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夜两点了,向荣依然习惯性的没有睡着。头上枕着的好像不是软绵绵的枕头,而是一块邦硬无比的石头,她只觉头痛欲裂,难受至极。 向荣翻身起来,看着熟睡的儿子豆豆,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曾经,她也是妈妈怀里的小婴儿,也会每天晚上都这样心满意足地熟睡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会睡觉?记不得了,只是每天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做个梦又醒了,每当这时向荣都会痛苦无奈:“我怎么还没睡着啊!”然后就开始迷糊:“不对啊,我刚才好像做梦了,做梦了说明我睡着了”。于是她努力地寻找刚才那个梦的痕迹,最后证明,刚才确实睡着了,可是,睡着了为什么那么快又醒了呢?唉,睡眠对向荣来说,实在是奢侈至极。 只一个梦的工夫,几分钟?几十分钟? 这基本上就是她一天的睡眠。 向荣有些心烦意乱,继续躺下,开始使用古老的催眠方法:“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她耐着性子数啊数,数到两千三百七十五只绵羊,感觉精神都数得疲备不堪了,然而思维灵活,大脑清醒,毫无睡意。她不想再数到两万三千七百五十只,两十三万七千五百只...... 向荣长叹一口气,软弱无力地翻身下床,继续坐在床上发呆。过了几分钟,她打开台灯,眼睛向着豆豆的方向瞟了一眼,小家伙的双眼皱了一下,翻过身去,不再动弹。她翻开床头的书,机械地读着,不知道书上写了些什么,甚至拿了一本什么书在读?她全然不知,只感觉头在热烈地膨胀,不断膨胀......很可能,下一秒就会爆炸。 “啪”,她愤怒地把书扔在床头柜上。豆豆“咻”地一声,从睡姿变成了坐姿,手指着台灯,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她赶快关掉台灯,抱起豆豆轻拍几下,小家伙很快又睡着了,向荣小心翼翼地将豆豆放回床上,然后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四肢以“大”字的姿势躺开,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吸气,再放松肌肉,慢慢吐气。 继续,深呼吸......继续,睡不着...... 向荣再次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把脚放进棉布托鞋里,回头看了看豆豆,小家伙动了动小手。她又把脚从棉布托鞋里拿出来,光脚踩在地上。 四川的九月,夜晚已沁出一丝丝凉意,双脚的凉和大脑的热同时在肉躯里快速漫延、碰撞,使她身体往前一倾,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赶快转身,看了一眼豆豆,正在把扬起的小手放下来,她屏住呼吸,赤着脚板走到窗前,轻轻地在半扇窗帘的接合处撩开一个缝隙,然后侧着瘦小的身子,作贼似地钻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把拉开的缝隙重新合拢。 向荣趴在窗台上,马上有一股大自然的凉风习来,瞬间,感觉已经快要冲到嗓子眼的心脏又重新落回到了原位,心里平静了不少。放眼望去,只能看得见对面的两条街道,其它的都被高楼遮挡住了。街道上的霓虹灯整齐地排列着,灿烂地亮着,就像是一个个士兵,守护着城市的夜晚,守护着一个个安然入睡的灵魂。 只听“呼呼”的声音,两辆小汽车驶了过来,打破了路上短暂的宁静,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遵从规律生活,比如她,夜深人静却不睡觉,比如这街道上断断续续驶来的车辆,他们为什么不在该休息的时候休息? 向荣把腰抬起来,屁股撅起来,两手靠在窗台上,整张脸趴在手上,出神地看着远方。如果能一直这样,没有忙碌,没有烦躁,那该多好啊!即使晚上不睡觉,即使就这样趴在窗前让思绪满天飞,向荣也觉得是种幸福。 的确,比起躺在床上焦虑地翻来覆去,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呼!” “簌簌——嘭!” 向荣一个激灵,思绪还魂:“刚才,有响声,还有个黑东西,不,是一大团黑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从我面前掉下去了,那是什么?是幽灵?太吓人了”,向荣打了个冷颤,来不极想是否会吵醒豆豆,快速地拉拢窗户,拉开窗帘闪身进来,马上合上窗帘。 “那是一个幽灵,我从没见过的传说中的幽灵,我确定,刚才有一个幽灵从我面前掉落下去了”。 这么想着,向荣已经让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是,听到了‘嘭’的一声闷响,为什么幽灵掉下来还有声响?不应该啊。” 当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后,向荣又小心起床,走到窗边,熟练地撩起窗帘钻过去,推开窗户,两手撑着防盗窗,脸拼命地贴在冰冷的铁条上,眼睛向下瞟,想要看清什么。 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种如鬼嚎般的哭声,凄凄惨惨又惊天地泣鬼神,像是要把这漆黑的夜空撕裂开来,让人不由自主的颤栗。 “难道”? 向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猜到了,但她害怕,她不敢说,不敢想,她恐惧无比。 向荣不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快步走到沙发前,推了推睡得鼾声如雷的老公:“李鹏飞!李鹏飞!” 没有半点反应,她放大音量再喊:“李鹏飞,李鹏飞!” “啊?”李鹏飞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脸茫然不解的望着向荣:“什么?你起床了?几点了?” “你快下楼去看,我们楼下,后面,好像有人跳下去了”,向荣急切地说。她顾不得李鹏飞是否从睡梦中清醒。 李鹏飞一骨碌从沙发上弹起来,马上恢复了他家遗传的大嗓门:“啊!真的啊?好久哦?刚刚啊?走哪跳下去的哦?这楼上啊?”连珠炮似的一串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说着,已经套好外套走到了门口:“我下去看一下,就我们楼底下吗?”向荣还没回答,李鹏飞也没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啪”的一声,人已经在门外了。 房间里传来豆豆的哭声,这夫妻俩毫无悬念地把豆豆吵醒了。向荣把豆豆抱在怀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七上八下地想刚才那个从她面前掉下去的黑影。豆豆很快又睡着了,向荣焦急地等着李鹏飞回来。 过了好久,李鹏飞终于回来了,嘴里啧啧道:“唉呀,十四楼,一个女的抱起孩子跳楼了,脑浆都摔出来了”! 第二章 向荣早早地就起床做早餐了,倒不是她想起来,昨晚一直想着那个从自己身旁掉下去的黑影,根本没睡。她很想赖在床上多躺一会儿的,可是豆豆醒了,小家伙只要眼睛睁开,立马就要起床,一分钟都不在床上多呆。向荣也只好起床,然后娘俩开始一天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哭闹哄骗交响曲、弱智嬉笑交响曲,一直到把早餐做好。今天是星期六,向荣会做三份早餐,自己和孩子吃了以后就出门溜达,李鹏飞的,她就放在桌上,他什么时候起床了就什么时候吃。 李鹏飞是一家公司的中层管理员,在豆豆才半岁的时候就被调到县城工作了。县里到市里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所以平时他都不回家。周一到周五向荣就带着孩子租住在市里这套一室两厅的房子里,周五下班后李鹏飞就回来了。 昨晚他回来时,向荣把饭菜都端上桌了,只是向荣还没吃完,李鹏飞就边接电话边飞快地吃饭,然后放下碗筷出门了。走的时候他对向荣说:“李广又邀我打牌了,上周,我、李广、还有刘进,我们三人打到半夜三点半,结果我赢他俩,赢了一百三十八元,开了一百五十元茶钱,结果我还倒掏钱,今天还没下班李广就打过电话了,说在老地方继续血战”。 “嗯”。向荣话本就不多,但是,哪家的女主人不像喜欢叫的麻雀,在家都是叽叽喳喳的,生完孩子后的这一年,向荣确实变了很多,就拿说话这件事来说,她已经做到了惜字如金。不管李鹏飞说多少话,她都只回答”嗯”,“哦”,“好”,除非必须要多说几个字才能表达清楚的事,她才会开金口多说那么几个字。 李鹏飞回家后作息时间就是这样,周五晚上打牌,也许不打牌,那就和几个同事出去喝“坝坝茶”,反正一般会到凌晨一两点才回来。周六除开一日三餐,剩下的时间全用来补觉。晚上有时会继续约牌,约茶,如果实在没有可约的,就约自家的电脑打游戏。游戏这个东西,就像上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所以打到半夜是再所难免的,星期天自然也该一日三餐加补觉。 已经到小区遛娃的向荣觉得今天气氛有点怪异,大家都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窃窃私语些什么。走到小区蓝球场时,她看到了住在楼上的周阿姨。向荣搬来小区住后,会经常给周阿姨送些水果,小吃之类的东西,周阿姨也投桃报李,如果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下来一点。有次向荣的朋友送来一大袋桐叶粑,实际上就是用一种叫桐子树的树叶作为外壳蒸的米糕,反正也不喜欢吃,向荣就全拿去送给了周阿姨,周阿姨不知是不是没什么可送,第二天看到豆豆时,硬塞了一百元钱给他,向荣说,老两口都七十几了,退休工资也不高,还舍得拿钱给豆豆,这很感人,要知道周阿姨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金钱观念和八零后的向荣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说明周阿姨是打心眼里喜欢向荣娘俩。 向荣抱起豆豆,凑过去喊了声“周阿姨”,周阿姨向来喜欢八卦,而且说起事情来绘声绘色,面部表情极其丰富。还没等向荣再说什么,她已经伸出了热情的双手,眉毛和眼睛皱作一堆,嘴巴咧作一条长线,抬高音高,压低嗓门喊:“小向哟,昨天晚上,住你楼上那个小张跳楼了,你知道不哦?” “啊?” “十四楼。”周阿姨转身看着和她在一起议论的几位老阿姨说:“这是小向,住十二楼,我楼下,我十三楼,小张十四楼,唉哟,太惨了......” 说完,周阿姨又转过身来看着向荣:“你搬来没多久,可能不认识,她就住你们那个户型,十四楼跳下来,唉哟——当场就死了,她生了个女儿,才九个月,抱起跳下去了,说是还没有死,唉哟——太惨了”周阿姨顿了顿,没等向荣再问,她的话闸子已经不能自控地又打开了:“我估计孩子没死,可能是因为抱在怀里的原因,落下去的时候,孩子被甩到了花台里,那花台的土是软的,前两天刚被小区物业翻松过。妈哟——太可怜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命大,那孩子命大。”另一个阿姨感叹到。 周阿姨说:“小张的婆婆和我们是老邻居了,以前一起在丝厂上班,奇了怪了,平时看起多听话的一个小媳妇,才二十五岁,咋的就跳楼了,还抱起孩子一起跳,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说她老公逮都逮不住。平时看她夫妻二人好的嘛,应该不是吵架了,肯定是遇到不干不净的东西了,可惜了那个女儿啊,才九个月,长得可乖了。”说到动情处,周阿姨又是捶胸又是蹬足。 其他几个议论者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太可怜了,虎毒不食子,那个女人比老虎都毒。” 向荣不加思索地说:“孩子是很可怜,关键还没摔死,那么高摔下来,怕是难活,活过来也是活受罪那种,还不如死了干脆。” “谁说不是嘛,如果救活了成个植物人才恼火哦......唉哟......”,说着,周阿姨再次皱起了眉毛和眼睛。 大家还在顾自议论着,向荣的脑袋里乱哄哄的,昨晚她害怕了一夜,现在她又惊且疑,她也认为“虎毒不食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如此绝决,拽上自己的亲骨肉一起死?她并不喜欢八卦,但她承认,这个问题确实吸引着她,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她去探个究竟。 这时候,一个年轻妈妈加入到她们的八卦队伍中来了:“我听说,那女的得了产后抑郁症。” “产后抑郁症”,这是向荣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这一年,她三十岁。以前,她是听说过”抑郁症“的,但也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一种心理疾病,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所以她又更加好奇地问那个年轻妈妈:“那是个什么病?” 那个年轻妈妈说:“现在患产后抑郁症的妈妈很多,生孩子,身体变化大,心理变化也大,带孩子辛苦,像她这样没上班的更累,家里大小事都要包揽,别人还说你好福气,班都不用上,如果你敢说自己不幸福,那简直就是无病呻吟,找骂。家人没人理解的,太容易走极端想不开了”。说完,她把一直在扯她头发的孩子放进婴儿推车里,扬长而去:“还没买菜,走,跟妈妈买菜去喽......我都快抑郁了”。 第三章 向荣那颗八卦的心还没有得到满足,豆豆已经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很远了,她只好跟周阿姨说再见,然后跟着豆豆的节奏玩到十点,又去菜市场买菜。 完成遛娃和买菜这两件大事以后,回到家,看见桌上的面碗空了,向荣知道李鹏飞起来吃过早餐了,房间门关着,他应该在睡觉。 这间房间从豆豆出生起,就是向荣和豆豆的专属房间,李鹏飞总是晚睡,他总说向荣睡眠不好,怕打扰到她,所以他在家就自然而然地睡在客厅沙发上。 被睡在沙发上的李鹏飞几乎每周末回家都会不无疼爱地骂尚不谙世事的豆豆几遍:”小子,都怪你,你来了就害得爸爸跟妈妈分居了,想当初,没你的时候,爸爸妈妈好自由哦。” 每天的第二场锅碗瓢盆交响曲、哭闹哄骗交响曲、弱智嬉笑交响曲表演结束后,午餐做好了。标配是两菜一汤,当然是李鹏飞在家的时候,他如果没在家的话,向荣会多蒸点饭,炒一大盘菜,晚上就吃剩下的,但是豆豆的饭菜是餐餐单独做的,有时她偷懒没做饭,或者病了不想做,自己就下面条吃,也可以买两个馒头吃,甚至干脆不吃,但豆豆的饭菜依然雷都打不动要顿顿做新鲜的。 向荣确实是一个好妈妈。 向荣叫醒李鹏飞起来吃饭。她做得一手好菜,但两人有个共同的习惯,就是饭吃得多,菜吃得少,所以她的菜同时又做得小巧精致,不好留菜,只要李鹏飞没有其他交代,向荣都会叫醒他起来吃饭。 李鹏飞睡眼惺忪,坐下来许久才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又开逗豆豆:“儿子,你跟妈妈出去逛公园了?好不好玩?” 向荣认真的吃自己碗里的饭菜。 “对了,听说昨晚那个女人为什么跳楼没有?”李鹏飞突然想起来问。 “好像说得了产后抑郁症,孩子还没死。”向荣轻描淡写地说。 “抑郁症,那没救了,患抑郁症的人就是无缘无故的想死,别人拦不住,你拦住了这次拦不住下次。”李鹏飞的知识面是最让向荣佩服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市井琐碎,还有很多方面,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如果换成往常,向荣会问他什么是“抑郁症”,然后两个人会把这个话题扯上半天,现在向荣也想问的,可是话到嘴边又不想问了,说了句:“豆豆吃口菜菜”。 午饭过后,豆豆是要午睡的,向荣睡眠质量差,所以再困她都坚持不午睡,孩子睡了,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平时她就习惯窝在客厅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给电视换台,直到豆豆醒来。李鹏飞在家的话,她就会陪着孩子睡,“睡觉”只是个借口,她只是觉得二人相对无言的气氛让人窒息,所以她更愿意躺在床上想想过去的美好,也或许想想现在的糟糕。 今天中午,她又独自躺在床上思绪满天飞: 向荣和李鹏飞是自由恋爱,爱得深沉,爱得愿意付出一切。李鹏飞大学毕业后在家乡小镇上当一名中学老师,向荣初中毕业就南下打工了,漂泊了几年后想回家了,于是认识了李鹏飞,那一年,她二十岁,他二十六岁。爱情长跑跑了四年,结婚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向荣没有工作,靠李鹏飞一人的工资,生活过得很清苦。 结婚的第三年,李鹏飞孤注一掷,花了半年时间备考,考上了某大学的研究生,紧接着,辞职、上学。看起来柔弱的向荣为了支持她爱的人读书,一个人硬生生扛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一人打了几份工。 别人永远不会知道,那样辛苦的日子是多么的甜蜜。向荣性格偏内向,但和李鹏飞却有说不完的话,学历的差距在他们二人身上完全没有违和感,总是能天南海北地聊。出门时,向荣的手总是紧紧挽着李鹏飞的,生怕他会长翅膀飞了似的。半夜想喝水,向荣一说,李鹏飞就会迷迷糊糊起来倒水,等她喝完,他又迷迷糊糊把杯子放回去,然后抱着向荣睡着了。 那几年,向荣的脸上全是被爱情滋润过的幸福,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爱的痕迹。 “怎么就变了呢?怎么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向荣的脸上滑下两行泪水。 研究生毕业后,李鹏飞应骋到市里一家企业工作,并且很快做到中管。向荣也在那个时候怀孕了,顺利产下了现在的豆豆。 对向荣来说,没有“坐月子”一说,婆婆还没等月子期满就回农村老家了,她一人照顾孩子,还要管李鹏飞的吃穿住行。向荣自小家庭条件就贫穷,能吃苦是本能,所以,再忙再累她都不觉得辛苦,只是孩子整天不睡觉,哭闹得心烦,而李鹏飞似乎具有自动屏蔽孩子哭闹的特异功能,只要想睡就能呼呼大睡,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只要在家他都是想睡的。 有一次,向荣已经没日没夜的熬了几天了,身心疲惫,太想休息了,可是,豆豆就是不睡,一个劲地哭,向荣以为他饿了,又起来喂奶,奶吃了继续哭,哭着哭着就吐了,两三个月的孩子啊,奶从嘴巴和鼻子里喷涌出来,向荣手忙脚乱地收拾,抱起哭闹不止的豆豆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哦哦”地哄,哄着哄着就跟着孩子哭起来了。这不是第一次,印象中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这样,豆豆哭,她也哭。她太想有一个人能帮帮她了,哪怕是把孩子抱开,让她睡上一个小时,不,半小时也可以啊。可是没有人来帮她。 正在这时,李鹏飞破天荒地开门进来了,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向荣终于崩溃了,她把怀中的豆豆用力一扔,扔到床上,李鹏飞吓傻了,飞奔过来,向向荣扬起了巴掌,打着哭腔吼:“你干什么?” 巴掌没落下来,他转而抱起哇哇大哭的豆豆:“宝贝不哭......你他妈的疯了啊?哦……哦……宝宝乖......都说虎毒不食子,你他妈的畜牲不如.……哦……不哭......不哭......吓到宝贝了……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 第四章 “妈妈”。 豆豆的呼喊唤醒了回忆中的向荣,她才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起来给孩子喂水,拿小点心,孩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高高,高高......”对于一岁的豆豆来说,他已经会记程序了,每天午觉起来喝水,吃小点心,然后就可以出门玩了。 李鹏飞今天中午破天荒的没有补觉,他坐在电脑面前问:“这小子一直在吼高高、高高,说的是什么哦?” 向荣解释到:“他要上街去玩,他说的是街街。” “哦,原来我们的豆豆要上街哦,还是妈妈懂婴语,爸爸不懂婴语。”李鹏飞说着,已经起身走到了向荣和豆豆身边:“走,爸爸陪儿子高高喽。” 这是2011年的9月15日,李鹏飞陪着豆豆到家门口公园玩了一次,从今天起,接下来的一年时间,李鹏飞一共陪着豆豆出门溜达了七次,因为向荣是从今天起开始记日记的,她太寂寞了,她需要倾诉。一年七次的这个结果是一年后她亲手撕了那本日记之前,一篇一篇数过后得出的结果。 在公园,向荣一直尾随刚会走路的豆豆,一来二去,已有些热了,她脱了外套,想让李鹏飞帮她拿着。她稍微费了些劲才在远处一个角落的石阶上发现了李鹏飞的身影,他坐在石阶上,弯着腰,低着头,看着手里拿的黑白手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更细小的动作,但向荣知道,他一定是两个手掌托着手机,两个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点、拉,他正在玩“俄罗斯方块”。 向荣有些失落地把脱下的外套又穿上,继续尾随着东倒西歪的豆豆。 时间四点半的时候,向荣哄着豆豆回家了,没有叫李鹏飞。 向荣睡觉不规律,但吃饭时间是相当固定的,早餐八点左右,午餐十二点,晚饭六点。两菜一汤原本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有豆豆这个小家伙帮忙就不一样了,向荣一般要花一个半到两个小时才能做好她家的标配晚餐,所以最晚玩到四点半就该回去做饭了。 娘俩叽叽喳喳聊着走到楼梯口时,碰到了周阿姨,周阿姨靠诉向荣,十四楼跳楼的母女俩都走了。她有些庆幸,有些悲伤,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听不清周阿姨又说了些什么,就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抱着豆豆逃了出去。 一天的末场锅碗瓢盆交响曲、哭闹哄骗交响曲、弱智嬉笑交响曲,开始登场。李鹏飞打电话来时,交响曲已经表演到中场,向荣都做好了两个菜。 “喂,你们玩到哪里去了,我找半天了,没看见你们呢?” “哦,我们都回家了,小孩子哪里会在一个地方玩,都是到处跑。” 吃饭时,向荣主动对李鹏飞说:“楼上被妈妈抱着跳楼的孩子死了。” “啊?死了?你听谁说的?唉,太可怜了。”李鹏飞一副难过的表情,过了两秒,又说:“其实死了好,是种解脱,对孩子和大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活下来才可怜。” 向荣瞟了李鹏飞一眼,这个她曾经和现在都深爱着的男人,说出的话和她心里想的一模一样,他们三观一致,对事情的看法一致,所以才会走在一起,那现在怎么了?到底是谁先把日子过成了这样的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李鹏飞今晚没有出去,也没有坐在电脑前打游戏。豆豆睡着后,向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着豆豆的可爱,想着想着,思绪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李鹏飞身上: 豆豆出生后的半年时间,李鹏飞还没被调到县城工作,那时他每天要回来吃午饭,吃晚饭,睡觉。虽然豆豆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没人帮忙,加上初为人母,向荣每天都会忙得蓬头垢面,她在心里埋怨过李鹏飞:“甩手掌柜好做,可苦了干活的人。”但是只要李鹏飞一回到家中,她就把心里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得不承认,李鹏飞在向荣心里是有魔力的。 她问李鹏飞:“今天的菜好不好吃?” “好吃。”李鹏飞答。 她说:“我感觉今天豆豆又长大了一点。” “嗯。”李鹏飞答。 她说:“孩子不没日没夜的哭就好了,烦得很。” “嗯。”李鹏飞答。 她说:“你妈今天打电话问豆豆乖不乖?还说晚上吵夜干脆抱回农村老家,找个神婆给他看一下,说是农村很多这样的孩子,神婆给看了晚上就不吵了。你说我们要不要试试?” “嗯”。李鹏飞答。 她说:“我妈也觉得豆豆这样哭闹不正常,应该回老家找个神婆驱下邪。” “嗯”。李鹏飞答。 “......” “......” 晚上,豆豆闹够了,睡下了,虽然过不了二十分钟他又会醒来,但向荣还是不想睡觉,她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李鹏飞就坐在沙发旁边的电脑旁,认真地玩游戏。 “唉呀,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太能闹了,这小子。”向荣说。 “嗯。” “还是咱俩在广东时的日子惬意啊,饭吃了可以出去散步,现在啊,整个人都散架了一样的,闲下来就不想动。” “......” “我一本书从生孩子时就看起,豆豆都一天比一天大了,我还没看完。自从这个小家伙来了以后,我都不想看书了,他睡了我就想躺下不动了” “嗯。” “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面条还是粥?” “......嗯?” “明天早上?要不我还是预约个杂粮粥算了?” “嗯......” 后来,这样的场面时有发生,向荣变得话越来越少了。至到变成现在这样没事就不说话了。 半年后,李鹏飞调到县城工作,向荣就更习愦不和他说话了。 偶尔,李鹏飞会发个短信肉麻地说一句:“老婆,我想你了。”这时的向荣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觉得李鹏飞像个神经病,无病呻吟,夫妻俩近在咫尺的时候,想和他说说话,他只知道“嗯嗯”地应付,现在相隔百里,他却来惺惺作态。向荣觉得有点厌恶的感觉,不想回短信。 起初,李鹏飞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问豆豆,后来,电话变成两天一次,三天一次,一周一次,那时向荣已经觉得两人无话可说了,所以每周李鹏飞打电话回来,她都会借口豆豆摔了之类的话来挂断电话,免得彼此尴尬。 再后来,李鹏飞不打电话了,反正周五都要回来的。奇怪的是,向荣并不生气,相反她喜欢他不打电话回来,心情轻松了不少。 房间门的锁传来了“咔”的一声,打断了向荣对往事的追忆,她赶紧闭上眼睛,摆出一副熟睡的姿势。 第五章 李鹏飞轻轻地走到床边,看了看向荣,自言自语地说:“居然睡那么早。” 听到这句话,向荣更加坚定了装睡的决心。她哪天睡得不早呢?只要他在家,她都会让他认为她八点钟就和豆豆一起睡了,其实,彻夜不眠才是向荣的常态。 被豆豆折腾得没了人样之后,向荣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了,一定要想办法把豆豆的睡眠规律给养起来,要不然,自己早晚得疯。”于是,她给豆豆祥细拟了一个作息时间表,关于晚上睡觉那一条就是:“八点钟必须躺在床上睡觉。”为了这一条,她每晚七点半就给豆豆洗澡、穿衣服、关门窗、关灯、放轻音乐,一切准备好就刚好八点钟。 她抱着豆豆在房间里哄睡,刚开始豆豆哇哇哭,在她怀里像一条小蛇,把身子扭过来扭过去地哭,向荣坚定地抱着豆豆,一边轻摇着他一边用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屁股,嘴里轻声安慰道:“豆豆乖,豆豆不哭,豆豆睡觉,妈妈抱豆豆睡觉......”就这样在房里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刚开始豆豆要闹到半夜两三点,闹累了才睡,后来是十二点,十一点,十点,至到现在,一岁的豆豆每晚八点就准时上床睡觉了,睡眠超级好,半夜根本不会醒过来,向荣的付出终于有了成果。 李鹏飞喊了两声“老婆”后,向荣没有反应,他顺势躺在向荣身边,把脸贴进向荣,手在向荣的身上游走。过了几秒钟,他亲了向荣的脸一下,说:“真的睡着了啊?老婆!” “......” 李鹏飞用脸在向荣的脸上蹭了几下,向荣心里对他的恨已经敌不过心灵深处对他的爱的慢慢复苏,她对自己说:“我还是爱他的”。正准备睁开眼睛,李鹏飞起身走了。 向荣看着他推开房门走出去,心里无限失落,她只是想发泄一下带孩子的辛苦,只是想发泄一下被他冷落的不满,他只要再坚持两秒,她就睁开眼睛了,可是他居然走了。 向荣的心痛得发抖,她死死盯着那扇房间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她恨死了那扇门,很多个夜晚,李鹏飞推门进来,就像和一个认识的邻居说话一样,寒暄几句就出去了,关上这扇门。然后她的心像被刀剜了一样的痛,死死盯着这扇小小的门。就是这扇门,在无数个需要被爱的夜晚,隔开了她和她爱的人。 当然,好多事情装不得,当你装了很多次以后,就成真的了。向荣一开始装睡是为了发泄,其实她心里渴望得要死,渴望李鹏飞缠着她,告诉她他爱她,冷落了她是他的错。她没有如愿以偿。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的心境变了,当李鹏飞搂着她的时候,她心生厌恶,心里一直祈祷李鹏飞快点出去,直到李鹏飞真的出去了,她的心情才会好起来。 向荣盯那扇门很久了,终于还是没有把门盯穿盯烂,她的心里更乱了。 她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笔记本,怕吵到豆豆,又把台灯拿到地上,坐在地上开始写她的第一篇日记。她这样写道: 2011年9月15日这一天,我心里烦躁,落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后的人生,你——这个小本本,可能就取代那个人的位置了。今天,他居然陪豆豆去公园了,虽然只是坐得远远的看手机,但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我原本打算原谅他,原谅他这一年来对孩子哭闹的视而不见,原谅他这一年来对我说话的回应永远是“嗯”“啊”的敷衍了事,原谅他这一年来有工作,有朋友,没有老婆的过失......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关上了那扇冰冷的门,并从那扇门走出去了。爱,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向荣每天都很忙,星期天会更忙,每天都会失眠,星期天尤为严重,每天都会记日记,星期天就趴在床上写。 豆豆越来越乖,他睡着后,向荣开着灯开着房门,在家里走过来走过去的打扫卫生,根本就不可能把他吵醒。简直是个小天使。 白天还好,虽然说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但向荣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没人打扰,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讨好迎合谁。只是到了晚上就是睡不着。楼上的女人总是十二点穿上高跟鞋出门,楼下夫妻俩经常开着电视睡觉,对面楼的一个男的,半夜两三点时总是赤身裸体进厨房倒水喝,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的两截马路上有五十二盏灯,房间的防盗窗由二十根实心铁条组成......向荣对自己生活的环境已经熟悉到了骨髓里,这些,都拜夜半不睡觉所赐。 向荣每天有两件大事,一件是照顾孩子,另一件就是看医生,看西医,看中医,看各路神医,可是没有人把她的失眠治好。 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她又站在窗前,她用手去掰冰冷僵硬的防盗窗,她想到了那个几个月前从自己身旁落下去的黑影:“那是多好的结局啊!从此就解脱了!”任她怎么掰,铁条纹丝不动。她又跑去厨房,看着刀架上的刀出神。良久,她一个激灵,鬼附体似的,吓出一身冷汗。 “产后抑郁症”,她突然想起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名词。她打开电脑,在百度敲下了“抑郁症”几个字。“悲观,闷闷不乐,失眠,痛不欲生,想死......”向荣越看越害怕,越害怕越对号入座,她心里咚咚地跳起来,眼前又出现那个从自己身旁掉下去的黑影。向荣决定,明天去看心里医生。 第二天,向荣又决定不去看心里医生了:“肯定很贵”,她想:“乱花钱不太好,毕竟自己也没有挣钱”。 “没有挣钱,”这也是一块心病,向荣有时就想,如果婆婆愿意帮忙带孩子就好了,她也可以上班,说不定她和李鹏飞之间就不会冷落彼此,说不定他们就能恩爱如初,说不定她就不会患上失眠的毛病了,说不定...... 向荣是个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不过,这次没有,她等到周五李鹏飞回来了,吃饭的时候才说:“我们要不考虑让妈来带豆豆”? “妈不来,她不习愦,除非把豆豆送回农村老家。你想干什么?”李鹏飞问。 “我想上班,那就送回去她带好了。”向荣坚持。 “你敢拿给她带?我不敢。你上什么班嘛?我又不是养不起你。”李鹏飞也坚持。 “敢,就让她带,孩子都快两岁了,懂很多东西,我也放心的。”向荣看了李鹏飞一眼,继续道:“刚好下周清明节,我们要回老家,就让豆豆跟着奶奶几天,熟悉了就好了”。 “......” 第六章 清明节到了,李鹏飞一家三口回到老家扫墓。 李鹏飞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山区,他们先从市里坐一个半小时的车到县里,再从县里坐三个小时的车到镇上,然后走上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农村的父母不容易,辛苦一辈子也没啥成就,唯一与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儿子飞出了山沟沟,成了一飞冲天的金龙。是不是金龙,夫妻二人心里清楚,倒是他二老确实有了人前显摆的资本,夫妻二人也乐于配合,只要老人家开心就行。 “还是李家这幺儿一家有孝道,都混到市里了也不忘本,逢时过节都回来看望家里的老人。”村里人每每这样说,向荣的公公脸上的皱纹就笑成了一朵百褶花,然后和别人吹嘘着自己的儿子有多能干,做了多大一个官,诸如种种,根本停不下来。 这次回来,向荣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公婆商量,就是让他们帮忙带豆豆,如果他们愿意去市里最好不过了。向荣心里已经做好了婆婆不去市里的准备,那就退而求其次,把豆豆送回老家让他们带,虽说心里舍不得,但她还年轻,总该上班的。 “年纪轻轻怎么能不上班而呆在家里做全职家庭主妇呢?”这是公公曾经说过的话,换句话说,不上班,不挣钱,你就没有话语权,自己家人都瞧不起你。所以,向荣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子,决定忍痛割爱,狠心把孩子留给公婆带。 公婆上山干活去了,向荣在家给他们做饭,豆豆就跟在妈妈身边抓煤灰玩,一顿饭做下来,豆豆已经成了小花猫,全身是灰,只看见两只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向荣苦笑:“这就是儿子以后的生活了。” 下午两点了,公婆才扛着锄头慢慢悠悠地回来。豆豆的饭,向荣早就让他吃过了,自己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城里,她们的吃饭时间基本很固定,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回到老家,向荣非常不习惯。 公婆其实每天都起得很早,但是就在房前屋后这里站站,那里看看,看到邻居起床了再一个站在马路这边,一个站在马路那边,扯着嗓子拉家常,十一点了还在煮面条当早餐吃。吃罢,才扛着锄头,戴上帽子,背个背篓,拎把水壶,雄纠纠气昂昂地上山干活去了。中午一两点又慢慢悠悠地回来做饭吃,一般下午五点左右,他们会再一次雄纠纠气昂昂地奔向山上的自留地,六七点的时候才终于偃𣄃息鼓地回家了。 向荣对李鹏飞说过两次,她不想呆在老家,没有热水没有天然气都可以忍受,但公婆有事没事往山上跑,她回来就成了照顾一大家子的煮饭婆(家里还有爷爷奶奶)。 其实,即使在城里,向荣的主要工作也是做饭看豆豆,豆豆把家里弄乱了,可以重新收拾。在老家不一样,屋内屋外堆满煤炭,树枝,屋后还有池溏,还有一个大大的敞口粪坑,各种危险,向荣怕一不留神没看好孩子,出什么意外。所以,边看孩子边做饭这个事,真的是让她身心疲惫。再说,公婆的吃饭时间比城里晚两三个小时,她实在不习愦。 李鹏飞很奇怪向荣的话,他说:“爸妈又没叫你给他们做饭,你不做,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你带好豆豆就是了,管那么多呢?还有,你饿了就自己吃嘛,等他们干什么?” “......” 向荣无话可说,她突然觉得语言好苍白无力,不过,只一瞬间,她又释然了:这个男人早就和她形同陌路了,他们又怎么能说到一起去呢?只有傻子才会和他说这些。 饭菜都摆上桌了,公婆边吃饭边逗着小豆豆玩,豆豆和爷爷奶奶一点都不生疏。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向荣放心了,正准备向婆婆提起让她们帮忙带豆豆的事,豆豆顽皮,跑过来把爷爷刚放在桌上的饭碗打翻下来,“啪”的一声,碎了一地。豆豆知道自己犯错了,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动。 “为什么推桌上的碗?”向荣厉声问道。 “不怕,不怕,奶奶家有的是碗,够你摔很久。”婆婆忙拉过豆豆,“谁干的?是不是我的孙孙干的?啪——打烂了,哈哈哈——打烂了算了,不要了,奶奶把它丢求喽。” 两岁的豆豆语言能力并不强,他就记住了奶奶说的最后几个字,于是,脸上露出笑容学道:“丢求”(“求”是四川一句骂人的脏话)。 婆婆听到这句含糊不清的学舌,哈哈大笑起来,她觉得豆豆太可爱了,马上重复到:“丢求......丢求......” 豆豆更加欢呼雀跃,跳起来拍着手不停地大叫:“丢求、丢求、丢求......” 婆婆笑得前仰后合,径直走进里屋,那间屋子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和杂物。她拎出一个空的洗洁精瓶子,穿过吃饭的堂屋,外面是一个晒谷坝,晒谷坝比门前的公路高出一米左右,只见她走到晒谷坝的边缘,把洗洁精瓶子扔到马路上,嘴巴里骂到:“他妈的,丢求,他妈的......” 豆豆果然又如她所愿地学会了“他妈的”。他也从里屋抱起一个空油瓶,小碎步跑到门口,用力一甩,油瓶“呯呯”跳到马路中间,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念到:“他妈的,他妈的.....丢求......他妈的,丢求!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有一次,豆豆把一瓶没开封过的酱油“啪”地一下甩出去:“他妈的,他妈的,丢求......” 瓶子碎了一地,酱油也洒了一地。这时,婆婆开始阻拦,可豆豆不干,那么好玩的游戏他怎么舍得停止呢? 很快地,又有两包盐做了马路的调味料。向荣实在看不下去了,吼了豆豆,让他站着反醒。豆豆虽小,却是个鬼灵精,他太了解妈妈的厉害了,那个说一不二的妈妈他可不敢惹,于是乖乖站在墙根处反省,嘴里发出嘤嘤的抽泣声。 婆婆不干了,跑过去抱起豆豆:“我的孙孙不哭,不哭,我们还小,不懂事,长大了就不会再把东西丢求。” “嘻嘻......嘿嘿......” 一听到“丢求”两个字,豆豆偷偷地看了向荣两眼,忍不住笑出声来。婆婆也“哈哈哈”笑起来,她摸了摸屁股,不知是谁放了根竹条在凳子上,咯到了她的屁股。她顺势拿起来,对着豆豆的耳朵说着什么。只见豆豆的脸已由梨花带雨转为了晴空万里,他拿起奶奶给的竹条,“咯咯”地笑着,跑到爷爷身边,对着爷爷的背就是一竹条,然后笑弯了腰。 向容厉声喝斥道:“怎么能随便打人?” 豆豆看看妈妈,又看看奶奶。 “他一个两岁娃娃,能打好凶嘛?一年才见我的孙孙几次哦,只要他高兴,打,爷爷扛得住。”婆婆对着向荣说。 向荣张开嘴巴,还来不及说什么,婆婆又看了看每顿饭都会喝上二辆酒,然后醉靠在饭桌上的公公:“尽管打,打爷爷不乖,顿顿喝醉。” 向荣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在处理婆媳关系上,她一向是以和为贵,与其说“以和为贵”,莫不如说是“忍气吞声”,她这个婆婆,方圆几十里都小有名气的霸道,不讲理,再说,大过节的说多了影响气氛。于是,她起身走了。 向荣走到门口,看见对面邻居家的小媳妇坐在门口织毛衣,就走过去。那小媳妇的手巧得不得了,给她孩子织了一件蓝色毛衣,已经织到领口了,毛衣前面还织了一条奔跑的小狗,活灵活现。向荣也是会织毛衣的,只是织得没那么好,于是她开始向小媳妇讨教起来。 正说得起劲,婆婆慌慌张张地在门口大声喊叫:“向荣!向荣!快点!快点来!豆豆把你爸爸的头敲破了!快点!快点!” 第七章 向荣惊慌失措地冲回家。 公公坐在椅子上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婆婆跟进来冲她叫道:“看嘛,你的儿打的啊,头都流血了”。 婆婆扒开公公耳朵旁边的头发,向荣凑过去朝婆婆扒开的地方看,果真流了血。她气急败坏地一把把豆豆拉扯过来,“啪啪啪”三个闷声作响的巴掌乎到了豆豆的手臂上:“你拿什么打的爷爷?都流血了。” “哇......”豆豆只知道哭。 向荣拿来棉签和创可贴,给公公处理伤口。 “开始都是拿的竹条打,竹条倒没什么,反正打不伤人,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去厨房拿的铁锤,那是我拿来锤煤炭的,拿过来就锤在他爷爷头上,当时就流血了。”婆婆也帮忙给公公的伤口贴上创可贴,嘴里却没闲着,呱呱说着刚才发生的事。 向荣极不耐烦地看了婆婆一眼,突然很想发火,她张开嘴巴,本来想说:“你教得好?”说出口时却变成了“你——给我过来”。 豆豆哭得身体颤巍巍的,走到向荣身边。向荣严厉地说:“马上停止哭泣。” 过了几秒钟,豆豆果然不再哭了,只是身体还是随着他小声的呜咽抽泣而颤动着。 向荣说:“你看着妈妈”。 小脸抬起来看着向荣,已经哭成了小花脸。 “豆豆今天做错事情了,不管是爷爷还是别人,都不能随便打,不能因为你力气小,竹条打不伤人就拿竹条打。”这句话是有意说给婆婆听的。“更不能拿有危险的铁器来打,总之,打人是不对的。还有,刚才往马路上丢东西也是不对的,如果是有用的东西,我们不能丢,如果是没用的东西肯定该丢在垃圾桶里呀,每个人都往马路上丢,马路得有多脏啊,那我们还愿意走吗?还有......说脏话也是不对的,没有小朋友会和一个说脏话的人在一起玩,你知道吗?”向荣一口气说出一堆道理来,但她知道,这些豆豆都听得懂。 过了一会儿,向荣看豆豆情绪平静了不少,问道:“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豆豆错了。” “那你该怎么做?” “爷爷,对不起,我错了”。 “唉呀呀,我孙孙乖,我的孙孙小,不懂,怎么能怪孙孙呢?”说着,婆婆伸手挠了一下豆豆的胳肢窝,然后准备抱他。 这次豆豆没有笑也没有动,站在原地,扭了一下身子,避开了奶奶伸过来抱他的手,然后怯怯地看着妈妈。 向荣继续严厉地说:“记住妈妈的话,以后不能随便打人了,作为做错事的惩罚,你就站在这里,不准乱动,今天没有妈妈的允许,任何人叫都不可以走开。”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后面这句话,豆豆又由小声抽泣变成了大声呜咽。 向荣说完就上楼了,走到楼梯口,她听到婆婆说:“来嘛,奶奶抱起去玩,不怕嘛,奶奶抱,有奶奶在,妈妈不敢骂你......” 向荣坐在楼上,手里捧了本书,隔很久又翻一页,隔很久又翻一页,其实,她根本没看,她一直想着刚才的事情。刚才打在豆豆身上的三巴掌让向荣的心隐隐作痛,印象中她没有下过那么重的手。想着豆豆站在楼下的无助和恐惧,她的心又痛了一下,她知道她发过话了,豆豆是不会让任何人抱走他的。然而,豆豆是多么冤枉啊,他完全是代他奶奶受过的。两岁的孩子懂什么呢?你教什么,他自然就学什么,至于对不对,是否危险,他哪里知道?他只觉得这个游戏好玩,他的每一次学样都能引来大人的大笑甚至称赞,那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是一个表演得好还能得到大人的表扬的游戏,所以他玩得不亦乐乎。并且,他哪里又分得清长的竹条和短的铁锤有那么大的差异? 冤枉确实是冤枉的,向荣又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让孩子知道自己错了,错了就一定要承担后果。 正想着,李鹏飞的哥哥上楼了,他问向荣:“豆豆怎么了?一个人站在那里悄悄地哭,谁去抱他都不让。” “他把他爷爷的头砸流血了,你们都别理他。”向荣说。 过了一会儿,侄女上楼了:“豆豆怎么了,一个人站那悄悄哭,我要抱他他不允许,说妈妈没让走开,不能走。” “他把他爷爷的头砸流血了,你们都别理他。”向荣说完,鼻子有些酸。 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向荣走下楼去。本来打算过二十分钟才下去的,她心里难受,觉得今天这个事情她的处置对不起儿子,所以,坚持到十五分钟的时候她就不想再坚持了,准备下去解除掉她的“禁动令”。 刚一下去,看到去朋友家吃饭的李鹏飞回来了。他一手拿着刚才豆豆打人的竹条,一手抓着豆豆的左手,嘴里振振有词地教训豆豆:“越来越不守规矩了,爷爷怎么能打?他是长辈!太不像话了,锤子都拿来玩,你咋不拿把刀来玩呢?你怕要反天。” 婆婆和李李鹏飞的哥哥站在豆豆身边,一个劲地说:“豆豆都知道错了,给爸爸说错了就不打了。” 豆豆抽泣一下,小脑袋就跟着往上扬一下,抽泣一下,小脑袋又跟着往上扬一下,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向荣瞬间火冒三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夺过李鹏飞手里的竹条,“呼”的一声扔出去老远,抱起豆豆转身上楼了,只留下一家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被向荣抱过去的豆豆,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哇哇地放声哭开了,向荣只管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任他放声大哭。只是没有人看见,向荣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滚落下来,豆豆的眼泪湿透了她的肩,而她的眼泪又湿透了豆豆的肩。 良久,豆豆哭累了,趴在向荣的肩上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豆豆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这时,她发现豆豆的手掌红通通的,都肿起来了,她想起了刚才李鹏飞手里的竹条,本来已经停止的眼泪又“哗哗”地涌了出来。她又想起了自己刚才也打了豆豆三巴掌,赶紧拉过他的右手,手臂上果然有几条粗短的手指印,红一条,白一条的,看得向荣的心在剧烈地颤抖。 她再也忍不住了,把头扎进被子里,哭起来。 第八章 向荣的性格一向温柔娴熟,虽说这两年对李鹏飞明显冷淡,但像今天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让李鹏飞难堪,却是第一次。别说他在教育孩子,就算他说了什么有伤她自尊的话,她也会恰到好处地装傻充愣,绝不会在有人的情况下反驳他,还拽掉他手里的竹条! 今天的气氛太反常了。 李鹏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李鹏飞身上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很理智。就像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情,很多家庭可能就开战了,先是口水战,然后是挙脚相加的实战,最后很可能是老人孩子都参与进来的混战。但李鹏飞不会,他会马上想到自己没有参与事情的全过程,肯定哪个环节不了解。以他对向荣的了解,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她哪怕只是瞪一下眼睛,一定都是什么事让她忍无可忍了。 说来也奇怪,就那么一个精明理智的男人,怎么就从来没有反醒一下他们这两年早已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呢? 难道说他在外面有人了? 向荣也怀疑过,并且实施寻找证据,最终,这一怀疑没有找到哪怕一丁点儿可靠的佐证。后来,向荣也不关心了,也不怀疑了,李鹏飞照样每周末都去打那些只有一两百块钱输赢,却要打到凌晨两三点甚至通宵的牌。向荣从来不问,据说另外两个朋友每场牌打下来都会接到各自老婆的电话不下七八个,不胜其烦,于是向荣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善解人意的好老婆。 而李鹏飞呢?因为从他们的牌会开始到结束,也休想收到一个哪怕是质问“那么晚了还不回家”的电话,所以他羡慕他的两个朋友,有个会打电话追问几时回家的老婆,哪像他,被丢在外面就“猪不闻狗不臭”的。 看到向荣在哭,李鹏飞吓了一跳,也不管会不会吵醒豆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从后面夹着向荣的两个胳肢窝把她扶起来:“老婆,怎么了?怎么了?老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刚才发那么大的火。” 向荣听到李鹏飞的话,哭得更伤心了。她想哭,两年了,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去说,她都想把它们哭出来,然后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生活。 哭了不知有多久,向荣觉得眼泪哭干了,没有眼泪了,于是她停止哭泣,才想起来刚开始哭是为豆豆,怎么后来又变成为自己哭了?于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一笑把李鹏飞笑得莫名其妙,把豆豆笑醒了。 豆豆终归是个快乐的孩子,一觉醒来,脸上还有泪,手上还有伤,却已经忘了刚才被打的事,他也“噗哧”一声,学着妈妈的笑,一个翻身起来了。一连串的动作,同时逗乐了李鹏飞和向荣,一家三口都哈哈大笑起来。 向荣去冰箱拿出来一瓶矿泉水,倒在脸盆里,把毛巾放进去湿透,又拿起来拧干,然后小心地压在豆豆留下手印的右手臂上,过了两分钟又把毛巾重新放回脸盆浸透,拧干了再压在豆豆红肿的左手掌上。她边做这些事,边向李鹏飞讲述今天的事。讲完了,她又开始难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说:“今天的事一点都不怪豆豆,你说他奶奶教他拿把刀子去杀人他去不嘛?他肯定去,他看到白刀子进去后出来变了颜色,他怕是还觉得很好玩呢。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就抽竹鞭子......” 眼泪不争气,还是流了出来。李鹏飞抱起正在独自玩耍的豆豆,不停地责备自己:“对不起,爸爸不该打你,爸爸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打豆豆,爸爸错了。” 豆豆被李鹏飞的胡子扎得咯咯笑。 “你还说让妈带豆豆,你看你放心不嘛?我给你说,我自己的妈我最了解了,连我小时候对她都没感情的,从来都不亲近她,她怎么带得好豆豆嘛?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带放心点。”李鹏飞说。 向荣不作声表示认同,这点她还是欣赏李鹏飞的,看问题很中肯,也不偏坦谁。她看着李鹏飞,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她和李鹏飞的关系好像回到了从前,好多话想说,好多天要聊。 豆豆在旁边的烂柜子里翻得起劲,找出来很多东西,独自玩耍。李鹏飞干脆躺到床上来,把手伸给向荣,让向荣躺过来。向荣挪动了一下身体,乖乖把头枕在了李鹏飞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依然宽厚伟岸——这个久违了的他们曾经每晚的睡觉姿势,向荣的眼泪又滑了下来。 李鹏飞今天也打开了话匣子,他说:“我和哥哥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妈只知道骂人,动不动就请我们吃挙头,所以,我们小时候几乎可以说是讨厌她。” 向荣怕被李鹏飞发现自己哭了,装作不经意间抬手揉眼睛的样子把眼泪擦掉,继续津津有味地听李鹏飞讲他的童年。 “她的教育永远是打击报复式的。我小学六年级时,参加学校组织的田径运动赛,把脚扭伤了,跑了最后一名,那个时候委屈得很,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安慰我一下啊。回家时她看见我摔伤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安慰我的吗?”李鹏飞停下了,像是在等向荣回答。 “欢喜!报应!活该!谁叫你要去跑的?还跑最后一名,人家刚子都拿了名次(刚子是李鹏飞的小学同学),学校还奖励了他一副乒乓板,刚从我们家门口过去,你呢?哼——欢喜,报应!活该!欢喜——报应——活该——”说到这里,李鹏飞好像哽咽了,他说:“她说这些话时是拍着手说的,把声音拉得很长,像是在为我喝彩......那种讽刺的喝彩,打击报复式的喝彩......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向荣有些心疼李鹏飞,又向他靠紧了一点,说:“你妈在方圆几十里都是名人,我早就知道她厉害了,但不知道她对自己人也这样。 “对,咱俩谈恋爱时,你爸就来调查过我家,得出的结论是:人人都说她家儿子不错,但婆婆难相处,又凶又不讲道理。为此,我差点没追到你。” “嘻嘻”,向荣笑了。李鹏飞也笑了。甜甜的空气在房间里㳽漫开来。 “对了,”李鹏飞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明天上午我先回去上班,你带着豆豆在老家多呆两个星期,爸妈很少见到豆豆,想和他多相处几天,反正回去也是玩,在老家也是玩,老家人多,还热闹点,爸妈也可以帮你看着豆豆,借此机会你可以多轻松几天。”李鹏飞说。 向容苦笑一声,就像被鬼附体一样,一下子回到那个宠辱不惊,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拒眼前这个男人于千里之外的向荣。她“嗯”了一声,轻轻地拿开李鹏飞挽过来的另一只手,说:“起床了,我带豆豆出去走走。豆豆,走,我们出去玩去喽。”然后翻身起来,抱起豆豆走开了。 第九章 李鹏飞回城上班去了,向荣每天带着豆豆给家里四个老人,两个侄儿做饭,加上自己和豆豆,做八个人的饭。 刚开始两天,她觉得家里太脏了,做饭之余,就打扫一下卫生,桌子上的油腻已经厚厚一层,有些地方要用小刀刮,家里所有的锅瓢碗盏都有一层油,全部烧热水洗过,楼梯口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双鞋子尸体,她一一摆放整齐。向荣虽然也生长在农村,但讲卫生近乎洁癖。日子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 第四天,豆豆发烧了。向荣很是责怪自己,那天早上,她看见厨房的碗柜实在太脏了,就收拾起来,豆豆一开始是在厨房玩的,他把地上堆放的杂物搬过来又搬过去的玩,后来又玩到了屋后的晒坝里。向荣有些不放心,就一边擦洗碗柜一边和豆豆大声地说话,听见豆豆有回应,她就放心了,哪曾想晒坝里有一大桶水,等向荣看见时,豆豆已经是个“落汤鸡”了。 中午吃饭时,豆豆就明显不怎么乖巧活泼了,他一直要向荣抱,午觉过后又要向荣抱,做晚饭时他哭闹,向荣还骂他不乖,一直到吃晚饭,豆豆不吃饭,居然想睡了,这时向荣才觉得不对劲。她抱起豆豆,已经明显感觉到他在发烧了。 向荣对豆豆说:“我们量一下温度好不好?” “量温度,量温度喽”。豆豆拍手叫起来。 这孩子不知为什么,每次一说量体温,他就十分高兴,也不知道量体温这个事情的乐趣在哪里?孩子的世界实在太奇妙了。 公公婆婆关心孙子的健康,双双凑过头来问向荣:“多少度?” “38度。”向荣看过温度计后回答。 “唉哟,咋那么吓人哦!烧那么高,老李,你快点去,去李二娃(村里一个赤脚医生,也是李鹏飞家的亲戚)家,让他拿几颗“安乃近”,“阿托品”也要,现在一般药店都买不到了,还有退烧药,也要拿,快去,快去,叫他拿点来给豆豆吃,烧那么高,太吓人了。”说起她孙子生病了,刚才还裤腿卷泥的婆婆迅速角色转换,已经化身会开处方的医生了。 向荣哭笑不得。她不紧不慢地收起温度计,对婆婆说:“妈,38度,豆豆精神状态其实也还好,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吃什么药嘛?不用吃,小感冒的话,豆豆扛得住。” 对于这个婆婆,向荣早就领教过她的“自医”和“大主义”了。那是生豆豆的时候,向荣因为伤口久久未能愈合,在医院住了十八天,她是在第十九天带着豆豆出院的。刚回家,婆婆就说孩子总是哭闹,肯定是肚子不舒服,她来时从老家李二娃那里带来了一些药,让向荣弄些给豆豆吃。李鹏飞一听骂开了:“神经病啊?那么小的孩子,什么情况你都没搞清楚,乱弄什么药吃!” 婆婆不依不饶地说:“你们两兄弟小时候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他整天哭,根本放不开手,肯定是不舒服才哭嘛。” “药不能随便吃!”李鹏飞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因为李鹏飞的反对,婆婆的神药没能发挥神力。 第二天,李鹏飞被单位派往上海出差去了,婆婆贼心不死,又给向荣说要拿点药给豆豆吃。向荣为了维护婆媳关系,肯定不好像李鹏飞那样不留情面地拒绝。她对婆婆说:“妈,他那么小个孩子吃得下什么药嘛?你也看见了,在医院,我们就找过儿科医生了,人家医生都不开药,你去了三次,人家也就勉强开了两包“小儿氨酚黄那敏颗粒”,小孩子哭闹很正常,他这是刚到另一个环境来适应嘛。” “那些医生懂个屁。”婆婆极不耐烦。 “那些医生也许真不怎么样,但总还是比我们懂吧,要不然,我生孩子跑医院去干嘛?” “我生了三个(有一个生下来就夭折了),就没跑过医院!” “......” 谈话不欢而散,婆婆也不再提让孩子吃什么药的事了,向荣放下心来,她在心里千百遍地警告自己:“你现在在坐月子,什么看不惯,什么想做,通通不要管,视若不见,落下毛病可是一辈子的事。” 这种自我警告还是有用的,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向荣睡了一小觉,醒过来看见婆婆正抱着豆豆逗乐,开心得不得了。 豆豆今天少有的安静,也没怎么吃奶,睡得可香了。向荣看着豆豆的脸,红扑扑的,她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二十天来,全家人都被这个小家伙折磨得精疲力尽,今天那么乖巧,向荣居然睡得沉沉的,像死过去了一样。等她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豆豆还在睡,她吓了一大跳,豆豆居然半夜没起来喝奶!她推了推豆豆,弄他鼻子,氧他耳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豆豆弄醒过来喝奶。这时,婆婆伸着懒腰过来了,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就说豆豆不舒服嘛,你看昨晚到现在都没闹,早就告诉你们要弄点药给他吃,你们要信医生的,医生的话就不能信。” 向荣惊得张大嘴巴:“妈,你拿什么给他吃了?” “阿托品,鹏飞小时候都吃,治感冒可好了,现在根本买不到,李二娃那里才有。”婆婆难掩心头的得意。 向荣气极了,她抱着豆豆,打开电脑,寻找“度娘”。阿托品属于精神类药物,现在已经禁用。 向荣马上给李鹏飞打了电话,婆婆是那天收拾东西回老家的,向荣也在那个月子里成功地在自己身上种下了腰痛的毛病。现在回想起来,她很是后怕,她当时不应该给李鹏飞打电话,她最应该做的是抱豆豆去医院,然而,她没有,那时是多么的无知啊,要是豆豆留下什么后遗症之类的,向荣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自己。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向荣不会“以和为贵”了,其它事情都可以忍让,唯独豆豆的事不可以,绝不。 她用背带把豆豆背在胸前,去烧了一大锅水,对婆婆的喋喋不休冲耳不闻。婆婆是什么时候没有再说话的?向荣不知道,她一直忙着烧水给豆豆洗澡降温,抱着豆豆安慰他,缓解他的焦虑。 晚上,向荣一夜没睡,豆豆时不时哭闹,她隔一小时又起床给豆豆用温水擦手心,脚心和额头,隔两小时又量一次体温。半夜,她听见公公和婆婆打着手电筒起来上厕所,走过房门口时,公公说:“你快进去看一下,今晚豆豆哭好多次了。” “管求她的哦!她那么能干,孩子生病了不准吃药!这哪是当妈的?我不看,说了她也不听我的,她都那么能干了,关我什么事?” 折腾了一夜后,豆豆退烧了,天亮的时候,他说他想吃面,向荣一手抱着豆豆,一手拿锅烧水,给他煮面条吃。婆婆在洗脸,她问向荣:“豆豆好点没有?” “烧已经退了。”向荣说。 公公走进厨房,看见豆豆,问向荣:“昨晚一晚都不乖?” “嗯,他不舒服嘛。”向荣回答。 “我整晚上都听见他在哭。”公公说。 “当真?我咋没听见呢?我一点都没听到他哭,我这个瞌睡哦,不得了。”婆婆装得挺像的,她今生没能做演员,简直是浪费人才。 向荣早就见怪不怪了。 第十章 向荣没能如愿以偿的上班。 生活没有改变,失眠没有改变,夫妻关系没有改变,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向荣认为自己患抑郁症了。但是,她抑制住了要去看医生的冲动,一来是因为没有时间,二来她怕自己真的被确诊,面对这个让人难以捉摸的疾病,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一点就是她怕李鹏飞说她乱花钱。所以,她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耗着。 今天是2012年9月15曰,对向荣来说,这注定是不祥的一天。早上起来她就感觉头晕得厉害,和平时睡眠不足的头昏脑胀不一样,她总觉得自己有眼前一黑就要晕倒的感觉。 吃好早饭,她照列带豆豆出去玩耍,才到九点半,她觉得身体撑不住了,就带着豆豆回家了。 走到小区门口,一位老人担着一担菜和她擦肩而过,她叫住了老人,自己弯腰捡起一把白菜和两根胡萝卜,站起来的一瞬间,她看到一辆小汽车向她飞过来,然后满大街的小汽车都向她飞过来。她吓得大叫一声,丢掉手里的菜,抱着儿子蹲在地上。过路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买走老人的菜,比平时一万倍小心的带着豆豆回家了。 向荣给她最要好的朋友英子打了电话,英子觉得她长期失眠,心情压抑,产生幻觉了。 英子说:“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妈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在那个家里什么事都委屈求全,你再这样下去非把自己累死不可。你要嘛离婚,要嘛就别事事做老好人了,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你他妈的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英子是一名小学老师,人长得小巧斯文,为人极为善良,是众口皆碑的贤妻良母。这人也怪,一和向荣在一起就放飞自我,变成另一个人了,说话粗俗,行为随意。她老公是公务员,人老实本分,用向荣的话说:“绝世好男人一枚。”今年,那个绝世好男人下派到一个小县城任职去了,英子一个人在市里又上课又带孩子,她婆婆死活不来帮忙,说在城里太闲,不习惯。英子有多累,向荣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英子,我今天感觉不好,我会不会突然倒下就死了,那豆豆怎么办?”向荣说。 “我他妈是你我早死了,气都气死了。你那男人也就还会挣俩钱,其它的还会做什么?他老婆守着活寡他知道不?妈的,你到底搞清楚没有?他在外面有女人没有?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睡了回来就不想睡你了。”英子有些报不平。 “说什么?咱能不能说话淑女点,含蓄点也行啊。”向荣总觉得男女之事是一个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 “本来就是嘛,你才三十一岁,你都从一开始的热烈渴求变成现在这样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了,正常吗?你觉得你还正常吗?如狼的年龄你却性冷淡,你他妈的正常吗?”英子骂开了。 向荣小声地说:“你和绝世好男人还不是两地分居。” “两地分居,所以干柴烈火啊,我每周去他那一次,周五他就回来了,周一才走。他要是敢有其他女人,他妈的,我阉了他再离婚,我用不了,别人也休想用。” “哈哈,哈哈哈......”向荣被逗得大笑起来。 挂了电话,向荣似乎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一直到晚上豆豆睡觉了,什么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为了能睡个好觉,向荣一直倚靠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给电视换台。到了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她的上下眼皮连打架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趴趴地粘在一起就分不开。她迷迷糊糊关掉电视,脱了外套躺在床上:“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准备睡觉。一躺下,睡意没了,她翻过来又覆过去,心想:“怕是还不够困,那就再过一会儿才睡。” 拿起床头柜上的书,看了两行字,眼睛又睁不开了,她赶紧放下书,又躺下。 又没有睡意。 她又坐起来,又翻开书,又看了两行字,眼睛又闭上了,她又放下书,又躺下。 又没有睡意。 她再起来...... 这样反复了很多次后,向荣不再躺下了,看着书,眼睛闭上了,她就这样睡。 依然睡不着。 心烦意乱。 向荣走到窗边,数那二十根早已烂熟于心的防盗窗条,数对面马路上的五十二盏路灯。数着,眼睛又困乏得闭上了,她也不急于躺回床上,她怕一动又没睡意了,就干脆靠着墙任眼睛自己闭上,可是大脑里就像住着一个清醒的人,一直在指挥“不能睡”。向荣一下子软趴趴地坐到地上,“嘤嘤”地哭开了。 生活好没有意义啊!活着好累啊!太累了!太累了! 眼泪哭干了,她不哭了,扶着窗户站起来。她抬头往上望,想象着有一个黑影跳下来,从她身边掉下去。那个黑影,解脱了的黑影。 向荣用力的掰防盗窗条,可是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有掰开一点点。“十四楼为什么没有装防盗窗?这里为什么装了?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不如意?为什么要装防盗窗?如果不是因为防盗窗,我早都解脱了,也许比十四楼的还早。为什么要装它?为什么......”向荣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叫。 喊叫得累了,她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在她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屏幕,屏幕上,李鹏飞拉着她的手说他爱她。他们骑着摩托车回娘家,他把她的手拉来塞进他的衣服里,让他的体温温暖她的手。满是星空的夜晚,她靠着他,他搂着她,诉说那遥远的梦想。小别后,他冲到她身边,无视一切,咬住她的唇,久久不愿放开......忽然,一个天使降临,从中间分开了他和她,从此只剩她独自落泪,他已消失不见。 好累啊!太累了!结束吧!向荣走进客厅,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向自己的手腕划去。 第十一章 “妈妈,哇......呜......妈妈......” “哐当,叮叮叮.......” 向荣“嗖”地一下站起来,水果刀掉在地上,豆豆哇哇哭着叫妈妈,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她两步奔过去准备抱豆豆,伸出手,血流不止。 向荣如梦初醒般地回到人间,她飞快地跑进房间,拿出医药箱,左手抓出一卷纱布,右手扒出一瓶酒精,慌乱地拧开瓶盖,把酒精胡乱倒在纱布上,纱布湿了,她颤抖着右手拿起纱布往左手手腕擦去。 向荣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跟进房间,站在自己后面一直大哭的豆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拿起酒精和纱布就往外面冲,穿过客厅,飞奔向厨房的洗碗池,把酒精瓶倒过来,让酒精倾泻而下,鲜血和酒精组成一股红流,洗碗池很快被染红了。 剧烈的疼痛让向荣已经完全从求死的梦魇中清醒过来了,她在心里默念着“不能死,不能死......”咬紧嘴唇,扒开伤口仔细看,确定没有伤到动脉血管,又拿起另一卷纱布,快速地紧紧地缠绕在手腕上,血很快浸透出来,再缠一卷,两卷,最后把纱布系好。处理完这一切后,她抱起又哭闹着跟到厨房的豆豆,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如果说是她给了豆豆生命的话,那今晚豆豆也同样付予她新生,是那一声及时的哭喊挽回了一场悲剧,向荣把儿子抱得紧紧的,紧紧的。 豆豆睡着后,向荣瘫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手腕处火辣辣地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从嘴里发出两声“咝咝”声,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现,让她心有余悸。她想起自己一向怕痛,那一刀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她回头往窗户方向看了看,又想到那个从自己身旁掉下去的黑影,她想过无数次自己将会是那个殒落下去的黑影,然而因为那二十根实心防盗窗条的存在,她终究没能成为那样的黑影,现在,向荣居然心生感激,感激那二十根冰冷的防盗窗条的存在。 豆豆为什么会醒? 向荣的思绪又忽地飘到豆豆身上来。自从她费尽心思帮豆豆养成好的睡眠规律后,豆豆晚上从来不醒,任你外面刮风下雨打雷,还是里面吹拉弹唱打砸,他依旧睡得香甜。 那今晚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难道说天然的血缘关系之间真的会有某种心灵感应? 这是一个谜,向荣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她只知道,刚才,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以后,都再也不想死了,她想好好的活着,为了豆豆,为了自己。 这么想通了,向荣站起疲惫的身体,拿来抹布和托把,开始清理刚才的血迹,从房间到客厅,从客厅到厨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清理。好几次,她弯腰下去托地,然后腰就直不起来了,这个在月子里因为经常弯腰给豆豆穿衣服而落下的毛病,这两年着实让她吃了些苦头。 听说外国人不坐月子,向荣好奇外国女人的身体结构和中国女人的身体结构不一样吗? 她又想起来,婆婆走的前两天她就开始弯着腰给豆豆穿衣服了,那时她就给婆婆说:“怎么我给孩子穿个衣服都会腰痛?” 婆婆对她说:“不会的,我生了他们姐弟仨,都是第一天生,第二天就做家务了,衣服大盆大盆地洗,什么事都没有。” 向荣想着也对,婆婆身体一直很好,可能自己在医院躺了十八天把人躺坏了。实事证明她错了,现在她不仅弯腰痛,站久了坐久了都会痛,剧烈地痛。 打扫完了,向荣又来回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血迹了。她从衣柜底层一摞衣服下面翻出来三个笔记本,这是她在无数个心情落漠的夜晚写下的日记。她坐在沙发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她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凝视远处,时而目光呆滞空洞,她就这样沉浸在日记的世界里。直到凌晨六点半,天已经呈现出灰蒙蒙的颜色时,她看完了三本日记。日记的最后一篇的时间是昨天,2012年9月14日,那么巧!她是从2011年9月15日开始写的第一篇日记,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一开始很高兴,因为李鹏飞和她一起带着孩子去公园玩了,后来她很伤心,因为李鹏飞依然沉浸在他的游戏里,他的牌会里,他的朋友里,无遐顾及到她,所以她从那一天开始记日记,一天都没有落下。 “既然刚好一年,那我就记下最后一篇,伤心也好,不快也罢,算是对前面生活的一个了结,也是对自己今晚重新活过来的一个交代,不交代清楚,以后怎么好好生活?”向荣这样想着,在日记本中记下了最后一一篇: 2012年9月15日星期三 那个叫李鹏飞的男人,那个我又爱又恨的男人,一年时间,你在家里有七天时间没出去,从今以后,我不计较了。你不提离婚,我们便凑合着过,你若提,便离。这是对你的总结。 今天,我——向荣——死了。不是跳楼,在鸟笼子里跳不出去。我用了“割腕自杀”这种在电视剧中才会用的方式。然而,谢天谢地,谢谢儿子,是你救了妈妈,妈妈活过来了,妈妈以后会好好活着,虽然很难,也可能要慢慢改变,慢慢适应新的自己,但妈妈绝不会再自杀了。 天若不弃,我便不死!这是对我的总结。 随着钢笔在纸上豪迈的一阵挥舞后,向荣合上笔记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上就像放下千斤重担似的松快。这两年,她给自己背上越来越重的枷锁,让自己处处受伤,鲜血淋淋,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她绞尽脑汁把自己往牛角尖里钻,从没想过要出来,这下好了,一刀下去,没杀死,杀醒了,她一瞬间顿悟了:“我的生活里为什么只有他?我还有孩子,有我自己,还有更多......” 向荣把笔记本拿进厕所,撕下一页一页的心情,用打火机将它们付诸一炬。 第十二章 向荣抱着豆豆来到小区门口的中药店。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中医开的店铺,向荣失眠经常来这里买中药喝,一来二去和老中医已有几分熟悉了。 店里有一个病人,等了几分钟,那人拿着药走了。向荣走进药店,伸过左手说:“伯伯,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怎么了?”老中医抬了抬眼镜,狐疑地看着浸血的伤口。 “自杀的”,向荣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 “自杀?你自杀?那还不赶快去医院?算了,我打120,你抱着孩子不方便。” “不用打,这是昨天晚上弄的,没伤到血管,我不愿去别的地方,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谢谢你。” “你这个小姑娘,不是我说你,失眠能治好,只是原因复杂,要找到根源需要时间,你拿自己的生命赌什么气嘛?”说着,他已经在帮向荣处理伤口。 “你知道世界上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是什么吗?”老中医问。 “不知道”,向容好奇地望着他。 “带孩子啊,世界上最辛苦最累最不好干又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做呢?” 向荣有些吃惊的看着老中医,心想:“这老头总结得太到位了,好像他曾经做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似的。” 从药店出来,向荣带着孩子去游乐场玩了很久,今天她的精神好得让自己奇怪,按理说昨晚折腾了一夜,今天应该精神萎靡才对,但相反,她像被注入兴奋剂一样的,不困不乏不累,一直玩到午饭时间,她才带着豆豆走进“肯德基。” 玩累吃饱的豆豆回家后自己爬上床,让向荣给他讲故事,故事还没讲完,他已经睡着了。 向荣今天没有坐在沙发上给电视换台玩。她打开电脑,在百度上“啪啪”敲出一行字:自学考试。 向荣九七年初中毕业,那时农村人思想观念保守落后,父母都希望她考个“中师”,只需再读三年书就能出来参加工作了,而且中师毕业后是要分配工作的,教师在爸妈眼里是了不起的铁饭碗。至于上高中,父母是不允许的,又不分配工作,还要再上大学,再读那么多年书要花很多钱,关键是大学毕业后又不给分配工作。 这是父母想不明白的事,也是当时的向荣想不明白的事。她没有考上中师,所以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结婚后的向荣其实想过要参加自学考试的,她觉得有两个原因,一是李鹏飞的学历是硕士研究生,她想让两个人的距离小点,二是打工那些年她吃了没学历的苦。她已经不是那个不明白上大学有什么意义的懵懂少女了,她知道可以通过自学考试来提升学历。然而她又清高地认为干嘛非要学历呢?很多事情她一学就会,而且比别人都做得好,所以她又得出一条结论:没有学历,别人能做的事她一样能做,甚至能做得比别人好。就这样,她又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买了好几年的单。 现在,她三十二了,看待问题更全面,更成熟了。经历了昨晚的生死轮回后,她决定了,不能工作,那就提升自己,多学点东西,也许学的东西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谁知道呢? 等到豆豆午睡起来时,向荣已经搞清楚了什么是自考,自考分哪些类别,需要关注哪些网站这一系列的问题。 豆豆醒了向荣就没有自己的时间了,这个小家伙,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让她什么事都干不了,向荣看书他抢书,用电脑他就抢电脑...... 向荣关掉电脑,按部就班地给豆豆拿小点心,吃罢,娘俩去公园溜达,溜达到五点左右回来给豆豆做饭,吃完了带豆豆在小区里散会儿步,然后回来洗澡、讲故事、睡觉。 又一头扎进电脑里。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懂,比如自考要怎么报名?怎么考?到什么地方考?考些什么?要怎么买教材?怎么学习等等。总之,她是一无所知的,要考就得从零开始。 向荣是几点睡的?她不知道,也许是凌晨一点?两点?或者更晚,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坐得腰痛起来了,她痛得受不了了,就拿了一个枕头放在背后,过一会儿就把头往后仰,把腰背撑在枕头上几分钟,她的腰痛就会缓解。至到腰背在枕头上撑多久都没用的时候,她知道必须躺下了。于是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同样拿了枕头枕在腰下面,这样腰痛就会好得快点。 这一觉,向荣睡到了天亮。 向荣睁开眼睛的时候,豆豆还没醒,她看看时间,七点了,豆豆还有半个小时左右才会醒,赶快地,她“嗖”的一声翻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电脑前打开电脑。 “这电脑也没用多长时间嘛,咋开个机这么慢?”在等待的过程中,向荣自言自语。 她今天搜索的速度比昨天可是快多了。昨天她打几个字半天打不出来,看来“三天不练手生”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向荣为这两年一直在虚度光阴而懊悔不已,天天沉浸在自己的牛角尖里,越钻越深,越深越爬不出来,社会在进步,她却原地踏步,照这样的速度,被社会淘汰是早晚的事。庆幸的是,她醒悟了,晚还是有点晚的,但到底是醒过来了,只要向着目标努力,总会越来越好的吧。 豆豆醒后,向荣立即关了电脑。今天是周五了,李鹏飞晚上就回来了,她得多买些菜,她准备晚上做红烧牛肉吃,李鹏飞很爱吃牛肉,只是上好的牛腩肉要早点去买,去晚了就只剩些边边角角了。 奇怪,以前一想到要做什么李鹏飞爱吃的菜,她心里就会矛盾升级,两个向荣在她身体里打口水仗,一个说:“李鹏飞晚上回来了,要做两个他爱吃的菜。” 另一个说:“你俩关系都处成这样了,你还管他爱吃啥?有啥吃啥。” 一个说:“关系处成啥样也要吃饭的嘛。” 另一个说:“你累不累,含着泪给人家做好吃的,人家领情了吗?” “......” “......” 每次这个时候,向荣的心都很焦灼,无比的累。 今天她心中的两人居然没出来打口水仗,平静无比。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除了做李鹏飞爱吃的红烧牛肉,手腕上的伤也要遮起来。 向荣翻箱倒柜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她认为大概能遮住伤口。 她又认为其实很大可能他看不见,自己的行为有些多余。 第十三章 李鹏飞到家时兴奋得不得了。他给向荣说,他买了一个智能手机。 吃饭时,手机也没有离开他的手,他说今天才买的,好多功能还没搞清楚。 豆豆也不吃饭了,伸手去抢,要玩爸爸的手机。最后李鹏飞胡乱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碗筷去客厅继续研究他的新手机,豆豆坐在饭桌前哇哇大哭。向荣对这个能上网的新生事物没有好感,她花大把功夫做的红烧牛肉没吃多少,豆豆也不乖乖吃饭,哭得人心烦。 李鹏飞说向荣也该换个智能的手机用,过两天他给她买一个。 晚上,李鹏飞照列去约他的三人牌会,向荣高兴,她可以用电脑继续查她的自考信息。 几天时间下来,向荣已经把自考是怎么回事摸索得一清二楚了。她经过了一些思想斗争,最后决定参加“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大自考”。所谓“大自考”就是自己买教材学习,然后参加省统一考试,课程全部合格后可申请毕业。 向荣选择大自考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她要带豆豆,没有时间去助学机构上课。二是他觉得完全自学要省很多费用,她确实没上班,他确实没挣钱,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觉得低李鹏飞一等,所以,不花钱就能考取文凭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很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要向李鹏飞示威,她想用行动证明给李鹏飞看,学历低不是她的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从来都不缺本事,只要她向荣想做的事,她就会去做并且做成。 向荣的这份与生据来的傲骨她自己不觉得,但和她稍有几分熟悉的亲朋好友都看得真切,性格这东西,可能会在平时的言谈举指中自然的表露出来。她家四姐妹,她排行老三,前面两个姐姐,后面还有一个妹妹,她的姐姐和妹妹都说她性格要强。 向荣和李鹏飞谈恋爱时,她的母亲就担心二人差着学历,怕以后李鹏飞瞧不起她,怕她日子不好过,而那两个姐姐和妹妹都觉得母亲简直是杞人忧天,谁敢欺负她?不可能,她的身体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狠劲儿,谁都欺负不了她。对这种评价,向荣不置可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就是自卑,那些什么倔劲儿、狠劲儿、霸道劲儿,都是用来掩饰自己的自卑的。 不过,这次准备靠绝对的自学来考取大专文凭这个想法,确是是有和李鹏飞较劲儿的想法,他们这种冷漠的相处方式很容易走到离婚这一步,她不想让自己输得那么难堪,所以她要让自己增值,就要从学习开始。 接下来,向荣开始进入程序,先是网上报名,然后参加新生现场审核,网购教材,然后开始学习。 刚开始的学习是个无比痛苦的过程,天天抱着一本对她来说像一本天书似的书,压根儿不知道上面在讲些什么?然后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做这么难的事?然后对自己说:“太难了,放弃吧。” 放下书本不到两分钟,又重新像个充满气的气球,胀鼓鼓地对自己说:“坚持,你行的。” 再看不懂,再放弃,再给自己打气坚持。 每天的学习都这样戏剧性的轮回。至到整本书被翻完一遍,两遍,看第三遍的时候,向荣大概能看懂在讲些什么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她才真正的进入学习状态。 李鹏飞知道向荣报名参加自考,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那天晚上,李鹏飞才十一点半就回家了,他推开房间门看到向荣还没有睡,他说:“今天才打到十一点,李广的老婆居然抱着孩子来闹,说孩子在发烧,李广还有心情打牌,看他夫妻二人吵起来了,我赶紧让李广回去了,他老婆说他不管孩子,要跟他离婚,那女人,简直像个泼妇。” 向荣顾自看书,连以前“嗯”的回应都省略了。 李鹏飞说:“你还不睡吗?豆豆都睡着了。” “嗯”向荣“唰唰”地做着自己的笔记。 李鹏飞好奇地伸过手来,把向荣手里的书合拢,看着封面道:“你看的什么书哦?还做笔记......咦?自考?你要参加自考啊?” “嗯,名都报好了,下个月就开考了,到时候你要带一下豆豆,我这次报了两门课程,不是同一天考,两门都是上午,需要两个半天时间,自考都安排在周末,你到时候早点安排好时间。”向荣交代。 “唉呀,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初中生考什么大学嘛,还是九几年就毕业了的初中生,太难了,再说你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干什么。我们家又不等着你挣钱买米下锅。”李鹏飞嚷到。 “......” 向荣更加坚定自考的信心,听了李鹏飞这一席话,她只恨自己醒悟迟了,这次,一定要孤注一掷,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努力。 向荣看着李鹏飞走出去,关上那扇她一直痛恨无比的门,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的心依然痛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不知是甜是苦,却又转瞬即逝。 她拿了两个枕头摞在床头,然后把背靠在枕头上,把两腿撑起来,这样膝盖上就刚好可以放书和本子。这个姿势一般只能保持半个小时,腰部就会开始疼痛。 于是,她又换一个姿势,把书放在床上,自己趴着,两腋间夹个枕头,这样胸口处被枕头抬高,比直接趴在床上舒服,这也是到目前为止她发现的不会腰痛的唯一姿势,但是趴久了,胸口又会有压迫感,手肘也会被撑得麻木无力,所以一般这个姿势保持四十分钟左右她又会换姿势。 接下来整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两只手把书高高举起来,这个姿势特费劲,一般保持不到十分钟。不过,可以缓解一下刚才胸口部位的压迫感和手肘部位的麻木感,几分钟足矣,转而又是趴着看。 向荣每天晚上就是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书,她从来不看时间,也从来不想着睡觉,就一直看,睡意来了就睡,睡醒了睡不着了又接着看,看着看着又睡着了,再醒了再看。 看通宵的时候也是有的,睡眠质量实在太差了。 第十四章 向荣是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走进考场的。 这一天,她早早就起床了,怕考试中途想上厕所,所以她提醒自己从现在起就不能喝水了。 她给自己下了碗面条,也只吃面,不喝汤,吃完面条又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从怀上豆豆到现在,三年多了,她没给自己画过妆,永远是素面朝天,甚至因为眼睛一睁开就开始各种忙碌,以至于养成了先吃早餐再洗脸刷牙的怪毛病。 虽然化了淡妆,丝毫没有给自己的气色加分,疲惫不堪的容颜,满脸的雀斑,空洞的眼神,这些都是这几年严重失眠带来的恶果。才三十二岁,俨然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黄脸婆。她看着镜中的的自己,孤芳自怜了两分钟,举起挙头,给自己说了声:“加油,你可以的!”然后出门了。 向荣被安排在市第四中学考试,刚一下车,远远的就看见校门口“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XX市考点”的大红横副,校门口有四名保安和四名老师在维持秩序,其中一名保安大声说:“请来参加考试的同学把准考证和身份证拿在手里,亮证进场——请来参加考试的同学把准考证和身份证拿在手里,亮证进场。” 考生都自觉地亮出双证,有序地走进学校。 严肃的气氛让向荣紧张起来,她从包里拿出准考证和身份证,拿给老师看了一下,跨进了那道考试的大门,也从此跨进了一个新的征程。 进了学校的大门,并不能进考场,向荣跟着路上的指示牌,走到一个操场边上,边上放着一排整齐的黑板,上面张贴着考场规则,考场分布等各种信息。她挤进人群,眼睛在考场分布栏内搜索,找到了自己所在考场的楼层和位置,然后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半,九点开始考试,只能提前十五分钟进考场,现在大家就在操场上等候,很多考生拿出了书本、卷子,或站着,或坐在石阶上,或来回踱步,都在临考的最后关头努力着,只有几个看起来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旁若无人的追打着,嬉闹着,与此时的气氛格格不入。 人就是这样,都要活到一定的年龄,经历一些事,吃过一些苦头,才知道努力,才懂得拼搏。 看这一操场密密麻麻的考生,多为已参加工作的成年人,已步入不惑之年的同样大有人在,偶尔遇到几个年近半百之人也不足为怪,他们的人生阅历告诉他们,生活从来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哪怕是考试前只剩一分钟,也有努力的必要和价值。 那群追打嬉戏的少男少女想必不明白这些吧?所以他们才能活得如此欢愉,如此没心没肺,然而,他们终究也会成为“明白”之人,只是有些人明白得早,有些人明白得晚,也有至死也不明白的,所以,才有了精彩的人生,落漠的人生;幸福的人生,痛苦的人生;前程似锦的人生,日暮途穷的人生...... 向荣想到自己,也是从没心没肺的懵懂少女慢慢明白过来了,心灵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洗礼,现在变得清透明亮起来。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汇入这群争分夺秒的人群里。这本被向荣戏称为“葵花宝典”的小册子,是向荣在网上买复习资料时送的,她的包里天天都背着这本葵花宝典,带豆豆出去玩时也背着,豆豆如果能在哪个地方逗留上几分钟,她就赶快掏出葵花宝典,快速地在某个知识点上扫两眼,然后把视线移回到豆豆身上,嘴巴里开始念念有词地回忆起这个知识点来。念着念着忘了,又收回视线,重新快速偷瞄两秒钟,然后继续盯着豆豆,嘴里继续念念有词。 有时豆豆和她去买菜,走着走着就要妈妈讲故事,向荣就把葵花宝典上的知识当故事讲给豆豆听,豆豆居然煞有介事的听得认真,这样讲了很多次以后,有一回她惊奇地发现,豆豆能记住一些知识点。 向荣惊异于人的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同时,她也更加努力地学习,因为她突然有了新的危机感,她担心豆豆慢慢长大,用不了多久,豆豆就会成为“十万个为什么”,而她,则会成为“十万个不知道”,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想避免自己成为豆豆眼中的无知妈妈,她只有一直学习,必须一直学习。 “叮叮叮”,进考场的铃声打断了大家的学习。大家都收起书本,听老师的指挥,凭证件进入考试大楼。 向荣并不急于走进考场,她找到洗手间,虽然并没有便意,但考试规则里写得清楚,考试中途不得离开座位,包括上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就径直走到自己的考场门口,关掉手机,拿出两支铅字笔和一支2B铅笔,把包放在指定位置,把身份证和准考证递给老师。老师认真检查证件后,叫向荣抬起手臂,做进入考场最后的安全检查经过层层关卡,向荣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了自己的考试座位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么严厉,这简直像高考,”过了一会儿,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呵.......我又没参加过高考,怎知像不像?” 墙上的闹钟已经快指到九点了,向荣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四周,一间考场有差不多一半的人还没有到。都说自考难,通过率极低,看这缺考人数,就知道所言属实了。 这时,监考老师重复了一些考试规则,最后特别强调:“大家趁还没开考,先去上洗手间,一旦开考,就不可以再去了,这是考试规则。如果实在憋不住要去,也是可以的,代价是放弃本次考试,放弃了你也不能走,你得去指定的地方等,十一点半考试结束,你要等到十一点才可以离开学校。所以,我建议,大家还是赶快去洗手间把该解决的问题解决了,老师马上发卷子了。” 话音一落,大家都“嗖嗖”地站起来准备去洗手间,向荣犹豫了一下,也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起走了出去。 回来后,老师就发卷子了,向荣拿着卷子快速地看了一遍,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了不少,这上面很多题目她都会。 九点整,广播里传来“现在开始答题”的指令,教室里一片寂静。 第十五章 这几天,豆豆睡下后,向荣又开始给电视换台玩了。不过,此时的心情和以前已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心里全是空虚无聊,现在,向荣有目标了,她要考一个大专文凭,她为着这个目标没日没夜地努力了四个月,这四个月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考试结束了,她给自己放一个星期假,她告诉自己,这一个星期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或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想什么便想什么,总之,要让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达到休息的目的。 一星期后,她就要开始买教材,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学习,为下一次考试做准备了。 这时,李鹏飞回来了。“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回来了?”向荣奇怪地问。 “来开个会”李鹏飞说。然后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单位发的过年货,今年好像特别多,唉呀,我都拎不完,一个同事送我回来的,还有一些东西放在楼下,我还得去拎一回。” “我要一起去拎点吗?”向荣问。 “我一个人去就拿完了。”李鹏飞说着已经出了门。 李鹏飞第二次拎东西回来的时候,向荣正在那里翻看这堆年货,一眼看见李鹏飞手里有一盒茶叶,她接了过来,再拿上一盒本地手工生产的红薯粉条,看着李鹏飞说:“我把这两样给周阿姨拿去。” 向荣敲开周阿姨家的门,周阿姨狐疑地望着向荣问:“咦?豆豆呢?” “还在睡觉,周阿姨......” 周阿姨好像没看见向荣手里拎着东西一样,一只手拉着她准备进屋,一只手把嘴巴捂起来,脸上的皱纹蹙在一起,小声说道:“小张的老公又找了一个女的。” 向荣把东西放在地上,问:“十四楼?跳楼那个女的老公?那么快?” “都找了很久了,今天中午在酒店摆酒席呢,请了我们,我刚吃了饭回来。那女的看着比小张年轻。” “男的就是好找哈”。 “就是,他们一家人都说这一辈子都不原谅那个女人”。 “啊?不原谅哪个女人?” “小张啊,这是她婆婆的原话,她婆婆说想死自己死好了,为什么要带走她孙女儿?说嫁到她们家连班都没上,就带个孩子都嫌累,这种女人活着她儿子也会和她离婚。” 向荣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换了话题,指着地上的东西说:“周阿姨,给你拿了点茶叶和粉条来,先给你和叔叔拜个早年,过两天我和豆豆就回老家过年去了。” 周阿姨这才发现向荣还拎了东西,一个劲地让向荣进屋,嘴里说道:“过年还有二十几天呢,你们就回去过年了?” 向荣说“我和豆豆回,他爸要二十八才放假,豆豆的爷爷奶奶想他了,平时都看不见,所以早点回去,陪老人家多呆一段时间。” “对的对的,小向你太善良了,还能替你公婆着想。”周阿姨赞不绝口。 回家后,向荣和李鹏飞说起刚才周阿姨和她聊的事。李鹏飞说了句:“这年头,离了谁都能过啊。” 向荣不明白李鹏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若有所思地呆坐着。李鹏飞一屁股凑了过来,手里拿个盒子扬了扬:“看,我给你买了个新手机,以后可以上网,看电视,拍照片,都可以。” 向荣接过手机,心里开始感动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智商高,情商更高,在单位是出了名的知心哥哥,不管是谁的事,也不管是工作上的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家事,甚至未婚男女谈个恋爱,他都能帮忙出主意,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让人觉得有理而不得不信服。可为什么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他就没发现? “对了,我跟你说个事,我准备买辆车,我都看好了。”李鹏飞对向荣说。 向荣心里的感动一下子跑没了影,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嫁给李鹏飞十年了,十年,如花似玉的容颜变成了现在的黄脸婆。李鹏飞辞职读研究生那三年,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钢铁侠,一人打几份工来维持两人的生活开销,那时,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支持李鹏飞完成学业。 李鹏飞毕业后,她们的经济条件日渐好起来,她又有了新的目标,就是有一个家,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能遮风挡雨的家,不在乎大小。 关于买车,她没想过,至少现在为止还没想过。在她的认知里,经济条件好的人家才会买车,或者是买了房才会考虑买车,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两样东西会在她这里产生冲突,而且来得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然而,李鹏飞不是要和她商量,只是通知她一声。她听出来了。她能说什么? “你买嘛,”她只能这样说,“要多少钱?” “二十一万,我下午去交钱,过年之前可以提车,今年回老家我们就不用坐公车了。” 二十一万,听到这个数目,向荣的心凉到了极点,她跟着他吃了十年苦,现在经济条件好点了,难道她们最应该买的不是房子吗? 现在市里的房价,买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首付三成的话,也只要二十几万就够了。 看来,他不明白房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一个女人来说,房子不是财产,是家,是安全,是保障。 向荣又自然地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 “我们单位的女同事居然说我自私。说我不应该先买车,而是应该先买房,说我有车开了,你却没房住。她们还问我,房都没买却先买车,你会不会同意?我说,你肯定会同意。他们一个个的不相信我的话,说这种事情不会有女人同意的。先买车有什么不对吗?房子还不是会买的,只不过晚几年买,也不知这群女人是什么思维,我先买车就是自私了?就是不顾及你的感受了?莫名其妙!她们根本不了解你。” “......” 到底是谁不了解谁? 向荣的难过只在心里存放了两小时就释然了,买车就买车嘛,也就是晚几年再买房子的事,现在租房住也不差,至少她们租的房已由几年前的十平米,换成了现在的两室一厅,好太多了。再说,谁让自己没挣钱呢? 没挣钱,这才是源头,在婚姻生活中,从来都是谁挣钱谁就有话语权。如果她也挣钱,那关于买房还是买车,总会商量一下的吧,而不是通知她一声“我准备买车了”。 从此以后,自己挣钱,就成了向荣心里最大的一个人生目标。 第十六章 时光飞逝,一转眼,豆豆上幼儿园了。 向荣急切地想要找一份工作,想要有独立的收入,实现她独立的人格自由。 然而,现实的残酷很快让她发现重回职场的艰难。没学历,没有工作经验,没有一技之长,找工作处处碰壁,最重要的是豆豆上学的幼儿园早上要八点半才开始接收孩子,下午四点就要接孩子回家了,这个比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还要牛,哪家公司允许她九点上班,三四点就下班?没有。 李鹏飞知道向荣找工作的事,有些生气,他说:“你上什么班?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你上班一月能挣几个钱?两千?三千?两三千现在能干什么?什么都干不了。再说你上班了,谁接送豆豆?而且,我很可能再过两个月就要调回来工作了,很多时候中午要回家吃饭,你去上班了,我还要忙慌慌的回来自己做饭吃吗?” 这么说来,上班是不可能了,这几年都不可能上班的了,那就等到豆豆上小学再说吧,上小学应该要好得多了,至少不会八点半才开始接收孩子吧? 上班的想法被扼杀在了萌芽阶段后,向荣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自学考试上,当然,她还给自己增加了一项跑步的锻炼计划。 每天把豆豆送去幼儿园后,从幼儿园穿过一条项道就来到金沙江边上,她就沿着江边跑步,每天跑一个小时左右,出一身臭汗,心情也会轻松不少。然后买了一天的菜回家,收拾好自己和家里,接下来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她有时半躺在床上,有时趴在床尾,有时斜靠在电脑面前,有时坐在桌旁,总之,一定有一堆书本伴着她,至到下午三点半准备出门接豆豆。 李鹏飞果真调回市里工作了。 向荣每次临考前的一个月左右,晚上就要开始刻意加班看书了。李鹏飞中午回来吃饭后,她变得更忙碌了,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只有等豆豆睡觉了,她才有时间开始看书学习。 李鹏飞说得没错,她一个九几年就毕业的初中生,自考大学真的有点痴人说梦的味道。因为底子太溥,所以要付出更多,再加上又是闭门造车,唯一的办法就是反复学习,笨鸟只能用笨办法,反反复复地学,至到把看不懂的看懂,把不会的学会为止。 忙碌,辛苦,充实,这是向荣的生活写照。 唯有经济不独立这点不甚完美。 李鹏飞调回来后,每天开着他的车上班、下班,开着他的车中午回来吃饭,开着他的车赴约他的雷都打不动的三人牌会,生活于李鹏飞而言,似乎越发精彩了。 同样因为有了这辆车而让生活变得精彩纷呈的还有李鹏飞的父母。李鹏飞开着车,带着他们游成都,观都江堰,爬青城,拜峨眉。两老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蹙成了一朵百皱花,华丽丽地久开不败。 从成都回到老家,李鹏飞的妈妈见人便说:“唉哟,成都的人啊,那个多!成都的车啊,那个多!成都的楼啊,那个高哟!” 众人听罢,羡慕且神往地点着头:“哟,真的?大城市人肯定多,车也多,就是走路有点怕,听说他们的楼几十层高,城里人住着不头晕吗?再说,天天爬楼都难得爬,不把人累死啊?” “爬啥楼嘛,人家有电梯,进去一按,一下子就到了,我们住的大酒店在27楼,一下子就到了,快得很。”李鹏飞的妈妈像一个专家在给一群有疑问的学生解惑一样,脸上满满地写着“我懂,你们不懂”的骄傲得意之色。 李鹏飞的爸爸上过两年学,逢人便也文邹邹地高谈阔论开了:“武候祠是肯定要去的。那可是纪念诸葛亮的祠堂,知道三国历史不?去成都自然该去武侯祠看看嘛。” “哦哟,纪念诸葛亮的啊?那是要看看。”众人惊叹。 “君臣合祀祠庙,中国就那么一座,唉呀,我这次还是开了眼界了。”比先前更加得意了。 “哦......哦......”众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最后,众人得出一个结论:李家这个儿子不得了,在城里挣大钱了,还有孝心,带起父母到处去玩,谁家儿子也那么有出息就烧高香喽。 拜了峨眉山回来,更是了不得。这一辈的山里人没出过远门,大多也没读多少书,但对“峨眉山”这个圣地却是人人皆知,如雷贯耳。在大家的心里,那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谁要是去过峨眉山,必定成为大家心中的名星,那是怎样一个了不得的地方!能去那个地方走一遭的人,又是何等的不得了! 李鹏飞的父母回来后自然变成了大家心的中的名星,成了那个不得了的人物。 李鹏飞的妈妈摆出颇见过几分世面的驾势对村里人说:“峨眉山啊,那山真是高,走两天才走到山顶!那路实在陡,立冲冲的,完全是直的,吓人得很!” 众人奇怪地问:“要走两天?不坐车吗?” “怎么不坐车,我去过两次了,第一次坐车,一直坐到山顶。天啦,山顶的菩萨是金子做的,金光灿灿的。第二次坐车到山下,然后爬上去的,朝圣朝圣,肯定要一步步爬上去心才诚,心诚才会灵......唉哟,那上面的庙子多得很,菩萨也多得很......” 众人听罢又投来羡慕的目光:“值得值得,能去峨眉山朝圣,你太值得了。” 李鹏飞的爸爸则是一副很有文化的样子:“峨眉山,那是普贤菩萨的应化道场。有机会,大家都要去拜一拜。” “哦,是普贤菩萨的道场啊?”有人问。 “你还不晓得吗?四大菩萨嘛,观音菩萨,普贤菩萨,还有那个......那个......哪个菩萨?唉呀,居然一下子忘了,总之,普贤菩萨,他的道场就是峨眉山嘛。”李鹏飞的爸爸不无得意地说,“峨眉天下秀,真是个好地方啊,山中充满仙气,我去了一趟回来都精神抖擞了”。 “还是你儿子有出息,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还带起你们到处玩。”村民们的赞叹让李鹏飞父母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他们觉得这车买得好,早就该买了。 全家人,只有向荣显得不是那么兴高采烈,然而,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兴高采烈? 第十七章 这个周六,李鹏飞没有睡懒觉,他昨天就跟向荣说过了,他的大学室友吴凯要来。 这个吴凯向荣没见过,但在她的脑海里却是活灵活现,印象深刻,因为李鹏飞早就在她面前描述过千百次了。 据李鹏飞说,当年上大学时,两人好得穿一条裤子,那是铁得不能再铁的哥们儿,毕业后,两人失去联系到现在,这次吴凯来出差,偶然间得到了关于李鹏飞的消息,自然要来看看。 李鹏飞还叫上了另外两个同学晚上一起来家里叙旧。一共五六个人,其实不用做太多菜,不用很早就起来做准备,但考虑到吴凯是第一次来,向荣还是准备多做两个菜,做饭这个事情,向荣就从来没让李鹏飞在朋友面前丢过脸。 李鹏飞推着豆豆一起来到菜市场。向荣在心里计划着要做的菜,需要用到的材料,在菜场转了两圈后,手里就拎不动了,她让李鹏飞把豆豆抱起来,她把手里的菜放进婴儿推车里,这样又在菜场转了两圈,才满载而归。 回到家,李鹏飞把婴儿车和菜一股脑放在门口,两脚一蹬,鞋子飞出老远,然后有气无力地走到沙发前,“嘭”的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嘴里长叹一口气,道:“唉呀,好累啊!先躺一下!” 向荣一边把菜往厨房拎,一边应付豆豆的纠缠,好一阵忙乱。向荣知道自己不能休息,否则六点钟就开不了饭,做菜是一件非常费功夫的事,何况她还有一个事事都要跟着帮倒忙的豆豆。 先把鱼用作料腌起来放在冰箱,她准备做一条折耳根烤鱼,这个烤鱼做法并不复杂,只是要用到的调料颇多,而且需要腌制好几个小时,让其入味,烤出来才好吃。 鱼还没腌好,豆豆就过来帮忙了。向荣看李鹏飞斜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现在,智能手机已经完全取代了电脑的地位。她叫李鹏飞看着豆豆,李鹏飞“嗯”了一声,走进厨房,眼睛盯着手机说:“豆豆跟爸爸玩去。”良久,他瞟了一眼豆豆没有动,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拉着豆豆去了客厅。他把电脑打开,将豆豆抱到凳子上坐好,教他玩游戏,豆豆不到两分钟学会了,玩得很是带劲。向荣心里有些恼火,但没有人缠着她,她也乐得清静,正好也可以专心做她的菜。 买的土鸡店家已帮忙处理好了。向荣想炖个蘑菇鸡汤,还想做个口水鸡,所以特意叫店家帮忙挑选了一只七斤多重的大鸡,把鸡腿完整地卸下来,两个鸡腿刚好可以做一份口水鸡。口水鸡是凉菜,可以先做,等到下午,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时间和菜品的安排早已装在脑海里。 说来也奇怪,做菜这个事向荣莫名其妙的无师自通,她从来没有刻意学过,就是会做,还做得有模有样。 烧好水,放进盐、生姜和一大把花椒,把两个鸡腿扔进锅里,大概二十分钟,用牙签戳,肉里不渗出血水就可以了,捞出来,放进备好的冰水里,泡两分钟,再拿出来斩件装盘。向荣做的口水鸡与其他人做的不一样,她会把骨头剃干净,只剩肉,吃起来饱口,也不用小心骨头会咯到牙齿。 豆豆好半天没有动静了,向荣不放心,跑到客厅一看,李鹏飞聚精会神地玩手机,豆豆更是把眼睛凑在屏幕上,专心致志地切他的西瓜(一款游戏)。向荣喊他,他理都不理。向荣走到他面前,严厉地说:“妈妈认为你应该停止玩电脑,你都玩了至少一个小时了,再玩眼睛就瞎了,瞎了就看不到妈妈了。”豆豆怯怯地从凳子上滑下来,又跑过去看李鹏飞玩手机,向荣只好把豆豆哄进厨房里。这回豆豆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两眼放光。他说:“妈妈,我帮你做饭吧。” 然后,厨房里一大一小两个厨子忙得不可开交。豆豆翻出两口锅具,在地上摆开阵势,妈妈切木耳,他就要木耳,切木耳。妈妈切小葱,他就要小葱,切小葱。妈妈打理虾,他就要虾,学着妈妈的样子打理起来。灶上井井有条,地上一片狼藉。 午饭过后,向荣让李鹏飞带着豆豆去午睡。可是不多一会儿,小家伙就光着屁股跑出来找妈妈,他说爸爸睡着了,让妈妈给他讲故事。向荣听着从李鹏飞喉咙里偶尔传出的呼噜声,她只好把豆豆抱到另一间房,给他讲故事。 豆豆睡着了,向荣继续在厨房里忙碌,她准备好了所有的食材,大多是半成品,接下来要根据食材的需要慢慢加工。三点的时候,豆豆醒了,跑到厨房哭,说妈妈没陪他玩。这些,向荣早都计划到了,她养大的儿子,她最了解了,只要没人陪他玩,他就一定会缠着妈妈。她放下手里的活,带着豆豆下楼,去小区的儿童游乐区玩了一会儿,再去小区门口的小商店买了一瓶可乐。豆豆高兴得手舞足蹈:“万岁!万岁!”向荣一直不明白,可乐这种东西对小孩子到底是有怎样的吸引力?她平时不给豆豆买,买了她就会跟豆豆讲条件,豆豆为了这两口可乐,会乖乖听话几个小时。 “这是一款神奇的魔力饮料”,向荣觉得。 回到家,向荣拿小杯子给豆豆倒上一点可乐,豆豆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然后站着一动不动,伸长了脖子,脸上带着料定有什么事一定会发生的窃笑,眼珠滴溜溜转着,等着碳酸气从身体里冒出来,到达喉咙处“咯”的一声打出个长膈来......再“咯”的一声......然后“哈哈哈”放声大笑,向荣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豆豆更是前仰后府地夸张大笑。 李鹏飞从房间里走出来,奇怪地看着娘俩:“嘿嘿......什么?你们笑什么那么开心?嘿嘿嘿......” 向荣再倒了一点可乐在杯子里,对豆豆说:“现在,妈妈要做饭了,等一下有几个长得很帅的叔叔要来我们家吃饭,所以,妈妈没时间陪豆豆玩了。豆豆乖乖玩玩具,妈妈再奖励一杯可乐,好不好?” 豆豆接过可乐,一副男子汉的表情:“好,豆豆一定乖。”说完,端起可乐,拉着李鹏飞去客厅,继续让李鹏飞看他喝完可乐后打膈的表演。 向荣看看时间已经四点过了,她麻利地炖上鸡汤,把腌好的排骨拿出来裹上小米,放到另一个炉灶上蒸起来。再把早上就腌上的鱼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干净,放进烤箱烤上。这一切做完已经五点了,他开始拌黄瓜,端上桌,李鹏飞跑过来看了一眼:“咦?这个绿色的花是什么?那么好看。” “凉拌黄瓜,换个造型而已。”向荣轻描淡写地说。 “从来没吃过,你到底还会多少东西我不知道?”李鹏飞打趣说。 这时吴凯到了,向荣出去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吴凯果然如李鹏飞所说,典型的“高富帅”,而且说话温文尔雅,向荣对他的第一映象极好。 简单寒暄几句后,她又回到厨房继续忙碌。蘑菇鸡汤,口水鸡,牙签牛肉,小米蒸排骨,折耳根烤鱼,糯米丸子,油焖大虾,拌黄瓜卷,素炒小青菜,酸辣木耳,向荣数了数,十个菜全部搞定,她告诉李鹏飞可以吃饭了,然后才把两只处理好的波龙(一种有一斤多重的大龙虾)放进开水锅里蒸上。 买波龙时,老板娘热情地告诉向荣,蒸三分钟就可以了,口感最好。怕冷了不好吃,所以她先叫大家吃饭,才把波龙蒸上,三分钟很快,待大家坐定后端上来刚刚好。 这两条波龙真的是点精之笔,一上桌,一桌简单的饭菜瞬间变得高大上起来。然而,吃饭这个事情是不急的,得让朋友圈先吃。 第十八章 吴凯首先发现了那盘摆成花形的凉拌黄瓜,好奇地叫道:“唉呀!这是什么?” “凉拌黄瓜”,李鹏飞解释,“我以为你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个还不够了不得吗?拌黄瓜都能做出花儿来。”吴凯夹了一朵黄瓜花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于是,大家都纷纷伸出筷子,想要一品黄瓜花的味道,当盘里剩最后一朵黄瓜花时,吴凯端起盘子,眼疾手快地挡住了伸过来的筷子。 一切都那么随性和谐,向荣也跟着喝了点红酒,好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 吴凯似乎不胜酒力,话越来越多,他对向荣说:“嫂子,你太能干了,这一桌子菜做得堪比酒店大厨。” 向荣笑笑:“哪有那么夸张,都是家常菜,能把你们喂饱,那是我的荣幸。” 吴凯又转过脸去看看李鹏飞,再看看他的两位老同学,说道:“嫂子不仅菜做得好看好吃,话也说得好听,鹏飞好福气,好福气。” “哈哈,就是,我都觉得自己好福气,这些年她一直跟着我吃苦,现在还要天天照顾孩子,照顾家里,很辛苦。”李鹏飞像是有感而发。 向荣竟听得心里酸溜溜的。 这时,一个同学的电话响了,说是他儿子打来的,八岁了,还粘人,晚一点回家就要电话追踪。 吴凯说:“有人牵挂是一种幸福。” “呵呵,幸福的烦恼,”同学说。 另一个同学问:“我们几个应该都结婚生子了吧?我女儿都九岁了。吴凯你呢?” “我女儿最小,才三岁,唉......现在有点自闭。”吴凯叹气道。 李鹏飞的朋友聊天,向荣一般都不参与,都是他们说,她听,或者他们问,她答,但她对吴凯的印象确实好,所以这次她竟破天荒地主动询问吴凯:“你是说自闭症?这个病是先天的吗?” “我女儿不是先天的,她从两岁多起,就不说话,不交流,我疏忽了,没在意,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自闭症这回事。等到她三岁上幼儿园了,老师问什么她都不说,也不懂得遵守纪律,小朋友们做游戏呢,她径直就从教室里走出来,一个人到走廊上玩。这样的事发生了两次,老师才跟我说,建议我带孩子去医院做检查,我才发现孩子的行为是有些不太正常,于是带去华西看了,最后确定是孤独症。”吴凯悠悠地讲完。 “孤独症?”向荣不明所以。 “就是自闭症。”吴凯说。 “那她又不是天生的,后天是怎么得的你不知道吗?”向荣追问。 “不是天生的,我女儿很可爱,很调皮,她说话说得早,一岁左右就会叫爸爸妈妈了,两岁多的时候,突然就不开口说话了,和她说什么她也不应,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 “她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向荣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 “我老婆自杀了,那一年......她从窗户跳了出去......我家住在22楼,人没了......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说话的......”吴凯说完,猛地喝下一大口酒。 向荣没再继续追问,餐厅里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唉......”吴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顾自说下去:“生我女儿时得了产后抑郁症,这是后来她走后我才知道的,生孩子时也没觉得她哪里不对劲,看她也挺开心的,她喜欢女儿,想生个女儿,她一直很开心的。”又大喝了一口酒。“只是她没以前爱说话了,都怪我,那个时候一点都不懂,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产后抑郁症,如果早点知道,早点带她去看医生......就不会了。”吴凯戚戚地像是在自责。 “是你的问题”,向荣想都没想就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 “嫂子你说得对啊,是我的问题,我和我老婆感情一直非常好,我都没发现她生病了......”吴凯非常认同向荣的话。 李鹏飞看气氛有点凝重,赶忙开导吴凯:“都走一年了,活着的人要向前看,现在赶快给孩子看病才是要事。” 向荣起身走开了,没有作为女主人需要离开时的礼节性的招呼。她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燃烧,一瞬间就点燃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想吼,想叫,想骂人,想打人。她走进房间,正准备关上门,豆豆跟了过来,她让豆豆把门关上,然后木然地坐在地上,陪豆豆玩玩具。 吴凯在向荣心中烙下的好印象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已经因为刚才那一席话土崩瓦解,过早夭折了。他的字字忏悔,句句自责,说的都是他没能及时发现他的爱人生病了,这是最最大的悲哀,也是最最大的谎言。他应该自责的是他老婆患上产后抑郁症的原因,从没有病到有病的这个过程中,他——她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依靠,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向荣想起自己前几年不为人知的黑色岁月,她自我诊断为产后抑郁症,虽然没有专业医生的权威定论,但她深信那就是产后抑郁症。 那时,她在医院住了十八天,伤口剧烈地疼痛,看着天一点点地亮起来,她就浑身发抖,因为每一个天亮都意味着她又要躺上手术台,听着自己的肉被“唰唰”地刮下来,一阵死去活来的疼痛后,冰冷的生理盐水“哗哗”地冲洗到肚子上,然后用手一摸,背上粘满了红的白的肉沫,那是她肚子上的肉。 那时,她多想有一个人让她抱着大哭一场啊,可是那个人整天莫名其妙地忙:早上八点钟起床给她煮两个糖水鸡蛋就出去了,一直忙到下午三四点才拎着午饭进医院,她静静地躺在床上都觉得饿得心慌。 有一天,她实在饿得不行了,就让李鹏飞去买点面包放在医院,她饿了就自己吃。面包买来了,她发现上面长了霉点,说了句:“面包过期了,都长霉了。”换来了婆婆一天无休止的数落,说她就是个妖怪,明明刚买的面包,怎么可能过期? 又有一天,李鹏飞炖上排骨汤,她鼻尖地闻到了满屋子的臭味。她说排骨都臭了,这下不仅婆婆数落她,连李鹏飞也极不耐烦地说她的确像个妖怪,几个人就她一人闻到排骨臭了。她把脸转过去,流下了眼泪。李鹏飞把排骨汤盛到她面前,她鼓起勇气正准备喝时,医生来了,嗅了嗅,说:“你们煮的肉都臭了,不可以拿给产妇吃,拉肚子了你们负责吗?”她才幸免于喝那碗臭排骨汤。 出院后,孩子没日没夜地闹,永远是她一个人在照顾。她的心境在慢慢地变,她的性格也在慢慢地变。跳楼?如果不是因为那二十根防盗铁条,她也早就跳了吧!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她,产后抑郁症的罪魁祸首和推手是那个被叫做“老公”却没有尽到老公责任的人。 向荣心痛,替吴凯的老婆心痛,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口口声声怪自己没发现他老婆生病了,却从不反思是自己对她的不关心导致了他老婆在特殊时期生了特殊的病。 “吴凯——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他老婆的死是他害的!”向荣愤愤地在心里吼叫。 第十九章 李鹏飞今晚十二万分的殷勤,吴凯他们走后,他竟然主动刷碗。 刷碗?那是在向荣怀豆豆的时候他干过。那时,向荣总是肚子痛,李鹏飞担心他们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盼来的孩子有什么意外,所以主动承担了家务,向荣基本上都是躺在床上养胎。 豆豆出生后,李鹏飞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鹏飞。随着收入的增加,他在家里的地位越来越自我膨胀,上初中时,老师就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几年,向荣把很多东西看得真切,看得透彻,她把老师的话引申出“经济基础决定社会地位,决定家庭地位,决定一切地位。” 所以,她认为洗碗这个事情,他李鹏飞现在,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干了。 然而,今天他竟然干了!这是一只奇怪的生物,简直太奇怪了! 豆豆睡了,向荣依然拿起她的自考书,趴在床上苦心阅读。李鹏飞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全然不知道,一团热乎乎的体温压过来时,她的思维才从书本中突然出窍。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毫无防备,李鹏飞的温柔一波接一波,使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冰冷城墙哄然倒塌,干愿掉进他的温柔乡里。 原来,她的爱从来都没变。 几年来,向荣千百遍地告诉自己,他不爱她了,她也不爱他了,他们只不过是凑合着过日子,就算为了豆豆,也该凑合着过日子。刚刚,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自我欺骗,为了那仅剩的一点点自尊而自我欺骗,她推不开他坚强有力的臂膀,拒绝不了他强有力的拥抱,便足以证明。 向荣任李鹏飞把自己霸道地揽在臂弯里,眼泪悄悄滑落下来,有那么两滴没来得及擦,滚落到李鹏飞的胸膛上,李鹏飞伸手摸了一下,又在向荣的脸上搜寻了一番,他感觉到了向荣湿漉漉的脸,于是把她的下巴强行托起来,再用他温厚的手掌给向荣擦干眼泪,平静地说:“老婆,你的感情太丰富了。” “感情太丰富了”?这说明李鹏飞不是傻子白痴,他是意识到这几年他们之间存在着问题的,然而,他每天都装作若无其事,为什么?难道他真的在外面有人了? 短暂的疑虑后,向荣马上在心里笑了笑:“关心这个干什么呢?多关心关心自己,多学点东西,照顾好豆豆,这才是生活的重点,至于眼前这个男人,说彼此是利益关系也好,说为了孩子凑合着过日子也罢,我只需为他洗衣做饭便好。” 向荣思绪飘忽,不停地在心里打着矛盾战,李鹏飞却已经传来了呼噜声。 她给豆豆掖了掖被子,整理好床上的书,关好那扇每次都被李鹏飞“嘭”的一声关上,她认为代表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的房间门,然后躺在李鹏飞每天晚上睡觉的沙发上,闭上眼睛。 沙发太软,太窄,向荣睡得全身酸痛也没有睡着。她又跑到另一间房里去睡。 这间房平时没人睡,李鹏飞调回来工作后,经常说沙发睡起不舒服,向荣就把这间房布置好。有一天,李鹏飞发现这间房的床铺上了新床单,问向荣干嘛铺床,向荣说:“给你铺的,你不是说沙发睡起不舒服吗?” 李鹏飞马上义正言辞地问:“什么意思?这是要分居吗?” 向荣张开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她怕李鹏飞看见她的眼泪,在那些不争气的家伙还没有争先恐后着奔涌出来的时候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她木然地望着水龙头流出的水:“难道我们这几年不是一直分居是什么?” 李鹏飞依然每天睡他的沙发,这张床就华丽丽地放在那,写满了孤独和寂寞。 今晚,向荣躺在这张床上,依然失眠。数了几千只绵羊后,她心里开始烦躁,越烦躁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烦躁,就这样恶性循环。于是她又返回客厅,轻轻推开主卧室的门,把自考书拿出来,坐在电脑桌上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鹏飞出来了,看到向荣,他问:“你睡不着吗?是不是我打呼噜影响到你了,你快进去睡嘛。” 向荣说:“好。”抱起书本径直走进房间。刚睡下没多久,李鹏飞又进来了,躺在向荣身边,他说:“这两年为了孩子都分居了,夫妻俩还是要睡在一张床上才好,以后我都不睡沙发了,那沙发睡起一点都不舒服。” 向荣装作睡觉的样子,一声不吭。 李鹏飞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把被子弄得“呼呼”作响,一下子又“唰”的一声,调换到床的另一头去睡,一下子抱着被子把半个身子悬掉在床外面,一下子又拿个枕头靠在床头,这么折腾了很久后,终于败下阵来,他从床上坐起来,把头凑过去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装睡的向荣,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向荣浑身轻松地坐起来,看着那扇她一直痛恶至极的房门,今天竟然没有痛恨的感觉,她甚至觉得那扇门前所未有地好看,亲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躺下睡着了。 天亮时,李鹏飞又进来了。他说昨晚后来再也没有睡着,几年没在一起睡了,睡一张床上居然要互相影响,等以后孩子长大了,他们还是应该睡到一张床上来。 孩子多大才长大了?这是一个问题。向荣拿过书本翻起来,懒得理他。 至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分居?豆豆从出生起就用单独的床睡觉了,李鹏飞每每说起豆豆的到来让他们被迫分居的话,向荣都觉得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这与豆豆何干? 这几年,她就像后宫被皇上冷落的妃嫔一样,等着李鹏飞一年半载想起来了再来宠幸她一回,碍于妻子的身份,她还不得拒绝。然而,这是她所希望的吗?她也多么希望在孩子哭闹的夜晚有人能分担一些,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有人能陪她说说话,而不是独自一人数上几万只绵羊。然而,她恰恰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练就了现在这样一副心若止水的心态。 而且,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李鹏飞突然睡到她身边,对她来说,那简直是一种打扰。 第二十章 李鹏飞在等着孩子长大,所以他又睡回到他的沙发上去了。倒是他们的三人牌会因为一个同事的辞职而解体了,李鹏飞得以重归家庭,晚上很少出门了,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到深夜。 向荣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但心里很充实。她早给自己计划好了,等拿到大专毕业证后就考公务员。 2014年11月,对向荣来说,那是一个充满丰收和喜悦的月份,她拿到了“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四川师范大学(专科)毕业证书”。 她把证书捧在手心里,生怕证书长翅膀飞走似的,眼睛也盯着证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又看,大有要把每个字都刻进心里之势。 这不是一本普通的证书,就像李鹏飞所说,她一个九几年就毕业的初中生,时隔十五年,要通过自学考大学文凭,那是异想天开。在学习过程中,每次遇到困难时,向荣都会想起李鹏飞的话,她觉得他说得对,她太不自量力了,但每次她都坚持下来了,这中间的付出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这本证书代表的是倔强,是辛苦,是努力,是韧性,是能力,是一种告诉自己,不管世事如何变幻,只要自己努力、坚持,就一定会有好的收获的信念。 晚上,向荣多做了两个菜,一个可乐鸡翅,豆豆爱吃,一个蒜蓉小龙虾,李鹏飞爱吃。吃饭时,李鹏飞明显嗅到了空气中香甜的味道,他问:“五个菜!今天什么日子?看起来那么高兴呢?” “我今天拿到毕业证了!”向荣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真的?拿来我看一下呢。”李鹏飞略带吃惊地说。 向荣把证书拿过来,李鹏飞也是像看珍稀文物似的把证书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又看,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这个证书居然比我的大学毕业证书还大?我记得你没考多久嘛,好像才一年?是才一年......没想到你考得那么快!” “按年头算的话是两年,实际只考了一年半”向荣纠正李鹏飞道。 “唉哟,厉害厉害!我都小看你了,居然一年半就拿到证了。”李鹏飞顿了一下,然后诡秘地笑笑,说:“我和单位同事聊天时说起你在自考,他们都佩服得要死,我们部门就有两个同事的学历是后来考的,不过他们那个学历只交钱,根本不用参加考试的,好像要几年才能拿到本科毕业证,我同事些都以为你自考是我教的呢,嘿嘿。” 这一点都不奇怪,向荣参加自考的事,也影响了一些不太算朋友的朋友,他们可能觉得别人能考,自己自然也能考,所以也跃跃欲试,可是一次都没参考就败下阵来,他们是这样说的:“自学太难了,我们只上过高中,书本上很多知识都看不懂,哪像向荣,她就好了,她老公是硕士,可以教她,我们谁教?谁教嘛?” 现在的向荣已经过了年轻气盛的年龄,是不屑于理会这些言论的,她没有必要满世界广播:她自考就是自学考试,与她老公无关。她非常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该怎么干? 这不,现在她又忙开了,她今年三十三,还有两年参加公务员考试的机会。她一边研究公务员考试的习题,一边搜索自己能考的岗位。 考公务员原本也没有向荣想的那样简单,几天下来,她没有找到一个自己符合报考条件的岗位。多数岗位要求学历都是本科以上,极少几个岗位大专学历可以报考,但人家明确说了,只有全日制普通高校的大专才可以报考。 意思她是自考学历,她被用人单位歧视了。 向荣倍受打击。 向荣有些懊悔,觉得自己简直是一步迟步步迟,早些年不贪玩好耍早拿到证了,那时考公务员,条件哪有那么苛刻?实在不行,还可以再考个本科文凭,有本科学历的话,很多公务员岗位都有资格报考了。可现在才开始报考本科的话,等拿到毕业证时她的年龄已过三十五,不能参加公务员考试了。 向荣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老天似乎是在故意为难她。 她想起那个从自己身旁跳下去的黑影,想起那把划向自己手腕的水果刀,想起那道留在手腕上不知是半载还是一年,却一直不被发现的伤疤,想起这几年平板空洞的生活,想起了好多...... 几天之后,她决定继续参加自学考试,考本科,等豆豆上小学了,不用晚送早接了,她就找一份工作,边工作边参加自考。 这么想着,向荣又忙开了,报名,买书,学习,又回到了那个学习得走火入魔的自考狂人。 李鹏飞对她参加自考的事,态度早已发生大转变,他说:“你这样考下去,考完本科可以再考个研究生。” 向荣听得心里高兴,嘴上却说:“研究生就算了,那是天方夜谭,我自己有几斤几辆还是知道的。” “可以的,你的学习能力和学习劲头比很多人都强,真的可以考,到时候就考成都的学校嘛,考上了我们把豆豆送到成都去读书,你就可以在那边陪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向荣不高兴了:“感情我做什么事都得先带着孩子?我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生活了?” “你的生活不就是带孩子嘛,以后孩子有成就了,就是你的成就嘛。” “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上班为啥不带着他呢?我凭什么做什么都必须先把他捎上?”向荣义愤填膺地说。 “笑话,我上班带着他还能上得好吗?我上班是要挣钱养家糊口的,你那是考着玩儿的,能一样吗?” 原来如此,她向荣学习也好,上班也罢,在李鹏飞看来都是闹着玩儿的,玩儿是可以的,前提是你得一人揽下管理豆豆的一切事务,多余的时间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换句话说,如果豆豆有一丁点儿没管理好,那你就得放弃你所有的玩儿。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向荣居然和个傲慢,自负,自以为是的男人在这里费话了半天,实在不应该。 第二十一章 时光飞逝,只一转眼的功夫,豆豆就上小学了。 明天就报名了,向荣心里那个美啊。这几年她一人带着豆豆,说辛苦吧,没有带过孩子的人不会理解,说不辛苦吧,她真的身心疲惫。这下好了,终于迎来了豆豆上学的日子,这怕算得上是苦尽甘来。 上班! 向荣太想上班了,对于她这种自尊心极强的女人来说,不上班,不挣钱养活自己,过的就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已经寄人篱下七年了,该扬眉吐气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向荣有些激动,仿佛自己已经开始上班了似的。 然而,她想得太美了,很快她就会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她出生的八十年代,实在肤浅得可笑。 八点开始报名,向荣早早就起床做早餐,三人收拾好就出门了。到了学校填一堆表格,交好一切费用,加入班级微信群,一切倒还算顺利。 十点的时候,老师开了个简短的家长会。家长会就在班级教室里开,这间教室有两扇窗户,前后各有一扇门,第一排的课桌紧贴在讲台上的讲桌上。本来容纳五十名孩子的教室,现在容纳了五十人的三倍人数,因为多数家庭都是两个家长带着孩子来的,没地方坐的家长就站在课桌间的过道上,每张课桌都被自然形成的人墙所遮挡,眼睛只能向着前方看。 所谓的家长会,也就是老师和家长相互认识一下,然后就是一些“欢迎加入这个大家庭”的客套话。李鹏飞听得无聊,只管站在课桌旁低头玩他的手机。向荣也觉得无聊,不过她听得认真,她让豆豆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像个学生听老师上课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讲台的方向,耳朵没有漏掉老师说的任何一个字。 家长会的最后,老师说:“明天就正式开学了,下面我们哪些家长朋友自愿留下来打扫一下教室呢?全部留下来肯定是多了,就留十个吧,为了孩子们在开学第一天就有一个干净舒适的学习环境,请家长朋友们自愿报名,留十位家长就可以了,其他的家长朋友就可以带着你的孩子回家了。谢谢!” 话音刚落,教室里沸腾起来,大家闹哄哄的,有的往前门走,有的往后门窜,有的要往后面退,有的拼命往前面挤。 向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家长要留下来清扫教室,这个是她没想到的,她上学时,都是班上的同学一起打扫的。所以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家?还是该自觉留下来打扫卫生? 实事上,她现在也动弹不了,被攒动的人群包围在中间,李鹏飞也把身体侧起来,两手伸开,护住向荣和豆豆。 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向荣看看站在讲台旁围着老师的一群人,远远超出老师要求的十人,向荣牵起豆豆的手回家了,今天算是告一段落。 豆豆一路走一路跳,他可高兴了。向荣告诉他,他是个小学生了,长大了,以后就是个男子汉了。他问向荣,男子汉可不可以提要求,向荣说可以,于是他就提出要吃肯德基,以此庆祝他是一名小学生了。 来到肯德基,向荣说她肚子不太饿,不想吃饭,让李鹏飞带着豆豆去点餐,自己则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她的葵花宝典,认真阅读起来,这几年的自考经历,让向荣练就了一身闹中取静的本领,所以她的葵花宝典何时何地都能发挥作用。 爷俩点好餐,豆豆也吃力地端了个餐盘,小心翼翼地放好,坐在向荣旁边。向荣一直奇怪,肯德基的薯条汉堡究竟有怎样的魔力,每次要奖励豆豆,问他想要什么,他都说吃肯德基,而且每次都是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嘴巴里已经塞满汉堡,然后狼吞虎咽。 不过,今天的豆豆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坐下来,并不急于往嘴里塞东西。他两手捧着可乐,递到向荣面前,说:“妈妈,你喝。” “你喝,妈妈不喝。” “喝嘛。” “不喝,不想喝。” “喝,必须喝”。 向荣警惕地看了看豆豆,她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她对他的了解甚至胜过对自己的了解,无事献殷勤的时候,一定是在挖一个坑,想方设法让向荣跳进他挖的坑里,以求达到自己诸如要买什么零食啦,要买什么玩具啦之类的目的。 向荣才不轻易上当,她把视线挪回到她的葵花宝典上:“说了不喝,就不喝。” 文的不行用武的,小家伙干脆把可乐送到向荣嘴边,扶着吸管,往向荣嘴里塞。 “好好好,喝一口,喝一口,”实在是胜情难却,向荣怕再僵持下去,会被洒一身可乐,只好败下阵来。 看向荣喝了,豆豆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似的,悠闲地坐下喝起可乐来。 向荣继续看她的葵花宝典。没过两分钟,豆豆又拿了汉堡凑过来:“妈妈,你吃。” “唉呀,都说了我今天不想吃嘛,你吃你的。” “要吃,必须吃。”说话间,汉堡已经贴在了向荣的嘴皮子上。 “这小子今天不知有多大一个要求要提?”向荣在心里嘀咕。她向征性地吃了一口汉堡,绕有兴趣地看着豆豆,等着他开口提要求。 豆豆心满意足的样子,边啃一口汉堡边坐下,说:“唉——这下可以放心吃了。” 向荣“噗哧”一声笑出来:“你放什么心?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嘛,你想干什么?” “有好吃的东西必须你先吃,这叫尊老,你吃了我就可以放心吃了,书上说要尊老爱幼,你知道不嘛。”豆豆说。 向荣恍然大悟,原来今天的“陷阱”与往日有所不同。 向荣参加自学考试已经几年了,她没有因为考得的证书而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也感觉不出因为学习而让自己有多少改变和提升,这种东西,很难体现出来,唯独有一个让她骄傲的事就是她影响了豆豆。豆豆看妈妈看书,他也跟着看书,还没上小学呢,但豆豆的识字量惊人,读几百字的小故事根本没有问题。当然,有一点让向荣很遗憾,就是豆豆也学到了妈妈的看书姿势,那就是趴着看书。 豆豆昨天读了一个关于“尊老爱幼”的故事,今天就用上了。向荣为自己的心眼过多而感到惭愧,孩子的世界是那样单纯,那样纯粹。她看了李鹏飞一眼,忽然觉得她们的夫妻关系也应该单纯一点,那该多好啊! 第二十二章 向荣六点半就起床了,做好早餐,七点十分叫醒豆豆,开始吃早餐。李鹏飞的早餐仍然放在桌上。从家里步行到学校要二十几分钟,所以,她和豆豆七点四十就出发了。 她做早餐时还在想,送豆豆到学校后回来跑步,买菜,收拾下家里,还是要到中午才能做完这些事,午饭过后是有两小时时间的,得研究一下找工作的事情。 必须赶快找工作!这是大事情。 到了校门口,向荣看见校门大开着,很多家长带着孩子走进了学校,她心里不太明白,孩子上学家长跟着去干什么?但心里又有些放心不下豆豆,就试探性地对豆豆说:“豆豆,到学校了,上小学妈妈就不能像上幼儿园一样把你送进教室了,豆豆要自己去找教室,能找到吗”? 豆豆看着向荣,怯怯的,说:“你送我进去,其他爸爸妈妈也都进去了呀”。 豆豆一句话说中了向荣心中的疑虑,她牵起豆豆的手,跟着人流走进了学校。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站满了家长,教室的前门和后门更是有很多家长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往里望,活像动物园里等待游人喂食的长颈鹿。 向荣一路说着“请让一下,谢谢”!费了些劲才把豆豆连推带挤的塞进教室,她也借此机会往教室里探了一头,看见班主任和几名家长站在讲台上,有两个家长在大声指挥孩子们干着什么,手一个劲地在空中飞舞,孩子们中间也有几个家长,教室里乱糟糟的,嗡嗡作响。 向荣感觉热得不行,满身是汗,赶快退回到走廊上来,走到一个人稍微少点的地方靠墙站着。和她站在一起的是两位年轻妈妈,一位正在打着电话,听口气是在给领导请假什么的,另一位胖胖的妈妈则靠墙站着东瞅西看,当她看见向荣时,四目相对,彼此望着对方笑了一下,向荣没话找话地说:“好热啊”。 “就是”,那位妈妈也说,“教室里才热,几十个孩子,全是汗味,家长些也跟着凑热闹”。 这时,走廊里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大家都在往教室里挤,向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挤过去,问前面的家长:“请问一下,这是要干什么呢?” “让交钱,说是班上开销,先每人交一百元钱”,一个家长热心地说。 “惨了惨了,没带钱,谁知道要交钱?又不早说。” 向荣回头看了看,是刚才和她站在一起,还用眼神打了下招呼的胖胖的女人,再看了看和她挤得最近的几个人,确定她确实是在自言自语,才说:“没带钱吗?我先帮你交”。 “唉呀,实在不好意思,出门走得急,忘了带钱”,那个女人感激地说。 “没事的”,向荣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的钱递过去边说。 向荣跟着前面的人流走动,把钱交到一位家长的手里,挤出教室时已是满头大汗。刚才那位没带钱的妈妈主动走了过来,说:“不好意思,刚才谢谢了,钱我明天还你”。 “没事的,你客气了”,向荣笑着,“对了,他们这——要什么时候才正式开学啊?” “现在就是正式开学嘛。”刚才在旁边打电话请假的年轻妈妈凑过来说,“那你以为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哈哈哈......”三人同时笑起来。 “我也觉得是该正式开学了,可这阵势,怎么看都不像呀,看嘛,家长、学生、老师,全凑一块儿,我以为是在搞促销。”向荣说。 “是是是,有点莫名其妙,今早来,我以为把孩子送到学校就可以走了,一看,不对呀,家长全在往教室走,人家保安也没有要拦的意思,我还想了好一会儿,要不要进来?”那个胖胖的妈妈说。 “嘿嘿,我也是犹豫了的,我们小时候上学自己背个包,屁颠屁颠地就跑去学校了,有家长送的也只送到校门口,谁进来哦?” “我觉得可能我们对新时代的教育认知有问题”。 “哈哈哈......”三个妈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不亦乐乎。 向荣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她聊天要分对象,有的人认识很久了,在一起也无话可说,有的人并不熟悉彼此,但一见面就像多年的老朋友,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聊天不用设防,想聊什么便可以聊什么。好比这仨女人,就像三只麻雀,叽叽喳喳个没完,如果给她们搭个戏台子,估计就是一台活戏。 难得这份缘份,向荣提议三个人互加微信好友,她先自我介绍:“我叫向荣,微信名就是我的真名,我是李洋的妈妈,以后有什么事,大家互通下消息。” “对头,对头,微信加起,妈哟,我手机忘带了,刚才还是你帮我交的一百元,记号码,我回去加你们,13520750831,我叫邓兰,是杨睿睿的妈妈。”胖胖的女人也介绍自己。 “好,加好了,你回去通过一下,‘女人四十一枝花’就是我,我是王宁的妈妈,我叫王娟。” 话音未落,向荣和邓兰已经笑得倒在了一起,她俩是被“女人四十一枝花”这网名给雷到的。 “有什么好笑的嘛,姐明年就四十了,就是一枝花嘛,不是一枝花也要像一枝花嘛,要不然就真老了。”王娟尖声尖气地说。 向荣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都快四十了,她长着一副精致的瓜子脸,披着齐肩短发,化了个精致的淡妆,上身的白底波点短袖衬衫塞进烟灰色的铅笔裤里,颇有几分职业女性的味道,巧的是波点衬衫的领子是一件高领,领口处还有厚重的荷叶边,整个人看起来酷酷的,很有几分与众不同,向荣很喜欢她这身打扮。 “你儿子跟着你姓吗?”邓兰问王娟。 “我老公也姓王的。”王娟说。 “哦——”向荣和邓兰同时恍然大悟地发出了回应。 三个女人就这样从名字聊到孩子,又从孩子聊到彼此的老公,再从老公聊回到穿着上来,又忽地聊起了今晚做什么菜吃。女人之间的聊天就是那么神奇,完全是“信天游”式的,聊到最后,可能就完全与当初的初衷南辕北辙了。 一直到十二点了,中午放学了,三个女人才收住了彼此的嘴,这期间孩子们是出来玩过两次的,是课间休息。还有一次老师让家长到楼下帮忙搬新书,等这三个女人不知所以地跟着一群家长来到一楼时,书已经被前面的家长搬完了,她们仨又接着从一楼聊着天上到二楼,在教室门口继续聊。 第二十三章 向荣一个上午都守在学校,没时间做饭,放学后,她和豆豆在学校旁边的小餐馆对付了一顿,下午两点的时候,又把豆豆送到学校,同样跟着来到了教室门口。这次,她没有犹豫。 三个女人一碰头,又开始聊上了。向荣说:“我们就在这聊天是不是不太好哦,里面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也帮不上忙。” “不管它,这个时候争着表现,争着拍老师马屁的人多得很,我们三个都不是那样的人,去了也没用。”邓兰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她有两个孩子,大的女儿今年都上初中了,可能,她确实很有经验。 “一直在教室里指手划脚那个女人是谁啊?”向荣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她呀,家委会的会长。”邓兰果然知道。 王娟接过话,说:“教室里那几个家长是家委会的成员,这个会长姓吴,和我住同一个小区。” 向荣好奇得瞪大眼睛:“怎么你们什么都知道?我就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们一个个的背景很深,呵呵......”向荣幽默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家委会?是干什么的?” 邓兰和王娟相视而笑,看来这里只有向荣是小白,她俩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家委会就是家长委员会,他们组织起来为班级服务,比如班上要搞什么活动,家委会的人就要负责策划,排练,收取费用,维持秩序......就干这些,这是说得好听的。说不好听点,这群人就是为了离老师近点,好拍马屁的,你想他们为班上的事出力,那班上有什么表演出镜的机会的话,老师肯定先考虑他们的孩子喽。” 邓兰已经说得很透彻了,向荣还是继续问道:“为什么?”话一问出,向荣马上觉得很可笑。她都三十几岁了,也经历了一些人和事,明白道理,更懂世俗,她不明白的是学校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让老师全权处理的吗?干家长什么事?在她心里,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哪怕全世界污浊,这里都会是一片净土。她对这个事情的认知,还停留在她上小学的时候。 向荣的记忆中,每期开学了,母亲就会数上一叠零钱,码整齐,让她拿去报名。于是她把一大把一毛两毛五毛的钱紧紧攥在手里,一路走一路小心地盯着手里,生怕钱掉了,走到老师家只需要几分钟,她却每次都是把湿漉漉的钱交到老师手里,那是被汗水浸湿的。 记忆中,只有一年级报名时是母亲和她一起去的。二年级起,她的父母就从没参与过和她上学有关的事情。她一人去报名,一人去上学,一人放学回家,一人做作业。不过父母也有被动参与的时候,老师每学期都会挨个去学生家里家访,老师说什么话,父母只管“是,是是是”,“好,好好好”地点头,只有在老师起身离开的时候才会主动说:“老师,我家女子不听话你就尽管打,使劲打”。 实事上,那时的每个父母,做法都和她的父母差不多。 所以,向荣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孩子上学家长参与班级管理这个事情的初衷。 王娟看明白了向荣的心思,笑笑说:“现在不能和我们上学那会儿比喽,现在好点的学校都有家委会这个组织,老师要轻松很多,所以她们也乐于接受这个组织”。 “还要好学校才有?我的天,我是该受宠若惊呢还是受宠若惊呢?”向荣调皮地说。 “唉呀,慢慢你就明白了,这里面的水深得很。”邓兰一副什么都见惯了的样子。 “莫名其妙,神经病,讲台不是老师的专属地盘吗?她是家委会会长又怎么样,谁给她的权利在讲台上指手划脚,耀武扬威的?老师反倒站一边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老师呢。”向荣在看不惯的泥沼中不能自拔了。“对了”,向荣突然想起来问,“家委会成员是老师选的吗?怎么选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又不去巴结,你怎么会知道嘛!他们几个家长幼儿园时就已经是家委会成员了,人家几个人自己就订了,还用告诉你?” “幼儿园?我家李洋上的幼儿园从没听说有这个民间组织啊?”......“哦,我明白了,我家李洋是上了一个多么不入流的幼儿园?连家委会这样的组织都没有,哈哈......”,向荣先知先觉到。 “哈哈哈......”三个女人笑作一团。 聊着聊着,孩子们就放学了,向荣有些迷茫,她问邓兰和王娟:“明天也是这种操作?守着孩子上学?” “不知道。” “不知道”。 回到家,向容赶快做饭,今天没买菜,幸好冰箱里还有些东西,今晚就凑合着吃吧。 吃饭时,向荣跟李鹏飞说起家委会的事,李鹏飞说:“居然还有这种组织?我觉得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可能还有很多事你不知道,类似这种组织嘛,你愿意参加就参加,肯定的讲,如果班上有事你经常参与的话,豆豆肯定要多些露脸的机会,如果不参加,他完全有可能被默默无闻”。 “这种组织我是决不会参加的,有什么用呢?如果对孩子有利的事情,我还是愿意出一分力的,但据邓兰和王娟说,这就是一个马屁精组织。”向荣反感地说。 “别人说的东西不一定就真是那么回事,你见机行事嘛,是真的出力也好,是拍马屁也罢,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不是滋味,孩子上个学,家长需要出哪门子的力?如果真要出力的话,教会自己的孩子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与同学和睦相处,这恐怕就是出的最大的力了。至于拍老师马屁,如果于孩子的学习是有用的话,那么拍拍也无防,问题的关键是,有用吗? 向荣觉得脑子里有点乱,才第一天上学,信息量有点大,那么多人和事是她不了解的,或者说和她所了解的有太大偏差。还要守着孩子上学。还没时间考虑上班的事。 脑袋里乱糟糟的,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