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闲话昆仑 大明嘉靖十六年,是月岁除。 昆仑山,瑶山之巅,扶摇宫。 宫中蟠龙绕柱,彩凤擎梁,亭台楼阁样样都有,仙花异草比比皆是,说不完瑶池九霄,道不尽阆苑之盛。 宫前建有一座高台,台上除一张黑石椅子之外再无他物,这个椅子是用北冥海底的玄铁打造,世上无二,材质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它是昆仑教教主宝座,而昆仑教,为人间数一数二的修真大势力。 说这昆仑教有个怪象,自宋时天魔过后,教主一职只是虚设,教中第一人自称为“护道人”。 盖因初代教主天魔,为人心思变之欲,众生愿力所化,生而神圣,是为后天第一灵长。 昆仑教草创之时,天魔传音三界,立教昆仑,有缘者皆可入教。 有一名叫般若汤的女子第一个到来,为昆仑天官,地位只在教主之下,位居“左”,另有居“右”的灵官,无合适人选,悬置至今。 后来者,先天神魔资质为天地所限,潜力不足,只能屈居为“魔君”,共有地火水风四位;又有沾染先天之气而生的后天神魔,再次一等,为“魔尊”,共有宇、柱、极、符、鉴、匕、釜、筹、药九位。 再有修真者入,入四君九尊之眼,或是法力高深,福缘深厚者,可为帅将兵卫,为大小头目,其余者,统称为昆仑弟子。 不一而足,无人能与初任教主并论,因此,这昆仑的教主之位,空悬四百年有余。 此时这宫前高台上,站着一个宫装女子,看面容只有双十年华,体态婀娜,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名叫般若汤,是为昆仑天官,主掌天下魔道分三六九等一十二级之事。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三千童男三千童女席地而坐,双手捧住后脑勺,引气入体,头上氤氲有光雾浮现,各色不一,却都不太明亮。 般若汤叹了一声,“世间万物,凡九窍八孔者皆可成仙,尔等身怀灵根,邀天之幸,奈何天资有限,不得居这扶摇宫中。愿留者,可为我教中子弟,下放昆仑群山。欲离去者,早早出声禀明于我,我为你洗去此间记忆,仍归凡家。” 在场六千孩童尽皆意动,过了半晌,才有胆大的说了句“我想回家”,跪倒下来,给般若汤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六千孩童见有人挑头,个个跪倒,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般若汤哼了声,面上泛起些不悦神色,自持身份,也不能出尔反尔,只得挥手打一道灵光,将这六千孩童尽数送回家宅。 殿外,一个白衣文士走进来,正好见到这一幕,叫道:“快住手。”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般若汤施法完毕,痛心疾首道:“败家啊败家,那道门的洞天福地,佛门的往生净土,哪个不是重兵把守,防贼一样防着我们昆仑!这六千娃娃可是我花了大力气弄来的,你就这么给人送回去,是给那皇帝老儿送药引子呢,留在我昆仑虽然成了妖魔,名声不太好听。小命还是留得住,你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白衣文士正是昆仑当代“护道人”,名作宋挽,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比丹朱,唯独左眼边有一颗泪痣添几分烟火气,坏了他仙风道骨。 宋挽絮絮叨叨说着话,人也走到般若汤身前,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婴孩交给般若汤。 般若汤接过婴孩,习惯性的打了道法力检测天赋资质,诧异道:“这个娃娃又是你从哪里偷来的?五行俱全,也太废了吧。” “他不是废物。”宋挽哼了声,有些心虚的背过身子,说道:“五行灵根也分前后,往后那是六合,散入天地,留不住一丝法力在身,往前是四象三才阴阳混沌,千古第一神圣!” 这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若不是宋挽说完话就化作一抹火光消散不见,般若汤还真信了他,见状也不在意,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婴孩,莞尔一笑,突兀脸一红,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说了句,“怎么是个男娃。” 走出大殿,一缕阳光落来,般若汤轻拍婴孩后背,说道:“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于寸阴。从今往后,你便叫作诸葛昀吧。” 嘉靖19年,诸葛昀三岁,能识千字。 嘉靖22年,诸葛昀六岁,熟读道书佛诰,精通云篆龙章,开始修行。 嘉靖25年,诸葛昀九岁,黄明境大圆满。 嘉靖27年,诸葛昀十一岁,金丹功成。 嘉靖28年,诸葛昀十二岁,凝聚元神。 嘉靖31年正月初一,诸葛昀入昆仑十五年整,元神境圆满。 自入昆仑以来,诸葛昀居于瑶山之巅,扶摇宫中,白天随同般若汤修金丹功,夜晚随宋挽学五行诀,诸般神通秘法,无穷皓首玄经,俯拾皆得,终在十五岁时元神境圆满,再进一步,便脱去凡躯,得享人仙业位。 …… 附录 云篆龙章:“道教书写符箓时使用的文字。” 修真六境(人间界):黄金命,人地天。 炼精化气 黄明境:一本《黄庭经》,半世求道人。 炼一口内息存于下丹田(气海穴),后天返先天。 金丹境:真气凝为实质,成一颗金丹于中丹田(膻中穴),拥有灵力。 炼气化神 命星境:识神内隐,元神外现居于上丹田(眉心泥丸宫),拥有法力。 炼神还虚 自在人仙:无中生有,撒豆成兵,点石成金,飞天遁地,水火不侵,有种种不可思议之玄妙能力。 陆地神仙:一点纯阳点化浑身阴质,神魂可游日光之下,动念转圜天下,起意走遍三界。 炼虚合道 太乙天仙 序2:神仙皇帝背后的男人 嘉靖18年,致一真人邵元节病逝,临终之时举荐好友陶仲文侍奉万寿帝君(明世宗朱厚熜),帝君宣陶仲文入朝,封秉一真人。 嘉靖20年,四月初五,九庙火灾,陶仲文祷风求雨,救庙有功,得帝君赐剑“倚天”。 嘉靖21年,壬寅宫变,帝君惶恐震怒,连夜迁入西苑永寿宫,着陶仲文日夜守护。 …… 永寿宫中,帝君戴方冠,着道袍,怀抱暖炉,眼睛半眯不睁,口诵道德经。 阶下小太监转身跪倒,“大老爷,恭诚伯求见。” 帝君闻言喜出望外,急道:“快请。” 不多时,一锦衣道人到来,身长九尺,龙行虎步,面容不怒自威,今岁高寿六十七,正是秉一真人,太子少傅兼太子少保兼太子少师,封爵恭诚伯,北派全真仙首,陶仲文。 帝君放下暖炉,到台阶上,拉住陶仲文手,笑道:“真人近日多有劳累,朕感同身受,深夜相召,真人勿怪。” 陶仲文道两声“惶恐”,随帝君入座。又起身拱手一礼,道:“大老爷相召,所为何事?” 帝君叹了一声,“去岁九庙失火,众卿家皆言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唯真人老实,祷雨灭火,起神仙妙法及时复建九庙,为朕解忧。奈何今岁又遭宫中小人刺杀,朕深感厌烦,移居这西苑之中,百官恨朕,朕疑百官。何解?” 陶仲文道:“去岁九庙失火,为昆仑贼魔所为,臣得大老爷赐剑倚天,日夜不敢忘恩,捉杀贼魔无数,却忽略了深宫内院,险置大老爷于危难之中,臣躬有罪。” 帝君“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真人的意思是,今岁壬寅事也是昆仑贼魔所为?” “不是贼魔亲至,也有贼魔引诱。”陶仲文再拜一拜,道:“庙堂之上,臣无方,江湖之远,臣鞠躬尽瘁,定为大老爷诛魔戮妖,死而后已。” 小太监撇撇嘴,心中暗道:“这陶真人,不管什么事,都一股脑推到昆仑头上,大老爷偏偏还就信他,真荒唐。” 帝君道:“如此,真人退下吧,望你道门用功,不使朕之子民为邪所扰,也不枉朕崇道禁佛一场。” 陶仲文舒身下拜,“臣敢不效死!” 从此以后,陶仲文再不参与朝堂之事,一心一意为帝君炼丹,又命天下道门,逢魔必灭,遇妖则杀。 十年后。 嘉靖三十一年正月初一,陶仲文为万寿帝君祈福完毕后,手捏印诀,念动咒语,摄来一朵祥云代步,须臾间横跨千山万水,到了正一祖庭龙虎山中。 龙虎山,正一观。 一身灰色道袍的天师永绪席地坐在观中,头发随意用根木簪束起,双目紧闭,游离在天地之外,又没真正离开俗世,忽眉毛一挑,从入定中醒来,道:“陶仙首远道而来,还请入内一叙。” 陶仲文走入观中,见张永绪命人看茶,先是起手一礼道声“天师”,才看向一边好奇道:“这二位是?” 张永绪笑了笑,先指向左手边同他装束一般无二的道童,介绍道:“这是舍弟永绍之子,张国祥。”又指向右手边一个正在倒茶的青衣道人,“这是纯阳派真传,秦书遥。陶仙首应召为官,久居朝堂多年,怕是不知道手底下出了他这么个能人。” 秦书遥冲陶仲文起手一礼,口称“教主”,解释道:“我与国祥忘年之交,来此会友,不料撞见真神,万福。” 陶仲文点了点头,说道:“本打算到这龙虎山一行后,还得去趟武当山,如今看来却是省了我一番手脚。” “陶仙首何意?”张永绪问。 陶仲文看向张国祥,又看了看秦书遥,忽躬身行礼,慌得上首三人忙起身还礼,就听陶仲文说道:“近日来我夜观天象,见赤贯妖星十分活跃,怕是天道轮回,将要道消魔长。我思量再三,欲遣全真正一两道高真往昆仑一行,查探贼魔动向,也有放弟子下山历炼之意,择优栽培,来日里也好承继你我道统。” 张永绪深以为然,目光落在张国祥身上,失笑道:“我这侄儿能得陶仙首看重,是他的福气,只是他还是不知事的年纪,该有人帮衬一二,再加上一人。” 半大小孩张国祥语出惊人,道:“我有徒弟白神,不需他人助力。” “既然如此,秦小道友,你回武当山也挑一人随行,择日出发。”陶仲文说完话,又道:“张天师,还请你暗中护佑他四人,直到我找出赤贯妖星异动的原因。” …… 附录 嘉靖帝曾自封为“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本书采用“万寿帝君”这一称呼。 序3:盛极必衰 洪武帝曾对道人言“天亦有师乎?”,遂赐“大真人府”牌匾一块于龙虎山,换下“敕建嗣汉天师府”牌匾。此事不知真假,但有明一朝,确有改天师称呼为真人一事。 洪武帝收天下僧道名字编录成册,发放度牒,道行不满者勒令还俗,可以看作是“封神榜”,有了朝廷下发的度牒,就算是榜上有名的真仙,没有度牒的就是妖魔鬼怪。 洪武帝对道教佛门的态度,相对来说是一视同仁的,既不算推崇,也没有敌视。 永乐帝以真武化身自居,大兴土木扩修武当山,敕赐“大岳”之名,武当为明朝皇室家庙,北有紫禁城,南有紫金城,内里宫殿,比之明朝陪都金陵城还要来的像陪都。 有兴趣者可以去旅游一下,说几个武当山景点名称“南天门”、“紫霄宫”、“玉虚宫”……是不是很熟悉?武当山的鼎盛,在野不在朝,在朝有名,却无权。 明朝道教的权,自始至终,不论是有名无实还是名副其实,都是下发给正一派,当然不是国教,明朝也没有国教,只是敕封历代张天师为大真人,职责“掌天下道教事”。 洪武永乐过后,明朝的道教,可以说大兴,也可以说暗流涌动,大兴是岁月静好,可以安心发展,尤其到了嘉靖年间“崇道抑佛”后更是一家独大。没了外部压力,北全真南正一就开始了内部倾轧,互相攻伐,要争一个牛耳,不是你死我亡的那种,比那还可怕,是慢刀子割肉般的一同腐化。 明朝道教的外部压力,在野主要来自于程朱理学,在朝,来自于洪武永乐时敲定的“度牒政策”,天下道士,都得在朝廷挂名,而且还要考试,学艺不精者,绝了当一个正规道士的路。 世上最不缺的是“赤脚”,野道士野和尚多如牛毛,有那么一两个出名的,便被吹捧千八百年,把那千八百年换成月,换成天,换成时辰……以幻术作恶,以修为逞凶的,才是“野”道的主流。 元时丘处机一言止杀,全真大兴,张三丰横空出世,龙门独尊……再有明时,历代皇帝尊奉道教,表面看来昌盛无比!其实不然,之所以会以为明朝道教也大兴,是因为嘉靖帝,和他身边的两个道士,邵元节、陶仲文。 邵元节和陶仲文的故事,史书寥寥几句,便让天下道门中人心向往之,其地位之高,得当朝皇帝之宠,前所未有! 邵元节算是嘉靖的私人法师,要说是个官员也是,只不过对朝堂敬而远之,一心一意当好嘉靖的私人法师,深受嘉靖喜爱。 邵元节快死那两年,把好朋友陶仲文介绍给嘉靖。陶仲文就享福了,和嘉靖几乎形影不离,嘉靖宠幸他到什么地步?边疆抓了几个探子,嘉靖一拍脑门,这是有陶真人祈祷的原因啊!赏,当赏! 我粗略算了一下,或许不准确,但相差应该不大,陶仲文六十岁过后应该就进入了嘉靖帝的视线,史书说他得宠二十年,算的是他到嘉靖身边开始,那时是65岁被邵元节引荐入朝,然后他67岁的时候陪嘉靖帝出门旅游(邵元节死在这一年),被封为秉一真人。 序就写这么多了,这本书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打算找死,那就是用远古文的写法来写。 说好听点,这是一本古香古色的小说,神仙眷侣的故事,小白文是写不出韵味的。 接下来,进入正文。 楔子 潜龙出渊 昆仑山,五千里峻岭绵延仙音不绝,五千仞白雪皑皑烈日难消,寒风呼啸,纯白一处天地,偏有那么一片亭台楼阁耸立在群山之间,如白纸上的墨点般显眼。 瑶山墨宇,昆仑教所在,瑶山之巅,另有一座漆黑宫殿,龙凤合鸣,宝气冲霄,名作“扶摇”,此时扶摇宫中,难得响起钟声。 扶摇宫后有一块斜坡,斜坡旁就是万丈深渊。才有十五岁的少年郎离深渊只有一步之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毅色彩,双手把住一口似石似玉的长剑,作势欲斩。 一宫装女子走来,看面容只有双十年华,实则已有四百岁上下,她看少年郎身形开始晃动起来,想起来此的目的,出声提醒道:“五行相生,气运在脚,五行相克,心存一别,相生相克亦相消,化空,实握在手。昀儿,该休息了。” 诸葛昀得了指点,双眼陡然睁开,瞳孔里红色刀影一闪即逝,手上长剑猛地落下,如愿施展出“天意斩”。 他身前万丈深渊,云雾沉重似东海之水,骤然分作两半急急逃开,露出一方世外桃源,猴戏鹿鸣,转瞬成一片鬼哭狼嚎! 诸葛昀挥出这一剑后,转过身唱了个肥诺,和之前模样截然不同,笑出一口大白牙来,“多谢汤姐姐为我解惑。” 宫装女子轻笑,“你可以叫我般若汤,或是天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个小屁孩子怎么就不长记性,这么油嘴滑舌,少不得有被人当作登徒子的时候。” 宫装女子,名作般若汤,为昆仑魔教天官,教中地位只在护道人宋挽之下,掌天下魔道分三六九等一十二级之事,换言之,魔道中人地位高下,她说了算。 诸葛昀收起长剑,两手捂着后脑勺,抬眼望着天,轻轻哼道:“你和师父对我有活命养育之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日后是要相依为命共争仙路的,你跟我这么见外干嘛,真没意思。” 他二人脚步轻快,不多时就到了扶摇宫前,般若汤忽然顿住脚步,沉吟片刻,才道:“昀儿,今天是你十五岁生日,到了夜里,你就下山去吧。” “啊?”诸葛昀很是诧异,收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扭头望向般若汤,眼里满是不敢置信,叫道:“你让我下山去哪里?” 般若汤微怔,苦笑摇头,“我昆仑偏居一隅四百年有余,不曾见过世人,只在凡尘留下许多传说,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高高在上,红尘炼心,是必不可少的事情。你跟我走吧,让宋挽和你说。” 进到扶摇宫,别有洞天,殿高廊深,厢房偏堂俱备,走了小半时辰,到最深处,供奉堂前。 早有一白衣秀士站立在那,负手仰望天魔像,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面容平平无奇,一双眼睛却如九幽黄泉般深不可测,令人不敢直视,正是昆仑护道人,宋挽。 宋挽看向诸葛昀,眉眼带笑,打趣道:“你哭丧着一张脸干嘛,让你下山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这事般若汤也有份。” 他说完话,挥一挥手,周围景色变化,三人到了一方暖阁里,早有一桌酒菜伺候,各自入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一会儿禅,论一阵儿道,又将话题引回诸葛昀下山一事。 般若汤晃着杯中酒,冲宋挽叫道:“你要让昀儿去哪?” 宋挽笑了笑,“昀儿十五年来苦修不缀,业已感应到本命天星凝聚元神,放到俗世里,也能开山立派被人称一声‘上师’,该下山去那万丈红尘里走上一遭了。你也是成道的人,红尘炼心的重要性你比我懂。” “他是我昆仑少主,在这扶摇宫呆一辈子也无不可。出了这昆仑山,不是全真就是正一,陶仲文命天下道门逢魔必灭,遇妖则杀,这大明疆域幅阔,难有一寸土地供我昆仑弟子落脚!”般若汤满饮杯中酒,杯子丢在桌上,不无埋怨道:“还不是你一让再让,让我儿郎凭白受这许多年委屈。” 诸葛昀闻言暗自叫苦,他在这扶摇宫半隐居不假,可也不就和外界全然没有联系,经年累月的,也对这昆仑有个大致了解,教众视人命如草芥,观乱世为盛景,简单来说,就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那种。 只是自他记事起,只和般若汤宋挽相处过,有跟教众见面的时候,他也带着鬼面具,未曾以真面目示人,更别提交谈了,他认识的外面的世界,是书本里的世界,那狐妖书生,帝王将相,他早就想见识一番了。 诸葛昀起身,冲宋挽拜了一拜,道:“师父,你让我下山也行,弟子有一个要求。弟子虽修为浅薄,入了俗世,也不会就是个普通人,长剑在手,天下任我驰骋,来往的定都是同我一般无二的得道高真,何谈‘历炼’二字?再有我是昆仑少主,却无服众之力,这些年来深居扶摇宫中,教众不知我样貌还罢,我露了面,少不得有眼红的来找我比剑赚名声,那时节烦不胜烦,便将我脚步限在这昆仑山了。不如送我下山之前,封禁我天冲魄,断我此间记忆,若昆仑少主该我当时,我定成仙归来。” 宋挽闭起了眼睛,好半晌,才道:“你讨厌昆仑?” “是。” “你可知,封禁天冲魄后,你记忆全消,犹陷胎中之谜,我可为你保留部分记忆晓得神通法术,却无力解你封禁,但凡有个意外,你就迷失自我,永坠轮回。” “弟子想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属于昆仑,如果不是,弟子甘入凡家。” 宋挽睁开眼,双眼完全变作紫色,缓慢旋转起来,道:“如你所愿。” 诸葛昀双眼迷惘起来,杳杳冥冥魂飞天外,记忆如一颗种子,深埋泥土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段简短模糊的记忆。 “将他送去哪里?”般若汤望着昏倒在地上的诸葛昀,咬了咬嘴唇。 宋挽不答反问道:“送他离开也是为了他好,陶仲文剿灭天下妖魔,已经将目光放在我昆仑了。此事无须再谈,重要的是,我突然觉得他不太适合继承昆仑道统,你觉得呢?” “我会暗中护佑他,直到他明悟己心,如果他走错路,我会亲手杀死他。” “可你爱他,真到了那时候,你下得去手?” 般若汤不言语,抱起诸葛昀往扶摇宫外走去。 第1章 初涉江湖 无星无月的夜晚,诸葛昀举目四望,荒山野岭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他很是烦躁的揉了揉脸,将一口通体紫色的宝剑擎在眼前,有些纳闷道:“御剑诀怎么念来着?” “乘流光,策飞景,凌六虚……不对,这是纵地金光。” “夫玄道者,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也不对,这是元神出窍。” 诸葛昀手悬在半空,左右想不起来咒诀,一阵北风刮来,吹响他手腕上挂着的铃铛。 他白天里把寿终正寝的师父缺德道人埋进土里后,将那深山道观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陶罐子里剩的二两盐巴都放进储物袋里,自问没有遗漏什么,也没多出什么。御剑飞了几百里路,在这松树林睡了个好。怎么还睡出个铃铛来? 诸葛昀晃了晃手,铃铛响动,朦胧起一道清光,响起一个女声,好似远方传来,又像耳边呢喃,“御剑诀都能忘,笨死你得了,你干脆把鞋子丢了光脚走路。我来教你,右手倒提长剑,左手捏抱元印,念:五行颠倒炼,乾坤反日夜,一气在心,可御三生明月!” 诸葛昀目光一凝,甩了个漂亮的剑花,轻轻一跳就到树上,东张西望一阵,大喝道:“是谁在说话?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本事,给我出来。” 半晌不见反应,诸葛昀正想着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刚才那个女声再度响起,叫道:“你犹豫个屁啊,这昆仑山下危机四伏,你以为闹着玩的,快点御剑跑路,往东南方向,快跑啊!” 诸葛昀微微一愣,后知后觉的把目光落在铃铛上,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来不及施展法术,脚一歪跌倒在地,“嗖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更有一支羽箭擦着他肩头掠过,带起一朵血花,当即吓得他三魂丢了两魂。忙捏印行诀,喊一声“疾”,御剑飞起,摇摇晃晃还没飞出几米,一团火光袭来,将他击倒在地。 失去知觉前,诸葛昀望到手腕上铃铛,见着上头两个云篆“御神”,便彻底昏迷过去,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早知道外面这么危险,我就不下山了。” 御神铃中,芥子纳须弥,有一方广阔天地,正中有一方荷塘,一搭芦蓬,红衣女子便坐在荷塘边,手拿竹竿垂钓,察觉到诸葛昀状况后,撇撇嘴没好气道:“你自求多福吧。”捏一印诀,将诸葛昀的长剑和储物袋收入此间。 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窟中,诸葛昀半截身子浸在水里,被铁链捆了三捆,缚在木桩上。 醒转过来的诸葛昀察觉到自身处境,下意识挣了一挣,运法力,金丹气海毫无反应,使元神,不能出泥丸宫,竟是连修为都被封禁了。当即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看向手腕上铃铛,回想了一遍先前事情,“铃铛”那时提醒过他快跑,是知道危险来临。 如今细细想来,他会被关到这里,说不定还就是受了这个铃铛的连累。 诸葛昀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来气,没有证据也不能错怪人家,再有他如今修为被禁,还得靠这铃铛里的诡异脱困。试探道:“前辈,老前辈,你在吗?” 铃铛中打坐的红衣女子眼睛睁开,小脸一拉,不满道:“叫我般若汤,你才老前辈,你全家都老前辈,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给我闭上。” 诸葛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记下般若汤这个名字,不无责怪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些人是抓你的,我会到这水牢受苦,还是被你给连累,般若汤,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铃铛轻响,诸葛昀眼前,多出来一个透明三寸小人,穿一身红色宫装,美艳不可方物。 般若汤哭笑不得道:“抓你的是昆仑弟子,与我何干,再说我先前提醒过你,是你不跑,落到这般田地,你咎由自取。怎么还怪起我来?” 诸葛昀定了定神,微笑道:“我叫诸葛昀,缺德道人关门大弟子,天长日久的在老林子里修炼,不通人情世故,若有得罪,还请海涵。般若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然和昆仑教没有接触过,也知道那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浑人恶棍,一时不察被他擒来此地,看这情况,天亮后就会有人前来,那时我但有不依,性命顷刻便休,盼你搭救一二,若得命还,必有厚报。” 般若汤跌迦坐在虚空,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膝盖,心中好笑,暗道:“空有一身通天修为,偏偏要自封记忆入凡历炼,我若没发这一场善心化作器灵护佑你,这下山第一难你就得灰溜溜打道回府,话说回来,经年未曾入凡间,我还真有点好奇天下现今是个什么模样。”思罢,心中默了默,才道:“你这话没一点诚意,都不夸我漂亮,怎么让我救你。” 见诸葛昀面露尴尬,她越发觉得有趣,又道:“我是你师父缺德道人压箱底的秘宝,御神铃。他死后,师财徒继,你便是我的宿主,按理来说我该听你号令,可你修为低下,连自在人仙都不是,还是和我朋友相称吧。你也无需太过担心,既来之且安之,若真有那生死攸关之时,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 诸葛昀这才放心下来,正想说点什么,黑水晃动,面前般若汤化作清光回到御神铃中,一阵牙酸声音响起,上方打下来阳光,却是被揭开一个四方口子,抬头望,有一个黑衣鬼面人探头来看。 那鬼面人身材十分魁梧,说起话来也是瓮声瓮气的,“名字,师承,因何至昆仑?” 诸葛昀不敢怠慢,忙道:“在下诸葛昀,师承缺德道人,因师父羽化,我下山游历,误闯宝地或有得罪,实属意外,还请……” “谎话连篇,该打!” 鬼面人说完话,双手捏起法印,口念咒诀,喊一声“开”。 水牢中,黑水咕噜噜冒泡成一锅沸汤,升腾起无数藤蔓,落在人身上便坚逾生铁,打了诸葛昀一个皮开肉绽不成人形。 鬼面人又抛下来一根锁链勾住诸葛昀脖子,伸手挽了一挽,喊声“起”,便将诸葛昀给扯上地面,道:“擅闯我昆仑地界,按理该杀,念你散仙一场修行不易,许你祁连山挖矿三百年,权作处罚!” 第2章 无妄之灾 重见天日之后,除了刺眼的阳光外,就是闻之作呕的血腥味,阵阵眩晕感涌上脑海,诸葛昀瘫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只想着这般难受,莫不如一刀了账来的痛快。 鬼面人呵呵一笑,以为诸葛昀痛昏过去,扯着铁链往西南方向走去,自言自语道:“十年前陶贼灭魔,道门鼎盛至今,谁敢争锋?若这小子师承道门还是个麻烦事。缺德道人?呵,不入流的散仙。正好送去祁连山挖矿,赚个人情,话说回来,自从月前年关过去,昆仑山附近出现的道人是越来越多了……” 走不多时,鬼面人腾云而起,径飞过几片林子数条河流,入了祁连山脉,七转八拐,从高空落到低空,又行了数十里地,到一条河边,能听到许多人声。 按说诸葛昀手上挂着铃铛,该是响动不止,这一路行来却安静的很,却是那御神铃变作一个刺青附在他手腕上,将本体掩去了。 鬼面人在一方矿场前停下脚步,来来往往,不是同他装束一般无二的鬼面人,就是面带菜色,凿石担沙的狼狈工人,那些工人有男有女老少皆存,见了诸葛昀,非但不感同身受,还暗自窃喜,只因都曾是仙家,落得这般田地羞煞祖师,苟且偷生罢了,患寡不患均,便盼望天下道士都来共患难。 因有高山遮挡视线,只能望到这近处几座大山,有高有矮,少林木,多是泥土沙石,山体无一例外,都被凿的跟蜂巢般,内里有灵石、精金、秘银……各类珍稀矿产数不胜数,挖上千年也不得见底。 鬼面人低头看了眼半死不活的诸葛昀,说了句“麻烦”,想到这一路走来也颇不容易,就此弄死未免有些可惜,还是拿出张灵符,口中念叨几句,灵符无火自燃,起一道绿光照在诸葛昀身上,将血止住,镇了镇痛。 “起来。”鬼面人猛踹一脚诸葛昀。 前文曾言,诸葛昀被抓到水牢,是被三根铁锁链绑在柱子上,铁链未去,木柱仍在,哪里能站起来,闻言心中又惊又怒,生怕惹恼了鬼面人,在地上翻了个身,打算跪下借力,看能否凭着膝盖站起来。 御神铃中,般若汤竹竿一甩钓起一尾鲈鱼,“咦”了声,手捏印诀,运法力将铁木柱子震的粉碎,使些风儿托着诸葛昀站起来。 诸葛昀察觉到般若汤暗助,也没有表露出来,朝着鬼面人哀求道:“道友,我真是无意中闯入,如有得罪,我可以赔礼道歉,还请发菩萨善心,放过我吧。” 鬼面人初见铁木柱子无缘无故粉碎落地,还以为缚仙索失灵了,略一晃神,就看诸葛昀低声哀求,冷哼道:“莫说那没落佛门的菩萨罗汉,便是那全真仙首陶仲文亲至,也救不得你,入了我昆仑地界,你这辈子就算到头。滚进去!”说到最后三个字,抬脚一踢。 诸葛昀胸前一痛,整个人腾空飞起,重重落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呛得他直咳嗽,好半晌缓过神,尘埃散去,却是到了一个山洞中。 山洞外走进一个鬼面人,先前那个高大魁梧,这个却跟个瘦猴似的,走到诸葛昀近前也不说话,不知使了个什么咒诀,将缚着诸葛昀的三条锁链变作头发丝般粗细,照旧绑在额上、胸上、小腹上,却是还了诸葛昀手脚自由。 诸葛昀正想道谢,不想这鬼面人也是个凶神,伸脚一踢,便将他踢成个滚地葫芦。 在地上滚了几滚,忽身子一空,直直下坠,诸葛昀哪还顾得了许多,当时就是手脚乱舞,放声大叫道:“般若汤,救我!” 般若汤忙道:“别出声暴露我的存在,且宽心,管教你平安。” 诸葛昀心中稍安,便摔了个四脚朝天,痛的苦胆都要吐出来,眼前一黑,好悬没昏死过去,就这般在地上躺了一阵,才艰难坐起身来,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也不怕被人瞧见,想起昨夜今朝的遭遇,悲从中来,忍不住两眼泛泪,哭道:“早先常听人讲,半生流离人,一世清贫客,莫若修道玄,常驻神仙府。现今看来,还不如到那凡间问个民身,得圣人护佑,虽艰难度日,好歹留得命在,似这般身怀修为,逃不掉仙家恩怨,误闯他昆仑地界,只因与他道不相同,便要被他抓来这不见天日的矿洞为奴为仆,当真是落得个生不如死。” 诸葛昀自怨自艾一阵,既是真实感受,也是为了引得般若汤说话,半晌不见动静,便停了眼泪,伸手去扯缚仙索,念头方起,浑身便如万针攒刺,再不敢有异动。 般若汤显现,手拿一颗丹丸,道:“解开这缚仙索不难,难的是出这矿场,外面满山妖魔,要是知道你恢复法力,一拥而上要你性命,你吃得消么?” 诸葛昀接过丹丸吃下,一身外伤恢复如初,心中暗赞,念及般若汤所说,不甘心道:“难道我还真的给他当一辈子矿工不成?” “留得性命在,总归还是有希望的。”般若汤笑了笑,不等诸葛昀问话,回了御神铃中。 这时,有声响传来,诸葛昀循声望去,见一个背着竹篓的青壮和一个拿着锤子凿子的少女走来。 他二人肩头都绑了块夜光石,将这不大的矿洞照的亮堂堂的。 和外头那些人不同,这两人精神奕奕,眼中一点绝望也无,若不是见了他二人身上也有缚仙索,诸葛昀还以为是昆仑弟子呢。 背着竹篓的青壮见了诸葛昀,惊讶过后,笑道:“在下秦书遥,纯阳派弟子,这是我徒弟蝶仙。” “在下诸葛昀,师承散仙缺德道人。”诸葛昀连忙还礼,疑惑道:“两位道友,入了这魔窟,前途一片灰暗,你们怎么……” “怎么一点都不绝望?”蝶仙抢白一句,咯咯笑道:“绝望也没用呀,还不如多笑笑呢,你别灰心,活着就有希望,毕竟,邪不胜正。” 诸葛昀摇头苦笑,忍不住又看了眼蝶仙,却见她眼神纯净不似作伪,便是一身狼狈也遮掩不住仙气,心中暗道:“纯阳派高门大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第3章 山雨欲来 一座山谷中,坐落着几顶帐篷,数团篝火。 这山谷三面合围,只留一面进出,不怕风吹日晒,是个清净舒适之地。 其中一顶帐篷里,响起金铁声,非是有人争杀,乃觥斛交错,推杯换盏的行酒声。 背对着帐篷口坐的,是执掌瑶山炼药事宜的药尊,名作唐东圣,虎背熊腰,是个中年人模样。 坐在他对面的,执掌瑶山锻造事宜,也是这祁连山矿场的主人,名作武德祖,号筹尊,弓背弯腰,是个小老头模样。 之所以点出他二人模样而不是岁数,全因他二人出自瑶山,位列昆仑九大魔尊,乃是得道仙家,修行,从来都不记年,又哪来的准确寿算。 唐东圣放下酒杯,抱了抱拳,说道:“兄长,小弟此来非是寻你叙旧,而是奉了宋大仙口谕,向你传达上令来了。” 武德祖闻言,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生起几分疑虑。拎起酒壶倒酒,边说道:“我这也无他事,向来是些锻造、炼药的原料,也未听得哪处挖出什么天材地宝。怎劳烦贤弟亲至?” “兄长误会了。”唐东圣摇摇头,笑道:“往日里这金银矿产,奇花异卉,兄长无一不是按时按量送回瑶山,从未有过懈怠,小弟倒是想催催兄长快些,也好到这祁连山赏风景,偷得浮生半日闲,无奈何没有机会啊。” 话毕,两人都放声大笑一阵。 唐东圣脸色一肃,朗声道:“自从年关过后,昆仑附近多有道人踪迹浮现,陶贼步步紧逼,怕是不日就要攻打瑶山,在外教众,不论路途远近,除开负责收集情报的捕风卫以外,尽皆被召回瑶山。宋大仙命我来此,是让你秋冬之前处理完祁连山事宜,回返瑶山,准备和他道门硬桥硬马杀上一场。” 武德祖闻言点了点头,面上却现出几分阴郁,不无埋怨道:“想我昆仑立教四百年有余,虽不曾在世人面前显露踪迹,难免弱了声名,也从未听过有谁敢来冒犯,十年前宋大仙定下入世之策,掳道门洞天福地里的幼儿作我昆仑弟子,事发后又避战不出,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陶贼将要兵发瑶山,你说他……” “兄长慎言,此时正是道教大兴之时,天命难违。北派仙首,南宗掌教,皆为当世至尊,如何对付,自有宋大仙烦恼,你我做好宋大仙交派的事情便是。”唐东圣站起身来,起手一礼,“兄长留步,待到秋冬时节,小弟在昆仑山下恭候兄长归来。” 唐东圣说着告辞话语,身形跟着虚幻起来,待到话声落,已是无影无踪。 这不大的帐篷陡然安静下来,和帐篷外静谧的夜晚相得益彰,稍嫌几分萧瑟,全因此间主人心境变动之故。 “多事之秋啊!”武德祖叹了声,叫道:“传我命令,即日起不再掳掠修士入此,将矿场内,昆仑弟子及矿工,尽皆登记造册,仍使矿工三人一组挖矿,日夜不缀,生死不论。” 翌日,矿工们感到工作量增加许多,有疑惑者出声问询,便被生生抽死,再无一人敢于多嘴,劳心劳力,一日夜间,死伤数百人。 说回诸葛昀,自来到这矿场后,便和秦书遥及蝶仙为伴,早晚出工,晨昏共食,倒是生起些患难与共的友谊。 这夜里,诸葛昀挖矿之后回到住处便高烧不断,身子忽冷忽热,神志都有几分不清醒。 旁边,蝶仙从怀里拿出两株灵芝,脸上露出犹疑之色,暗道:“炊具都在监工那里,我若去问他借火,怕他贪我样貌,那时节在他地盘上进退两难,动起手来,暴露我未受缚神索禁锢的秘密,岂不坏了这许多谋划,辜负师尊嘱咐。罢罢罢,江湖儿女,哪来那么多礼节。” 思罢,蝶仙看向秦书遥,说道:“还请师父到门口守护,这偷盗药草的事,可不好被人知道。” 秦书遥点了点头,“行吧,你好好照顾他。” 等到秦书遥离开,蝶仙将灵芝放入口中嚼的粉碎,放在手心里,将诸葛昀扶起来托在肩头,轻声唤了两句,未见答复,便捏开诸葛昀口齿,送入些灵芝。 哪知道诸葛昀竟不能自己进食,灵芝全停在喉咙口,进不去出不来,救命药变成催死符,顿时慌了个蝶仙,拍着诸葛昀后背将灵芝给拍出来,叫道:“这可如何是好,他虽然自称已修行至元神境,却终归未入仙道,还是肉体凡胎,再这么昏下去,不被噎死也得烧死。” 诸葛昀梦呓一声,“师父……” 这一声梦呓,便勾起蝶仙恻隐之心。 蝶仙涉世未深,论年纪才和诸葛昀一般大,只十五岁。落入这魔窟,有秦书遥看顾左右,也没经历过难事,还是个单纯的性子,当即也顾不得许多,将剩下的灵芝放入自己口中,和诸葛昀来了个相濡以沫。 御神铃中的般若汤手中竹竿都拿不稳,几乎忍不住要显出真身,未探明蝶仙二人到这祁连山脉的用意,生生忍住脾气。不满自语一声,“好你个诸葛昀,病榻辗转,梦到的是那个冒失鬼,而不是我,真是个小混蛋。” 秦书遥慌慌忙忙跑回来,见到蝶仙脸上绯红一片,略感吃惊,紧接着说道:“快跟我出去,监工在召集人。” “我们才休息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又要下矿?”蝶仙小脸一拉,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压住心头火,问道:“诸葛昀还没有醒来,被监工晓得,要害了性命的。” 秦书遥忙背起诸葛昀,叫道:“我的小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担心这个,我用法力给他治病,路上再说,快跟我走。” 经由路上秦书遥解释,蝶仙才知道,此次监工召集,并非是为了挖矿采药,而是这座山资源快要耗尽,留一部分人继续采挖便是,剩下的人都要带到别的地方去。 天色昏黑,路上多有踩踏事件发生,有跟不上鬼面人脚步落队的,便是个“死”字,行了一两个时辰,天际隐隐约约现出鱼肚白,一座大山出现眼前,草木幽深,灵气盎然。 诸葛昀看向蝶仙,正好见她回过头,顺着她望的方向投去一道目光,有一俊逸少年郎别过头,那少年郎道韵天成,想来也是玄门中人。 只是在这的矿工,三人一组,不是在下矿就是在去下矿的路上,从来没有自由活动的时候,蝶仙哪来的熟人? 诸葛昀微微垂首,藏了藏脸色,耳边般若汤声音响起,“告诉你个秘密,秦书遥和蝶仙的法力,没有被封禁。” 第4章 心存一别 满脸横肉的监工转过身环视一圈,将不爽写在脸上,骂道:“一群废物,这么点路就给我走死大半,惹得老爷来火,将你们一坑埋了了账。” 押送矿工的鬼面人,解下挂在腰带上的皮鞭子狠狠一甩,发出“啪”的一声,又打又骂,驱赶着矿工进山,个个凶手恶煞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变作吃人的恶魔。 每赶进一个矿工,鬼面人便朝人家竹篓里丢进只老鼠。 众人也不敢多问,只能暗自猜测,挖矿是给夜光石照明,这老鼠,大概是用来搜寻药材的。 轮到诸葛昀三人时,秦书遥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还是难逃一鞭子,又得鬼面人骂了句,“狗杂种这么精神,没少偷懒啊,滚进去。” 秦书遥一声不吭,连滚带爬的进了山林,再是担心后面的友人,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蝶仙搀扶着诸葛昀走过鬼面人身边,低着头垂着手,明知逃不过去,做好了挨鞭子的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鬼面人哼了声,扬起鞭子就是一下。 蝶仙佯装被石子绊脚,将诸葛昀按下,替了一鞭子,也没敢动用法力护身,当即就是皮开肉绽,在背上留下一道血痕,疼的她鼻红眼肿,梨花带雨。 鬼面人见状起了玩心,鞭子不停打下,也不朝着诸葛昀,尽往蝶仙身上招呼,那模样,是要生生抽死一人才开心。 蝶仙忍着痛,一瘸一拐的朝山林走去,也不知受了多少鞭子,只见她后背血红一片,见不到丁点好肉,若非贴身的衣裳是用丝带吊着脖子,少不得光身子受一番奇耻大辱。 诸葛昀匆匆回望一眼,记下那持鞭鬼面人身姿眼神,眼底闪过一种叫作仇恨的东西。 落入这魔窟,粗细算来两月有余,期间有受伤有生病,无一例外都亏蝶仙照顾。 再有此地令行禁止,戒备森严,诸葛昀也没和外人接触。 某种意义上来说,两月时间,他是和蝶仙还有秦书遥相依为命过来的。 早已不是那个单纯到连御剑诀都记不清楚的少年了。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唯魔道,任你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一朝起邪念,便有心魔起。 进入山林,过两个拐角,离开鬼面人视野后,蝶仙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就倒在草地上,病还没有好全的诸葛昀也被她带着跌了一跤,两人并躺在草地上,却是谁也不肯再走。 “蝶仙,你没事吧。”诸葛昀呆呆望着天空,问了声。 蝶仙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一些,也不睁开眼睛,嘴角弯起一抹笑,“皮肉之苦罢了。” 诸葛昀喉头滚动一下,将“对不起”三字吞入肚里,言语关心,是最没用的温柔。他将拳头握起,指甲嵌入肉里而不自知,说到底还是不够强大啊,元神境的修为,多少人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境界,在昆仑弟子面前,竟还比不得三岁小孩。 御神铃中,般若汤面前荷塘,水面上显露出诸葛昀和蝶仙的模样。她蹙起眉头,疑惑道:“玉不雕不成器,我观昀儿落入此地,能见苦难,懂得什么是珍贵,将心思放在修行上。这女娃娃什么意思,又是偷矿场药材给昀儿治病,又是替他受罪,还让不让我家昀儿成长了。莫不是,她看上昀儿了?” 一念至此,般若汤眯起了眼睛,传音诸葛昀道:“她法力在身,须臾就能完好如初,你有这闲心担心她,还不如想想怎么恢复法力,金丹功精纯,五行诀神异,正用可辅己身,逆运便是战法,此地灵气盎然,正合心意。” 此时诸葛昀正爬起身来,检查蝶仙伤势,闻言下意识运转法力,便觉万针攒刺,当即闷哼一声,脸色愈加苍白两分,咬了咬嘴唇,心中恼怒,骤见蝶仙关切目光,不等蝶仙发问,抢白道:“走吧,进山找你师父,照着贼魔性子,傍晚就会来收缴药草,那时要是短了他的量,有得苦头吃。” “说的也是。”蝶仙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诸葛昀两眼,问道:“你刚是不是动用了法力?” 诸葛昀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走在前面领路,有意无意的也没搀扶蝶仙,注意着身后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般若汤说的没错,蝶仙的确没被缚神索禁锢。 再想起先前蝶仙和人传递眼神之事,心中顿感酸楚,按说蝶仙和他非亲非故,多次照料于他,他该感恩戴德,因蝶仙有所隐瞒就行试探之举,应该羞愧才是。因将蝶仙秦书遥二人当作好友,这突然发现人家对他有所隐瞒,是不拿他当自家人,所以患得患失起来。 “快过来这边。” 诸葛昀抬头一看,是秦书遥当面,还没说话,就看秦书遥越过他一把拉住蝶仙上下打量,着急道:“怎么受的伤?” 蝶仙左右张望一眼,见没人看这边,才答道:“方才进山之时,鬼面人打的,有劳师父挂念,不说这个。师父,我们在这山中也没个监工看护,正是……” “咳咳咳。”秦书遥低头猛地咳嗽一阵,叫道:“快些分头搜寻药材,耽搁的久了又得受气,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吧。” 诸葛昀知道秦书遥这是要带着蝶仙去和友人汇合了,若是就此别过,怕这缚仙索再难取下,更别说逃出这祁连山脉。见秦书遥拉着蝶仙往那峭壁方向走去,忙道:“秦道友。” 他喊了一声,秦书遥非但不停步,反而走的越发快了些。 诸葛昀心中来气,不重不轻的又叫了一声,“秦道友,你恢复了法力对不对?” 闻言秦书遥猛地转过身,真个是,金睛火眼辨奸贤,眉心神纹问道玄,由来全真是权颜,浑元无碍纯阳年。这一瞬间,秦书遥显出仙神模样,金睛火眼,神纹乍现,面容照旧温和却有威压散开,落在诸葛昀身上一触即收,人也恢复成原来那个普通青年模样,是察觉到了诸葛昀身上缚仙索并没有失效。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秦书遥招呼一声,拉着蝶仙两三个起跃去到峭壁之下,临近山壁时拍出一掌,无多大声响传出,造出个能容五六人站立的山洞。人进了山洞后,峭壁上的藤蔓落下,将洞口遮的严严实实。 第5章 同归正途 话说秦书遥带着蝶仙到峭壁下开辟一方临时洞府后,又用藤蔓遮住洞口,心里也知道最多几句话功夫,诸葛昀就会从后赶到。 甫一落地,秦书遥便忙不迭开口道:“徒儿,那诸葛昀自称师承缺德道人,却受缚仙索禁锢无法证明,我也拿不住他话语真假,是敌是友。定是你疏忽大意,让他晓得你我法力在身,若他揭发出去,你我师徒性命是小,误了陶仙首大事,怎么向天下同道交代!” 蝶仙闻言小脸一白,念及诸葛昀往日里对她颇多照顾,每每碗里片肉,夜里薄被都要予她,倔强道:“师父莫要杯弓蛇影,我观他不像恶人。若要识他忠奸,便助他摆脱缚仙之厄,那时教他演武见法,一切明白。” 秦书遥又好气又好笑,还待再说,就见洞口藤蔓一阵晃动,诸葛昀撞进来跌在地上,忙闭起嘴,等诸葛昀站定身子后,起手一礼,“诸葛道友。” 诸葛昀是得了般若汤助力,才进到这崖下山洞,身上可是丝毫法力也无。急慌慌道:“秦道友,前些时候蝶仙被鬼面人打的皮开肉绽,眼见不活,须臾间行动自如,那时我便知道你二人定没受这缚仙索困扰,还请看在同为玄门中人的份上,替我解了这缚仙索,我定守口如瓶,若泄露半句,便教我万刃加身,不得好死!”说到后头,将右手举起,发下了一个毒誓。 见他这般作为,秦书遥疑心去了大半,还有顾忌,说道:“道友这是哪里话,你莫急,我有言在先,你听完再做决定不迟。” “道友请讲。”诸葛昀见他并未拒绝,大喜过望,一时也不敢催促,只得耐着性子答应下来。 秦书遥点了点头,说道:“道友既是散仙,下山至今不到三月,想来对外界事不甚了解。”见诸葛昀点头,顿了下,又道:“现今道门有两位至尊,为秉一真人陶仲文,崇道大真人张永绪,我二人是纯阳派弟子,为陶仙首治下,到这祁连山的原因同你一般无二,也是遭了鬼面人掳掠,那时疑心鬼面人掳掠修士的用意,才不作抵抗,我二人原本想去的地方,却是昆仑。” 诸葛昀听到这,脱口而出道:“此地鬼面人成百上千,看模样只是昆仑普通弟子,就敢肆意拿捏你我这等元神道人,上头还不知多少神仙,你即便是入了仙道,孤掌难鸣,如何上得那昆仑山啊!” 元神境后,便是自在人仙,前者还是凡道,后者已入仙道。 诸葛昀元神境圆满尚挣脱不开缚仙索,以此猜测,未被缚仙索禁锢法力的秦书遥最低也是自在人仙的修为。 秦书遥笑了笑,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傲气,很是不屑的哼了声,“诸葛道友莫长他人志气,你久居深山不知,天下妖魔,只敢在这昆仑山附近游荡,若出这地界,眨眼间便被我道门绞杀!实不相瞒,我师徒二人便是奉了陶仙首命令,去昆仑山探虚实的,流连这祁连山中,却是因为此地,有一个大妖魔,位列昆仑四君九尊之一!我停步于此,是想取他性命开个彩头。” 闻言诸葛昀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眼前的秦书遥到底是什么身份,多高修为,听这四君九尊的称呼,不是地仙境,也是人仙境大圆满。他秦书遥话里话外竟丝毫不放在眼里。哪来的底气? 御神铃中的般若汤听了个明明白白,手上一时没收住力,将竹竿给折成两段,忙传音道:“昀儿莫要生二心,此时你该表明心意,同他共渡一舟,不然杀身之祸近在眼前!” 诸葛昀心中大震,见秦书遥神色平静,一点不像是听到般若汤说话的模样,略感心安,心弦随之又紧绷起来,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有丁点泄露,祁连山中的道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被连累死,不让秦书遥放心,第一个死的就是他。顿时装作纠结模样,察觉到秦书遥神色起了细微变化,立马深鞠一躬,说道:“我虽是散仙,也知道道人家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再有昆仑贼魔,无故擒我来此,百般羞辱,我与他亦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万望秦道友垂怜,此番诛杀妖魔,也让我尽份心力!” 秦书遥上前两步扶起诸葛昀来,“道友大义!” 一旁蝶仙,突然松了口气,双眼笑作月牙儿,学着秦书遥语气,说道:“诸葛道友,你缚仙索未去,行动多有不便,我告诉你解法。” 诸葛昀心中感动,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是看向秦书遥,见秦书遥眼帘微垂像是在考虑,顿时心中一沉。 秦书遥道:“诸葛道友,这缚仙索是以五行材质打造,内中禁制也按五行或正用或逆运,我道门中人,无论何种灵根,最为基础的五行道法多少知道一些,慢慢尝试,便可解开,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可我看你这缚仙索,怎么一点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说来也是奇怪,我入了魔窟后,每每得了空闲都要尝试解开这缚仙索,却无一例外,运使法力,立时便如万针攒刺。”诸葛昀老老实实回答,心中疑窦丛生。 这话半真半假,他先前只是运法力硬冲硬撞,唯独一次用“五行”法术去解还是刚才,只是结果都不如人意。 蝶仙忽插了句话,“师父,会不会是那地牢黑水?” “原来如此。”秦书遥恍然大悟,看向诸葛昀,道:“诸葛道友可是童身?” 诸葛昀脸一红,低声道:“尚未婚配。” “谁问你成婚的事了。”秦书遥脸色略黑,不管旁边扮鬼脸的蝶仙,解释道:“抓入这祁连山的道人,若有童身未失的,都要丢在地牢里用黑水泡上一夜,倒也不为别的,那黑水有些房中药的作用,心志不坚者,便要被鬼面人给索去元阳。” 闻言诸葛昀大囧,想起蝶仙话语,偷偷扫去一眼,只看她眉心紧凑还是处子,无来由的,竟有些窃喜,冷不防又想起往日里缺德道人教训,心中一颤,暗道:“心猿意马,我道心有失!” 第6章 剑指筹尊 缚仙索能用五行道法破解,拥有五行诀的诸葛昀却解不开,理由说出来很是丢脸,原来他少年慕艾,对蝶仙起爱慕之意,已然做不到无欲无求。 他怕被秦书遥堪破心思,忙别过话头,道:“秦道友,刚才你们急匆匆要走,是要去哪里?” “正是要去找天师府弟子,张国祥、白神。”秦书遥回答一声,问道:“诸葛道友,解开缚仙索的方法你已经知道了,我和蝶儿现在去寻他二人,你便在这山洞恢复法力,待到晚上我和蝶仙回来找你,你那份药草不必担心,我一并担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诸葛昀神色变幻一阵,觉得秦书遥名门正派,没理由诓骗他,便答应下来,目送秦书遥和蝶仙离开后,他迫不及待的抬起手,冲着御神铃连声呼唤,“般若汤,我找你有事。” 御神铃响动一声,铃面上掠过一抹清光,般若汤假借法力幻化真形,照旧是一三寸小人模样,撇着嘴,满是嫌弃的望着诸葛昀,说道:“有事说事,别晃铃铛。” 诸葛昀赔笑一礼,道:“先前你提醒我此地可以恢复法力,不知道是怎么个办法?” 般若汤嘿嘿一笑,仰着头望着山洞上方,“告诉你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眼看法力恢复在即,诸葛昀自是百般应承,唯恐将般若汤气回铃铛中,那时可就坐蜡了。 “等我想到再说。”般若汤说完,抬手在这山洞里摄来一捧泥土、一块铁石、一截藤蔓、一段树根、一根枯枝丢在诸葛昀面前,微微一笑,回到御神铃中。 诸葛昀叫她留步,哪里得应,将目光看向地上,苦笑道:“非五行之力不能破么?可我心猿意马,越是想要静下心来运转五行诀,脑子里蝶仙的一颦一笑就越是层出不穷,甚至还有许多未有之场景,漫步松树林、饮酒太湖边……” 他自己跟自己聊一阵天,没人搭话,很是无聊的停了嘴,盘腿坐在地上,念起清静经来,“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经文声回荡山洞之中,五行诀自发运转起来,诸葛昀真是天幸,入了定境。只见他额头、胸口、小腹三根细线都紧绷起来,将断不断。 这时般若汤留下的五件器物,普普通通,却受牵引,停在半空中,成了诸葛昀的灵气来源,也不知般若汤施展的是什么神通,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 不提诸葛昀将要恢复法力,且说秦书遥和蝶仙出了山洞后,各自低眉垂眼缓步走着,暗地里用手指拍打衣袋里的玉佩,和张国祥、白神身上的玉佩互生感应。 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四人汇合,秦书遥照前例寻一人迹罕至的峭壁开辟洞府。 洞府中,秦书遥口吐真火,烧起一团泥土来照明,四人各自起手施礼,口称“师兄师弟”、“师伯师叔”,齐声欢笑起来。 四人中秦书遥最为年长,二十有七,道行也最高深,已然入了神仙品级,为九品人仙,修有天遁剑法,得纯阳派真宝,昔年吕祖佩剑“纯阳”。自陶仙首入朝为官后,他便代为统御北派全真,是名副其实的全真年青一代第一人。 秦书遥徒弟蝶仙更了不得,年方十五,便至元神境,天资无双无对,掌中愁平剑妖魔闻风丧胆,道门之中谁人不称她一声上仙。 另外两人,张国祥是龙虎山当代天师张永绪的侄儿,十五未满,才是十四岁的年纪,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骨架十分宽大,若不是熟人,谁也看不出他年纪。 白神只比张国祥小一岁,原是国祥师弟,幼时比剑输给国祥,信守承诺拜国祥为师,天师无法只得随他,仍当徒儿教导,赐下长春剑一口。 他四人,明面上由秦书遥带领,暗地里有天师张永绪护佑,分别从武当山、龙虎山出发,在峨眉山汇合,一路直奔昆仑,经由朵甘都指挥使司时被鬼面人袭击,将计就计,到这祁连山中。 秦书遥生火照明之后,见到张国祥师徒二人无碍,整个人放松不少,小小开了个玩笑道:“国祥,挖矿几月,壮实不少啊,可惜为兄是个穷人,不然去买下一块煤矿地,专给你打熬身躯。” “兄长就不要说笑了。”张国祥不接茬,直奔正题,“我等初下山时,可是打算去昆仑闯山,硬桥硬马跟妖魔做过一场,却不想中途起念,见到这祁连山光景,才知昆仑之强。此地魔尊我已经查出,是昆仑九大魔尊中排行第八的筹尊,名作武德祖,以卜算出名,战力并不见长。反而是一个叫姚牧的鬼面人很是棘手,是武德祖手下最强大的妖魔。我的意思是先斩除筹尊羽翼,设计伏杀姚牧过后,再对付筹尊。” 秦书遥也知道暗中有张永绪护佑,并不问询筹尊修为,闻言自无不可,道:“贤弟既有计较,为兄听命便是,不知道这姚牧是哪个鬼面人?贤弟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张国祥忍俊不禁,道:“先前我看的分明,兄长进山时还挨了他一鞭子,怎的不知痛哩。” 念及蝶仙满背伤痕,秦书遥面色阴沉下来,咬牙叫道:“原来是那恶贼,为兄定要手刃于他!” 受一鞭子如此大怨气,可不是秦书遥的作风。闻言张国祥和白神都露出几分好奇神色,等到秦书遥将前事说出,他二人才注意到蝶仙伤势,立时郁结在心,恨不得这就冲出山洞大杀一通才得解气。 蝶仙拦住他二人,劝道:“十世之仇犹可报,莫要意气用事,惹来妖魔围堵,那时悔之晚矣。” 张国祥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们必定为你报得此仇。” 秦书遥收拾心情,将地上真火灭掉,忽想起诸葛昀来,道:“贤弟且慢动身,我在这祁连山中结识一位道人,与你年纪相仿,名作诸葛昀,是散仙缺德道人徒弟。不知正一门下可有缺德道人记载?” 张国祥默了默,道:“未曾听闻,即是散仙,归属海外仙山统辖,不在你我全真正一门下也不稀奇。怎么,那诸葛昀有问题?” 秦书遥点头又摇头,失笑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张国祥笑道:“兄长对他有所怀疑,不如夜里伏杀姚牧时试他一试。” 第7章 重获自由 灵气灵力是常人所不能感知到的,当用玄妙道法去驱使它们时,才会产生种种不能预知的反应,或是接引雷电、或是呼风唤雨,若功参造化,无中生有也不是不能。 修道之人最常用的,是将其融入己身,在气海里去芜存菁,经由金丹淬炼后,进而温养元神。 道佛魔内功心法,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提高修为。 然一气接引五行之力,亘古未曾有之,非是不能,而是五行相生相克,择一二用功到极致便足够成道,若贪五行齐全,不提资质,光是修行所需海量资源,就足以将绝大多数人拒之门外。 诸葛昀所修五行诀,正是这么一个法门,动极生静,盘膝念动清静经,物我两忘间,须臾挣断缚仙索,再行道功,法力贯彻全身,有钟鼓之声响起。 诸葛昀睁开眼,虚室生电,将这洞府情形收入眼底,叹道:“我若要开辟这么一方洞府倒也简单,只是要像秦书遥那般轻而易举,不让人察觉到动静,却是千难万难。” 拨开藤蔓,望了望外头天色,诸葛昀有些失落的摇摇头,想到秦书遥该是不会回来了,就不知这一分别,将来是否还能和蝶仙再相见。 法力虽然恢复,他心中对鬼面人的忌惮可半点没少,照旧将缚仙索捡起来捆在身上伪装,着手将藏在洞府里的药草取出,人才转过身,听到风声响起,又惊又喜,回身认清来人后,起手一礼,“秦道友。” 秦书遥还礼,将张国祥和白神介绍给诸葛昀,让他三人互换名姓。随后说道:“我等已有谋划,有劳张贤弟复述一遍。” 张国祥上上下下打量诸葛昀一阵,将谋划说出,末了来一句,“诸葛道友隶属散仙道统,该归海外仙山管辖,然而事急从权,我为当代天师侄儿,他秦书遥是武当年轻一代第一人,不知我二人一同发令,诸葛道友可愿遵从?” 按说张国祥和秦书遥虽然尊贵,也还没到能代表道门的地步,这话说出来,听在诸葛昀耳朵里,多少有点仗势欺人的味道。 若是张国祥开口求帮忙,诸葛昀还好受一些,闻言环顾一遭,秦书遥和蝶仙神态自若并没有觉得不对,白神更是背着一只手,隐隐握住长剑。 他几人高高在上惯了,却是少礼,亦或许道人家本就分三六九等,上下尊卑有别,散仙受他驱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诸葛昀按下满肚子不满,躬身一礼道:“但有吩咐,义不容辞。” 秦书遥和蝶仙都心满意足的笑起来,看向诸葛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柔和,说上两句圆场话,便招呼诸葛昀出去应付采药差事,等到夜深时五人再行汇合。 待到他三人出了洞府。 张国祥朝白神问道:“你观此子如何?” “喜形怒于色,像是个不知江湖深浅的隐世散仙。”白神说完,有些迟疑道:“不过,他看向蝶仙的眼神有些奇怪。” 张国祥略一思索,讶异道:“与你何干,堂堂天师府护教弟子,莫非动了凡心?” 白神不仅俊逸非凡,天赋资质放眼整个道门,也是拔尖的存在,只要不陨落,将来不是至尊也是真人,心中理想道侣,便是才情不输于他的蝶仙。闻言点了点头,半点不带掩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蝶仙那等坤道,我甚是喜欢。” “哈哈哈,理当如此。”张国祥转身后,眼中一抹寒光掠过,既然白神心属蝶仙,说不得他做师父的得抽空干些红叶的活计。那诸葛昀识趣便罢,不识趣,便连散仙也没得当。 再说诸葛昀三人出了洞府,没走远,各自将寻灵鼠放出,装模作样的采起药来。 等到钟声大作,漫山遍野的苦力都放下了手里活,一窝蜂似的往山口跑去。 鬼面人当场抽死数人,让苦力们安静下来,井然有序的站成几排,点查药草期间,又将未采足份量的苦力杀死,冷着面,不言语。 而通过点查的,都被赶到一处山坳里。 诸葛昀见状低声道:“往日里鬼面人打骂我等,手下多少还留些分寸,不像这般无所顾忌,再有前些时候登记造册的事情,莫非是昆仑要起杀伐?需要大量药草灵芝炼丹,矿物打造兵器,才表现的如此急不可耐,不惜杀鸡取卵。” 秦书遥闻言陷入沉思,难免有几分担心张国祥,他那位贤弟一向自视甚高,不将这祁连山中的妖魔放在眼里,万一事情有变,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投罗网。 远处鬼面人将药草都收到乾坤袋中,小跑到姚牧身前,将药草献上,弓身说着什么,不多时便连连点头,回到苦力面前,大声说道:“仍照旧路返回,休息两个时辰,子时再来山中采药。” 此地苦力加起来近三百人,却被十来个鬼面人拿鞭子驱赶,任打任骂,连成一串往矿山折返,一路上噤若寒蝉,丝毫不敢对这安排提出异议,奇的是鬼面人竟没有再寻缘由杀人作乐。 落在诸葛昀眼里,心中顿时一凛。暗自想到子夜再来,怕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本不太想掺和张国祥等人刀尖跳舞的蠢事,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为之,当即思量起对策来。论兵器,他有紫罗石中剑,论防护,他有绿罗花飞衣,论遁逃,他有蓝罗琪玉带,此三样便足够他安身立命,更莫说还修有金丹功、五行诀。又有神火分身,真到绝地还能假死走脱。只恨少不更事,从前未能好生修持,身居宝山而不得用,才会被鬼面人擒来这祁连山中受尽屈辱,现今细细想来,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诸葛昀看向蝶仙背影,咧着嘴笑了起来,仙家之间,还是要以道行来论交的。 回到住处各自安歇,及至夜深,平躺在床的诸葛昀,忽眼睛睁开,耳边张国祥声音响起,“西北方向,太白星下。” 诸葛昀起身,就看秦书遥和蝶仙纷纷握紧了手中长剑,知他二人也得了张国祥传音。 三人出了住处,展望气之法,寻到太白星下的山峰,御风而起,眨眼间穿过数十里路途,来到地方。 山腰洞府旁,张国祥和白神见人到齐,一言不发,拔剑出鞘冲进洞去,“妖魔,纳命来!” 第8章 汝不可杀 张国祥师徒二人,经年呆在龙虎山中,身份高贵,来往宾客,不乏有比他们更强的高道,却碍于天师府声名,便有切磋也是点到为止,甚至故意落败。 因此张国祥师徒二人,如出一辙的自视甚高,愿等秦书遥已是看在全真仙首的面子上分润功劳,见到人了就耐不住性子,各擎宝剑杀进洞府之中,身影方才消失,洞口便射出毫光来,掺杂着惊叫声,怒吼声,复归于平静。 “徒儿,你和诸葛道友随后赶来,万事当心!”秦书遥担心国祥安危,留下一句嘱咐话语后,并指为剑往脚下一指,化作流光冲进洞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诸葛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此次是要争杀,提着脑袋的活计,抬手就欲施展五行遁法,不想胳膊被蝶仙拉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然身在洞府,原来是蝶仙以为他不会遁法,捎带了他一程。 两旁洞壁上鲜血还未干透,腥味阵阵,残肢断臂满地,躺着数十具鬼面人尸体,此时临近子夜,鬼面人该是去到各处矿场召集苦力采药,要说是在准备出发,时间也对不上,见到这副场景,诸葛昀心中顿时多了几分警惕。 走到通道尽头,灯火明亮,眼前出现一方大殿,大殿别无他物,只摆放着些桌椅板凳,看数量,也就供二十人使用,此时处处散落着鬼面人尸身,没有见着张国祥几人身影,却有两个装死避难的鬼面人正盘膝坐在地上运气疗伤。 一高一矮,正是引诸葛昀到矿场的那两位。 蝶仙见了,愁平剑平举手上,默念咒诀,长剑成一道红光,她紧接着飞身跃出数十丈远,照着鬼面人斩去,留几分小心,并非杀手,而是要引开一位,另一位留给诸葛昀处置。 也不知是否天意使然,蝶仙引走的那位鬼面人,跟瘦猴一般,只和诸葛昀有一脚之仇,留下那位魁梧壮实的,可是折磨的诸葛昀不轻啊。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诸葛昀捻起印诀就欲将紫罗石中剑从乾坤袋唤出来,要借神兵之力将这鬼面人千刀万剐。印诀施出,手上竟空无一物,还未来得及细想原因,鬼面人业已杀到,手中明晃晃一把长刀猛地落下。慌得诸葛昀就地躺下滚了几滚,寻着障碍物躲避,不是后怕的时候,间不容发之间运起五行诀来,打出一道五色神光,将鬼面人兵器刷走。 御神铃中,般若汤感应到乾坤袋震动,忙将渔竿抛开,朝着水面一挥,见到诸葛昀和蝶仙同鬼面人争杀,急的大叫道:“诸葛昀,你杀了昆仑弟子?” “手无寸铁,思而不得,只恨乾坤袋遗失。”诸葛昀冷哼一声,步伐转动避开鬼面人一记鞭腿,立地跳起十几丈高,借由身法和鬼面人周旋,寄希望于远处蝶仙快些解决战斗,空出手来帮他。 般若汤气急,叫道:“你没杀最好,你记住,天下谁都能杀昆仑弟子,唯独你不能杀!” 闻言诸葛昀神情略一恍惚,就觉头疼欲裂,再难轻身,从空中直直落下来,很是挨了鬼面人几记拳脚。 再说远处蝶仙,剑光凌厉,又兼修有一手幻术,将鬼面人给耍弄的团团乱转,看情形,那瘦猴鬼面人只要敢露出些许破绽,立时便丢性命。 “不好。”般若汤说着话,手上不闲,捏一归元印。 诸葛昀手腕上御神铃铃声大作,起一道金光,落在与蝶仙争杀的鬼面人身上。 蝶仙愁平剑斩落,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唬的她忙将飞剑唤回,满是心痛的细细查看起来,再望向鬼面人时,面色多了几分凝重,再不敢轻敌冒进。 见到蝶仙并未注意到护着鬼面人那道金光是从自个这里出现的,诸葛昀松一口气,一面和鬼面人打斗,一面传音给般若汤,“般若汤,同人争杀,稍有不慎就身死道消。你不让我杀昆仑弟子,总得给我个理由!别再借我手护着鬼面人,让蝶仙疑心我和鬼面人有着龌龊,我原谅不了你。” 般若汤不知该从何说起,怕诸葛昀犯倔和她唱反调,心念电转,说道:“你若沾了昆仑弟子性命,必定悔恨终生,原因我不同你多讲,总之不会害你就是。你丢失的乾坤袋在我这,听我一言,我将乾坤袋还给你。” “一言为定。”得知乾坤袋下落,诸葛昀转而开心起来,手上印诀变动,成一掌印,雄浑大气,一击便将鬼面人打的昏死过去。又用“藏兵诀”,紫罗石中剑如愿出现手上,斜手一丢,紫罗石中剑在空中连着打几个转,剑柄朝下,正中鬼面人后背。 那和蝶仙争斗的鬼面人,一口鲜血喷不出来,整个人撞入山壁,从这洞府里到了山外,仍是性命无碍,昏死过去。 蝶仙接住紫罗石中剑,落在地上,打眼一看,满是艳羡神情,赞叹道:“非石非玉,浑然天成一柄神剑,诸葛道兄,福缘深厚啊。”说完将剑递给赶到面前的诸葛昀。 “夜长梦多,我们早些进去找你师父。”诸葛昀笑了笑,手提着紫罗石中剑挽了个剑花,神剑重归于手,亦是欣喜不已。 说张国祥和白神师徒二人,进了洞府,手段尽出,杀了个酣畅淋漓,还是白神留有一丝理智,说道:“事不宜迟,早些找到姚牧,事毕后还能藏身于此。”。张国祥觉得在理,便收了收杀心,随白神冲进洞府最深处,只见一道深渊隔绝路途,对面也不知是山壁还是门户,光滑滑一片好似铁板。 秦书遥从后赶来,问道:“国祥,姚牧可在此间?” 张国祥摇了摇头,手上运起一团火焰探查深渊,脸色晦暗不明,忽说道:“此处深渊无丝毫光线折射上来,想来有些诡异,以我观之,对面那铁板后,十有八九就是姚牧闭关修行之地。” “既然如此,为兄前去破开门户。”秦书遥说着话就要上前,却被张国祥拉住。 张国祥笑了笑,“兄长,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此番袭杀姚牧为主,附带着还要试探诸葛昀一番,且等上一等。” 第9章 突生变故 秦书遥目光黯淡些许,转瞬归于平静,想到肩上重担,确实容不得半点差错。便按下心里不适,自觉亏损道德,虽未拒绝,还是要问个清楚。道:“国祥,你打算怎么试他?若过于危险,便由为兄担下。” 张国祥哈哈大笑一声,扭头朝来时方向望了两眼,转身指向深渊,道:“此处深渊定有诡异,你我要命在身,轻易不能犯险。天下散仙,无不以寻到师承为荣,便是散仙之祖酒狂,也对玄门正宗暧昧颇多,我等于散仙,好比官差之于游侠。他诸葛昀是散仙,脱不开这个道理,所以前番我邀他共伐妖魔,是下命令而非请求,此次也是一样,教他为我等探路,若有危险,凭你我二人之力还不能护他周全么?他若无二心,定听从号令,若存私欲,定行推脱,且看他如何反应。” 白神在一旁劝导,“秦师叔,我师也是为了大计着想,不得不防。” 白日里洞府之中暗藏杀机,逼迫诸葛昀表态,夜里又故意留下两个活口试探人家,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莫说蝶仙还随同诸葛昀一道,如此三番五次小人之心,怎是正派所为。 秦书遥暗暗生恼,心想:“天师无后,将来执正道牛耳的必是我国祥贤弟,只是他尚且年幼,不识得天下英雄,若无人从旁教导,定养成个骄傲自满的性子,绝非我道门之福,此次过后,我不能再迁就于他了,一则怕寒诸葛道友心,二则也为国祥留些香火情份。” 思罢,秦书遥爽朗一笑,“我与国祥相交莫逆,岂不知他心意。话说诸葛道友和我徒儿怎么还未到来?” 话音未落,蝶仙和诸葛昀从后头赶来,几人见礼,蝶仙将前事说出,对诸葛昀多加赞赏,流露出些小女儿姿态。落在白神眼里还未觉得如何,张国祥却甚为不喜,抢过话头来说了说此时烦恼,末了看向诸葛昀,道:“诸葛道友,我等几人以术法见长,外功却是平平无奇,不知你可曾学得八九之秘?” “略知一二。”诸葛昀老实回答,也未将话说满,他修的金丹功,确与道门内功有几分不同。道门内功,是气海存气养生,凝结金丹,而后碎裂金丹化作元神,循序渐进,十分磨损时光,哪里还有余力修行外功。而金丹功不同,以金丹为主,共分三十六转,辟气海,聚元神,三大丹田各自独立并存,兼修内外,乃是绝顶的功法。 张国祥起手一礼,“诸葛道友,我等几人,唯有你适合这份差事,还请探探前方虚实。”说着话,手指向对面。 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一道深渊横隔两地,对面山壁光滑一片连个落脚处都没有,深渊被雾气遮盖,不知藏着哪样危险。诸葛昀心道一声“难也”,正要推辞,耳边响起般若汤声音,“答应他,入迷雾中,展神火分身,可以分身之力撞破那铁石板。” 不待诸葛昀问询原因,般若汤又催促道:“快点,再不破开门户,你几人一个都活不了。” 诸葛昀心惊,叫一声“敢不从命”,飞身扑入深渊,甫一落到里头,四面八方雾气活转过来,寒意彻骨,响起阵阵扉靡之音。诸葛昀不敢怠慢,展神火分身,眉心迸出一点火星,成一个同他模样装束修为一般无二的人儿。施展出这般玄奇道法后,饶是以诸葛昀元神境大圆满的修为也有些吃不消,脸色白上几分,正要跳出雾气,将分身撞向门户,就觉身不能自主。 原来是般若汤等不及,在这雾气里显出真身,左手挥动玉如意,右手拍在诸葛昀后背,喊一声“去”,复归于御神铃。 说来话长,实则诸葛昀跳入深渊之后,张国祥几人只看得火光一闪,诸葛昀便从深渊跳将起来,猛地冲向山壁,只听得一声“嘭”,铁石板粉碎掉落,升起片片红光。 几人正待御风飞过深渊,身子才升在半空中,就听得一声惨叫,更不敢拖延,先后飞入山壁,落地一看,个个瞪大双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说回几个时辰前,总领矿场事务的姚牧,在大殿之中打坐,天色渐晚,从入定中醒来,打算喊过几个鬼面人来问询一二矿场事宜,人出了府门,撞见武德祖当面。 姚牧忙抬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尊上大驾,卑职未能远迎,死罪死罪。” 武德祖淡淡“嗯”了一声,越过姚牧走向洞府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转过身对跟进来的姚牧说道:“你这洞府如此荒芜,可是做给我看的?”见姚牧跪倒在地满头大汗,连连为自己辩解,武德祖恍然,苦笑道:“是我疏忽了,你九品人仙在即,修行资源只嫌不够,哪里还有剩余。” 姚牧连连赔笑道:“是是,有劳尊上挂怀。” “坐吧。”武德祖径坐在大殿主位上,等姚牧也落座,继续道:“此次我来不为别的,有一事告知与你。不久前我贤弟药尊唐东圣,奉了宋大仙口谕前来告知,要我秋冬之前将此地事情放下,携尔等回归昆仑备战道门。你随我年月久,当知我的脾性,骤然得知将要同那道门开战,真是片刻也不肯拖延,只是宋大仙有令在前,我不得违抗。思来想去,心生一计,着你将此地鬼面人聚齐,再使那些散仙游勇劳作一夜,待到天光大亮,尽数坑杀,由我施展大法力执去手尾,如此我等在这祁连山中辟一洞府,好生修炼几月,静待回转之日到来,岂不美哉。” 姚牧听完,再施一礼,“卑职这便召集人手,依尊上之意行事。” 武德祖“咦”了一声,道声“且慢”,是看到了姚牧脸上一闪而逝的难色,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手指了指姚牧,笑骂道:“你真是个棒槌,跟我有什么可见外的,我亲身至此,正是要助你得成神仙品级。” 心中顾虑被武德祖看破后,非但没有责罚,反而赚来一桩机缘。姚牧真是又惊又喜,连连道谢,唤来两名心腹,将武德祖命令下发,人手聚齐需要时间。他等不及,引着武德祖去到洞府深处,深渊之前。 姚牧修行的功法是早年间在外历炼时从佛门抢来的欢喜禅,他还未成道,尚需要许多女子作为炉鼎,尽皆藏于这铁石板后,平日里不修炼时,他自个都少来,此时要领着武德祖进去,难免有几分羞赫。 武德祖不知,嫌姚牧磨蹭,一手抓着姚牧脖颈子,一手捏起印诀破开虚空遁过铁石板。 眼前情景变换,到了秘洞中。姚牧面色惊恐,大叫道:“你是何人?” 第10章 血弥罗 却说武德祖带着姚牧遁开虚空,来到铁石板后,所见场景很是恐怖。 山腹挖空,岩壁上刻有阵法符纹,只在当中悬浮一块巨大山岩,约能容纳千人,那山岩少不得有千钧重,在半空中浮浮沉沉,此时淌着血水殷红一片,风吹过,腥味浓厚的化不开,上头有一株桫椤,桫椤下站着个人,或者不能说是人,只是个类人形状的怪物。 那怪好似鲜血造就,浑身琉璃般光滑,面上没有五官,尽是些纹路孔洞,像是刀劈斧凿故意弄成,听到姚牧问话,也不知哪发出的声音,桀桀怪笑道:“姚仙家,我等宁愿尸骨无存,面目全非,也不想为你奴仆,此中缘由,你知不知?” “血弥罗!”武德祖认出怪物来历,不由得惊叫一声,看向姚牧,骂道:“此处极阴极寒,外接九幽之气,你在此炼功便炼功,囚禁女子,怎不作防备,教她个个自戕,血肉魂灵合作一处,成这血弥罗来害我!” 收罗许多美貌女子,辟这秘洞藏纳之后,姚牧但有空闲便来落脚,日日见,夜夜欢,只因近些时候境界突破在即,才失了许多兴趣,如今想来,上一次进洞还是半月前,也不甚久,怎就酿出这泼魔怪来? 姚牧认定此怪因他而起,再有武德祖怪罪,又羞又恼,情绪激动起来,叫道:“尊上少待一二,我去取她性命!”说罢手一招,唤出长刀来,飞上山岩,长刀劈落,周身跟着大放光芒,团团粉色雾气弥漫开来。 那雾气浮现鱼水之欢的场景,千姿百态各不一样,常人见了必定血脉喷张,须臾间迷失自我,成了刀下亡魂,用在血弥罗身上,却是大错特错。 只见那血弥罗一张嘴,软成水流,变作比山岩还要大的一张嘴,微微一引,就将粉雾全部吸去,威势比之先前更胜几分,又朝姚牧当头吞下。 武德祖暗恨姚牧粗心,本意让姚牧吃些小亏,此时看到这怪成了气候,拿不住姚牧道行,不敢用他性命试探。当即纵身跃向那怪,左手将怪拨开,右手手指曲下两个,也不见他念动咒诀,姚牧就被他抓在身边,仍旧回到原处。 如此道法,移形换影全无踪迹,来去如露如电,轻描淡写间扫开怪物,筹尊道行,真深不可测矣。 不知血弥罗是无知无畏还是底气甚足,竟不思退避,反而哈哈大笑一声,“那道人少卖弄法术,你且看身后。” 武德祖闻言扭头一看,血红一片哪里还有来路,原来山岩上那个不是本体,他和姚牧进来后,到的不是秘洞,而是血弥罗肚子里,晓得虚实后,明白这血弥罗得了九幽之气,不是好相与的,他在外收拾尚要费一番手脚,更莫说到了人家肚子里,一着不慎怕是还要留下些代价。要展遁法出去,法力喷薄而出,道法却无多大效果,心中猛地一沉,当机立断,全力施展遁法,勉强将姚牧送出。 姚牧又觉身子一轻,在空中连着打了两个跟斗稳住身形,再看去,秘洞如旧,当中落石如雨,只有个南瓜大小的肉球上下摆动,红光四射。他担心武德祖安危,手提长刀要斩,骤然后背剧痛无比,惨叫一声,从空中跌下十数丈。 原来是诸葛昀撞破铁石板进来,见到姚牧黑衣黑袍,知道是昆仑弟子,下意识运法力打出道五色神光,击在姚牧背上,抬起长剑要下杀手。 御神铃中般若汤暗骂一声,叫道:“莫要忘我先前言语。”再显真身,化作流光进了那肉球里。 诸葛昀听了她话,生生止住飞剑,御气立在空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虽为散仙,也是正道,如何对妖魔留情,后头秦书遥和张国祥等人进来看到,还不知生起些什么误会。 他却是不自知,张国祥性傲,对他多番无礼,便像秦书遥说的那般,泥人也有三分火性,碍于般若汤嘱托,只不过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诸葛昀还没有想出应对法子,耳闻后头风声响起,知道张国祥等人赶来,怕姚牧被他几人害了性命,忙掠下剑光,看似奔去和姚牧争杀,实则假意平手,要保姚牧。只是姚牧先前鞭打的蝶仙那般严重,早惹得诸葛昀杀心大起。此时他一意难平,偏又犯起倔,不肯如张国祥意,要保姚牧,挫挫张国祥锐气。此番行为,也不知是对是错。 再说张国祥和白神,一心杀魔立功,见到诸葛昀和姚牧打起来,生怕功劳被抢,各自放出飞剑助阵。更是惹得诸葛昀来气,故作不敌姚牧,剑光这里偏一下那里顿一步,明里暗里,把张白二人剑光抵住。 秦书遥性子稳重,见到诸葛昀无碍,便将目光落在空中肉球上,又四下扫量,面皮铁青一片。骂道:“贼妖魔,不知害了多少女子性命,才养出来这血弥罗。” 他却是误会了,不知道姚牧也深受其害,还以为这血弥罗是姚牧豢养,又知血弥罗厉害,迟则生变,便想着尽早斩杀姚牧,好安排退路,领着蝶仙,各自放出剑光落向战团。 血弥罗之下,紫、黄、灰、白、红五道剑光同一缕玄色刀芒撞作一团,上下翻飞夭矫如龙,横劈直刺天马行空,凡有撞击便似电闪雷鸣,偶有停歇,又如猛虎顿步,破空尖啸声掀起阵阵气浪。 众人杀的兴起,愈加用功。唯有诸葛昀暗自叫苦,既要防着姚牧那招招直取要害的刀芒,还要顾着道门四道剑光,左支右拙,将浑身解数都施展出来,才堪堪抵住五人。 张国祥只顾争杀,还真没注意剑光落在哪处。倒是秦书遥留心血弥罗动静,尚未红眼,回神来看剑光去处,都被诸葛昀用剑挡住,落不到姚牧身上。诸葛昀虽然藏拙,还是露出了些破绽,哪有剑术不精者,能用一道剑光抵住四道,次次都恰到好处,如此才情,还不能拿下一个姚牧么?未免也太蹊跷。 就当秦书遥心生疑惑,要出声质问诸葛昀时。 血弥罗“轰”的炸开,漫天血雨洒落下来,众人避之不及,都被淋了个满头满脸,正忿怒时。姚牧趁他几人失神,运刀芒开一条出路,直奔上方飞去,哭喊道:“尊上!” 第11章 疑窦丛生 方一踏进秘洞,般若汤复又嘱托诸葛昀不可杀害昆仑弟子,到血弥罗体内,入目所见,武德祖被血色触手缠绕,正在那放声叫骂不止。般若汤心里觉得好笑,干咳两声。 武德祖住了嘴,偏头看去,先是一喜,又是一惊,尴尬的无地自容,声如蚊蝇般,“手脚不便,不能给天官施礼,还请天官莫怪。” 般若汤再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阵,手指着武德祖,“四君九魔,筹尊善挪。你有趋吉避凶的天机筹不够,挪移之法用于遁逃,比之风魔君还要得力。怎么会入此险境,教你几个兄弟晓得,要笑死你哩。” “天官莫再取笑我了,还请搭手,德祖脱困后,必定感念恩德。”武德祖羞红了脸,又恐般若汤真告诉给他几个兄弟,面子上不好看。口中讨饶求救,暗地里不闲着,默运魔功,同血弥罗较劲,越是反抗,触手勒的越紧,竟还生出尖刺来。痛的个武德祖面皮泛紫,几乎昏死过去。 突然从外头传来一声剑鸣,紧接着雷声阵阵,天崩地裂般吵闹。般若汤知道有人斗剑,心里略一沉吟,说道:“筹尊,我于瑶山听宋大仙讲道。途中骤然心血来潮,请宋大仙卜算,他算出此地有我昆仑弟子遭害,命我前来处置,甚为急切,我的事不和你多讲。你出去后只管聚齐弟子回返昆仑,再不用来祁连山,若有人问起,便说奉了我的命令。” 武德祖此时心情,和先前姚牧并无二样,老马失前蹄,为这血弥罗困住,丢煞人也,依着天官从前性子,少不得一场训斥,谁知非但无罪,还能了却自己心愿,回返昆仑备战道门,又惊又喜,就要大礼参拜,骤然想起身子被触手捆缚已来不及,尖刺入骨多受一遭罪。忙道:“天官,快些救我出去罢。” 武德祖不知的是,般若汤并非从瑶山来,实则藏身御神铃中,护佑诸葛昀红尘炼心,事关重大不便同他多讲,心存愧疚,才扯谎与他好处。因般若汤是昆仑教天官,地位奇高,号为“魔师”,口谕一下,便是护道人宋大仙也要给几分薄面,这才不曾生疑。 般若汤微微一怔,说道:“姚牧为一己私欲害死这许多女子,误打误撞炼出血弥罗这等恶物,于我昆仑亦是难容,该当杀劫临身,自有人收他性命,你出去后,用这个护住他的魂灵,送他去凡家安生。”说完话,想着外头诸葛昀等人差不多业已得手,将一两指来宽的玉玦丢到武德祖手里,拿出红罗玉如意虚砸一记,身子化作清光消散。 血弥罗轰然炸开,成一场血雨飘洒。命在倒悬之间的姚牧以为武德祖为救他同血弥罗共归幽冥,痛呼一声飞将上来,舍生忘死,要救筹尊。 武德祖感动不已,立时便将般若汤话语抛向九霄云外,要保住姚牧性命。念头方起,姚牧身后四道剑光来的又快又急,不等武德祖有所反应,当胸穿过姚牧,如游鱼一般调转剑身折返。 电光火石间,武德祖一手抄起姚牧下落身子,将般若汤赐下的玉玦按在姚牧眉心。定睛看去,黄澄澄一片剑光闪动,消失不见。虽早知姚牧杀劫难逃,还是气不过,忙去追赶,出了秘洞,发现弟子死去大半,全因他临时起意命姚牧聚众,愈加忿怒,冲出洞府放剑光斩断数十个山头,不见动静,知敌人远遁。回转洞府哭了一阵,强忍悲伤,将弟子尸身收敛,展法力,声音传遍祁连山脉,命残存昆仑弟子,将苦力尽数押到洞府外。 血弥罗炸开之时,经历不足的诸葛昀,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踌躇起来,晃神片刻,就看姚牧身死,脑子空白霎那,增添迷惘,幸喜无人注意到。 秦书遥见姚牧已死,害怕筹尊发狂起来他几人招架不住,展开天遁剑法,带着张国祥、白神、蝶仙、诸葛昀共他自己一齐破开虚空,回到矿场住处前,让张国祥师徒二人回转住处,且看筹尊反应再作打算。 以为姚牧身死魂灭,诸葛昀无来由有些心痛感,转身欲要回屋歇息,忽胃里一阵恶心,蹲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也未进食,吐的都是些苦胆水,脑子里想的是那洞府里的残肢断臂,那浓厚到狂风吹不散的腥味。 蝶仙心善,忙抱住诸葛昀,不住拍他后背,关心道:“诸葛昀你哪里不舒服?可是中了贼魔暗算?你有没有事啊!” “他大概是第一次杀人见血,受不得腥气吧。”秦书遥说着话,走进里屋,俯身在床铺下摸索一阵,拿出个瓷瓶,倒两粒药丸,想了想,又多倒了一粒,回到门外,说道:“徒儿过来,这里有三粒清心丹,你着一粒给他内服,两粒用清水化开外敷。” 闻言蝶仙想起不久前喂诸葛昀吃灵芝的场景,俏脸上飞上两抹红霞,接过药来,给诸葛昀吃了一粒,又取一碗清水化开两粒,见到诸葛昀衣服崭新,发丝都不曾乱上一根,莫能得见丁点创伤。当即生出些疑惑,先前她和诸葛昀并肩杀敌,再是清楚不过,那洞府前半截大殿还好,后半截秘洞尽是污秽,不当如此干净才对。伸手扯着诸葛昀衣襟用力一抓,便将诸葛昀衣服剥下,连带着还有一根腰带落地。神物自晦,因蝶仙心绪起伏太大不自主带上些法力,把神物本来面目给牵引出来。那布腰带落地显出原形,是一蓝色玉带,灵辉阵阵。再看手上灰衣裳,也大变模样,绿布打底,绣有千种万种奇花异卉,望的久了,能见种种幻象。 秦书遥“咄”的一声,让蝶仙清醒过来,说道:“为他敷药罢。” “是,是。”蝶仙望到诸葛昀精赤的上半身,脸都红透了,又见着上头剑伤刀痕,多是自个几人飞剑误伤于他,满心愧疚,为诸葛昀仔仔细细敷起药来。 一旁的秦书遥,正拿着花衣玉带打量,有些不确定道:“这像是绿罗花飞衣,蓝罗琪玉带。”见蝶仙好奇望过来,笑了笑,“传闻中有一件异宝,名作五行罗天盘,可开天门,可通幽冥,得之能往来三界无碍,因天道不许,分为五件。为紫罗石中剑、青罗山下铁、红罗玉如意、绿罗花飞衣、蓝罗琪玉带。青罗山下铁在你师叔那里,红罗玉如意相传为昆仑天官所有,另外三件不知所终,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 秦书遥话没有说完,蝶仙却明白意思,看向诸葛昀腰间挂着的紫色宝剑,再是单纯,也有些惊疑不定。一个不知名的缺德道人教出来的徒弟,何以能拥有这三样神物? 第12章 祸起萧墙 诸葛昀悠悠醒转,睁开眼皮,就见蝶仙举着汤匙轻轻呼气,像是热粥尚温,为他吹凉一般。以为身在梦中,情不自禁,轻轻唤了声,“蝶儿。” “你醒……”蝶仙一句话没有说完,听到诸葛昀对她称呼,面上一呆,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却见诸葛昀闭着眼,先前好似幻觉,正困惑时,秦书遥走进来,她忙放下汤碗,起身见礼,“师父,可是张师叔和白师兄来了?” 秦书遥点点头,看了眼诸葛昀,才道:“你跟我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床榻上假寐的诸葛昀闻言,眼睁开一条细线,见蝶仙和秦书遥前后脚走出门,正待起身,就看他们在门口停住脚步和人搭话,仔细看,来的是张国祥师徒二人。诸葛昀略宽了宽心,竖起耳朵偷听起来,缘何不出门,却是先前失礼,怕见了蝶仙会不好意思。 张国祥师徒二人,来时张国祥便和白神说了,不问别的,先送蝶仙一些礼物,攀谈两句,约定将来共参道法,将心意和盘托出,免受相思苦。此时见徒儿止步不前,张国祥觉得好生丢脸,暗地里推了白神一把。 白神不敢违抗师意,又怕被蝶仙看出什么,冷着张脸。道:“蝶师妹,袭杀筹尊时,我得了许多灵石,分润一些与你可好。” 蝶仙听了话,心中暗笑,想到白神师兄太看不起人,她纯阳派纵比不上天师府富有,还不至于到缺灵石的地步。莞尔一笑也不拒绝,转而朝秦书遥投去目光。 秦书遥晓得徒儿心意,抬手推回白神递来乾坤袋,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灵石我师徒二人还留存了一些,暂时不缺。”不看红着脸要解释的白神,紧接着又朝张国祥“哼”了声,说道:“国祥,你我志在筹尊,岂能因为杀了个姚牧就自满起来,扬名的时候还未到,匣中长剑便生锈了么?说好回住处歇上半个时辰就来议事,你怎么现在才到。” “兄长哪里话,真是要屈死我了。”张国祥大叫一声,既是因为秦书遥误会他,更多的还是恨白神不争气。呼呼喘了几口粗气,继续道:“那筹尊令鬼面人召集我等共聚一处,我寻思着那时发难,解救下许多同道中人,或可增添几分胜算,便答应下来,又费了番手脚除去那鬼面人,这才误了时间。非是要走!再说你我先前哪里约了时间,明明说的是伺机而动。莫要多讲,再不去,错过点卯,可就失了时机。” 秦书遥本就是压压张国祥心气,见目的达到,脸色缓和下来,说道:“且等一等。”转身朝蝶仙说道:“徒儿,你去问问诸葛道友意思,他若要走,便由他去。” 诸葛昀听到这里,忙又将眼闭上,听着脚步声,知蝶仙已到身前,正欲醒来,就察觉蝶仙坐在他身边低声自言自语。话语内容,骇的他后背冒出一片白毛汗。 蝶仙背着门坐在床头,将诸葛昀挡住,说道:“道友你若是醒来还请莫要睁眼,若是未醒,唉……此番言语能否入你耳,便交由天命吧。你身上罗天三宝已被我师父认出,他绝非贪念作祟,只是此三宝极大可能出自昆仑魔教,此时我等要斩魔尊,建不世功勋,没时间与你自证清白,那三宝被你祭炼,一时洗不去印记,留在你手又恐再次失去下落,遗祸道门,因此我师父他,他宁杀错不放过。然则我师父仍存一丝善念,待会儿唤醒你,你若要走,他全当不知,你若要跟着我们,他便认定你居心叵测,只等刺杀筹尊时,借那魔尊之手将你剪除,你可省得。”说罢,推动诸葛昀,声调高上几分,连声叫道:“道友,醒来。” “别摇了,我头晕。”诸葛昀说着话,抬手揉太阳穴,睁开眼望着蝶仙,咧嘴笑了起来,“蝶道友,我睡下多久了,此时可是出了祁连山?” 蝶仙答道:“还在原处哩,筹尊要聚齐祁连山所有活人,缉查杀害姚牧的凶手,道友,你快些离去吧,出了这祁连山,往西南方向便至蜀地,到了那里,可轮不到他昆仑魔教放肆!” 先前蝶仙背着秦书遥说出的话语,诸葛昀全听了去,此时又见她指点自个活路,心生怜爱,只觉得能多看上她两眼,便是死了也心甘。再说遇险则逃,不是他的作风,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故作姿态,摆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不屑一笑道:“那姚牧土鸡瓦狗一般,料想筹尊也强不到哪去,我正想会会他呢。” 蝶仙气急,叫道:“真动起手来,须臾间天地倒悬,日月无光,性命顷刻便无,死生大祸近在眼前,你怎不知?” 两三句话功夫,错了时机。张国祥等不及闯进来,听到诸葛昀大话,甚合心意。笑道:“诸葛道友好高心气,且再合作一把,立下这泼天大功。” 蝶仙知道事情再无转圜,望向秦书遥,却看秦书遥避开她目光,心凉了半截,都不知怎么到的姚牧洞府前。 此时姚牧洞府前,乌泱泱一片全是苦力,鬼面人也未给他们换去装束,看模样,蜀地剑仙居多,长安游侠其次,还有打箭炉的红教徒、蒙元的大力士,极少部分苗人。 武德祖背着手立在一方山岩上,目光飘忽,般若汤的命令仿佛还在耳边回旋。他若听从倒也简单,将掳掠来作苦力的人们尽数杀死,带着鬼面人回归昆仑便是。可要他害去这许多性命,又有些下不了手,世人都说他昆仑是魔教,可要问世人原因,谁又拿得出明证来?不杀也是不行,害死姚牧的凶手现在还没找到,兴许就藏在这些苦力里也未可知呢。 一个鬼面人御风飞起,在武德祖身前三尺处顿住身形,起手一礼,“尊上,人已到齐。” 武德祖看向下方,手一招唤出根算筹在手中抛上抛下,笑道:“我有些属下被人杀死,我不知道凶手是谁,或许就藏在你们当中,我也没那闲心去找,此为天机筹,我抛上一抛,若得正面,左边的死右边的活,若得反面,左边的活右边的死。” 第13章 魔威滔天 鬼面人从苦力们中间分出一条路来,借此将人分左右排定,弓箭张开,长刀出鞘,有胆大敢跑的,死生不论。 借着苦力们哭喊求活的混乱劲,早有算计的张国祥不管三七二十一,忙拉住一个看得顺眼的,抬手就用法力为其去除缚仙索,缚仙索落下后,那人法力却没回来。他这才晓得妖魔厉害,熄了解救同道围殴武德祖的心,又恐人家走漏风声,忙将人推给身后白神,低声吩咐一句,“看好他。”便要寻秦书遥,只见人头攒动,秦书遥三人都没了身影。 白神接住人,还待问询姓名,忽抬头望去,叫声“不好”。 原来是武德祖手上算筹落下,事早有前定,合该他们这面为姚牧陪葬。 有一二百鬼面人飞上天中,将弓拉了个满月,抛射下来,那箭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落在苦力头上时,已不下万余支。 事发突然,张国祥大喊一声“贼魔休得猖狂”,放出道灰色剑光在头顶绕了个圈,轰然炸响,灿灿神光,惶惶天威,斩碎羽箭的同时,将天上那一二百鬼面人悉数震晕,下饺子一般落下来。 这叫作“乾乙神光”,乃是天师府至宝“正一盟威秘箓”上有名的神通。 远处武德祖瞳孔一缩,叫道:“张永绪是你什么人?”话出口才意识到遭骗,手中天机筹当作剑一般,刺向面前秦书遥三人。 张国祥大发神威救下一干苦力性命,立下功德固然可喜,无意间却险些害了秦书遥性命。 原来在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发生了好几件事。 话说先前他几人商议完毕后,齐齐奔向聚集地点,姚牧洞府前。秦书遥和蝶仙并行,诸葛昀跟在最后,到了地方,恰好是鬼面人驱赶苦力时,几人趁机混入人群,秦书遥因念着诸葛昀身上三件神物来路不明,并未跟在张国祥后头,反其道而行,竟往筹尊跟前凑去。 诸葛昀疑心顿起,就听到般若汤同他秘语道:“先前你犯了血晕病昏倒,我知秦书遥师徒二人会救你,便不曾搭手。等到他们误打误撞,认出你身上宝物时,已来不及遮掩,又见他二人未起贪念,便没去管,暗暗放在心头。及至后来蝶仙唤醒你,与你说了那般话语。我实话同你讲,你这罗天宝物,正是昆仑教遗珍,如何到你手上,我待会儿自同你讲。此时你也该明白秦书遥用意,他是要向筹尊表明身份,依仗天遁剑法自可保命,却要将你出卖,陷你于死地。你待如何?” 听完般若汤话语,诸葛昀心中不信,暗自想到秦书遥名门正派,纵是疑心于他,未有实证,怎就狠得下心肠坏人性命。念头方起,就看秦书遥脚步突兀快起来,越过好几个鬼面人,到武德祖面前起手一礼,“纯阳派末学后进秦书遥见过筹尊,这厢有礼了!” 武德祖微微惊讶,问道:“你来此为何?” 秦书遥答,“奉陶仙首令前往昆仑拜会贵教,只因山高雪深,白茫茫一片找不着路,无奈何寻到这祁连山来,正想问筹尊引路。” 且说秦书遥越过鬼面人时,般若汤就欲出御神铃要了这道人性命,忽面色大变,身子一晃,在九天之上出现,手执着红罗玉如意,朝一个中年道人施礼,“不知张天师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前文曾言,秦书遥几人奉命刺探昆仑虚实,明面上是由秦书遥主持,暗地里有天师张永绪相随。张永绪一路上潜行匿踪,只作暗中护佑之事,便是见到秦书遥几人半路起念,转道祁连山也未现身,直至此时侄儿张国祥动手,担心妖魔暗算,这才露了气息,被般若汤察觉。 乍见昆仑天官当面,张永绪吃惊之余后怕不已,幸好当初派遣弟子下山时,他答应陶仙首做个暗中跟随的保镖,不然此番昆仑天官出现,谁人能挡?定了定神,冷哼一声,“你不是我的对手,快快滚到一旁,莫要在这作拦路野狗,枉送性命!” 虽说正魔有别,但般若汤同张永绪一般无二,都是陆地真仙,世间顶尖的仙家,岂容轻侮。张永绪言辞无礼,着实可恨。 话虽如此,般若汤还真不敢和他动手,自认不敌还是其次,怕只怕打起来,再难藏匿身份,坏了她家昀儿红尘炼心的大事,又情知单凭自个一人,决计震慑不住张永绪,一时两难起来,正要寻个话头试试能否吓退张永绪,身旁骤然浮现一道紫光,显出个中年文士来。喜的般若汤拍手大笑,冲着张永绪就骂了回去,“老棺材,你的克星到了!” 你道来者是谁,昆仑教中,有一主二官四君九魔,自创教祖师天魔羽化以后,再无魔主,教中第一人只以护道人自称,当世昆仑护道人,便是眼前这中年文士,宋挽,宋大仙是也。 宋挽来到后,偏头朝下方往了一眼,他有前知之能,此地事无巨细,全入心中,不由得笑起来,“张天师,教这么几个道童来探我昆仑,未免也太小瞧人,我便是将在外儿郎全部收回,任尔等施为,尔等可找得着到瑶山的路?” 此次前来,入了地仙境的只有张永绪一人,他在般若汤面前作威,无非是打着吓一吓般若汤的心思,好让下头张国祥等人从容退走,谁知会把宋挽引出来,当即又怕又悔,又不愿弱了气势,只觉得此番难得命活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贼泼魔,四处搜罗落单道友,擒来为你卖死力,你得罪了天下同道哩,来日里,必定教你不得好死。”手一扬,放出一蓝一红两道剑光绞在一起,隐约有龙鸣声响起,照着宋挽斩去。 宋挽认出来是三五斩邪雌雄剑,存心要领教一二,便不用兵器,使一个凡间武夫空手夺白刃的绝技,任那两道剑光如何行动,都离不开他手掌心。此举意在展露实力,让张永绪平下心来交谈。 可惜张永绪会错了意,以为宋挽仗着修为戏弄他,手一招,便将张国祥那紫色醒木,实为正一盟威秘箓摄来,要和宋挽拼命。 宋挽心知不妙,生怕张永绪犯浑,不管不顾的和他打起来。忙念声“刀来”,手上凭空多了柄长刀,非金非石非竹非玉,浑然一体玄光奕奕,正是昆仑至宝“禁仙”。他将刀锋指向张永绪,大喝一声,“再敢无礼,刀落处,教你数十年苦修毁于一旦!” 第14章 鸿飞冥冥 武德祖正好奇秦书遥怎么到的祁连山,还未发问,远处张国祥发乾乙神光大闹刑场,他认定秦书遥到他面前是行缓兵之计,羞愤交加,将天机筹当作剑一般刺出,要给秦书遥一个教训。 幸喜武德祖不以剑法见长,用的天机筹又非兵器,仗着浑厚法力,以势压人罢了。 秦书遥虽免遭杀戮,离武德祖太近,提纯阳剑聊胜于无的挡了一下,卸去小半威能,大半边身子避让不及,犹如被重锤砸上一记,五脏六腑俱裂,三魂七魄移位,忙施咒诀,展开天遁剑法。这时后头蝶仙赶到,见秦书遥受伤,使个遁法猛地蹿出一段不短距离,入了天遁剑法范围,堪堪随秦书遥一齐遁入虚空,不知往何处去了。 落单的诸葛昀顿时傻了眼,想也不想,将紫罗石中剑擎在手上,默念咒诀,腰间系着的蓝罗琪玉带,正当中那块翠玉发光芒,将虚空破开,略一晃身就行逃遁,恍惚间,貌似听到武德祖喊了声“少主”。诸葛昀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个太小题大做了,先前他那般施法,动作也不甚快,若武德祖有心留他,他怎么抵得住,只可惜这时遁法业已生效,不能半路折返,念头放下,已到了一个山头上,转身望去,张国祥和白神正同鬼面人搏杀,四面八方,苦力如野草般倒下,约有三千来个鬼面人如浪如潮赶到。 诸葛昀思量不是对手,又同张白二人无甚亲切,不值当以身犯险救他二人,正待离开,却见秦书遥和蝶仙显出身形,落在张国祥师徒二人身边。秦书遥面现死气是受了重伤,张国祥忙将好友接过背在身上,这一耽搁,便被鬼面人团团围住,再走不脱。 般若汤告诫犹在耳边,诸葛昀还没大度到去救仇人的地步,怎奈何秦书遥行的是阴谋,并未和他当场翻脸,往日里又对他多加照顾,任由秦书遥身死亦是做不到。他摇摇头叹一声,御起剑光朝着山外飞出十几里地,突兀剑光一顿,终究过不了心里那关,折返回来,杀入战团里助阵去了,仍照前例,一人抵住张白师徒和蝶师三道剑光同鬼面人刀枪剑戟,要当个止杀的人。 骤然间天光地明,一个中年道人出现空中挥一挥手,蓝红两道剑光划过,将张国祥几人圈住,剑光略顿一顿,又把诸葛昀圈在里头,连带着五人一同携在半空,直奔西南方向飞去。 张国祥认出飞剑,忙喝止诸葛昀和蝶仙动作,解释道:“是我叔父大发慈悲解救我等来了,切莫放肆。” 蓝红二道剑光将将飞出数十里地,斜刺里有一道红光撞来碰开蓝红剑光,将张国祥五人打落凡尘。张永绪高叫一声“且自逃命去”,使蓝红剑光抵住红光,身子一晃,和那未露面的敌人飞向九天之上争杀去了。 张国祥几人劫后余生,正待说话,突然山峰升起,长脚一般到处乱跑,大地裂开,喷出的大水转瞬就齐人腰高,后头鬼面人业已赶到。张国祥要将秦书遥交给白神蝶仙照料已来不及,只得背在身上,且战且退,连声命令白神蝶仙二人快跑,天威浩荡,人力不能阻止,短短几息时间,尽皆失散。 这一场地震洪水乃是人为,要知缘由,还得说回先前天上的事。 宋挽说完话后,手一松,将三五斩邪雌雄剑还给张永绪,“这次看在陶仲文面子上,我不杀你,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再敢来昆仑附近放肆,休怪我无情!” 在宋挽拿出禁仙刀后,张永绪就住口不语,十分害怕宋挽动手,又怕传扬出去堕了正一威名,几番起意以死殉道誓不受他羞辱,因张国祥未成长起来,天师府后继无人,还不是他能死的时候,一时间左右为难。突然见到宋挽将飞剑还来,怨气消了大半,秉着输人不输阵的道理,想放些狠话再走,左思右想,还真被他想到一件。冲着宋挽说道:“宋大仙,你也有前知之能,当知明年正月十五,峨眉山将现幽冥死地,你昆仑魔教欲待如何?”不等宋挽答话,飞下天去,剑光圈起张国祥几个往西南方向奔逃。 般若汤见状,忙朝宋挽说道:“我要追随昀儿去了,你好生约束门下弟子,莫再让他们下山生事,若又和昀儿对上,让我夹在中间怎么做人。” 宋挽拦住她,失声发笑,“你这么担心昀儿,何不使一‘鞭山移石’的神通,易山川地势,使他几人失散,独自带着昀儿远走,不同他几人混在一处便是,如此也少有和自家人对上的时候。” 般若汤也觉有理,再看向下方,就见张永绪乘着剑光带人飞远,忙将红罗玉如意抛下,打了张永绪一个措手不及。她不是张永绪对手,又不想让宋挽帮忙落下人情债,便施展“如意经”上法门,分身引走张永绪,不作降服打算。她自个儿落下山,在一隐蔽处展神通,掀翻山岳,裂开大地,引来地下大江大河。 蒙在鼓里的张永绪手段尽出,刚刚战到兴起,就看眼前般若汤化作清光消散无影无踪,寻了片刻,怏怏回转。此时张国祥虽勉力打退追兵,业已体力不支,眼看着就要被大水冲走。张永绪这时才知中了般若汤的调虎离山计,御起剑光飞下,一把拉住张国祥,正要去寻白神和蝶仙,冷不防看到秦书遥面皮一片青紫,快要不活了。秦书遥见到好友惨状,哭求张永绪,“叔父,求发慈悲,救救我秦道兄”。张永绪无法,只得带着他二人先行离开。 且说般若汤展神通,改变此地山川地势,无意间勾动地底江河湖海,发了一场洪水,此水奔流三天三夜方才气势放缓,大部分陷入地底,少部分汇入青海。 诸葛昀紧抓着蝶仙不放也是无用,经由一块山石时,将手撞断松开佳人,顺流飘下,在青海边上搁浅。 第15章 止步青海 话分两头,说宋挽来这本是一时兴起看望般若汤,倒也不急着赶回昆仑,端坐云头,望着下方乱哄哄一团,见到武德祖气的哇哇大叫,却救不下几个昆仑弟子时,摇了摇头,轻声道:“卜算之道能窥天机,然则吾教为三界不容,来日里是要上击九天下镇九幽的,该以战法为主才是。”说罢也不出手救人,从乾坤袋里摸出个葫芦自斟自饮,等到风平浪静时,才落下凡尘,出现在武德祖面前。 历经一场变动,成了惊弓之鸟的武德祖见到宋挽当面,心中又惊又喜,忙大礼参拜,“属下拜见大仙!”念及昆仑弟子死伤众多,再想宋挽最是维护门下,暗自思索大仙到此用意,吓出一头冷汗。 “唔,四君九魔,筹尊善挪。敌不过几个狡猾小辈,我不怪你,恐惧正一天师,理所应当,只是你不能正面迎敌,为何不带着我儿郎们逃走呢?天机筹给你,真是明珠暗投。”宋挽冷声说完,淡淡道:“天机筹收归宝库,罚你面壁三载,以思己过。” 武德祖心中长叹一声,领命退下,自行遁开虚空回返昆仑去了。 宋挽手一招,将那些洪水中失去敌人下落正迷惘着的昆仑弟子收入袖里。正要走时,般若汤乘着红光回转,他好奇道:“怎么就回来了,你不去照看昀儿?” 般若汤不搭话,原地来回转着圈儿,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数月前我带昀儿下山时,你为何说他不适合承继昆仑?” 说这人间大势,北有全真,南有正一,皆是道门正宗,一等一的修真势力;东是无边大海,有仙岛三座,为散仙乐地,自成一派;西方贫瘠之地,巍巍五千里昆仑地界,白雪皑皑。 瑶山之巅,扶摇宫中。一主二官,四君九魔。一主为魔主,前文曾说过,初代之后再无人继位,另增一“护道人”席位统御昆仑,下设二官,一官悬置,有天官般若汤,地位只在护道人下,然护道人有交替,天官却自四百年前天魔立教起,到四百年后仍是般若汤担任。四君九魔,前者为先天神魔,后者为后天神魔,亦随昆仑同寿。 昆仑门下弟子行事乖张,恣意妄为,向来帮亲不帮理,偶尔帮理不帮亲,行侠仗义有之,不图回报,仗势欺人更多,不问缘由,为人性情自上到下,千奇百怪。被正道之人贬为异端,才有陶仲文上达天听,崇道禁佛之后,灭魔十年。 再说十五年前,陶仲文还未入朝,邵元节尚在人世时。宋挽不知从何处将一个男婴抱回昆仑,交由般若汤抚养,便是诸葛昀。后诸葛昀长大成人,因从未踏足人世,于道心有缺,由宋挽封去昆仑记忆,般若汤护佑,放入凡间历炼。 宋挽想到从前事,不禁长叹一声,道:“天魔立教,历经宋元两朝,到今世传入我手,教统四百年有余,未曾有过教主,亦未真正入过世间,如今时机已到,该是教主出世之时。我非是要将昀儿培养成下任护道人,而是要他成那昆仑之主,万魔之主!可你看看他,入凡才几月,仁懦无胆,儿女情长,担得起昆仑么?” 般若汤心神俱震,想到诸葛昀近几月来所作所为,虽是本性使然,也有她溺爱之故,当即心中生愧,又听宋挽话语里多有托孤之意,猜测护道人时日无多。惊觉此番诸葛昀红尘一行,非是一人修行之果因,而是要为接任魔主做铺垫,肩上一时压了千钧重担般,说不出话来。 宋挽又道:“如若他不能在我兵解之前成长起来,昆仑必亡,般若汤,省得省得。”话说完,化作神火消散。 “宋挽。”般若汤叫了声,心知自己的如意经遁速比不过他神火分身,追去也是无用,便熄了为诸葛昀求情的想法。回到御神铃中,静坐了三昼夜,才收拾好情绪,疑惑诸葛昀怎么无音讯,显化真身,见到诸葛昀躺在滩涂地上,左臂殷红一片,忙将诸葛昀抱起。 此时诸葛昀业已醒转,只是他未入神仙品级,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又断了一只臂膀,再有这三天水淹之灾,暴露于天寒地冻所在,未曾坏了性命已是侥幸,却是高烧不断,已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睛还能转动。 般若汤将诸葛昀抱在怀里,口吐真诀,先是用清净术为诸葛昀祛除污秽,再用疗伤诀,剔除诸葛昀断臂处坏死的肌肉,将坏血放出,直到流出的是殷殷红血才行包扎。因伤筋断骨,是坏根本的病害,不能用法术接续,只能慢慢调养。 碍着这一桩伤,难以远行,再有般若汤心中也没想好带着诸葛昀去哪,放眼四望,认出是在青海湖边,这青海湖有八百里长短,湖水甚是酸咸,不得饮用。 “昀儿,此地不是人居处,待我走远些,为你寻户人家安身,养好身体再作打算。”般若汤说完,见着诸葛昀眼珠子不停乱转,诧异道:“你要与我同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病伤严重,不能冒天风,要吃些苦头。” 诸葛昀忙眨巴眼,般若汤晓得意思,轻笑一声,将他背在身上。诸葛昀只觉身子一轻,再回过神,已和般若汤贴着面,鼻中闻到一股异香,用眼望去,只见般若汤柳叶娥眉展英气,眼若狐目多机敏,面比桃花俏三分。一时间看入迷了。 行了一个白日,借着落日余晖,能看到前方背风处,牛羊成群,骏马嘶鸣,有一对夫妇持着皮鞭驱赶牲畜,又有一个和诸葛昀年纪相仿的男孩骑着小马驹在后跟随。 般若汤到那夫妇二人面前止住去路,道明青海湖边不远处显现天灾,累得她兄弟诸葛昀伤到臂膀,兼高烧不断不能远行,恳请收留,又以一块美玉作为宿金。 那牧民夫妇倒好说话,宿金坚持不受,只让般若汤二人快些随他们孩儿回住处,为诸葛昀煎熬药汤,免得病情加重。 第16章 再启征程 青海湖方圆数百里地,云矮山低,水草丰厚,是不可多得的牧场,往来的尽是些牧民,偶尔也能见着几个红教徒打此经过,逢朔望之日,青海湖边常有祭拜事。 悠悠一两月过去,诸葛昀病体将养好大半,只要不动争斗,便自无碍。说一说收留他的那对夫妇,男的叫作帕加,女的叫作达瓦,十分热情好客,唯独有一点奇怪。依着此地民族习性,小孩该是夫妇二人各赐一字作为本名,不知为何,帕加和达瓦的儿子,却叫作孽·罗追。诸葛昀觉得绕口,便喊作罗追,伤好后时常寻他玩耍,一来二去,倒学会了骑马射箭,练就一番水性。 至于般若汤,在这陪了诸葛昀几天,借故进城买药,实则回返了御神铃中,照旧拿着个竹竿钓鱼,再不显露人前。罗追问起时,诸葛昀想到仙凡有别,也不好将实话告知,只得搪塞过去,说般若汤和他萍水相逢,想来是归家去了。见着罗追那失望神情,心中暗笑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泛起。 眼看盛夏来临,此地却仍旧寒意彻骨,诸葛昀越发不想离开,只和罗追每日饮酒作乐,炙烤牛羊,不好吃白食,教起罗追五行道法来。奈不住每日夜里般若汤催促他走,说要努力练功,来日里好承继缺德道人道统。般若汤救命之恩在前,说的话也有道理,诸葛昀只得遵从,再拖延几日,便要向罗追告别。 恰逢朔望日将至,一大早罗追就找到诸葛昀,面带愁容,说道:“大哥,今天夜里我们要祭青海湖,牛羊宰杀了好几头,线香供桌也有旧物顶替,只是缺少瓜果,我阿爹替我领了这个差事,让我去卫城采买,我来这是向你辞行的。” 诸葛昀闻言,告别话语说不出口,他在此地停留时日不短,对周边情形也有些了解,知道这片地界不太平,怕罗追路上遇险,便把告别的心思压下。说道:“我承蒙你一家照顾,身无长物相赠,你要是不嫌弃,我作个保镖,随你一道去吧。” 罗追大喜过望,叫道:“有大哥陪同,我就放心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提诸葛昀随同罗追前往卫城。 说那次被水裹挟,诸葛昀艺业不精,蝶仙女身体弱,他二人最先昏阙,唯有白神因蒙难时太过慌张吞水入肚,才晕了元神,道行高深,昏了一天一夜便醒转过来,却还需屏息运气回复法力,只得随波逐流,暗自警惕。心道:“小半年前初下山时是何等意气风发,长剑所指是那数百年来没人敢去的昆仑绝地,半路遇见鬼面人掳掠人口,一时好奇入了祁连山,才生出后来许多事情。虽祁连山也是昆仑贼魔巢穴,终归不是原本目的,更可恨的是我几人艺业竟如此不精,光是一个筹尊都拿不下,反遭其害,真是羞煞人也。如今一切付诸流水,秦道长同我师父又不知去向,也不知是被天师救走还是遭妖魔害了性命,这可如何是好啊。” 白神这一犯愁,心里暗暗盘算几遍,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是回归龙虎复命,还是潜行匿踪,等候时机再去昆仑一探,不知不觉又过去一日夜,水流渐缓,快要停歇下来。他法力也恢复的七七八八,正要拉着蝶仙飞起,陡然想起诸葛昀没好办法安置,眼神闪烁几下。恰好这时前方一块巨石挡路,将水分流。他运神通,两眼升起光芒,见到分流处,一处往青海湖直通死地,一处是洪水新开辟,通的是陆地。念头转过,巨石业已出现眼前,白神将心一横,运起轻身法,抱着蝶仙猛地朝旁边掠出一段距离。 巨石遮面,诸葛昀身在梦中不知危险,迎着巨石奔去,幸好水里起个旋儿,把他头一偏,侧身撞上,只听得“哆”一声,手臂内里骨头粉碎成几节,皮肉脱落,拉着蝶仙的手也松了去,被血水裹着身子,像个死尸般顺流飘往青海。再看白神,拉着蝶仙御风飞出水面,认准方向,直奔西宁卫去了。 西宁卫原名西宁州,洪武三年改名,因周边时常受到异族侵扰,长兴侯至此建卫城,仍沿原名西宁,承平许久。到正德年间,蒙元余孽抢占牧区,引发大小战争不断,延绵日久,直至今日还不甚太平。近些时候,青海湖附近显天灾,地势变化,发大洪水,惊的双方互罢刀兵,进入一段不短的平静岁月。 白神和蝶仙到了西宁卫后,因蝶仙感染风寒,不得不进城落脚将养,苦无银钱,白神只得从乾坤袋里拣了株小的灵芝草典卖,可恨凡夫俗子不识真宝,竟假意同他商量,暗地里使唤小厮报知官府。 清规戒律压身,白神不敢恃强凌弱,只得生受了这口恶气,转投他处,到一座破落城隍庙安身,运法力为蝶仙治病,几番不见好转,才知大水虽是地底发出,却有妖魔神通在前,沾染了几分妖魔法力,虽量小的几乎感受不到,也不是他可以驱除的,若要病好,还得煎熬药汤,慢慢调养,寄希望于蝶仙自己好转。 夜色昏黑,白神喂蝶仙吃了株何首乌充饥,照顾蝶仙睡下后。一人来到庙前台阶上坐定,想到到头来还是要赚银钱买药,就觉一阵心酸难过,空有道法,奈何戒律比天还大,偷盗乃是重罪,死不可为。先前祁连山挖矿,是为刺探魔教军情,情有可原,为些许银钱,教他去为人做工,非折煞祖师不可。左思右想,想不出办法,心中又悔又恨,经年从未在意过的黄白之物,竟成了性命攸关之物。 白神望着天上明月,深深叹了口气,等候几日,见蝶仙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大有加重的趋势,将心一横,就想着到药铺里抓个郎中过来,将来回了天师府领罚就是。这念头一起,再遏制不住,枯坐一日夜,见蝶仙病情再不能拖了,才收拾收拾,使个幻术隔绝内外,将蝶仙藏好,迈步走出城隍庙。 上了街,直奔药铺走去,过一个拐角,见有人卖艺,白神起初未曾在意,及至鼻中嗅到一股淡薄无比的腐臭气息,将脚步顿住,心中暗道:“哪来的妖气?”望向卖艺人那里,眼神凌厉起来。 第17章 青衣魔帅 道门中人行走江湖的规矩,碰到昆仑弟子,杀无赦。碰到山精野怪,或是旁门左道江湖术士,不管时只当没看见,想管上一管时,要先确定下正邪,以免错杀好人。然后找寻妖邪作恶的证据,作为处罚凭证。动手时,还得给一到两次悔过的机会,执迷不悟的,再行飞剑天雷斩杀。如此才算是正道所为,称得上一声名门正派。天道感应,也会有功德降下。 从闻到妖气站定脚步那刻起,白神就打定主意要管这桩闲事,若是个好的,同为修士,或可借他些散碎银两,若是个坏的,那便打杀了去,或可搜出许多金银财宝,左右都能落下好处。再有此时天色尚早,也不怕误了时间。思罢,白神分开人群走到内圈,将双手抱在胸前,一双吊角眼在人家身上来回打量,恨不得看出朵花来。 卖艺的是一大二小三人,此时正在唱戏,大的那个扮作道人,邋邋遢遢形如乞丐;两个小的,一个扮作商贩,在独轮板车旁站定,板车上满是香梨;一个扮作官差,腰佩官刀威风凛凛。他们唱的戏也不稀奇,名作“种梨”,有两种唱法,一种是道人入市集,问梨贩化缘,梨贩不允,旁人可怜道人,代购一梨。道人吃完,用梨核演法术,须臾长成一大树,挂满香梨,分给大众食用。实则那梨树是障眼法,香梨为真,用的是五鬼搬运,摄的是梨贩之梨。道人趁大众都在吃梨时,飘然远去,留一段市井神仙传说。 这卖艺的唱的却是第二种,此时业已唱到道人化缘不成,反被梨贩破口大骂。那梨贩骂道:“你这道人好不要脸,此梨虽贱,一只半枚,俱是我晨昏定省,辛苦栽培而来,拉到市集贩卖,所得银钱,业要交付内室采买盐柴,以备一家老小生活所需。今日送道人一个,明日送和尚一个,来日里我全家无米下锅,谁来送我?” 唱到这时,差别方现,原来的戏文情节是旁边一个店铺伙计看不过眼,出钱代为购买一个香梨送道人解渴,此处却改成官差赶来,将刀一拍,大叫道:“何人当街闹事!”一只手搭在耳朵上作倾听的模样,自答道:“嗯,此间事我已尽知。”看向道人,骂道:“好个无道之人,我大明治下之民,尊礼守法在此贩卖香梨,一来不曾以次充好,二来不曾缺斤少两,便是有,也轮不到你道人来管。你为口渴,强逼人家将货物送你,但有不从便撒泼打滚,与强盗何异。我见你是道人,劝你一声,速速离去,莫要再生事端,不然休怪差爷翻脸无情,治你一个扰乱市集的重罪。” 要说白神见了这戏是什么感受,倒也不难形容,愤怒。他是护教弟子,护的是道教,清规戒律最为清楚不过,道人化缘,施主若有难处不予,起手告退,吝啬不予,一笑置之,言语辱骂,便是孽障。原来的戏文里,梨贩不予一梨,反而全失,正是吝啬之故,道人点化之举。这改编的戏文,竟大有毁道之意。白神心中冷笑,看的越发认真起来,倒要看这三个妖怪是何居心。 道人见到官差,又接着原来戏文演绎,只是小节上有改动,梨核是从地上捡来握在手中,笑道:“既然施主如此小器,贫道自食其力便是。” 官差问道:“你待如何?” “我用这梨核种一树梨解渴罢。”道人哈哈一笑,翻手拿了个小锄头出来,蹲下挖坑,将梨核放入土里掩埋平整,念念有词,又问旁人借一壶热水。 旁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乐意。只因这戏他们听过,一壶热水浇下,卖艺人就要拿着锣鼓讨钱哩,借着讨钱的空当,从后台拿出一梨树放在地上继续下文。还是一个爱热闹的小娃娃央求大人回家提了壶热水,大人起先还不乐意,及至看到道人将热水浇入地下后复又念起咒诀,三个卖艺人都未曾前来讨钱,才大吃一惊,转瞬想到什么,一脸狂喜。 道人不回答,站起身来,口中连念几声“长”,嫩芽破新土,小木生枝丫,片刻之间,长成一成熟梨树。 围观众人连声叫好,不等卖艺人招呼,自发将钱丢进场中。唯有白神越加警醒,只因为见到有人丢了二两散碎银子入场,也不见卖艺人弯身去捡,不为钱财,为的是何? 戏还在继续,却换了种唱法。三人站定不动,只有演官差的张嘴说话,是在演心中独白。那官差说道:“早年我也曾入山修炼,会得几手法术,因尘缘未断,被师父赶下山。在俗世里辗转几番,才凭着一身好武艺当上官差,法术却没了用处,不想今日叫我遇着这个妖人,莫不是斩断尘缘的机遇到了?” 三人身子尽皆晃动一下,算是结束了官差这段独角戏。道人哈哈大笑道:“众位看官,都来尝一尝我这梨如何?” 这时慢吞吞的种梨戏突然加快。只听得梨贩大喊一声“哎呀我的梨全不见了”。官差猛地拔刀出鞘指着道人厉喝一声“道贼,哪里逃”。两声大喝开场,本以为是一场精彩武戏,谁也没料到忽的平地一声惊雷,道人摔在地上生死不知,那梨树显出原形是一个车把,树上香梨散落一地。 官差大笑三声,说道:“仙家不识凡人苦,岂知贱物挂性命。为一己之私展法力,胜过那妖魔千百倍哩。” 官差话毕,道人从地上爬起来,领着锣鼓重重一敲,这戏就算结束。 似这般用法术唱戏,虽有虎头蛇尾的嫌疑,也把在场众人的欢心都给讨去,投掷赏钱的数不胜数。三个卖艺人一齐向大众起手施礼,感激不尽。演官差的小孩站出一步,连声劝告,将众人热情止住,说道:“戏文新改,不足之处还请大家海涵。”顿一顿,继续道:“我三人初来贵地,乃是为传教而来。我观列位都是善人,还望记住我接下来这番话,传扬出去,免得家中幼子,左邻右舍,错失了仙缘哩。” 先前那个借出一壶热水的小孩笑道:“请讲。” 演官差小孩回以一笑,说道:“我名朱青衣,乃是昆仑圣地,九大魔尊中排行第七的釜尊蓝头陀座下元帅,此来不为别的,我见世人多愚昧,羡慕那神仙长寿,道者尊贵,实不知神仙本为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坚啊。出城往北二十里地,我设一迷阵,有能入内见我者,当得仙缘。” 第18章 风起西宁 朱青衣说完话,拉着道人和梨贩的手,将足一顿,破空飞去。这时白神才拔出长春剑来,手捏印诀朝天一指,喊声“疾”,放出道白色剑光,声到剑到。朱青衣只得止住遁法,转过身,手上一点绿光乍现,放出团绿雾抵住剑光,定睛一看,大笑道:“堂堂道门弟子,当街放出飞剑,一点不怕误伤了旁人性命,当真不愧是名门正派啊。” 白神被他拿话一激,杀心大起,更顾不得许多,将身子一扭,使出身剑合一的绝技,霎时间升起千道剑光,同朱青衣放出的绿雾争斗起来,誓要搏杀这三个昆仑弟子。说来也奇,白神放出剑光冲进绿雾里,毫无阻力般从这头穿到那头,看似锐不可挡,实则剑光所至,堪堪透过绿雾冒一个剑尖,未能全功。 飞剑难以过,绿雾不能散,碰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斗法渐变角力,发出阵阵铁板炸开般的爆裂之声,邻近的凡人都捂着耳朵满地打滚,不知谁喊了一声“仙官救命啊”。这话里仙官,指的是昔年陶仲文灭魔时分派各地坐镇的道士,十年来遍布天下,西宁卫自然也是有的。 朱青衣不想和仙官碰面,免得走漏消息,那时仙官将这西宁卫封上几日城门不许人出城求仙缘,教他无功而返,可就坐蜡了。立时咬破中指,喷一口血到绿雾上,将白神飞剑震出,携两个随从遁走。 先前看似势均力敌,实则白神飞剑被绿雾困在原处,几有失却之险,吃了个不小的暗亏,若非朱青衣三人被惊退,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不敢追去,又怕被仙官认出身份,同为道门子弟,见到他落魄模样还是其次,把他在凡人面前动用法术的事情传将出去,少不得师门一番训斥,忙从另一条街走了。 这一场争斗来得快去的急,恍如梦幻。直到日上三竿头,这附近数十户人家还在津津有味的谈着种梨戏的事情。 朱青衣三人出了城,在一处荒地显出原形,朱青衣仍是小孩模样,为釜尊座下元帅,专以幻术见长,以梨园技艺游走四方,为釜尊蓝头陀掌管的易水台搜寻弟子,发展成密探“捕风卫”。那个唱戏时扮道人的,真身是个和尚模样,名叫林腾,早年为刹下佃农出头,失手打死收租僧官,只得亡命天涯。那个唱戏时扮官差的,身子修长起来不再是小孩模样,长眉长须,眉心有一道雷纹,作道人打扮,名作吴道宵,仗着学了几手雷法,冒充神霄派弟子四处显灵收受供奉,事情败露后被神霄派追杀。林腾和吴道宵都为正道不容,逃命途中相继被朱青衣救下,自那以后,便为随从服侍于朱青衣左右。 他三人落了地,朱青衣回望西宁卫一眼,疑惑道:“那人飞剑出鞘时,有龙虎鹤鸣之声,使的当是天师府的‘龙虎正一法’无疑,那龙虎山距此何止千里,天师府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林腾嘿嘿直笑,也不搭茬。 吴道宵一甩拂尘,念声“福生无量天尊”,才道:“春夏相交之时,筹尊亲自坐镇的祁连山被人捣毁,原因至今不明,说是天灾,我却是不信的,想来和此事有关。” “既然如此,那个白衣道人就越加不能放过了。”朱青衣说着话,看向林腾,没好气道:“林和尚,你头脑不灵光,就做个传讯的人吧,到昨夜里我摆下幻阵那里,叫里面的捕风卫都给我去查祁连山的事情,留一两个人看守阵法就是。” 林腾也不恼,嘿嘿笑道:“谨遵元帅令!”晃一晃光头,破空飞走。 西宁卫中,原来朱青衣等人唱种梨戏的那块地界,此时多了个道人家,背着剑,拿着符,老态龙钟,一步一拐,正是道门安排在西宁卫的仙官,称作瘸道人。 瘸道人望望天,看看地,嘴里嘟囔一声“在地用幻术,在天用道法,这机灵劲抖的,愣是让我看不出来路,敢做还怕人说吗?”转过身走向商铺,使唤小厮喊掌柜出来答话。他随便挑的商铺,却歪打正着,进了给朱青衣送热水那家。 店主见到来人是西宁卫仙官,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暗想道:“先前见朱元帅用功,我就欲当场剖明心意,为家中小儿寻个归宿,怎晓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那白衣道人坏了好事。正想着傍晚时节出城,去城北二十里地找朱元帅呢。这瘸腿道人怎么上门来了?许是问我朱元帅去处,瘸道人最是冠冕堂皇,一身玄术藏着掩着不肯授人,我得想个办法,为朱元帅遮掩一二,来日里见了,也是个功劳。” 此时瘸道人业已在他店里连着转了三四个圈儿,这店中只摆有四套桌椅同墙脚几十瓶烈酒,一眼就看得完。店主正奇怪呢,就看瘸道人转身往门口走去,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暗自想到自己一肚子话都还没说呢,念头方起。瘸道人头也不回说了声,“店家,你可知道欺瞒仙官该当何罪?”不等那店主回答,径回到府衙,要来近些时候的进出城卷宗,翻看几眼,见到白衣道人的记载,一男一女。 瘸道人顿时目光一凝,面上止不住的笑意,说道:“数月前天师打此经过,说祁连山一役还有两个道人没有脱难,叫我留心,我是日日想夜夜盼,总算让我等着了。”喜色复又一收,望着卷宗喃喃道:“白神进出药铺,是给蝶仙治伤么?哎,天师有令,昆仑方圆千里道人尽数退入蜀地,准备来年峨眉斗剑。事到如今业已退走许多同道,正是昆仑弟子活跃之时,我要带走二人也难。这蝶仙是纯阳派高足,来日里成长起来,添的是陶仙首北派风光。罢罢罢,与我何干,救得白神一人,就算是还了昔年欠他天师府的人情了。” 闲言少叙,瘸道人辗转寻访到城隍庙,故作不知种梨戏时白神出现过的事情,只说奉了天师命令等他二人,只愿带白神一人走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便得到一个要命的消息。昆仑九大魔尊中排行第七的釜尊,也就是朱青衣的师父蓝头陀,不知发了哪样疯,在西宁卫外摆下大阵,不许一个有修为的出去。 第19章 误入迷阵 乌斯藏诸部,自古便崇尚自然之道,有祭天祭地祭山祭海的习俗,到明朝洪武时期,因着“移民屯田,开垦荒地”的政令,许多汉人迁居过来,同此地牧民结亲连理。数百年努力,汉仪逐渐兴盛起来,尤以靠近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地方最为兴盛,重中之重的祭祀更是规范的整整齐齐。 因此罗追所在牧区,才会有初一十五祭祀的规定,而不是小事问神婆,大事问天地,祭祀全随心意,有所求时方才为之,将祭拜当作了贡品换赐福的交易。 话说诸葛昀同罗追各骑了两匹骏马一路尽情狂奔,到傍晚时节,依稀能看到西宁卫的城头后,才“吁”的一声让马儿慢下来。罗追问起汉家儿郎关于祭祀的事情,诸葛昀也不懂得太多,便挑着知道的说,聊着闲天,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直到天色昏下来。 罗追蹙起眉头,说道:“大哥,我们走的这条路虽然不是大路,往日里我一路赶来,还是能碰着几个行人的,今天却莫说行人,连只飞鸟都见不着,这还罢了。先向大哥告罪一声,出门时我觉得天色尚早,领着大哥绕了绕远路,本打算去一趟老爷山赏景。便是先前我们放缓行程那块地界,我怕时间不够,便没喊兄长上去。到了老爷山,离西宁卫只剩七八十里地,以我们一人双马的速度,打上两个来回还不见天黑,可看这天色,莫说西宁卫,陇地都能到了,缘何西宁卫还不肯露出真面目。” 诸葛昀闻言,将法力运在眼上,东张西望一阵,没看出什么不对,心神沉入御神铃中,连唤两声“般若汤”,见般若汤没答应。他也是来了脾气,抬手在空中虚握一把,凭空推出一掌,发五色神光,管他是什么山精野怪魑魅魍魉,这神光无物不可刷。五色神光一出,景色变化,桦林深深,山高涧险,竟是早先错过的老爷山。 “嘿,想来真武神有应,怪我心中起意看他,临到头又不进山,才使个鬼打墙的法子把我拐来。”罗追哈哈笑了声,翻身下马,介绍道:“大哥,这老爷山虽不是名山大岳,名气也不算小,因山上供奉有真武神,称作‘北武当’呢。”话语声突然一顿,望着诸葛昀从草丛里翻出来的一个雕像头颅,面忽青忽紫,煞是好看,怕是肚皮都给气破哩。 那雕像头颅模样,披着头发,细眉吊角眼,有三缕长须,若再加上一个金身,就是真武像。诸葛昀提起雕像头颅,细细看了两眼,说道:“切口光滑,是被利刃砍下。”抬头望向山上,叹道:“罗追,你在这等我,我上去看看,这老爷山,此时怕是已经被妖魔所占据,这些该死的妖魔,真是阴魂不散。” 罗追不敢不信,说道:“大哥,看这情况,我们是被妖魔阵法给困住了,你看我们是找出路打道回府还是?” 诸葛昀不搭话,手拍腰间,拿出紫罗石中剑来擎在手上,凝神定气细细感应,未几,抬手指了个方向,问道:“那边是哪里?”。罗追辨了辨方向,说道:“那边全是悬崖峭壁,是一条绝路,有座三官庙。大哥,你说的妖魔不会就在三官庙吧?”。诸葛昀点了点头,朝着三官庙方向走去,边说道:“修道之人,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登萍渡水,踏天而飞,能至那种种人不能到达的清幽绝地。你童身未失,资质也算上乘,若日后得仙缘,蒙名师教导,不出三年就可以达到金丹境,届时出入青冥,得大自在呢。” 说到最后,诸葛昀停下脚步,不再让罗追跟随了,他知道罗追心意,可惜金丹功紧要,一朝金丹得成,便直通元神境,能一窥那神仙之秘,决计不可轻传。另外罗追资质只是上乘,若行教导,十分磨损时间不说,成效也难见。 可怜个罗追,想到诸葛昀只传了他几手五行道法,并未授予内功,如今又示意让他日后自求名师,是不打算再教他,便在心中打定主意等会儿真遇到妖魔,定要奋勇当先为诸葛昀好生争杀一回,虽有挟恩图报的嫌疑,却是当下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谁知诸葛昀说完话,身形略顿一顿,一晃肩头,就化作火光四散。罗追哎呀一声,还以为妖魔来了,及至看到四下里毫无动静,才晓得哪里是妖魔来了,是诸葛昀不告而别呢。苦无遁法,只能在原地干着急,看看三官庙方向,又看看来时路,一跺脚,咬牙道:“大哥那般言语,看似让我知难而退,早日回家。谁知是不是考验,我说三官庙那全是悬崖峭壁一条绝路,他说金道修士能走能飞,这不是点明让我凭自身力量上去就传我丹诀妙言吗?” 再说诸葛昀,经由祁连山一役后,很是学乖了不少,此番误打误撞碰着妖魔围堵西宁卫,晓得入阵后难以置身事外,只能入局,却也不会轻身犯险。他先前肩头一晃,离了罗追身边,就掠出了十几丈远,仍在路上走着。看似甩开罗追,其实不然,走在道上的已经是个分身。真身端坐云头,分出一缕神念施为。走着走着,面前忽现一方断崖,对面山壁上绿植少有,近乎大半地方都是白白一片,风吹过有白雾升起。低头一看,这断崖下也是白石一片,想来此方断崖不是天然,而是被人展法力劈开,一山两断,人为作了个天险。手笔不算小,却还不放在诸葛昀眼里,话虽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使剑光掠过断崖。再往上走,见到一块大石,那大石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伤势”很不一般,有雷火造成的焦痕,巨力震碎的粉末,还有些许石头看似自行裂开。稍大的那些,模糊见着些字样,还能清晰辨认的是一个“攵”一个“田”。再往上去,经由一方桦树林。那林子上挂满尸体,有些作牧民打扮、有些作商人打扮、还有穿着皂衣的捕快,形形色色哪样人都有。 牧民多有风干腊肉的习惯,诸葛昀也略微了解一些,借着这个知识,估量了几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短的才死三天不到,长的有一个月上下。这老爷山,少说也作了一月魔窟哩。 第20章 波澜诡谲 诸葛昀强忍恶心,越过尸林,面前豁然开朗,有一条蜿蜒石板路朝山下蔓延,两旁绿意盎然,走兽漫野玩耍嬉闹,看似祥和一片,谁又知是否暗藏杀机呢。顺着石板路缓步行去,快到尽头时,路旁拐角处一个小庙宇进入眼帘,相隔甚远,竟感觉到那庙宇散发出刺骨寒意。 庙不高不大,不算左右添头,只前后两间,墙皮将落不落,门檐立柱现出本来颜色,牌匾上依稀可见“叁官廟”几个字。上头峭壁十分光滑,猿猴也难攀爬,下头林木渐渐幽深,隐隐约约见着低处几个黑水深坑,更觉恐怖。此庙所在最为险峻,风景也数此处最为幽雅。 一路上无惊无险,陡然见到三官庙出现眼前,却未曾得见半个人影,诸葛昀心中奇怪,只盼望着虚惊一场。将脚步又放慢许多,手心生汗,愈加握紧了些长剑,走到三官庙庙门前,用剑柄叩了叩门,等上片刻,不见有声响传出。把心一横,猛地推开三官庙庙门,内中场景之凶险莫测,当真令人肝胆俱裂。 这一具神火分身,骤然和本体失去联系,最后一抹画面也没能传出。 云端上,诸葛昀猛地睁开眼皮,叫道:“不好,我的紫罗石中剑!”脚步一动就要下去,又有些犹豫起来,就此逃脱,不过是折损一柄神兵,下去后,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当即又呼唤起般若汤来,照旧没有回应。忽闻一声惨叫,定睛看去,却是罗追被一道黑影裹挟,拖进了三官庙。 诸葛昀采货西宁卫,误走老爷山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表。 说一说月前瘸道人找到白神蝶仙后,仙官司传讯法阵响起,带来一个惊天消息。道门中人退守蜀地不久,九大魔尊中的釜尊蓝头陀就迫不及待的出手,摆下阵法,将西宁卫围住。白神等人起先担忧不已,枕戈以待,时间一晃三四天过去,凡人出入无恙,加之城中道人退走,如若没有昆仑弟子潜伏,有修为的就他三人,要想知道釜尊是否真的布下大阵,还得亲身探望。瘸道人说西宁卫中有早年间陶仙首派人布下的伏魔阵,四君九魔中的人来了或许可以全身而退,手下的帅将兵卫进了阵就是个死,只在城里不出便可,又过七八天,西宁卫中灵气居然稀薄起来。 修道之人,可以没有饭吃,不能没有灵气,只因入了道途后,每分每秒都在修行,为争一个长生不死,最受不得无灵之地。等到蝶仙病稍有好转,三人略一商议,便由瘸道人领头,白神蝶仙从旁辅助,出城一探。 他三人剑不离手,紧绷着心神出城往南走去,估着时间走出该有几十里地,抬头看,南辕北辙,居然到了老爷山。白神拿出罗盘,上对天星,再行走动,天上星和地上人一齐移动,这才确定下来阵法面目,为颠倒乾坤南斗星阵。这阵需六个特别的元神境布置,特别之处在于这六人分别感应的是南斗六星其中之一,合在一起便可运使南斗,接引星光完成阵法,人不须留守,若是自在人仙,一己之力布下亦可。布来极其简单,阵法维持时间,取决于星光多寡。阵法效用又取决于布阵人的用意,稍一颠倒便是杀阵。正常来说只是个引路的阵法,多布在道场之中,使客人出入时只沿着主人设好的路线,很是藏得住隐秘。 颠倒乾坤南斗星阵,要想破去,一是以大法力打散维持阵法的星光,二是等星光自行散去,阵便消失,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前者三人无能为力,后者又不可取,幸好这阵只是将人引到老爷山。 白神三人无计可施,愈加小心,依着布阵人的心思上了老爷山。迈步还未走出多远,就听到阵阵打砸声,一个硕大头颅从天而降,惊鸿一瞥,见到是真武塑像被人斩去头颅。蝶仙气的粉面铁青,愁平剑脱手掷出,运一道红色剑光掠往山上,也不管谁是谁,望空便斩。 半山腰处,朱青衣正在巡视,身后跟着吴道宵和林腾。忽闻破风声响,吴道宵反应最快,转过身的瞬间,三道雷光业已放出,将那红色剑光抵住。 朱青衣还待问话,就见红色剑光后,又有两道白光掠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顿时熄了通名的心思,放出数十条绿线抵住一道白光。 林腾脱下手腕上一个金环丢出,将另一道白光抵住。 六人还未碰面便交起手来,只看得空中五彩缤纷金光万道,如同烟花绽放般灿烂好看,叮叮当当一通乱响,和朱青衣那绿线敌对的白光最先抵御不住,剑身被绿线浸染变了颜色,望空跌下,落在地上成一块顽铁。 长春剑被破后,白神眼前一黑,猛地喷出口心头血。 瘸道人本大占上风,再有片刻时间就能斩却林腾,怎晓得朱青衣那绿线有污法宝的效用,眼见白神飞剑被破,偏眼一看,白神模样好似去了半条性命,他便晓得那剑光是白神性命交修之宝,自持自己的剑光没有护教弟子炼的正宗,心中感到十分危险,这一惊慌,差点被林腾的金环打在脑门,忙凝神驾驭飞剑,想跑已来不及。那朱青衣绿线赶到,将瘸道人剑光也废作一块顽铁。 反而是最先放出剑光的蝶仙还在支撑,三道雷光被她破去两道,正中那道却很是强悍,带着几分雷霆真意,将愁平剑砍的连连坠落,业已支撑不住。 林腾就要将金环丢去,助吴道宵一臂之力,被朱青衣拦住。你道为何,原来釜尊临走时除了摆下颠倒乾坤南斗星阵外,还在三官庙里放了块万年冰石。走前留下话语,要朱青衣守在老爷山,度化凡人做捕风卫的同时,也要引出西宁卫剩余道门弟子,擒在三官庙中,自有妙用。 朱青衣唤回吴道宵,也不和白神等人搭话,拿出一道符来掷在脚下,三人破空飞走,往三官庙。 那符里封了道刀气,被朱青衣使出后,将偌大一个山崖劈作两半,隔开道路。 白神三人都有劫后余生之感,却见到断崖对面,吴道宵和林腾一剑一个,大肆屠杀凡人,是要引他们过去,虽明知危险,恐就此离去于道心有缺,只得由蝶仙架起剑光,飞过断崖。 第21章 柳暗花明 蝶仙立身空中,将断崖之后的场景巨细无遗尽数收入眼底,只见得那桦树林前,还有一块巨石挡路,先前因桦树遮挡视线才未看见,那巨石上刻有“石敢當”三字,朱青衣等人虐杀凡俗,剖心挖肺,也是丢在这巨石上面,不知是何缘故。 后头的瘸道人和白神飞剑被废,一身修为失去大半,过不得断崖,只得在原地等待,见到蝶仙恍神,好生不解,异口同声道:“蝶仙还不动手!”。蝶仙闻言,顾不得怜悯凡人,并指为剑朝着朱青衣三人一指,九分心神放在剑光上,只留一分心神护住自身,口吐真诀:“纯阳无告,下行六丁,生生阴火,为吾作兵!”,再喊声“疾”。嗡吟声不断的愁平剑,陡然炸成一团火红烈焰,流星火雨一般,落下时变作惨白色的鬼火,去势甚急,转瞬将朱青衣三人笼罩住。此为天遁剑法中的一式“六丁兵决”,那火极阴极寒,藏在内里的一点火星阳刚爆裂,阴阳和合,十分凶险。 “萤火之光,安敢同皓月争辉!”朱青衣朗笑一声,亦是掐诀念咒,这次蝶仙几人才看清他的法宝,乍一看像是个铁球,被朱青衣抛出后才认出真形,是数百根银针聚成一团。那铁球散作千百绿线,将六丁神火一朵不落的全给抵住,绿意盎然,污人法宝。 情势急转而下,白神也是认了敌不过朱青衣的事实,从乾坤袋里拿出张金线紫符,口中念念有词。朱青衣见了,忙喊声“道宵”。吴道宵立时放出剑光,直奔白神杀去,剑光掠过,将白神左臂削去一块皮肉。瘸道人心知肚明,他一出手便会被林腾挡住,却又不得不出手,卖了个破绽,微微偏过身子,手藏在后头施印诀。林腾眼尖望着,不知是诱敌之计,喊声“着”,金环脱手飞出。就在这时,瘸道人假意装作惊诧退后一步,等到金环愈加靠近一些,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成爪状一牵一引,将那金环定在半空不算,竟能借力打力,后发先至,使金环套住吴道宵飞剑。金环飞剑一碰,应声落地,成了两块顽铁。瘸道人一朝得势,转身架起风来就跑,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狗杀才!”蝶仙大骂一声,不敢怠慢,咬破舌尖喷在剑光上,压下绿线气势,素手伸出,要展挪移道法将此地凡人救走。 朱青衣狞笑一声,抬手打了道法诀在“石敢當”上,说声“后会有期”,往西南方向飞去,佯装败退。 异变突起,石敢當幻化成百十丈高的巨人,仰天嘶吼,扬手握拳狠狠砸下,很是大闹一阵,将此地凡人悉数斩尽杀绝,事后轰然碎作一地。 那石块伤痕遍布,看上一眼便知,先前和朱青衣争持,实则都是打在这石敢當上了。再加上飞剑被废之恨,白神哪还顾得了是否有诈,脚在地上一顿,御风追去。蝶仙紧随其后,过不多时,两人追到三官庙前,正要搜寻朱青衣踪迹,那三官庙庙门自动开启,从里头冒出一条黑影,将他二人拖进去。黑影来的又快又急,一沾在人身上,便能将人消筋磨骨,侵入泥丸宫里禁锢元神。 三官庙中,有一块五人合抱一丈来高的冰石,冰石中满是黑色雾气游走。 也是合该白神蝶仙有此一劫,方被拖入庙里,蝶仙震惊于冰石之奇,白神却是掉头就欲遁走。冰石内黑雾喷薄出来,一个呼吸的时间,就将他二人冻成冰块,连眼睛也不能眨上一眨。 朱青衣从庙门外走进来,见到冰石能与白神蝶仙二人相合。拍手大笑道:“这样法宝能够炼成,全赖两位道友助力,来日里我必定多杀天师府弟子,绝不致使二位到了幽冥寂寞。” 许是知道他二人无法回话,朱青衣也不再多说,转过身领着吴、林离去,每隔两三日前来看望一次,约有三四次后,留下一句“事将成矣。” 庙中昏黑幽静不知时间,不晓得过去多久,忽庙门洞开,一瞬天光。诸葛昀的分身撞进来,冰石好似如临大敌,黑雾成箭,一箭将其洞穿。速度之快,几乎让人以为错觉。 背靠庙门的蝶仙,身在冰中,看不到听不着,只见白神眼神明亮几分,心中也有些惊喜,还以为是救星到了,却又想到刚冰石中飞出的箭,暗自惊疑不定。 白神哪是欢喜救星来到,而是鼠目寸光,见到黑雾离地上诸葛昀遗留的宝剑隔了三尺,再不能寸进。见猎心喜,对紫罗石中剑有了想法,不晓得人之将死,说什么都是空想。 冰石上一道黑影破开庙门冲出,再回来时抓了个青年,看服饰像是附近牧民。白神并不在意,不想那牧民竟未被冰封,行动自如,只是不能出庙。 云端之上,诸葛昀分身被灭,虽只一缕神念,也令他很是一阵难过,再有紫罗石中剑遗失,更是如鲠在喉,连声呼唤几次般若汤不见动静,面色阴沉下来。心中暗道:“这器灵太不知趣,我虽未入仙道,终归是缺德道人唯一真传,她除了我,还能有第二个主人不是。哼,且等我亮一亮本事,教她心服口服。”思罢,默念元神出窍的咒诀,本体仍旧端坐云头,泥丸宫里迸出一个同他一般无二样貌的三寸小人,破开虚空冲进三官庙里。 这大白天就敢元神出窍,不怕被日光晒死,非是托大,一则元神早分出一半寄居本命天星,便是被人灭掉,千年苦修也足以重临人世,二则那三官庙散发阵阵寒意,肉身进去或有不测,元神入内或可免难。 且说诸葛昀施展元神出窍法入了三官庙,几乎前后脚时间,天边一道红光飞来,即将钻进御神铃中时又顿住,显出般若汤的身形。般若汤打量诸葛昀几眼,又低头看了眼三官庙,气的粉面煞白,失态叫道:“釜尊好胆,我命宋挽不许昆仑弟子同昀儿为难,你竟敢抗命!” 更新通知 这个月到月底都不怎么更新,家里有事,望周知。 第22章 对战釜尊 般若汤闭起眼睛,一念既起,遍察周天万物。再睁开眼时,面上怒色少了些,喃喃道:“明年峨眉现幽冥死地,亦是昆仑同道门之争的开始,杀劫临身,神仙之事,缘何归入凡俗?一生一死两桩机缘,釜尊执掌三万捕风卫,为我昆仑耳目,何其重要,没想到连他也心动入局。宋挽啊宋挽,你也太不管事。或许这昆仑,真的该有个教主了。”说完话,般若汤轻笑一声,抓起诸葛昀身体朝着三官庙丢去,叫道:“堂堂昆仑少主,岂能畏首畏尾。” 三官庙里,诸葛昀甫一入内,化作芥子蚊虫,藏在房檐缝隙里,将目光落在下头。只见得一块黑气氤氲的冰石引人注目,冰石面前,白神和蝶仙面对而立,遍体寒霜。罗追正在四处走动,时不时试着和白神蝶仙搭话,又去推那庙门,神色很是焦急。 也不知是不是罗追误打误撞动了哪里机关,那冰石忽“咔”的一声,仔细看去又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在他几人都疑惑时,又是“咔”的一声,紧接着“咔咔”声不断,冰石上显出许多裂缝,开始碎裂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石而出。 罗追大惊失色,左右张望一阵,忙捏咒诀,展木遁之法,将身形隐进柱里。 诸葛昀亦是暗自警惕,直勾勾望着地面上的紫罗石中剑,只待认清形势,或引剑光对敌,或远遁千里。猛觉被围困的感觉,还未反应过来,元神已然归位,维持不住变化,显出真身落在地上,忙将紫罗石中剑拿在手里。这时冰石业已碎落在地,他将长剑一挥,紫光如电,冰石黑雾尽皆退散,原先冰石所在方向,有一颗菱形冰石浮在半空,带有一黑一白两道花纹。 “诸葛昀!”蝶仙叫一声,上前两步,巧笑嫣然,愁平剑拿在手里,和诸葛昀并肩站立。同样因冰石自行碎裂而脱困的白神亦是朝着诸葛昀点了点头,看向身旁一根立柱。罗追见到诸葛昀当面,哪里还会想着遁逃,忙解开遁法朝着诸葛昀起手一礼,喊声“大哥”。几人简单打完招呼,纷纷把目光投向菱形冰石。 那菱形冰石并无异象发出,反而是庙外传来阵阵鬼哭狼嚎之声,朱青衣的声音响起,“尊上,避光镜已经炼成,请入庙一观!”。诸葛昀几人相互对望一眼,点点头,轻手轻脚的退到两边,屏息凝神,就看庙门缓缓打开,先是一个影子落在地上,看模样是个头陀,应是釜尊无疑。诸葛昀四人同声大喝,各逞法术飞剑,一股脑往庙门放去。那剑光符箓化作数道光芒电射而去,到了庙门处,好似碰到一面无形墙壁,全不能奏效,只听得“砰”的一声,庙门又被关上。 此时几人哪里还不知道被人摆了一道,脸色各不一样,却都不是很好。诸葛昀略一恍神,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了决断,敌暗我明不是好汉所为。他转过身,朝着那菱形冰石斩去一剑,果不其然,剑光方才掠出三尺不到,这三官庙整个炸开,成漫天碎木。诱敌成功,诸葛昀也就将剑光收回,拉着蝶仙飞上天中暂避锋芒。 三官庙前,一个五短身材头陀打扮的中年人,正抬着头不住打量诸葛昀几人,看到诸葛昀时眼神微微一凝,若无其事的扭过头,问道:“这几人是谁?” 他身旁也没带别人,只有朱青衣一人跟随。朱青衣见白神蝶仙逃了出来不算,还多两个帮手,害怕釜尊责罚,直吓得面无人色,闻言忙不迭说道:“那穿白的是天师府弟子,穿红的是他同伴。提着紫色长剑那个弟子不知,剩下那个想来是误闯此地的牧民。” 蓝头陀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手指向罗追,“这个放走,剩下的,杀了。” 诸葛昀闻言,诵咒念诀,喊一声“疾”,使剑光斩向蓝头陀,又道:“蝶仙,照顾好我徒弟。”。因蓝头陀事先说了放走罗追,蝶仙对诸葛昀安排有些意外,还是听命拿出面小圆盾,招呼白神一声,合力撑起亩许大小一块屏障。 “你去抓那三只蝼蚁。”蓝头陀朝着朱青衣吩咐一声,抬起右手,轻声念道:“风雷有声,电雨有形,唯雪最宁,霜杀万物,光寒九州!” 话说完,蓝头陀手中响起一声尖啸,有一颗圆球飞出,那圆球剔透明亮,内里现出四海场景,龙游大海,凤鸣九天,正中一座大雪山巍然不动,煞是好看。这便是蓝头陀元神祭炼的本命法宝“玄冰珠”。此珠一经发出,天地变色,飘起鹅毛大雪,极寒极冰,霜冻万里,那急速掠来的剑光也被弹飞。 诸葛昀接住长剑,心叫一声“不好”,飞身退到蝶仙身边,双手捏印,五行诀运转起来,看似毫无动静,实则脚踏大地,五色神光透体而出,瞬息千里,不知穿过多少地层,到那界心处勾动雷火,经由诸葛昀五行妙法转换,成一枚小太阳,将玄冰珠抵住。 这老爷山,一面金光万道,生灵涂炭,草木灰飞;另一面却是大雪茫茫,目不能识物,地冰滑如鱼。二者仿佛将老爷山分割成两个世界,给人一种时空错乱之感。 蓝头陀见到玄冰珠被诸葛昀挡住,心中并未感到意外,面色一点不变,暗地里法力源源不断注入玄冰珠中。耳闻一声“少主当面也敢放肆,真不惧死乎?”,方才眉毛一挑,神念传音,回道:“宋大仙只说不许找他麻烦,可没说遇到他要退避三舍,再者少主下山历炼,所遇之事,冥冥中早已注定,若他该在我手下遭难,我便痛下杀手又有何妨?” “好胆。”般若汤语气很是平静,心中已是怒极,将身一晃,回到御神铃中,传音诸葛昀,道:“昀儿听好,魔尊法力高强,时间久了,你必不是对手,且听我一言,我数三声,你收回法力,持剑与他近战,莫以法术逞能,短兵相接一场,教他吃个苦头!” 诸葛昀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般若汤又要暗自相助于他,将心一横,听到般若汤三声数数完,猛地撤回法力,让那小太阳当空炸成漫天火雨,跃起身子一剑刺出,福至心灵,将剑撩起,体内法力竟自发运转,行筋过脉路线前所未有。 诸葛昀心中陡然升起一段记忆,这一剑是为刀法,名作“天意斩”。 第23章 魔尊逐客 盘古开天,以己心代天心,后辈修道者,一朝得道,便要凌驾于凡俗之上,美其名曰代天巡狩,实则心甚狂骄,吾意既天意。 四百年前,天魔立教昆仑,初上山者,大多都要领教一二天魔威能,才甘心俯首称臣。那时天魔手中一把“禁仙”,心中一把“天意”,一实一虚两把魔刀,轻而易举收服四君九尊。自那以后,禁仙刀就成了护道人的传承,轻易不示人前。 天意斩下,纵然比之诸葛昀高上一个大境界,蓝头陀也不敢等闲视之,手一招将冰玄珠收回擎在手上,口中念念有词,末了将珠子一甩,散作十四颗琉璃宝珠,化成一溜绿光绕着身子旋转不定。诸葛昀持着紫罗石中剑,眨眼就到蓝头陀面前,剑落下,将冰玄珠神光打灭,去势不减,又朝着蓝头陀砍下。蓝头陀虽然因为轻敌大意吃了些暗亏,毕竟久经杀伐,当机立断一偏身子,为了求证诸葛昀是否得宋挽传了天意刀,本可全身而退,却故意卖个破绽,送出右臂被砍了道深可见骨的伤,晓得虚实之后,猛地探手一掌打出,手中不知何时,将三官庙中那“避光镜”拿在手里,正中诸葛昀心口。 “痛杀我也!”诸葛昀大吼一声,在空中连着打了几个筋斗稳住身形,念及般若汤嘱托,又看蓝头陀从乾坤袋里拿出把黑漆漆的戒刀,是不打算用法术了。心知此时不是探究的时候,忍着心口痛意,提起紫罗石中剑再次冲向蓝头陀,可惜他不通剑法,险象环生,数次差点被蓝头陀腰斩两段。 下头蝶仙,见到诸葛昀自开头惊艳一剑后,便逐渐落入下风,心中好生不解,还是白神在旁提醒一句,“诸葛道友出剑全无章法,若非用的是把神兵,早落败了,蝶仙,我们还是早作打算吧。”蝶仙道:“白神师兄此言差矣,若说剑法,世上又有几样比得过我纯阳派天遁御剑真诀?”白神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蝶仙不答,只望着诸葛昀,朗声道:“多闻数穷,不如守中。” 此时蓝头陀恰好抓到诸葛昀一个破绽,避开紫罗石中剑锋芒,一刀斩出三道寒光,将诸葛昀退路堵死。诸葛昀听了蝶仙话语,心到手到,将剑横在身前,好似未卜先知,将戒刀挡下,分毫也不曾差。蓝头陀脸色一黑,再展变化,将戒刀脱手丢出,人随刀行,到诸葛昀头顶,照着诸葛昀后心一刀劈下,刀气携着风雷之声,炸裂虚空。 蝶仙又道:“吾之门户,彼之精神,存心有别,与神俱往,一剑在手,追星逐月。” 漫说诸葛昀天资禀赋世上无二,剑道真解在耳,便是三岁小孩也能耍得像模像样,闻言步踏罡斗,反手撩去一剑,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似玉女投壶例无虚发,水到渠成般将蓝头陀戒刀挑开,得势不饶人,长剑连刺,剑剑不离蓝头陀周身要害。 蓝头陀心中大惊,他为瑶山耳目,掌三万捕风卫,刺探道门军情,向来在外漂泊,偶有碰到兄弟时,佳肴美酒,谈天说地,也晓得诸葛昀的事情,宋挽和般若汤一同教导,在扶摇宫里深居简出,不以真面目示人,亦未和人交过手,十分神秘。他还是前些时候接到筹尊武德祖被禁足的消息,才知道几个月诸葛昀奉命化凡悟道,和张国祥等人凑合在一起,误打误撞破了祁连山昆仑矿场。此次虽非主动找诸葛昀麻烦,碰到了,难免有为武德祖出气的打算,见着诸葛昀天赋,才知名不虚传。 闲言少叙,且说诸葛昀得了蝶仙指点,很是痛快的杀了一场,随着时间推移,难立新功,起了动法力的心思,再一剑刺出,手一松,念动真诀,使长剑化作剑光,携着一阵风雷之声破空飞去。蓝头陀见机甚快,剑光未到便将头一低,只有头箍被剑光削断,这一着,真是气断肝肠。原来昆仑门下,既便有生死大仇,同门争杀时也光明磊落,拳脚短兵,法术飞剑,无一不是锣对锣鼓对鼓,哪有一样未完,骤然变作旁个。虽诸葛昀有失却昆仑记忆不知规矩的缘故,如此行为,也太下作了点。 御神铃中,般若汤叹道:“人之初,性善性恶?亦或是你以正道自居,遇着魔道,便只求杀敌,无问过非。”说着话,扬手一挥,也不见如何动静。 外头蓝头陀却也能动用法力,祭起冰玄珠来,孤魂野鬼,惶惶怯怯,漫天神佛,呐呐不敢言语,只见一道蓝光如擎天白玉柱般,照着蝶仙那头倒下。诸葛昀哪里晓得这是“围魏救赵”之计,想也不想便乘骑剑光回转,把后背给了蓝头陀。蝶仙想开口提醒业已来不及,头上小圆盾被冰玄珠砸碎,累的她和白神罗追一共三人,不分先后遭遇法力反噬,晕倒在地。这时蓝头陀又祭起避光镜,黑白二气浮成一团将老爷山全给遮住,内里两条阴阳鱼头尾相连,作一个圆圈,倏的就到诸葛昀后背,将诸葛昀打昏死过去。 朱青衣祭起飞针,笑道:“尊上无须动手,属下为你取来这几个小贼的头颅!”蓝头陀忙将他拦住,心念一转就有了说辞,道:“你且去西宁卫,看看那瘸道人是否逃遁,有无家底留下。”朱青衣不敢违逆釜尊命令,又对西宁卫中仙官司的资源动心,领命飞走。 等到朱青衣飞走,蓝头陀落下云头,漫步老爷山上,入目所见,一片狼藉,不大会儿功夫便逛了个圈,在药王庙前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说话,“天官,何不现身一见?” 般若汤应声出现在药王庙前,斜眼一瞧,蓝头陀躬身行礼,她乐了,笑道:“敢在我面前重伤昆仑少主,却不敢对我无礼?怎么,釜尊这是要大棒加甜枣。” “不敢。”蓝头陀笑了笑,表情严肃起来,“如果宋大仙和天官为少主准备的红尘炼心,就是让他混入道门,与我昆仑为敌的话,四君九尊,第一个不同意。” 般若汤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自今日起,诸葛昀未曾证得神仙品级之前,再不入昆仑地界一步。也望你等明白,八万昆仑子弟,自始至终都是一体,岂能手足相残!” 第24章 怨偏私釜尊毁药 般若汤话里带刺,怪蓝头陀下手太重,不该伤了诸葛昀,却对诸葛昀砍断蓝头陀一只臂膀绝口不提,是认定了诸葛昀将来继承昆仑一事,主伤仆从,何错之有呢。 蓝头陀想到这一层,气的脸面铁青,连喊几个“好”字,也不将话说开,破空飞走,径在云层中飞遁了约有半日光阴,望着北面一抹绿光闪耀,方一靠近那绿光,便感右臂刀伤大有好转之意,此时此地,除了他小弟药尊唐东圣,又有哪个有此神异。忙叫道:“贤弟慢走,釜尊来也!” 前方绿光听到回应,亦是止住遁速,正是药尊无疑。二尊相见,各自见礼。 唐东圣平日里不是炼制丹药以为昆仑异日征伐道门所用,便是为昆仑门下疗伤,在外受的伤还不一定能看出原因,昆仑的手法,却是逃不过他眼睛,一望蓝头陀右臂,就知是被天意刀所伤,误会宋挽施为,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故作不知,道:“七哥哪里去?” 蓝头陀对上唐东圣目光,低头一看,也不说破,只是目光越发冷了些。道:“前些时候你八哥筹尊被宋大仙禁足,愚兄四下寻人问询原因,才知祁连山被破一事,又因那事为少主所为,无法为八弟报仇,心中好不快也。你知我常年在蜀地迷魂凼闭关苦修,少有回家之时,那时节喜昆仑地界美景,又因时间充裕,不急着回返,将手下打发到西宁卫去问才,我游玩到老爷山时,喜那美景,将一山道士赶尽杀绝,占了庙观炼宝。没过得两日,手下来报,西宁卫中仙官司还残存了一些道门余孽,不好揽收弟子,我便令他们全数到老爷山来,摆下颠倒乾坤南斗星阵,将那西宁卫中无论仙家凡俗,尽皆引至老爷山,凡俗择优引为弟子,仙家性命取来炼宝。匆匆两月过去,直到近两日闲来无事,我又回瑶山运作,看能否为筹尊求情,今日方去老爷山巡视,进到三官庙取宝,内里道人得了自由,借着天光一看,遇见少主。少主失却昆仑记忆,误以为自个是道门真传,同我动起手来,我恨他狂妄自大,本意给他个教训就是,怎知宋大仙将天意刀传给了他,为兄一着不慎,差点被他斩去一只臂膀,无奈何施展大法力将其震晕,想着再去瑶山为筹尊做最后一次努力,便要返回迷魂凼。” 晓得前因后果之后,药尊唐东圣哎呀一声,欲言又止,正待搪塞过去,被蓝头陀拿眼一瞪,只好实说道:“自宋大仙命昆仑门下返回瑶山,除捕风卫不可轻动外,余者皆归。小弟亦是炼丹熬药,为将来做准备,日夜不敢懈怠,今早天方大亮,宋大仙忽到我处,说老爷山少主遭难,若不去搭救,少不得真要归了凡劫,命我携药下山。七哥,我知你曾和宋大仙赌赛,要炼一秘宝破他五色神光,如果你在老爷山炼的是这件宝物,少主又被你使宝打伤,异日定生祸患啊!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寻少主,届时定为你二人说和一场。” “此言差矣。”蓝头陀闻言,知避光镜神威,想起异日诸葛昀所受之苦,心情好上许多。再想般若汤一味偏私,只怪他伤了诸葛昀,却无视他右臂一刀。心中有了定计,笑嘻嘻道:“莫看为兄不慌不忙,实则心下难安,正怕少主将来回山责罚呢,刀兵在前,少主又年少无知,贤弟为我说情,我料定他口上答应,心中必不以为然,莫若将药给我,由我亲自送去,那时少主再是不情不愿,要想伤势复原,就得欠下我一桩人情,异日谈起这桩公案,也不能将愚兄如何。” 唐东圣也觉有理,翻手拿出一只羊脂白玉瓶,说道:“此为聚五行丹,一瓶三粒,割开三大丹田外在皮肉,丹药入内,月余时间便可复原。七哥谨记!”转身欲走,不知想起些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头也不回道:“七哥莫要忘了‘迷魂凼赐生’一事。” 蓝头陀点点头,目送唐东圣飞远,才将手张开,那羊脂白玉瓶连同里头的聚五行丹,不知何时,尽皆被他握作齑粉,被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老爷山这头。诸葛昀几人醒来后,都半坐在地互相打量,四人受了些皮外伤,性命无碍。只是此时却身在一个山洞里,中央还留了块空地生着团篝火,相互攀谈几句,都惊疑不定起来。 诸葛昀心知此番光景是般若汤施为,给了罗追一个眼神,两人站起来,由诸葛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徒罗追还要去西宁卫采买鲜香瓜果以为祭祀用,二位道友,就此别过。”蝶仙忙道:“诸葛道友,尊师新亡,你又未入神仙品级,散仙得道甚难,忙完贵徒家事后,可有去处?”诸葛昀道:“蝶道友纯阳门下戒律最严,我是受不得的。”蝶仙又道:“不难不难,西宁卫仙官瘸道人,出自青城山全真龙门道,他避战而逃,陷同道于死地,将来难逃公道。我与白神道友,无论往南往北,少不得蜀地一行,那时节定要上青城山问个交代,如若中途遇着瘸道人,少不得一场争杀。还请诸葛道友一齐,一则到时做个帮手,二则若能取瘸道人人头往青城山,届时相机行动,或可推荐诸葛道友拜到全真龙门道门下。”诸葛昀本就是欲擒故纵,哪舍得再离开蝶仙,闻言大喜道:“能归正道,全赖蝶道友之力!” 商议完毕,四人一齐去到西宁卫,得知西宁卫仙官司走水,被烧了个干净,疑心瘸道人遁逃,忙将瓜果点心采买完毕,为赶时间,由诸葛昀使飞剑送罗追回家。剑光甚疾,不一会儿便到青海湖边,方一落地,罗追双膝跪倒,叫道:“大哥既然认下我这个徒弟,还请有始有终,可怜弟子一片向道之心,带着弟子一齐上路吧!” 第25章 别仙师罗追擒龙 早先同罗追言明,老爷山危险,罗追还是毅然赶到三官庙,虽寸功未立,然则一片孝心天地可鉴。诸葛昀才言语中将其认作徒儿,不和罗追定下师徒之谊,未必没有考较的心思。此时见罗追跪倒恳求,诸葛昀知才他情真意切,大为宽心,说道:“你有如此向道之心,我心甚慰。只是此去蜀地,山高水恶,路途艰险,那又是昔年张道陵炼魔之地,下通幽冥鬼府,凡人居尚无异样,仙家去了,九死一生,我不是不愿带你,只是你功行未满,去不得。” 话虽有理,却不是罗追愿意,去不去蜀地暂且另谈,诸葛昀未曾传他完整五行诀,他至多得证金丹,以后能否见得诸葛昀还是两说,偏偏法不可中途改修,个中难处,愁煞人也。只是此事不好明言,又怕诸葛昀如前次一般忽然遁走,当即涨红面皮,急的满头大汗,越急越寻不着说辞。 诸葛昀虽不知他心意,也在暗自盘算如何给他留下道统,以备将来。说完不带罗追同去蜀地的原因后,业已有了打算,道:“你父母俱在,又无兄弟姐妹,你我师徒分别后,你须尽快成亲,为你父母留后,才可动寻道之心。我先传你一篇‘五行诀’,修成可发五色神光,无物不可刷。再传你追星、逐日、奔月三式剑法以为防身之用。另有千字心法秘问,可助你感应本命天星,凝聚元神,你且听好,庚金为白,为西方煞,乙木为青,为东方生,玄水为黑,为北方德……” 除却日月星三式剑诀是新近从蝶仙天遁剑法里领悟的外,其余两样,都是诸葛昀自修玄功,玄妙非凡,乃是绝顶的功法。 罗追骤然得传真言,不敢多话,将头深埋膝里,牢牢记住诸葛昀话语,印证先前所学,收获颇多。一时沉迷于道法之奇,忘了时间,直到有牧民见他跪倒在地,过来叫喊,才自醒转,抬头看,诸葛昀已不知去向。 青海湖边,老少青壮齐聚一处,将焰火点燃,瓜果美酒,三牲祭品,齐齐摆在香案上,载歌载舞,等待吉时来到。 感近月遭遇,罗追有恍如隔世之感,再看青海湖,大不一样,从前只觉得景色优美,如今看去,湖底深处,好似有着一道黄光闪动。罗追暗暗记在心头,寻到父母,忙完祭礼事后,已是天光大亮,趁父母乡亲都回家睡了,又孤身一人到青海湖边,盘膝坐地,运五行诀,目发神光,直透青海湖水,见到湖底光景,竟有一条黄龙盘旋。那黄龙下半截身子陷在泥里,只有上半截能动,正在那伸着爪子四处抓挠呢,鹿角马脸,狼鼻猪嘴,一双牛眼带着竖瞳,面目十分丑陋恐怖。 罗追见了黄龙,心道:“我见湖底黄光隐约,以为有宝。背着父老乡亲折返回来,原想到此满足好奇心后,即回家问父母同人订亲,以完师尊之命。勤修玄功,异日也好归入正道,不想这湖中居然有着一条黄龙,黄龙下半截身子不能动作,想来有着玄机,我何不下去看看,若它是个好的,解救上来教它为我守护父母,若它是个坏的,便将它除去,免得将来我追求仙缘时,它脱困而出,此地无人能治。”思罢,手捏避水诀,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青海湖水甚为咸湿,人不能溺。罗追单用避水诀,不能入底,复又回到岸边,寻了块石头负在身上,又用藤条将短刀同手绑在一起,这才进到湖底,到黄龙身前三丈远,叫道:“那黄龙,可通得人言?” 黄龙将上半截身子抬起,倏地落下,两只前爪奋力一抓,直掀的这湖底水浑浊一片不能视物。罗追早有防备,站在原地一点不躲,那龙爪只能到他身前一尺,再不得寸近,虽事先就有预料,也难免后怕一阵,暗恼自个赌性太大,若是黄龙下半截身子未受围困,这一赌,岂不是将命赔去。此时晓得虚实,见黄龙果真受困,再念及黄龙先前动作,罗追认定这是个妖邪,他人十分胆大,有了决断,不退反进,奋力一扑,奔着黄龙眼珠子扎去。黄龙不知短刀厉害,为求稳重,偏头躲过,张开龙嘴一吼,大音希声,未有半点声音,罗追却如遭雷击一般不能行动,眼看就要被黄龙一口吞下。也是该当罗追遇奇,那黄龙吼完,不知何故,浑身抖似筛糠,龙头龙爪四处乱拱乱抓,发出阵阵惨叫。罗追惊魂未定,经由这么一遭,清醒许多,身旁就是黄龙脊背鬃毛,不管不顾,拼命抓牢,及至黄龙稍微安静下来,罗追才见到黄龙身下有着一簇簇铁蒺藜陷入肉里,连着些金线不知延伸到哪,心中一动,使短刀朝着那铁蒺藜间的缝隙扎去,应声入肉,又听黄龙惨叫。见状更不敢放松片刻,抬手落手,短刀不停扎下,不知道扎了几千几万刀,直到再没有丁点力气才自停手。 动静全消,湖底清澈许多时,黄龙业已瘫软在地。罗追趴伏在黄龙身上,只等恢复些气力,就要游出湖去。他身上被龙鳞刮出许多伤痕,血液浸入黄龙身躯,竟生异变,只看得黄龙突光芒大作,映的湖底黄光一片,足费去三炷香时间才逐渐消失。罗追身下哪里还有黄龙,多出一三寸六分的黄色无柄宝剑,剑身铭刻“黄极”二字。另有一块石碑,碑上写道:“吾为岷山黄龙池天龙真人,平生无一失手,然人生事岂能十全十美,于飞升之际,一念之差,误杀师弟剑鱼尊者。道心有缺,自行兵解青海湖中,留黄极剑一柄,静待有缘。黄极分南北,此剑为天龙,若遇剑鱼,退避三舍,敢行争杀,必有灾殃!切记切记!” 罗追新得飞剑,爱不释手,回家成亲后,与妻交好。日夜勤修玄功,偶尔到青海湖,免不得入水搜寻,始终找不着天龙真人遗骸,只能作罢。 第26章 蜀道不难 诸葛昀用飞剑将罗追送返青海湖后,见到牧民赶来祭祀,不便久留,料定罗追无碍,便自行回转西宁卫,同蝶仙白神二人汇合。三人商量一阵,为免再同昆仑沾染,决心避走蜀地,一算路途,两千里草原山林悬崖险涧,地势又奇又恶。三人残兵剩勇,这一去,还不知前头多少磨难在等。先前白神飞剑被毁,连累元神受损,后又同蝶仙合力撑起圆盾法宝,伤上加伤,才少言寡语,暗自调息到现在堪堪好转几分,深恨瘸道人不过,闻听入蜀如此之难,不禁骂道:“道路艰险,那瘸道人飞剑亦遭损毁,不能远行,我算定他不敢往别的方向逃去,定归蜀地!二位道友,这便启程吧,若能追上瘸道人那个叛徒,定要取他性命方解我飞剑被毁之恨!” 说瘸道人巧施妙计,借力打力,破去吴道宵飞剑同林腾金环,便自逃遁,回到仙官司后收拾好行李,久不见白神蝶仙从后赶来,恍然大悟道:“糟已,那两个娃娃年岁轻,又在深山苦修,不经世事,只知一昧逞能,不识得天下英雄,我走前未曾招呼,想来他二人是误会我独自逃走,还在那傻傻勉力支撑!我破掉两个妖魔法宝,已和昆仑门下结下死生大仇,可恨那两娃娃不知内里,未能借机随我一道遁逃,致使我苦心白费。若白神侥幸逃得性命,定将我当作叛徒上报给天师府,那时真是百口莫辩!”想到此节,瘸道人一脸苦色,不知如何是好,回身去救无非多搭上他一条人命,就此走脱又未免异日遭殃,正犹豫时,远处一道青光掠来。他认出是朱青衣的飞针,忙展隐形法,奔出西宁卫没命般逃窜,直到太阳西斜才停下脚步,不敢怠慢,俯身挖一个泥坑,将清水倒入,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甲虫捏的粉碎,放入清水中。 这甲虫一母九子,名作“观十方浮屠阵”,名字响亮的没边,实则很是常用,寻子母虫鸟用秘法稍一祭炼就能得成,子虫只有记录影像声音的功能,母虫尸体融入水中便能身临其境,乃是一次性的器物,胜在隐秘,不易被人察觉。 瘸道人在清水中显出仙官司情景,只见朱青衣在内转了几个圈儿便退走,好生奇怪,施法将九只子虫不同时间段得到的情景一齐浮现,目光陡然一凝,听完白神话语,气的跳起身来,破口大骂道:“好个不要脸的小畜生,你学艺不精,被人破去飞剑也是活该,怎么怪到你家道爷头上!你的飞剑是剑,道爷的飞剑就是顽铁么?真是该杀该死!”思来想去,晓得此事解释不清,又认定白神会上报天师府请人捉拿他,便打算往蜀地青城山一行,托得师门庇佑。 诸葛昀三人到仙官司不见瘸道人,还不知行踪已经被人看破。怕昆仑弟子寻来,用银钱买了几匹骏马一路狂奔,到无人处,由诸葛昀和蝶仙二人放出剑光联成一片,三人共乘,认准方向,径往蜀地奔去,行了三四个日夜,看遍江河,阅尽千山,至一日清晨,到摩天岭,蝶仙要歇一歇脚,诸葛昀唯蝶仙之命是从。白神不太想去,拗不过他二人,只得同意。 昔年邓艾灭蜀,偷渡阴平一战功成,走的就是这摩天岭,自那以后,但有兵乱,也无人再用摩天岭,同那陈仓古道一般无二,从前胜在个不为人知,一旦被人知晓,也就失了出其不意的作用。三人降下剑光,四处寻找落脚之处,嫌摩天岭山峰剑戟林立,又飞了段时间,在一座吊桥驻足,信步前行,视野开阔起来,群山环抱,深谷幽幽,人迹不能至,只有走兽飞鸟自在游玩,水清林秀,仿若仙境。蝶仙在前引路,到小径尽头没了去路,只见得一面石壁,石壁光滑如镜,映着初升朝阳,隐约显出“邓艾过此”四个大字。蝶仙用手去拂,手过处,将清晨露水拭去,字样无影无踪,道:“久闻蜀地多奇人异士,剑仙事迹,不想一块石壁也有奥秘,我只在前些时候到过峨眉,可惜匆匆望得一眼便去昆仑办事,未能游玩这大好河山,格外遗憾,枉费了从前看过的游记。”诸葛昀道:“蝶道友可是要为我二人讲解这石壁典故?”蝶仙哈哈一笑,“诸葛道友知我,这石壁本无字样,当年邓艾到此,悬崖峭壁,无路可走,毡布裹身,一路滚下,两千将士性命,交由天意,该他魏兴,那一天南面有雨,北面有风,凭空助力,让他安然无恙到了下头。”说着话,蝶仙手指向峭壁之下,诸葛昀和白神运足目力去看,才见下头一段草木与别处相比,有些不规整,像是人力开出的路径,久无人迹才被掩埋。看出了一个头,顺着去找尾,蜿蜒曲折见不到去处,这便是七百里阴平古道。 美景在前,朝阳初升,本就是用功的时候,蝶仙又有意卖弄,暗运玉皇心印功,法力贯彻愁平剑,喊一声“疾”,身剑合一,化作长虹,在这峭壁前上下翻飞左右腾挪,看去好似千只万只凤凰朝拜,映的漫山通红。诸葛昀见猎心喜,亦是运金丹功,手持紫罗石中剑,和蝶仙一起演练剑法,剑光夭矫如龙,如露如电,风雷之声回响不断,紫气东来三万里,伉俪合籍注长生! 白神失却飞剑“长春”后,能耐没了大半,一心只想碰着同道,问询张秦二人行踪,早日回归龙虎重炼仙剑,片刻也不肯耽搁,过了摩天岭便是蜀境,离蓉城甚为接近,飞剑急速,不消半个时辰就到,怎奈蝶仙玩心太重,还要在这练一练剑法再走。白神思来想去,越想越是不快,抬头看,诸葛昀为蝶仙作陪还罢,那蝶仙剑法高深,能带诸葛昀演剑,也不知有意无意,演起鸳鸯霹雳剑来,双剑合璧,威力惊人,却不知内里情意,诸葛昀能不能悟。 这时,耳旁剑鸣仿佛掺了一声杂音,乱了节奏很是惹人注意。白神“不好”没能说出半句,骤然后背一阵钻心疼痛,业已中了仇家暗算。 第27章 一念之差 去如龙游九天,穿云过日,卷散漫天白云;归似乳燕投林,剑影横空,惊走鸟兽无数。 诸葛昀同蝶仙起先各自舞动长剑,随心施为,只散了空中云彩还没什么,后来一个用天遁剑法,一个用自行领悟的日月星三剑,直闹得此地将养千年的空灵之气都紊乱起来,电闪雷鸣非常震撼。末了蝶仙对诸葛昀剑法倾心,又蒙困顿时生死相依的经历,起爱慕之意,以剑带光,半拉半拽的让诸葛昀和她演练鸳鸯霹雳剑,剑法演完,粉面已是通红,满心以为诸葛昀明白意思,暗暗做好敞开心扉的准备。 二人落回原处,蝶仙作小女儿姿态,低着头不言语,忽闻诸葛昀叫白神道兄!拿眼一望,白神不见踪影,地上有拖行的痕迹,这时才记起白神飞剑被毁,人几乎半废,面前场景不难猜测,定是白神遭遇袭击,连求救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被带走,危险可想而知,念及白神遇难的后果,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诸葛昀亦是暗暗责怪自己不该贪图玩乐,用力紧了紧紫罗石中剑,认准一个方向,拉着蝶仙快步追去。因要循痕迹追寻,不好使唤飞剑,行动快不起来,直到痕迹消失处,业已到了正午时分,日头甚为毒烈,照的人皮肤生疼。痕迹消失处,是一块难得的平坦草地,极目远眺,有山有河,奇怪的是除却身前这块草地,再不见绿植。诸葛昀不知道凶险,抬脚就要进去,被蝶仙拉住,好奇道:“蝶道友,怎么了?”蝶仙道:“你呀你,若认不得阵法,遇到奇怪处,便先用飞剑探路,这么鲁莽,少不得有吃亏的时候。”被这么一教训,诸葛昀很是不好意思,手一扬将飞剑放出,直绕着那山那河飞了个来回,知无危险,唤回飞剑,学着蝶仙语气,哼道:“你呀你,修道问长生,与天争命的事,这么胆小,少不得有错过机缘的时候。”蝶仙闻言也不恼,两眼笑作月牙儿,道:“闲话少讲,这里多有古怪,进去看看有无白神师兄踪迹吧。”诸葛昀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当先踏入草地,并无异样发生,等蝶仙跟上来,二人一齐往河边走去,脚步方落在荒地上,身边换了场景。 入目所见,天雷勾地火,寒冰湮林木。烈火如龙当空狂舞,天雷如雨倾盆而落,寒冰铺地,林木成障,数不清的木刀木剑,扑面刺来。 “天诛地灭阵!”蝶仙惊叫一声,正要施展飞剑,猛觉头顶一暗,抬头望,是一绿色幕布遮天蔽日,将雷火寒冰木刀木剑全给挡住,知是诸葛昀展开绿罗花飞衣,疑心神衣威能不能久持,忙道:“这天诛地灭阵,为全真龙门道秘传炼魔阵法,非真传不得要领,此地人烟稀薄,空灵之气甚多,或有人在此开辟仙府修真也未可知,你我许是误闯了人家洞府,还是先行退去吧。” 诸葛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扫视外头一圈,未见着主人出来答话,心中好气,叫道:“蝶道友此言差矣,我们寻白神道兄踪迹到此,早做好厮杀一场的准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说误闯此地,也得问问此间主人相不相信啊。” 蝶仙心思被人道破,闹了个大红脸,见着这天诛地灭阵威势,熄了求和的心,将愁平剑擎在手上,大叫一声,“何人布下杀阵,再不撤去,我就不客气了!” 话声刚落,远处荒山后头,一个瘸腿道人走出来,看似行动不便,缩地成寸,不一会儿就到了诸葛昀二人面前。 那道人衣袍浆洗的发白,一只手背在身后攥着剑匣,一只手捧着玉符垂在身前,姿势和人鞠躬一般,正是西宁卫仙官瘸道人。 且说瘸道人急匆匆赶往蜀地,要去青城山寻师门庇佑,方走到摩天岭,就接到师尊空空剑仙朱允修飞剑传书,书上写道“何处来何处去,若再欺心,万劫不复。”瘸道人生性多疑,未敢继续前行,琢磨朱允修用意。信中内容多有教他负荆请罪好生同白神等人解释的意思,不似昔日师门作风,结合现下道门修士齐聚蜀地的事情来看,不排除天师府和纯阳派的人已经到了蜀地,客大压主啊。想到这一层,瘸道人心中很是纠结,前无退路后有追兵,如何是好。在摩天岭上枯坐一夜,雨打风吹,及至天明,瘸道人手舞足蹈状若癫狂,大笑大闹一阵,带着满面泪痕,寻了块风水极佳的好地方,将毕生积蓄拿出,布下天诛地灭阵。原意是开辟一方洞府,定居于此隐修,总好过回山受罚,被追回道功来的要好。怎奈冤家路窄,天诛地灭阵布下没两日,堪堪改完风水,正要出门寻找灵植移栽过来,见到诸葛昀和蝶仙练剑,白神病恹恹的独自站在山巅。瘸道人认定现下有家不能回的情形,全因白神蝶仙不识好人心,未随他一齐逃遁,反而误会他出卖道门,此番他三人到来,必定发现自己,那时节免不了一场争杀,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当即恶向胆边生,背后偷袭,将白神擒回洞府,很是毒打虐待一阵,消了消心中恶气,就发现有人闯阵。 蝶仙见到瘸道人,“哎呀”一声,很是疑惑道:“瘸道人,你怎么在这里,可见过我白神道兄?” 诸葛昀闻言,想起白神同他说过话语,联想起今天的事情,忙将蝶仙拉到身后。说时迟那时快,不等瘸道人发难,诸葛昀首先放出飞剑,一道紫色剑光破空飞出,直取瘸道人眉心。瘸道人神色冷冽,手中玉符举起,嘴里不晓得嘟囔了句什么,就看四面八方的木刀木剑尽数破开坚冰,遁进土里。诸葛昀心知不好,手一招,绿罗花飞衣回到身上,拉着蝶仙御风朝旁边飞出一段距离,原处“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木刀木剑连成一道飞上天中落了个空。瘸道人哼了声,摇动玉符,口里念念有词,将此地寒风天雷地火刀剑起在半空,成一个大圆圈,朝着诸葛昀二人绞去。诸葛昀紫罗石中剑插回剑匣,五色神光发将出来。任他东南西北风,刀枪剑戟棍,神光之下,灰飞烟灭! 瘸道人也不知诸葛昀哪里冒出来的,竟有这般本领,又气又怕,眼中狠色掠过,背在身后的手猛地一拍剑匣。 第28章 再无转圜 瘸道人知道得罪白神蝶仙狠了,眼见天诛地灭阵不能奈何诸葛昀,想要神鬼不知的抹去他几人已成万难,心中很是着急,手猛地拍在剑匣上,要作拼命之举,却又心存一丝妄想,动手之前,问道:“前方道友可否听我一言,我同你朋友恩怨,全出自误会,或可解释的清,免教朋友结成死敌。”诸葛昀五色神光一收,看到阵中雷火刀剑俱消失不见,知道瘸道人是真心停手和谈,又恐是缓兵之计,没好气叫道:“有话慢讲,你先将白神放出,才显诚意,不然谈不上朋友一说。”瘸道人闻言,面露难色,还未说话,蝶仙抢白一句,“我白神师兄莫不是被你害了?”瘸道人忙叫道:“休得胡言,谁害了你家师兄。我也是玄门正宗,品德根行皆为上乘的道门弟子,不然何以能得陶仙首委托重任,得封仙官坐镇西宁卫中?” 紧接着,瘸道人事无巨细,从陶仙首下发命令,要道门弟子退入蜀地备战说起。那时节,西宁卫周边只留他一个道人,因天师托他搜寻白神蝶仙踪迹,才未曾撤离。寻到白神二人时,捕风卫业已到了西宁卫中,他独木难支,一心只想带着人离去,还未动身,人算不如天算,没有料到釜尊突然用颠倒乾坤南斗星阵封锁西宁卫,几人磨蹭数日,不得已入了阵法。到老爷山,因蝶仙鲁莽,见到真武像被人砍去头颅,就放剑光害人,迫不得已和朱青衣交起手来。瘸道人那时认出朱青衣是釜尊心腹魔帅,他几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拼着将朱青衣的得罪死,用计毁去吴道宵飞剑同林腾金环,遁回西宁卫,满心以为白神蝶仙二人见机行事,会跟着他一齐逃遁,及至在仙官司等来朱青衣,才知大事不妙,连夜跑到这摩天岭上。 听完瘸道人话语,诸葛昀心中疑虑半点未去,反而越发多了起来。照着瘸道人说法,同白神蝶仙非但无仇反而有恩。可自从到这摩天岭后,先是白神被瘸道人掳掠,生死不知。自己同蝶仙寻来,瘸道人一言不发就下杀手,又是为何?不敢问询原因,怕惹恼瘸道人害了白神,只是连连催促瘸道人,将白神交出。 那白神落在瘸道人手上还能得好,早被穿筋拿骨、真火炼魂,未消得半日光阴,被折磨的不人不鬼。仓促之间,瘸道人哪里去找人治他,交出个半死不活的白神,还不如和诸葛昀二人拼命呢。 诸葛昀早已不耐,叫道:“你这人,疑神疑鬼,跟个深闺怨妇一般,几时有人说过要害你,布下这等杀阵,还不就是想要灭人口舌,瞒了你背弃同门独自逃跑的丑事,快快把我白神道兄交出来,敢道半个‘不’字,教你万劫不复!” 瘸道人本还犹豫不决,听了这话,把心一横,再不作他想,叫道:“他飞剑被毁,反来怪我,追杀我的话是谁说的?”此话一出,瘸道人心知不妙,既然晓得白神蝶仙无恙,何以在这摩天岭截杀,还不是事先知道白神心意,先下手为强。见到诸葛昀和蝶仙眼神,情知再无转圜余地,大叫一声,“小畜生,你有几斤几两,敢这么同道爷讲话,且吃道爷一剑!” 话声未落,瘸道人背在身后的手连拍三下剑匣。那剑匣连着响起几声戾鸣,一团黑烟滚滚冒出,须臾间蔓延不知多少里路,有三点绿火星银瓶乍泻一般,转瞬成漫天绿火。 蝶仙抛出的愁平剑被绿火一沾,在空中踉踉跄跄不能飞行,急忙唤回一看,剔透剑身已经多了几道绿线,当即心疼的她无以复加。叫道:“污人飞剑,这等法术是正派能修的么?老贼,你装什么好人!” 诸葛昀情知危险,不敢拿紫罗石中剑对敌,连施展五色神光,同那绿火抵在一起,忽前忽后,下山多时,五色神光不能立时建功,这还是头一遭。 那瘸道人放出妖火后,好似胜券在握,大笑道:“两个小畜生,不识好歹,今日便叫你们了账。这业火障共花去三十六具法体,七十二柄飞剑,按周天五行,放在昆仑山无根圣火里血炼三天三夜才得功成。可是我借着西宁卫仙官之便,不知坑害多少同道,才从釜尊那换来的,至今方才动用,能死在业火障下,也不算委屈了你们!”说完话,瘸道人将剑匣和玉符都给丢到一旁,将衣物尽数褪去,以手着地倒立起来,蹦蹦跳跳,口中呜呜哇哇不知说些什么,姿势十分滑稽。 “这妖道要弄魔法!”诸葛昀大叫一声,一身道功尽数催发,将绿火逼退两丈有余便失了后力,又气又急,又见那绿火中幻化许多鬼物魔怪,一碰着五色神光就消散不见,还未宽心,倏的几道剑影掠出,若不是他应对及时,差点被那剑影穿过五色神光。正想拼着紫罗石中剑不要,斩开一条生路逃生。蝶仙说道:“妖道自大,竟说出烟瘴来历,诸葛昀,你坚持一下,我有法子破去魔法!” 诸葛昀不言语,将紫罗石中剑擎在手上,什么时候坚持不住了,拼却这条性命,也要保得蝶仙逃出生天。心念一转,又想起般若汤,下意识就要呼唤,心中猛地一凉,暗想:“般若汤以器灵自居,实则修为不知高过我多少,是隐世真仙也说不定,藏身御神铃中,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有难找她,无事从不见礼,如此自私自利,小人作为,怎配承继缺德道人道统?哪日般若汤离去,再遇危机,无人搭救,我又从未经过生死磨炼,必不得好死!不妥不妥,此次纵然身死魂灭,也绝不问人援手。” 几缕剑影又来尝试冲破五色神光,诸葛昀忙施法应对,偏头一看,本想问蝶仙有何法子对付瘸道人,却见到蝶仙浑身衣物大半褪去,只留一件贴身小衣,盘膝坐在地上,肌体通红,娥眉紧蹙,明显在承受莫大苦楚。 第29章 尘埃落定 再说天诛地灭阵,神雷罩顶,上天无路,地火沸腾,入地无门,前后左右飞刀飞剑要人性命,虽说此阵自创立以来,不知炼死多少妖魔。可凡事无绝对,但凡阵法,都留有一线生机。瘸道人把业火障放出,看似将生机绝灭,实则聪明反被聪明误,给了蝶仙破阵之机。 蝶仙知业火障根底,外在怨火炼形,坏人法体,污人飞剑,看似可怕,其实掩人耳目,最为厉害的是内里一点深蓝色的焰心,秉天地戾气而生,常在九幽出现,被人生气惊扰,立时炸裂成一团先天真火,不入神仙品级,沾之必死。昆仑山上无根圣火,便是这种焰心凝结。蝶仙知此火最伤肉身,要灭之,非元神出窍不能,便和诸葛昀打好招呼,为免真火炼魂太过痛苦,聊胜于无的将外衣褪去,暗诵抱朴子传下畅神诀:夫玄道者,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一念即动,驱元神如臂使指!眉心迸出一三寸小人,瞬息投入业火障中,抱元守一,又诵太上清静经,免遭火灾。这才有空打量业火障中情形,若比作一间房屋,房里有七十二道黑色剑影,檐下是三十六个绿色人影,人影照着某种规律跳动舞蹈,剑影不时掠出数道数十道不等。蝶仙见状,心道不好,瘸道人忒狡猾,用出业火障,只是外相显现,真宝不知藏在哪里。便知这次是做了无用功,思来肉身飞剑都不是瘸道人对手,这元神却是用纯阳派秘传心法“无极道”炼成,谅瘸道人不能毁伤分毫,何不以元神之力对敌,许能出奇制胜。思罢元神小人一晃,冲向瘸道人,不想绿色人影扑将上来,蝶仙元神捏起印诀,好生郑重,那些绿色人影却只是趴她身上,并不能伤害到她,心中疑惑方起,经年往事浮现眼前,有她练剑时节屠杀深山禽兽为乐的事情,也有她斩妖除魔,不问是非害人性命的事情,真真假假,那些禽兽并未害过人性命,那些妖魔也不是全不可饶恕。猛觉自个竟违背了道门宗旨“仙道贵生”这么多年,目露迷惘。从头到脚开始燃烧起来,任她满空飞滚,惨嚎痛呼,也不能消弭半点苦痛。 业火障被五色神光抵住时,瘸道人虽然心惊,却也不甚害怕,还有闲心观摩诸葛昀手上宝剑,只觉得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猛地记起罗天秘宝的传闻,心神一个激荡,错了舞蹈步伐,业火障有瞬间不稳。忙全神贯注,一心御使业火障,神念入内,和蝶仙元神碰了个正着,因是主场,并未让蝶仙发现到他,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蝶仙竟无声无息到了业火障中,喜的是这业火障焚身还是其次,不能将威力完全发挥,可要灼人元神,初入地仙境的元神也禁不住烧,蝶仙元神到此,是自寻死路!业火障可不是叫着好听,内里真有业火,烧人罪孽,罪孽未完,此火永不熄灭。瘸道人再看诸葛昀,还在那发五色神光抵住业火障,手持着紫色宝剑,将蝶仙护在身后。心想:“这人许是和蝶仙断了联系,我何不言语拖延,试探他一二,等到蝶仙被业火炼成飞灰,那时他孤木不成林,方便了我执手尾。”想到这,瘸道人欢喜的不得了,大叫道:“兀那小畜生,观你模样也不是道门中人,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到时人没救成,落得个身死魂灭的下场,悔之晚矣。” 此时诸葛昀业已看出来蝶仙正在运用元神和瘸道人斗法,闻得瘸道人说话,心中起疑,同瘸道人对视一眼,只见得对方一双眼睛里的怨恨浓郁的都要冲出来了,怎么也不像是还会和解的样子,偏偏又在那婆婆妈妈,打一会儿停一会儿说些有的没的。诸葛昀对蝶仙抱有信心,乐得和瘸道人聊闲天拖延时间,腹诽完,大笑道:“你不知我我却知你,先前予你自证清白,听完话语,蝶道友口上不说,心中已经将你谅解,只要你放出白神,那时便有嫌隙新仇,冤家宜解不宜结,白神性命还在,定不教你再受委屈。可你顾左右而言他,一言不合就放出这等魔宝,卸下道德外衣,将勾结昆仑陷害道人的事情说了出来,让事情再无转圜,蝶仙白神都是玄门正宗,岂能容你于世?我虽觉你并无甚过错,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更莫说你撞到我三人手上,此番定要同你决高下分生死才能称心!” 瘸道人不住点头,忽目光放在业火障那,诡异一笑,“好个冠冕堂皇,只可惜蠢了点,此时你蝶道友,怕是元神已毁,做了我这业火障里冤魂。” 诸葛昀闻言心下一慌,手一扬放出剑光,照着前言,要拼却紫罗石中剑共自身性命不要,也得让蝶仙逃出生天。哪料得到,瘸道人话声刚落,业火障那一点金光绽放,阳春融白雪,沸水消坚冰,只是一个眨眼功夫,业火障便被破去。 且说蝶仙元神受业火焚灼,是世间最大痛苦,喜的是她心思纯净,元神不昧,经年纵使犯下杀孽,也不甚严重,经由业火烧了几个来回,便得喘息,听外头瘸道人和诸葛昀搭话,不知为何,却知是顶好的时机。蝶仙忍着痛,盘膝坐在虚空,摆五心朝天的姿势,口中默诵真言,元神显化,成一柄金灿灿的宝剑,天遁剑法施展出来,慧剑可斩情丝,更能斩得业力,只是一剑,便将业火障打散,去势不减,猛地穿过瘸道人眉心泥丸宫。 心神祭炼的法宝被毁,瘸道人元神一痛,未得反应时间,又被蝶仙使元神之剑斩了一记,晓得时日无多,再看蝶仙业已元神归位,和诸葛昀一同放起剑光,明白再无幸理,忙重重拍了两下心口,从口中吐出一颗珠子,那珠子便是天诛地灭阵的阵核,被瘸道人拿在手里一把攥碎。顿时天地倒悬,地火水风齐齐爆发,轰轰声不断,放眼看去,到处都是雷火。 诸葛昀只来得及回身抱住蝶仙,便失去知觉,陷入一片黑暗,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条河边,蝶仙正在生火,身旁白神虽然一身血迹斑斑,却还有着生气。他见到这副场景,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道:“这次没有般若汤照顾,全凭我同友人之力脱难,这种感觉,真好啊。” 运气不好的本命年 在医院看护侄子,七号才回家。今天会有一章 第31章 美髯仙剑徒张三 见到好友性命无碍,诸葛昀再度沉沉睡去,二次醒来后,漫天繁星,照着篝火艳艳。白神已经重换了一身白袍,将伤痕遮住,瞧了眼醒来的诸葛昀,嘴角勾勒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说道:“诸葛道友,此番脱险,有劳你了。” 诸葛昀起手还礼,“白神道兄言重了,份属玄门,理当守望互助。” 两句话说完,便显得很是沉闷,白神闭起眼运气疗伤,蝶仙皱着眉头和一条烤焦了的鱼较劲。诸葛昀摇了摇头,打量起这里景色,小河上游,是一座山谷,不大,一眼就能看完,无甚出彩,相反方向两三里外还遗留着天诛地灭阵的痕迹,星火熠熠。陡然升起一道黄光,左右一转,朝着这边飞来。诸葛昀忙道:“有人来了。” 话说完,黄光在眼前一箭之地散去,露出一穿青道人。那道人眉似刀裁,唇比丹朱,肤若凝脂,欺霜赛雪,一双眼睛犹如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般冷凛,转动时偏又温情脉脉,像是一泓秋水。留有一把及胸胡须,男生女相,十分美貌。 穿青道人目光在诸葛昀三人身上一掠而过,既打量了陌生人,又不显得失礼,随即低下头颅,起手一礼,道:“在下黄龙池并剑阁掌门,张三是也,承蒙江湖上同道抬举,人送外号美髯仙,不知三位道友可知道那一方山谷是被何人所毁?” 白神站起身,起手一礼,“在下天师府护教弟子白神,这位是纯阳派高足蝶仙,那位是散仙缺德道人门下诸葛昀。” 张三点了点头,心道不出所料,爽朗一笑,“原来是万载长春白子兴,愁煞昆仑阴淑蝶,二位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久仰多时。白子兴,你师父张国祥近来可好?” 白神注意到张三调笑目光,心中大为不满,暗道:“本还以为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想这张三经由一番挫折后,还是如此目中无人,教人好不开心,我若未受劫难,定不与他善罢甘休。”思罢,心中不免泛起些苦意,忍着脾气,解释道:“说来不怕道兄笑话,数日前我几人游历西宁,路经老爷山时,偶遇昆仑魔尊蓝头陀残害活人炼宝,义之所至不能不管,联合西宁卫瘸道人一同杀上老爷山,不想那瘸道人早做了魔教暗子,险些害了我几人性命,几番辗转,到这摩天岭时,又遇瘸道人,入了他早先摆好的天诛地灭阵,就在刚才,堪堪取了他性命。” 闻言诸葛昀低下了头,怕被张三看出他的不自然。他是知道的,瘸道人起先罪不至死,只是性格过于偏激,又不打自招供出为妖魔爪牙的事实,以致落得个身死道消。单论老爷山之事,错的该是白神才对。诸葛昀忽望向天上繁星,猛想:“瘸道人九品人仙的修为,道果寄虚空,千百年后卷土重来,问谁讨债?又是否本命天星上那一半元神可以转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谎言?” 听完白神话语,张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将手上一个小小的古朴檀木盒子打来,两指捏起一缕剑光,剑光无柄有刃,长三寸三分,一面刻有“黄极”二字,一面篆有飞鱼图案。他将剑光扔向天诛地灭阵遗迹那,须臾风雷声响,暴雨倾盆,枯木逢新春,老树生枝丫,将那方地界恢复模样。张三将黄极剑收回,说道:“三位是要去哪里,可需要我送上一程?”白神忙谢绝道:“多谢道兄体谅,我三人还想在近处游玩一番,就不劳烦道兄了,改日再登门赔礼。” 张三微微一笑,将足一顿,破空飞走。白神和蝶仙无来由松一口气。诸葛昀忙不迭道:“信手阴阳,造化由心,好个自在人仙,这人谁啊?” 说剑徒张三,年纪不大,名声不小,自入世以来,专一行侠仗义,不知做下多少好事,原本只在蜀地有名。名声大到一定地步,引起当代剑阁之主注意,得知张三所在黄龙池,名为修真门派,实则只有他一人,出面延揽,中间不知道发生什么,那一代剑阁之主竟退位让贤,偌大一番家业,请张三掌管。兼任黄龙池及剑阁两派掌门之后,张三所行义事,不再局限于为大明治下民众主持公道,重心逐渐转到修真界来,惩恶扬善,声名越加鼎盛,直到和空空剑仙朱允修斗剑失败后,自囚蜀地苦修剑法,才弱了名声,时至今日,已有十年之久。 白神道:“想来这张三是因为对全真龙门道有着嫌隙,才不深究我说的话,也幸好他没冲动,先行问过是非。”话刚落地,面前黄光显现,张三再次归来,大笑道:“你这人,果然虚伪,早年为天师弟子,知终其一生难登大位,狡猾如狐,设计成为国祥弟子,让天师心存愧疚,封你为前无古人的护教弟子。白子兴,你以为我是张天师那个老糊涂,会被你蒙骗吗?坏我蜀地风水是为何故,还不从实招来!”白神大怒,偏又飞剑被废,伤重难愈,和人动不了手。郁结在心,叫道:“张三,休要在这仗势欺人,真当我怕你不成?”张三丝毫不给面子,勾勾手指,“你过来啊!” 诸葛昀看不过去,心中又十分想和张三交手,见识见识这美髯仙的手段。闻言冷哼一声,手一扬将剑光放出,紫罗石中剑化成一道紫色长虹,倏地就到张三眼前。那张三将黄极剑放起,接住紫色剑光,一心二用,又朝蝶仙打去一张符箓,逼出愁平剑,说道:“我这黄极剑,非五行剑光并合不能破,还不将所有飞剑放起,更待何时?” 张三看似故意挑事,下手却无多大敌意,一双冷眼四下打量,更像是在寻找什么。 诸葛昀听了张三话,很是觉得好笑,半信半疑的,抬手就欲发出五色神光,行法不到一半,心中骤痛,一身五行真气大有涣散之感,恍惚间,回想起那天老爷山对战釜尊时,被菱形冰石印在心口的事情。 第32章 轻通关唐河旧道 前文曾言,蓝头陀使避光镜去打诸葛昀,若无人搭救,必定害得诸葛昀归入凡劫。本有唐东圣千里送药,却因蓝头陀一念之私,致使丹药被毁。诸葛昀对着张三用五色神光时,恰好碰到暗伤发作,只觉得心口一痛,修炼多年的五行真气散去大半,散功之苦,犹如凌迟。蝶仙见到紫色剑光跌落,忙用指一引,使愁平剑圈住,便被符箓打在身上,如遭火焚。电光火石间,唤回两柄飞剑,拉住诸葛昀手,跳入唐家河。 没真想着下杀手的张三忙收回剑光,再看去,白神也跟着跃入河流。他心中还残存着见到五色神光时生起的惊悸,一双眼睛在河流上来回打量,心中思索一遍,才道:“当年师父弥留之际,曾有箴言留下,‘鱼龙北遇,兄弟重逢’。日前剑鱼在匣中震动不止,我按照卦象显示赶来摩天岭,只为了却宿愿,可白子兴三人身上,并没有天龙黄极剑的气息,难道是我搞错了?也对,他三人飞剑比之黄极剑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像是会改炼飞剑的样子,怪我心急,这一动手和他几人结仇。还是天龙黄极剑的事情要紧,来日有机会再说这段因果。左右已经出山,定要寻出仇敌,以报师仇!” 不提张三径飞往老爷山。 且说诸葛昀三人落水,唯有蝶仙还能使唤法力,可惜中了张三一道符箓,胸中五气业已凝滞,不能如意。一路上身不由己,被水裹挟,不知经过多少地方,伤势堪堪恢复几分,遇着一个水底漩涡,被吸了进入,蝶仙想着无非是些皮肉之苦,便没在意,运法力护住全身,一念之差,转瞬间只感觉撞破什么,失重感蔓延全身,落在潮湿地面,河水沿着他们撞破大洞哗哗落下。蝶仙忍着痛爬起身四下一打量,头顶钟乳石发出微弱光芒,竟到了地下溶洞里。身处未知,只晓得地底久无人迹,或有不虞。蝶仙将愁平剑紧紧握住,借着宝剑自有神光,为还在昏迷中的诸葛昀和白神警戒,约过去一炷香时间,他二人先后醒来。蝶仙忙问询伤势如何,白神照旧,只因缺柄飞剑,十成功力只能发挥三成。诸葛昀胸中五气散去,不能运五色神光,其余还好。 御神铃中,般若汤面前池塘,凝结成一块坚冰,上有六角星芒,五色轮转,一道黑白两色交织的气息在里头游移不定。忽五色光骤然明亮几分,发出一声异响。般若汤如梦初醒,瞑目片刻,同诸葛昀元神相连,说道:“昀儿,此地为唐河旧道,百穴积怨,千里死寂。昔年前蜀国运将终,广成先生杜光庭奉命开凿暗道以为退路,工程不到一半,前蜀国破,工程半道而终,再无记载,那暗道便是此处,照着当时情况,想来不会弃之不理,该是作了它用,你且当心。” 诸葛昀闻言暗自留心,猛然察觉到蝶仙那异样目光,像是在取笑他的小心翼翼,少年叛逆,很是不将般若汤忠告放在心上。元神出窍,要探探这唐河旧道的底。 这唐家河从地面说起,由西向东,同下寺河合作一处,于顺庆府经过青竹江,汇入嘉陵江,到重庆府,接入长江。然而位于地下的唐河旧道却未完全顺着河流,到顺庆府时,横断地肺,往西开凿。也是在顺庆府,诸葛昀的元神不能再往前探查了,同地面水系对照,这一变道,是往蜀都方向。 蝶仙望了望那个还在出水的大洞,说道:“这么久了,张三应该没有追来。此处也无甚惊奇,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不然河水倒灌,虽不至于被淹,难免污了衣物。” “蝶道友,你难道不好奇这地底暗道通往哪里吗?”诸葛昀说着话,运法力在手,抬手一道火焰将穹顶烧着,地窟明亮起来,能见到不远处,遍地白骨。 头顶咔嚓咔嚓,不一会儿唐家河就要砸下来。蝶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冒失鬼,照个明而已,这溶洞都被你毁了。”说着话,当先走去,也无分路,走的就是唐河旧道。三人越过白骨堆,步行许久,见着些把柄腐烂成灰的锄头铁铲,再往前走,零零散散的见着些石块,仔细辨认,还能看出加工的痕迹,此时不用诸葛昀说,白神蝶仙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行动愈发快速,不一会儿就走到尽头。 诸葛昀心中默算路线,此地正是唐河旧道改道的地方,弃了面前绝路,朝旁边走去,敲敲泥壁,有回响声。为求稳妥,将剑光放起,招呼白神蝶仙退后,手捏印诀喊一声“疾”,飞剑过处,土石粉碎掉落,露出一块青石板,青石板周边符文密布,画有十六个罗汉,落款处,是一个“休”字。 诸葛昀见状,回想一遍,杜光庭入仕前蜀后,和诗僧贯休最为要好,此地封禁,是贯休手笔无疑,难怪先前元神只能感应到这,原来是遇着了封禁。思罢再运剑光,用出十二分力量,青石板应声破碎。如此容易,倒令他惊讶的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是白神说道:“这个封禁像是我正一派唐末时的风格,数百年过去,也只剩下维持青石板不碎的威能了。”说着话,眉头微微皱起,有些责怪诸葛昀的意思,不然让他好好观摩一遍,说不定还能多学个阵法呢。 蝶仙大咧咧一笑,手拍在诸葛昀身上,叫道:“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跌进河里碰到这么个地方,可算是奇遇了,都打起精神来,看能不能找见几样宝物应用。” 说着话的功夫,三人缓步前行,经过甬道,越过深涧,一路上见到最多的是墙壁上的浮雕,观其风格,是前蜀国的造物。其次便是腐朽失灵的机关,和疑似逃跑中途中箭倒地而死的力工。到了这时,几人也明白过来,这是到了墓地了。 眼前一亮,出现一朝前倾斜的石碑,上面刻有“花蕊夫人墓”、落款是杜光庭和贯休。 诸葛昀道:“杜光庭和贯休都是前蜀国时人士,前蜀紧随唐后,时间差距不大,墓葬风格也是‘因山为陵’,这墓碑向前倾斜,内里通道定是往上,俗世皇陵本无我等需要之物,可由杜光庭和贯休合力监造的又另当别论了。蝶道友你说的没错,我们的奇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