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疲软。无力。 安卡林纳醒来的时候,脑海里只有这几个零散的字词在空白的海浪里翻搅沉浮。 在这几秒内,她突然就失去了往日的谨慎和机敏,一时竟不知该干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将覆在身上的柔软丝被,从触手可及的地方胡乱地拢过来一点,像哄着一只玩偶似的抱在怀里,用侧脸感受丝被的温度由凉至暖的奇妙过程。 眼前这个华丽而陌生的房间里,即使是窗帘也是一言不发,紧闭着,恭敬地侍立一旁;干净无尘的角落里,来自遥远东方大陆的精致香炉,在静静地燃烧着时间……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凝滞稀薄的空气里,她无法感知出哪怕一丝的活物的气息。 她不禁缩了缩本就小巧的身体,视线逐渐下沉,落在被子上的不知道什么地方,金色的发丝顺着精致的颈窝流下来。 她试图唤起沉睡的意识。这场苏醒的过程过于漫长,或者说是异常,她总觉得会有潜在的什么麻烦随时随地地扑上来,狡猾地将她拖入泥沼。 那么,人生的三大问题就值得一问了。她深吸一口气,想让大脑更加清醒。 第一,『我』是谁? 安卡林纳。她毫不犹疑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其次,我在哪? …… ……我,在哪? 少女纯净的眼眸深处,恐惧如荆棘般迅速蔓延开,房间里被笼上一层不可言说的阴霾。她的周身被这阴霾一点点抽走温热的空气,脊背也逐渐凉下来。 她将原本攥得紧紧的丝被推到一边,瞥了一眼床边摆好的做工考究的鞋,并不打算穿,径直走向了窗边,双手略带颤抖地抓住那厚重的、带有繁复花边的窗帘,猛地向两边打去…… 窗外像极了她梦里所见的画。 一片如血的残阳,将静默和荣光赐予深沉的大海。没有人,也没有声音,绵密的海浪吞吐着落日下的沙滩,有些高起的还在与陡崖搏击…… 安卡林纳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指尖陷进窗帘里。 在这海浪之前,她似乎更像一幅画。 ▪ 良久。 “……灰质……地狱岩,鎏金色……不,奶金色流沙……”她不知何时开始喃喃自语,身子不自觉地向玻璃上贴去,“海水……天色晚了,这就有点难办,应该是接近……柯法特蓝宝石色泽。” 安卡林纳将手慢慢收回来,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光洁如镜面的莳藤木地板上,裙子的极东丝绸面料软趴趴地伏上她的膝盖。 “这里是……斯迪洛特帝国。” 她盯着通过玻璃窗折射到地板上的纵横光影,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 我怎么会在这里?斯迪洛特帝国离卡西诺帝国可是隔了大约四分之一个多里拉单位的…… 一阵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安卡林纳还来不及起身回应,门便被打开了…… “安可,昨晚睡得还好吗。” 少年浅金色的卷发在晚霞之下泛起夺目的橙红色,眼眸是海水般澄澈的蓝。 来者对自己的称呼极为亲昵,以至于她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头脑中还浮现了刹那的恍惚,一下子就忘了顾及这是谁了。 “要看风景的话,在床上看会更舒服一点,”少年将刚才被安卡林纳胡乱推开的窗帘拉到边上,用细编的帘绳系住。 完成这些之后,他又回头看了看,安卡林纳仍是没什么反应。少年只好走上前去,俯身将右手递了上去: “地上凉。” 没有过多的赘词,也没有华丽的藻饰。他静静注视着似乎仍在思考着的少女,一时竟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见安卡林纳自一开始看了他那一眼便不再看他,自己也不好多问什么,他只好默默等着。 谁知她竟自己扶着床边站了起来,低头拂去光洁裙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陛下,您来这里看我,是不是有失妥当?” 她记起来了,这是斯迪洛特帝国的国王,人称『少年威廉』的索里欧。 索里欧听了只是轻声一笑,便好似极为正人居子般地背过身去: “抱歉,都是这晚间的风,太醉人了。” “陛下,您这样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安卡林纳将织绣软椅上的便服拿起来,拈住领口的地方,透过衣服凝视着涌动的云中倾落的光,向仍站得笔直的索里欧调笑道,“还是说,陛下您愿意冒着名誉受损的风险,亲自为我更衣?” 他低下头笑了:“但这样看来,安可你的处境会比我更危险吧。” “哦?此话怎讲。”她将便服弃置一边,拿起另一件长披风,在身上比对了一下。 “我顶多被人笑话动了情,而安可,你就不一样了。” “啊啦,这就是堂堂卡西诺帝国的明君吗,竟然还秉持着男尊女卑的落后思想呢。” 安卡林纳一边讽刺般地微笑着,一边系上长披风的最后一粒包边纽扣,殊不知那人已经对这个话题闭口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海水。 “那么,陛下,我先出去了,您慢慢欣赏风景。” “等一下,你的领子没整理好……”少年将她的肩膀环过来,面向自己,佯装为她整理内里被压住的领口,一边说着些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就像商人的天平永远都在他们那边加权。” “所以啊,珍惜点吧。”他最后抚了抚安卡林纳的脸颊,又缓慢而隆重地松开手。 就像松开了旧风筝的线。 ▪ 在安卡林纳刚要打开门的时候,那扇门便开了,开得毫无预兆。 站在门口的少年,那墨色的发丝因焦躁而显得有些凌乱,紫色的眼眸像宝石一般透出清冷的微光。 她与来者对视了一眼,又茫然地转过去看向索里欧: “你……” 她本想质问索里欧这是不是他派来的人,但是头脑中有什么东西似乎开始叫嚣了起来,唇齿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个场景,好熟悉…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视线里的光和杂色一点点被抽走,仅剩鲜红的焦灼燃烧着她的眼眶。 木偶的线断了。她猛地坠落在地,裙摆和长袍掩住了孱弱的躯体。 “安可!” 她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却糊里糊涂坠入一个怀抱。 好热……像是从头发或者裙子那里烧起来的,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什么快要…… 她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喉间只发得出一丝呜咽。 “别怕,先睡一会,等你醒来的时候……” 她没有力气挣脱,也不想挣脱,这个怀抱过于温暖,她已经彻底沦陷了,也来不及考虑这个怀抱的提供者是否危险。 可是,他到底是谁…… …… 视线被完全吞噬了。 世界,好安静啊。 “等你醒来的时候,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少年冰冷的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 “……睡着了?” “呵,拜你所赐。” 二 ▪ 她醒了,在星辰仍未拂去的熹微里。 身旁的少年安静地注视着她。 之前……是梦啊。她悬着的心勉强放松下来。 她想下床,身体却软绵绵晕乎乎的,使不上一丝气力。 “殿下您昨晚睡得不太安稳。”少年为她在身后垫上靠枕,眉眼间尽是温存。 “嗯,又做了奇怪的梦。”她有气无力地应着,头脑却仍不见清醒的迹象。 “殿下,您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先别乱动了。我待会去叫玛莎端点药过来。” “不,没事……过一阵子应该就好了”她一手支着发昏的头,只轻阖上眼,另一只手任它垂落在床沿,“有什么情报就直接说吧,我暂且这样听着。” 他看着她将脸埋进臂弯里,伏在双膝上,缝隙中透出脆弱的呼吸。他只得无奈地随口应下来: “……好。” “嗯?失火?”她心下一沉。原本昏沉的脑袋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鲜活的空气,眼睛却仍是闭着。血管里似是黏糊糊的,没什么气力供她支使。 “是的。在午夜十二点左右,血族代表所住的那座与我们相邻的客殿起火,初步判断是火系魔法操作失误,而且我们所住的客殿边界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坏。” “血族代表?”安卡林纳勉强恢复了一点精神,下床准备更衣,“得了吧,他们的实力不都是很强的吗,这种引起失火的低级错误,连罗尔那家伙都不可能会犯。” 少年微微转了个向,顺手将挂在一旁的衣裙一件件向她展示: “这是今天送来的衣服,您还有三十分钟。那位尊敬的国王陛下说要邀请您共进早餐。” “哦,索里欧啊。”她漫不经心地检查领口和裙边的蕾丝,今天的天气还算暖和,她挑了件轻便的。 “你在他面前可不能这样直呼名讳。”少年无奈地提醒她。 “好啦好啦,我知道。”她嘟囔了一句,又接上刚才的话题,“所以,这件事,他是怎么处理的?” “不值一提。不过是给人家公开赔礼道歉,再派人修缮一下现场罢了。”少年将其它的衣裙叠好放在一旁,“好了,先别想这事了,我去叫玛莎进来。” 安卡林纳突然想到了什么,向后退了两步,坐在床沿上,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诶……罗纳德哥哥……我不想喝药嘛。” “咳。少装可怜,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只得胡乱说些什么来掩饰尴尬,“再说了,殿下,您待会还要去见人的。” “……哼。罗纳德是大坏蛋。” “殿下您还是小孩子吗……”话虽如此,他却也没什么能拿来反驳的,只在她柔软的发间轻轻一揉,便叹着气出去了。 门关上了,闷闷地哼唧了一声。 安卡林纳侧身向丝被贴去,就这么一直看着素白纱帘之后如雾的海水,看它一直化成天边温润的微光。 一时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 当安卡林纳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罗纳德却不知到哪里去了。换作以往,他定是在门口等着的,看她出来还会吐槽她动作慢。 所以,这家伙是先走了吗?? 看着她佯装镇定地到处瞄,玛莎先是紧咬着下唇强忍住笑意,待呼吸勉强平定后才开口提醒:“殿下,莫里斯大人刚才说先不等您了。” “怎么,他又嫌我慢了?” “回殿下,大人刚刚也的确是这么说的。” “……啧,花心大少爷,不过是个人前讨人喜欢的玩意儿,还说得好像他有多快一样。” 早餐室靠近内庭花园,不远处便是那位国王陛下的住处。换好衣服还有十几分钟,她觉得来得及。 这次她可不想遵守什么外交准则,晚个十几分钟来吊别人的胃口。即使不是例行公事,她也不想和这位尊敬的国王陛下共进早餐。 根据罗纳德的情报,索里欧主动找自己准没好事。 ……啊,果然。 他连来都没来啊!!……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羞辱我吗??然后像那些人一样说我真是轻浮来者不拒? 她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自己还真是不受待见。 哦,当然,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这种话她也只能放在脑子里呐喊了。 “卡西诺殿下,糖块和牛奶在这里,请随意取用。”侍奉用餐的女仆端上了盘子,“陛下马上就要回来了,请您再等一等。” “好的,谢谢你。” 又来了。她又不自觉地露出标准的微笑,似乎连垂落的发丝都井然有序,上好珠光色塔夫绸的暗红将她的两颊衬出娴静动人的绯色。女仆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却每次都恰好迎上她温柔的眼神。 卡西诺『帝国玫瑰』的外号不是白叫的,安卡林纳很快意识到,这个女仆好像很好欺负(哈?)。 啊,反正那个混账国王也没来,不如……在他的人身上找点乐子? 她放下正要喝的茶,春天的玫瑰仿佛都盛开在她的笑涡里。 “亲爱的,这样可是很失礼的哟。” “对,对不起,卡西诺殿下,我不是故意盯着您看的,只是您真的太好看了,所以我才……” “亲爱的,还好只是我呢,”她顿了顿,继续吓唬着可怜的女仆,“要换做那些脾气不好的客人——诶,你知道罗尔吗,就是血族代表罗彻斯特——” “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他被你这么一看呐……你现在,早就成了他的第十三个情人了。” “啊?殿下,这……不会吧……” “亲爱的,”安卡林纳搂着她的腰把她拉向自己,一只手支着侧颊。发丝蹭到了女仆裸露的胳膊,她的脸都快烧起来了。而她自己只是劝诱般低语着,“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谎呢,你这么可爱,谅谁也不忍心啊。” “殿下你别这样……我,我……” “罢了,去歇会儿吧。” 女仆捂着脸落荒而逃。 她悠闲地喝下第一口茶,味道不错。 叫索里欧是吧……你敢晾着我,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她现在的心情很好,毕竟外交准则的第一条,就是时刻面带微笑。 三 ▪ “抱歉,是我来迟了。” 其实她倒并没有等很久,刚闲下来正正经经喝了两口茶,早餐室的门便被打开了。 索里欧搂着一束玫瑰走了进来,他浅金色的卷发在初生的阳光下泛着光。 手边深红的花瓣上点缀着晨间晶莹的露珠,花刺已经被人精心地打磨掉,整束花安静地躺在彩色玻璃纸里,随着他动作的起伏轻轻晃动着花枝。 安卡林纳因为一些事昨晚才到,来时还是罗纳德前去和他交涉的,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不过,他竟然和昨晚梦见的那个索里欧一模一样,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而且他看起来也没罗纳德所说的那么有城府啊……而且细看起来还有那么亿丢丢令人心动(咦?)。 难道,难道……这就是他心有城府之所在吗!这就是所谓的美人计,啊不,美男计?!(恍然大悟.jpg) 但不管怎样,该报复的鸽王还是得报复的。 安卡林纳也不打算站起来行礼了,虽然她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的勇气。她微侧着将身体向身后椅背上轻轻靠去,海蓝色的眼眸里尽显温柔动人。 “没事的,陛下这大清早的便美人在怀,自然没有心情顾及我了。” 索里欧刚进门的时候,她就眼尖地发现了一个少女跟在后面,气质极为清冷难以接近……唉,这国王陛下也是可以啊,竟然能把这种女孩子给驾驭。 “看来安可是误会了啊,”他笑着在她身旁坐下,为她在杯子里倒满牛奶,“这是我斯迪洛特帝国的臣子。” ……臣子?!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门口的少女。 索里欧只是微笑,将牛奶递了过去:“给你的。” 于是她趁接过的时候,贴到他的耳边,柔柔地低语了一句: “陛下您……竟然还偏爱跟臣子一起……那个?” 他的脸微妙地一红。这事他难以辩解,光和她说她肯定是不信的。但一旁的安卡林纳却把这误认成了默示,仍在循循劝诱着:“陛下,您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索里欧无奈地轻叹一声,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 “可是亲爱的,我只喜欢你一个。” ……嗯??? 你说啥?? 慢,慢着……你在说什么啊??谁是你亲爱的??我们很熟吗??你以前见过我吗你就这么叫我??明明连罗纳德都不这样叫我啊! “陛下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谁是你亲爱的……”她嘀咕着,微红着脸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这,这一定是美男计!不要让他得逞了。 “花是为谁折的,就是谁啊。” ……哼,算你识相。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地先放过你吧。她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奶油面包的酥皮,清甜和细腻软绵绵地贴上舌尖。 “好吃。” “谢谢,我做的。”索里欧脸上风平浪静。 安卡林纳听到这话差点噎住,赶紧喝了口牛奶缓解一下。 “花也是我亲自折的,只为你折的,” “亲—爱—的。”他微笑着偷瞄了一眼她的表情。 “陛下你……”她真的快受不住了。平日的外交里虽然也不是没有人这样叫,可是索里欧给她带来的感觉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他给人的真诚感过于真实,是伪装吗?还是自己又一个真实的爱慕者?以她现在的外交经验,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难搞哦……不愧是『斯迪洛特的曙光』。 索里欧察觉到她的声音有些发软,便转过去看她。 “那么,我能有幸听你叫我的名字吗?”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 “那,我要和我亲爱的玫瑰暂别了哦。” 他向她付以歉疚的微笑,又轻抬起右手,手指自然地收卷,方才上前在他耳边低语的白衣少女便顺势垂下眼帘,退到了门外候着。 若是不细看,便只觉那位年轻的国王陛下只是借着晨风捻下了一缕暖光。 安卡林纳对自己那时到底说了什么,反正肯定是什么陛下之类的客套的说辞。 但索里欧离开前又说了句话,让她现在都震悚不已: “啊,对了,亲爱的,晚上能否得到与您共舞一曲的机会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像面包上的黄油逐渐融化在海蓝色的星宇,带着轻微而温柔的压迫感一点点缚住她脆弱的感官。 索里欧轻笑一声,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也不等她回答,便起身离去。 趁着四下无人,安卡林纳把女仆送到自己怀里的玫瑰软塌塌地搭在花园凉亭的长椅上,这里远远地能望见索里欧和他的小臣子已过了拐角,正往偏殿的方向走。 她顿时,心情大好。 安卡林纳感觉身上那根原本紧绷的无形线,飘飘然散在和煦的清风里。她在被自己弃置的玫瑰中随手揽了一支幸运儿端详起来,上面的露水已被日色稀释,为花瓣细腻地涂上一层浅金色的微光。斯迪洛特的花也的确是漂亮,她也不禁暗自感叹: 呼……那个混蛋终于走了啊!! 她倚着凉亭下被阳光拥暖的石柱,发丝被风撩起,藤蔓般攀上空际。指尖拈下一片片花瓣,搁在手心里,像是满满一握赤色的星云。 这个索里欧迟到撩人就算了,早退还想来这一套,再这么下去我的心脏迟早要出毛病…… 呵,真是个芳心纵火犯。 安卡林纳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在这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像这样评价过任何人。即使温文尔雅如罗纳德,但自己打小和他随性惯了,也没领悟到他被旁人所称赞的那几分所谓的魅力。 那索里欧是……第一个? 她脑海里顿时又由大转小、由远及近地回响着:亲爱的,亲爱的……原本撑着的侧颊便红得像是要烧起来,花瓣滑落到风中。 涂着白漆的活板门推开了白日里朦胧的寂静。 罗纳德一只手还搭在活板门上,华丽的锦缎是卡西诺帝国的君主所赐予的谋士长袍,在明媚之下却泛着沉静的暗红色泽。 他紫色的虹膜据说是遗传自母亲,每每他看着安卡林纳的时候,眼底总是像宝石般沉淀着深藏已久的情。 当他把视线从门闩上收回,抬眸与他的公主殿下对视的那一刻,她在他的眼中望见了浩瀚的星群。 “我的殿下,抱歉让您久等了。” ▪ “罗纳德我跟你说,刚刚你走过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废话。你也不想想我在看谁。” “……啊?” “看到你这个小麻烦就头昏眼花。”他扫了她一眼,又无奈地翻起了那本带来的书。 在纸页的沙沙声里,安卡林纳愣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 “好啊,你再骂?!” “咳,殿下我们时间宝贵……”罗纳德脸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这故作沉着的表情却着实为他的话平添了几分喜剧感。 但气归气,情报还是要听的。她只得作罢,心想下次再找个机会跟他算账,佯装乖巧地看向那本打开的书。 啊,这本书,我们也可称之为,情报记录。 “结界下好了?” “嗯。” “那开始吧。” ……你知道吗,花丛后,有眼睛。 “……所以,殿下你还是先按计划行事。臣先走了。”罗纳德收起书,丢入随身空间里,正欲起身,却又感到被什么拽住。他盯着那只可怜兮兮地揪着自己长袍的手,脸色瞬间沉了几分,但语气仍旧镇定,“殿下这是做什么?” 安卡林纳见他盯着,赶紧把手松开,无措地在半空中搁着:“没什么没什么,你还是走吧……。” “想去街上玩?”这虽是个问句,却硬生生被他给讲成了陈述句。 她没说话。然而根据安卡林纳惊愕的表情,他的确说中了事实。 这也难怪,毕竟安卡林纳打小就是在单独的城堡里生活的。 城墙内总少不了有趣的东西,皇族们也时不时到市场上逛逛,即使是长公主奥莉安娜殿下,也经常外出。 但这一切和安卡林纳都没什么关系。她的宿命就是成为帝国的外交武器,接触的是被安排好的人和事。她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嫉妒,但又让人连连叹息。 她是命中注定的『黄金棋子』。 安卡林纳一直没吱声,罗纳德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走神了那么久。等他回过神来, “现在还不行。等任务完成后,殿下想去哪里都可以。”他凝视着她眸底因阳光照射而投下的阴影,空气间尽是轻盈柔软的玫瑰香。长袍垂落下来,打乱了一丛盛开的花。 “真的?我一个人去也可以吗?” “……做梦。”他冷哼一声,转过身时还赌气般瞥了她一眼,“要带上我。” “哈?为什么?罗纳德是大坏蛋!” “抗议无效。” 他向着光的方向离开了,殊不知娇艳的花丛中歪歪扭扭生长出黑色的阴影来,从生的焦褐色渗入静默的泥土。 四 ▪ 去血族客殿的路并不难走,绕过因失火而大片烧毁的迷宫花园,只稍再走几步,便能望到那边的门廊拱顶用作标记的红宝石。 迷宫花园说白了就是修剪得精致有序的植物围墙,路很好走,对于安卡林纳来说并不算大问题。只不过听那些人说,花园的中心凉亭貌似今天会被划给贵妇们开茶会,她也并不想见到这群花里胡哨的麻雀,宁可向旁边多绕点路。 因为昨夜的失火毁坏了迷宫花园中的大片植被,她并不能确定那些贵妇们的活动能不能照常进行,但她也不想冒这个险。 对于这位优秀的政治赌徒来说,最好的下注就是优雅地弃权。 趁着四下无人,她在空荡的礼堂中央轻盈地转了一个圈,感受塔夫绸划过空气后轻抚肌肤的短暂的凉。 真好啊。等到任务完成之后,就和罗尔一起去斯迪洛特的街道上好好逛一逛吧。 这是白日里少有的的自由。 之后便是漫长的沉寂。 她深知还有任务在身,此处不宜久留。 这么看来,血族客殿受失火的影响还是挺严重的。偏殿前的台阶都被溅上了混着余烬的炭黑色流痕。 新换的法袍有些松垮。不过刚刚那个女孩子也算爽快,一下子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安卡林纳还得默念一长串易容术的咒语,也无暇顾及这些顺利得出奇的事情。 “小伊芙,别到处走啊,那边还等着你去清理……” 对面那人的眉眼都被斗篷遮住。虽说是听起来很熟悉的少年音色,但单听这一句也觉察不出几分情绪,况且自己扮演的角色身份不明,她也没有随意说话的把握。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想。 能这样和女孩子说话的人,应该是比较要好的人……吧?那么…… “不要催啦,”她仓促地背过身去,试图向清理现场走去,“就你话多。” 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身后的少年没什么动静,看来自己的技术还是…… 肩上猛地攀升上一阵刺骨的凉意。她还未来得及感到恐惧,眼前便晕开了大片寂寂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