吧,不过羿阳君所筑盐城,田土甚是贫瘠,几不产粮。谋生之法,便在制盐之业上。” 听商无忌这么一说,李解摩挲着下巴,寻思着这要是他,那肯定得摸一把“淮夷”了,产粮贫瘠的土地,那得多捉急啊。 他不信羿阳君是个实诚人,别说羿阳君了,就李乡长最近见到的所有贵族,就没有省油的灯。 公子巴这个丑男都有惊人才能,何况还是有军功的先王公子?这要是没点野心,还混个屁啊。 “我看这个羿阳君,肯定是要搞事的。” “首李为何如此断定?” 商无忌很是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要是羿阳君,肯定趁着你们抢劫鹿邑的时候,也跑出去抢劫一把,有枣没枣打两杆嘛。万一占了几块地盘,到时候大王问起来,就说我看阴乡这么干,还以为是大王的意思呢,所以也就跟着帮忙……” 李解看着商无忌,“你说这大王要是知道了,是责怪羿阳君这个宗亲呢?还是把阴乡打一顿,让我们白干一场?” “……” 虽说李乡长是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可商无忌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居然讲得很有道理。 可问题就在这里了,这种道理……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商无忌很受伤,但还是道:“若如此,那便使羿阳君不得不留在盐城。” “你有办法?” “此法容易。” “莫不是贿赂一下大王,让他把羿阳君摁在盐城别走?” “何须如此,便使人前往盐城,采买巨量海盐即可。” 李乡长一愣,旋即佩服道:“有道理啊,这羿阳君就算不听大王的话,还能不听钱的话?这有了大订单,肯定得盯着产量啊,还管什么淮夷不淮夷的。” 第三十四章 效率 李乡长得庆幸吴国对江北的治理比较粗放,除了淮泗一带设有县,其余地方,定期有“贡赋”,就算是相安无事。 如无必要,吴王也不会动用“健旅”或者“吴甲”前往讨伐。 后来封公子玄为羿阳君,筑城于淮下,江北大片地区,也算是被吴国官方势力彻底监管起来。 两代吴王打下江北大片地区的原因只有一个,北上称霸。 巅峰期就是现任大王勾陈,威压楚越,会盟齐鲁,有大小三十六国归附,七十二邦朝贡。 当然了,必要时候,“百沙”也可以化作小邦,假假的也有一百多个…… 粗放型管理既是无奈也有好处,好处嘛很简单,统治成本基本没有。 总之一句话,狗蛮夷听话就不会挨打,懂? “淮夷”当年大小建制国覆灭之后,造反能力已经削弱得几乎没有,剩下的那点“余孽”,也多是窝里横窝里斗,为了淮水两岸的那点残羹冷炙打出狗脑子来。 李乡长还是李村长那会儿,能够误打误撞抢一把就跑路,除了本身确实“人多势众”之外,“淮夷”的战备能力彻底衰退,也是缘由之一。 “无忌,事情办妥了?” “首李放心,羿阳君大喜,渡江经略之事,无忧矣。” “做事情就是这样,多算胜,少算不胜。事情不能做到完美,但力求尽善尽美,出错越少,成功越高。” “……” 商无忌又掏出了纸和笔,他感觉最近用纸量有点大。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个莽夫,偏偏骚话这么多?! “对了无忌,前往盐城购盐之人,可是另行择选?” “吾以支氏、巫氏之名,前往盐城采买。羿阳君不会猜到是阴乡之计。” 正如李乡长说的那样,多算胜,少算不胜,细节决定成败。 要做一单大买卖的时候,明知道这单买卖所在的地盘还有一头巨鳄在,要是把希望寄托在巨鳄打瞌睡身上,那实在是有些傻大胆了一些。 “支氏?巫氏?” “乃是吾之母族。” 商无忌见李解一脸茫然,便道,“乃是旧年‘淮夷’大族,禹王镇东夷,除三十六国,其淮上之主无支祁,便是支氏、巫氏之先祖。” “无支祁?在哪儿听说过啊。”李解摩挲着下巴,突然想起来,当年承包过一个大活儿,是给一只猴子修庙,那猴子就是当地的淮水之神,香火还特别旺。 而且当地人还说了,人《西游记》中的猴子原型,就是这位无支祁。 大禹王用来捅猴子的棍子,就是后来《西游记》猴子的兵器。 “无忌外祖家中,可有神兵利器?比如……如意金箍棒?听说过吗?” “这是何物?” “定海神针呢?” “……” 你特么在逗我?! 有时候商无忌特别无奈,因为老板是个逗逼。 “可惜了,等纸张数量够了,我亲自给无支祁写个故事,就叫《大闹天宫》,绝对爽文。” 说着,李乡长拍了拍一脸懵逼的大舅哥肩膀。 不过李解还是有点小意外,万万没想到,商无忌家里居然还有这渊源。 大禹王啊……那可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称呼。 突然间,李乡长还有点小激动呢。 可惜,现在身处的时代,实在是搞不明白到底算个啥,一个名人都没听说过。 还是得去各国的图书馆溜一圈! 李乡长下定了决心,民间那些私藏就是狗屁,唯有国家图书馆,才是资料详实且丰厚。 美中不足的是,像他这种土鳖,想要进去的难度太高。 各国太史只要听说他是“野人”,没让保安砍死他,就算是心情好。 搞定了羿阳君,整个阴乡就开始集中训练,对外宣称是秋收了,今年的豆子大丰收,得组织劳力抢收啊。 农兵训练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事情,不过有一个好,文盲们挨打也不敢反抗,再笨也能调教过来,这是真的好。 为了筹备这场战事,李解整整一个月,都是在设计加工器械,主要是钻孔器械和织布机。 钻孔其实很简单,加个连杆,加个固定架,跟推磨一样推拉钻头,就能对石材进行钻孔作业。 效率相当高,基本上可以保证是原先加工效率的五到十倍。 传统作业主要靠手搓,跟钻木取火差不多,但现在一个简单的器械,就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每天制作完成的石锛、石斧、石锤等等农具兵器组件,都会分门别类,收入指定的“大榭”之中。然后组装作坊,再根据进度,按批次从指定“大榭”中调拨组件。 任何一个环节,都设有“仓管”,签字画押,是每个生产小队队长的必要流程。 也就是说,想要做生产小队队长拿高工资有点小权力,得先识字,至少得会写自己的名字。 除了武器农具的生产加工之外,织布机算是李解比较熟悉的,不过之所以改进织布机,并不是为了提高生活水平。 依旧是为了提高“白沙勇夫”的战斗力,将熬煮过后的竹甲缝制在布料的夹层中,自然就能提高防御力。 除此之外,麻料通过细分,重新并线成粗麻绳之后,就可以通过盘条的方法,制作成防御面积可观的盾牌。 每一面盾牌的中心处,就是一块打磨好的石质内衬小圆盾。 总重量变化有限,但防御面积大大增加。 防御一两次青铜剑的劈砍不成问题,至于说穿刺攻击,防弓矢要看情况,青铜箭头还是会射穿,但石质箭头就能防下来,至少不能对穿而过。 早先商无忌打算斥巨资购买大量武器装备,但是看到李乡长上马大量土法装备之后的成果……他还是很无语的。 当然了,更多的是震惊。 而且商无忌更加佩服的是,李乡长在征发“百沙”青壮“抢收”的时候,用一堆石质兵器农具作为补偿,各“百沙”头领原本是敢怒不敢言,结果收到这些个补偿之后,立刻就美滋滋笑开颜。 商无忌原本还劝说李乡长不要这样干,这是资敌啊。 结果李乡长说了,一堆垃圾而已,就能骗一群文盲给老子打白工,何乐而不为呢? 第三十五章 堂堂之师 对于“白沙勇夫”以及“鳄人”,商无忌很满意,在他看来,这“白沙勇夫”已经颇有点“堂堂之阵”的意思。 “令行禁止,运之如使臂,为将者所遇上卒,皆此等也。” 大舅哥寻思着就这军容,就这配置,打个“淮夷”那必须是胜得漂亮,赢得干脆啊。 甚至大舅哥已经脑补了堂堂之师横推百里的画面,那场面,恢弘,浩大,霸气! 美得很! “明朝就要渡江,良人为何这般喜悦?” 商无忌之妻有些奇怪,最近老公时常提起他的工作,大概就是要跑一趟江北,然后搞一点土特产回来。 虽然是个女人,商无忌之妻可不认为搞一点土特产还得动用“鳄人”和“白沙勇夫”,甚至连“百沙”也抽调了大量青壮。 这分明就是去打仗。 “首李有雄壮威武之师,渡江之后,必见其堂皇大势,如何不喜悦?” “未见首李用兵,那‘淮夷’虽弱,却也是久经厮杀,还需小心一些。” “你这家主婆,大军出行,怎地说这般话!” 商无忌顿时不爽,扭头转过身就不理她。 而此时,大马八叉躺着呼呼大睡的李乡长,正做着好梦。 白天的时候他可是听说了,那“白羽氏”除了白鹿,还有个绝色在鹿邑,据说是“白羽氏”的族长之女,假假的……也算是个公主殿下吧。 李乡长没啥爱好和追求,所以做梦的时候,寻思着这有了白鹿,说不定还有白虎呢?听说白虎可厉害了。 “嘿……还真是白虎……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梦中笑得鸡贼贱格,饶是老夫老妻的沙旦,此刻听到这诡异的笑声之后,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侧躺着的旦,抬手就给李解胳膊一巴掌。 “嘿……小妞还挺烈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你叫啊,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得了你!嘿嘿,白虎……” 沙旦没怎么听懂老公的梦话,只觉得这大概不是什么好话,她是大肚婆,睡眠质量本就不好。此时醒过来之后,基本就很难入睡。 起身之后,踩着绵软的皮革拖鞋到了外间,和别的“大榭”不同,因为旦怀孕,所以夜里会一直点着些许灯火。也不怎么废油脂,毕竟只有一个人用。 到了大厅,似乎是动静太大吵醒了西屋的人,就看到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看到旦之后,有些诧异地问道:“阿姊为何起夜?” “胎动,这便醒了,也无甚睡意。是吵到嫱了么?” 嫱摇摇头:“明朝便是两人渡江,心中担忧,便是睡不着。” 说话间,嫱给旦倒了一杯清水,水壶中一直备有清水,都是烧开凉好的。为的就是方便旦使用。 “良人常言‘受命于天’,既不见上天惩戒,许是有些道理。” 旦是有点迷信的,她无法理解的事情,都会交托给鬼神。不仅仅是她,几乎所有“百沙”的人,都是有这样的习性。乃至整个吴国,甚至列国,多多少少都会把神异归于上天或者鬼神。 “问天”是个很神圣的事情,同样,“问鬼神”也很重要。 在常人看来,“受命于天”是不能随便乱讲的。 但李解乱讲这么久了,也没见一道天雷劈死他。于是乎,在旦看来,说不定自己老公真有点神奇的力量。 毕竟,几个月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浣纱女,可现在,却是阴乡乡帅之妻。 地位天差地别,算是半只脚踩在贵族的行列中,而且商无忌的小妹跟她说过,将来自己很有可能会做夫人。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方向去的,旦于是更加坚定,可能自己的老公,真的是“受命于天”? “‘淮夷’蛮横,久经厮杀,‘鳄人’虽强未必能胜之。不过听阿姊这般说,吾竟是不再担忧,想来良人必能大胜!” 李乡长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小老婆在晚上还起来唠嗑,反正第二天带着小弟们呼啦啦过江的时候,他是半点想法都没有。 脑袋里空荡荡的,享受着江风拂面的那种舒服。 “首李,已见大埝!” “靠岸吧。” “是!” 和上次一样,过江都很顺利,不过这一次江潮不凶,所以没有走歪跑下游去。 在岸边略作整顿,先头部队已经换了小船和竹排,直接朝着北方去了。 鹿邑并不远,但也不近,沿途还有大量的聚落、市场。规模都不是很大,吴人和“淮夷”杂居,市场也相对和平。 “前方,就是鹿邑。” 商无忌往来南北很多次,对这里的路线很熟,他对鹿邑的城市布局烂熟于心,在船上对李解道:“首李,鹿邑东南临水,倘若遣使不成,可从西北相攻。” “好!” 点点头,李解表示没问题,接受良好的建议,是个有理想工头的基本素质。 见老板这副模样,商无忌很满意,又看了看浩浩荡荡的队伍,他更是满意无比,脸上的笑容也是无比的灿烂。 堂堂之师,正正之旗。能够在这样的军阵中指挥若定,也是一种享受啊。 就算开打,商无忌也相信,平日里训练有素的“鳄人”,也能够轻松地迎接“淮夷”的冲击。 心中无数的豪情正要宣泄,李解却还是一副双眼无神的模样,等看到了城寨、望楼、水门之后,李乡长这才来了精神:“嘿……这也叫城?” 他以为鹿邑是姑苏那种大城,城墙高不可攀的那种。 结果定眼一看,就是个土木混合大山寨,夯土墙矮得惊人,李乡长寻思着就这高度,他在纺织学院读书那会儿,去网吧近道的那堵围墙,可比这个雄壮威武多了。 “呃……首李,鹿邑乃是……” “小的们!” “噢!!!!!” “跟我冲——” 咚! 船刚刚靠岸,就见李乡长身披两套战甲,拎着一把战斧,挂着一把青铜刀,身后几个“鳄人”扛着梯子,直接冲了上去。 “发财啦——” 嘭! 梯子很轻松就挂在了寨墙上,而李乡长一马当先,三两下窜上去就是一斧子剁翻了一个目瞪口呆的倒霉蛋。 看到这幅画面,商无忌整个人大脑空白…… 第三十六章 无德 穿上这身甲,我就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谁敢与我共决死——” 鹿邑城头,张牙舞爪的某条恶汉,一手石斧一手石锤,咆哮起来是整个村最恶最疯的狗…… 面无表情地远看这糟糕的景象,船头上的商无忌眼睛微微一闭。 去特么的威武之师! 来得时候,商无忌想着的就是咱这是“王师”,得有排面,得有气度。 再说了,这装备,这训练,这精气神,怎么看都是英勇雄壮啊。 是正面人物! 正面! 但是现在…… 谁才是蛮夷啊?!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结果打起来就是一窝蜂狗?! “白沙勇夫”来得时候也没想太多,寻思着这就是跟着首李来讨债。反正来得时候首李也说了,那“白羽氏”居然黑了大王的宝贝,咱们这回过来,是要帮大王出口恶气的。 理直气壮,合法抢劫啊。 爽! “白羽氏”也万万没想到突然就来了一窝疯狗,两军交战……姑且算是两军交战吧。一旦进入了战斗的兴奋状态,其实怎么打都是本能,本能来源于训练。各行各业都是如此,头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下意识的一切动作,都是日常训练的结果。 都是过度紧张或者过度兴奋,脑袋一片空白,这时候一较高下的,就是最基本的东西。 装备的加成作用,在开片双方都是菜鸡的时候,其实没啥意思。 “前进——” 城头的李乡长亢奋无比,披甲打群架就是爽啊! “鳄人”和“白沙勇夫”比起来要更加沉着冷静一些,至少“鳄人”还知道保护一下老大。 一队“鳄人”攻上城楼,又迅速清空两翼角楼,接着鹿邑的东南城门尽数被打开。 等“白沙勇夫”迅速冲进去之后,各队队长都听到了一个最高指示。 “持兵交击者,斩!” 那声音极为响亮,哪怕是商无忌在船头,都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鹿邑的布局相当明确,分成四个角,除了手工业区、民宅区、贵族区、市场之外,就没有别的。 因为突击来得太快,西北两道城门都没有反应过来,寨墙虽然低矮,但却可以允许双人通过。 “鳄人”四散,城楼和墙角并行,士气因为突击成功,显得极为高亢。 那些还在后面跟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百沙”青壮们,都被吓到了。 不是因为“白羽氏”,而是因为“白沙村”。 阴乡的战斗力超出了“百沙”青壮们的想象,他们还停留在李村长锤死三黑的记忆中。 却万万没想到,阴乡的“鳄人”居然犀利到这种程度。 “行船进击——” 商无忌懒得再去看鹿邑的状况,直接命令船队穿过东南河道,绕向鹿邑西北。 这时候不把鹿邑的后路截断,损失还是有点大的。 “羽尾无德,背弃大王!今奉王命讨不臣,罪不在羽民,在羽尾也——” 李乡长的吼声震天响,城南的手工业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原本在工坊中躲躲藏藏的手工业者和奴隶,顿时松了口气。 鹿邑的老大,就叫羽尾。原本是嬴姓羽氏,但列国纷争之后,姓氏合流,跟原本的嬴姓先祖也就区分开来,以本族之名为姓氏。 商无忌带着船队包抄后路的时候,就听到了老板的吼叫声,寻思着这不要脸的样子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无德……” 当初来的时候,他跟李解商量好的事情,就是先礼后兵。总之就是先狂喷一通鹿邑的一把手羽尾没有道德,居然黑了给大王的宝贝。这要是羽尾把白鹿交出来呢,那也不错,最多再敲一点皮革、粮食;这要是不交出来呢……那就动手。 总之横竖都不亏,损失都不大。 结果李乡长一看鹿邑就是个小破城,还不如纺织学院大,还那寻思啥啊! 先礼后兵……那也得是对方有实力才能用礼啊。 没实力讲个屁啊,反正鹿邑的确是有白鹿,“白羽氏”也的确是吴国的“臣子”,现在这当“臣子”的有了白鹿不知道上贡,这不是背弃吴王,什么是背弃? 有道理就可以开干,完事儿之后,是赔偿还是讲数,再说。 要啥合同啊条约啊,到时候补呗。 李乡长是想好了的,只要白鹿到手,回头就让商无忌前往姑苏卖个好价钱。 之前公子巴弄了个阴乡乡帅回来,这一次,怎么地也得让阴乡有扩大成城邑的资格啊。 有没有那个实力先别说,编制先占下来肯定没错。 就吴国现在各大公子互相扯后腿的样子,谁知道内耗起来有没有一个头? 好处先落袋,脸皮什么的,先不要了。 李解寻思着他以前做工头那会儿,大部分同行,也都是发达之后,才后补的脸皮。 所以,李乡长怒吼“羽尾无德”,那是相当的理直气壮。 城北贵族区,鹿邑的统治者们一直要到“鳄人”出现在视线中时,才反应过来要跑路。 只是这时候跑路,却发现出城之后,已经有二十几条船拦在水面。 岸上,一队“白沙勇夫”外加五个队的“百沙”青壮,已经久候多时。 商无忌也是披了一套甲,手持一柄青铜剑,遥遥一指,朗声喊道:“羽君欲往何处?” “商、商无忌——” 鹿邑北城门出来的一队人,大多服装华丽体面,不输中原风貌。淮上九夷,只是中原对淮水南北的蔑称,实际上这其中姬姓、妫姓、嬴姓、姜姓之后都有,只有底层被统治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蛮夷”。 “羽君携白鹿而北逃,当真要做背弃大王的小人?!” “商无忌!你……你……” 为首华服之人气得脸皮通红,须髯都是抖动不已,因为太激动,头冠都有点歪斜。 “王师在后,尔等不要自误!此皆羽尾一人之罪,非鹿邑之罪!” 商无忌一声大喝,向前一步道,“还不速速跪降——” 话音刚落,就听鹿邑中传来一声大吼:“挡我者死!哈哈哈哈哈……” 那狂浪吼叫声简直是魔音贯耳,吓得几个鹿邑护卫当机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吴国“健旅”和“吴甲”的生猛,他们都是经历过的。 此时这嚣张的吼叫声,不是“吴甲”中的骁勇精锐,还会是谁? 吴国甲兵之利,实在是不能抗衡啊。 有第一个投降,自然有第二个,接着就像是传染病一下,整个鹿邑的护卫,就剩下鹿邑老大羽尾左右十几个还没有投降。 只是这十几个护卫,明显瑟瑟发抖神色惶恐。 “绑了!” 商无忌当机立断,立刻让人把绳索都从船上拿了出来,然后干净利落地把鹿邑护卫都捆扎得严严实实。 等到“鳄人”和“白沙勇夫”打穿鹿邑,也从北城门出来的时候,有些鹿邑护卫看到这些“王师”手中的兵器,居然是石头做的……顿时气得发跳,这能是王师?!这怎么可能是王师! “嚯……好家伙,这么多青铜兵器,发了发了,回去融了再改改,又能出几件盔甲出来。” 别的先不提,李乡长一看这小小的鹿邑,居然还有不少的青铜兵器,顿时大喜,血赚啊! 第三十七章 被阴 “商无忌——” 作为鹿邑之主,羽尾的气度仪态,和雉邑的逗逼比起来,那是相当的高大上。 哪怕是呼吼李乡长的大舅哥,那架势还真有点一方诸侯的意思。 不过算起来,嬴姓羽氏祖上还真阔过,反正他们自己吹牛逼说大禹王时期就属于方国之一。 “羽君,何必行徒劳之事?” 大舅哥气定神闲,胜利者的姿态摆得很高。虽说最后那一下是“诈和”,可效果相当的不错。 羽尾最后的那点精锐,有十几个剑士,这些人真要是发狠,还真不好办。 现在回想起来,商无忌其实还有点后怕,因为他带人包抄后路,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是想着给老板打补丁。 可就是忘了一点,他带来的人,都是菜鸡。 浑身上下的胆气,都是李解提供的。 李解勇猛,他们就勇猛;李解要是不在……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商无忌,你大胆!王师?!这些蛮夷,也算王师?!” 啪! 李乡长上去就一耳光:“狗贼!老子正牌阴乡乡帅,怎么不算王师?!” 身材高大的李乡长这么一耳光很有气势,直接把羽尾的嚣张态度给打了下去。 只不过李乡长的话,羽尾一句都没听懂,整句话就听懂了“狗贼”两个字。 “狗……狗贼……” 羽尾一脸懵逼,整个人瞪圆了眼睛,“无礼之徒——” “妈的智障,说,那个美女在哪儿?!” “首李……” “噢……对对对,说!那只白鹿在哪儿?!” 看到大舅哥幽怨的眼神,李乡长顿时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儿呢。什么美女不美女的,兴趣爱好先放一放,工作要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羽尾看到李解那模样,顿时狂笑起来,“狂徒,你也配白鹿之鸣?!啐!” “卧槽……你这老东西这么不讲卫生,随地吐痰在白沙村要罚劳役半天!看老子不搞死你……” “首李!” 商无忌一声大喝,双目圆瞪:“哼哼,羽君如此镇定自若……莫不是祥瑞不在鹿邑?” “哼!商无忌,你休要得意!” 鹿邑城主根本不搭理商无忌,高傲地扬起下巴,看得李解很是不爽,准备一斧子劈死他,却听商无忌低声道:“如此说来,你私下将白鹿转赠他人?” 当下,商无忌眼睛一闭,旋即睁开之后道:“是哪个公子?!” 羽尾一愣,扭头意外地看了一眼商无忌,又别过头:“哼。” 李乡长也愣住了,没想到大舅哥居然猜对了。 “首李。” 冲李解点点头,商无忌移步一旁,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只怕事情有变。” “有变?” “若是祥瑞渡江,不可能瞒过阴乡、芙蓉、云亭。” “不错。” “那祥瑞必定还在江北。” “对。” “江北有公子三人。” 商无忌竖起三根手指,“二人为长,一人为少。” 整个江北地区,的确有三个公子,但两个比较低调,是大王勾陈的兄弟,一直帮忙吴国镇压边疆区的叛乱,属于国人皆知的功臣。还有一人年纪小,是大王的五子,公子巳。 三人里面,李解就听说过一个公子玄,另外两个,那是听都没听说过。 哪怕是公子玄,还是渡江之前才知道的。 “‘南巢氏’战事不利,诸公子相争,吾本该猜测,白鹿为公子巳所得。” “无忌既然说本该……那说明公子巳不太可能?” 商无忌点点头:“盖因公子巳此时在齐鲁出访,要白鹿何用?” “那就是大王的两个兄弟?” 想了想,李解愣道,“公子玄我们塞了钱,买了一大笔盐,现在他正忙着数钱呢,应该不会是他,那就是另外一个公子?” “不,吾以为,鹿邑诸事,就是公子玄所为!阴乡此行……兴许是被算计了。” 听到商无忌这话,李乡长眉头一皱,寻思着这要是火急火燎地冲过来,结果白鹿没有,那他娘的不是白干了一场? 而且事情传扬出去,也只会说白鹿被他李乡长给黑了…… 哎哟我去,这他娘的有点损啊! “敢阴老子,难道不知道老子是阴乡乡长吗?!” 李解整个人都暴躁了,现在想想,这帮鹿邑的臭土鳖,居然青铜兵器装备比他还要多,这本来就不科学。 想他在阴乡,好歹也是在江南,好歹离姑苏也就是坐大巴车一个小时的路程。就他这行情,搞点青铜器,那也是拼了老命,得卖多少黄鳝才有腰间的一把青铜刀? 可现在他出道创业这么久,老婆都快要生了,还没江北一个小蛮夷家当丰厚……耻辱啊! “确定公子玄?!” “首李想想,公子玄所在盐城,土地贫瘠,粮食稀少。首李也说了,倘若首李是公子玄,也得打一片土地,以备口粮。” 李解眼睛一亮,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留一个很大的破绽出来?除非这个破绽,是有意露出来的。 “对这个公子玄,无忌知道多少?” “先王在位时,便不见其扬名,多在北地做事。” “唔……” 摩挲着下巴,只从商无忌之前和现在所说的信息,李解已经勾勒出了这个公子玄的基本轮廓。 一个上代老板时期,北方分区经理,而且还不显山不露水,没跟现任老板争过位子。现在呢,虽然已经不算是北方分区经理,可好歹还管着一个很大的片区,并且公司的拳头产品“盐”,产量高不高,就是他说了算。 “王八蛋……还真是被算计了。” 李解咬牙切齿,“扮猪吃虎啊这个公子玄!” “扮猪吃虎?” 商无忌一愣,赶紧从行囊里摸出纸和笔。 “别写了!把那老猢狲剥光!老子要好好地教育教育他!” 恨恨然的李解目露凶光,走到羽尾跟前冷笑道,“老东西,你以为攀上公子玄就有用?看老子怎么炮制你!” “炮……炮……炮制——” 听到这个词,羽尾竟是大叫起来,“我乃嬴姓之后!你不可这样对我!你不可这样对……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抄起一块破布,就塞到了羽尾的嘴里,李乡长还纳闷呢,我他娘的才说了一句话,这老家伙就吓尿了?我就准备用鞭子抽他啊,至于这么怕? “首李!万万不可炮制,万万不可啊,此乃暴君之举……” “蛤?” 李乡长一脸懵逼,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感情“炮制”真是一种惩罚?不是个动词或者名词? 第三十八章 嫮泽 “怪不得这老货吓尿……” 听大舅哥小声地解释了一下“炮烙之刑”,李乡长这才知道,感情羽尾这个老家伙以为自己要烤了他。 呸! 老骨头谁愿意烤了吃! 不过,除此之外,李乡长还听到了一个不是很有用但是很感兴趣的典故。 那就是这个“炮烙之刑”,居然是什么商朝末代大王“鞧”搞出来的。商无忌说起这个“炮烙之刑”的时候,还提醒了一下李乡长,说你这个人好色,但千万不能搞出“酒池肉林”这种事情来啊。 李乡长当时就一个激灵:酒池肉林?那不是商纣王吗? 怎么会是什么“鞧王”? 不过此时工作要紧,李乡长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暂时不去多想。等有空了,一定得去各国的图书馆好好泡一泡。 这王朝兴衰是在哪里闪了腰,他得搞明白,虽然搞明白了也没什么卵用,但这就是一个心结啊。 万一穿越来这里,就是因为谁的老腰给闪了呢? “那……无忌,你去诈他一诈?” 既然老东西已经吓尿了,李乡长寻思着这就算是扮了黑脸吧,现在让商无忌去扮红脸,效果绝对好到爆。 毕竟,之前李乡长的的确确是准备严刑拷打羽尾这个老家伙。真因为神情动作不似作伪,才让羽尾这个老家伙更加恐惧。 他哪里知道,李乡长对“炮制”这个词的概念,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首李所言甚是!” 商无忌也是立刻反应过来,当即道,“首李就在此处,吾再去诈他一回。” 之前就带着一帮“废物”诈了一下羽尾,让这个糟老头子的护卫们都是“丢盔弃甲”,大舅哥心理优势满满啊。 “羽君!” 商无忌站到被捆扎严严实实的羽尾跟前,略微拱了拱手,正色道:“实不相瞒,首李虽为阴乡乡帅,早年却是‘沙野’之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话不出口还好,一出口直接吓得羽尾浑身发抖不停挣扎。 之前还妄想这要是吴国的文明人呢,倒也没什么,还有抢救的机会。可一听居然是“野人”,羽尾整个人都不好了。 “沙野”是什么鬼地方,别人不知道,他是“淮夷”还能不知道吗?那帮“野人”穷疯了就过江偷鸡摸狗拦路抢劫,属于淮水之南、江水之辈的祸害! 这种地方,能出好人?! 甚至羽尾还脑补出来一个情况,那个体魄雄壮的头领,怕不是到了姑苏才学会了“炮制”,“野人”嘛,看到新奇的东西,都想试一哈…… 大舅哥也没想到“老朋友”这么激动,把羽尾嘴里的麻布拽了出来,只见羽尾也顾不得形象了,连连叫道:“商无忌!商君!救我,救我!是公子玄,是公子玄带走了白鹿,是公子玄啊!真是公子玄啊——” 眼泪鼻涕都流出来的羽尾被捆扎着还能跺脚,可见又多么的焦急。 实在是李乡长这卖相,这气度……由不得人不相信这是个恶霸凶人。 “真是公子玄?!” 商无忌双目圆瞪,咬牙切齿道,“我在盐城,买盐无数……竟是被这小人戏耍!此仇不报,商无忌当投江自灭!” 立下誓言,羽尾也是愣了愣,旋即道:“商君,还请救我啊!” “羽君放心,适才吾已在首李那里,为君美言。” 话音刚落,就见李乡长转过头,目光在羽尾身上扫视着。 吓得羽尾连忙低着头,不敢看他:“多谢商君,多谢商君……” “不过……” 忽然,商无忌拖着长长的语调,看着羽尾。 这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吓得羽尾是真的尿了,一股热气升腾,鹿邑之主当真是丢人到了极点。 “不过何事?我知无不言啊商君!” “羽君还需交代详情!” “好……好!” 一咬牙,已经真的尿了的鹿邑之主也不想太多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啊。公子玄这个靠山再大,现在能干死那个巨大“野人”吗? 更何况,羽尾也已经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解还真是阴乡乡帅,只是当的时间还不长。 当上的原因很简单,之前抢了“白甲氏”的鳄鱼。 这个事情他是听说过的,鹿邑后来还有人前往雉邑交易羽毛,雉叔长尾也没有隐瞒这个事情。 现在看来,是这个巨大“野人”抢劫上了瘾,白鳄鱼能换个大王封赏,那白鹿肯定也可以啊。 “唉……” 想到这里,羽尾一声长叹,他原本还想得挺美好的。 鹿邑被控制起来很容易,整个城市的武装力量很虚,也就一百来号人。不过披甲率是百分之一百,金属甲有二十件,是羽尾的近卫,剩下的,都是皮甲。 不过和“鳄人”不同,鹿邑的皮甲,居然是犀甲,其中一半还是吴国的传统犀甲,白犀黑犀都有。 “难怪这破烂地方居然有这么多兵甲,这老东西除了进献白鹿给公子玄之外,还打算把女儿送去盐城?” 李乡长当时就怒了,“他的绝色女儿呢?还在鹿邑吗?” “……” 原本大舅哥寻思着,这老板这么愤怒,应该是想着怎么干公子玄一炮。万万没想到都这个状况了,还想着美女! 于是商无忌劝说道:“天下何处无绝色?首李,此时当以大事为重!” “放屁!我就这点爱好,美色才是大事!” 李乡长此刻暴怒,“老家伙的女儿是叫白虎吧?这一听就很旺夫,做大事,时运不旺怎么行?!” 歪理邪说固然是歪理邪说,但商无忌听了,居然还点点头:“不错,有女名白虎,兴甲兵,当利于战!” “对嘛!无忌你也这样说喽,赶紧把她抓回来!” 李乡长寻思着,这女人就算能跑,一时半会儿能跑到盐城去?不可能的! 正打算追呢,却听鹿邑城南市场中有人过来说了个事情,说是鹿邑以西,有个地方叫“嫮泽”,那里有羽君之女住着。 “嫮泽?” 商无忌听到名字之后,这才愣道,“原来是嫮不是虎?” 也是被老板带沟里去了,大舅哥还以为羽尾的女儿,真叫羽白虎呢。 黑着脸的商无忌不想搭理李解,带着人前往“嫮泽”,结果那边居然有不小的武装力量,这让商无忌大为惊诧,连忙让人返回鹿邑搬救兵。 “哟呵……这真是稀奇了哈,小小鹿邑,还真是会给人惊喜。” 李乡长顿时思索起来,鹿邑无兵而“嫮泽”有兵,这根本不合理。 那说明什么? 既然羽尾说了要把角色女儿献给公子玄,那这“嫮泽”守着的卫士,说不定就是公子玄的人。 “有仇就报,先收点利息!” 冷笑一声,李乡长点起了“鳄人”,直接奔“嫮泽”去,准备下死手。 第三十九章 隔墙叫骂 赶到“嫮泽”的时候,商无忌正带着人在“嫮泽”边上和人对峙。 “居然有个村邑?” 有点诧异,这地方看着不像是种地劳作的去处,更像是一个陶冶情操的度假村。 建筑虽然不多,但大多都很体面,砖木结构的大屋至少有三套,也算是一个“别墅群”了。 “别墅群”周围,则是建有夯土墙,规模不小,而且看得出来,夯土墙混合了大量的淡水贝壳以及稻草,牢靠程度不用怀疑。 夯土墙本身不算太高,李解估算了一下,应该也就是个半身墙,只是在夯土墙上面,插着大量竹棍木棍,整个围墙加上竹木栅栏的高度,比鹿邑还要高一些。 “首李!” 见到李解来了之后,商无忌上前立刻道,“白姬就在其中,‘嫮泽’的卫士,是盐城的‘吴甲’!” “他娘的,果然是公子玄的人!王八蛋阴了我们不说,还想抢了老子的白虎?弄他!” 大舅哥一看老板这么冲动,有心说老李你冷静一下,但转念一想也是啊,这时候想那么多干什么,弄了公子玄的人再说! 行走江湖多年,商无忌第一次被人愚弄,有一种智商遭受侮辱的屈辱感,而且很强烈,非常强烈! “全体都有——” 哗! “鳄人”尽数立正,等候着李解的训话。 “持矛!” 咔咔咔…… 长长的石矛都朝前一戳,横平竖直,看上去就很有气势。 “竖盾!” 哐!哐!哐…… 阴乡特有的麻绳石盾竖起来之后,因为遮挡面积极大,看上去很是霸气。 “嫮泽”院墙中的“吴甲”原本根本没有正眼看商无忌的人,但是当“鳄人”列阵之后,他们终于慌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鳄人”就算是菜鸡,那也是脱产之后经历过高强度组织训练的菜鸡。 再加上李乡长这只明显体型硕大的恶棍做老大,场面上的肃杀之气,直接颠倒过来。 之前是“嫮泽”卫士在那里装逼,散发出淡淡的王霸之气……这时候阴乡来的老铁一个个戴着鳄鱼皮绿帽子,陡然释放出来淡淡的王八之气,直接把“吴甲”给唬住了。 王八咬人呐! “里面的人听着!吾乃阴乡李解,若想活命,速速出来受降!如若不然,鸡犬不留——” 原本商无忌是打算喊话来着,比如说我们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只要你们弃暗投明,大吴是会宽大处理的…… 万万没想到自家老板一开口,就是绝对的反派气息。 只不过李乡长这一套,对“鳄人”们很有效果,很对他们的胃口。老大这么牛逼,他们怕什么?! “鸡犬不留!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吼叫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小队长都是兴奋无比,手中的青铜剑也仿佛变得更轻便了一些。 “放肆!江边野人,看见大吴公子的旗号,未曾行礼,已是有罪!口出狂言,更是罪不容恕!” 院墙内,有个中年人手按佩剑,一身“吴甲”锃亮耀眼,简直就像是黄金圣衣一样金灿灿的闪瞎狗眼。 那一身“甲叶”,并非是小块小块串联起来,而是一根根长条叠加,远远看去,就像是蛇的腹部,很是怪异。 “你是何猪狗!报上名来!” 李解大怒,手中的石斧早就扔了,换了一把铜锤,这玩意儿是礼器,很有点份量。锤头看着不大,可脑袋瓜子上砸一下,不死也是当场痴呆。 这东西是刚捡的,还不趁手,不过和石斧比起来,感觉还是要靠谱一些。 “哼!盐城尉……姬虓。” “盐城尉?” 李乡长看了一眼商无忌。 大舅哥一看自己老板的茫然样,连忙道:“此人曾为太仓县大夫,后为延陵县师,不曾想,居然去了公子玄的盐城做事。” “你不知道?” “不知……只怕此事,是大王私命。” 吴国的制度建设相当落后,大夫卿士的官爵一体进度时快时慢,偶尔还会倒退一下。 比如说盐城,明面上说吴国没有封君之国,但这羿阳君公子玄,毫无疑问是盐城的土霸王。 只是说现在盐城粮食产出稀少,根本没有威胁,当这样的土霸王,对吴国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人是大王给公子玄掺的沙子?” “掺沙子?” 下意识地想要掏出纸和笔,但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纸张的存在不太好,所以商无忌只是记住了“掺沙子”这个言外之意。 商无忌摇摇头,道:“姬虓是羿阳君的假子。” “假子?” 眨了眨眼,商无忌稍微解释了一下,李乡长才知道,假子原来就是干儿子。 “也就是说,他娘的公子玄是这个家伙的干爹?” “干爹?” 大舅哥又压制住了掏出纸和笔的冲动,低声道,“姬虓少时极美,深得羿阳君喜爱,后累迁为太仓县大夫,亦是羿阳君所举……” “卧槽……他肯定是举了,不举还会搞他?这他娘的哪里是羿阳君,分明是龙阳君……” “龙阳君?” 大舅哥总觉得最近老板的“骚话”有点听不懂,不过一看李解那快要吐了的表情,他也大概猜到点李解的想法。 顿时心中暗道:还好还好,首李虽说好色,也只好女色。 妹夫好不好,那是比出来的。一个好色的妹夫,那肯定是有点让大舅哥不爽。但一个只好女色的妹夫,总归是要比什么色都好的妹夫强得多。 换个角度一看,商无忌觉得李解这个妹夫,还是挺顺眼的。 “原来是个被干的货,哼,怪不得叫鸡小。” 李乡长恶毒地编排了一句,然后挥舞着铜锤喝道,“休要放屁!王师在前,岂容你放肆?!还不速速就擒?!” “王师?”姬虓流露出嘲讽的眼神,旋即扬起下巴,“哈哈哈哈……” “他娘的!不跟他废话了!” 李乡长顿时暴怒,吼道,“小的们!这畜生竟然嘲弄于我,随我报仇——” 哐! 阵列微微散开,队形没有破坏,盾手在前,矛手在后。 整个队伍的前进几乎都是匀速,缓慢推进到墙边的时候,壕沟立刻被一块块竹板架上盾手靠墙之后,矛手立刻把长矛透过栅栏戳向“吴甲”。 但这些都是假动作,等到盾手将麻绳绕在栅栏上之后,后方队伍立刻拽住了麻绳。 “一!二!” “拉——” “一!二!” “拉——” 号子很整齐,三两下,夯土墙上的栅栏整个被扯烂,连带着些许夯土滑落。 整个操作流程,商无忌压根就没看到李解发号施令,但“鳄人”的配合作业,完成度不但高,而且相当流畅。 大舅哥当时就懵逼了:这他娘的是练过的? 第四十章 无畏 复杂地形或者环境,可能很看重单打独斗的能力。 但只要有一定的空间或者开阔面,只要组织度差距不是天上地下,围殴就是常态。 李乡长做工头那会儿,流窜过几个沿海工地,当地的民兵拎根烧火棍,人数劣势的时候是殴打,人数优势的时候是吊打…… 总之,有文化的流氓配一把张小泉菜刀也没啥用。 “吴甲”虽强,可现在有组织的流氓是一群“鳄人”。 栅栏被“鳄人”相当鸡贼地破坏之后,那半身墙就是个摆设。 院墙内,前一分钟还很嚣张的姬虓,此刻脸色也相当难看。手中的青铜剑已经架了起来,身后的弓手、剑士、持戈、矛手,也是神情相当紧张。 正因为是久经沙场的士卒,才明白现在的凶险状况。 “哈……还装逼不?” 李乡长一脚踹在半身墙上,本该纹丝不动的夯土墙,居然被他踹飞了一块土疙瘩。夹杂其中的稻草和贝壳散落一地,李解那雄壮体魄,在这一刻又被大大地加强。 一只脚踩在断了的半身墙上,李解神情狰狞,胳膊架在大腿上,戏谑地看着姬虓,只是内心却是暗骂:卧槽,这破墙怎么这么硬,老子的脚不会是断了吧,卧槽好痛! 你说你一个乡下地方的夯土墙,搞这么严实干什么?防狼还是防贼啊! “大胆——” 姬虓气势不减,手中青铜剑金光闪闪,指着李解,“你可知现在犯了大罪!割鼻刺面之刑——” 劓刑在吴国是大罪刑罚,“五虐”酷刑之下排第一。 以李解现在的身份,冒犯吴国公子,具体冒犯在哪里其实也不重要,只要吴国的公子稍微追究一下,把鼻子割掉根本不算个事儿。 “老子犯大罪?老子要是犯大罪,你他娘的就是犯太岁!啐!” 李乡长不屑地别过头啐了一口,然后挥舞着铜锤指了指姬虓,“砍死他——” 嘭! 弓弦声响起,姬虓居然回头看了看自己人,因为看得见的弓手,貌似只有他的人。 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弓手居然纹丝不动,也是一脸的奇怪。 笃笃笃…… 一排箭矢射在了姬虓跟前,吓得姬虓连忙后退,甲叶在阳光下,因为抖动更加闪耀光辉。 “废物!这他娘的都射不中!” 李乡长咬牙切齿,他这回过来,可是带了不少弩手的。 弩机设计起来很简单,只是准头实在是矬……这才多远点距离,居然连那么大的活人都射不中。这他娘还不如竹弓瞄着乱怼呢。 嘭! 声音再次响起,终于有了效果。 “啊——” 姬虓带来的“吴甲”,显然还是没有察觉到放冷箭的人在哪里。只不过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再去寻找这些放冷箭的“野人”,因为他们都死了。 “小的们!” “有!” “为我报仇——” “鸡犬不留!杀!” 轰! 一个个“鳄人”翻过半身墙,多年勇于私斗带来的血性,在经过训练之后,形成了“勇于公战”的勇敢。 “鳄人”并不能明白归属感之类的意义,但归属感、荣誉感、耻辱感,却是客观存在于他们思想中的。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首李的激活,才迸发出来了力量。 哐! 嘀—— 小队长情不自禁地吹动骨哨,“鳄人”队员也情不自禁地列队。 接着矛手持矛朝前,盾手矮身护卫,节奏有条不紊,却又更加雄浑肃杀! 那种山中猛虎,缓缓地迫向豺狼羔羊的威猛稳重,给受压迫的一方,带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难以抗衡感。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商无忌,此刻也是口干舌燥,他见过秦国“锐士”,也见过齐国“技击”,但都不如大王勾陈这一代的“吴甲”。 但是,现在居然有“吴甲”面对一群“野人”,步步退后,半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这不是个人勇武的高低,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商无忌确定,自己老板绝对是天纵奇才! “壮哉……” 一声感慨,却见李解高大的身躯挤开了自己小弟的阵势,拎着铜锤狞笑盯着姬虓,然后开口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跪降,或者死。” “吾乃盐城……” 噗! 铜锤被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正中姬虓的面门。哪怕他浑身披甲,脸却被人打了个稀巴烂,那也是非死即伤。 “嗬嗬、嗬嗬、嗬嗬……” 直接倒地的姬虓根本来不及惨叫,他已经发不出人的声音,就像是被捅了脖子放血的猪羊,一边放血,一边发出漏气的“嗬嗬”声。 “上尉——” 一群“吴甲”惊叫起来,原本退让的惶恐,居然瞬间被压倒。 只不过他们冲过来的时候,“鳄人”同样冲了上去,人墙在李解包在了后头,长矛齐齐向前刺出。 不绝于耳的刺杀声,就像是毫无趣味的猎杀动物,机械的动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带走了几条性命。 还在“壮哉”的商无忌,声音戛然而止,突然就有一种要吐的冲动。 “首李!” 有个队长过来喊了一声。 “杀光。” “是!” 李解下达命令之后,突然扭头看着商无忌,“把这些人头送到盐城,应该没事吧?” “首李要激怒公子玄?!” 惊呼一声的商无忌顾不得恶心想吐的感觉,进入院墙后,正打算劝说,突然看到一地的尸体,顿时又道:“留一个活口,可命其将人头带去盐城!” “留一个活人——” 李解扭头又咆哮一声下达了命令。 “是!” 见李解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商无忌又道:“公子玄底蕴深厚,于盐城筑城数年,兵多将广,若是前来报复,不知首李如何抗衡?” 得罪吴国的一个土霸王,在商无忌看来,实在是相当的不理智。 只不过,商无忌却明白,此时不争,以后再去争,未必就会有多少机会。一旦大王勾陈驾崩,诸公子相争,情况只会更恶劣。 “盐城带甲两千,以镇淮下,公子玄本就是淮水名将,行事虽不张扬,却无人敢小觑。‘淮夷’诸国,多同公子玄交好,若是盐城来战,只怕人多势众,犹如江淮之水,无穷无尽啊。” “无穷无尽?” 李乡长冷笑一声,“老子炸死他们,看他们还无穷无尽!” “诈?” 商无忌没搞明白,难道老板是打算用计? 第四十一章 白嫮 “嫮泽”并不是古老的地名,而是因人得名,这个人,就是鹿邑之主的女儿。 羽尾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为“嫮”,对女儿的期望,显然也很高。 嫮也没有辜负她的名字,长大之后,果然是“姿容修嫮”。 嫮,就是美丽、美貌的意思。 嫮,还是炫耀、夸耀的意思。 女儿很美丽,父亲自然要炫耀。 不然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说起来,为何羽尾给女儿换了个姓?” 李乡长让“鳄人”们去休整,“白沙勇夫”则是带着“乌合之众”在那里维持着鹿邑的秩序,顺便抢劫。 “白嫮是因‘白羽氏’而得姓,再者,淮上尚白,羿阳君亦喜好美白……” “这是投其所好啊。” “投其所好?” 大舅哥一听,顿时眼前一亮,赶紧掏出小本本,在上面写下“投其所好”四个字。最近商无忌在练习简体字,他觉得这个文字,很有搞头啊。 至少文盲们的接受效率很高。 “白嫮……白虎,还真是没叫错。” 嫮和虎发音类似,李乡长也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自己听差了。之前就是听人说“白虎白虎”,他就当了真。 “羽尾这个老东西,为了巴结公子玄,还真是想尽了办法,真是舍得投入。” 一提起公子玄,李解就是很不爽,此刻更是得意道,“还不是便宜了我?!早晚去盐城剁了那老匹夫的狗头!” “首李,还是且慢说这些话,盐城兵多将广,只‘吴甲’就有千余,听闻大王还曾许诺公子玄可置‘健旅’于淮下之北,加上淮夷部众,如何抵挡?” “怕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难不成我打不过还要留在江北跟他死磕?我跑江南去行不行?他有种过江来打!看吴王要不要弄死他。” 原本还忧心忡忡的商无忌,顿时一愣:“首李,江北诸城邑,来之不易啊,难道就这么放弃?” “嘁,我要城池做什么?我手上有人,城池丢了就丢了,今天丢了,明天再打回来不就行了?” 说罢,李乡长拍了拍大舅哥的肩膀,“无忌,圣人曾经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懂?” “诚乃圣人之论!” 商无忌听得脸色大喜,旋即又是表情凝滞,“这是哪个圣人说的?吾为何从未听过?” “你没听过的还少吗?赶紧把这话给记下来,你说你,平日里就记一些骚话,正经话却不记,你是不是傻?” “噢噢噢,对对对……” 大舅哥赶紧掏出小本本,把这句话给写了下来。 一边写一边赞叹:“此等良言,可为上策。若是大国君子,可以此为进阶之本。” “大国国君要这等良言作甚?人是大国的,地也是大国的!” “……” 大舅哥顿时一副吃了绿头苍蝇的样子,内心很是不爽。 嘚瑟了一会儿,李乡长也没去看被关押起来的鹿邑守卫。这些人,都会被带到江南去作为奴工进行劳动改造。等适应了之后,才会重新用起来。 为什么李乡长敢这么保证这些人还能用?因为李乡长跟这些“残兵败将”们说了,他们家的“大小姐”,将会给他暖被窝。 没错,他李乡长,将会是“白嫮”的老公,是他们的姑爷。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李、李解——” 经过一处大堂,羽尾看到招摇路过的李解,顿时大吼,一双眼睛血红,又是愤怒又是惊恐地盯着李乡长:“你……你……你——” “我怎么了?” “你竟敢……你竟敢杀了盐城尉!你竟敢如此行事!你……你……” “我受命于天!” 李乡长扭头盯着羽尾,“公子玄该死!姬虓不识抬举……也该死!你要是识相的,最好老老实实地呆着,再敢放肆……哼!” “啊?!” 一看到李解那副表情,羽尾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然后瑟瑟发抖,一个踉跄,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在阴乡之人面前,早就没有了任何形象。 一切丑态都展现过了,根本没有哪个阴乡之人会高看他。 什么鹿邑之君,狗屁,无胆老儿罢了。 只不过,羽尾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野人”,就是这么一个“野人”!居然,居然不惧怕公子玄,不惧怕羿阳君! 不但冒犯了羿阳君,还杀了羿阳君的左膀右臂,还杀了羿阳君的精锐“吴甲”,甚至……还抢走了羿阳君即将到手的宠妾“白嫮”。 是的,羽尾献给公子玄的东西,除了那只白鹿之外,还有自己的女儿“白嫮”。 只是这一切,都毁了。 白鹿和女儿交换来的兵器、财富,全都被那个“野人”洗劫一空。 怎么应对公子玄即将到来的怒火,羽尾根本不知道。 淮水两岸,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公子玄,更没有人敢杀戮羿阳君的卫士! 但是那个“野人”,简直把事情做到绝的不能再绝。 “无胆匪类,也敢称君?笑话!” 李乡长顿时摇摇头,就这个档次,别说什么小公司老板了,连一个五转包工头都远远不如。 不再理会羽尾之后,李解径自去了一处阴乡临时征用的大屋,那里紧靠北门,随时可以通过水道坐船南下。 “首李!” 大屋外面,轮值的“鳄人”见到李解之后,立刻行礼。 礼,会产生荣誉感、归属感。只不过,阴乡的礼,和列国的礼,有点不同罢了。 “嗯,下去吧。” “是!” 大屋就是个三进的木头房子,中厅之中,一个女子正跪坐在那里缝补着鞣制好的鹿皮。 李乡长身材高大,只是站在门口,就把光线挡住了一大半。 厅中的女子感觉到眼前一暗,顿时将手中的活计放下,抬头看去,顿时脸色一变。 “当真是绝色,难怪你父亲能把你卖个好价钱。不错不错,羽姬,待返回江南之后,定要让你穿上姑苏的丝绸,这样,才能显示出你的美丽。” 年轻的女子根本没有听懂李解说的话,很多词汇,她根本不能理解。但是看到李解的眼神,还有零星的几个词,她自然是明白李解在说什么。 “嫮,多谢猛夫不杀之恩。” 微微欠身,白嫮居然不紧不慢地给李解行了一礼。 “嗯?” 李乡长顿时有点意外,这小妞,有点意思啊。 第四十二章 筹码 原本过来看一看白嫮,李解想着就是先干她一炮。 但是坐了一会儿之后,李解做了一个决定,但返回白沙村之后,再干她一炮。 至于说原因,大概是因为白嫮给他演奏了一曲。 白嫮懂很多种乐器,仅仅是埙,她就收藏有四种十八款。陶制的、骨制的、树脂的、石头雕刻的……品类丰富不说,音色各有特点。 在这个枯燥乏味的时代中,难怪音乐会成为一种享受。 等李解离开之后,神色镇定的白嫮这才像虚脱了一样,瘫软在了大厅中。左右婢女连忙过来搀扶,略微年长的少女扶着白嫮,担忧地问道:“白姬,难道鹿邑,真的要被南蛮……” “嘘。” 白嫮伸出食指,贴在唇边轻声道,“不可再提‘南蛮’。” “是……” 都是吴人,甚至都是“野人”,但很显然“沙野”是最野的狗! “自闻‘白沙猛夫’以来,本以为同予无关,如今想来,还是太过愚昧。” 虽说是个少女,但毕竟是鹿邑城主之女,见过的场面听说的人物,都要多上不少。像“白沙猛夫”这种迅速崛起的强者,本就是相当罕见的。鹿邑虽在江之北,可实际上距离姑苏,并没有到天南海北的程度。 吴国大王能讨伐的地方,吴国“野人”自然也能偷渡而至。 “白姬,那……可要向羿阳君求救?” “无用。” 摇摇头,白嫮叹了口气,“猛夫果决狠辣,实属罕见。盐城尉于其眼中,等同豚犬。此非无知者无畏,虽不知其自信何在……” “真要去江南么?真要去‘沙野’么?” 年纪小一些的婢女,眼泪婆娑地问道。 “能让运奄无忌为之效命,‘白沙猛夫’之所,未必不如鹿邑。” 白嫮尽量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年纪小的婢女耸肩抽泣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了心情:“嗯。” 未来会发生什么,白嫮不知道。 但是刚才李解进来的时候想干什么,她还是能察觉到的。本以为这是个无比野蛮的暴徒,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个“白沙猛夫”,居然听了一首曲子之后,就选择了离开。 此时,“鳄人”们在营寨中休息,李解突然回来之后,正在清点斩获的商无忌把纸笔放下,很是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李解:“这么快?” “……” “……” 二人无语地对视了一眼,李乡长忍住了一拳把大舅哥揍成熊猫眼的冲动,闷声闷气道:“干你的活去!” 商无忌自讨没趣,寻思着这么好色的家伙,居然是个快男,不由得眉头微皱,妹妹的幸福堪忧啊。 大舅哥甚至还叹了口气,心想怪不得妹妹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被扔过去训练女兵,这是人干得事情? 找了个地方坐下,李解一边喝水一边琢磨着一个问题,公子玄这个老畜生真要是发动战争,规模就不是现在这种小打小闹了。 千余“吴甲”,那真不是吹牛逼的,要不是大王勾陈还活着,一个公子玄,就能统一整个江北地区。 甚至现在半残的徐国,也不是公子玄的对手。 “老王八蛋占据盐城,有钱有人,真要跟他开干,不搞点歪门邪道是不行了。” 村镇之间互殴,李乡长还能有点优势。可到了“国战”的级别,阴乡根本不够看。 就算数人头,把阴乡男女老少都加起来,凑个万把人都很吃力。 雉邑、鹿邑又是靠不住的,自己就是个收保护费的坏蛋,不是本地的山大王,这两家要是看到他倒霉不落井下石翻本,他裸奔姑苏一周都不带停的。 “得抓紧时间多搞点火药,不然扛不住。” 相对于黑火药,李乡长更熟悉黄药。毕竟纺织学院跟印染行业打交道还算频繁,有的专业直接就是实验各种染料,而很多合成染料……几桶就能把一个小型纺织厂炸上天。 李乡长接触黑火药还是因为有一次工地是在山区,当地的工头开山,从来都不对外采购,都是自己配。这位同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这么干的,小矿、小山、小沟……一路炸过去,省钱不说还省力。 自己买忒费钱。 姑苏相对较缺的是硫磺,“硝”对李解来说,反而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姑苏这里缺硫磺,但公子巴的老家,却产硫磺。 纯度不是特别高,但二次干馏或者蒸馏,都可以有办法提纯,损失可能会高一点,但和结果比起来,那就谈不上什么损失。 “算算时间,姬巴也该回来了。” 李乡长喃喃自语,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他娘的这老小子不会真是卷了钱跑路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姑苏城现在都在传六国公子“一诺千金”,就冲这名声,公子巴也不会跑路。 名声败了,像他这样的公子,根本没有安身立命之所。 李乡长又不是什么智障,怎么可能把信心建立在看人的眼光上。既然这年头看重名声,那就把名气做大,“虚名所累”,那就莫得办法喽。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除非公子巴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一个“虚头巴脑”的逗逼,那他李某人确实没辙。 不过这么点小钱,李乡长还是亏得起的。 鹿邑并没有被“鳄人”和“白沙勇夫”洗劫一空,粮食和种子,还是留了下来。 但是城邑各大库房中的布匹、皮革、牛角、鹿角、镈币、玉石……都被搬了个干净。除此之外,鹿邑的大型牲口,猪狗牛羊马驴全都被带走。 和别处有点不同,鹿邑还有一百多只豢养的麋鹿,就冲这一百多只麋鹿,阴乡就是一夜暴富。 商无忌此时明知道得罪了公子玄,还能这么淡定,就是因为战利品实在是丰厚无比。 别说麋鹿了,就是驴,都有二十多只。 这彻底解决了阴乡在白沙村的运输压力,整个白沙村,板车、大车多,牲口却相当的少。 现在却是大大地不同,有了大型牲口,耕地面积可以翻十倍都不止。 所以甭管得罪公子玄到什么程度,按照时间来计算,就算公子玄要报复,军事上的事情,怎么地也要到明年春天之后,甚至可能要到明年秋天。 商无忌就不信了,第二年还攒不出跟羿阳君一战的家底? “准备返程!” “是!” 没有把鹿邑付之一炬,也没有打算把鹿邑城主羽尾带走,回望鹿邑,李解在船头冲岸边痛哭流涕的羽尾笑着挥手:“羽君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留步啊!明年我还会回来的——” 商无忌赶紧掏出小本本,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给记了下来。 而岸边,羽尾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第四十三章 寻常之外 “无忌,牛马这么多你不管,为何对这驴这么上心?” “驴?何谓驴?” 大舅哥一脸奇怪地看着李解,“驴是何物?” “蛤?” 脸皮一抖,李乡长指着二十几头毛驴儿,“这不就是驴?!” “……” 商无忌看了看李解,又看了看圈栏中的驴子,再看了看李解,“首李称其为驴?” “难道它还叫别的?你别告诉我这是鹿!” “它是‘鹿蜀’啊。”商无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天下鹿邑,多养‘鹿蜀’。旧年‘白羽氏’为徐君养鹿,‘鹿蜀’之种,皆出自‘蚕丛氏’。十年得‘鹿蜀’五百之数,乃同天子相争‘州来’。” “……” 李乡长嘴唇哆嗦了一下,他知道的,自己终究不是个文化人。 “反正我是纺织学院毕业的,你说它是‘鹿蜀’……那就是喽。” 打量了一会儿圈栏中的驴子,他总觉得怪怪的,明明就是驴……怎么就取了个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名字? “首李既然称之为‘驴’,那便除‘鹿蜀’之名就是。” “就是嘛,这就是驴!无忌我跟你说,这骂人的时候,还能骂别人‘蠢驴’……你这样看我干嘛?” “‘鹿蜀’……驴不蠢啊。‘蚕丛氏’进贡帝喾时,帝言西方之兽,聪慧有神异,能数日不饮水。” “养你的驴去吧!” 恼羞成怒的李乡长顿时扭头就走。 阿昂!阿昂!阿昂!阿昂—— 一头个头儿最少一米四的大驴子,冲着李乡长的背影大叫起来。 “把它给我拖出来——” “老子今天要吃驴肉火烧!” 暴躁老哥不要面子吗?! 一肚子火的李乡长被一头驴给嘲讽了,原本啪啪啪的强烈心情,又一次荡然无存。 去找白嫮的时候,商小妹刚跟着嫱训练完女兵回来,作为一个文艺少女,商小妹的简体字进度相当快。 因为李解留了字帖,字帖就是“白沙村”村规外加《阴乡日常行为规范》,简体字是李解写的,大篆是商无忌写的。 商小妹对照着就能练习,而且学习进度极为惊人。 不过对此李乡长也见怪不怪,因为商小妹懂好几种“外语”,楚地二十几个国家的“小鸟字”,商小妹也会。 李乡长头一回看到商无忌带来的楚地“商业合同”时候,总觉得这楚国文字,就是在画一只只鸟…… “羽姬,‘鹿邑’多‘鹿蜀’么?” 不务正业的李乡长找美女不干正事,聊起了“国家大事”。 这让大肚婆沙旦很意外,她以为老公会在江北就把白嫮给干了,结果回到阴乡白沙村之后,白嫮还是冰清玉洁。然后沙旦一度怀疑,是不是老公在作战的时候,伤害到了某个要害部位。 “鹿蜀?” 白嫮毕竟是个忐忑不安的美少女,到了白沙村之后,心想着这一回要被干了,结果万万没想到,“白沙猛夫”休息过后第二天也没干她,反而跑来打听“鹿蜀”。 难道自己还不如一只“鹿蜀”来得有吸引力? “君欲得鹿蜀?” “难道鹿邑还有很多?” “徐君同天子相争时,淮上多有‘鹿蜀’之群。” “还有野生的?” 李乡长眼睛一亮,怪不得商无忌这么宝贝,看来是要扩大养殖种群啊。 “嗯。” 白嫮见“白沙猛夫”居然眼睛一亮,顿时觉得有点荒诞,果然自己的美貌,还是敌不过“国家大事”么。 “嘿呀!” 一拍大腿,李解很是高兴,笑呵呵地说道,“这淮河居然还有野驴群?那太好了,等我弄死公子玄,这就是宝地啊。驴可耐操了!比那些矮脚马强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鹿邑养的驴个头儿这么大,或许就是这个品种也说不定。不过李乡长也不打算去刨根问底,他连自己怎么穿越过来的都不关心,还关心驴是什么品种? “诶?” 忽然,李解想起一个事情,“这让马干了驴子,貌似能生骡子?” “骡?” 白嫮微微点头,道:“可是公鹿蜀母马所生,谓之‘驘’?” 驘就是骡,李解听着奇怪:“原来是公驴干了母马?” 在一旁一头雾水的沙旦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跪坐在沙旦一侧的商小妹顿时掏出纸和笔:“良人,可是这个‘驘’?” “这是啥?” 李乡长一脸懵逼,“这是嬴?” “‘驘’啊!” 不等商小妹说话,白嫮俏脸气得通红,陡然提高了音量喊道。 “嗯?” 扭头看着白嫮,顿时让白嫮羞恼地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这个字,念骡?” 李乡长顿时大怒,“以后骡这么写!” 说着,抄起商小妹的纸和笔,李乡长在纸上写下一个超大的“骡”字。 “纸贵!” 商小妹想要阻拦,却是阻拦不及,一看老公在那里乱涂乱画,她是一脸的痛心。 “它会便宜的!” 抖了抖手中的纸,“什么乱七八糟的文字,太乱了,就应该统一起来。” 然后他想了想,又写下了一个“驴”字:“以后鹿蜀就叫驴。” 将手中的纸和笔一扔,李乡长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得意洋洋地扭头就走。 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可高兴了。 “‘騼䮷’之名,确实繁琐了一些。” 商小妹倒是挺高兴的,“驴?为何从户呢?” 见商小妹有些疑惑,大肚婆沙旦柔声道:“或是良人欲使家家户户可得一匹?” “唔……此诚乃有德之举。” 之前因为“驘”被李乡长吐槽成“嬴”而不爽的白嫮,此时听了沙旦的话,也是相当的诧异,来了阴乡白沙村之后,她见到的东西不多,但是,即便是很司空见惯的俗物,在这里,也焕发了全新的别样的生机。 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突然白嫮反应过来:“此物谓之‘纸’?” “正是。” 商小妹很是高兴地拿出一只小本本,“用来书写,极为便利。” “此物……”白嫮眼睛放着光,她虽是“淮夷”出身,却也不是真的蛮夷,显然也看出来纸张的神异作用。 “良人常言‘受命于天’,想来这是天授之才。” “嗯?”白嫮一愣,旋即一双大眼睛瞪圆了,“这是……这是他所制?!” 第四十四章 撸啊撸 李乡长这种一看就很野蛮的家伙,结果却是个地道的“技术流”,还是个“高端技术流”,这多少有点毁三观,甚至还有一点点精神和灵魂上的挫伤。 未来如果已经注定,那么总得稍微装扮得好看一点。 所以白嫮打算认真地了解一下未来的老公,还有老公的家当。 没几天,白嫮就初步判定,老公很威猛,家当很丰富。 是个阔佬没跑了。 “白姬,这阴乡和淮上太过不同……” 跟着过来的两个婢女,之前还要死要活感觉天塌了,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白沙村的生活条件,那是比鹿邑强多了! 至少卫生条件就很惊人啊。 没人拉野屎,也没有男子随便找根电线杆就解开裤腰带。当然了,电线杆是什么,她们也不懂,反正首李说了,严禁在电线杆下面随意大小便! “阴乡谓之‘规矩’,诚乃上国之‘法度’。” 白嫮一双明眸闪烁着光彩,能够对自己的地盘进行长远规划,这绝对不是蛮子。 蛮子都是短视的,根本没有条件在有限的时间空间中选择远见。 “除‘白沙勇夫’之外,居然还有‘白沙女兵’。农忙做工,闲时训练。女嫱教之阵列,商姬教之文字……当真不凡。” 两个小小女婢,此时眼睛中都是羡慕还有崇拜。她们崇拜嫱的英姿飒爽,也崇拜商小妹的博学多才。这些,都是自家白姬所不具备的。 白姬真正的特色,也只有姿容美貌、能歌善舞。 除此之外,跟女嫱和商小妹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即便是能歌善舞,嫱也要比白姬更加厉害一些,只是她从不特意显露出来。 “听说阴乡市掾令,就是女嫱之父。” “要是羽君搬来阴乡,是不是也能……” “莫要想这些。” 打断了两个小小女婢的幻想,白姬很是高兴地抖了抖手中的纸张,“解赠我纸百张,可作乐谱。你们两个,还是从旁协助吧,休要再去乱想。” “是……白姬。” 婢女们顿时笑嘻嘻地簇拥在白嫮左右,能够把乐谱做出来,也是相当不错的事情。因为首李说了,这音乐创作只要好,有奖励,五百个镝那是最少的。 五百个镝,跑延陵能买俩新鲜奴隶。 当然五百个镝,买不了多少黄鳝就是了。 这年头,黄鳝可比奴隶值钱。 李乡长给小老婆派发任务的时候,白嫮鼓起勇气问老公:“君好何方之乐?” 电音!开车能抖断腿的那种! 然后白嫮就再也没有问过李乡长喜欢什么音乐。 工地上听巴赫那不是闹么?听春江花月夜?那估计扎丝工能把钢筋扎成龙舟。土嗨电音才是王道,焊工干活的时候,以为自己焊得是“暴风赤红”,特燃烧的那种! 滋滋滋滋滋……老子的事业无比伟大,老子的激情无比澎湃! 可惜李乡长现在已经不是李工头,电音无用武之地啊。 “唉……我记得在农场看见过有人给牛放音乐来着?说是促进发育,有利母牛受孕生产。这驴应该也差不多吧?” 在临时搭建的驴舍里,李乡长很惆怅,挑了一条大叫驴,找了几匹小母马,可这头大叫驴就是不硬! 母马没吸引力咩?! 给你开后宫的机会,你都不掌握,你说你是不是没用?是不是废物?! 李乡长伸出手指,冲着大叫驴点了点:“你啊你,你说你是不是欠抽?你要是再不上这些母马,老子就剁了你!驴肉火烧!知道吗?!” 阿昂!阿昂!阿昂!阿昂—— 呲牙咧嘴的大叫驴个头儿是真不小,声音更不小。它一叫,整个村都能听到。驴舍中的小母马倒是很淡定,在那里吃着草还有麸皮搅合的混合饲料,偶尔会添一点豆子。 从生活条件上来说,这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相当舒适! 可就是个头儿最大的大叫驴,它对母马们没性趣啊。甚至有的母马,都开始发情,冲大叫驴耳鬓厮磨了,这畜生居然岿然不动,简直是“圣驴”风范啊。 “我他娘的也没给玩过驴,哪里知道怎么给驴配种?还是找人问问去。” 李乡长叹了口气,只好作罢,不是他无能,实在是纺织学院没有教,这是学校不给力造成的,跟他无关。 华夏民族自来耕战一体,你说你一个纺织学院不好好教育学生这么根本的技术技能,是不是失职? “首李为何一定要让驴马配种?鹿邑带来的群驴,总能繁衍数代……” 商无忌很是不解,老板这是跟驴干上了?一定要让驴爽一把? “江淮的马,还不如驴舍的那头大驴高呢。这是异种,天赋禀异的神驴。它要是有后代,那必须是体格健壮身材高大。现在我们阴乡的情况,就是劣马强驴,若是配种,所得骡子,必是上等牲畜!” 他语速有点快,商无忌又没听懂太多,不过还是明白了李解的意思。 沉吟了一会儿,大舅哥对妹夫语重心长道:“首李,秦周之‘驘’,多为其卿士所有,乃是奇珍异兽之属。想来得之不易啊。” 当世大国之中,并非没有骡子,但因为数量稀少而且罕见,所以属于“珍兽”,个别模样奇特或者毛色非常的,还会被定为“祥瑞”。 在商无忌看来,李乡长想要大规模培育骡子,有点不靠谱啊。 “我得想想,我记得有一次给人修马场仓库,貌似见过配种来着?除了让畜生自己来,好像人也可以帮忙?” 可李乡长一时想不起来那是啥操作了,只隐隐约约有点片段。毕竟这种知识要来何用?他又不喜欢小马。 他唯一花了钱的小马,还是个男的,叫Pony! 在Pony那里,不花钱是不可能的,因为不花钱……你不会变强。 “唉……总不能让牲口自己撸吧?” 李解有些抓狂,现在有点难办啊。 “嗯?!” 突然,李乡长来了精神,“撸?诶……老子怎么就没想到呢?撸啊撸!” 都没跟大舅哥打招呼,李乡长急匆匆地离开,找到了小舅子:“雕啊,我有事找你。” 看着小舅子一脸激动的神情,李解有点不忍心,于是道:“你去把瓜叫来。我有任务安排给他。” “哦……” 沙雕很失望,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区找正在练字的沙瓜。 第四十五章 无惧 瓜是个很认真的少年,所以有点早熟。 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得好不好两说,认真去做是肯定的。 所以,这瓜啊……保熟。 “卧槽……这货的宝贝可真大!” 李乡长蹲栅栏口,就看到大叫驴的胯下,垂下一条巨大的东西,稍微放松一点,就垂落在地了。 “首李,可要为之取名?” 有些疲惫的沙瓜,问李解。 跟一头畜生交流得久了,总归是有点感情的。 李乡长想了想,便道:“以后它就叫铁根吧!李铁根,随我姓!” “哦。” 沙瓜很高兴,忙碌了一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给“李铁根”蒙上了眼睛,然后陪它玩撸啊撸。 这个游戏还是挺好玩的。 总之,“李铁根”很快乐的样子,并且给几匹小母马都来了一炮。 除此之外,沙瓜还琢磨着,是不是直接给“李铁根”撸出来,然后用棍子沾着点液体,试试看人工授精…… 首李懂得好多,教给了沙瓜好多别人都不知道的知识。 沙瓜他……骄傲。 全程围观的商无忌一脸无语,辣眼睛的画面萦绕不散,他感觉最少一个月没办法好好地吃一碗饭。 “李铁根”是他见过最神异的畜生,而给“李铁根”服务的沙瓜,是他见过最神异的“野人”。 “阴乡……神异之所也。” 商无忌感慨一声,打算把这辣眼睛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他不打算跟人分享看到的一切。 “瓜,你以后,就不做‘勇夫’了?” 沙雕弟弟原本很羡慕沙瓜的际遇,认为沙瓜是要被重用了。结果偏偏沙瓜以后都不用再去做“勇夫”,“鳄人”的机会,自然也是没有了。这让沙雕顿时不羡慕起来,甚至还有一点点同情沙瓜。 听到沙雕关心的语气,沙瓜摇摇头,然后道:“首李说,今后我是特种‘勇夫’。” “特种‘勇夫’?何为特种?” “不知……” 瓜挠挠头,身上散发出很奇怪的腥味,雕凑过去闻了闻,然后总觉得着腥味哪里遇见过。 “特种‘勇夫’……” 听到瓜的回答,沙雕弟弟有开始羡慕起来。 这是不一样的名称,显然,白沙村只要有全新的命名,都是特别的。 沙瓜居然成为了特别的一员! “首李,当真能成?” “不试试怎么知道?试了,成或不成,总是有成的可能。不试,那是百分之一百不成。” “首李言之有理啊。” 商无忌点点头,然后道,“若能得骡数百,今后前往淮上,定能更加便利。” 往来舟船虽然方便,但那也是因为滩涂、河流、荒地还是相对较多的原因。“淮夷”因为遭受数国打击,为了生存,他们对淮水之南、江水之北的开发,也是一直稳步有序的。 连“白甲氏”都能组织出人力来修大埝,何况是其它大族? 随着新的耕地越来越多,舟船便利性,也只能抵达河流的港口码头,或者沿河的市镇。 再想深入某些村邑,终究还是需要马骡牲口。 吴楚多劣马,别人不知道骡子的优势,商无忌还是知道的。虽说骡子在大国之中,也仅仅是珍兽。 但珍兽“珍”在哪里,商无忌有所了解,除了骡子获得的方式比较特殊之外,骡子能够长期不喝水,长达五天左右的连续驮乘能力,也是骡子的“珍”。 所以,甭管李乡长是不是瞎胡闹,这万一要是成了,阴乡的实力绝对不仅仅是翻倍那么简单。 虽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应对羿阳君这个更大的畜生。但“李铁根”这个眼前的畜生,却承载着阴乡将来的发展。 什么时候阴乡之人,能够自豪地喊出“我大阴”如何如何,说不定就有“李铁根”的功劳在呢? 不过这个梦被李乡长否决了,因为李乡长说了,“大阴”不好听。 大舅哥寻思着“大阴”怎么不好听了? 然而李解心中暗戳戳地琢磨着,老子真要是统一了市场,这怎么地也该是个帝国了吧。 大阴?帝国?这喊出口感觉敌人当场能笑出猪叫声! “首李,听闻已经有盐城之人,前往姑苏。” 高兴有高兴的事情,但同样有蛋疼的麻烦。 盐城那边到底有什么动作,李乡长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怎么应对,开打也是明年的事情。 不过羿阳君毕竟是老牌大佬,先来姑苏恶心一下李解,还是分分钟的事情。 商无忌琢磨的,就是先下手为强,把盐城来的使者,都弄死在长江里喂鱼。 然而李解没打算这么干,他就不信羿阳君敢去光明正大地告状。 跟大王勾陈怎么说?说有一只白鹿在盐城?结果有个“野人”居然想要抢白鹿? 信不信妖怪大王直接吃了公子玄?! 告状,那也必须是告刁状。 这个事情,李乡长是不怕的,大王勾陈怎么地也会给个面子。一上来肯定是不会对李乡长喊打喊杀,毕竟李乡长是忠臣啊,不然怎么会把“白蛟大王”贡献上来? 公司内部竞争,李解这个新来的一线基层骨干,跟公司老员工老干部羿阳君起了冲突,老板肯定也得先了解情况,然后调解双方。要么各打五十大板,要么各赏五十个甜枣。 总不能说老干部要干死新来的一线基层骨干,老板就答应吧,这样以后还能有人才来投? 大王勾陈只是老了,不是傻了。 再说了,李解敢赌羿阳君只能生闷气,毕竟白鹿在谁手上,随便派个使者过去调查一下,就一清二楚。 杀了盐城尉是大事,可李乡长带着人去砍人,是在什么地方砍的?是在鹿邑啊。 在“淮夷”的地盘上砍人,被砍死是你命不好。不然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个盐城尉,就跑到“白羽氏”的鹿邑了呢? 只要是打嘴仗,李乡长来者不拒! “去姑苏?那就去喽。怕个屁!” 李乡长冷笑一声,“这个公子玄,还真是浪得虚名,换做是我,就算是入冬,也要渡江把敌人给弄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都不懂,难怪只能去盐城给大王打工,天生没有称王的命啊!” “浪得虚名?” 大舅哥眼睛一亮,掏出小本本,赶紧把骚话给记下来,以后出去跟人谈判,这都是可以用来装逼的利器啊。 第四十六章 训话 “礼!” 随着传令官一声大喝,“哐”的一声,“鳄人”全部立正,站得笔直坚挺,目不斜视,注视着李解的到来。 换上犀甲的李解捧着头盔,站在了高台上,高台身后是一根旗杆,上面正飘荡着一面大王勾陈赏赐的七星旗。 其实还有一面九星旗,都是“利于战”的好东西,只不过阴乡级别不够,只能混个七星的。 “坐下!” 李解的嗓门,比传令官还要大得多。 高台下方埋着八只大缸,开口对着广场,然后用竹管连接,李解在上面说话,音量得到扩大释放之后,整个广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实际上,这也是吴国的传统手段,姑苏有伶人为大王献歌,戏台下方,就埋有“多声道”的大缸。 古代版“环绕立体声”,贼带感! 哐! “鳄人”全员落座,小马扎纹丝不动,场面静谧肃杀,在台下站着的商无忌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压迫感……有如实质啊! 他还算好,而有的人,则是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要转身就跑。要不是反应过来这些“鳄人”并不打算吃人,大概已经是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这些新来的人,是公子巴从六国、诸舒国、英国等几个国家拐来的。 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且都受过传统的贵族教育,只是有的人比较倒霉,在斗争中成为了奴隶。 像诸舒国,实际上分七个国家,又或者说,是七国联盟。对外和对内的斗争自然就相对频繁,哪怕明明是弱鸡,不但要朝贡楚国,还要朝贡吴国。 公子巴用十张羊皮,就买到了一个曾经是舒龙国卿士的家伙。 类似这样的人才,公子巴西行搞来不少,相似的特征,大多都是家门衰败,沦落为“贱人”。 没有靠山,没有后台,用起来根本毫无压力。 不过正常说起来,正因为他们已经掉落人生的泥坑之中,否则根本没可能前来“沙野”做事。 更何况,公子巴当初或买或骗他们的时候,嘴上说的是去吴国这个跨国集团上班。 一路上也挺和谐美满,毕竟是真去吴国啊。 结果到了地头,这些倒霉蛋才知道,哪里是去什么跨国集团做金领,分明就是去阴乡农村合作社打杂…… 于是,有的人反悔了。 公子巴寻思着老子当年来的时候都不敢反悔,就你们也敢? 怀着满满的恶意,公子巴就这个事情,跟老板说了。 李乡长当时就大怒,准备把这些不识抬举的狗东西都绑起来,然后用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地抽。 但公子巴说了,这些人超级贱,你用鞭子抽他们,他们只会觉得爽,老板你得另想办法。 于是乎,李乡长寻思着既然肉体上已经造成不了什么伤害,那就进行灵魂上的拷打! 全员鳄人! 那些个倒霉蛋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可当“全员鳄人”亮相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一开始的轻视,简直是错得离谱。 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反思,想着阴乡乡帅有这样的实力,怎么地也算是一方“诸侯”了啊。 阴乡天地,大有可为! 不过,李乡长开始训话的时候,有不少人当场就两腿一软,一脸的灰白,满满的绝望。 “小的们!” 李乡长一声大吼,“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之前咱们过江,去了鹿邑。跟淮夷狠狠地干了一场,赢得漂亮!但是,咱们也得罪了人!这个人,你们也知道是谁!” “咱们得罪的,是羿阳君,公子玄!” “怕吗?” 李解叉着腰,站在那里环视四周,“怕!你们怕,我也怕!可是,怕有用吗?怕能解决公子玄吗?!” “不能!” 因为词汇上的变化,加上语速的问题,公子巴带回来的人,听不太懂李解在说什么。但是“鳄人”却已经能够跟上李解的讲话,看着老大如此平静地说着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原本内心有些惶恐的“鳄人”,居然莫名地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望一年之前,他们算个啥? 现在呢? 这都是首李的神异,这都是首李的功劳啊。 “既然怕不能解决公子玄,那就只有一条路!” 说着,李解竖起一根手指,朝天一指,声音拔高了数倍,“打!” “打得羿阳君喊痛!打得公子玄喊怕!” “今天阴乡的一切,来之不易。你们有的人有了房子,还是‘大榭’;有的人有了田地,还是私田,还是水田;有的人有了妻妾,不是一个,不是两个,不是三个……” “一句话!” 李解又一次伸出手指,朝天点了点,“羿阳君胜,我等一败涂地;我们要是胜了……” 李解手指朝着前方指了一圈:“有车有房!有妻有田!” 还处于脱盲阶段的“鳄人”们大部分话都没听懂,但最后一句言简意赅非常明了。 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双眼圆瞪鼻孔翕张,只是平日里受训不能随便吼叫,但可以鼓掌。 于是。 啪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经久不息,手拍红了还要拍,“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快活的笑容。 跟着公子巴过来的几个“文化人”,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李乡长说了啥,他们没听懂。 但知道李乡长这是要跟吴国公子羿阳君开打? 打也就罢了,这些“鳄人”居然如此好战?竟然是“闻战则喜”?! 原本还想用“勇于私斗”来形容这些“百沙”野人,可一看这纪律性,没有命令,连大声呼吼发泄心情都不可以,只能通过规定的鼓掌来宣泄情绪,就足够说明,这不是什么“勇于私斗”的乌合之众。 这是精锐啊,这是不输“吴甲”不输秦国“锐士”的精锐啊! “这当真是‘野人’?” 有个舒龙国来的,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不可思议地小声念叨着,“这要是‘野人’,那楚国是如何同吴国相争的?” “巴啊,这‘白沙’之地,有此基业,当真只用一年?” 公子巴此刻也是一脸的纠结,寻思着他回老家的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画风都变了?! 面对老乡们的疑问,公子巴一脸惆怅:“何来一年,吾回六国时,尚无如此劲卒……” “……” “……” 姬巴的老乡们顿时丧失了继续说话的勇气,一个个陷入了自闭,开始怀疑人生。 第四十七章 炸鱼 决定要跟公子玄干上一炮,换成当世“诸侯”,大概率就是自己组织内部的高层讨论一下。 打赢了吃肉,打输了吃屎。 但李乡长白手起家,靠就是一帮“野人”。当然“野人”蠢是蠢了点,还普遍是文盲,一年前还“勇于私斗”,打群架就是一群菜鸡。可这不妨碍“野人”才是李乡长的基本盘,他不指望“野人”捏成一团有蹦跶两下,难不成还指望公子巴或者商无忌之流? 这年头,跟贵族跪地求饶是没有卵用的。 两个贵族开战,输家还能寻思着出卖治下之民来保全“有用之身”,这种“苟延残喘”的“体面”方式,仅限贵族才有这个资格。 “野人”?做梦就有资格。 吴王勾陈哪天失心疯,封他一个“XX君”,那他也就有了资格,可以靠出卖底层来过个小日子。 可这不是勾陈大王不傻么,没辙,那就只能对内挖掘。 先不说羿阳君到底要怎么干,“我大阴”上下,必须统一思想。 对付公子玄,就一个字:干死他! “鳄人”是整个阴乡的统治核心,是最强的暴力输出单位。李解把自己的意志、决心还有胜败因果都传达了下去,“鳄人”就能影响“白沙勇夫”,进一步再影响各自身后的家庭。 家,是阴乡的最小社会单位。 “鳄人”决心跟着李乡长开打,那么“鳄人”之家,就会决心跟着李乡长干到底。 所谓“勠力同心”,本就没什么特别复杂的地方。 前因后果讲出来,利害关系说出来,再蠢的家伙,在这个时侯即便不能创造辉煌,至少不会成为散布恐慌、破坏团结的猪队友。 李乡长只要把阴乡的核心力量控制住,实在是打不过羿阳君,跑路就是。这帮人不敢说百分之一百跟着李乡长跑,有个两三成,就是大胜利! 换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换个姿势再来一遍就是。 “丘北女兵,亦是令行禁止。阴乡……诚乃神异之地啊。” 站在公子巴身旁的老乡,看到白沙村丘北女兵居然也认真训练,而且令行禁止像模像样,不由得感慨万千,和他老家舒龙国相比,貌似阴乡的战斗力,还要在舒龙国之上。 舒国有七邦,舒龙国只是“诸舒”之一,本就是小国。以往的生存之道,不过是楚国来了舔楚国,吴国来了舔吴国,总之就是能苟则苟,实在是不能苟了,国君就带着贵族们跑路。 早年就是往六国或者徐国跑。 毕竟“诸舒”大多跟徐国有关,算是嬴姓偃氏,也有徐氏的,还有舒氏的。 赢、偃同音,实际上诸舒“偃氏”,本质就是“嬴氏”。嬴姓偃氏的存在,只是一种战乱跑路的偏差,实际就是姓氏归一的“嬴姓”。 “剑,少时锐气,如今尽失?” 公子巴看着前方的丘北女营,营寨周围插着的柳条,活了一大半,如今居然形成了一道不算高的“篱笆墙”。 因为是柳条成营,所以阴乡这里,几个月以来,也称呼丘北营寨为“柳营”。 “巴啊,如果你被二十张羊皮买走过,你就会知道想要保持锐气,是何等的艰难啊。” 公子巴想了想,抬手指了指白沙村村口的一棵树,“吾初见首李时,便是绑缚于大树之下。彼时仓皇布衣,今时为首李之佐助!” “是,敬受教。” 剑抬手行礼,很是诚恳地低下头。锐气失了,再捡起来就是。 “剑愿为阴乡效命?” “愿。” 公子巴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道:“那就先学阴乡之文字吧,丘南营寨,每日都要教授文字,剑可前往旁听。” “是。” “诸舒”的文字有点奇葩,用一点吴国的,也用一点楚国的,总之很明显就是吴楚两国的缓冲区过渡区。 不过不管怎么变化,大体上字形还是相通。 剑要学习简体字,难度并不会太高,记性好的话,靠死记硬背,很快就能进行快速交流。 而作为曾经的舒龙国卿士,记性好本来就是标配。 这个时代中的统治精英,大多都有很强的记忆力。因为记性不好的,往往在往上爬的过程中,就被大量竞争对手给淘汰了。 “首李呢?” “听闻正在制作锐器。” “唔……” 公子巴从老家回来,带来了数量可观的硫磺。提纯并不难,只要土法炼焦出焦炭,就能提供足够的热度,至于提纯选择,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个时代对李解来说,就是“无限资源”,浪费还是不浪费,这种利用率上的事情,根本不用考虑。 硝石来源也简单,一是粪硝,二也是粪硝。 不过方法略有不同,一种靠日常累积;另外一种,则是李乡长还是工头的时候,有个同行老前辈青少年时期的做法,一种类似熊孩子用尿搅合泥巴的方法。 两种方法,其实产量都还算可观。 因为阴乡本地的粪坑可能还不够浓郁,但是在姑苏、延陵、太仓等等大城市,“屎太浓”的地方并不少见。 材料准备好之后,李乡长就可以开始配药。李乡长还是工头的时候,以为黑火药威力不够,只能呲个火花,实际上却是想当然。 做工头那会儿,同行老前辈中的高手,开山采石的利润就是要比别人高一大截。 黑火药配好之后,弄湿了搅合搅合,然后摊煎饼一样摊在磨盘上,再用碾子碾过去。 可以预先在磨盘上开槽,也可以自己手搓刀切……总之,造粒成功就算完事儿。 剩下的,就是干燥。 搅合的时候可以用白酒,白酒李乡长当然是没有了,所以可以选择蛋清。 要是实在是蛋清也舍不得……那就加水。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反正晒干之后,凑合着用也差不了太多。 找个竹筒,往里面灌火药颗粒,硝化棉没有也不怕,找个更细的竹管撸进去,里面也塞着火药,这威力……炸鱼已经是够了。 当然了,李乡长已经做了纸出来,可以在纸上糊满药粉,然后双股或者多股捻起来,等着晒干,这就是乞丐版药捻子,凑合着用……也差不了太多。 十个能炸五个就算成功,那五个不炸的,捡回来照样还能用。 当然李乡长这么费事费力搞颗粒火药也不是为了炸鱼听个响,他手头有数量可观的铜、铁。 找一颗坚硬如铁的大松树,把它给砍了,然后树干对半分,两边刨个槽,再用铜铁圈加以箍紧,这就是像模像样的松树炮。 打个铁弹可能亏,打石弹可是血赚啊。 至于为什么李乡长会知道松树炮?因为当初读纺织学院那会儿,校史里面有专门介绍。 “纵使有神兵利器,阴乡较之盐城,犹如月下萤火……” 轰! 一声巨响传来,河边的动静把忧心忡忡的文化人都吓了一跳。 “哎哟这威力不错啊,还愣着干什么?!下去捡鱼啊!” 片刻,李乡长的大嗓门,也跟着响了起来。 第四十八章 有搞头 能跟着李解观摩炸鱼的人并不多,除了“鳄人”之外,“白沙勇夫”只有旦的亲族才有资格。 原先看守“布库”的两个叔叔,是为数不多有资格的人之一。 不过看到了李乡长带人炸鱼的场面,两个叔叔当时就跪地求饶,光天化日之下,连连大叫“龙神恕罪”。 李乡长一开始也没闹明白,这他娘的怎么就跟“龙神”有关了?后来才知道,这天上的闪电,就是龙。 至于鳄鱼,它是“龙”不假,但那是后来叫开了,本质还是“蛟”。 “闪电是龙?” 一脸懵逼的李乡长寻思着,“这龙还是个自然现象的二次创作啊!” “首李之威,堪比龙神!” “龙尼玛个头!” 两个叔叔拍马屁的水平很次,但效果却很硬,因为李解突然发现,炸鱼的时候,别说这群文盲了,连那些姬巴从老家坑蒙拐骗过来的老乡文化人,也是一脸的神神叨叨,各种惊惧莫名。 “下柳,为何‘诸舒’卿士,也会如此失措?” “吴楚之地,皆敬鸟、龙。” 鸟是燕子,龙是闪电。总之,都跟天上的东西有关。在朝上,就是“太一”神,算是楚地的至高神,不是至高也是之一。吴国跟楚国差不多,不过因为是姬姓缘故,吴国的至高是“帝”、“天”、“上”,总之,跟中原老哥们儿不脱节。 不过毕竟吴国是带着蛮子们唱歌跳舞,行情还是有别中原,跟楚国搞在一起这么多年,太阳神崇拜也是有的。 吴楚两地的鬼神,虽然不一定全都跟老天搭界,但主要还是指着老天赏脸。 所以,作为闪电的具体想象,“龙”是很神圣且有给力的物事。 比如楚国就有叶氏,其往来扬粤之地的舟船,都挂有龙旗。龙神崇拜属于相当广泛的信仰,而且影响力不低。 “唔……” 李乡长根据大舅哥的话,琢磨着一个想法,正面刚公子玄,其实是个高难度问题。 火药搞出来不难的,难的是让火药简简单单地发挥作用。最好的方法,其实就是炸鱼的时候,公子玄带人主动跳水里让“鳄人”们炸。 指望松树炮……很难。 这是李乡长将来要琢磨的问题,眼下解决不了松树炮。 纯粹木石加工和冶金技术卡着,短期内达不到要求。硬上的话,不出意外紧箍松木的铜铁件,只要放一炮,就会成为破片,把自己人射成残废。 有心训练掷弹兵,可控制距离不够,加上公子玄这个老畜生手中有数量可观的战车。不但有战车,还有骑兵。 吴国是个相当奇葩的地区强权,因为以前特别土鳖,所以大国有什么好用的,都会拿来学一学。 加上盐业发达,跟齐国一样,哪怕什么都不敢,光贩盐,也是靠着硬通货旱涝保丰收。 有钱就能挥霍,骑兵虽然马小力弱,可机动性还真不是盖的。 李乡长可不觉得跟人跨区开片的时候,别人有三蹦子乱窜,自己兄弟们只有永久牌脚踏车还能全无敌。 最重要的一点,“鳄人”数量太少,撑不起大场面。 掂了掂手中的“手雷”,李乡长心中暗忖:这他娘的比如直接给公子玄来个狠的,才能一鼓作气赢得漂亮啊。 而且带着火器训练,本身就要先解决自己人的敬畏问题。 别说“白沙勇夫”了,连“鳄人”都惶恐不安瑟瑟发抖,以为这是晴空霹雳,真要是顺顺当当地执行作业,李乡长自己都觉得有如神助。 “无忌,公子玄此次遣使前往姑苏之外,可另有动作?” 商无忌想了想,对李解道,“雉邑。” 直接跨境赶到鹿邑,李解也觉得公子玄不太可能,除非直接出动战车和骑兵。不过这年头打仗很吃配制,步兵劲卒没有到位,光有战车和骑兵也不行。列国纷争,早就度过了“堂堂正正”开片的阶段。 兵法计谋层出不穷,各国累积的案例,实在是多得惊人。 听到商无忌的话,李乡长点了点头,雉邑是离盐城最近的地方。如果公子玄要先报复,肯定先把雉邑给打下来,出口恶气。 除了出气,占领雉邑之后,顺着雉水就能南下到阳口大埝,随时可以组织渡江。 明知道公子玄会干雉邑一炮,虽说也不心疼雉叔长尾这个老家伙,可一想着自己的地盘还没捂多久呢,就要被人给占了,还真是不爽啊。 “等以后老子发了,训练好水军,直接抄海路干他一炮!” 可惜没那实力,要不然李乡长带着舟船直接沿海北上,还真能偷了公子玄的家。 只不过,这对情报的考验非常高。 阴乡斥候的个人素质是相当不错的,毕竟“百沙”之人,常年在水陆之间游荡,摸爬滚打也算是经验老到。 在扬子江口这一亩三分地上,因为熟悉地理环境,算是天生的斥候。 不过长距离打探,实在是让李乡长捉急…… 文盲连话都说不利索,可别指望把情报描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这些文盲,连跑一趟云亭,把那边泥鳅价钱摸清楚都做不到,何况跑盐城,跑雉邑? 搞不好还暴露了阴乡都是一群臭土鳖的事实,那多尴尬? 不过具体到战术执行上,倒是很有用,因为这些文盲只需要传达一个消息,那就是:敌人来了没有。 至于说距离这里还有多远,有多少人,领兵之人是谁……手指头脚趾头凑一块不够用,绳子拿来打结也不够用。 李乡长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方,多少还是吃了文化的亏啊。 难怪吴国大王招兵,也是招城里人,城里人至少识字率高啊,读书的多啊。 “首李是想以‘龙神之力’,一举击败羿阳君?” 商无忌从妹夫的神情,猜到了他的想法。 “怎么?不可以?” “不!” 商无忌神色有些亢奋,竟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举……正合吾意!” 言罢,商无忌伸手又指向公子巴,“来时,下柳同吾相商御敌之事,我二人皆以为然。” “一战定乾坤?” 见大舅哥又准备掏小本本,李乡长赶紧先阻拦了他,然后道,“可是就算有这个想法,想要执行,却是很难啊。” “首李,其实不难!” 公子巴目光兴奋:“‘百沙’之人吃苦耐劳,何不远途夜袭!” “夜袭?你们说的轻松,做起来哪儿那么……”李解突然一愣,“诶?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搞头啊。” 第四十九章 估计不足 穿越试用期的时候,李乡长每天除了殴打那些追求旦的废物,就是跟旦啪啪啪。 业余活动主要就是逮鱼摸虾,偶尔晚上举着个火把抓黄鳝和鳗鱼。整个过程中,并没有觉得“沙野”之人有什么问题。 直到偷了雉邑、打了鹿邑,抓回来的奴隶,让李解发现了问题所在。 不管是“白甲氏”还是“白羽氏”,底层都有夜盲症,入夜之后的活动范围,都只是局限在自己的屋舍中。 但“百沙”之人,即便是最底层的文盲,貌似也没有夜盲…… 和“淮夷”大部还是不同,“沙野”虽然是典型的边缘“野人”,但营养摄入却是相当的多样化。 鱼虾丰富不说,像蛤蜊之类的东西,没菜就可以下河摸一把。一年四季,只要不是挑肥拣瘦,都能搞上一些。 除此之外,“沙野”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芭蕉、野生茭白、蒿类等等可食用植物,相当的丰富。 因为此时整体气温偏暖,芭蕉的根茎相当发达,即便是入冬,在食物极度短缺的时候,也能保证续上一命。 整个姑苏以北的沿江地区,“百沙”能够存量最少一万的人口,足以说明野外采集带来的食物,是相当充沛的。 相较姑苏城三十五万人口比起来,“百沙”弱是弱了些,可和姑苏城的底层相比,“百沙”之人却罕见夜盲症。 至于“淮夷”,除了上层的统治者,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夜盲症,只是其中之一。 在商无忌和公子巴看来属于常识的东西,在李解这里,却是灯下黑了。 列国纷争到现在,很多大胜,都来源于夜袭。 “羽姬,附庸羿阳君的部族,可是多同‘白羽氏’一般,都有夜盲之症?” “君所言‘夜盲’,症状如何?” “入夜之后,等同盲人。” 白嫮微微颔首,双手交叠在膝上,跪坐在李解跟前,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此症状,‘白羽氏’谓之‘鸡盲’,淮上谓之‘雀盲’,盐城谓之‘雀蒙’。” “你说盐城谓之‘雀蒙’?也就是说,盐城那里,也的确有夜盲症?” “是。” 虽然不知道李解为什么打听这个消息,但白嫮并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李解。 公子巴和商无忌都同意以弱胜强的“夜袭”,固然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但同样也是因为李乡长现在掌握了“龙神之力”,“夜袭”是放大“龙神之力”的最好方法。 只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大量的训练。 “公子玄驻守盐城,他的兵力,当真只有一千‘吴甲’,两千‘健旅’?” “盐城军力如何,吾不知。”白嫮摇摇头,但看着李解又道,“只是,曾经‘淮上’六部作乱,盐城军便分兵六路,六路皆胜。” “……” 我就说么! 李乡长就纳闷呢,这世上哪有老老实实的王子公孙。公子玄说他就一千高级打手,两千中级打手……骗鬼呢。 那可是盐城,低配版的齐国,也就是土地产出实在是糟糕,不然就那配置,怎么地也要跟大王勾陈掰掰手腕。 可就算土地产出再矬,以公子玄的实力,买它三年存粮,再拉拢淮上一票小弟专门供应粮食,养一支横扫淮水的大军,那算个事儿? 李乡长做工头那会儿,这要是让他承包核电站这样的大工地,他就是同行里最骚的仔! 出兵六路,六路皆胜。 这其中固然有“淮夷”大多都是菜鸡的缘故,可能够分兵六路,这说明什么?说明羿阳君这个老乌龟兵力充沛啊。 吴王在姑苏,也就摆了“六师”,虽说含金量不一样,可数量上就没多少优势。 “六部作乱之后,这六部下场如何?” 李乡长又追问了一句。 “皆为吴国之臣。” 这话骗鬼呢! 吴国之臣?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大王勾陈怎么可能去淮上看投降的蛮夷?还不是一挥手,就让大兄弟公子玄自行处理? 李乡长脑袋里又飞快地做起了四则运算,这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三,三加三等于五六百……四舍五入一下,公子玄手中的仆从军,怎么地也得有万把人吧。 一个“黑蛟沙”就能养活两千多号人,极限抽丁能有八百多。“淮夷”人口可比“沙野”多多了,不在一个量级上。 只要看李乡长跑去访(抢)问(劫)鹿邑,收获就足够白沙村的村民们乐呵乐呵,这人口数量上的差距,不明自知啊。 “这他娘的夜袭能成吗?我看还不如寝取羿阳君呢,睡服他的胜算更大啊。” 抓耳挠腮的李乡长有点慌,寻思着这对手明面上透露出来的实力,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这被公子玄隐藏掩埋起来的底蕴,貌似更加深厚啊。 “不行,光夜袭是不行的。狗日的羿阳君,不能让他这么痛快!我得去姑苏!” 原本想着公子玄就是隔壁街社团的大佬,可跟小老婆这么一聊,才知道公子玄不仅仅是隔壁街社团的大佬,貌似这个社团下面还有很多分支附庸社团,单独拿一个出来,也有不俗实力啊。 夜盲症,盲尼玛呢! 李乡长这时候觉得自己才是夜盲症,对公子玄的估计严重不够。 倒是自己的两个狗头军师,正兴致勃勃地琢磨着“龙神之力”大杀四方,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美滋滋啊。 大舅哥商无忌甚至想好了,到时候打下盐城,他就是吴国最靓的盐商! 是夜,原本打算睡了白嫮的李乡长,连夜离开了白嫮的房,敲开了商无忌的门。 “首李!深夜不眠,所为何事?” “前往姑苏的羿阳君使者,是盐城县师?” “公子玄之亲信!” “天一亮,你亲自带人前往姑苏,散布谣言。” “嗯?” 大舅哥原本迷迷糊糊的睡眼,顿时就猛地睁开,“首李,散布何等谣言?” “勾陈没,玄武王!” “……” 要不是手快扶住了房门,大舅哥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商无忌一直都觉得老板特别莽,可现在突然发现,莽归莽,阴也挺阴啊。这是要把公子玄,往死里逼啊。 谁不知道大王勾陈似乎有点不行了?当然了,公子玄比大王勾陈年纪还要大,可公子玄身板硬朗,动不动还能去淮上索要美女,这一点,是大王羡慕不来的。 这时候的大王,尤为敏感,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儿子,还有对自己的兄弟们。 “此事,你必须办好,下柳那里,也要瞒着。” “是!” 商无忌见李解严肃,顿时拱手道,“首李放心,此事吾必亲为!” 第五十章 行事风格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李乡长还是工头那会儿,哪怕要给认送礼,也不是亲自上阵。 这一块儿,那是有专业人士的。 掮客、白相人、二道贩子、帮闲……随便叫什么好了,反正这种人的存在减少了李工头的不必要麻烦。 散布谣言,得让商无忌去做。但借着谣言凑近目标大佬旁边中伤对手,那就得幸进小人这样的渣滓…… “为何是我?” 双手一摊的公子巴一脸无辜,“如此行径,有损我……首李放心,千金一诺公子巴,世人皆知啊!” 说完,姬巴伸手就把一块美玉给收了。除了美玉,还有两根金条。 金条纯度不怎么高,看形制应该是燕国大王用来赏赐的“礼器”,只不过经历了岁月的摩挲,看上去有点黑。 很多东西,经历得多了,摩挲得多了,都会变黑。 很正常。 “此去姑苏,下柳要见机行事,若是盐城县师给面子,你就跟大王吹一吹阴乡的风土人情,不就好了?到时候送几只麋鹿、鹿蜀过去,大王还能不高兴?可要是盐城县师不给面子,你看好时机,若是合适,就不着痕迹地黑一把公子玄。” 姬巴眨了眨眼睛:“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 “唔……好,首李放心,吾不辱使命!” 嘴上答应得快,姬巴内心却是美滋滋,寻思着就现在这行情,能有什么时机?公子玄可是吴国公子,是大王勾陈的亲兄弟,难道还有什么流言蜚语,让公子玄难以招架?不存在的嘛。 这是一趟美差啊,白捡一块美玉外加两根金条。 因为鹿邑一战斩获颇丰,李乡长给姬巴配了马车。形制跟吴国的马车不太一样,主要结构是竹制的,坐上面嘎吱嘎吱作响,很有节奏感。 但有一个好,比普通牛车松快多了,屁股不会痛。 跟着公子巴同去姑苏的,还有他的老乡们。毕竟是小地方来的,再怎么曾经出身高贵,也没见过大城市,现在有个机会去大城市见见世面,自然是一个个踊跃同往。 这也算是阴乡的一个小小福利。 美滋滋的公子巴,就带着老乡们上了路,前往姑苏拜见大王,顺便卖一些阴乡的土特产。 路上,曾经的舒龙国卿士嬴剑问姬巴:“巴,首李之命,只有如此?” “只如此。” 公子巴面带微笑,这次去姑苏,就是旅旅游,哪有什么破事儿。 “唔……” 嬴剑沉默了一会儿,他是做过奴隶的人,即便是现在,他也算是李解的私人财产。只不过李解大方,不但给了他自由,还给找了点事情做。 原本颓唐的人生,此刻多少是有点光彩的。 作为一个曾经在官场中厮混过的人,嬴剑觉得李解很不简单,根本不像是普通的“沙野”之人。 只是嬴剑并不知道,李解并非是土生土长的“野人”,来阴乡这么久,李解的根脚,他都没搞清楚。 问“百沙”之人,也只说李解曾经是“白沙猛夫”。 仿佛从一开始,李解就是“白沙”之人。 马车朝着姑苏而去,河道中,同行的船队将会比他们晚一点到。陷入思考的嬴剑心中有个疑惑:首李非常人也,此行绝非易事! 官场上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看了一眼乐呵呵的公子巴,嬴剑在马车上猜测着,这一次在姑苏城,只怕要跟盐城使者好好地交流交流。 “此行姑苏,多谢公子相助。” “羿阳君为吾叔,同为姬姓血脉,岂分彼此?” “阴乡‘野人’骄横难驯,竟夺羿阳君之美妾,实乃暴虐无礼之徒!此行面见大王,只望大王能严惩凶顽。” 下首跪坐的中年人神情似乎有些颓丧,语气之中,也全部是无奈,似乎是对阴乡“野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君不必忧虑。‘百沙’野性难驯,自来如此。君面见大王之后,只需陈述由来,大王还能弃宗亲而近‘野人’?” “公子所言甚是……” 中年人微微行礼,然后拿起陶爵,冲中央正座之人道,“吾敬公子一爵。” “请。” 二人对饮之后,双方都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而此时,在后院方便厨房进出的小门口,有个“烹者”正笑呵呵地接过一直青色袋子,抖了抖之后,里面传来了清脆的叮当声。 打开一看,一枚枚“镝”还锃亮如新,这“烹者”更是眼睛一亮:“诚乃好镝。” 言罢,将袋子收紧,塞到了怀中,然后对仿佛是卖薪的车夫道:“今日却有盐城人来此,听闻是大夫贵人。” “可曾留下与公子同食?” “大夫贵人,自是会留下的。” 说话间,“烹者”还很自得,“吾用‘白沙之鳝’做了‘鳝鱼羹’,因此得了公子奖赏。” “唔……多谢。” 卖薪车夫离开之后,将大车拖到了姑苏市场的一处角落。进去之后,商无忌正分拣着一些牌子,不同的牌子上面,有着不同的名字。 “主上,盐城县师拜访了公子丑,公子丑留了盐城县师用膳。” “看来盐城县师面见大王,并非是用公务的名义。” 其中区别还是有的,公事公办,那盐城县师就是盐城县师,是大王的人。可通过公子丑的介绍,用私人渠道和身份来见面,那就是公子玄的使者、说客。 商无忌心中顿时盘算了一下,公子玄这样干,还真是有点意思。因为一直以来,公子玄就是“老老实实”在淮上,帮吴王着实镇压了不少不老实的“淮夷”,论血脉感情,吴王兄弟之中,公子玄是为数不多还活蹦乱跳没病没灾的。 私人身份见面,不出意外就是要打感情牌,最好让吴王感动一下,然后直接姑苏出兵,把阴乡给推平了。 不是没这种可能,但那是以前,现在却是大不一样。 阴乡成立时间很短,阴乡乡帅是吴王“钦定”的,吴王老是老了,但还没有到自打脸的地步。 更何况,阴乡给吴王的印象很不错,“白蛟大王”这种祥瑞,对老迈的吴王来说,是上天在表扬他对吴国的优秀治理啊。 “公子玄,还真是如首李所言,浪得虚名啊。” 想通了羿阳君的那点小心思之后,商无忌顿时有些不屑起来,如果公事公办,反而对阴乡不利,还更显羿阳君的“秉公”。 但是现在靠着私人关系,那就是小家子气,就算掀个天翻地覆,也不过是两个地方势力的一点龃龉,吴王根本不会把两家的事情看得多么重要。 不出意外,就算盐城县师面见大王,吴王也只会做个中人调解,至多对阴乡呵斥一番。 想到这里,商无忌更是信心十足,羿阳君如此猥琐行事,若是面对“勾陈没,玄武王”的谣言四起,必定手忙脚乱,根本来不及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