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娉婷袅袅十三余 如果你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并且为了这个愿望苦等十三年,然后有一天,这个愿望忽然实现了,你会不会欣喜若狂? 十三年前,孟家大夫人生产之时不幸血崩而亡,其后三月之中,当日在内室接生的婆子与丫鬟相继暴毙,云游道士窥得天机,言说孟家这位大小姐命带阴煞克父克母,应当尽早送走,以免再生灾祸,孟家家主闻听此言心中惊惧,于孟娇百日那天将人送至京郊庄院,十三年来,从未见面。 十三年后,孟家家主突然派人前往庄院,用待客大礼迎回孟娇,按照常理,孟娇十三年后得以归家,应该是欣喜若狂才是,但是现在,欣喜若狂的却不是孟娇,而是当初畏惧孟娇阴煞命数的孟家家主。 这一转变如此迅速,当然不是因为孟家家主忽然惦记起了这个女儿,而是今岁秋收,皇帝南巡归来,于京郊遇刺,鏖战之后禁卫军仅剩九人,护着皇帝狼狈逃至京郊紫金山下,得一女子相救,皇帝大难不死,回宫之后赐下亲笔诏书,封这个女子为正三品诰命夫人,这个女子,就是孟娇。 “大小姐,这是老爷给您准备的院子,里头的陈设布置都是老爷亲自嘱咐人弄好的,院子的名字还没定下,老爷说了,大小姐的院子,自然是大小姐自己定下名字才好。” “大小姐,这屋子里头的摆设,都是二夫人亲自挑选的珍品,尤其是这凤舞黄金翅,乃是先帝在时御赐珍宝,已经在咱们府上传了两代了。” 七八个丫鬟领着孟娇前往专门为她建造的新院子,七嘴八舌的介绍着院子里头的陈设布置,还有屋子里头的奇珍异宝,她们本以为孟娇虽然现在成了正三品诰命,但是毕竟十三年来一直住在小庄子上,这些宝贝应该见都没见过的,可没想到,孟娇的神色自始至终就没发生过什么变化。 就算是见了传家至宝凤舞黄金翅,孟娇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丝毫不见惊讶。 她们只当是这位大小姐掩饰的好,却并不知道,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孟娇,并不是毫无见识的小丫头,在她几日前进宫谢恩的时候,就被宫里的人领着见识过了各种珍奇,孟家的这些东西,就不会让她惊叹了。 孟娇看完了整座院子,施施然的走进正堂落座,那几个丫鬟便垂手立在堂中。 “你们是父亲指给我的丫鬟?” “回大小姐,我们是二夫人指过来伺候您的,二夫人说了,您现在并不仅仅是咱们府上的大小姐,还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身边儿的丫鬟可不能少了,不然就算是怠慢您了。” 孟娇听了这话秀眉轻皱,因为自小被人说是命中带煞,所以她在庄子上过得并不好,总会有人想要除掉她这个煞星,故而衣食住行孟娇从不敢假手他人,她早早地就明白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而现在她刚一归家,这个二夫人如此殷勤,怕不仅仅是因为她诰命夫人的身份,必定还有旁的目的。 “我前几日进宫的时候,陛下已经指派了伺候的人,过几日应该就能入府,而且,我这个人好清净,你们若是都在这伺候我,反而会让我觉得不舒服,去回了二娘吧,就说谢谢她费心,但是不必往我这派人。” 孟娇发了话,这些丫鬟自然不敢不听,相互看了看,便都退出院子,匆匆前往二夫人所在的院子回话,言明孟娇不喜欢很多人伺候,并且强调了宫里头已经指派了人过来,不必二夫人多费心。 “既然是大小姐说的,你们便暂且不要过去伺候,去和李嬷嬷说,留四个在我身边儿,剩下的,过去二小姐那边儿伺候着吧。” 二夫人柳氏听了回话,暗暗思索一会儿,便把这几个丫鬟的去处安排了下去,等人散了,柳氏就不再似人前一般大方得体,她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盘旋在茶盏边缘,面色阴沉,屋里头伺候着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恼了她。 过了半晌,柳氏的心腹李嬷嬷进来了,柳氏才面色稍霁,抬手挥退了屋里伺候着的丫鬟,整个内室,只剩下主仆两个人。 “这个孟娇,和我想的还真不太一样,我本以为一个自小被弃养在外头的孤女,就算是飞上枝头成了诰命,也应该是很好拿捏的,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浓厚的防人之心。” “夫人宽心,也许是您想多了,这大小姐自小被弃养在外头,庄子里的人也听夫人的吩咐,并不怎么好好待她,说不准她就是长年累月在这种环境之中生活,养成了孤僻的性子,单纯的不喜欢很多人在眼前头晃悠也未可知。” 李嬷嬷说得有道理,但是柳青青却并不信服,刚刚那些丫鬟回话的时候,都在强调孟娇待人接物十分淡然,这可不像是被弃养的孤女一朝飞黄腾达该有的样子,这个孟娇,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样吧李嬷嬷,她现在风头正盛,我不好强硬的把人塞到她跟前儿去,你去找几个可靠的婆子,安排她们进那个院子的小厨房,密切注意孟娇的一举一动,若有什么异常之处,让她们随时回报。” “夫人,不过就是一个偶然得了皇上青眼的小丫头,奴婢觉得您真的没必要如此紧张,孟家现在踏踏实实是您掌控着的,还怕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为人处世,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一个孤女,在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做了正三品诰命夫人,足可见她的本事不小,若是我不对她加以掌握控制,那么慢慢的,孟家就有可能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一旦她掌了权,必然会有人告诉她当年她母亲...等到了那个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提起孟娇的母亲,柳青青忽然噤声,主仆二人默默使了个眼色,便都心知肚明所指何事,与其放任孟娇继续发展到日后不克控制的地步,还不如现在趁着她羽翼未丰,牢牢地把她禁锢在自己手中,这样才能高枕无忧,不怕她掀起什么风浪来。 “还是夫人有远见,如此,不怕她翻出天去!” “嗯,抓紧选好合适的人,尽快安排进去...对了,老爷不是说今日府上要大摆宴席,给她接风洗尘吗?吩咐下去,取我那件凤毛的衣裳来,头一次拜见诰命夫人,咱们可不能失礼!” 第二章 豆蔻梢头二月初 晚宴快要开始的时候,孟老爷遣了几个丫鬟婆子到孟娇这边儿来请人,等孟娇来在正堂的时候,柳青青已经带着她的女儿入座了。 柳青青一身水红色的凤毛长衫,颈上戴着的是京中时兴的琉璃珠串,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坐在那里微微笑着,让人无端就能生出一股想要亲近的意思来。 她身边儿坐着的二小姐孟媛就更是粉雕玉琢了,自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姑娘,就仿佛九重天上不谙世事的仙娥,不知晓人间八苦,只识得满口甘甜。 “哎呀,咱们大小姐过来了,快过来坐在二娘身边,你都不知道,你父亲接你回来之后都欢喜成什么样子了,现在还在小厨房盯着他们做你爱吃的饭菜呢。” 柳青青看着孟娇进门,赶忙起身,十分热络的拉住了孟娇的手,那亲热劲儿,就好像孟娇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直把在场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给唬了一跳,暗自嘀咕二夫人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和蔼可亲的。 孟娇被拉住手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好在落座之后柳青青就放开了,和她想的一点也不错,这个二娘果然是个会办事儿会算计的人,话说的恰到好处,很讨孩子的喜欢,只可惜,她虽然不大,却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了,十三年里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怎么可能知道她喜欢什么菜式呢? 只是面子上的漂亮话儿,收买人心罢了。 “有劳父亲和二娘费心了。”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让柳青青一下子有些接不上话,心中暗骂孟娇不知道好歹,不过今天这个场合可不能就此冷场,眼瞅着孟娇并不想接父女亲情这个话茬儿,柳青青略略思索了片刻,就换了一个她肯定孟娇一定会感兴趣的话茬儿。 “你是咱们家的嫡小姐,费心都是应该的,若不是当年你母亲因为生你血崩而亡,后来又来了个云游道士说你命带阴煞,你父亲哪里舍得送你去那个小庄子待上十三年,你这孩子这样命苦,二娘想一想都觉得心疼。” 柳青青说着,竟然还真的掉下泪来,孟娇看的有些怔愣,这还是十三年来,头一次有人因为提起她的身世,就心疼的掉眼泪,再加上柳青青话里提起了她的母亲,勾起了孟娇的思母愁绪,不自觉的,孟娇就对柳青青卸下了一点点防备。 “二娘别伤心,再怎么样,我如今不也都熬过来了吗?” “是...是,你瞧二娘实在是太心疼你了,一时没忍住,今儿这么好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泪冲了你的喜气,你看你妹妹,今儿知道你回来了也特别欢喜,特意换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孟媛听了母亲的话,赶忙站起来跑到孟娇身前转了个圈儿,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特意穿上的新衣服,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心思,还知道换上簇新的衣服?必定都是大人教给她的,这个大人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孟娇倒是挺喜欢,她毕竟也还是个孩子,有人源源不断的释放善意,她自然会一点点的打开心防。 这一顿饭自然吃的是其乐融融,若不是孟娇实在是不喜欢与人同住,怕就真的依着柳青青的提议,过去她的院子和她住一晚了,不过柳青青看孟娇不愿意不强求她过去,小孩子一样的孟媛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我就是要跟姐姐一起住,我就是要跟姐姐一起住嘛!我喜欢姐姐,我就要跟在姐姐身边!” “媛儿,听话不要闹,姐姐才刚回来,和你还不熟悉,你要是这么胡搅蛮缠的,姐姐可是要不喜欢你的。” 柳青青哄着哭闹的孟媛,心下却忽然盘算起,若是能让孟娇松口把媛儿带在身边,岂不是比安插婆子进孟娇的小厨房要好得多?毕竟媛儿是她的亲生骨肉,血缘亲情在这,比那些婆子不知道可靠多少。 “我不嘛!我不嘛!爹爹都和我说了,要我和姐姐多亲近,刚刚用饭的时候,姐姐也说了很喜欢我,反正我就要跟着姐姐,就要跟着!姐姐,你会不要我吗?” 小姑娘哭闹起来实在是不好哄,柳青青心中有了打算,也并不打算真的哄,而是装作不小心被孟媛挣脱了的样子,任由孟媛跑到孟娇身边儿缠着。 孟娇十三年来都是孤身一人,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尤其这个小孩子还算是自己的至亲,孟娇看着拉住她袖口使劲儿晃悠的孟媛,只觉得心下有几分慌张,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欢喜。 大概是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这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吧。 “不会的,你若是喜欢和我待在一起,那便一起住着吧,二娘,媛媛就先跟着我住,您觉得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孟娇能这么快松口,柳青青心里可是十分的欣喜,媛儿跟着她同吃同住,必定能够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这可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故而宴席散了之后,孟娇就带着孟媛回了自己的院子,多了一个小姑娘,柳青青本来想趁热打铁借着这个由头塞进去几个临时的奴婢,却还是被孟娇婉拒了。 按照孟娇的话来说,这么多年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不过是加了一个妹妹而已,也不用人来伺候,她自己就能照顾好两人。 “姐姐,你这座院子好漂亮呀,比我住着的漂亮多了!” “你喜欢就好,内室还有一眼活的热泉,我们洗一洗就睡下吧。” 孟媛听了这话不由得啧啧称奇,飞快地跑进内室,孟娇在门口就听到了小姑娘惊讶的呼声,抬步走进去,就看到孟媛趴在池子边缘欢快的玩儿起了水。 “姐姐这里可真是太好了!你回来之前我还担心呢,担心你回来之后会不会不喜欢我,担心有你在,爹爹和娘亲是不是就不疼我了,但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担心了,爹爹和娘亲还是会疼我,姐姐也会疼我,这样,我就有三个亲人了!” 小孩子的善意总是表达得很明确,孟娇不自觉地笑了笑,走过去有些吃力地抱起了玩儿的正欢的孟媛,她不太会说话,但是对于这个妹妹,她却是真的想要好好对待的。 只是孩子们能够互相表达善意,大人,却并不这么单纯,柳青青目送孟娇和孟媛离开之后,就匆匆前往借口醉酒提前离席的孟老爷的院子,夫妻二人秉烛夜谈,孟老爷丝毫没有醉酒的样子,而柳青青,也不复席间的热络亲切。 第三章 银汉红墙入望遥 夫妻俩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后面连着三四日,柳青青对待孟娇更加的热络,不是差人送来时兴布料,就是命人送来哪家馆子新研究出来的菜肴,这样的善意之下,孟娇对待这个二娘的态度也在慢慢转变。 复又过了三日,宫里头指派过来的丫鬟和婆子到了,虽然只是一些下人,但是毕竟是皇帝封赏过来的,按照规矩,孟家应该大开中门跪谢圣恩,但是皇帝厚待孟娇,爱屋及乌就免了孟家的参拜大礼。 “奴婢翠袖,是贵妃娘娘亲自挑选过来伺候夫人的,这位林嬷嬷是贵妃娘娘的奶娘,贵妃说您身边要有个经年的老嬷嬷才稳妥,故而指了林嬷嬷过来,其余这几位,都是在各宫娘娘们身边儿伺候过的宫人,按照贵妃娘娘的吩咐,都是从了翠字,翠缕、翠金,翠雀还有翠月。” “多谢贵妃娘娘体恤,其实,本不用这么多人的。” 孟娇看着这么多的丫鬟婆子,本能的有些许抵触,她是真的不习惯身边儿这么多人,尤其是一些不熟悉的人。 “贵妃娘娘知道夫人并不喜欢人多伺候,但是,夫人您现在可不是无官无爵的孟家小姐,您是咱们大祁为数不多的三品诰命,您身边而若没有像样的人伺候,实在是不成体统,若不是您年岁太小,贵妃娘娘就直接赐下独立的诰命府邸了。” 从翠袖的话里,孟娇才真正明白了她这个诰命夫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正三品的夫人,是真正有官有爵的在身的,若不是大祁注重孝义,孟老爷这个正四品的官员见到孟娇也是要大礼参拜的,若不是她真的还小,孟家根本就不可能把一个诰命夫人接回家中。 “既是贵妃娘娘示下,我便清楚了。” 好不容易把这些宫里来的人安顿好了,那边孟媛也下了学,被柳青青领着往这院子里来,谁知还没等进的正堂,就被站在门口的翠缕和翠雀拦了下来。 “夫人所在之处,不得擅闯!” “两位姑娘,我是我们大小姐的二娘,这是她的妹妹,姑娘有所不知,她妹妹这几日是一直同她住在一起的,这不下学了,我就把她送过来了。” 柳青青在外面被拦住,孟娇在里头自然是听得见的,她想要起身出来解围,却被翠袖拦住,林嬷嬷也走上前来,垂首站在孟娇的面前,孟娇颇有些不解,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何拦着她。 “夫人,您首先是大祁的三品诰命,然后再次孟家的嫡小姐,而这两个身份不论哪一个,都高过她区区一个二房姨娘,按照规矩,她若是想要见您,是要在外头等您召见的,而不是这样仗着您对她的尊敬,目无尊上。” 翠袖这话说完,林嬷嬷便抬脚走了出去,柳青青还在和翠缕翠雀两人争辩,翠缕翠雀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不合规矩,柳青青却不以为然,听到内室传出来的脚步声,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孟娇出来解围,没想到却是这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 “林嬷嬷,奴婢二人按照规矩拦住了这位想要擅自进去的二夫人,谁知她并不以为然,反而含沙射影,说奴婢二人越俎代庖,仗着从宫里出来就作威作福。” “你们做的不错!这位二夫人,这间屋子里头坐着的,可不单单是什么孟家嫡小姐,那可是皇上亲口承认的救命恩人,大祁屈指可数的三品诰命,寻常主母若是想要拜见,要站在外头等候传召,二夫人只是个妾室,若是想要拜见诰命夫人,是要端端正正跪在外面等候传召的,这是咱们大祁的国法规矩,二夫人不以为然,是不把大祁国法放在眼里吗?” 柳青青哑口无言,其实她不是不清楚孟娇的尊贵身份,但是她就是想要仗着孟娇现在对自己的亲近,慢慢模糊掉这个尊贵,她想让孟娇不知不觉之间以她为尊,从而达到慢慢掌控孟娇的目的,没想到宫里头来的这些伺候的人个个都是硬茬子,根本不讲究什么情面。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和大小...和夫人相处的十分愉悦,一时之间忘记了尊卑有别,多谢嬷嬷提点,妾身也给二位姑娘赔罪了。” 能屈能伸且进退有度,林嬷嬷神色莫名的看着这个孟家二夫人,只觉得此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若不是贵妃娘娘紧着派了她们几个过来,单凭着诰命夫人,恐怕很难在此立威。 “二夫人客气了,奴婢只是按着规矩办事儿,贵妃娘娘喜欢夫人,奴婢们自然是以夫人为尊,二夫人既然不是来拜见夫人的,那么把这位小姐送下,便可离开了,奴婢会带着这位小姐进去拜见夫人的。”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嬷嬷,切身就先告退了。” 柳青青转身离开,林嬷嬷走下台阶,带着被这场争端吓到了的孟媛走进内室,见到座上的姐姐,孟媛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跑到孟娇身边瑟缩起来,后者颇有些心疼的抱住飞奔而来的小姑娘,慢慢的轻抚她的后背。 其实孟娇这个诰命夫人,和一个小小官家的庶女如此亲密也不合规矩,翠袖本想站出来提醒一句,结果刚要动作,就被林嬷嬷无声制止,后者摇了摇头,带着翠袖悄没声的退出了内室。 “嬷嬷,夫人是正三品诰命,如此亲密对待一个庶妹,也是自降身份不合规矩的啊。” “规矩之外也有人情在,夫人年纪还小,姑娘可不能因为规矩逼的夫人太紧了,那个二夫人我看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才会给她一点震慑,但是这个二小姐,明显和夫人很亲近,夫人在外面十三年没有亲近的人,有这么个妹妹陪在身边,不见得不是个好事儿。” 如此一说,翠袖方才明白过来,抬手招呼了站在门口的翠缕和翠雀,几个人一同退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既不会听不见孟娇的吩咐,也不会打扰她们姐妹之间私语。 却说柳青青离了孟娇所在的院子,便是一脸阴沉,回到院子之后更是关起门来砸了不少东西,李嬷嬷听了消息赶紧过来伺候,结果刚一进门,就差点被迎面飞来的一个陶瓷瓶子砸到,旋身躲开,那个上好的瓷瓶就摔在门槛儿上,碎了一地,很是惨烈。 第四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不过就是宫里头出来的,该是奴才照样还是奴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真是岂有此理!” 柳青青自从十几年前薛婉死后,在孟家一向是说一不二,若不是出身实在是不高,怕早就已经被扶正了,即便是没有扶正,在府里也没有人敢忤逆她,今日在孟娇的院子里面被几个奴婢羞辱,她自然是愤愤不平的。 “夫人莫恼,前几日老爷不是和您说了,这大小姐现在风头正盛,宫里头有贵人撑腰,夫人一定是会受点委屈的,过了这阵子,等这个风光劲儿过去了,她就算是白担着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了,不还是要在咱们府里,被夫人拿捏着吗?” 李嬷嬷赔着笑走上前来,接过角落里一个小丫鬟瑟瑟发抖端着的托盘,给盛怒的柳青青上了一碗茶水,柳青青气急败坏的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心里稍微顺畅了点。 “话是这么说,但我瞧着那几个奴婢的态度,似乎...似乎宫里头贵妃娘娘很中意孟娇,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就会丢开不顾的架势,你想想,若是面子功夫,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奶娘赐给孟娇?如今孟娇那边儿被那几个奴婢护的太紧,这往后动作,可就要仔细掂量了。” 其实柳青青现在是最奇怪的人,孟娇阴差阳错救了皇帝,得封诰命夫人,按理来说不就是走个面子功夫,封赏完事儿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这事儿都快过去半个月了,皇帝亲口褒奖过几次也就算了,没见过几次面儿的贵妃也对孟娇照顾有加,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莫不是,大小姐在进宫谢恩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咱们不得而知的?” 李嬷嬷这句话点醒了柳青青,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孟老爷安寝之前之前和她说过,皇帝在朝堂上褒奖完孟娇之后,紧接着提了几句皇子们的正妃甄选的事宜,孟老爷说皇帝从来不说上句不接下句的话,如此安排,必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 联系此事,再想想现在宫里头的贵妃如此照顾孟娇,是不是代表着,她有意让孟娇成为她所出的某个皇子的正妃,如此想来可就说得通了,对待自己日后的儿媳妇,态度自然比寻常诰命夫人要好得多,慢说是把自己的奶娘指派出来,就是再多点出格的赏赐,柳青青也觉得解释的过去。 “难不成这个孟娇还真有这个富贵命?飞上枝头成了诰命夫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有机会成为皇子妃?” “奴婢觉得应该不会吧,毕竟皇子妃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大小姐就算是封了诰命,那也是个孤女啊,配个寻常人家还可以,若是要嫁进皇家,那可真真是天方夜谭了。” “不,你不知道,孟娇这个三品诰命,礼数还未齐全,还有一项是封赏家人,只是因为她现在还太小,这个礼数,是一定要等到成年之后才可以进行的,到了那个时候,孟家受皇上恩惠举家晋封,孟娇的身份自然会更上一层,和皇家岂不是就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柳青青说的这项礼数,才是孟家老爷突然把孟娇接回来的原因,若不是要靠着孟娇及笄之后得以全家晋封,孟家老爷不可能可能顶着孟娇克父克母的阴煞命数,把她接回家来,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有利可图罢了。 “这样说来,大小姐还真有可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李嬷嬷紧皱眉头,她总觉得,二夫人条理分明之后,好像还遗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忽然,她的脑海之中灵光乍现,想到了那个被柳青青遗忘的,孟娇永远也不可能嫁进皇家的原因。 她面上挂着笑容,恭恭敬敬的垂首立在柳青青面前,宽慰道:“夫人暂且宽心,奴婢敢说,就算是举家晋封门当户对了,更有甚,就算是大小姐的身份越过皇家去,她也绝对不可能成为皇子妃!” 柳青青急忙开口询问:“为何?” “夫人您忘了,大小姐身上,可还背着阴煞的命数呢!” 听了李嬷嬷这话,柳青青一瞬间就豁然开朗了,不错,就算是身份对的上,门第对的上,孟娇也绝无可能嫁进皇家,就凭她身上背着的阴煞命数,皇家就不敢拿气运做赌注,毕竟,就连寻常人家,也忌讳克父克母的女子,更遑论是最注重这些玄妙的帝王家。 “这才真是天助我也,若不是给孟娇早早地安上了这么一个阴煞的名声,事到如今咱们还束手无策了呢!吩咐下去,把孟娇克父克母的消息慢慢散播出去,不要快,要稳稳当当的,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李嬷嬷领命退下,柳青青唇角挂着张扬的笑意,薛婉啊薛婉,你当年斗不过我,被我害得血崩而亡,十三年后你的女儿,哪怕是做了诰命夫人尊荣非常,也照样斗不过我,照样还是要被我肆意摆布,你们母女二人,都只能是我柳青青的掌中玩物! 柳青青这边儿定下毒计,三五日间,京中便开始慢慢的有流言四起,说当年孟家大夫人死有蹊跷,死之后更是怪事频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孟家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诰命夫人孟娇,是个命带阴煞的不祥之人,克父克母,若不是被送出去十三年,孟家老爷现在也可能遭遇不测了。 按照柳青青的授意,这些流言传到孟娇所在院子的时候,事态已经扩展到了一定地步,柳青青办事求个稳妥,她担心若是一开始就被孟娇院子里的人听到风声,那么很有可能她们会上报贵妃,若是贵妃出手,这件还没发酵的事情肯定轻而易举的就会被压下去,她这一番心思就白费了。 因此,一定要等到事态发酵到了一定地步,最好是无法控制的时候,再让她们得知此事,这个时候,她们再有什么动作,可就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在孟娇听说了这些流言当天,林嬷嬷就接到了贵妃密旨,传召孟娇入宫觐见。 第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是孟娇第二次入宫,比之第一次的忐忑不安,她现在已经开始有些习惯,甚至在经过上阳宫的时候,还有心思去看一眼瓦片上的琉璃,日光照耀下,煞是好看。 “夫人,咱们今儿去拜见贵妃,不能走上次那条路了。” “为什么?” “上次是因为,您无官职在身,又不是世家亲眷,所以只能从正远门那边走,现在您是正三品诰命夫人,身份贵重,所以此次觐见,就要走重元门内的那条官道了。” 官道和民道,林嬷嬷倒是和她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只是一时之间孟娇没有反应过来,她还是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现在诰命夫人的身份,这些身外之物来的太快太好,好的远远在她意料之外,自然就会出现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看来,她还是要努力习惯这个身份,同时也要习惯,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诸多便利和权利,不管好坏,都是她必须要承受的。 过了重元门复又行了一刻钟左右,入眼的便是贵妃安氏所在的瑞章台了,早有另一批瑞章台内伺候的宫人等在门前,眼瞅着孟娇到了,一部分匆匆进去禀报,另一部分则是恭恭敬敬的带着孟娇往里头走。 大殿之上,安贵妃的身影掩映在珠帘之后,看不真切,孟娇想要行跪拜大礼,却被身后的宫人制止,她这才想起来,她现在是三品诰命了,拜见正二品贵妃,是不需要行跪拜大礼的,只拱手拜一拜即可。 “臣女拜见贵妃娘娘,恭祝贵妃娘娘千岁。” “免礼吧,本宫要和诰命夫人单独说会话,你们都去外面候着吧。” 安贵妃发了话,殿里面伺候的人便都鱼贯而出,不消片刻,偌大的瑞章台里,就只剩下垂首站着的孟娇,还有上座看不清形态的安贵妃。 “不知贵妃娘娘唤臣女入宫,有何吩咐?” “果然是有点长进了,上回来见本宫,只知道跪在地下,一句话也不敢说。” 孟娇开口说了句话,座上的安贵妃便笑了一声,起身掀开帘子走出来,饶是已经见过一次,孟娇还是没忍住对她美貌的惊叹。 贵妃安氏,秀毓名门,当年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慢说是京城,就算是放眼整个大祁,也没有几个能和她相媲美的,因着这份美貌,宠冠六宫,后来又因为诞育了三位皇子获封贵妃,执掌后宫大权十余载,是卫冕的后宫第一人。 “贵妃娘娘赐下心腹,臣女,自然多学了一点规矩。” “本宫不与你说这些虚的,京城里面纷传你命带阴煞,本宫召你进宫只是想告诉你,这都是无稽之谈,听了便听了,万不要过心。” 安贵妃开门见山,孟娇倒是有些怔愣,她以为安贵妃召她进宫是要询问她的命数,怎么也没想到,安贵妃只是想让她宽心。 “你不必心存疑惑,本宫知道这十三年来你一直听人家说你是克父克母的煞星,怕是自己都认定了这个命数,但是本宫告诉你,本宫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母亲当年血崩而亡,其是另有隐情。” “您说...什么?我母亲当年血崩...还有我的命数,都是...另有隐情?” 安贵妃的话,让孟娇怔在了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字,或者听错了哪句话。自从她记事儿开始,几乎每日都会有形形色色的人站在她面前,唾弃她克父克母,嘲讽她是个煞星,这么多年来她真的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煞星。 但是今天忽然有人告诉她,说你这么多年来认定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母亲的死,你自己的命数,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就和她这么多年才认定自己是煞星一样,让她相信这些都是假的,同样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很少有人知道,你母亲和本宫,是儿时的闺中密友,后来你母亲不听劝阻执意嫁给孟中庭,本宫一气之下就和她断了联系,再后来本宫听说,在你母亲怀孕的时候,孟中庭娶了现在的二夫人柳青青,本宫惦记你母亲孕中难过,便去了一趟孟府。” 虽然恼了薛婉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但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还是在的,安贵妃去了孟家,所有人都在门口迎候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刚刚进门没多久的柳青青,只是一眼,在后宫浸淫三四年的安贵妃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本宫和你母亲说起这个柳青青,你母亲只说她进门之后安静守礼,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做姨娘的,倒像是进门来做丫鬟的,本宫提醒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她太善良,根本没有把本宫的话放在心上,本宫在孟家住了段时间,柳青青的确是遵规守矩,本宫也渐渐没了防备,后来本宫回宫,你母亲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忽然心悸昏迷,是柳青青亲自出府寻来了大夫,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本宫彻底没了防备。” 安贵妃撤下了在孟家的眼线,她怎么也不相信,柳青青能伪装那么长时间贤良淑德,可是她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她撤了眼线第二日,柳青青就堂而皇之的更换了伺候薛婉的大夫,同时也替换了薛婉每日服用的安胎药。 “我再得到信儿,就是婉婉血崩而亡,我本想接你入宫亲自抚养,但是那段时间君儿病痛缠身,本宫分身乏术,谁成想一来二去耽误了三个月,你就被说成了煞星,送到了不知名的小庄子,本宫再有心调查,这三个月的时间,早就够柳青青销毁一切罪证了。” 安贵妃晚了三个月,甚至都无从得知孟娇的所在之处,好不容易三年之后听京郊小庄子里头传出风声,有个孟家送过去的孤女高热垂危,安贵妃赶忙命令心腹太医过去诊治,堪堪将孟娇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不过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你是孟家的嫡小姐了,只当你是孟家一个弃婴,本宫就不能用收养故人之女的由头把你带在身边,本宫更怕打草惊蛇,柳青青那个毒妇会抢先一步对你下杀手永绝后患,因此,只能按兵不动,收买了一个柳青青派过去的婆子,表面上每天对你打骂不休,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总归是护住了你十余年。” 孟娇这才想起,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有一个姓高的婆婆如影随形,白天对她打骂不休,晚上,却总是会偷偷进来送一碗吃食,偶尔会打翻她吃的食物,孟娇总觉得是因为高婆婆喜怒无常,却不知道,她其实是安贵妃派过去暗中保护她的人,那些被打翻的食物,很有可能都掺了剧毒。 “贵妃娘娘说,已有证据,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下密旨召臣女入宫,拿了证据提审二...提审柳青青岂不是更好?” “本宫的确握有证据,三个月前,本宫的人寻到了当年柳青青安排的那个大夫的踪迹,派人过去审问,拿到了证词,但是,在秘密押解进京的时候,这个人突然暴毙。” 证词虽然到手,但是招供的人却骤然死亡,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 第六章 银汉红墙入望遥 “所以,贵妃娘娘对此事秘而不宣,是因为此人暴毙,死无对证,即便是有那一纸供词,也难以服众。” “不错,柳青青这个女人,行事阴狠毒辣,但是却几乎滴水不漏,这么多年本宫也就抓住了这么一点纰漏,可惜,天不助本宫,现在死无对证,无法给这个毒妇定罪,本宫密旨召你进宫也是不想打草惊蛇,你可不要因为她和善的外表就放下戒备,走了婉婉当年的路。” 再度提起儿时玩伴,安贵妃的话音里面满是哀伤,这么多年,她费尽心思想要替好友报仇,却都是无功而返,只能替她守护好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寻到了当年事件的蛛丝马迹,到最后又是空欢喜一场,她愤愤不平,却也无计可施。 “贵妃娘娘,请恕臣女直言,贵妃娘娘所说之事,与臣女这十三年来所听所看截然不同,若是让臣女听贵妃娘娘一家之言就断定柳青青有罪,那么,臣女和这十三年来纷传谣言的人就没有区别,贵妃娘娘能拿出来的证据,只是那一纸供词,如您所说,现在死无对证,臣女无从判断真假,故而,不能全信,但是请贵妃娘娘放心,您大费周章秘而不宣,臣女一定会小心谨慎,追查当年母亲难产一事,对待柳青青,臣女也会小心提防。” 孟娇自小在流言蜚语之中成长,最知道的,就是人言可畏,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件事儿,同样的,也不会偏听偏信任何一个人。 不过,她也听得出来,安贵妃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她母亲当年难产血崩是另有隐情这件事儿,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而且不管是不是柳青青所做,这件事儿与她,也不会脱了干系。 “你能如此小心谨慎,本宫倒是更放心了,这件事情本宫能帮你查证的,就只有现在拿到手里的证词,你带回去仔细研读,自然能够更加确切的辨别孰是孰非,至于现在你流言缠身的事情,本宫会替你压下去,你只需要查明真相,其余种种,无须留心。” “既然如此,臣女,多谢贵妃娘娘相助。” 话已至此,该说的便都已经说了,孟娇起身告辞,安贵妃站在大殿之中看着她的背影远去,长叹一口气,这个场景,无端让她想起当年和婉婉决裂,她也是这样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踏进了那个她一辈子也没走出来的孟家。 大殿外头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入,一直跟在安贵妃身边的嬷嬷拿过一条天水碧色的披风,轻轻地给她披上。 “娘娘,其实夫人不这么信任您,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她还是个孩子,您和薛姑娘的交情,也没几个人知晓。” “本宫知道,她不这么轻易信任本宫,其实本宫心里真的是高兴的,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其实有一个好处,就是让她有了婉婉一直没有的防人之心,婉婉之所以含恨而终,就是因为太过轻信旁人,好在阿娇不是这样,对任何人,她都有抽身一步的余地,这很好。” 但是话虽然是这么说,看着昔日挚友的女儿不完全信任自己,安贵妃心中还是有几分苦涩的,不过这都没关系,只要孟娇好好的活着,婉婉在天之灵便有所慰藉。 却说孟娇从瑞章台里走出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其实安贵妃的话是不是真的,她心里已经有了考量和答案,一介贵妃,根本没有理由去陷害一个小小的官员妾室,她只是没有想到,看上去那样亲近和善的二娘,背地里竟然如此心如蛇蝎。 孟娇一路沉默,到了孟府门前,远远地就看见柳青青带着孟媛站在府门前等着,孟娇放下轿帘,深吸一口气,拼命地告诉自己现在不能发作,不能打草惊蛇,复又默默地重复了好几遍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的面上才恢复了淡淡的笑容,走下软轿,看上去还是出府觐见的姑娘,毫无变化。 “不过是进宫觐见贵妃,劳二娘在此等候。” 进退得体,说话也没什么变化,柳青青打量了孟娇几眼,心下道这小丫头进宫应该并未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面上笑容更是亲切,还是那样热络的拉过孟娇的手,不过这次,倒是记住了林嬷嬷所说过的,尊卑有别,并不敢把手放在孟娇两手的上边。 孟娇在她把手伸过来的一瞬间,本能的想要躲开,明明柳青青那样憎恨自己的母亲,也那样憎恨自己,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出这副恶心的样子曲意逢迎,她不知道,也想不通,但是她清楚,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让柳青青察觉什么,不然,打草惊蛇之后,可能再也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但是,一味沉寂,也不可取,在打草惊蛇范围之内稍加试探,才是上策。 “二娘,我今日入宫,看见贵妃娘娘给皇子裁剪布料的样子,真实舐犊情深,我看了心下有些酸楚,所以想问问二娘,我母亲当年,是个什么样子?” 这一问可真的让柳青青措手不及,薛婉这个名字,去了十三年还是让她恨在心尖儿上,乍一听孟娇提起,她差一点就没藏好眼中的恨意,不过好在,她反应足够迅速,把那一瞬间的诧异给过渡成了浓厚的哀伤。 “是二娘不够细心,竟然...竟然都没想到你会思念亡母,你母亲的事情,二娘早就该和你说的。” “二娘不必伤怀,也是我这么长时间没有问起,二娘每日辛苦,操持家务,有些不周全的地方也是理所应当的。” 柳青青赶忙递话称还是自己的不是,孟娇也没在这个上面与她多费口舌,拉住了从刚刚就一直凑在她身边的孟媛,跟着柳青青往她院子里走。 这一路上,柳青青倒是说了不少关于薛婉的事情,真真假假都有,孟娇只是听着,很少搭话。 “我进门晚,只是听说,姐姐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出身又高贵,京城里面爱慕她的年轻公子多了去了,那个时候,老爷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玉堂会上,老爷第一次见到上座的姐姐,一时间,惊为天人。” 第七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在柳青青所说的故事里,孟中庭和薛婉,就是戏文里才得一见的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然后互诉衷肠私定终身的神仙眷侣。 当时的薛婉,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样貌才华都是上品,薛婉不似寻常大家闺秀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向来喜欢女扮男装结交名士,那个时候,京城还存在着一个风雅节气,叫作花朝节,在这一天,京中有名的文人墨客,会聚集到一起吟诗作画,这一风雅集会,被称作玉堂会。 “姐姐在玉堂会上一首咏牡丹技压群雄,老爷正巧进京路过此处,提笔写下一首咏荷,还不小心撞破了姐姐的女儿身份,两个人就这样结下了缘分,只是老爷毕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落魄书生,怎么可能轻易求娶姐姐,两个人便约定,待到老爷金榜题名高中之日,再上门求亲。” 这一来二去,便到了秋试放榜之日,孟中庭果然金榜题名,皇帝钦点其为新科探花,薛婉得知好信儿十分欢喜,待到孟中庭登门拜访国公之时,两个人便把这份情义当众言明了。 “原本这应该是一段假偶天成的好姻缘,但是老爷虽然得中探花,到底还是门不当户不对,薛国公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姐姐百般求情,终究是于事无补,后来还是老爷几次三番诚心求娶,又被皇上赏识做了五品官吏,薛国公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期定在八月初八,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安贵妃见了孟中庭几次,觉得此人并不可靠,但是坠入爱河的薛婉哪里会听,闺中密友就此决裂,不过柳青青并不知道这事儿,孟娇只是自己串联起了两个人所说的事情脉络。 “本来事情到这就是皆大欢喜了,可谁知在姐姐即将要嫁过来的时候,薛国公忽然被人参奏谋反,不知道因为什么,皇上并没有允许薛国公申辩,变下令查抄薛家,圣旨下达的时候,老爷抢先一步赶往薛家带走了姐姐,趁着薛家抄家落狱之时,两个人拜了天地,这样姐姐就算做是孟家的人,因此避过了那场灾祸。” 柳青青所说的这件事情,安贵妃倒是没有提及,孟娇细细思量此事真假,听安贵妃说,薛家的确是一夜之间败落的,但是她却并没有说明缘由,若是柳青青所说属实,怕是当年查抄一事,十有八九也是另有隐情的。 但是有一点孟娇想不明白,若是当日薛家被抄,薛婉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那样轻易离开,还在家门变故的当日与人结亲,孟娇不愿意相信母亲是如此不顾家人的凉薄之人。 “外祖家飞来横祸,母亲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与人成亲呢?” “姐姐自然不是如此凉薄之人,实在是因为...因为姐姐那个时候已经怀了你了...若不是怀上了你,姐姐自然是会和薛国公同进同退的...” 柳青青说到此处哽咽出声,拿起手帕擦拭眼泪的时候,却面露狰狞之色,心下暗恨,若不是那个时候薛婉怀上了孟娇,她必定已经和被关押起来的薛家人一样,流落大狱了,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嫁进孟家,踩在她的头上! 手帕拿开,柳青青便又是那副悲怆的样子,孟娇没寻到破绽,却也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完全相信了柳青青的说辞,她在斟酌这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再往后,就是府里头的人都知道的了,姐姐怀胎三月的时候,缠绵病榻,为了冲喜,老爷把我娶进了门,后来姐姐怀胎八月,我去寻了个靠得住的大夫,可谁知...谁知那个大夫竟然是个色欲熏心的,她看上了姐姐房中的丫鬟,姐姐不肯给,他竟然就...就下了毒手!” 孟娇有些怔愣,这可就完全是两种说辞了,安贵妃所言,那个大夫就是柳青青的人,害的薛婉血崩而亡也全都是柳青青的主意,但是柳青青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一套说辞,而且一板一眼,所有的故事脉络都更加清晰。 “二娘,不知道那个丫鬟,现在可还活着?” “早就已经不在了...姐姐被那个大夫害的血崩而亡,她虽然和那个大夫欢好,却并不是背主忘恩的人,眼看是自己害了姐姐,便在姐姐去了之后的第七日,吞金自尽了。” 果然,又是一个死无对证,孟娇不着痕迹的嗤笑一声,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听着柳青青继续往下说。 “那个丫鬟死了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档子事儿,那个大夫才害了姐姐,只是反应过来再去寻找的时候,那个大夫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却终究寻不到一点踪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日姐姐死后,老爷整个人都颓丧异常,若不是常有人进去探望,怕是...怕是就随着姐姐去了...” 柳青青的故事里,孟中庭是一个情深义重的好夫君,只是孟娇并不全信,若是情深义重,怎么可能对待她的亲生女儿如此冷淡,甚至送出府门十三年不闻不问?若是情深义重,她的亲生女儿被人说成是煞星,他怎么就轻而易举的信了,而且这么多年丝毫没有怀疑过呢? 只是怀疑,却只能压在心里,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被这种深情感动的样子,孟娇只觉得,实在是恶心。 “原来...原来父亲对母亲,如此深情。” “不...不只是对姐姐,其实老爷对你,也是照顾有加的,那时候姐姐才走,老爷之所以能撑过来,不仅仅是因为有人探望,更多的是因为你还活着,老爷对你是极好的,只是后来怪事频发,又有个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道士,说你天生克父克母,老爷是不在乎这个的,只是...只是他不得不在乎悠悠众口,若是留你在身边,难保那天不会被旁人发现你的命数,那个时候,怕又是一场灾祸。” 照柳青青所说,孟中庭将孟娇送走,完全是出于想要保护她的初衷,只是孟娇已经不是三岁孩童,这种初衷是真是假,她已经可以判断一二。 柳青青的本意是让孟娇相信自己的命数的确是阴煞星,然后让她相信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太爱才不得以如此对她,只是她不知道孟娇已经从安贵妃那里听到了另一段故事,这两段故事,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 而哪个故事是真,哪个故事是假,现在虽然不能确准,但是孟娇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第八章 当年拼却醉颜红 在孟娇看来,柳青青所说的故事,不一定全都是胡编乱造的,比如薛家原先钟鸣鼎食,再比如玉堂会上初相见,甚至后来的几次三番真心求娶,这些应该都是当年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但是,柳青青所说的之后种种,与安贵妃所言大相径庭的那些事,孟娇更愿意相信安贵妃所说。 待到柳青青讲述完这个故事,时间就不早了,孟娇略坐了坐,便带着孟媛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傍晚的天儿刚擦黑,孟娇拉着小姑娘的手往自己院儿里走,却发现,今天的孟媛似乎不太愿意回去。 “媛媛,怎么了?是不想回院子吗?” “姐姐,我今儿下学回来,听底下人说,后头桐花阁的金菊开的茂盛极了,可是娘亲不让我过去看,还说过几日就把那些菊花平了,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吧。” 孟媛很少要求什么,况且这也不是个大事儿,孟娇寻思这离着晚膳还有段时间,便同意了,孟媛赶忙说不要让后面的丫鬟婆子跟着,免得被娘亲发现,孟娇笑着同意了,毕竟是在孟家后院,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孟媛拉着孟娇的手,七拐八拐的拐到了一个偏僻隐蔽的角落,眼看着前面马上要没路了,孟媛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就看见了一条隐蔽在乱花丛中的曲径,孟媛欣喜异常,知道马上就要到了,赶忙拉着孟娇钻进去快走几步,山重水复之后,果真便是柳暗花明。 “我听娘亲说,这是是几年前就废弃了的院落了,但是因为风水好,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拆除,一直留到...哎姐姐,你帮我一下,我打不开这门。” 孟媛边说着,边跑到桐花阁的门前推门,谁成想这地方因为终年失修,门都生了锈,她费了好大得劲儿也推不开,只能边用力边向孟娇求救,后者走过去,两个小姑娘一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这扇雕花大门推了开来。 满院金菊,在暮色之中显得尤为震撼,孟媛飞快地跑进花丛中,左一朵右一朵揪的正欢,孟娇却站在满院金菊面前迈不动脚步,她想起了安贵妃所说,金菊丛生,是她的母亲薛婉最喜欢的景象。 “婉婉最喜欢的就是菊花,她说菊花独立秋风,不与百花争艳,但是却也不自视清高,盛开之时艳过桃李,她在闺中庭院种满了金菊,就是嫁进了孟家,也在桐花阁里面种满了菊花,秋日金菊盛放,当真是人间胜景。” “桐花阁...”孟娇回想起安贵妃所言,喃喃自语,“桐花阁...原来这就是从前的桐花阁...” 什么情深义重,什么佳偶天成,全都是假的,若是真的情深义重,怎么会让桐花阁荒废十余年,若是真的假偶天成,又怎么会连这满院金菊都不闻不问,甚至...甚至连她回到孟家,都不把这个地方的存在告诉她。 孟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蹲在地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开始酸涩,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只是有些委屈,好像十三年来所受的苦难与欺辱,都在桐花阁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到了一个临界点,满院的菊花,仿佛是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薛婉的怀抱,能够把她包裹起来,放纵的哭一场。 等到孟媛在花丛之中玩儿够了窜传来,孟娇已经因为情绪外露的太厉害,躺在菊花丛中睡了过去,孟媛推了她几下,见没有反应,小姑娘想了想,悄悄地出了桐花阁,没有惊动任何人,一路摸黑回到了孟娇的小院。 “林嬷嬷!翠袖姐姐!” “小姐?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哎?怎么只有您一个人?小夫人呢,不是应该和您一起回来的吗?” 孟媛进了院门便开始喊人,林嬷嬷不在,翠袖从里头匆忙走出来,被飞奔过来的孟媛装了个满怀,再往她身后看,却没看到应该跟在她身后的孟娇。 “嘘~我和姐姐偷偷去了个地方,姐姐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我叫不醒她,而且我觉得姐姐状态好像不太对,我不想惊动别的人,就跑回来了。” 翠袖听了这话有些慌神,赶紧进去叫了翠缕和翠金,留下翠雀等着告诉林嬷嬷这件事情,三个人赶忙跟着孟媛悄悄地往桐花阁那边去,好在这一路较为荒芜,并没有几个人往这边走,四个人安全的到达了桐花阁。 孟娇却已经不在地上躺着了,她坐在金菊从中,手里拿着一个沾满了泥土的盒子,翠袖赶紧跑过去,把带来的披风给孟娇披上,生怕这个时候秋风寒凉,冻个一时半会儿再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小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和小姐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这么冷的天儿,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好,快和奴婢回去吧。” 孟娇却置若罔闻,手中紧紧地握住那个盒子,翠袖看了一眼,那个盒子上面锈迹斑斑,大约是刚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的,而且,虽然天黑,但是还是能看见那个盒子上有一团黑黑的东西,像是...像是血迹? “小夫人,这个盒子,您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若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可仔细伤者您自个儿。”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这个院子,是我母亲原先还在的时候,住着的地方,这满院的金菊,是我母亲当年亲手栽种的。” 孟娇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盒子凑到了眼前,这是她刚刚被冷风吹醒之后,在金菊从最深处寻到的,那块地,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生长不出,孟娇神思恍惚之下,动手挖了一点深度,便挖到了这个盒子。 翠袖听了这话,自知无法回话,也无需回话,便站在孟娇身边默默的等着,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孟娇霍然起身,翠袖赶忙扶住她,踉跄了几步之后,孟娇一言不发的抬步离开院子,翠袖赶忙跟上,后头翠缕二人也带着孟媛赶忙跟了上去,好在孟娇并不往别处去,只是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嬷嬷早就已经等在院子里了,眼下看见孟娇面色沉沉的走进来,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人迎了进去,然后接过翠雀递过来的参汤,递到了孟娇的手上。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小夫人,自己的身体总是最要紧的,若是病了,可就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 听了林嬷嬷的话,孟娇将手中的参汤一饮而尽,之后便又是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端详着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盒子,后头跟进来的翠袖等人颇有些焦急,生怕孟娇出什么差错,一个劲儿的给林嬷嬷使眼色,后者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出去伺候,翠袖等人听命,带着孟媛下去歇息了,内室之中,便只剩下孟娇和林嬷嬷两个人。 “小夫人手里这个盒子不只是从哪里来的,可真好看,想必制作这个盒子的人,必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儿。” 林嬷嬷这句话,成功让孟娇回魂了,孟娇想了想,把手中的盒子递了出去,林嬷嬷愣了愣,赶忙抬手接过这个盒子,扫了一眼,也发现了那一团一丝血迹的东西,微皱了眉头,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安静的等着孟娇开口。 “这个盒子,是我母亲的,上面的雕花,我曾经在安贵妃宫里见过,她所用的那把描金扇子,就是我母亲的手笔...我方才,没去别处,去的是我母亲生前所住的桐花阁,那里满院的金菊都开了,安贵妃说,我母亲生前是最喜欢金菊的...” 第九章 楼倚暮云初见雁 薛婉喜欢了一辈子金菊,却错过了最后一次金菊盛开。 “小夫人的母亲,可是薛家的女儿薛婉?” “嬷嬷也知道我母亲?” “贵妃娘娘小时候,常常和薛家的小姐一同玩耍,后来贵妃娘娘进宫,薛家这位小姐还经常给贵妃娘娘送东西,奴婢一直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儿,自然是知道的,这位薛家小姐,是个很好的人。” 孟娇不自觉的红了眼眶,林嬷嬷说,她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她自己也一直这么相信着。 林嬷嬷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件几乎快烂透了的衣裳,还有一把生锈的不成样子的长命锁,上面还能依稀辨别出一点印记,似乎是个“娇”字,大约是薛婉怀胎的时候,知晓这一胎是个女孩儿,便请人打造了这一把长命锁,还刻上了给孟娇取的名字。 “我从来没有带过长命锁,我记得我在小庄子上的时候,里头有个打扫的婆子,她儿媳妇儿生了个儿子,她欢天喜地的找人去打了个长命锁,纯金的,很小,但是很漂亮,我那个时候很羡慕,想去摸一摸,被那个婆子打开了,说我是不祥之人,是个煞星,若是摸了长命锁就不灵了...我没想到,原来母亲也给我打过长命锁,比她的那个,好看多了。” 孟娇说到后面,手里死死地握住这把生了锈的长命锁,就好像这么紧紧地握着,就能感受到一点点母亲的气息,她在很努力的想象,母亲当年是怎样温柔的给她缝制衣裳,又是怎样精雕细琢,打造出了这把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做工精致,就是生锈了,也难以掩盖它的好看,所以奴婢觉得,薛家小姐,一定很爱很爱小夫人,所以就算是一把长命锁,也花尽了心思。” 是,薛婉一定很爱孟娇,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可是,这个最爱她的人,偏偏走得那样早,甚至都来不及和她见一面,连这把长命锁,都只能在十三年后姗姗来迟。 “林嬷嬷,其实我今日进宫,从贵妃娘娘那里听说了不少事儿,她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而把她害死的这个人,就是现在对我一直亲善有加的二娘柳青青。” 孟娇忽然开口提起了这个事儿,林嬷嬷有些怔愣,她看了一眼孟娇看不出悲喜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贵妃娘娘所说,想必应当不是空穴来风...小夫人今日回府之后没有直接回院子,可是去了二夫人那里打探了此事?” “是,贵妃娘娘所说可能不是空穴来风,但是毕竟没有实际证据,我直言并未全信,回府之后便去了二娘那里,打探了母亲当年的事情。” “二夫人怎么说?” “她告诉我,母亲生前并未尝到苦楚,自小锦衣玉食,嫁了人之后夫妻和睦,到死,父亲也没有对她厌弃...林嬷嬷,其实我是想相信的,母亲那么好的一个人,她值得被这样对待,可是媛媛拉着我去了母亲生前住着的桐花阁,那里破败不堪的院门,萧条的亭台,还有被放任生长的金菊,打破了我所有的自我欺骗。” 薛家败落之后,薛婉在孟家一定过得很不好,孟中庭也绝对不是柳青青所编造的那种,情深义重的夫君。 “如此说来,两相对比之下,真相究竟如何,小夫人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答案了,奴婢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觉得,薛小姐当初既然死有蹊跷,那么不论如何掩盖,必定还是会留下痕迹的,小夫人若是不打草惊蛇,细细寻觅,必定是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当年的事情,知道情况还能好好存活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了,不过,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二娘身边的丫鬟婆子里,不一定没有知道旧事的人,若是想要着手,怕是还要从她们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林嬷嬷却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二夫人能够隐瞒这么多年滴水不露,必定是警戒心极强的,小夫人若是动手,必定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她销毁了一切证据,咱们可就束手无策了,依奴婢来看,不一定只有二夫人身边的人知道当年旧事,那孟老爷身边儿的人,也不一定清白。” 林嬷嬷的话提醒了孟娇,的确,柳青青办事滴水不露,若是真的从她身边着手此事,怕是在不经意间就会打草惊蛇,一旦她察觉到了一点风吹草动,必定会销毁一切她能想到的证据,那么想要再查下去就是难如登天,如此一想,现在还没有任何防备心理的孟中庭,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不过就算是孟中庭现在并无防备,孟娇也不能贸然下手,她必须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不过这并不代表,她现在就只能按兵不动,她还有一个地方,里面有个人,能够让她直观的了解到当年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孟娇以出门散心为由,带了林嬷嬷和翠袖两人驾车前往孟家那个远在京郊的小庄子,孟娇记得,庄子上面伺候的人里头,有个十三年前和她一起被下放来的婆子,似乎是原先桐花阁小厨房的婆子,对于当年的事,她应当知道不少。 “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的人这么少,嬷嬷,别不是咱们今儿出门没看日子,赶上了什么节气了吧。” 坐在马车里的翠袖看了一眼外头,有些疑惑的开口询问,孟娇也跟着掀开车帘,果然,大街上很少有人出现,就算是有几个,也都是行色匆匆。 “算日子,今儿并不是轮着什么节气,大约是今儿天儿不太好,又冷嗖嗖的,所以大伙儿才都不出来吧。” 这样行至京城外门,孟娇坐马车坐的有些昏昏欲睡,忽然马车一个惯性即停,马车里面坐着的三个人要不是因为反应快,怕是现在都被甩了出去,翠袖在林嬷嬷的示意下撩开帘子训斥车夫,还没开口,就看见马车前面一队军士正虎视眈眈,后头瞧不太真切,却能看到旌旗猎猎,这是哪家的将军,在今日回京吗? 孟娇在车里,看见翠袖有些怔愣地望着前头,便起身下了马车,可巧就看到对面的队伍后面出现了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位将军,银枪白袍,端的是一副少年恣意的模样,只是身上的杀气,就算收敛了几分,也还是让人胆颤心惊。 “今日归京,行至此处,未见小姐车驾,唐突了,请小姐勿怪。” “将军客气了,是我不知道将军今日归京,故而走了正门,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海涵。” 对方如此谦恭有礼,孟娇也不是什么招惹事端的人,该说的话说了,躬身行了个礼,便打算回马车里继续赶路。 回身的那刻,却听到那位将军在身后开口询问道“不知道小姐是哪家的闺秀,在下雁门主帅沈云潺,今日一见小姐,心生倾慕,望留闺名。” 第十章 相思血泪抛红豆 沈云潺这句话,成功地让在场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孟娇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人刚刚说的什么?心生...倾慕?沈云潺身后的一众将士那也是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儿这是?怎么元帅二十多年没开花的老树,今儿就这么草率的一见钟情了? 林嬷嬷是最先回过神来的,她从车里走下来,站到了孟娇身前,沈云潺自然是认得她的,微微挑眉算做了招呼,跟着贵妃的人忽然跟在了一个小姑娘身边儿,看来这个小姑娘的身份,并不简单。 “奴婢拜见沈帅,这是咱们皇上亲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也是孟侍郎家中的嫡小姐,沈帅刚刚归京,不认识也属正常事儿,至于闺名,咱们大燕虽然民风开放,却到不了才一见面就告知芳名的地步。” 沈云潺有些惊讶,看上去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竟然被皇上亲封了诰命夫人,这倒真的是出乎人的意料,至于孟侍郎的嫡小姐这个身份,和诰命夫人一比可就不够看的了。 “云潺不知小夫人身份,唐突了佳人,在此赔罪,林嬷嬷也别见怪,本帅在边关呆的时间久了,这些俗礼自然也都忘了个七七八八,日后再相见,必定不会如此鲁莽。” 沈云潺翻身下马,利索的作揖赔礼,他的态度太谦恭,孟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过身来再行一礼,她自然是不相信沈云潺一派胡言的,就算是在边关久了,也不会久到不晓得大燕民风,这个少年元帅,可是真的放荡不羁,还...不太讨人喜欢。 等到孟娇上了马车,沈云潺便命令将士让出一条路来,孟娇的马车得以快速通过浩荡大军,她今日可是有正事儿要办的,沈云潺的突然出现,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儿罢了。 等到孟娇再回到小庄子,这里头所有人的态度可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前那些三天两头欺辱孟娇的,现下听闻孟娇回来,都吓得肝胆俱裂,毕竟朝廷亲封的正三品诰命夫人,轻而易举就能定了他们的死罪。 唯一一个心安理得的,就是安贵妃收买的那个高婆婆,她保护了孟娇十余年,如今孟娇飞黄腾达,她却依然还是那个不冷不淡的样子,孟娇对她,是很敬重的,那么多年若不是她暗中相护,自己怕是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这半个月天气转凉,婆婆的腿还好吗?我这次回来,给婆婆带了不少药材,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显著的疗效了,但是总是会舒服一些的。” “劳夫人挂念,其实夫人很不必如此,奴婢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不值得夫人这么挂念。” 高婆婆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冷面色,但是孟娇却只是笑了笑,身后的翠袖依言递上了准备的药材,高婆婆没有收,孟娇接过来亲自放在了高婆婆的床榻上。 “婆婆总是这样说,若是婆婆真的只是受人之托照看我,也不过是护我一条命罢了,那我每年生辰的时候,那碗长寿面,婆婆为什么一碗不落的给我做呢?” 高婆婆愣了愣,她并不知道这事儿已经被孟娇发现了,那是孟娇五岁的时候,她生辰那日被众人欺辱,自己实在是有些看不过眼,却并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给这个小姑娘做了一碗长寿面,偷偷的给送过去,躲在暗处看着她对着一碗长寿面泪流满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慢慢的,她看着这个小姑娘越发的喜欢,每年生辰的时候,便都会偷偷的做一碗长寿面,现在看来,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孟娇发现了。 “谁家的姑娘,生辰的时候不得吃一碗长寿面呢?奴婢只是有些心疼夫人罢了,多谢夫人好意,奴婢受用了。” “这许多年来多谢婆婆照看,现下还有件事儿,还要听听婆婆怎么说,不知道婆婆可知道,这庄子上,可有十三年前,随我一同下放来的孟家的婆子,最好是,孟家桐花阁的婆子。” 这个婆子,高婆婆还真的知道,十三年前,因为薛婉的离世,桐花阁小厨房里的人基本都被下放了出来,好几个丫鬟到这里之后苦不堪言已经香消玉殒,那个婆子命却大,一直在小庄子上的小厨房里帮忙干活儿,虽然苦,但是好歹活了下来,如今,也是个有孙子的人了。 高婆婆领着孟娇过去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小厨房里烧菜,年纪大了,头发都白了,颤颤巍巍地炒着锅里的白菜,时不时的还会弄撒一些,不过,庄子里的人也不都是不近人情的,因为她的年实在太大,并没有几个人因为这点儿小事儿真的难为她。 “林婆,你过来,这是孟家的小姐,过来有事儿找你的。” 高婆婆叫了那个老婆婆,林婆,孟娇猜测她大概姓林吧,林婆听见了,缓缓的转过身来,她年纪实在太大了,眼睛也花的厉害,根本看不清孟娇的样貌,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见过。 “孟家的小姐...孟家的...哪个小姐啊?” “孟家的大小...”高婆婆还没说完,就被孟娇拦住了,孟娇一步步缓缓的走到林婆的面前,开口道“林婆,我是孟家的大小姐孟娇,我是,薛婉的女儿。” 薛婉这个名字,似乎戳到了这位老人的心弦,浑浊的双眼里面开始积蓄泪水,在泪水滚落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握住了孟娇的手,粗糙,却温暖的手,不自觉地让孟娇鼻头一酸,但是她忍住了,给身后的几个人递了个眼色,她们便都出去等着了。 “是夫人的女儿啊...夫人...夫人还好吗?我都很多年没见到夫人了...” “林婆,母亲已经去了...十三年前,您忘了吗?母亲十三年前就已经故去了。” 听到薛婉故去的消息,林婆的眼泪又滚落下来,她的年纪太大,记忆已经开始错乱,孟娇告诉她薛婉已经死了,她才慢慢想起来,现在已经不是在孟家伺候的时候了,现在是小庄子上,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薛婉的女儿。 “夫人是个好人...我记得那天,夫人躺在床上,快要不行了,我给夫人熬了一碗红枣粥,要端过去的时候忽然被柳青青的奶娘端走了,然后我就听见,夫人血崩的消息,院里的人都乱了,我也乱了,我就记得夫人在房里痛哭的声音,那天是八月十七,夫人院子里的菊花,刚刚出了骨朵儿。” 八月十七,是孟娇的生辰,也是薛婉故去的时候。 林婆说,那天薛婉难产,那个大夫在外头开药,里头的产婆也在忙活,但是院子里还是能听到薛婉痛苦的呼喊,她心疼薛婉难产,去小厨房里熬了两个时辰的红枣粥,结果才端出去,就被柳青青的侍女拦住了,她没办法,只能把手里的粥递了出去。 再然后,就是薛婉血崩而亡的消息传了出来,她不相信,冲进去瞧了一眼,柳青青已经在里头哭着了,可是她就觉得那个女人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再记着的,就是满眼的鲜血,薛婉毫无生气的躺在床榻上,身边儿的孟娇哭的撕心裂肺,床上的血,都流到了地上,柳青青跪在那一地血污里头,显得更加的面目可憎。 “所以...您觉得,那碗粥,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那是我年轻时候不知道熬了多少次的粥,夫人每次喝了之后心里都会舒服,怎么就偏偏那一次,被柳青青那个女人的奶娘端走送进去,夫人就血崩而亡了呢?一定是那个女人害死了夫人!” 林婆的情绪开始激动,她开始胡言乱语,每一句都在咒骂柳青青,孟娇听得有些麻木,话已至此,当年的情况到底如何,就不言而喻了。 柳青青不仅用一碗红枣粥害了薛婉,还在她弥留之际,不知道说了多少伤透她心的话,才导致她那样没有求生意志的撒手人寰,柳青青是杀人凶手,并且逍遥至今,还想着继续隐瞒罪行。 只是如今,还不是发作的好时机,人证在,却少了关键的物证,而且就算是这个人证可以当庭指认,可能也会被说成是年纪太大胡言乱语,依然无法确定柳青青的罪行,不过好在,她此行,真正确认了柳青青就是当年害死薛婉的元凶。 “看小夫人的样子,应该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只是奴婢有一句话,希望小夫人听得进去,有句古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是不能一击即中,还是要极力忍耐等待时机,毕竟小夫人也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老奸巨猾的对手。” 第十一章 春柳春花满画楼 孟娇当然知道,不仅不能打草惊蛇,她还要更加亲善的对待柳青青,她要让这只豺狼虎豹,在最放松的时候露出真正致命的弱点,然后,一击即中。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儿,孟娇便没有在小庄子上逗留,只是临行之前,吩咐下去,整个小庄子现在都交托到高婆婆手中,底下人哪敢多话,都点头称是,送走了孟娇之后,便都开始巴结起了高婆婆,毕竟他们都知道,日后高婆婆在这庄子上,就是说一不二的那个了。 却说孟娇回府之后,发现府里的气氛似乎又不太一样了,那些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对她的态度更加的毕恭毕敬,比如只从前竟然还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畏惧,孟娇正摸不着头脑之际,外头翠雀进来通传,说是柳青青过来了,正在外头请见呢。 “二娘是长辈,来了就不能怠慢,翠袖,去上一壶好茶来,嬷嬷陪我在这见她吧。” 林嬷嬷点点头,看着孟娇挺直的脊背,心下思量片刻,还是抬手轻轻了的拍了拍,孟娇一愣,过后便不自觉地低头笑了笑,原来被人关切的感觉,如此好。 “妾身拜见夫人。” “二娘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这些俗礼,无需这么计较。” 柳青青一进来看到林嬷嬷站在孟娇身后,便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参拜,孟娇面上带了几分欢喜,抬手扶起她来,两个人对坐之后,翠袖便端上来了一盏新茶,茶香四溢,满室馨香。 “果然夫人这里好东西不胜枚举,这茶香,妾身连闻都没闻过,更不用说喝到了,今儿还是借了夫人的光,有幸尝尝这种好茶。” “二娘客气了,二娘若是想要,我便送一些给二娘,左右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我自己喝着也没什么意趣。” “夫人说的是,这东西才金贵多少,今儿雁门沈帅送给夫人的东西,才真的是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珍品呢。” 乍一听见沈帅,孟娇还有些怔愣,忽然反应过来今日出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有些孟浪的少年元帅沈云潺,她以为萍水相逢,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怎么这人当了真?堂而皇之往孟家送了东西来? “今日出城,和沈帅萍水相逢说了几句话,这些东西,怕是沈帅送错了人也未可知。” “错不了,夫人不知道,送东西来的人指名道姓说是要送给孟家的诰命夫人,咱们府上,也就只有夫人了。” 柳青青面上笑着恭维,内心里恨不得要把坐在对面的这个小丫头撕成碎片,这才刚一出府半日,就惹回来了那么好一朵桃花,现在已经是诰命夫人了,若是得了沈云潺的青眼,做了沈家夫人,那岂不是要翻出天去,她可断断不能让这个小丫头的势力一点点的大起来。 “没有由头,随随便便送了东西来,咱们可不能收。” 孟娇端起茶水来轻轻抿了一口,等着柳青青的下文,若是真的没有由头送了来,那就怎么收下的就怎么给人家退回去,她不缺这么点东西,也不会平白无故收人家的礼。 “不,沈帅派来的人并非没有缘由的送来这些东西,他说,传了沈帅的意思过来,对夫人所说的心生倾慕并不是一时兴起,是真正的一见倾心。” 柳青青走了之后,孟娇都没缓过神来,她一直觉得戏文里面说的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的故事,全都只存在于文字里,就算是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也是玉堂会一见倾心,她也并不认为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知道,自己实在是算不得佳人。 “林嬷嬷,你说这个沈云潺,是什么意思?” 不相信一见倾心是真的,孟娇就只能觉得这个沈云潺动机不纯,借着一见倾心的幌子,想要从她身上知道点什么,或者说,想要得到点什么,虽然她也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利可图,但是除了这个理由,她真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小夫人,该怎么和您说呢,沈帅这个人,可能和您近日所见有很大的不同,他并不是什么浪荡公子,相反的,沈帅其实是一个很正经的人。” 若说原先的薛家已经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那么沈家,就是三个薛家也比不上的世家大族,沈家世代忠良,每一任家主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沈云潺的父亲,更是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云潺是沈家唯一的血脉,十二岁上了战场,到如今二十二岁战功赫赫。 “沈帅就是悬在西北邻国与蛮夷头颈上的一把利刃,是让他们连睡觉都不得安生的那把刀,但是这把刀,却是万千深闺女儿,梦里的那个翩翩才郎。” 大燕的女孩儿,都知道这么一句话,嫁郎当嫁沈家郎,说的就是沈云潺,这个人虽然出身世家,又年少成名,却并没有和寻常富贵公子一样游戏花丛,沈云潺的洁身自好,让他在姑娘们心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先前他弱冠之礼上,皇上想要给他指婚,他说若是不能碰见一见倾心之人,断然不会娶亲,这件事儿一经传扬,咱们大燕的姑娘想要嫁给沈帅的就更多了,能在皇上亲口指婚的时候,说出等待良人的话,小夫人觉得这样的人,可能是个浪荡公子吗?” 如此说来,沈云潺真的不是孟浪之人,可越是如此,孟娇就越是想不通,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这样一个人一见倾心? “所以嬷嬷觉得,他今日一见倾心之言,并非孟浪,而是真心实意的?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这样一个年少成名的将军,一见倾心的。” “小夫人十三年来过得太过妄自菲薄,薛小姐从前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你是她的女儿,面皮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最重要的一点,小夫人的身上,有寻常闺阁女儿没有的气质,这种气质太吸引人,所以,小夫人能够吸引到别人的目光,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孟娇身上的确是有一种区别于寻常女孩儿的气质,就好比寻常女孩儿是菟丝花,总是需要攀附着什么才能生存,家世也好,门楣也好,亦或是日后要嫁的夫婿也好,总归是要有个依靠的。 但是孟娇不是,孟娇从来都是一个人,所以她不会依靠任何人,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她最困难的十三年是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十三年后什么都好过了,自然就更不需要依附旁人,恰恰是这种气质,最吸引人。 第十二章 卷上珠帘总不如 京城里面消息传得是极快的,不过三两日的光景,沈云潺对炙手可热的诰命夫人孟娇一见倾心,还曾往孟家送了好大一批宝贝,在众人看来,两家结亲是指日可待了。 “不用说,这必定是有心之人放出去的消息,咱们小夫人什么话都没说,那些东西也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了,这起子嚼舌根的还不消停!” 是的,东西在孟娇思量之后,还是命人退了回去,一来两家并没有什么交情,二来,孟娇也没有沈云潺那个心思,所以这等不清不楚的东西,她不能收下,至于这么多宝贝得而复失,孟家的人会怎么想,这就完全不在孟娇的考虑之中了。 这点事儿要是她还做不了主,那这个诰命夫人做的,委实是太窝囊了些。 “京城里头的人,活的安逸,这一安逸下来,就喜欢谈论点什么,沈帅尚未成家,也从来没有听说他对哪家的小姐有些许不同,如今乍一显眼的对待小夫人,自然是会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夫人只要不理会,大约没个半月就消停下去了。” “怕是不止外头的人纷传此事,这府里头,也不消停呢!奴婢今儿早上去拿小夫人的换洗衣物,路上听见好几拨的丫鬟婆子在议论此事,怕不是他们自己想要高攀,放出了消息,还想拉着咱们小夫人一起呢!” 翠金所说,才是孟家人现在真正想的,确切来说,这是孟中庭所想的。 他这一辈子最想要的就是飞黄腾达攀龙附凤,可惜一直没有儿子,两个女儿一个还小,一个又是个煞星,结果突然之间峰回路转,女儿成器了,他本来以为诰命夫人已经足够,结果竟然还有个攀上将军府的机会,这自然是让他喜出望外,恨不能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可千万不能从手里溜走。 只是她是这么想的,柳青青可不这么觉得,柳青青巴不得这门亲事黄了,巴不得孟娇从云端坠落下来,最好万劫不复粉身碎骨才能称心如意,所以这对夫妻,这么多年终于出现了貌合神离的境况。 “小夫人若是觉得这府里实在是太乱,干脆去向皇上请旨提前出府自居,孟家人以小夫人年纪太小回绝了此事,小夫人自己去说,皇上必定首肯,毕竟您这么高的爵位在身,住在下臣家中也实在是不成体统。” 不是孟娇不想离开这里,不会有人比她更想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了,只是她若是走了,就不能直观的察觉到柳青青的一举一动,若是那样,想要抓住柳青青的把柄就更加艰难了。 “奴婢知道小夫人为难之处,只是,小夫人也可以换一种想法,万一是因为您现在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她畏首畏尾的,不敢动作,若是您走了,她可能,就放开手脚了呢?” 林嬷嬷看出了孟娇的为难之处,笑着开口劝解,孟娇抬眸,两个人目光交换,孟娇便把她的意思心领神会。 “若是如此,林嬷嬷,你先往宫里贵妃娘娘那递个话儿,就说我不日就会搬出孟家,翠袖,去鸾台找人写份上奏书,挑个日子我递上去,还有...媛媛。” 孟媛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孟娇住,若是孟娇乍一离开,孟媛不一定能接受得了,想必又是一番哭闹,再者,孟娇其实很喜欢这个妹妹,如今决定了要离开这里,唯独舍不得的,也就只有一个孟媛。 “小夫人若是舍不得二小姐,大可一同上书,只说姐妹情深,小夫人您是三品诰命,由您抚养幼妹,顺理成章,就是二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翠袖看出了孟娇的心事,只是她的提议,却并不能予以采纳,孟媛是柳青青的心头肉,孟娇却是柳青青的肉中刺,若是心头肉被那根尖刺带走了,柳青青还不要发疯了?孟娇现在并不想和她闹得不愉快,故而带走孟媛的事儿也只能是想想,实在不成就等着出府之后,时不时地把小姑娘接过去住一段时间也就罢了。 孟娇是皇帝的救命恩人,现在是风头正盛的时候,鸾台的人接到她递上去的奏疏,自然是殷勤的很,而孟娇所言出府自居之事,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皇帝自然没有理由不同意,这件事儿不过三五日间,就尘埃落定了。 皇帝亲自下旨,将北街千景宅赐给孟娇,本来是要更换匾额的,不过孟娇觉得千景这两个字不错,便没有更换。 宫里安贵妃知道孟娇出府了,自然是欢喜的,赶忙又从宫里选了十二个心灵手巧的丫鬟,七八个稳当的婆子送给孟娇,这回孟娇没有推辞,等人到了,就统统交给林嬷嬷和翠袖调教去了。 “果然看得出咱们小夫人最得圣心,这宅子可不像是寻常诰命夫人能住的地方,还有这些自居的赏赐,样样都是宝贝。” “这些算什么,皇上赐给小夫人的那二十亩良田才是宝贝呢,就算是咱们日后...那也不怕,有那二十亩田地,咱们就能好好生活下去。” 外头翠金翠雀二人打点赏赐说的不亦乐乎,屋里头孟娇疲惫了好几日,好容易一切都打理妥当了,却还是不得空歇着,她搬过来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到,千景宅竟然和沈云潺的将军府,比邻而居,中间就隔了一条小小的巷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夫人,从咱们搬来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三封拜帖了,您...还是打算搁置吗?” 孟娇看着手里的几封拜帖,颇有些头疼,沈云潺的身份摆在这儿,她晾了他这几次,其实已经不合规矩了,再者,沈云潺帖子里面写的十分正经,若是再拒绝下去,怕就显得她想太多太过矫情了。 孟娇刚想松口,门外边儿一阵小跑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翠袖拿着东西跑了进来,孟娇看了看她手上拿着的东西,果不其然,第四封拜帖如约而至。 “翠袖,派个人去隔壁将军府回个话吧,就说我今日有空,在院里设宴,请沈帅,过来赴宴。” 第十三章 却在灯火阑珊处 孟娇的话传过去,沈云潺那边儿几乎是立刻就给了回复,说是收拾停当立马过来,孟娇并不知道沈云潺有什么好收拾的,但是她们这边儿,才刚搬过来,倒是得花费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妥当。 “奴婢听人说,沈家祖上是南边儿的,所以,沈帅大约应该是喜欢吃甜的吧。” “是吗?那就吩咐下去,多做几样甜食吧,然后把桌子摆到院子里就行了,几间房子都没有收拾妥当,就不用把沈帅迎进去了。” 沈云潺来赴宴的时候,桌子上已经上了三四样小菜了,孟娇看到他进来,起身见礼,身上挂着的铃铛佩叮咚作响,煞是悦耳,沈云潺只觉得这个姑娘不仅长得深得他心,就是这小小的铃铛,都摇晃进了心里。 “先前唐突送礼,给小夫人造成了困扰,云潺在此赔罪了,今日登门拜访,特意挑了几样时新的珠钗,这是来贺小夫人乔迁之喜,没有旁的意思,还望小夫人笑纳。” 孟娇欠身一礼,接过了沈云潺手中的锦盒,里头的确只是几样珠钗,但是不难看出,沈云潺还是用了心的,珠钗的颜色和花样完全没有重复,更重要的是,有一只珠钗上面打造的花,恰巧是孟娇最喜欢的石竹。 “不知道将军的口味,所以,就按照南方人的口味做了这些甜口的菜,将军可吃得惯?” “小夫人客气了,云潺不过是个做客的,自然是吃什么都可,劳小夫人费心了。” 然后两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沉默当中,孟娇是不爱说话,沈云潺是真的没有和姑娘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和喜欢的姑娘相处,拿惯了刀剑的沈帅,第一次有一种不知道该从哪下手的无力感。 饭吃到一半,翠金从屋里头拿了个东西出来,孟娇看了看,发现是薛婉留下的那个盒子。 “小夫人,这个盒子十分破旧,奴婢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不敢私做主张,请您看看是要还是不要。” “收着吧,改日送出去请人打磨干净,里头的东西也都找人修复一下,若是修复不了,就原封不动的存着吧。” 沈云潺望了一眼那个破旧的盒子,一看便知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了,就算是送出去寻人修复,怕也无济于事了。 “这个盒子...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若是没有的话,小夫人大可不必派人走这一遭了,这个盒子破损严重,大约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吧,再好的师傅也修复不了。” “我倒并不执着于修复,这盒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留在身边也就是做个念想。” 沈云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提起母亲的那一刻,孟娇周身都冷寂下来的感觉,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把这个姑娘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心疼,无关风月。 不过沈云潺忽然想到,孟家现在的夫人,还是健在的,前次送东西过府的时候,底下的人还说了,是孟家的夫人亲自收下的礼,怎么听孟娇刚刚的口气,好像是孟家夫人已经不在了的意思。 “小夫人是孟家的小姐,孟家现在的当家主母,不是还健在吗?” “孟家现在的当家主母,是我父亲的二房夫人,我的母亲,是原配正室,当年薛国公的女儿,薛婉。” 薛婉这个名字落地,沈云潺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了桌子上,然后滚落在地,上好的白瓷酒杯碎裂一地,沈云潺浑然不觉,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孟娇,半晌才回过神来。 “薛婉...你是,薛姨的女儿?不是说当年薛姨难产血崩一尸两命吗?怎么你...你还活着?” “母亲难产血崩,我却并没有胎死腹中,我只是被当做煞星丢了出去,在庄子上待了十三年...听将军的意思,也知道我的母亲?” 从沈云潺这里,孟娇听到了另一段尘封的往事,十八年前,薛家小姐及笄,沈云潺的父亲刚好弱冠,两家算得上是世交,薛国公中意沈云潺的父亲,只是薛婉却喜欢上了一个穷酸书生,薛国公曾经断言孟中庭不可靠,但是薛婉一心扑在孟中庭身上。 “父亲不愿意让自己所爱之人为难,自愿放手,如此,薛国公才同意了薛姨和孟家这位家主的婚事,他们二人成婚之后,父亲便离京前往边关,后来闻听薛家遭难,父亲本想从边关赶回来,结果正巧边关战事又起,父亲耽搁了数月,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薛姨血崩而亡,一尸两命的消息。” 沈云潺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后面的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他的父亲为了查清此事触怒了皇帝,被罚在府中三月不出,出府之后又前往孟家查问此事,和孟中庭闹了个不欢而散。 “父亲本来一直不相信你还活着,但是...寻了五六年之后实在是没有踪迹,便放缓了寻找,再后来父亲...战死沙场,临终前将此事交托给了我,没想到,竟然是你。” 沈云潺没想到这二十几年来头一次一见倾心的姑娘,竟然就是父亲终其一生未能寻到的故人之女,他是杀罚予夺的将军,自然不信神佛,可在这一刻,他却觉得佛说的缘分二字,实在是妙不可言。 孟娇听了这话却是实实在在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母亲生前还和沈云潺的父亲有这么一段渊源,不过她现在更好奇的,是那个时候,沈云潺的父亲和孟中庭,到底说了什么,导致不欢而散,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谈论母亲的事情。 “敢问沈将军,可知道当年,我父亲与母亲的恩爱如何?” 孟娇这句话让沈云潺有些怔愣,后者稍微缓了缓神,开口问道“小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既然是我母亲的故人之子,我不便多加隐瞒,我母亲当年血崩而亡乃是另有隐情,我多方查证,已经确定了元凶是我的二娘柳青青,只是苦无证据而已,但是今日听将军所言,我却觉得当年的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元凶,或许另有其人也未可知。” 第十四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个其人是谁,孟娇虽未点明,沈云潺却并不时不能猜到,孟娇询问薛婉和孟中庭是否夫妻恩爱,大约就是开始怀疑孟中庭也在这件事情里面扮演了杀人凶手的角色。 “据我所知,夫妻和顺,只是,当时二夫人柳青青进门的时候,听说是用了娶正妻三倍的聘礼,其后所有过门的礼数,全都是按照正妻入府的礼数来的。” 如此,沈云潺便已经把话说明了,若是真的夫妻和顺,或者说只是为了冲喜才把柳青青娶进门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甚至已经超过了薛婉这个正妻所能拥有的礼数,孟中庭和柳青青这两个人,从前必定有牵扯。 “多谢沈帅告知此事,本无意在沈帅面前提起母亲,阴差阳错,还是沈帅替我解答了疑惑。” “父亲临终之前将寻找你的事情托付于我,告知旧事,本就是理所应当,只是...若是按照故人的交情,小夫人似乎是应该换我一声哥哥的。” 沈云潺笑眯眯的看着孟娇,后者不知为何面上微微一红,等了半晌,方才微不可查的唤了一声云潺哥哥,几乎是一下子就取悦了沈大元帅,小姑娘这一声有些不情不愿的呼唤,真的是戳进了他的心坎儿里。 沈云潺是知情人,孟娇便把现在所能查证的一切事情全都告诉了他,说到林婆的时候,孟娇几乎有些泫然欲泣,沈云潺神色冷冽,他只知道这家世家大族的正妻和妾室往往会互相争斗,但是却不能想象,竟然会有柳青青这种毒如蛇蝎的人,用了这种狠毒的方法。 还有...面前这个小姑娘,这十三年来,到底是怎么在夹缝之中存活下来的,他心里知道,却不敢去想,只恨自己不能早一点找到她,在她还不知道人间疾苦的时候找到她,若是那样,她现在应该就是个会撒娇会示弱的寻常小姑娘。 只可惜,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他现在找到她了,可是她人情冷暖俱已尝遍,无论他再怎么疼宠,也补不回来了。 “你若是想要知道先前薛国公府上所发生的事情,明日我带你去京郊,我们家的庄子上有当年薛国公家查抄之后,流落过去的门房,他应该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 “多谢沈...云潺哥哥...” 孟娇还想开口叫他沈帅,却在沈云潺温柔的眼神之中改了称呼,她从来没有过兄弟,这一声哥哥,让她心中有一种不一样的温暖,却又区别于和孟媛的姐妹之情。 “阿娇,你要记着,在我面前无须那么多的拘束,若是你母亲没有出事儿,凭咱们两家的交情,你应当是被我宠着长大的,我错过了你是三年的苦楚,从今以后,我会把所有的你应得的宠爱,份份都给你补上。” 孟娇听了这话心内触动,眼睛里又起了一层水雾,倔强的不肯让它落下,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沈云潺更加温柔的声音传来。 “我说的,并不只是世交之情,给你补上的是从前应当把你当做妹妹照顾的份儿,今后给你的,是我心悦你,而应当给你的宠爱。” 很好,该不正经还是个不正经的,在孟娇耳朵尖儿通红之后,沈大元帅志得意满的离开,只是才出了千景宅,他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在孟娇面前他不想发怒,怕吓坏了他的小姑娘,但是现在,孟娇所受的那些委屈和欺辱,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之后,沈云潺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了,柳青青该死,孟中庭也绝不无辜,小姑娘既然想查这件事儿,他就帮着她一查到底。 沈云潺这边儿是怎么安排的,旁人不得而知,却说孟娇自从沈云潺说了第二日要带她去见薛家门房之后,几乎就不曾合眼,结果就是第二日清晨沈大元帅过来等人的时候,孟娇还睡在榻上。 “沈帅这么早就过来了,小夫人昨儿晚上睡的晚了,现下还没起来呢,奴婢进去叫她吧。” “不必,小姑娘多睡一会而不要紧的,本帅正巧也有事儿想问问嬷嬷,关于阿娇的。” “沈帅尽管问吧,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沈云潺问的,是孟娇封了诰命之后,孟家上上下下态度的转变,尤其是柳青青的态度,林嬷嬷自然是实话是说,孟娇自从封了诰命之后,孟家上上下下可都谦卑恭敬的不得了,那个二夫人除了最开始想要套套近乎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毕恭毕敬的。 “呵!果然都是一群墙头草,十三年来不闻不问,阿娇一朝得势,他们就上赶着巴结!” “人情世故,本就如此,奴婢斗胆,沈帅若是想要帮着小夫人查查此事,不如先查出柳青青的身世,或许从这上边儿,能查出小夫人想要的东西。” 沈云潺点点头,他今儿早上已经吩咐下去,彻查孟家上下所有人口的家世背景,重点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二夫人柳青青,不仅要查她的家世背景,还要查出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孟中庭勾搭成奸的,若是在薛婉进门之前,他们二人就不清不楚的,那么几乎就可以断定,薛婉一事,孟中庭脱不了干系。 这边儿说完了话,沈云潺复又等了两个时辰,快要日上三竿了,小姑娘才堪堪醒过来,听见底下人说沈云潺已经等候多时了,慌慌张张的梳洗好便跑了出来,正巧撞进了沈云潺温和的眼神之中。 小姑娘还没真的醒过神来,因为跑了这段路,发丝有些散乱,懵懵懂懂的样子,合该是她现在这个年岁该有的天真烂漫,沈云潺轻轻地勾起唇角,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孟娇忍不住看愣了,反应过来之后慌忙低头,耳朵尖儿却又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我...我昨日睡晚了,今儿早上你来也没有人来叫醒我,所以我就迟了。” “阿娇,你无须向我解释这些,你在我这里,无须那些繁文缛节,你可以放肆一些,甚至,更放肆一些。” 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孟娇,十三年来,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她要谨言慎行,她每日也的确是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沈云潺是第一个告诉她,可以放肆一些,甚至更放肆一些的人,这种偏爱实在是太过明显,孟娇还小,所以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左右孟娇已经起得迟了,沈云潺就不介意更晚一点,林嬷嬷张罗着做了简单的早膳,便打发两个人出门,孟娇跟着沈云潺走出府门,却在发现门口只有那一匹白马的时候,愣在了原地。 “只有...一匹马吗?” “京郊路途遥远,骑马快一些。” 很正经的回答,孟娇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正在犹豫的时候,被沈云潺忽然使劲儿拉上了马,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已经一骑绝尘离开了千景宅的府门。 前几日刚刚出了沈云潺往孟家送礼的事情,现下两个人就共乘一骑十分亲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几乎已经认定,这位新封的诰命夫人,就是未来沈将军的夫人了,沈家和孟家结亲的事儿,也是板上钉钉了。 “云潺哥...” “嘘~到了再说话,路上容易灌风。” 第十五章 红藕香残玉簟秋 沈家的庄子,一般都是交给在沈家干了几代的老门生打理,京郊这处庄子占着沈家四分之一的银钱来源,故而管理这处庄子的,比之寻常的门生更受沈云潺的信赖。 “昨日送你珠钗,看出你很喜欢石竹花,这庄子上处处都是石竹花,只可惜襄阳比不得洛阳,开不出那样绚烂的石竹。” 沈云潺翻身下马,抬手将孟娇抱了下来,小姑娘身量很小,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沈云潺只觉得心疼,慢说别的富贵人家的姑娘,就是他在边关救过的小姑娘,这个年岁的也都比孟娇壮实的多。 “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去庄子外头挑水,看见过一丛石竹花,开的绚烂,大约就是洛阳石竹吧,我实在是喜欢,就偷偷的放到水桶里面带回去了。” “后来呢?可养活了?” “养活了,只是被旁人发现了,说我这种不祥之人养出这种妖异的花,一定也是不祥之兆,便把花给弄走了,是丢了还是烧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提起来,孟娇已经可以做到云淡风轻了,只是想想当时,那丛花被那几个婆子抢走的时候,她的确是撕心裂肺的哭过一场,哭那些石竹被毁,更哭那个时候孤立无援的处境。 沈云潺带着孟娇去见的那个门房,年纪差不多要比林婆大了,不过看着精神尚可,他们两个人靠近他的时候,老人家正在侍弄花草,秋日里,各色各样的菊花在老人的侍弄下开的茂盛,竟然有一种春日百花争艳的感觉。 “阿翁!阿翁!” “啊?哎哟,是小公子啊,小公子怎么过来了?” 老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沈云潺叫了两遍,他才听见,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辨认了一番,才认出是沈云潺,赶忙丢下手里的锄头,过来问安。 “阿翁不用多礼,我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问您。” “小公子客气了,老朽这条命都是沈家救下的,小公子想问什么尽管开口,老朽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云潺笑着点点头,然后把身后的小姑娘推了出去,却看见面前的老人在看到孟娇的一瞬间,脸色大变,沈云潺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小姑娘拉回了身后,他并不确定,阿翁是不是想要伤害孟娇。 好在,老人并没有想动手的意思。 “小公子,老朽有些眼拙,怎么感觉这个姑娘,如此眼熟?” “阿翁觉得眼熟便是了,这是薛国公的外孙女儿,薛婉薛小姐的亲生女儿。” 这话一出,老人便愣在了当场,半晌才缓过神来,缓缓地绕过沈云潺,凑到了孟娇的面前,仔仔细细的辨认了一番,似乎是确定了什么。 “像...实在是太像了...” “阿翁?太像什么?” “这个姑娘,和我们小姐当年是一模一样的,小姐就是杏眼桃腮,这位姑娘的眼睛更加的明亮,老朽虽然眼花,但却是不会认错的。” 沈云潺松了一口气,既然阿翁认出来了孟娇,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会进行的很容易了。 只是没想到,在老人确定了孟娇的身份之后,却忽然一反常态的背过身去,看那样子,似乎在一瞬间,就对孟娇十分的厌恶了,别说是沈云潺,就是孟娇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翁?阿娇此次前来,是为了当年薛国公抄家之事,您若是知道些什么,可以和她说一...” “有什么可说的!当年老爷就是被小姐...就是被她的母亲连累,到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局面!还有,小公子的父亲,不也是因为她母亲的事情劳心劳神?老朽看小公子对这个姑娘也上心的很,不得已提醒一句,小公子还是离这个姑娘远点儿吧,别再走上当年你父亲的老路!也别步了老爷的后尘!” 老人的话也是针针见血了,孟娇有些不敢置信,听这个老人的话,当年外祖家抄家之事,怎么竟然是因为她的母亲?薛国公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现在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在老人冷淡的态度之中不得不三缄其口。 “阿翁,阿娇和当年的事情没有关系,她只是想...” “小公子,老朽还是那句话,和薛婉的女儿,没什么好说的,小公子听老朽的话,与她断了联系最好,若是不听,老朽也算是把话说出来了,二位请便吧,老朽还要安安心心侍弄花草。” 沈云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孟娇从身后拉住了衣袖,回身看了看神色晦暗莫名的小姑娘,有些心疼的反手握住孟娇的手,带着她离开了这座院子。 “阿翁是一直跟着薛国公的门房,可能是因为薛姨当年在薛家败落之后,转身嫁给了孟中庭,他误会了薛姨,或者把当年的事情迁怒到了薛姨身上。” “无论怎样,当年的事情与我母亲必定是有些牵扯的,我看今日这个老伯的言谈举止,也不像是故意编造了谎言来抹黑我的母亲,那么,当年的事情一定错综复杂,只是...云潺哥哥,我只问你一句,在你眼中,我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温文尔雅,色若春花。” 八个字,就把薛婉的形容笑貌展现在了孟娇的眼前,所有人都在说薛婉的样貌,就算是嫉恨薛婉的柳青青,提起来的时候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要说一句倾国倾城,那么她的母亲,美貌必定是数得着的。 再者,沈云潺说的,温文尔雅,那么她的母亲必定是个很温柔的人,或者换一种说法,温柔过了头,或许有些怯懦? “那么,我母亲言谈举止,又是如何?” “大家闺秀,寻常人一般见不到,只是玉堂会上女扮男装,却自有一番豪气。” 如此说来,的确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应该不是什么怯懦之辈,那么如此想来,又有一件事儿说不过去,如果她的母亲不是什么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当年孟中庭若是有些事儿做的过了,她不应该自己憋着才是。 而且,若是那个时候孟中庭就已经和柳青青串通一气,她的母亲也不应该毫无防备,依然对刘青青掏心掏肺啊,这中间,必定是有什么事儿错了,或者说,是某个知情人,故意说错了什么。 看来,还是要先弄清楚薛婉的死究竟有何隐情,抓住了柳青青的把柄,或许就能够顺藤摸瓜,摸到一点当年的线索。 第十六章 玉容寂寞泪阑干 话说孟娇离府自居之后,柳青青倒是会时不时的登门拜访,偶尔有不来的时候,就送了孟媛过来,落在外人眼里,都称赞这个二夫人做的实在是漂亮,恭恭敬敬还亲亲热热。 只是孟娇却是知道,柳青青对她,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只是可惜现在没有机会动她,才不得已装出这样一副贤良大方的样子。 “林嬷嬷,若是咱们就这样等下去,她或许就能这样装一辈子也未可知,那么,母亲的事情就没有办法水落石出。” “小夫人的意思是,想让她动起来,咱们在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林嬷嬷最懂孟娇的心思,这半个多月,柳青青不仅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反而是越发的恭敬,外头的清议也越来越好,这可不是孟娇想要的结果。 “她若是不动起来,咱们或许永远也发现不了当年的秘密。” “那么,该如何让她动起来,小夫人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孟娇的确是有主意了,而且,还是柳青青给了她想法。 “柳青青害我母亲,不过就是为了坐稳孟家当家主母的位子,只是她没有儿子傍身,若是孟中庭身边,忽然有个年轻貌美的妾室,并且还怀上孩子,你说,柳青青会不会故技重施?” 柳青青贪恋权位,但是她却没有儿子傍身,孟家当家主母的位子她做的并不牢靠,只是因为对待下人的雷霆手段,让底下人不敢对孟中庭有什么想法,但若是有人推波助澜,孟中庭必定不会为了个柳青青守身如玉,那到时候,柳青青必定会故技重施,如此,当年的事情,或许就有迹可循了。 “小夫人聪慧,只是这妾室的人选,小夫人可有定夺?” “你说柳青青执掌府上威压深重这么多年,什么人最为不满,什么人最想踢开她往上攀呢?” 自然是柳青青身边的人,她在人前要维护好自己贤良的美名儿,那么人后,她就只能通过作践身边的人,来发泄自己不能显露于人前的不满,所以柳青青身边儿的丫鬟,就是最好的人选。 打定了这个主意,孟娇便决定回一趟孟家,她回府,府上便是一番忙碌,柳青青必定在背地里恨得牙根痒痒,但是人前还是要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那么这个时候,她的身边必定有人遭殃,这个遭殃的人,便是孟娇要找的人。 “其实二娘不必如此麻烦的,我不过是回府看看,顺便接媛媛过去住段时日,没有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夫人这话说得,您可不是咱们府上普普通通的小姐了,您现在是咱们大燕的三品诰命,皇上的救命恩人,妾身这还怕怠慢了您呢。” 柳青青看着面前刻意穿金戴银珠围翠绕的孟娇,手里的绢帕不着痕迹地攥成一团,她是真恨啊,明明这个死丫头早就应该死在庄子上,早就应该和她那个娘一样悄没声的走了,偏偏十三年来数她命硬,不仅活了下来,还活的这样风光,实在是让她恨得牙根痒痒。 “我看二娘如此操持,不自觉的就能想起我母亲,不知道母亲当年管家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况...” “姐姐当年自然是宽仁待下,整个孟家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老爷也经常说,姐姐是个懂事儿的,也是个会管家的,那个时候,哪里需要妾身操持什么呢?全都是姐姐一个人就能料理的妥妥当当。” 孟娇笑着点点头,她自然是故意提起薛婉的,柳青青在人前,尤其是当着她的面儿,只能夸薛婉千好万好,夸得越多,她心里的火就越大。 果不其然,在孟娇又提了薛婉两三次后,柳青青终于是坐不住了,僵着一张笑脸起身,推辞说去底下小厨房看看菜品做得怎么样了,孟娇点点头,回身看了林嬷嬷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缓缓的退出去,不着痕迹的跟上了盛怒的柳青青。 后者并没有察觉,去了小厨房,一进门就砸碎了一个上好的白釉瓷碗,下的小厨房里帮忙的丫鬟一个哆嗦摔坏了刚做好的菜肴,这下可好,柳青青算是逮着错处了,把那个丫鬟打了个半死,又叫人给提了出去,林嬷嬷在外头一棵大树后头看着,瞧见那个丫鬟被拎出去了,便悄悄跟了上去。 “也是你自己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二夫人生气,我们也是没办法,你自己在这好好养着吧,可千万别去二夫人面前儿晃悠了。” 那小丫鬟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被底下人丢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更是奄奄一息,那些人看着她这个可怜样子,不由得有些不忍,提点了几句便匆匆离开,怕被柳青青揪着不放,自己再遭了殃可就不好了。 就在这个小丫鬟哭哭啼啼的时候,林嬷嬷走了进来,这样小丫鬟没见过林嬷嬷,但是看她的衣着打扮,确是跟着贵人的,便赶忙准备起身行礼,没想到伤得的确太重,一下子没起来又摔了回去。 “别忙着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要好好养一段时日。” “多谢嬷嬷关心,奴婢跟着二夫人都习惯了,二夫人成日打骂奴婢,总是觉得奴婢有几分颜色,就会爬上老爷的床,只是奴婢...奴婢本没有这个心思。” 林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看来这个丫鬟,还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正好,要的就是这种对柳青青不满,还想要拼一拼往上爬的人。 “二夫人做事儿,一向是这样罚大于赏吗?你不必担心,我是小夫人身边儿的人,你若是真的有苦衷,大可以和我说,我会去禀告小夫人,带你出这苦海。” 这丫鬟一听说林嬷嬷是诰命夫人身边儿的人,态度一下子变的更加恭敬起来,谁不知道,现在柳青青最怕的就是这位诰命夫人了,若是自己能被诰命夫人相中,岂不是就不用再受柳青青这个女人的打骂了,想到这里,这小丫鬟眼里便涌出了泪水,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柳青青。 “何止是罚大于赏,二夫人根本就不把奴婢当人来看,不仅平日里一点点小的纰漏就会大加辱骂,稍不留神就会招来一顿毒打,更有甚者,二夫人会无缘无故罚跪,刮风下雨下雪都挡不住。” 林嬷嬷跟着有些同情的点头,但是心下却很明白,柳青青为了维护自己贤良的名声,就算是打骂下人也不会太过,这个小丫鬟必定是添油加醋了,只是,这样也好,说明她对柳青青的确是不满的很。 “若是如此,我便带你去见小夫人,她自然有安排,只是,你可一定要说实话,二夫人毕竟也是小夫人的二娘,你若是措辞诬陷,可也是不行的。” “嬷嬷放心,奴婢见了小夫人一定说真话,小夫人就是奴婢的救星,奴婢怎敢有所欺瞒,还要多谢嬷嬷救奴婢于水火之中,奴婢日后若是出了头,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嬷嬷和小夫人的大恩大德!” 第十七章 梨花一枝春带雨 当晚用过饭,孟娇带着孟媛启程的时候,那个小丫鬟就已经被林嬷嬷塞进回府的丫鬟里头的,柳青青自然是不敢清点孟娇带来的人的,她也没防备孟娇会堂而皇之的带走一个下丫鬟,故而,那个丫鬟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出了孟家,带着一身的伤,准备奔赴她梦寐以求的好前程。 回了千景宅,翠袖翠雀等人带着孟媛去歇息,林嬷嬷则跟随孟娇去看那个带回来的,名唤桃杏的丫鬟。 “奴婢拜见小夫人!” “起来吧,我听林嬷嬷说,你在孟家的时候,时常被我二娘无端打骂,你可要想清楚,我二娘可不是你能随意诬陷的,若是你和我说的有半句不尽不实的,我就直接发落了你,到时候,可比你所说的那种遭遇,要惨十倍。” 孟娇刻意放出威压,桃杏自然是招架不住的,赶忙跪下磕头,说是自己不敢有半句假话,只求孟娇做主救她脱离苦海也就知足了,不想其他。 “小夫人既然把你带回来,自然就有她的道理,你现在就算做是小夫人的人了,凡事自然有小夫人保你,不过,我可是要你一句话的,小夫人若是吩咐了你,你可会尽心尽力把这件事情做好?” “奴婢本来是要在二夫人手底下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幸好嬷嬷帮我见了小夫人,而小夫人也愿意帮助奴婢,如此大恩大德,奴婢是几辈子也报不完的,自然会事事听从小夫人吩咐,小夫人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去做什么!” 孟娇只是淡淡的点点头,挥了挥手,几个丫鬟便端着几个锦盘走了进来,孟娇走过去,掀开上面盖着的锦缎,桃杏发现盘子里面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有一些精雕细琢的钗环首饰,她有些惊疑,不知道孟娇这是什么意思。 “你无须觉得惊讶,我并非那种见你可怜就多管闲事儿的人,我把你带回来,自然是要你做事儿的,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的,不过,都是和你需要帮我做的事儿有关。” 说来也怪,本来桃杏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并不完全信任这位小夫人,甚至还会怀疑这是不是她和二夫人设下的计策,但是现在,听了孟娇的确是有事儿要她去做,她反倒是轻松下来了,果然拿人家的手短,还是要给出去相应的报酬,心里才会踏实。 “但凭小夫人吩咐,不知小夫人想要奴婢去做什么?” “我要你去做孟家最受宠的三夫人,最好,再怀个儿子。” 孟娇话说得太直白,但是这个要求,桃杏却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孟娇虽然成了诰命夫人,但是到底还是孟家的大小姐,这怎么还在外头给自己的父亲选起妾室来了?这大家小姐,还有给自己找姨娘的癖好? “小夫人说的这个事儿,奴婢有些...” “不明白?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我孟家不能断了香火,我只是想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延续一下孟家的香火罢了,二娘持家有道,但是早已经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了,我孟家,无长男。” 这个理由听上去的确是让人信服,但是,桃杏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比如,孟娇能够找到的合适人选不知多少,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和自己的二娘有如此矛盾的人呢?再者,孟家毕竟是个官家,娶一个丫鬟做三夫人,说出去也会被有些文臣儒生指责有辱门楣,这...于理不合啊。 “奴婢斗胆,敢问小夫人,那么多可以选择的人,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奴婢?” “因为各取所需,你的样貌出众,而且,并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而我呢,需要这么一个人去到父亲身边,你一定想问,为什么你和二娘关系剑拔弩张,我还要选择你,当然是因为只有关系不好,你才不会因为顾念二娘的恩情,有意无意的远离父亲,如此,才能尽快为我孟家,延续香火。” 冠冕堂皇,而且,无可挑剔,桃杏只能认为这就是孟娇所想的,她既然受人之恩,就必然要忠人之事。 孟娇对桃杏也是下了本儿去培养的,桃杏长得是美,但是毕竟做丫鬟做惯了,身上总有一种奴婢的低三下四,这种顺从柳青青身上已经有了,孟中庭想必已经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了,若是不能出个新鲜的,怕是长得再好也是无用。 “姑娘,我可先告诉你,你这身段已然硬了,想要练好舞步,可是要下一番苦功夫的!” “但凭嬷嬷做主,我吃得了苦。” 孟娇坐在厅内看着外头院子里桃杏在努力学习舞步,其实这个丫鬟身段还是不错的,问过之后也还算有点底子,只是长久做那些粗活,身子已然是不灵活了,现在要捡起原先熟悉的东西,也是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嬷嬷,请来的人说了大约多久才能速成吗?” “说了,说是她还算有点底子,人也聪慧,大约半个月吧,就能跳一些好看的舞,若是能学习个把月,稍微复杂一点的也没什么问题。” 孟娇微皱眉头,这个时间,确实有点长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若不是桃杏,换一个没有底子的人来,怕是更加费劲儿。 “也不要求跳什么复杂的,只要会一点即可,有那个身段儿就足够了。” “小夫人放心,奴婢心里都有数,沈帅那边递话过来了,说是已经给找了那里头的姑娘来,专门教桃杏...学了那些,桃杏就不是柳青青那种风韵可以相媲美的了。” 林嬷嬷所说的,是沈云潺听说孟娇要采取行动之后,答应要送过来的姑娘,桃杏现在最需要学习的就是一个字,媚,沈云潺找来的,就是最符合要求的教习姑娘。 京中有座醉乡楼,里头有位芳菲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关键是那一身媚骨天成,最让人难以忘怀,沈云潺送过来的教习姑娘,就是这位声名在外的芳菲姑娘。 孟娇见到芳菲的时候,不自觉的晃了晃神,若说见过的美人儿,孟娇也算是见过不少了,宫里头仪态万千的安贵妃,小家碧玉模样的柳青青,就包括她自己,虽然年岁尚小,但是这样貌也是数得着的了,只是在见了芳菲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惭形秽。 “民女芳菲,拜见诰命夫人,夫人安好。” “姑娘起来吧,沈帅既然请了姑娘,大约也就告诉了姑娘来我府上做什么,我这事儿比较急,姑娘若是能够速成,还是尽量快着点儿吧。” 芳菲点头称是,说是要先见见桃杏,孟娇没什么意见,命人去后头把桃杏带过来,大厅之中就只剩下孟娇和芳菲两个人。 “小夫人莫怪民女斗胆,民女听说,沈帅对小夫人一见倾心,旁人只道是小夫人也和沈帅情投意合,但是民女现在看来,似乎,传言是虚。” “姑娘何以见得?” “小夫人不会不知道民女出身秦楼楚馆吧,沈帅能够联系到民女,若是小夫人与沈帅情投意合,必定是会心下生疑的,可是小夫人却并没有一丝不对劲儿,所以民女判定,沈帅怕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了。” 第十八章 夜阑风静縠纹平 芳菲这话说的其实不错,孟娇对沈云潺,的确没有那种心思,于她而言,沈云潺现在就是她母亲的故人之子,一声云潺哥哥,是她认了他是自己的亲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两个如外人所说,情投意合。 “姑娘看得很透彻,我和云潺哥哥,未到两情相悦的地步,我只想尽快...其余的,我还没那个心思。” “小夫人不必觉得民女不可靠,小夫人做这个局,不就是为了查出当年母亲的死因吗?小夫人无须惊讶,民女是沈家的人,沈帅早已经把所有的情况告诉了民女,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夫人可以完全信任民女。” 孟娇愣了愣,半晌过后点了点头,说是相信芳菲,其实她是愿意相信沈云潺,别的她都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沈云潺绝对不会加害于她,这是一种没有理由的信任,并且孟娇还没有查觉出什么问题。 有了芳菲的教习,桃杏气质上面的变化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偶尔孟娇见了她的身段步伐都会晃一晃神,更遑论是本身就很吃这一套的孟中庭了,这样一天一天的训练下去,不过半个月左右,芳菲便说桃杏已经算是过关了。 “小夫人,芳菲姑娘已经走了,这是她嘱咐奴婢给您的一种香膏,做什么用的您就不要知道了,芳菲姑娘只说必定不是什么坏的东西,让您亲自赐给桃杏,只说是好东西即可。” 孟娇从林嬷嬷手里接过这个白瓷瓶,其貌不扬,孟娇刚想打开闻一闻,就被林嬷嬷给制止了,这下孟娇也对这个香膏的作用猜出了个大概,耳朵尖儿不自觉地爬上了红晕,心下却在感叹芳菲的周全,连这种东西都给备好了。 “也好,去把桃杏带过来吧,我有话和她说。” 林嬷嬷躬身退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带了桃杏过来,果然是今非昔比了,桃杏身上穿的是孟娇赏赐的绫罗绸缎,头上的钗环首饰搭配也是芳菲指点过的,还有那身段儿,更是招人的很,这个模样儿,可是柳青青不能比得了。 “奴婢拜见小夫人。” “起来吧,我听芳菲姑娘说,你学的倒还不错,我已经做安排了,今日你便可以回到孟家,二娘暂时不会为难你,等你成功做了三夫人,我会保你平安。” 有孟娇这句话,桃杏心理便安稳的多,柳青青的手段她实在是有些怕的,不过再怎么样,她现在也不敢和孟娇硬碰硬,有了孟娇这个后台,她就算是日后把柳青青踩在脚底下,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过了话,孟娇便让林嬷嬷悄悄地把桃杏送回了孟家,彼时柳青青正忙着肃清府上的账目,根本没在意底下的丫鬟是不是全的,桃杏安安稳稳的回到了下人房中,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没声的把那瓶香膏藏到了枕头下面。 不过三两日,孟娇就传出了消息,说是孟家二夫人手底下有个丫鬟,趁着二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成功爬上了孟老爷的床,孟老爷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窍了,竟然要直接把这个丫鬟抬为三夫人,一时之间流言如沸,孟中庭还在早朝的时候被几位大臣弹劾,但是,依然没能阻碍他想要把桃杏抬为夫人的心思。 “他如此这般,皇上没有斥责什么?” “皇上自然是申斥了几句,但是,这毕竟是官员的家务事,而且我大燕还真没有哪条律法明文规定,说是丫鬟不能被抬为夫人的,故而,这事儿要是孟中庭铁了心,旁人说的都不能做数。” 孟娇点点头,看来这桃杏还真算是有本事的,这么三五日就能把孟中庭的心牢牢的攥在手里,只是如此迅速,孟娇的心不自觉的又寒了几分,若是如此就能轻而易举的对旁人动心,那么传言孟中庭对薛婉的浓情蜜意,又能有几分真? “寻个合适的时候告诉桃杏,趁着现在她正得宠,卯足了劲儿也要先坐上三夫人的位子,不然,新鲜劲儿过了,她一样会落到柳青青手里。” “是,奴婢会去告诉她的,其实小夫人不说,桃杏心理也清楚得很,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现在已经成了柳青青的眼中钉,要是不能坐上夫人的位子,她一定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桃杏是个有想法儿的,原先在柳青青手底下她就不安分,一门新思想往上爬,只是苦于柳青青的威压,现在有了孟娇这个攀云梯,她自然是拼了命的往上走,若是可以,她甚至想一并夺了柳青青管家的权力。 孟娇正和林嬷嬷说着话,翠袖从外头跑进来,说是柳青青过来拜访,缘由是时日不短了,想要把孟媛接回去。 孟娇命人去后头看看孟媛是否起身了,若是已经醒了便带过来,若是没醒,便无需理会了,又让底下人开了大门把柳青青迎进来,决不会让人在待客之道上诟病她。 “嬷嬷觉得,她是真的想来接媛媛回去的吗?” “小夫人心中已有决断,奴婢就不多说了,只是柳青青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若是想要接二小姐,大可派几个人过来,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的亲自过来,想必,是有旁的事儿吧。” 如孟娇所料,柳青青自然不只是为了来接孟媛的,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地位不保,想要来探一探孟娇口风的。 “妾身拜见小夫人,小夫人安好。” “二娘无须多礼,快起来吧,翠袖,看茶。” 柳青青依言坐下,不大一会儿,翠袖就端上来了一盏好茶,茶香比之从前更加氤氲,柳青青眼神暗了暗,她这段时间过得焦头烂额,孟娇这小日过得倒是越来越舒心了。 “妾身这次来,一来是想接媛儿回去,二来,妾身想着,小夫人虽然搬离了自家,但是毕竟是咱们家里的大小姐,家里发生的事儿,小夫人也是应该知道的,妾身怕底下人说不明白,便亲自过来拜见小夫人了。” “哦?家中出了什么大事儿,需要二娘亲自过来告知?” 孟娇装傻,柳青青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不知,但是转念一想,孟娇毕竟现在还无权,不知道官员家中的事情也属正常,一个刚刚受封的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的人脉,怎么能这么迅速的探知人家后院儿的事儿呢? 这样想来,柳青青也就放了心,面上做出一副家门不幸的样子,孟娇只是看着,心下只觉柳青青这做戏的功夫,实在是高。 “小夫人不知,妾身管教不严,底下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跟了老爷,还一心想做咱们孟家的三夫人,她一个婢子出身,如何能鱼跃龙门?这实在是不合规矩,现下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妾身想,还是过来求小夫人拿个主意。” 第十九章 若待上林花似锦 果不其然,孟娇微微勾了勾唇角,柳青青果然是为了桃杏得宠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而来的,看这个意思,怕是根本不知道桃杏是她的人,妄想找人做主,实在是,求神拜佛入错了门啊。 “有这种事儿?怎么我半点消息也没听到?林嬷嬷,出了这么的大事儿,怎么你们都不打听着吗?” “小夫人恕罪,奴婢本来是收到贵妃娘娘消息的,但是贵妃娘娘说,官员后院儿的事儿,本就是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再者,贵妃娘娘还说,孟家无后,孟老爷寻个年轻的妾室也是应该的,故而,吩咐奴婢不必让小夫人知晓此事,免得烦心。” 孟娇假意生气,林嬷嬷与她颇有默契,慌忙跪下请罪,只是这话里话外搬出了贵妃娘娘,倒是让坐在一边儿准备看戏的柳青青吓了一跳,怎么这事儿,竟然还惊动了贵妃娘娘,而且按照贵妃娘娘的意思,怎么好像不愿意让孟娇插手这件事儿? “你起来吧,就算是贵妃娘娘吩咐,你也该告诉我一声,现在可倒好,二娘都到我这儿来了,我连家里出了这种事儿都不知道,知道的呢,说是我有贵妃娘娘指点,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了孟家就忘了情分呢!” 林嬷嬷点头称是,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是让柳青青插不上嘴,只能干坐在一边儿,她现在是真的不怀疑孟娇是否提前知情的事儿了,只是一门心思考虑,怎样能够让孟娇插手这件事儿。 “原来贵妃娘娘也晓得这件事儿了,你说这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妾身倒没什么旁的意思,主要是,府上的三夫人,小夫人您回去,不也是要喊一声三娘的吗?您是正三品诰命,若是喊一个婢女三娘,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贻笑大方?” 柳青青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引到孟娇自己身上去才好,你自己是正三品诰命,要是不顾尊卑喊一个婢女三娘,传扬出去你自己面儿上也挂不住,皇帝也未必能认可自己的救命恩人,有这样出身的庶母。 “二娘果然是处处为我着想,只是...林嬷嬷也说了,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这毕竟是父亲的事情,我这个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好插手,贵妃娘娘还说,咱们家的确是应该尽快有个后人了,二娘...毕竟已经不适合...了,若是这个婢女能够一举得男,咱们家也算是盼出头了。” 柳青青听了孟娇这冠冕堂皇的话,只气的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绢帕撕坏,不过她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反驳,孟娇这些话全都是为了孟家,而且还是为着她着想,若是她在这个时候生出什么事端来,放小了说是善妒,若是大了,那就是和诰命夫人,甚至是和贵妃娘娘做对,这个罪责,她可不能担上,但是这口气,她确实也咽不下去。 “小夫人说得有理,妾身也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不若这样吧,这个婢女出身的确是太低了,老爷若是真的喜欢的话,便收了做填房也未尝不可,小夫人是惦记着有个名正言顺的弟弟,那不如由妾身操办,从正经人家选个姑娘娶进门来,身家干净,也不容易落人话柄。” 孟娇是没想到柳青青为了不让桃杏上位,能想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这些话全都是在理儿的,孟娇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话回绝。 不过转念一想,她倒是没必要把这事儿搅和黄了,因为柳青青并没有说要除掉桃杏,那么只要桃杏跟在孟中庭身边儿,就一定会怀上身孕,只要她怀上了,柳青青就一定会故技重施,至于柳青青说要自己找人娶进门的事儿,和孟娇原本的计划其实并不冲突,她也没必要阻拦什么。 “二娘能有这种想法儿,实在是太好了,那么此事儿就交给二娘处置吧,只有一点,那个婢女毕竟是伺候父亲的,就算是收做填房也不可太怠慢了,依我的意思,就在这几日里头寻个良辰,把这事儿给办了吧。” 孟娇这话都吩咐下来了,柳青青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桃杏要做填房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她就是再不乐意也只能自己憋着,不过,她倒是要看看,这个死丫头要是做不了夫人,还怎么在自己手底下翻出天来! 孟侍郎要娶一个婢女做填房的事儿不过几日就传了开来,沈云潺自然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小姑娘推动的,他到不觉得孟娇有什么错处,毕竟,若不是那些人逼迫,他的小姑娘,本应该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大家小姐,怎么会接触这些阴暗的事情?如今他们走到小姑娘布下的局里,也都是咎由自取。 “我命人给孟中庭吹了风,说是桃杏一定能给孟家生个儿子,现在孟中庭满腔心思都在桃杏身上,柳青青那边儿,他已经很久没顾上了,如今的孟家,大约是暗潮汹涌着呢。” “咎由自取罢了,只是阿娇,我看你眉目忧愁,这事儿是按照你的预想走的,怎么你还不欢喜?” 沈云潺看着坐在对面儿的小姑娘,他自然能看得出来,小姑娘心中有事儿,所以眼前这点成功,不足以引起她的欢喜,只是,她究竟在烦扰些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担心媛媛,柳青青现在忙于对付桃杏,还在物色新的夫人的人选,必定会冷淡了媛媛,我才把她放回去,也不能这么短时间就把她接过来,所以...我很担心。” 沈云潺一愣,他以为,是因为还有些未安排好的事情,孟娇才会如此忧愁,没想到是为了柳青青的女儿,他的小姑娘是有多么善良,这么多年的欺压之下,还没有被磨灭本心,对待杀母仇人的女儿还能爱憎分明,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心生怜惜。 “阿娇,你其实可以多为自己想一想。” “多为自己想一想?” 孟娇听了沈云潺的话,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来,为自己想一想,应该...怎么想呢? “对,你一定要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没有人撑着的姑娘了,你的身后有贵妃,你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你本身又是亲封的诰命夫人,身份尊贵,再者...” 孟娇听了他未尽之言,恍惚的抬起头来,就看见沈云潺温柔的眼睛之中,全都是她的身影,然后,听见眼前少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说道,“再者,阿娇,你一定要记着,就算是某天那些东西全都没有了,你也不会再成为那个任人欺压的姑娘,因为你的背后,有我了。” 第二十章 暖风熏得游人醉 不过三两日的功夫,柳青青就把这事儿给办好了,桃杏被送来了孟娇的千景宅,然后从这里再迎到孟家,也算是对待这个将要做填房的人隆而重之了。 “今日嫁过去,所有的东西就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虽然不是夫人,但是你得宠,地位怕是可以和二娘持平,你要记得,尽快给孟家添一个后嗣。” 孟娇看着眼前珠围翠绕的桃杏,眼中神色莫名,她其实心里有那么几分过意不去,为了自己的事情,把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推给了孟中庭那种人,还让她直面柳青青那种笑里藏刀的人,说到底,还是有些对不起她的。 “小夫人放心,奴婢能有现在这出人头地的机会,全赖小夫人托着,只要是小夫人想要的,或者小夫人想要达成的,奴婢一定尽心去办!” 桃杏眼中全都是欢喜和志在必得,其实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自己能顺利坐上三夫人的位置,毕竟自己出身低贱,身家也不清白,能成为孟家的填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接下来的路,可就完完全全掌握在她自己手里了。 孟娇亲自给桃杏盖上红盖头,林嬷嬷命人把桃杏扶出去,早有孟家的人等在千景宅门口,桃杏在府门处又拜了三拜,这才跟着孟家的人上了花轿,然后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进了孟家。 孟娇看着花轿消失在远处,心中那股淡淡的郁结还是不能散去,林嬷嬷在一边儿看着,大抵还是能猜出一点缘由的,扶着孟娇去了正堂,又下去端来了一碗甜滋滋儿的百合粥,看着孟娇喝下去,方才有功夫开口劝慰。 “小夫人可是在想,一个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就这样被送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孟家为妾,心里过意不去?” “嬷嬷最了解我,我的确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桃杏,毕竟,若不是我为了母亲的事情,挑中了她,可能她也就安安稳稳的再做几年丫鬟,然后攒了体己,年纪到了就离开孟家去过小日子了,现在,她要进去孟家为妾,想要平平安安的何其困难?我总觉得,是我害了她。” “其实小夫人很没必要把这事儿揽在自己身上,先不说小夫人自己有难言之隐,就是没有小夫人,桃杏也不是个安安分分做丫鬟的人,若是她自己杠上柳青青,怕是凶多吉少,现在借了小夫人的东风平步青云,她心中必定是只有感激,所以,小夫人也算是圆了她的心愿,本没必要如此烦心的。” 孟娇其实知道,桃杏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若是没有她这次推波助澜,不一定以后不会走这条路,但是孟娇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加速了这个事件的发作,只是木已成舟,事儿都已经成了,她也没有必要再拿这事儿束缚自己了。 现在,就只看桃杏能不能在孟家站稳脚跟,最主要的,只能不能尽快怀上孩子,让柳青青铤而走险,再重现一次当年对付薛婉的景况了。 却说桃杏离了千景宅,被吹吹打打送往孟家之后,孟家上上下下因为孟娇的缘故,对桃杏可以说得上是带了七八分的恭敬,再者就是,孟老爷对桃杏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以后府上会不会多了一位管家的人也未可知,他们自然不能最开始就怠慢了。 “新人入府!拜见当家主母!” 柳青青坐在上首,孟老爷因为是新郎官儿,故而现在在后堂里等着,她这个当家主母就要笑脸迎人,背后咬碎一口银牙也要欢欢喜喜的把桃杏迎进去。 “妾身拜见主母,主母万安!” “哎哟妹妹无须多礼,都是一家人,妹妹是咱们本家出去的,现在又嫁进来了,也算是一段良缘,咱们二人原先既然是主仆,我自然会待你亲厚一点的。” 桃杏在盖头地下面色有一点点变化,她听得出来,柳青青强调她是奴婢的这件事儿,就是在给她下马威,只是,还真当她现在是原先那个逆来顺受的小丫鬟吗? “承蒙姐姐厚爱,妹妹一定尽心尽力侍奉老爷,早日为咱们孟家开枝散叶,姐姐不能完成的事儿,就交托在妹妹身上吧。” 这话可真的是往柳青青心口上戳刀子了,她最难受最愤恨的,就是一辈子没有个儿子傍身,所以只能拼命的抓紧孟中庭,拼命的抓紧手中的权力,可是桃杏进府,年轻力壮,又得宠,若是她真的生下了一个男孩儿,那么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才坐稳的主母的位置,怕是真的就不牢靠了。 只是,心里再千回百转,面儿上也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拜过之后,柳青青亲亲热热的拉住了桃杏的手,代替喜娘把人领到了后堂。 后堂里孟中庭满面红霞,端的是一幅神清气爽的样子,柳青青看见他这副高高兴兴娶亲的样子,差点没气得当场发作,只是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亲亲热热的样子,落在孟中庭眼里就很讨人喜欢,也让他觉得,自己这个二夫人的确是善解人意的。 “恭喜老爷,恭喜妹妹,妾身在这儿先说几句吉祥话儿,祝老爷妹妹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孟中庭笑得合不拢嘴,只是桃杏却并没有笑出来,她听得出来,柳青青说了这么一堆的吉祥话儿,唯独就是没提一句百子千孙,就算是一句早生贵子也没有,柳青青最怕的,果然是她怀上孩子。 “多谢姐姐吉言,只是,姐姐怕是太高兴了,竟然忘了白头偕老之后,还有个多子多福呢!姐姐不会是...不希望妹妹和老爷早日有个儿子吧。” 柳青青没想到桃杏会把这个故意的纰漏拿到明面儿上说,眼瞅着孟中庭似乎是醒过神来,脸上开始挂上了狐疑和不满的神情了,柳青青赶忙做起了面儿上功夫,意图蒙混过去。 “哎呦呦,瞧我这个记性,只顾着祝福妹妹和老爷恩恩爱爱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妹妹进门可就是为着给老爷生儿子来的,瞧我这记性真是,那就在此祝福妹妹和老爷白首偕老,早生贵子!” 这话一出,柳青青面儿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了,好在孟中庭被糊弄了过去,桃杏也没想着就这个事儿真的和柳青青对上,只要让她心里不痛快,就足够了。 第二十一章 花径不曾缘客扫 桃杏入了孟家之后,柳青青每日过得十分的不顺心,桃杏年轻,身段儿又好,孟中庭整日都流连在她的院子里,根本不愿意和柳青青说话,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桃杏是个有才干的,孟中庭被她哄着一点点分散了柳青青管家的权力,这就让柳青青急得跳脚了。 “桃杏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嬷嬷说得对,她不是个安安分分做丫鬟的,嫁进孟家飞上枝头才是她想要的。” “小夫人能想开就是最好的,不过就是求一个共同的利益罢了,桃杏想要借助您的势力飞黄腾达,您想要利用她逼迫柳青青动手,各取所需,没什么谁对不起谁。” 如此想来,孟娇便不再纠结于这件事儿,她现在所想的,是前几日柳青青递进来的信儿,先前说要给孟中庭娶一个名正言顺的三夫人,柳青青还真的找到了这个人选,就是她娘家表侄女儿,如今也是正当妙龄,尚未许配人家。 家世清白,样貌周正,这样一个人,孟娇很难挑出错来,但是若是有她进府,怕是会给桃杏怀上孩子这件事儿,造成很大的阻碍。 “其实依奴婢看来,小夫人大可先让她把娘家表侄女儿接进京城来,先看看这个人的品貌如何,若是觉得没什么威胁,这事儿就顺水推舟,若是小夫人觉得不妥,大可以一口回绝,柳青青现在,并不敢和小夫人真的对上。” 孟娇皱了皱眉,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毕竟,柳青青现在对外是一片好心,博了贤良的名声,再者,就算没有这个娶进门做夫人的事儿,人家接自己的表侄女儿入京,也是无可厚非的。 思量到这儿,孟娇便给柳青青回了信儿,说是表姐入京是最好的,等到了京城的那天,先送到这边儿来,也好两家人亲近亲近。 还没等到这个表姐入京,宫里头的贵妃娘娘倒是先派了人出来,说是有段日子没见诰命夫人了,想请孟娇进宫叙叙话,安贵妃和薛婉是至交,对孟娇又多加照顾,孟娇自然美什么理由推脱,收拾妥当之后便带着一点礼物进宫了。 “小夫人来了!奴婢是贵妃娘娘宫里头的丫鬟,小夫人可以唤奴婢樱柠,贵妃娘娘现下还在召见其他嫔妃,吩咐了奴婢先带着小夫人往御花园去逛一逛。” 既然是安贵妃的吩咐,孟娇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便跟着这个叫做樱柠的婢女前往御花园,这一路上倒是真的风景正好,孟娇都不得不赞叹一句,果然是皇家景色巧夺天工,秋日里竟然不输春日繁华。 “这是...御湖?” “是的,这就是咱们宫里最好看的地儿了,小夫人看这满湖的莲花,这都是每日一换的品种,只开一日,可稀奇了!” 孟娇也震惊于秋日里满湖的莲花盛放,争妍夺目,实在是好看,又听说这荷花都是只供一日观赏的,心下更是慨叹不已,果然天家富贵,不是寻常人能够消受的起的。 “小夫人,再往前就是御湖上的同心阁了,贵妃娘娘吩咐了,请您一定要上去看一看这秋日风光,比之这里,更胜一筹,只是这同心阁的栈桥修的极窄,奴婢就绕道那边等着您,便不跟着了。” 樱柠说罢,躬身行礼之后便向着另一边儿走去,孟娇想了想,毕竟安贵妃不会加害与她,便去这同心阁上看看也无妨,如此想着,便缓缓地走上了御湖里边儿的栈桥。 同心阁离着湖心很近,故而从远处根本看不到这座亭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孟娇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等到能看清这座亭子全貌的时候,却发现,里头可不是空无一人的。 “在下大燕四皇子燕朝,给小夫人见礼了!” 似乎是听到孟娇的脚步声了,亭子里头站着的少年蓦然回首,唇角含笑,躬身施礼,却原来这就是安贵妃的头一个儿子,大燕四皇子燕朝。 “不知四殿下在这儿,是妾身叨扰了,失礼之处,还请四殿下不要见怪。” 孟娇有些怔愣,不过她只觉得这是个巧合,毕竟满湖莲花难得,想要在这里观赏的必定还有的,只是孟娇还是太天真,若不是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一早就在这布好了这一场偶遇,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领她来此? “御花园秋日风光正好,这满湖莲花也实在难得,本殿独自在此欣赏却也觉得无趣,正巧小夫人来此,不知,小夫人可愿陪本殿在此观赏荷花?” 燕朝实在是太温柔,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说话却自有一番稳重在里头,孟娇是很喜欢这种遵规守矩的人的,而且,既然是安贵妃的孩子,想必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既然是四殿下相邀,妾身就...” “秋日风凉,阿娇,别站在风口上。” 孟娇才想开口答应,却被身后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孟娇自己都不知道,她回过身去的时候脸上的惊喜有多明显,沈云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两个身后,燕朝在看见沈云潺的时候,眼中神色晦暗莫名,不过片刻之后,便又是那副谦逊温和的少年模样。 “原来沈帅到此,看来御花园果然风景独特,沈帅也会被这满湖的荷花吸引过来,小夫人和本殿在一起赏荷而已,若是冷着,本殿自会命人送来披风。” “臣替阿娇多谢四殿下美意,只是,阿娇对颜色可是挑的很,若是颜色不好,她可不会受用的,左右这荷花已经看过了,人,臣就带走了。” 沈云潺不着痕迹的把自动靠过来的小姑娘揽到身后,对上燕朝端着的一张笑脸,似笑非笑的回了几句,孟娇虽然不太懂这些话儿,却也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是有点不对劲儿,只是有沈云潺站在面前,她的心里便十分的踏实,因此只是安安静静的被护在身后,并没有出声。 “怎么本殿觉得,沈帅对于本殿邀请小夫人在此赏荷,似乎是有些不满?” 第二十二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沈云潺听了燕朝的这句话,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原本没想着和燕朝有什么冲突的,但是,这位四皇子殿下似乎并没有什么自觉,那么关系,他会帮这位四殿下,找回一点自觉。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个规矩,四殿下难道不知?如今阿娇已经十三岁,四殿下也早过了稚童时期,这孤男寡女的,还是少沾染的好,免得被人说了笑话,四殿下皇家子弟不敢有人说三道四,我们阿娇,清清白白的姑娘,可不能因此蒙羞。” 孟娇有些诧异,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向对她温柔相待的云潺哥哥,和别人说话最竟然这么毒,这不就是明着说燕朝不懂规矩,还想要拖她一起下水吗? 想到这儿,孟娇忽然发现,原来刚刚她险些答应陪着燕朝赏荷的事儿,其实是不合规矩的,若是真的被有心人看见,不知道外头会传成什么样子,就像沈云潺说的,或许燕朝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因为他是皇子殿下没人敢当面冒犯,但是孟娇却并不一样,女孩子,受到的桎梏总是更多一些,所要经历的流言蜚语也会更多一些。 燕朝自然是听懂了沈云潺的挖苦,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却夹杂了几分不可察觉的怒意,道“沈帅这话说得怕是有些严重了吧,本殿和小夫人不过是偶然相遇,这满湖荷花盛开实在是不可辜负的景象,本殿想邀请小夫人一同赏荷,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四殿下,一定要臣说的明白一些吗?皇宫那么大,御花园就不知道多少条小路,怎么就这么巧,阿娇被人引到了这里来呢?再者说,这满湖荷花四殿下应该不是头一次见了吧,怎么就偏巧在阿娇来的这一次,四殿下又出现在同心阁赏荷花了呢?还有这同心阁,什么意思,也不需要臣明说了吧,是否偶然相遇,四殿下怕是最清楚了。” 沈云潺没想到燕朝这么不上道儿,他眉眼之间积聚了一股凌厉,回过身去,依然是笑意盈然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一句一句让燕朝白了脸色。 这当然不是偶然相遇,是安贵妃想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可心的媳妇儿,她很喜欢孟娇,就想趁着沈云潺还没得手的时候,先让自己的儿子把孟娇收入囊中,可巧的是,燕朝与娇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先前孟娇入宫途经重元门,他见过这个小姑娘,也算是,一见倾心。 如此,母子两人就算是想到一处去了,安贵妃命人召孟娇入宫觐见,燕朝,就早早的等在了这同心阁上,旁人不知道,这同心阁,是当年安贵妃入宫和皇帝头一次见面儿的地方,这个地方,惯成良缘。 “不论偶遇与否,本殿对小夫人一直以礼相待,倒是沈帅,和小夫人之间称呼亲密,举止,也不单纯啊。” 燕朝也没想到,沈云潺居然会这么下他的面子,他自然没有必要讲情面了,再者,眼见自己有好感的姑娘和另一个人举止亲密,寻常男子都无法忍受,更何况他还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自然难以稳定心性,这话,就算是脱口而出了。 “原来四殿下的心结在这儿啊,那可真是不巧了,臣和阿娇往上数着两辈儿都算是故交,四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回去问一问贵妃娘娘,看看臣和阿娇如此行径,算不算失礼。” 沈云潺敢如此说,燕朝就知道,他说的一定属实,只是母妃并没有告诉他,沈云潺和孟娇还有这层亲近的关系。 沈云潺带着孟娇离开的时候,燕朝还独自站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沈云潺用一种十分亲近的方式,带走了他所喜欢的姑娘,而且,还该死的有一种般配的感觉。 “云潺哥哥...” “你无需说什么,我知你并不知晓今日这一场局。” 沈云潺这句话,倒是让孟娇微皱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她的确是不想让沈云潺误会这件事儿她早已知情,或者是,误会她想趁此机会攀附皇恩,若是要给一个理由,那大概就是,想让沈云潺一直把她当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吧。 “我以为,安贵妃召见我,是因为思念我母亲,想借着看看我的机会追思一下亡母,但是,我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安娘娘对你的确是照顾有加的,今日这场,怕是想要亲上加亲。” 沈云潺知道安贵妃并无恶意,所以也不想让小姑娘多想什么,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今日这一场局,没有半点脾气,他喜欢的人,容不得别人惦记。 “亲上加亲,总要我自己乐意才好...我喜欢安贵妃,因为她和我的母亲很好,但是,我喜欢她,和不喜欢她的儿子,应该不算冲突。” 孟娇这话说得淡淡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却忽然间戳到了沈大将军的心里,他总觉得,小姑娘今天怪怪的,从刚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怪怪的,所以,他想试探一下。 “对,这并不冲突,只是阿娇,四殿下出身高贵,日后有可能成为大燕的储君,再者,他其实为人谦逊有礼,你觉得,他不好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不如你好。” 孟娇耳朵尖儿泛着红,但是还是坚持着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她并不是想要讨好沈云潺,她也没有必要讨好他,她只是觉得,沈云潺真的比燕朝要好得多。 沈云潺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是真正意义上的偶然,少年将军立于高头大马之上,笑吟吟的说出一句心声爱慕,轻而易举就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的一件件事儿,无论她是否耍弄心机,沈云潺所做的,都是无立场的帮助。 而燕朝不是,燕朝的初相遇她不清楚,但是她清楚的知道,今日这满湖莲花中看似美好的相遇,实则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局,孟娇这十三年来见惯了人情冷暖,最不喜欢的,就是旁人设好的局。 “所以你觉得,我比他好?” “嗯...十三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的好...是没有目的,安贵妃对我好,是为了缅怀我的母亲,四皇子对我好,是因为安贵妃的撮合,你不一样,你见我第一面...没有早已经设计好的安排,后面的种种,你本没有立场站在我这边儿,但是你还是相信了我,还是...” 孟娇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沈云潺听懂了,这时小姑娘已经全然卸下心防之后,掏心掏肺的一段话,所以,这是不是可以代表,小姑娘对他,也起了心思? “阿娇,你不喜欢他们这种有目的的接近,那么我呢?” “啊?你...” “对,我呢?你喜欢我这种没有目的的亲近吗?你,喜欢我吗?” 第二十三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阿娇是怎么回复的,就不足为外人道哉了,只是从那天之后,京城里面关于孟娇和沈云潺两心相许的传言,甚嚣尘上,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哎呀,沈帅对咱们小夫人可是真好,你看看你看看,这玉钗,奴婢原先在宫里都没见着过这么好的材质,还有这件衣裳,哎哟,这是什么料子,怎么这么晃眼呢?” “这衣裳啊,是浮光锦里头最昂贵的一种,叫作凤凰火,奴婢在宫里伺候了那么多年,拢共就见过这布料一次,那还是在十五年前的一次大宴上,大栎的一位小公主穿了这么一身衣裳,灯火辉煌的,很是好看。” 凤凰火,是浮光锦里头最好看的一种,世人皆知,浮光锦已是很难得的布料了,一寸之价,可比得上三匹蜀锦,如此一来,凤凰火的价值,就不言而喻了。 “常言都说,若是这个公子啊,不愿意给姑娘花银子,那就证明这个公子一定不是真心,如今看沈帅这个手笔,这是把咱们小夫人方在心尖儿上了!” 孟娇被她们几个打趣,连带着林嬷嬷这个最稳重的,也为了让孟娇多笑一笑参与了进来,孟娇摸着凤凰火的布料,想的却是那日满湖荷花之中,沈云潺温柔至极的眼神,原来被人如珠如宝的对待,是这样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妙,太容易让人目眩神迷。 “哦对了,奴婢差点儿忘了,再过几日是冬至了,平康王府的太妃设宴,邀请官中所有的大家夫人过去赴宴,小夫人现在风头正盛,太妃一早就给您下了拜帖了。” 平康王府的太妃,孟娇并不了解,林嬷嬷看出孟娇有些迷茫,便笑吟吟的站出来介绍这位南康太妃。 大燕先皇共有十三位妃嫔二十四位皇子,如今的皇帝是当年的德贵妃亲子,早早的就被立为了储君,但是先皇并不很喜欢的贵妃,反而钟情于当年还是丽贵妃的南康太妃。 “奴婢听人说,当时的南康贵妃,可以说是宠冠六宫,若不是先皇顾念着和先皇后的情分,这位南康太妃不定就成了当年的皇后娘娘。” 南康太妃盛宠,威胁了德贵妃的地位,但是德贵妃并没有在位分和恩宠上多做纠结,她是个思想长远的女人,她一心只想保住自己儿子的储君之位,只要她的儿子登基成了皇帝,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其他的人,恩宠再多也是无用。 “太后娘娘思虑长远,只是,这事儿差一点就出了差错,南康太妃太受恩宠,先帝在最后的那段时日,竟然动了想要改立储君的心思。” 南康太妃的耳旁风吹的厉害,皇帝又因为她的缘故,多见了几次现如今的南康王,觉得这个儿子也可以堪当大任,便动了改立储君的心思,这个风声传到德贵妃那里,她慌了神,若是让南康太妃得逞,不仅她的太后之位不保,以她和南康太妃两人之间僵硬的关系,怕是身家性命,也毫无保障。 “太后娘娘也是个奇女子,在先皇即将离世的那段时日,日日前往先皇寝宫跪安,一跪就是四五个时辰,先皇毕竟和太后有夫妻恩情在,再者,现在的这位皇上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故而,改立储君这件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此,皇上才能顺利登基。” 皇帝登基之后,南康太妃一反当年想要为儿子争夺储君之位的态度,拼了命为皇帝保驾护航,连同南康王都忠心耿耿,帮助皇帝招贤纳士,在朝局稳定之后,他们母子二人也算是功成身退,一个享受贵太妃的俸禄,一个世袭亲王爵位,算是大燕最尊贵的亲王之家了。 “如此看来,这位南康太妃还是有深谋远虑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就甘愿成王败寇,好歹保住了此身荣华。只是,原先势如水火,到底是因为什么,南康太妃才突然转变立场,太后和皇上...也毫无芥蒂呢?” 孟娇感叹于南康太妃的急流勇退,但是,她确实也很好奇,就算是南康太妃真心臣服,那么太后能够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个昔日眼红的敌人吗?再者说,皇帝能够轻易对这个曾经威胁过自己地位的弟弟一家,信任有加吗?若是如此,他们中间,必定共同经历过什么,才能如此,毫无防备。 “这个奴婢却不知道了,只隐隐听人说起,似乎是皇上登基之后有个世家大族谋反叛乱,南康太妃和南康王拼死保护了皇上,将那个家族连根拔起,这才消除了太后和皇上的疑虑,然后他们母子二人荣华富贵一直到现在。” 果然,这朝堂纷争,不亚于沙场博弈,同样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孟娇却觉得,还是沙场之上真刀真枪的拼杀来得痛快一些,这些阴谋诡计,实在是上不得台来。 “嬷嬷,这冬至日设宴,可是咱们大燕的习俗?” “是,咱们大燕,最注重的节日,一个是年节,另外一个就是冬至日了,常言说道瑞雪兆丰年,冬至日若是下了雪,来年必定风调雨顺,若是下了大雪,皇上说不准还会颁布大赦的诏书呢!小夫人何以这样问?” “若是冬至日是大日子,需要普天同庆,为什么宫中的太后娘娘没有动作,南康太妃却抢先下了帖子?若是过几日太后娘娘再下请帖,那么已经收下南康太妃帖子的人,是去那边儿合适呢?” 林嬷嬷这才明白,不由得慨叹一句还是孟娇心思细腻,也是,南康太妃此次先下请帖之事的确是惹人怀疑,宫里头太后还没有动作,她一介太妃,怎么敢先开这个头?还有,若是真的撞上太后设宴,这些收到帖子的夫人们,究竟要选择去哪里呢?去太后那里,一定会得罪南康太妃,若是去了南康王府,怕是太后那里就会被记上一笔。 “小夫人果然思虑深远,太后的尊荣自然要比得过南康太妃,但是,这位太妃娘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若是下了她的面子,怕是日后也是不好相与的。” “这样吧,这个帖子就先搁着,暂时不要回复,毕竟南康太妃那边儿没人来催,先等一等太后的消息,若是太后设宴,就备下一份厚礼送去南康王府,若是太后不设宴,那就拿着请帖去南康王府赴宴,如此,虽不算两全之策,却到底不会落了哪边儿的面子。” 第二十四章 谁家窖中清净雪 如今,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了,翠袖和翠月下去开始准备厚礼,一应的钗环首饰是不能少的,再有就是一些滋补的药品时兴的衣料,大多都是宫里头贵妃娘娘赏赐下来的,借花献佛就都算做了送人的大礼。 孟娇这边儿准备着冬至的大礼,柳青青那边儿,也接到了娘家的表侄女儿,因为孟娇先递了话儿,故而,这位表小姐一到京城,柳青青便领着她来千景宅拜见了。 “月儿,你可要记着姑姑和你说的,咱们姑侄二人可一定要一体同心,这个小夫人虽然是咱们家的女孩儿,但是,她的母亲可是压在姑母头上的,若是姑母不能压过她,你在咱们家可也是说不上话儿的。” “姑母放心,月儿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和月儿说过了,姑母这多年操持孟家实在是辛苦,好不容易出头了,又凭空多出来个诰命夫人,现下还有个小妖精和姑母分宠,母亲说了,一家子都是靠着姑母度日,万不能让姑母有半点不顺心的,月儿一定会站在姑母这边儿。” 柳韶月低眉顺眼的模样儿取悦了柳青青,她对她这个表侄女儿还是了解的,空有美貌,耳根子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人,是最好把控的,再加上这一层姻亲关系,这个表侄女儿必定事事以她为先,确是一大助力。 “还是月儿听话,也懂事儿,你放心,你姑丈对你也是早有耳闻,我们月儿如此貌美,必定能够得你姑丈欢心,到那个时候,你就是咱们孟家的三夫人了。” 柳韶月点头称是,心下却并没有高兴几分,反而是有些愤恨的,其实,她本是不愿意来京城的,她自小也算是经受了教导,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姑侄二人共侍一夫,这要是传出去本就是败坏人伦的事儿,亏的她这个姑母想得出来! 只是,她们家中的确是需要靠这个姑母过活的,母亲也被柳青青许的诸多好处迷了心窍,一定要把她送进京城来,还指望她靠着这种裙带关系,再拉扯柳家一把,她实在是推脱不得,万不得已才上了京城。 孟娇见到柳韶月的第一面儿,便不由得心下慨叹,柳青青虽然心肠狠毒,这看人的眼光却是独到,柳韶月的面貌比之桃杏不知道胜了几分,只可惜,桃杏现在自有一番风流态度,小家碧玉一样的柳韶月,就有些不够看了。 “妾身拜见小夫人,回禀小夫人,这就是妾身的娘家侄女儿韶月,是妾身哥哥的女儿。” “民女柳韶月拜见小夫人,小夫人万安!” 孟娇抬手示意她们起身,柳韶月像是个学过不少规矩的,就算是起身,眼睛也是低着的,不像一边儿站着的柳青青,只管自己含笑瞅着孟娇。 “二娘的侄女儿,我该唤一声表姐才是,表姐自然是出身正经人家清清白白的,只是,高门大户毕竟规矩繁杂,表姐从外头进来怕是不尽详熟的,可巧我这儿有几位从宫里头出来的嬷嬷,表姐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这儿暂住一段时日。” 孟娇这话,柳韶月确实没想到,她这一路上都在愁,到底怎样才能够避免很快进入孟家,又或者,就算是进去了,怎样才能避免姑侄二人共侍一夫的现象发生,没想到正在她叫天不应的时候,孟娇抛来了一个橄榄枝。 只是,她想逃开,柳青青却并不愿意。 “本来是应该顺应小夫人美意的,可是您也知道,妾身一个人在府上实在是累得慌,整个孟家上上下下都需要妾身一个人操持,月儿若是进府,好歹可以帮衬妾身。” 柳青青自然是希望柳韶月能够尽早入府,要不是娶一位夫人需要三媒六证,她恨不得今天晚上就把柳韶月塞到孟中庭身边儿去,好赶紧分了桃杏那个小妖精的宠爱,拖得时间越长,桃杏那个妖精就越有可能怀上孩子。 “二娘想要赶紧为父亲填个夫人,我是能够理解的,只是,这娶夫人毕竟不是小事儿,表姐若是不懂规矩,传扬出去,不知道人家会怎么议论咱们家,再者说,我毕竟是个诰命夫人,若是自己的三娘不懂礼数,说出去也会被人嘲笑的,至于二娘说的一个人操持府上累得慌,依我看,府上不是没有另外的主子,那个纳进去的填房,叫桃杏的那个就很不错,可以帮着二娘一同分担。” 孟娇轻轻一笑,她看得出,柳青青是有些慌不择言了,不过这正好,正给了她一个话语之中的漏洞,能够让她轻而易举的把管家的权力,分走一步分给桃杏。 柳青青自然也察觉到了话里的失误,但是想要补救的时候,孟娇已经先开口了,她心中暗恨,但是自己说出去的话,实在是不好反悔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既然是小夫人开口了,妾身也不好说什么,小夫人说得有理,月儿能在小夫人这里学一学礼仪,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妾身在此也谢过小夫人好意。” “民女...民女也谢过小夫人好意。” 柳韶月没想到孟娇真的开口把她留下了,她知道孟娇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但是不管有什么考虑,起码她现在不用过去孟家,不用去伺候她本该叫一声姑丈的人。 柳青青又在这里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了,孟娇给底下人安排了下去,让人收拾出锦澜院给她,只是柳韶月并没有跟着底下人去她的院子,反而是跟在了孟娇身后,这倒是让孟娇有些诧异。 “表姐还有什么事儿吗?” “小夫人...民女有一事,思来想去,只有小夫人能够帮助民女,因此,斗胆和小夫人说一说,无论小夫人能否出手相助,民女好歹也算是为自己的命争取了一番。” “原也是一家人,表姐无须如此客气,若是力所能及的事儿,我一定不会推脱。” 孟娇拿捏不准柳韶月的意思,便顺着她的话开了口,柳韶月有些支吾,孟娇也没有催,过了半晌,柳韶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倏然跪在了孟娇面前,实实在在的吓了孟娇一跳。 “民女实话和小夫人说了吧,姑母让我进京,就是为了进孟家去分宠的,民女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但是到底还是念过几年书,知道一些礼义廉耻的,孟家老爷,那可是民女的姑丈,民女和二夫人也是亲姑侄,这种姑侄二人共侍一夫的丑事儿,民女实在是不想去做!” 第二十五章 哪片云间皎皎月 柳韶月如此坦诚的把柳青青的心思抖擞出来,倒是真的出乎了孟娇的预料,怎么来看柳韶月都应该是站在柳青青那边儿的,孟娇也自然而然的这么认为,但是,她这个表姐,如此来看却是个有气节的。 “原是我看轻了表姐,先起来吧,人多口杂的,你也不好和我多说什么,随我到我住的院子里去吧。” 孟娇扶起了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的柳韶月,扫了一眼四周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皱了皱眉,方才在柳韶月耳边低语了几句,柳韶月垂着眸,跟着孟娇前往她所住的院子。 林嬷嬷正在院子里头侍弄花草,这是沈云潺命人送过来的金菊和兰花,这个时候,金菊开得还是正好,兰花也含苞待放,柳韶月有些惊诧,果然她这个表妹妹成了富贵人家,冬日里也能叫花开正艳。 “林嬷嬷,这是我的一个表姐,这几日就在咱们府里住下了,表姐才来这里舟车劳顿,劳烦您去给泡一壶暖茶来。” 林嬷嬷点点头,孟娇这样吩咐,她就知道这个新来的表小姐,大约是和小夫人有同样心思的,不然,孟娇不会把人往这个院子里带,还这样周全的照顾。 “民女身份卑微,若是真的算起来,也不能算是小夫人的妹妹,方才也是民女胆大包天了,才想着,好歹也能攀上小夫人一层姻亲关系,民女实在是不愿意做出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丑事儿,没有办法,只能求助小夫人。” “我知道表姐的心性如何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表姐只管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其余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 可巧林嬷嬷也泡了一杯暖暖的乳茶,端了上来,孟娇先让柳韶月喝了一杯乳茶,柳韶月很是感激,喝尽了之后,起身道谢,方才缓缓的落座。 “半个月前,姑母往家里写了一封信,说是,看看能不能从本家选一个姑娘,入孟家做三夫人。” 柳青青在书信里面写的很明白,这个姑娘选过去,就是为了坐稳三夫人的位子,分掉桃杏的宠爱的。 “小夫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家里,全靠我这个姑母,她在孟家站稳了脚跟,才保住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体面日子,若是她有一天倒了台,我们家可就一下子垮了。” 因为柳青青这层关系实在是太重要,柳家的人不敢得罪,赶忙就在本家里头挑选起了合适的女孩子,这一挑,发现年龄合适样貌周正的女孩子,还就只有柳青青这个表侄女儿。 “我本来是不愿意的,但是...但是姑母催得紧,父亲那边儿,又对她言听计从,拖了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收拾行囊来了京城,本以为再也没有别的转机了,却不想...不想还能遇见小夫人!” 柳韶月说到此处,眼中又含了泪水,她实在是心里苦,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家,却要被自己的亲人送来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还要去伺候自己的姑丈,若不是还惦记着家中亲眷,想着万一能有一线生机,她早就应该再来京城的途中寻死去了。 孟娇和林嬷嬷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选择了相信了柳韶月的哭诉,林嬷嬷上前递了一方手帕,孟娇则是坐到柳韶月身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惹得柳韶月更是泪如泉涌。 “表姐既然把这些事情和盘托出,那便是信任我这个做妹妹的,表姐是个有气性的女孩儿,我佩服得很,也喜欢得很,这样吧,左右现在我把你留下来了,过几日我寻个由头,放出风声去,说我罚你在我这里抄写佛经,你便暂时不用考虑嫁进孟家。” 有孟娇这句话,柳韶月便暂时放下了心,她看得出来,只要孟娇这边儿不松口,她姑母那边儿根本不能强硬起来,她心下十分欢喜,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在这一刻总算是放下了心。 林嬷嬷送了柳韶月去她的院子,再返回来的时候,就是孟娇坐在椅子上,眼神略微有些呆滞地看着地面,安安静静的样子,让人有些心疼。 “小夫人这是怎么了?精神似乎有些不好。”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触碰到了自己的利益,就算是至亲之人,也能轻而易举的背道而驰,礼义廉耻姻亲关系,在利益面前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她以为,柳青青和柳韶月是一门女儿,柳青青又是柳韶月的亲姑母,再怎么样,最多也就是从旁支里头挑一个姑娘,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想用自己的亲侄女儿来争宠,让一个姑娘,承担这样的骂名。 “小夫人还小,遇见的人和事儿也少,对人心的了解,就更加少了,不过...小夫人该知道的,薛小姐为什么身死,不一定都是因为柳青青这个女人的坑害,更多的,不还是因为孟中庭的不作为吗?他若是真的把薛小姐宠在心尖儿上,谁能暗害了她?如此至亲夫妻都能这样利尽则散,何况旁的?” 林嬷嬷有些爱怜的看着孟娇,虽然这个小姑娘十三年来尝尽人情冷暖,却始终不愿意用恶意去揣度他人,这是她为什么如此喜欢的孟娇的原因,也可能是,现在的许多人,如此喜欢孟娇的原因。 宽仁待下,待人以诚的人,总是会更容易博得更多人的喜欢,孟娇,就是这类人。 孟娇算是说到做到,没过两日,就在阖府众人面前演了一场大戏,起因是柳韶月根据她们提前商定好的情节,故意打碎了孟娇赐给她的几件好玩意儿,孟娇顺着这事儿,牵扯到了这东西是宫里头贵人赏赐的,柳韶月争辩了几句,彻底惹恼了孟娇。 “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不懂规矩!来人,把她带下去,找个地方静思己过!” “凭他什么样的好东西,民女不稀罕!不过就是几个物件罢了!民女可是嫁进孟家的,到时候民女成了孟府三夫人,什么好东西见不到!” 柳韶月和孟娇一唱一和,装模作样的演了这一场,倒是真的唬住了许多人,好多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都在小声议论,这位柳家来的表小姐的确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而且还有些不知检点,一个大姑娘家,竟然把嫁不嫁的挂在嘴边儿。 “呵!果然是不知道什么是闺阁女儿的规矩,成日家把什么嫁不嫁的挂在嘴上,实在是不知廉耻!林嬷嬷,你带着她去咱们府上的佛堂,抄上半个月的佛经!让她好好知道知道静心,别一天天的想这些有的没的!” 柳韶月又吵嚷了几句,便顺水推舟的被林嬷嬷带了下去,孟娇面上一副被气得不行的样子,翠袖几个人做戏做了全套,赶忙的扶着孟娇进去消气,一杯一杯的茶水送进去,倒是真的营造了一种生了大气的假象,外头伺候的人都更加的小心翼翼,谁知屋里的气氛,却欢快得很。 “哎呀呀!从来没见过小夫人发脾气,没想到,这次演的倒是有模有样的!实在是不知廉耻!哈哈哈!” 翠金是几个丫鬟里头最活泼的,进来之后忍了忍没忍住,笑出了声,还模仿起了孟娇刚刚发脾气的样子,惹得几个人又是闷头笑了笑。 “不闹了不闹了,要说真的,小夫人和表小姐这出戏演完,怕是很快那边儿那位就能知道消息,如此一来,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还不知道要怎么懊恼呢!” “凭她怎么去,咱们小夫人这一招走得正,她就是心理察觉了什么,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小夫人用贵妃娘娘做保护伞,她也不敢去深究!这个亏呀,她是吃定了!” 第二十六章 自把玉钗敲砌竹 果不其然,这事儿传到柳青青耳朵里,她可是实实在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埋怨柳韶月太不会看事儿,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开罪了孟娇,白白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 但是,她心中却存了疑影儿,孟娇是真的被柳韶月得罪了才罚了她半个月佛经,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为之。 “嬷嬷,咱们安插进千景宅的丫鬟婆子回话了吗?她们怎么说?” “有个丫鬟已经进了大小姐所在的内院,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大小姐对表小姐很不错,但是表小姐的确是有些骄傲,时不时地就言语不当,这回,还真的是表小姐不知天高地厚了。” 柳青青听了这话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本以为柳韶月是个聪明的,没想到,竟然是个毫无分寸的,在诰命夫人府上也敢耀武扬威,实在是不成体统。 “我本以为她在家里会被教导的乖巧伶俐,没想到是个这么不会看事儿的,耽误这半个月,难保桃杏那个小妖精肚子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夫人先不要着急,左右表小姐已经进了京了,再怎么样也是夫人的助力了,至于桃杏那边儿,夫人也不需要着急,大不了等她怀了,咱们再像当年对付...一样,一并了结了也就是了。” 柳青青听了这话眼中积聚了七八分狠厉,不错,桃杏就算是怀了孩子也没什么可怕的,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让那个小妖精生下孩子,薛婉一个大家小姐都被她整的香消玉殒了,何况一个小小丫鬟。 柳青青这边儿是如何谋划的,孟娇自然不得而知,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思插手去管,临近冬至大宴,宫里头的太后娘娘,果然是发下来了请帖。 “如此,便只能是去赴宴宫中,南康太妃那边儿,怕是只能推脱掉了,不过好在小夫人一早就没派人过去给个准话儿,倒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南康太妃为人心高气傲,下了请帖给小夫人,却没请到人,怕是心里会很不舒服,若是弄不好,大约是要生了嫌隙的。” 孟娇眉头紧皱,她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宫里头的太后自然是不能得罪,南康太妃那边儿,却也不是个善茬儿,她现在风头正盛,如论去哪一边儿,另一头都是妥妥的会得罪了。 “我担心的却不仅仅是这个,都说太后和南康太妃自合作之后,情比金坚,可是如今,两个人可大有分庭抗礼的征兆,我这次无论去哪边儿赴宴,都会得罪另一方,我现在是想,如何能够最大限度的,控制这个得罪的程度。” 孟娇在想有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如果真的没有,那就退而求其次,寻求一个能够最大限度控制得罪另一边的程度的方法。 “依奴婢看,小夫人与其在这犹豫不决,不如亲自动身去南康王府还有太后那边走动走动,大约就能看出她们两方如今的情形了。” 林嬷嬷这句话点醒了孟娇,的确,与其自己东猜西猜没有方向,倒不如亲自走动走动,说不定就能看出点门道来,她现在毕竟是个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想要进南康王府或者是入宫拜见,还是有资格的。 “既然如此,带上咱们一早就准备好的厚礼,去一趟南康王府,拜见一下这位南康太妃。” 对于这座南康王府,去之前孟娇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描画,却在下了马车真正看到的那一瞬间,认识到了自己是怎样低估了这座百年王府。 层楼飞阁玲珑别致,画栋雕梁也是一派皇家风范,被引着往里走,入眼的竟然是四时风物,孟娇不自觉的微露诧异,如此隆冬时节,南康王府竟然有本事让百花盛开,四时风物齐聚王府,端的是一派花团锦簇的美景。 只是...如此,怕也是十分的僭越了。 走了半晌,才算是到了南康太妃所在的院子,孟娇跟着人家进去,林嬷嬷等人却被拦在了外头。 “小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太妃娘娘素来也很喜欢清净,也不太喜欢外人进去伺候,屋子里头有足够的丫鬟了,小夫人带来的人,在外头候着也就是了。” 常言说道客随主便,既然南康太妃这里有这么个规矩,孟娇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被拦在外头的林嬷嬷眉头微皱,她总觉得,这事儿似乎不是仅仅用习惯二字可以解释的,但是,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在外头静静的候着。 孟娇进了南康太妃的院子,本以为进去便能看见正堂,却没想到原来这么一做小小的院子也是大有乾坤,颇有一点曲径通幽处的意境,只是,所有的假山假水陈设布置,都远远超出一个太妃该有的配置。 “太妃娘娘,孟家小夫人到了。” “妾身给太妃娘娘请安,太妃娘娘万安。” 孟娇躬身施礼,谁知道这礼还没全,座上的南康太妃却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一把手就拉起了孟娇,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许震惊。 “快起来快起来,故人之子,不必如此多礼!” 孟娇有些怔愣,故人之子?又是一个故人,只是不知道,南康太妃的故人是她的母亲,还是她的外祖,孟娇心里疑惑,却也知道这并不应该是自己发问的时候。 “故人的情分是情分,太妃位分尊贵,妾身却是万万不敢失礼的。” 南康太妃面上的笑容一滞,似乎是没想到孟娇在她说了故人之后,还会如此客客气气,不过,在所有人都没看出她神色有变之前,南康太妃就已经恢复了那一副和善的样子。 “你这孩子,果然是知书达理的,你不必如此拘束,我和你外祖家算得上是故交,你母亲出事儿之后,我也曾经寻找过你的下落,只可惜,这许多年来音讯全无毫无头绪,好在上天见怜,你好好的活着。” “能得太妃娘娘挂念,是妾身的福气。” 孟娇还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让南康太妃这套近乎的话,显得有些孤零零了,不过,南康太妃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而然的认为孟娇这个孩子怕生,倒是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但是孟娇却觉得,这个南康太妃,似乎有些奇怪。 第二十七章 春风化雨雪渐消 因为心下觉得奇怪,但是又挑不出什么具体的来,孟娇只能在心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上,却还是一副恭敬的神态。 她挑不出南康王妃的不对劲儿,却也不会让南康王妃抓住她的小辫子。 “也罢了,毕竟这许多年我没能找到你,不与我亲近也是情理之中,原本前段时间听说皇帝封了个诰命夫人,叫人去查了,发现是你之后就想着赶紧去看看你,却被府上选亲给绊住了,再就是到了前几日要设宴,我让底下人先给你送去了帖子,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儿,我这心里,还觉得是你知道了先前的故交情分,怨我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没想到你今儿会过来。” 南康太妃说到动情之处,已经是强忍泪水,孟娇就算是再提防,见了老人落泪也是有些动容,默不作声的掏出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给了南康太妃。 “这帕子上面...是凌云金菊?” 南康太妃拿着这帕子,有些细微的颤抖,只是她眼中还有泪水,孟娇看不出她神色之中的变化,只能跟着答话。 “是,这是妾身前段时间绣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花样儿,便选了凌云金菊的样式。” “这金菊绣的好,花开富贵栩栩如生...我只是想起了原先,你母亲是最喜欢金菊的,我每次过府的时候,去她院子里都能看见一丛一丛的菊花,一个豆丁大小的姑娘,就在花丛之中跑来跑去,可真好看...只可惜后来物是人非,那个花丛里跑着笑着的姑娘,就那么去了。” 南康太妃的悲伤实在是太过真实,孟娇似乎也看到了当年万千宠爱的薛婉,在八九岁的青葱年纪,奔跑在满院金菊从中,谁能想到那个姑娘,最后死的那样惨烈。 只是,孟娇却忽然想到,若是从母亲这件事儿单刀直入,怕是南康太妃会露出一点点破绽。 “斯人已去,太妃娘娘也不必如此伤怀,只是我近来听到些许风声,我母亲当年去的蹊跷,似乎是另有隐情。” 孟娇说完之后,便盯住了南康太妃的神情,果不其然,她当真是在其中看到了一丝龟裂的情绪,不消片刻,便被隐藏了起来。 “什么?婉婉当年...是另有隐情?” “我也是心存疑虑,找了找当年母亲身边儿伺候过的婆子,查问之下果然牵出了一点事儿,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不过我也担心是不是婆子们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这些事儿本来就是子虚乌有,被她们记混了而已。” 在孟娇说出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之后,南康太妃的神色之中闪过了一丝慌乱,实在是不太明显,但是孟娇一直关注着,自然不会错过,在孟娇假意说出后面的猜想之后,南康太妃便又恢复了八风不动的模样。 “如此看来,这都是不定准儿的事儿,下人们总是喜欢嚼舌根的,倒不必什么话都往心里去。” 孟娇点头称是,心下却越发的明了起来,若是真的如南康太妃表现出来的念旧,那么她听说了故人之女死因成疑,必定是会急忙命人着手调查此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情归类为下人的胡话。 这位南康太妃与当年薛家败落,还有母亲薛婉的死,果然是有关系的。 南康太妃又拉着孟娇说了好一会子话,然后就有底下的人过来说备好了晚膳,孟娇推辞了几句,南康太妃没放人,孟娇也就客随主便,跟着南康太妃去外头院子的正堂用饭了。 “说起来,再过几日便是冬至大宴了,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我先吩咐他们备上,专等着你来赴宴。” 南康太妃坐在上首,执意要孟娇坐在身边,菜上到一半,便开口安排了冬至大宴的事宜,她说的亲昵,底下人都觉得这位小夫人极得太妃欢心。 “这却是不巧了,娇儿今日登门拜访,本来就是为着这事儿来的,宫里头太后娘娘也下了请帖,说是冬至大宴,要我入宫赴宴。” “怎么?娇儿觉得,宫里头的宴会推不得,我这里的宴会,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吗?” 孟娇这推辞的话一说出口,底下人边都不自觉的禁了声,南康太妃还是笑着的,但是与方才慈眉善目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竟然显得有一丝阴恻恻的味道。 只是,孟娇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失措,她这样回话,心中是早就已经自己的应对方式。 “太妃娘娘怎么会这样想呢?娇儿是觉得,宫里头太后毕竟和娇儿无甚关系,若是被太后娘娘觉得娇儿恃宠而骄,下了她的面子,必定会惩罚娇儿,但是太妃娘娘就不同了,太妃娘娘和我外祖是故交,娇儿斗胆,太妃娘娘就是娇儿的亲人,既然是亲人,何必拘泥于这么区区一场宴会呢?” 这一顶亲人的高帽下来,南康太妃自然是不能多说什么,毕竟从刚刚孟娇进来,她就一直在打这一把亲情牌,若是此时翻脸,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南康太妃眼中精光一闪,也好,孟娇若是觉得两家是亲眷,也没什么不好,她一直这么认为下去,才是最好。 “我说呢,娇儿说的不错,我自然就是你的亲人,这南康王府,也是你另一个家,咱们一家人不需要拘泥于一场宴会,来来来,不提这点小事儿了,来尝尝特意为你准备下的晚膳。” “娇儿多谢太妃娘娘!” 南康太妃一场山雨未来,便被孟娇三言两语给化解了,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有了数,这个小夫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别看面皮稚嫩,却是个聪明的。 这一场饭吃的可算是宾主尽欢,待到孟娇平平安安的从南康王府出去,身后还跟这几个抱着一大堆南康太妃给的赏赐的丫鬟的时候,林嬷嬷只觉得,她这一两个月细心看护的小姑娘,终于真正有了诰命夫人的模样儿。 “奴婢等人被拦在外头的时候,心里都悬着,生怕小夫人得罪了南康太妃,没想到,原来小妇人早就有了对策,如今可是好,既没有得罪南康太妃,还能安心去赴太后的大宴。” “其实...我本没有做好全身而退的准备,后面种种,都是南康太妃自己给我的生路。” 第二十八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当然是南康太妃自己铺下的路,孟娇本来已经做好了请罪的准备,却不料南康太妃给出了一套至亲之人的说法,这正好让孟娇借上东风,借着亲疏远近之托,成功避免了和南康太妃正面交恶,甚至还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 恰巧在这个时候,孟家也传来了好消息,进府两个月的桃杏姨娘,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桃杏果然十分争气,也要多亏了芳菲姑娘的香膏,嬷嬷,你备下一份厚礼,托云潺哥哥送给芳菲姑娘,就说这是我谢谢她的教习之情,请她务必收下。” “小夫人宽心,这份厚礼啊,沈帅已经替您送过去了,沈帅对小夫人的心思可真细致,一点一滴都替您想周全了。” 孟娇听了这话面上飞红,沈云潺一向是这样的,不太擅长说什么漂亮话儿,但是,他对人的关心,却能在一点一滴之中让人感受到。 “那...我改日登门去谢他...对了,桃杏怀了身孕,柳青青那边儿可有什么异动?” “小夫人太心急了些,桃杏这才刚刚有孕,柳青青怎么可能如此迅速的动手引人注目,她必定是在等待时机,现在,指不定怎么装着贤惠大度呢。” 孟娇心急是真的,十三四岁的姑娘,自然不是很能沉得住气,林嬷嬷笑着宽慰,孟娇却依然眉头紧皱。 “倒也不全是因为心急,这事儿,拖得时间越长,对于桃杏来说危险程度就越大,虽然这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但是我们毕竟也在其中推了一把,我这心里,总觉得,万一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总是过意不去的。” 桃杏当这个填房的确是她自己的愿望,但是若是没有孟娇在其中推波助澜,她必定不可能如此成功,她到了这个位子上,并且这么快怀了孩子,帮的也是孟娇的忙,若是她因此而失去性命,孟娇自然会觉得良心不安。 “若是小夫人不放心的话,其实倒也不是没有逼着柳青青尽快动手的法子,小夫人想一想,柳青青最在乎的是什么,不就怕桃杏当上夫人抢了她的位子吗?小夫人可以从这一点下手,把桃杏抬为夫人,或许就能逼得她提前动手了。” 孟娇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林嬷嬷说的不无道理,柳青青现在最担心的,一个是桃杏生下儿子,二就是桃杏母凭子贵成为夫人,第一个还早,但是第二个,却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了。 若是孟娇在其中添一把火,不一定会不会逼得柳青青狗急跳墙。 “如此,就按照嬷嬷的意思,备下厚礼,咱们今儿就去一趟孟家,贺一贺我这个父亲,老来得子。” 孟娇回府,孟家上上下下自然恭恭敬敬,再加上孟老爷老来得子这件喜事儿,这阵仗就比平时更大了几分,和原先一样的是,还是柳青青站在府门前迎候。 “妾身拜见小夫人,今日府里有大喜事儿,老爷在后头欢喜得不得了,只有妾身出来亲自迎接小夫人了。” “都是一家人,不论什么迎接不迎接的,二娘还是这么客气,我也是听说了这件喜事儿,备下了厚礼,来府里道贺,顺带来看一看这位桃杏姨娘。” 柳青青面上一副和和气气的笑模样儿,其实心里憋屈的很,孟娇不来还好,孟娇这一来,她连带着孟娇一起埋怨上了,恨不得这两个碍事儿已快消失了才好。 孟中庭果然寸步不离的跟在桃杏身边儿,按照最开始的吩咐,桃杏一怀孕,就开始放出消息说是胎像不稳,孟中庭老来得子自然是重视得很,今日这两餐全都是陪着桃杏用的,这也是让柳青青大为恼火的地方。 “老爷,小夫人回来了,专门来给您道贺的!” 才一进门,柳青青就十分大方的先行几步,进去给孟中庭说了孟娇到了,孟中庭这才舍得从桃杏床边起身,给走进内室的孟娇躬身施礼。 “小夫人安好,内子怀孕,岂敢劳动小夫人大驾。” “父亲这话可就是和女儿生疏了,虽然说是礼数不可以荒废,但是父亲毕竟是长辈,不在人前,无需行此大礼,咱们孟家无男丁,如今桃杏姨娘怀了身孕,女儿这个做嫡小姐的,自然也是欢喜的。” 孟中庭听了这话十分的高兴,看着这个女儿也越发觉得可心,若不是孟娇身上有着阴煞命数,单看这个女儿的可心程度,他是绝对不可能冷落这许多年的。 “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来看看你桃杏姨娘,你们两个应该不是头一次见面儿了,也应该是有话说。” 孟娇笑着点了点头,便走过去坐在了桃杏身边儿,后者微微一笑,两个人就算是心照不宣了,倒是孟中庭和柳青青还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俩其实早已相熟。 “桃杏姨娘长得的确是貌美如花,如今怀了身孕,可以说得上是福泽深厚。” “小夫人谬赞了,妾身哪里承受得起,还是小夫人有福气,妾身今日得见小夫人,只要稍微沾一点福气,怕是日后生男生女必定得偿所愿。” 她们两个在这一唱一和的,孟中庭听的是心花怒放,柳青青却在一边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桃杏和孟娇无论哪一个过得好了,她都不高兴,更遑论是现在两个最不喜欢的人,都过得不错,她这可算得上火上加火了。 “瞧着今儿天气甚好,才下了雪也不怎么冷,刚好小夫人也回来了,妾身就下去吩咐厨房做一桌子好菜,摆在院子里,桃杏妹妹怀了身孕,到外头坐一坐也是好的。” 孟中庭看着柳青青如此大方得体,自然也是心中欢喜,便乐呵呵的点头同意,孟娇唇角微勾,如此才好,柳青青不在眼前了,她才好和孟中庭说正事儿。 “我差点忘了,这次回府其实还有一件事儿要和父亲商量。” “小夫人才说了一家人,这怎么这么快就见外了,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便明说。” “倒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儿,就是桃杏姨娘先前是作为填房收进来的,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就算是出身微践,填房也实在是委屈了人家,不如趁着这次怀孕的事儿,把桃杏姨娘给抬成三夫人,如此也算是名正言顺。” 第二十九章 楼台灯火明珠翠 孟娇这句话可真是说到孟中庭心坎儿上去了,他一早就想把桃杏抬为三夫人,但是苦于桃杏出身微贱,也有着柳青青能那边儿的情分在,这事儿就一直这么拖着。 如今,孟娇这个诰命夫人开口,他岂有不应之理? “妾身出身微贱,如今能做个填房伺候老爷已经算是万幸了,可不敢去奢求夫人的位子,而且,妾身本来也并不执着于这些虚位,能在老爷身边生儿育女也就够了。” 孟中庭还没开口,桃杏倒是谦卑的说了话,她现在怀着孩子风韵更甚,这一低头的温柔就更是让人着迷,再加上这话说的十分诚恳,孟中庭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才好了。 “杏儿何必妄自菲薄,你现在怀着的是我的孩子,若是一举得男,就是咱们孟家唯一的男丁,你自然是身份贵重,出身微贱又有何妨?正所谓是英雄不问出处,你大可不必忧心此事。” “父亲说的是,姨娘现如今怀着身孕,自然是咱们府上身份最贵重的人,其实把你抬为夫人也不只是冲着你,最重要的是,若是你一举得男,总不至于说出去,咱们府上大少爷的母亲是个填房丫头吧,这太不成体统。” 孟娇还是那副笑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孟中庭不住的点头,他怎么就没想到呢,用孩子日后的身份为筹码,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给桃杏抬位分了。 “难得小夫人想得如此周全,杏儿,你就不要推脱了,你现在只需要好好的养胎,其余的种种,我自然会给你全都办妥的,天色不早了,外头的膳食应该也备好了,请小夫人先去就坐吧。” “不忙,我还有一件事儿要叮嘱父亲,虽然姨娘抬为夫人这件事儿,是我顺着父亲的意思办的,但是我心里还是和二娘更亲厚一点的,所以,我希望父亲能够自己说明此事,不要让二娘知道这件事儿与我有关。” 孟娇和桃杏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孟中庭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故而是满口答应,现在没有什么比把桃杏抬为夫人更让他在意的事儿了。 孟中庭说话还算是靠谱,到了席间,把桃杏抬为夫人这个话茬的确是他一力承担的,孟娇在旁边一言不发,柳青青倒真是拿不准这事儿和孟娇有没有关系了。 “老爷说得有理,桃杏妹妹怀了身孕,自然是应该抬为夫人的,只是,妾身还是想着,毕竟做了夫人之后,是要小夫人喊一句三娘的,小夫人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妾身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既然拿不准是否和孟娇有关,柳青青就干脆单刀直入,把这话茬挑到孟娇身上去,如此,由不得她不回话。 “父亲的家事,自然是由父亲做主的,我虽然是个诰命夫人,但是到底还是父亲的女儿,父亲要把谁抬成夫人,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好多说什么,不过二娘放心,不论如何,我总是和二娘亲近的。” 孟娇把这事儿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孟中庭也愿意兜住这件事儿,再加上孟娇话里话外都向着柳青青,后者也就没什么理由再怀疑什么了,只顾着一门心思怎样除掉桃杏,却不知,这才正是孟娇想要的结果。 这顿饭吃的,除了柳青青之外,全都是尽兴而归,尤其是孟娇,看见柳青青憋得都快要紫涨的脸,心下不自觉地就升腾起一种快意。 “小夫人今儿做得很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实在是很不错的。” “今日这一场局,柳青青算是彻彻底底的走进来了,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等待她开始故技重施,我们计划能顺藤摸瓜查找出当年母亲身死的真相。” 孟娇走在雪地里,看着天边半遮半掩的月亮,神情之间看不出悲喜,但是林嬷嬷知道,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已经背负了太多太沉重的东西,她从来不曾真心笑过,就算是现在尊荣,她也没有认真享受过。 桃杏这件事儿暂时了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太后的冬至大宴了,不打听还不知道,这次因为太后和南康太妃同时举办大宴,很多命妇都着了道,大多数都分身乏术,不是得罪了南康太妃,就是得罪了太后。 眼瞅着第二日就是冬至大宴了,两全其美的,还就只有一个孟娇,太后这边答应了赴宴,南康太妃那边儿,也妥善的解决不被人记恨。 “按理来说,小夫人现在正三品级,出席这种大宴,是要穿鸦青色的,但是...小夫人年纪太小了,鸦青色穿上怕是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可真是难办了。” “是呢,现在就是发愁这衣裳,小夫人要是品级高一点低一点都好说,高一点就可以穿沈帅送的凤凰火,低一点还有那件天水碧色的衣裳,偏偏就是正三品,鸦青色的衣裳咱们是在是难以搭配。” 冬至大宴的头天晚上,翠袖和翠月两个人就开始犯愁了,鸦青色,的确是一个极其大气的颜色了,但是孟娇现在年纪太小,决计是撑不起来的,但是规矩在这,又不好更改。 这边儿正说着话,外头的帘子就被掀了起来,翠金呵着气从外头匆匆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丫鬟,翠袖赶忙从内室走出来询问。 “你别忙着问,这是隔壁的丫鬟,我从外头就听到你俩议论鸦青色的衣裳不好搭配了,你们俩不用发愁,能工巧匠这不就被人给送过来了吗?” 翠金的话翠袖没大听懂,但是却知道了这个丫鬟是沈云潺的人,抿着嘴儿笑了笑,便放下了心,领着人进去见孟娇,后者正听着翠袖和翠月的唠叨昏昏欲睡呢。 “小夫人,快醒一醒,沈帅那边儿给您送人过来了。” “奴婢檀芍,拜见小夫人,奴婢是沈帅府上的丫鬟,从前是伺候沈老夫人梳妆更衣的,沈帅知道小夫人明日要去参加大宴,怕是没有合适的衣衫相配,故而派遣奴婢送了衣裳过来,再有,小夫人明日的梳妆打扮,奴婢也可以帮得上忙。” 第三十章 四见都城灯火春 沈云潺的确是把所有事情都想在了孟娇前头,檀芍的到来也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主仆几个总算是都能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第二日晨起,众人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檀芍的确是有一双巧手,给孟娇梳的发髻连林嬷嬷都没见过,众人看得啧啧称奇,倒是让檀芍不好意思起来,口中只说是雕虫小技,得了孟娇的夸奖,也只是羞涩的笑笑。 如此几个人折腾了三四个时辰,总算是把大妆弄好,又伺候着孟娇换上沈云潺送来的衣裳,等到全部打理完毕,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若不是林嬷嬷一早就准备好了车马,怕是连午间觐见都赶不上了。 “这回入宫可不比从前,小夫人可一定不能错了规矩,太后不比贵妃娘娘和善,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小妇人必定不能全身而退。” “嬷嬷放心吧,毕竟还有你们在我身边儿提点,乱子大抵是不会出的,左不过进宫之后我尽量不说话便好。” 言多必失,所以孟娇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太后设宴乃是大事,席间必定会有更多身份贵重的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诰命夫人,只要把自己隐藏在繁华之间,就不会引人注目。 只是,从来天不顺人意,孟娇的马车才到了宫门口,就狠狠地出了一波风头。 “这可是孟家小夫人的马车?” 马车前头有人拦路,孟娇示意翠袖下去一探究竟,结果就发现这是太后亲自派来的人,专门在这等着迎接孟娇的,林嬷嬷赶忙把孟娇扶了出来,又对着这个一脸和善的老嬷嬷躬身施礼。 “果真是小夫人,奴婢是太后身边儿的嬷嬷,太后担心小夫人初次参加这种大宴,会有些不适应,特地派了奴婢在这等着迎接小夫人,今日席间,奴婢也会一直伺候在小夫人身边儿。” 这个胡嬷嬷说话并未压低声音,像是故意要让所有经过的人都听见一样,太后如此重视这个孟家的小夫人,来来往往的各家命妇都不着痕迹的打量孟娇,自有一番品头论足。 “太后如此厚爱,妾身实在是担当不起。” 孟娇皱着眉头推脱,她当然知道,什么叫无功不受禄,什么叫无事献殷勤,太后如此安排就是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无论是好意还是歹意,孟娇都不能这样轻易接受。 “小夫人可真是太客气了,太后喜欢您,想要多照顾您一点不是挺好的吗?小夫人可千万不要负了太后娘娘一片好心啊。” 胡嬷嬷面上还是笑着的,只是孟娇不傻,听得出来这话就已经有了一点威胁的意思,若是孟娇不接受这个好意,就是对太后不敬,没有办法,孟娇只能皱着眉头谢恩,被胡嬷嬷领着迈进了宫苑。 冬至大宴设在了太后所住的慈安殿,世人皆知太后诚心礼佛,故而这大殿之中经年弥漫着檀香的气息,只是今日毕竟是大宴,瓜果香气到底还是盖住了檀香的气味。 “前头是几位正一品的夫人在依次觐见,太后吩咐下来了,小夫人不必等着正二品的夫人们觐见,这些夫人出来之后就可以进去拜见太后了。” “太后娘娘这可真的是折煞我了,妾身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三品诰命,能得太后青眼已经是三生有幸了,万万不敢行此僭越之举,太后娘娘再如何厚爱,切身也不敢违背了祖宗规矩。” 胡嬷嬷这话一说出口,孟娇却是很果断的拒绝了,在皇宫门口大出风头也就罢了,太后亲自派人接洽也不算什么,但是违背祖制的事情,孟娇可是万万不能去做的。 胡嬷嬷见她坚持,只是勾唇轻笑,并未说话,也正因如此,孟娇对于太后的这一系列反常举动,更加生疑,心下也开始悄悄的戒备起来。 等到前头的命妇都拜见过了,胡嬷嬷便领着孟娇走了进去,太后礼佛的内室,并没有被瓜果香气侵染,完完全全都是浓重的檀香气息,孟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鼻子,她年纪还太小,实在是闻不惯这种味道。 “妾身孟娇,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万安!” “免礼吧,赐座。” 孟娇再次躬身施礼,便被丫鬟带着走到一边儿坐下,趁着这个机会,孟娇抬眼望向上座的太后,就这一眼,让孟娇差一点惊呼出声。 并不是因为太后貌丑无盐,毕竟是曾经的宠妃,容貌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只是,与她原本应该精致无暇的面庞格格不入的,是她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孟娇看不太真切,只觉得那应该是烧伤。 “怎么?看着哀家,发愣了?” “妾身失礼,请太后恕罪!” 直到太后说话,孟娇才堪堪回过神来,赶忙跪下赔罪,心下暗恨自己还是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无妨,哀家知道,你是看着哀家脸上这一道疤痕觉得诧异,说起来这道疤痕,和你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话一出,孟娇可是实实在在的愣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赶忙跪在地上口称惶恐。 不说孟娇,就是内室里头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跪在了地上,整个内室现在可谓是落针可闻。 “都起来吧,哀家没有动怒,不过是想起了先前的一些事儿罢了,当年你祖父,也就是薛国公一家满门抄斩之后,薛家被禁卫军接管,不知道从哪儿刮过去一点火星子,燎原之火起来,便收不住了,禁卫军哗变,哀家前去薛家镇场,被那熊熊大火所伤,如此算来,可不是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果不其然,先前的事儿,又是薛家的事儿。 孟娇听着太后轻描淡写的讲述薛家灭门大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大舒服,明明她没有亲眼看见百年大族的落败,明明她没有亲历那一场震惊朝野的抄家灭门,更甚至,她都没有见过薛国公,没有见过薛婉,但是她就是能够身临其境,就是能够感同身受。 太后轻描淡写一句话,让孟娇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厌恶的感觉。 可是孟娇知道,今日这个场合,太后是主角,她能提的事情别人不一定能提,她能轻描淡写带过的事情,孟娇甚至都不能开口询问,薛家惨案就算是疑点重重,孟娇现在也得闭紧嘴巴不发一言。 “原是如此,太后当年,可真是辛苦,妾身现在听一听,都替太后感到伤心,太后绝世容光,毁于一旦实在是...可惜得很。” 第三十一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太后似乎是没料到,孟娇也会是这样一幅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好像薛家和她没有关系,薛婉也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不过太后毕竟浮沉多年,也在怀疑孟娇是不是刻意表现得如此不在意,毕竟这么长时间孟娇的所作所为,孟家那几个蠢货看不明白,她却看得清楚。 “不过是一副空皮囊而已,不过你的这个态度,哀家倒真是没想到,薛家毕竟是你的外祖家,薛家的小姐薛婉又是你的生身之母,怎么哀家刚刚提到他们的时候,你竟然如此轻飘飘的带过?” 孟娇这回是确定了,太后就是在试探她,并且,太后对她还有一种很明显的敌意,似乎就是想看她当众出丑,或者给她安上一顶或大或小的不敬尊长的帽子。 再者,太后对于薛家的态度,尤其是对于她母亲薛婉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大友好,孟娇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但是还是如云遮月一般雾蒙蒙的,故而,她只能小心谨慎的应对太后。 “太后这话,妾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听起了,妾身隶属大燕,是咱们大燕的诰命夫人,太后是大燕最尊贵的国母,妾身理当是太后的子民,听说太后有伤,妾身理当是关心太后的,妾身出身小门小户,这么多年也没受过规矩,但是妾身也知道尊卑的。” 这话说得,软刀子一般,明里暗里都是再说太后不懂规矩,连她这样一个野丫头都不如,偏偏每句话都在情在理,根本无从反驳,太后只能干吃这个哑巴亏。 “果然是伶牙俐齿,不外乎能成为三品诰命夫人,不过哀家还有个疑问,你一个十三四岁的女童,在重重包围之中,是怎么护得皇帝全身而退的,哀家当时听了总觉得匪夷所思,不如今日你给哀家说明一下当时情况究竟如何?” 太后忍下怒火,说出话来就越发的直白了,口口声声询问当时救驾之事,其实就是在怀疑,当时的事情其实是孟娇自导自演,为的就是这诰命夫人的尊荣。 “本来是答应了陛下,不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的,既然是太后娘娘想知道,大约也就不算妾身不能保守秘密了,当时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陛下遇险,碰巧京郊那座山妾身常去,有什么羊肠小路妾身一清二楚,带着陛下在山下转悠了几圈就化险为夷了。” “呵!你打量着哀家是无知顽童吗!皇帝遇险,多么大的事儿,你就这么简简单单就化险为夷?那那些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禁卫军,都是吃素的吗?坊间传言都把那次遇险传得神乎其神,你就这样敷衍哀家!” 孟娇说得轻描代写,太后听了却是勃然大怒,底下的人便又跪了一地,口称太后息怒,孟娇倒是不疾不徐的跪下,心下还能吐槽一句,太后已经急中出乱了,三步两步就走进了她的套儿里。 “太后息怒,您也说了,坊间传言神乎其神,这坊间传言有多不可信,太后久居高位却也应该十分清楚,要说简简单单化险为夷,妾身也不敢居功,全赖妾身曾经在那儿布置过的几个陷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陛下洪福齐天,所以才能如此简单的化险为夷。” 孟娇这淡淡然的态度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佩服,原本以为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没想到还是个能够顶住太后盛怒的高人,这个新封的诰命夫人,还真的是不简单。 太后那里就更加气闷了,原本是为了刁难孟娇,现在反倒是让这个丫头出了风头,实在是偷鸡不成还蚀把米,如今孟娇把话引到了皇帝身上,他这个做太后的自然也就不能多说什么了。 不过没关系,今日晚间大宴,还有的是事儿等着孟娇。 “皇帝的救命恩人,果然是不简单,好了,哀家说了这些话也有些乏了,胡嬷嬷,带着人出去在宫里随便转转吧,要是哀家没记错的话,皇帝设在皇宫南角的那座宫苑里头的菊花应该还开着,带着人去那看看吧!” 孟娇敏感的听到了里头的菊花二字,眉头一皱,按照太后的态度来看,里头的菊花十之八九也和母亲薛婉有着关系,看来自己的母亲和这皇宫,还颇有渊源。 胡嬷嬷点头称是,便带着孟娇出了慈安殿,一路上孟娇不开口,胡嬷嬷也不说话,一行人安安静静却又气氛诡异的前往了那座宫苑。 “到地方了,这座宫苑是陛下亲自设置的,奴婢没那个福分进去一观,小夫人就自个儿进去吧,奴婢等人在外头候着。” “陛下单独设置的宫苑?我进去怕也是不好的吧。” 孟娇惊诧于这个胡嬷嬷的话,若是皇帝亲自设置,并且不允许外人进入,那么她和皇帝非亲非故,也应该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才是,胡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算起来,小夫人可真不是什么外人呢,奴婢就不多说什么了,您听奴婢的话就好,您进去了,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进去吧,到了赴宴的时辰,奴婢会在门口叫您的。” 听了这话,孟娇还想再推辞什么,却被胡嬷嬷给推了进去,孟娇还没反应过来,就撞进了满院凌云金菊之中。 金菊凌云,不用说,这座宫苑十之八九是为了母亲薛婉建造的,孟娇紧皱眉头,这满院的金菊却不是什么好事儿,皇帝亲自设置,难不成,他和自己的母亲,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思及此处,孟娇就更觉得不对劲儿,若是如此,若是薛婉和皇帝真的有什么关系,身为薛婉闺中密友的安贵妃不可能不知晓此事,若是安贵妃知晓此事,她也没有道理不告诉自己。 带着这些疑问,孟娇抬步穿过这一片片的金菊从,来到了这座宫苑的正殿门口,说实话,这座宫苑的确是能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雕花木门上纹路走向都是疏密有致错落玲珑,若是皇帝设置,足可见其心意。 “什么人!擅闯凌云殿!” 第三十二章 故将灯火挑黄昏 大殿之中站着一个粗布麻衫的宫女,孟娇以为是这座宫苑里头打扫的宫人,但是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宫人穿的是上好的锦缎,头上戴着的,似乎是价值千金的碧天玉。 “我是三品诰命孟娇,奉太后娘娘旨意,来此一观。” “孟娇?你是谁家的女儿?” “侍郎孟中庭嫡女,薛国公家小姐薛婉所生。” 薛婉这个名字一说出口,那个宫人手中的扫帚不自觉的就落了地,眼中皆是不敢置信,过了半晌好歹缓过神来,匆匆走过来,站在孟娇身前,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 过了半晌,幽幽一叹道:“果然是薛姑娘的女儿,音容相貌皆是神似...” “婆婆也见过我的母亲?” 那个宫人点了点头,孟娇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薛婉和这皇宫果然是有段不为人知的往事,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宫人,大约就是曾经的见证者。 “见过,二十年前,薛姑娘还是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女童的时候,偶然一次得太后相邀进宫小住,就是我在她身边儿伺候着的,算起来,我本应该是太后那边儿的奴婢。” 孟娇皱了皱眉,如此听来,薛婉应该是很得太后宠爱的,怎么今日太后却对薛家,尤其是薛婉,如此的针对? “母亲和太后...” “你竟然不知道吗?薛姑娘也算得上是太后的表亲了,太后邀请自己的亲人进宫小住也算是平常事儿。” 这个宫人如此说,孟娇就更摸不着头脑了,若是薛婉和太后还有这样一层姻亲关系,那么按照常理,太后应该和她更亲近才是,对于薛家也应该是十分偏袒的,万不可能是今日这个态度。 这个宫人倒是看出了孟娇心中的疑惑,缓缓地走进内殿,过了一会儿,从里头拿了个小箱子出来,在她的示意下,孟娇打开了这个古朴的小箱子,这里头倒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有的只是一摞一摞的画卷,纸张已经泛了黄。 “看得出来画里头的人是谁吗?” “看不大出来,还请嬷嬷指教。” “这有什么可指教的,你从没见过,自然是人不出来的,这画里或静或动或跑或跳的少年,都是咱们的皇帝。” 话到此处,孟娇心中的疑问就已经消去了大半儿了,薛婉和皇帝果然是有一段往事,按照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推算,他们二人认识的时间,怕是比安贵妃入宫的时间还要早,这也就难怪安贵妃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儿了。 画上的皇帝不过十五六岁,大约是坐上储君之位之后春风得意的时候,薛婉用十分细腻的笔触,画出了皇帝当年志得意满的少年意气。 “母亲和皇帝,可是有段故事?” “你不如直接问我,薛姑娘和皇帝,是否有段姻缘。” 这个嬷嬷太直白,直接就点破了孟娇真正想问的事儿,孟娇有些羞涩,那嬷嬷倒是没真的在意,回身坐在了大殿门槛上,孟娇看了看,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 “薛姑娘那个时候已经很漂亮了,十二三岁的年纪,花骨朵一样的面貌,在这深宫之中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风景线,皇帝那个时候年少气盛,他们二人经常见面,互生情愫也是难免的事。” 薛婉那个时候算得上是情窦初开,皇帝又还没有侍妾,年少的情谊总是最简单的,他带着她去摘桃花,去听水观鱼,又或者是她带着他偷偷溜出皇宫,看遍风土人情,慢慢的,情愫就滋生出来。 “这些画,都是薛姑娘给皇帝画的,一笔一笔认认真真,皇帝偷偷藏着这些画,倒真有些才子佳人的味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无情帝王家。” 这个嬷嬷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薛婉虽然出身高贵,但是薛国公毕竟没有实际的权力,那个时候,已经到了太后和南康太妃分庭抗礼的时候,储君殿下要娶妻,必定是要娶一个能够对他的位子有很大裨益的女子,薛婉,不够格。 “薛姑娘是什么样的女子,她一心只求一心人,绝对不愿意和旁的女子共侍一夫,在皇帝和太后内亲的侄女儿成婚的那天,她剪坏了皇帝给她亲手做成的风筝,断了这份情谊。” 年少钟情,终究抵不过皇权变动,少年娶了新的妻子,少女从那段感情之中抽身,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那这些画,皇上还一直留着?还有这座宫苑,我听说,是皇帝亲自设置的?” “皇帝也算长情,这座宫苑,是瞒着薛姑娘一早就开始动工的,本来是要在大婚的时候送给薛姑娘,没想到阴差阳错,娶得人变成了别人,这座宫苑也就这么尘封了起来,至于那些画,薛姑娘唯一留在皇宫里的东西,皇帝宝贝着呢。” 孟娇点了点头,心下却不知是何种滋味,若是真的长情,怎么可能背弃情谊,娶了别的女子,但是若不是抛下了这段情缘,他或许也不能如此顺利的继承大统。 孟娇又和这个嬷嬷聊了许久,从她的口中,知道了另外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薛婉,一个不以才情闻名于世,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小女儿家的薛婉。 “时辰也不早了,等什么时候你再进宫,记得来这里看看,薛姑娘不在了,我时不时地还会想起她,哦对了,今日不是冬至吗?听说太后设宴,这会儿应该已经快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耗着?” 听了这话,孟娇才猛然惊觉,她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然后她也就理所当然的发现,说好到了时辰要叫她前往大宴的胡嬷嬷,已经不再宫门口等着了。 孟娇勾唇冷笑,原来,太后让她来这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让她知道薛婉和皇帝的前尘往事,而是为了让她在这牵绊住脚步,从而在宴会上迟到,她好借机发落。 “多谢嬷嬷提醒,险些误了大事儿,就此别过,待到下次再进宫的时候,我一定过来嬷嬷这里。” 说罢,孟娇便起身离开。 暮色四合,宫里已经是千盏灯火交相辉映,只是,越是如此,孟娇就越没有了方向,她有些着急,若是不能尽快赶到慈安殿,太后一定会拿着这事儿大做文章,到时候就有些不好应对了。 但是不知道是太后吩咐了还是巧合,孟娇走了快一刻钟,竟然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遇到,偌大的皇宫,千盏琉璃灯火之下,竟然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复又走了一刻钟,孟娇抿着唇,冬日里她竟然已经走出了一身薄薄的细汗,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她站在了这座不知名的宫殿前,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恍惚间想起了这十几年,每到冬至这一天,她站在庄子门口,望着远处千家灯火,她确实孑然一人。 无尽的迷茫像蔓草一样在心里疯长,在孟娇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了她,一件暖暖活活的大氅被轻轻的披在了她的肩头。 孟娇回过身去,灯火忽明忽暗之间,是沈云潺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庞。 他笑盈盈的将小姑娘拥入怀中,在孟娇的耳边轻轻说道:“找不到路了没关系,我来带你走。” 第三十三章 望中灯火暗千家 或许是灯火太暗,也或许是披在肩上的大氅太温暖,亦或者是因为,少年元帅的笑容太过耀眼,孟娇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抬手回抱住了沈云潺,后者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将小姑娘抱得更紧。 “我找不到路了...宫里的路一点都不好认,什么都一样,花花草草也都一样,路边儿的宫殿也一样...” “所以我来了,我来带你走,就不会再找不到路了。” 孟娇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几乎是一瞬间就撞进了沈云潺的心里,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怀里的人,只能轻声细语的顺着她的意思答话。 “我走了好久,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动了,怎么办?” 或许是沈云潺太温柔,孟娇不自觉的就生出了想要撒一撒娇的冲动。 她把脑袋埋在沈云潺怀里,半大的孩童,个子刚刚到沈云潺的胸口处,可是就连脑袋上面的发旋儿,都不偏不倚的长在了沈云潺喜欢的位置上,他心下一片柔软,这个小姑娘,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可着他的心意长的。 “阿娇,你这是在,撒娇吗?” “我...是你告诉我的,我可以再放肆一点,你...你是要说话不算话了吗?” 孟娇没想到沈云潺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面上绯红,脑袋埋得就更深了,恨不能直接扎进沈云潺的怀里。 孟娇这个时候心绪波动太快,沈云潺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把她背起来,她竟然真的无端生出了一点委屈的意味,明明是沈云潺自己说过的,她可以恃宠生娇,结果真的到了她想要恃宠生娇的时候,他却没有动作了。 “男儿郎顶天立地,怎么可能失信于人?那么,阿娇觉得我是背着你比较好,还是抱着你比较好?” 沈云潺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不自觉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想看她更加害羞一点,因为只有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才会让他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童。 “我...我不知道!你这个人真讨厌,我不要你管我了,我自己走过去就...啊!” 听了沈云潺这话,孟娇一下子抬起头,面上因为生气飞红更甚,说着说着就推开了沈云潺,自顾自的往前走,却被紧跟上来的沈云潺打横抱起,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知道究竟哪样比较好,我就替你做了决定了,大氅太长了,背着你拖在地上会弄花的,我的阿娇要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孟娇唇角上扬,想要压下去,却发现根本就办不到。 她虽然是个女童,却到底还是有些重量,打横抱起自然不比背着轻松,但是,沈云潺仅仅是为了她的大氅能够干干净净的,就选择了更加费劲儿的姿势,这让她怎么能不心神触动? 沈云潺走得很快,不过一刻钟左右,就到了灯火辉煌的慈安殿,孟娇想要下来,沈云潺却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在慈安殿外一众丫鬟太监的注视之下,沈云潺抱着孟娇一步一步跨进了慈安大殿。 内里已经是觥筹交错人声如沸,却在沈云潺抱着孟娇进来的那一刻,落针可闻。 “臣沈云潺拜见太后!太后千岁金安!” 沈云潺抱着孟娇躬身施礼,就算是对着太后,沈云潺也没让他的小姑娘下地。 今日慈安殿中发生了什么,他早已知晓,孟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偏远的宫殿,他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太后如此针对他的小姑娘,就不能怪他,不懂规矩。 “沈帅免礼吧,哀家不知,沈帅的怀中人竟然可以不拜见哀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太后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沈云潺的意思,她早就听说了坊间关于沈云潺爱慕孟娇的传言,但是一直不能相信,沈云潺这样手握重兵的天之骄子,竟然真的会钟情于孟娇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可是今天的这个场景,让她不得不相信,孟娇这个孤女,竟然真的攀上了沈云潺这座大山,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了她。 “臣从南边儿的一座宫殿门口碰见了孟小夫人,这么冷的天儿,她身边也没个人跟着,臣就把她抱过来了,许是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她就睡着了。” 沈云潺这话一出,孟娇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虽然她知道,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睡着了,但是,沈云潺既然这么说,就必然有他的道理,她太信任他,信任到没有一丝怀疑。 “哦?怎么她身边儿的丫鬟婆子没有跟着吗?” “臣听说,孟小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被谁给扣下了,那个人给她的婆子,跟到一半也私自离开了,这才导致了她赴宴迟到,太后认为,这是不是她的错?若太后觉得是,那不如,找来那些丫鬟婆子,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后明知故问,沈云潺就和她打这个哑谜,果不其然,太后在听完了沈云潺的话之后,一向八风不动的面色忽然有一些波动,她是真的没想到,她今天布置好的计划,已经被沈云潺尽数侦知了。 的确,林嬷嬷和翠袖等人,是她命人扣留的,胡嬷嬷提前离开也是她早就授意好的,为的就是孟娇今日赴宴迟到,她好借机发落她,她不喜欢薛家,更不喜欢薛婉,同样的也就不喜欢薛婉的亲生女儿孟娇。 沈云潺把这个问题抛了回来,她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她是一国太后,不能被人知道她如此针对一个三品诰命,所以,孟娇的这件事儿,只能如此不了了之。 “若是如此,自然就不是她的错了,宴席已经开始,你们二人就入座吧。” 太后急于把这件事情揭过去,都忘了让两个人分开入席,这倒正中了沈云潺的下怀,他心安理得的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走向了早已给他设置好的上座。 待到两个人入座,席间众人才开始慢慢的说起话来,只是这话题从先前的谈天说地,变成了现在集中在沈云潺和孟娇两个人身上。 “戏演完了,阿娇,你是要在我怀里睡觉,还是...在我怀里吃点东西呢?” 第三十二章 姻缘 大殿之中站着一个粗布麻衫的宫女,孟娇以为是这座宫苑里头打扫的宫人,但是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宫人穿的是上好的锦缎,头上戴着的,似乎是价值千金的碧天玉。 “我是三品诰命孟娇,奉太后娘娘旨意,来此一观。” “孟娇?你是谁家的女儿?” “侍郎孟中庭嫡女,薛国公家小姐薛婉所生。” 薛婉这个名字一说出口,那个宫人手中的扫帚不自觉的就落了地,眼中皆是不敢置信,过了半晌好歹缓过神来,匆匆走过来,站在孟娇身前,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 过了半晌,幽幽一叹道:“果然是薛姑娘的女儿,音容相貌皆是神似...” “婆婆也见过我的母亲?” 那个宫人点了点头,孟娇便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薛婉和这皇宫果然是有段不为人知的往事,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宫人,大约就是曾经的见证者。 “见过,二十年前,薛姑娘还是个和你一般大小的女童的时候,偶然一次得太后相邀进宫小住,就是我在她身边儿伺候着的,算起来,我本应该是太后那边儿的奴婢。” 孟娇皱了皱眉,如此听来,薛婉应该是很得太后宠爱的,怎么今日太后却对薛家,尤其是薛婉,如此的针对? “母亲和太后...” “你竟然不知道吗?薛姑娘也算得上是太后的表亲了,太后邀请自己的亲人进宫小住也算是平常事儿。” 这个宫人如此说,孟娇就更摸不着头脑了,若是薛婉和太后还有这样一层姻亲关系,那么按照常理,太后应该和她更亲近才是,对于薛家也应该是十分偏袒的,万不可能是今日这个态度。 这个宫人倒是看出了孟娇心中的疑惑,缓缓地走进内殿,过了一会儿,从里头拿了个小箱子出来,在她的示意下,孟娇打开了这个古朴的小箱子,这里头倒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有的只是一摞一摞的画卷,纸张已经泛了黄。 “看得出来画里头的人是谁吗?” “看不大出来,还请嬷嬷指教。” “这有什么可指教的,你从没见过,自然是人不出来的,这画里或静或动或跑或跳的少年,都是咱们的皇帝。” 话到此处,孟娇心中的疑问就已经消去了大半儿了,薛婉和皇帝果然是有一段往事,按照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推算,他们二人认识的时间,怕是比安贵妃入宫的时间还要早,这也就难怪安贵妃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儿了。 画上的皇帝不过十五六岁,大约是坐上储君之位之后春风得意的时候,薛婉用十分细腻的笔触,画出了皇帝当年志得意满的少年意气。 “母亲和皇帝,可是有段故事?” “你不如直接问我,薛姑娘和皇帝,是否有段姻缘。” 这个嬷嬷太直白,直接就点破了孟娇真正想问的事儿,孟娇有些羞涩,那嬷嬷倒是没真的在意,回身坐在了大殿门槛上,孟娇看了看,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 “薛姑娘那个时候已经很漂亮了,十二三岁的年纪,花骨朵一样的面貌,在这深宫之中是一道不可忽视的风景线,皇帝那个时候年少气盛,他们二人经常见面,互生情愫也是难免的事。” 薛婉那个时候算得上是情窦初开,皇帝又还没有侍妾,年少的情谊总是最简单的,他带着她去摘桃花,去听水观鱼,又或者是她带着他偷偷溜出皇宫,看遍风土人情,慢慢的,情愫就滋生出来。 “这些画,都是薛姑娘给皇帝画的,一笔一笔认认真真,皇帝偷偷藏着这些画,倒真有些才子佳人的味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无情帝王家。” 这个嬷嬷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薛婉虽然出身高贵,但是薛国公毕竟没有实际的权力,那个时候,已经到了太后和南康太妃分庭抗礼的时候,储君殿下要娶妻,必定是要娶一个能够对他的位子有很大裨益的女子,薛婉,不够格。 “薛姑娘是什么样的女子,她一心只求一心人,绝对不愿意和旁的女子共侍一夫,在皇帝和太后内亲的侄女儿成婚的那天,她剪坏了皇帝给她亲手做成的风筝,断了这份情谊。” 年少钟情,终究抵不过皇权变动,少年娶了新的妻子,少女从那段感情之中抽身,爱上了另外一个人。 “那这些画,皇上还一直留着?还有这座宫苑,我听说,是皇帝亲自设置的?” “皇帝也算长情,这座宫苑,是瞒着薛姑娘一早就开始动工的,本来是要在大婚的时候送给薛姑娘,没想到阴差阳错,娶得人变成了别人,这座宫苑也就这么尘封了起来,至于那些画,薛姑娘唯一留在皇宫里的东西,皇帝宝贝着呢。” 孟娇点了点头,心下却不知是何种滋味,若是真的长情,怎么可能背弃情谊,娶了别的女子,但是若不是抛下了这段情缘,他或许也不能如此顺利的继承大统。 孟娇又和这个嬷嬷聊了许久,从她的口中,知道了另外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薛婉,一个不以才情闻名于世,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小女儿家的薛婉。 “时辰也不早了,等什么时候你再进宫,记得来这里看看,薛姑娘不在了,我时不时地还会想起她,哦对了,今日不是冬至吗?听说太后设宴,这会儿应该已经快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耗着?” 听了这话,孟娇才猛然惊觉,她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然后她也就理所当然的发现,说好到了时辰要叫她前往大宴的胡嬷嬷,已经不再宫门口等着了。 孟娇勾唇冷笑,原来,太后让她来这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让她知道薛婉和皇帝的前尘往事,而是为了让她在这牵绊住脚步,从而在宴会上迟到,她好借机发落。 “多谢嬷嬷提醒,险些误了大事儿,就此别过,待到下次再进宫的时候,我一定过来嬷嬷这里。” 说罢,孟娇便起身离开。 暮色四合,宫里已经是千盏灯火交相辉映,只是,越是如此,孟娇就越没有了方向,她有些着急,若是不能尽快赶到慈安殿,太后一定会拿着这事儿大做文章,到时候就有些不好应对了。 但是不知道是太后吩咐了还是巧合,孟娇走了快一刻钟,竟然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遇到,偌大的皇宫,千盏琉璃灯火之下,竟然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复又走了一刻钟,孟娇抿着唇,冬日里她竟然已经走出了一身薄薄的细汗,实在是有些走不动了,她站在了这座不知名的宫殿前,望着远处的灯火通明,恍惚间想起了这十几年,每到冬至这一天,她站在庄子门口,望着远处千家灯火,她确实孑然一人。 无尽的迷茫像蔓草一样在心里疯长,在孟娇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了她,一件暖暖活活的大氅被轻轻的披在了她的肩头。 孟娇回过身去,灯火忽明忽暗之间,是沈云潺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庞。 他笑盈盈的将小姑娘拥入怀中,在孟娇的耳边轻轻说道:“找不到路了没关系,我来带你走。” 第三十三章 两心 或许是灯火太暗,也或许是披在肩上的大氅太温暖,亦或者是因为,少年元帅的笑容太过耀眼,孟娇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抬手回抱住了沈云潺,后者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将小姑娘抱得更紧。 “我找不到路了...宫里的路一点都不好认,什么都一样,花花草草也都一样,路边儿的宫殿也一样...” “所以我来了,我来带你走,就不会再找不到路了。” 孟娇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几乎是一瞬间就撞进了沈云潺的心里,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怀里的人,只能轻声细语的顺着她的意思答话。 “我走了好久,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动了,怎么办?” 或许是沈云潺太温柔,孟娇不自觉的就生出了想要撒一撒娇的冲动。 她把脑袋埋在沈云潺怀里,半大的孩童,个子刚刚到沈云潺的胸口处,可是就连脑袋上面的发旋儿,都不偏不倚的长在了沈云潺喜欢的位置上,他心下一片柔软,这个小姑娘,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可着他的心意长的。 “阿娇,你这是在,撒娇吗?” “我...是你告诉我的,我可以再放肆一点,你...你是要说话不算话了吗?” 孟娇没想到沈云潺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面上绯红,脑袋埋得就更深了,恨不能直接扎进沈云潺的怀里。 孟娇这个时候心绪波动太快,沈云潺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把她背起来,她竟然真的无端生出了一点委屈的意味,明明是沈云潺自己说过的,她可以恃宠生娇,结果真的到了她想要恃宠生娇的时候,他却没有动作了。 “男儿郎顶天立地,怎么可能失信于人?那么,阿娇觉得我是背着你比较好,还是抱着你比较好?” 沈云潺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不自觉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想看她更加害羞一点,因为只有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才会让他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童。 “我...我不知道!你这个人真讨厌,我不要你管我了,我自己走过去就...啊!” 听了沈云潺这话,孟娇一下子抬起头,面上因为生气飞红更甚,说着说着就推开了沈云潺,自顾自的往前走,却被紧跟上来的沈云潺打横抱起,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知道究竟哪样比较好,我就替你做了决定了,大氅太长了,背着你拖在地上会弄花的,我的阿娇要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孟娇唇角上扬,想要压下去,却发现根本就办不到。 她虽然是个女童,却到底还是有些重量,打横抱起自然不比背着轻松,但是,沈云潺仅仅是为了她的大氅能够干干净净的,就选择了更加费劲儿的姿势,这让她怎么能不心神触动? 沈云潺走得很快,不过一刻钟左右,就到了灯火辉煌的慈安殿,孟娇想要下来,沈云潺却并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在慈安殿外一众丫鬟太监的注视之下,沈云潺抱着孟娇一步一步跨进了慈安大殿。 内里已经是觥筹交错人声如沸,却在沈云潺抱着孟娇进来的那一刻,落针可闻。 “臣沈云潺拜见太后!太后千岁金安!” 沈云潺抱着孟娇躬身施礼,就算是对着太后,沈云潺也没让他的小姑娘下地。 今日慈安殿中发生了什么,他早已知晓,孟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偏远的宫殿,他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太后如此针对他的小姑娘,就不能怪他,不懂规矩。 “沈帅免礼吧,哀家不知,沈帅的怀中人竟然可以不拜见哀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太后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沈云潺的意思,她早就听说了坊间关于沈云潺爱慕孟娇的传言,但是一直不能相信,沈云潺这样手握重兵的天之骄子,竟然真的会钟情于孟娇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可是今天的这个场景,让她不得不相信,孟娇这个孤女,竟然真的攀上了沈云潺这座大山,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了她。 “臣从南边儿的一座宫殿门口碰见了孟小夫人,这么冷的天儿,她身边也没个人跟着,臣就把她抱过来了,许是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她就睡着了。” 沈云潺这话一出,孟娇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虽然她知道,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睡着了,但是,沈云潺既然这么说,就必然有他的道理,她太信任他,信任到没有一丝怀疑。 “哦?怎么她身边儿的丫鬟婆子没有跟着吗?” “臣听说,孟小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不知道被谁给扣下了,那个人给她的婆子,跟到一半也私自离开了,这才导致了她赴宴迟到,太后认为,这是不是她的错?若太后觉得是,那不如,找来那些丫鬟婆子,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后明知故问,沈云潺就和她打这个哑谜,果不其然,太后在听完了沈云潺的话之后,一向八风不动的面色忽然有一些波动,她是真的没想到,她今天布置好的计划,已经被沈云潺尽数侦知了。 的确,林嬷嬷和翠袖等人,是她命人扣留的,胡嬷嬷提前离开也是她早就授意好的,为的就是孟娇今日赴宴迟到,她好借机发落她,她不喜欢薛家,更不喜欢薛婉,同样的也就不喜欢薛婉的亲生女儿孟娇。 沈云潺把这个问题抛了回来,她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她是一国太后,不能被人知道她如此针对一个三品诰命,所以,孟娇的这件事儿,只能如此不了了之。 “若是如此,自然就不是她的错了,宴席已经开始,你们二人就入座吧。” 太后急于把这件事情揭过去,都忘了让两个人分开入席,这倒正中了沈云潺的下怀,他心安理得的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走向了早已给他设置好的上座。 待到两个人入座,席间众人才开始慢慢的说起话来,只是这话题从先前的谈天说地,变成了现在集中在沈云潺和孟娇两个人身上。 “戏演完了,阿娇,你是要在我怀里睡觉,还是...在我怀里吃点东西呢?” 第三十四章 皇帝 孟娇耳朵尖儿通红,埋在沈云潺怀里不想说话,偏偏沈云潺还一直调笑一般在她耳边说话,惹得她不但耳朵尖儿通红,面上也开始积聚红霞,一点也不像是个睡着了的样子。 “你...你这样,肯定弄得所有人都怀疑...怀疑咱们两个的关系了...这样不...” “不好?没什么不好的,阿娇,从我第一次和你说爱慕之后,咱们俩的关系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沈云潺笑着说完,再看怀里的小姑娘,脸蛋儿好像一个红透了的石榴,他看了半晌,方才接着说道:“再者说,没有人敢当着面,说我的闲话,所以阿娇,你无需如此小心翼翼。” 孟娇并不十分清楚沈云潺的地位,她只知道沈云潺背靠百年大族沈家,年少成名,手握重兵,但是她不知道,沈云潺手里到底有多少兵,这些兵对上整个大燕,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太后坐在上首,看见沈云潺笑意温柔的对孟娇说话,只觉得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薛婉和皇帝,心下十分厌恶,但是沈云潺和皇帝不一样,皇帝可以任由她拿捏,但是沈云潺这个手握重兵的元帅,让她不得不在依仗的同时,多加防备。 “胡嬷嬷,你看沈云潺对孟娇,有几分真心?” “回太后娘娘的话,依奴婢看来,总要有七分真心,沈帅虽然一向不拘泥于立法规矩,但是对太后还是很敬重的,今日能够为了这位孟小夫人,下太后的面子,足可一见深情。” 太后无意识的抿着唇,胡嬷嬷的话让她心下生出了一丝丝惊惧,沈云潺若是真的对孟娇上了心,那么必然会在一些事情上插手相助,孟娇现在正在着手调查薛婉当年的死因,顺藤摸瓜一定会查出当年薛家...孟娇一个人不可怕,若是沈云潺也插手此事,怕是会引起大变。 “那么依你看来,若是有个才貌更好的女孩子出现在他身边,会不会淡了他对孟娇的心思?” “太后的意思是?依奴婢看来,沈帅毕竟还年少,这少年人的心思啊,最是善变,他久居边关没见过多少好女孩儿,只怕是被这位小夫人迷了心窍。若是太后有更好的女孩子,沈帅不一定不会动心。” 太后点了点头,的确,这少年人的心思最是变幻莫测,今天是海誓山盟,明天说不定就是陌路殊途,皇帝和薛婉就是个例子,从前那样好的情谊,不还是屈从于皇位屈从与她,遑论孟娇现在可比不了当年的薛婉。 “既如此,哀家记得莲儿今日也来赴宴了,你去告诉她,就说哀家的吩咐,让她在一会儿皇帝来了之后开始的歌舞庆典之上,表演一曲,记着,一定要抓住沈云潺的眼神。” 胡嬷嬷领命退下,不大一会儿就十分隐蔽的出现在了一个小姑娘席前,那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齿,看见胡嬷嬷之后,面上的笑容更加明艳。 这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儿,京城云家的二小姐云莲。 “给小姐问安了。” “嬷嬷快别多礼,嬷嬷不在姑母跟前儿伺候,怎么到我这儿来了?莫不是,姑母有事儿吩咐我去做?” “小姐真真是冰雪聪明,太后的意思,小姐如今年虽渐渐大了,过了今年这个年,小姐就已经是及笄之年了,太后左想右想,这些世家子弟里头,唯有沈云潺沈帅,能够和小姐鸾凤和鸣,不知道小姐,可有此意?” 听了这话,云莲面上绯红一片,整个大燕,未嫁的女子之中有几个不喜欢沈云潺的?她也是个小女儿家,自然也会对沈云潺这样的少年将军朝思暮想。 只是...刚刚沈云潺抱着孟娇堂而皇之的走上大殿,她也是看在眼里的,怕是这位沈帅,已经心有所属了。 “姑母好意,怕是我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罢了,京中纷传沈帅钟情于孟家这位小夫人,刚刚两个人又在大殿之上如此亲密,我...就是喜欢,也没什么意趣。” “小姐这话,可就看的太短了,先不说传言是否是真,就算是真的,小姐这样的才学样貌,还怕比不过孟家那个小夫人?再者,奴婢和您说句真心话,孟家那个小夫人啊,是沈帅家中故人之女,故而才会如此亲密。” 胡嬷嬷从云莲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爱慕之意,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只要她爱慕沈云潺,这事儿就铁定能成。 胡嬷嬷跟着太后浮沉几度,那简直是人精中的人精,三两句话就拿住了云莲的命脉,让她觉得沈云潺对孟娇如此特殊,一半的原因是为着故交之情,另外一半,也不过就是被人迷住了心窍。 “若是如此,我...我自然是想和沈帅相伴的,嬷嬷过来找我,想必是姑母已经有了主意?” “太后知道小姐最善舞蹈,故而让奴婢过来告诉您一句,一会儿陛下来了,歌舞庆典开场之后,您就换上太后给您准备好的衣裳,在大殿之中献舞一曲,一定能抓住沈帅的眼神,只要沈帅注意到了您,剩下的事儿,就妥了。” 胡嬷嬷交代完,便转身离去,云莲重新坐回自己的席位,隔着重重人影,一眼就望见了正在给孟娇布菜的沈云潺,云莲眼中闪过一丝痴迷,再看向他怀里的孟娇,眼中是满满的艳羡与嫉妒。 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想要的东西,会千方百计的争取,无论是人,还是物件。 大宴过半,皇帝才带着后宫嫔妃姗姗来迟,在场的人除了孟娇还有几个世家小姐不清楚之外,其余的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和太后虽然曾经母子连心争夺了皇位,但是现在,早就已经产生了裂痕,因此,对皇帝这个隐隐有些示威的举动,都见怪不怪。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跪下行礼,皇帝扫了一眼,示意众人平身,这才回过身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看出了皇帝这个举动背后的意图,虽然恼怒,但是却不能在这种场合表现出来,只能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皇帝免礼吧,怎么来的这样迟?大宴都过半了,还看不见你这个半个主人,这可不像话。” “大宴是母后一力举办的,照理来说,儿臣也算是个客。” 太后有心开个玩笑,皇帝却并不领情,太后敏感地察觉出皇帝今日似乎有点不对劲儿,以为是安贵妃等人伺候不当,但是却又发现似乎没那么简单。 因为皇帝的眼神,频频望向复又被沈云潺揽进怀里的孟娇,太后心下大惊,难道今日孟娇前往那座宫苑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让他又想起了薛婉那个女人,所以才会如此心神不宁。 “哀家看皇帝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可是后妃们照顾不周?” “母后怕是有些明知故问了,今日冬至大宴,儿臣并不想和母后起什么冲突,母后也无须百般试探。” 皇帝这话,就是有些不敬了,坐在他身边儿的安贵妃有些诧异,虽然早就知道皇帝和太后近几年有些不睦,却从来没见到皇帝如此夹枪带棍的回话,难不成,太后今日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皇帝这话,哀家倒不知道该如何听起了,冬至大宴差点被南康太妃母子抢了风头,皇帝不闻不问,哀家一力撑起了这场宴会,皇帝还姗姗来迟,哀家有心问一问皇帝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你竟然和哀家打起了哑谜!” 太后听了皇帝的话也是怒从心起,这个儿子现在果然是翅膀硬了,和她都敢如此说话,太后有心立威,也就不管这事儿能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也顾不得安贵妃那边儿能不能听得见了。 “呵!母后才是揣着明白装作糊涂吧,今日孟娇进宫,母后在慈安殿当众与她为难,后来又把她带到那座宫苑,意图使她赴宴迟到,母后好借机发落,母后是觉得这些事儿做的十分隐秘,还是觉得,沈云潺那么个毛头小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儿臣这个做皇帝的,看不出来?” 第三十五章 暗涌 皇帝这句话,是真的让太后心中惊惧了,倒不是因为被皇帝看出她在针对孟娇,而是因为,皇帝竟然真的在她身边安插了沿线,他们母子二人,竟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呵!皇帝还真是消息灵通,不愧是九五之尊了,对什么人都不敢交出信任,就算是哀家,你也留了个心眼儿!” “母后这话,实在是没意思,儿臣从前对母后是何等信任,结果呢?痛失挚爱不说,就算是...儿臣都差点寻不到!” 皇帝这一句痛失挚爱,太后惊怒交加,就连一边儿坐着的安贵妃也面露疑惑,她听说皇帝和已经过世的储妃十分不睦,故而四五年间从没有过孩子,怎么皇帝这会儿说储妃是他曾经挚爱? 难不成,皇帝在迎娶储妃之前,还有过一段情缘? “好!你真好!你一定要在今天这么祥瑞的日子,和哀家提一个已经死了许多年的晦气之人吗?你可别忘了,她的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为了不让底下的皇亲贵胄看出端倪,只能极力的忍耐,一边儿的胡嬷嬷看得十分心疼,默默地给太后端过来一盏茶水,待到太后顺过了气,她才慢慢的退到一边儿继续低眉敛目。 “不劳母后提醒,儿臣自然记得都对她做了什么,她已经去了,儿臣不能补偿什么,所以,儿臣只能把对她的愧疚,转换成对她...” “皇帝!慎言!你是要把当年那些不光彩的事情,公诸与众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是不是不想坐稳这个位子了!” 皇帝有些失魂落魄,若不是太后截住了话茬,怕是会有惊天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不过好在,皇帝毕竟是皇帝,在太后喝止之后,及时收回了心绪。 只是,他却也不想在这里和太后虚与委蛇了,站起身来和在座的众人饮了几杯酒,便起身离开,安贵妃在太后极力忍耐的眼神之中也起身告辞,追随皇帝翩然而去。 如此,大宴之上少了皇帝和贵妃,众人便都心中有数,只是碍于太后还在这里强撑着颜面,都不好说什么,只能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为什么陛下和安贵妃才来没多大一会儿就走了?” “大约是因为,陛下和太后,谈崩了吧,来尝尝这个桂花糯米藕,你应该会喜欢。” 沈云潺倒是没在意这个,太后和皇帝不睦,根本就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他现在只顾着给怀里的小姑娘投喂,孟娇已经吃了不少了,但是并不想拒绝沈云潺喂过来的食物。 “唔...谈崩了?不是说太后和陛下当时母子连心,好不容易才得来了这个皇位吗?怎么会...难不成当时的所有传闻都是假的?” “不,当时的母子连心是真的,现在的反目成仇也是真的,时过境迁,已经成了皇帝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拘泥于母子之情?九五之尊也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再者...皇帝和太后之间最大的裂痕,永远也修复不了。” 沈云潺未尽之言,孟娇听得出来,若是从前她或许猜不出这个最大的裂痕,但是今日看过了那座宫苑,她却是知道了,大约这个最大的裂痕,不是薛家,就是薛婉。 孟娇能猜出来的事儿,太后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她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是怒意翻涌。 “你看看哀家养出来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女人,公然给哀家难堪!若是那个女人还活着,他眼里岂不是都放不下哀家这个人了!” “太后息怒,陛下可能并没有要忤逆您的意思,只是,薛婉毕竟是陛下情窦初开的第一人,这得不到的总归是最好的。” 太后动怒,胡嬷嬷自然是在一边儿劝着,其实皇帝因为这件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太后置气了,薛婉就是横亘在母子两人之中的死结,碰一碰就会两败俱伤。 “哀家知道皇帝长情,可是他也太不体谅哀家当年的难处,当年那个情况,若不能娶上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母家还强盛的姑娘为储妃,他的皇位就已经是南康王的了,哀家在那样的情况中保了他的位子和性命,他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和哀家翻脸!” 太后从来不觉得拆散薛婉和皇帝这件事儿做错了,薛家虽然是钟鸣鼎食之家,但是到底无实权,对皇帝没有什么很大的助益,而南康王当时娶进门的正妃,那可是握有实权的亲贵大臣的嫡女,两相比较,薛婉自然是不够看的。 再者,太后实在是不喜欢薛国公,连带着自然也不喜欢薛婉。 “太后用心良苦,奴婢是知道的,但是,太后的一片慈母之心,总要让陛下知道啊,奴婢说一句可能会让您接受不能的话,陛下现在毕竟已经是亲政多年的至尊,您应该给他一点自主的权利了。” 胡嬷嬷看事儿十分清楚,与其说皇帝长情,倒不如说皇帝是借着这件事儿,指责太后到现在了还不放权,还要对他这个九五之尊指手画脚罢了。 “哀家不是不想放权,主要是...皇帝实在是不争气,你也知道,当年南康一家是何等尊贵,后来虽然同心一体,但是到底不能全然相信,这么多年哀家一直防备着,皇帝却拿着猛虎当成了手足,你说说,哀家如何能放心?” 这才是太后真正担心的地方,薛婉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是皇帝挂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过不去了,寻个相似的人也就罢了,要紧的是南康太妃那边儿,现下又有了动静,她现在寝食难安,皇帝却只知道风花雪月。 “太后说的是,只是,南康太妃还有南康王,不是已经心悦诚服了吗?” “心悦诚服?那不过是伺机而动的挡箭牌罢了,不说旁的,就说这次冬至大宴,本应该是哀家为尊,结果呢,南康先哀家一步发了请帖,一半以上的功勋亲贵都上她府上去了,这不是公然和哀家过不去吗?” 第三十六章 撩拨(感恩大佬的打赏) 太后提起南康太妃,眼中闪过的恨意十分明显,胡嬷嬷看着有些惊惧,自从皇帝登基之后,这二十多年来相安无事,她都快忘了,当年太后和南康太妃之间的争斗,有多么惨烈。 “太后说的是,南康太妃一家,看来已有不臣之心,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就是,咱们主仆二人风风雨雨的过来,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那奴婢就直言了,若是南康太妃和南康王真的有了不臣之心,为什么不直接逼宫篡位?他们府上豢养的兵马,可是皇城之中禁卫军的百倍不止,再者,他们和朝中的文臣武将,也是关系密切。” 南康太妃手段高明,这么多年虽然一直表现出安居一隅的样子,但其实私底下并没有和朝中大臣断了联系,与其说现在这个朝廷是皇帝的朝廷,倒不如说,现在这个朝廷有四分之三已经被南康王府收入彀中。 南康太妃一家有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何还要按兵不动?胡嬷嬷想不明白,但是太后,却是最清楚不过的。 “你问的好,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蛰伏待机,当然不是皇城中的这么一点禁卫军,也不是因为如今朝廷还在皇帝的掌控之下,而是因为,他!” 太后说罢,用手指了指软玉温香在怀的沈云潺。 “太后是说,这都是因为沈帅?” “不错,沈云潺镇守雁门以西十六关,威名赫赫,沈家军近五十万的兵马遍布西北,这,才是哀家和皇帝最大的依仗,也是南康一家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本原因。” 世人皆知沈云潺少年成名,是悬在西北诸国国君脖颈上的一把利刃,让他们在睡梦里都不得安生,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把利刃,同样悬在皇帝寝宫,只不过,一个是为了震慑外族,一个是为了帮助皇帝震慑朝堂。 沈云潺手握重兵,退可以守大燕关河宁定,进可以保皇帝高枕无忧。 “恕奴婢直言,沈帅如此好的一把尖刀,太后您想要牢牢地握在手里,未免旁人不动了同样的心思,若是南康太妃对沈帅重利相诱,到那个时候,太后和陛下岂不是?” “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沈云潺终其一生也必须对我大燕的君主忠心耿耿,这是他的命,也是沈家的命!” 若是寻常武将,太后自然担心会被南康太妃收编麾下,但是沈云潺,这把利刃永远只属于皇帝,南康太妃就算是把天上的星星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背叛大燕的君主。 沈家忠君爱国,历来如此,绝无更改。 “太后,奴婢多嘴一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沈帅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太后若是继续为难孟小夫人,怕有一天沈帅真的生了二心,毕竟沈家的规矩,还是要在沈帅决定遵守的情况下才管用,不然,也不过是一条死规矩罢了。” 胡嬷嬷说完这句话,太后的脸色忽然就冷了下来,她怎么就没想过这一点,沈云潺此人看着正儿八经的,其实最喜欢干离经叛道的事情,若是...若是让他在忠君爱国和心上人之间选择,不一定他会不会选择心上人。 沈家历来出情种,沈云潺和皇帝不同,不会为了权势地位放弃自己所爱,如此看来,沈云潺这把利刃,并不是安安稳稳在他们掌握之中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才能让沈云潺安分守己的替皇帝办事,替哀家办事。” “既然孟小夫人是沈帅的七寸,那您就牢牢的攥住这个七寸,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只要您稍微给点甜头,不怕她不成为您的人,到那个时候,您还担心沈帅不和您一条心吗?” “不可能!哀家最厌烦的就是薛婉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对她生出来的小妖精好言好语!” 胡嬷嬷这话说的是言辞恳切,但是才一说出口就被太后否决,薛婉已经让她十分厌烦了,她不恨屋及乌发落了孟娇已经是压制住自己的心思了,怎么可能为了拉拢一个沈云潺,去做如此违背本心之事。 “奴婢知道这对太后来说有些困难,毕竟当年薛婉是如何搅乱陛下心神的,奴婢也是知道的,但是,太后还是要考虑一下大燕的江山稳固,控制住一个孟娇就能拉拢一个手握重兵的元帅,何乐而不为?” “沈云潺年少,心性不定,若是有个更好的人出现在身边,他就不会对孟娇如此神魂颠倒了,一会儿莲儿上场表演舞曲,他必定会心驰神往,莲儿是哀家亲侄女儿,用起来总要比孟娇这个小妖精放心的多。” 太后算计的很好,但是胡嬷嬷却有些惆怅,只是看着太后一脸笃定的样子,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她觉得,云莲的确样貌才华出众,但是沈云潺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而孟娇的优秀之处,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模仿的了的。 “太后想的自然是好的,那,太后的意思,是现在就让云莲小姐献舞,还是?” “时辰也不早了,安排一下开场的舞姬,等她们下去了,就让莲儿上场吧。” 太后已经安排下来,胡嬷嬷自然领命,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众样貌出众的舞姬上场,自皇帝走了之后就显得有些清冷的大宴,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热闹之气。 “你方才说,那个李侍郎家中的夫人,真的是从那么小就一直跟在李侍郎身边?” “青梅竹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一段佳话。” 太后那里如何计较,沈云潺和孟娇两个人自然是不得而知,孟娇窝在沈云潺怀里听他讲故事,听的不亦乐乎,根本就忘却了自己现在还在人家怀里是不是会有些不妥。 当然,这也是因为沈大将军根本就是打着转移小姑娘注意力的目的,才会给她讲述这些奇闻趣事。 “如此...可真是难得的一段佳话。” 沈云潺所说的,是工部侍郎李瀚家的事儿,李瀚幼时住在表亲家中,九岁那年见到了从远处归家的表姐,李瀚对表姐一见倾心,两个人便定了婚事。 李瀚十五岁时进京赶考,约定了高中之后就回去提亲,只是天公不做美,李瀚的确是高中了,但是他表姐一家却突遭匪寇灭门,只剩下了外出未归的表姐幸免于难。 李瀚的母亲认为如此一来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就想不认当年的婚事,但是李瀚对表姐情深义重,力排众议娶了表姐进门,夫妻二人同心一体,一直到现在,李瀚都只有这一位正妻。 “阿娇,你是羡慕了吗?” “年少情深,走到现在白首偕老,自然是让人羡慕。” “你无须羡慕旁人,若我是李侍郎,进京赶考的时候就会带着心上人同去,怎舍得她一个人经历那样的事情?所以阿娇,若是你嫁了我,必定会比李侍郎的夫人,欢喜百倍。” 孟娇本来还沉浸在李侍郎和他夫人的故事里面,结果冷不防听见沈云潺说了这么一段话,有些诧异,回过神来之后又一次羞的面色通红,捂着脸拼命平息自己的心跳。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总说这样的话...还不打招呼的。” “我的错,阿娇不要生气了。”沈云潺笑的温温柔柔,孟娇听见他这样认真的话,以为他真的是诚心认错,便放下了捂着脸的手,结果没防备这人偶尔的没皮没脸。 沈大将军看着好不容易平息自己的小姑娘,温柔的说道:“那么阿娇,我现在还想对你说几句好听的话,你同意吗?” 第三十七章 美人 随意撩拨小姑娘的后果,就是直到歌舞结束,沈大将军也没再能听到小姑娘答一句话。 不过沈云潺并不担心孟娇真的生气,毕竟这个小姑娘最是心软,尤其是对他,沈云潺在今日才忽然发现,原来孟娇对他的包容度,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多一点。 “阿娇?真的不打算和我说话了吗?哎呀,你说这良辰美景,我这软玉温香在怀,却只能一个人在这唱独角戏,你说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我这岂不是独守...” “你不要瞎说!我们...我们还没到...你再这样,我就真的不和你说话了。” 孟娇越听越觉得羞涩,怎么感觉她今日不太对劲儿之后,沈云潺也跟着不对劲儿起来了呢?平日里那样温柔守礼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净说些这样的话。 这边儿腻腻歪歪的气氛,太后那边儿时越看越觉得堵心,干脆低眉敛目,单等着云莲妆扮好上台献舞。 终于,等开场的歌舞结束,众人正等着接下来的节目,忽然就看见大殿之中的烛火尽数熄灭,众人正惊讶之时,大殿中央不知什么时候被点亮了几十只蜡烛,烛光摇曳之中,一个红衣少女翩然出现。 “臣女云莲,拜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寿金安!” 自报家门之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色若春花的姑娘,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儿,云家名声最好的那个二小姐云莲。 “莲儿真是有心了,这一身在这冬至大宴之上,可谓是红梅映雪,好看的很啊!沈帅,你说是也不是?” 太后夸着云莲,结果这话头忽然一转,直接引导了沈云潺身上,这下众人可是实实在在的看不明白了,云莲打扮的好不好看,关沈云潺什么事儿呢? 沈云潺这个时候也有些摸不准太后的意思了,但是毕竟是君臣,太后发问,他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糊弄过去,只能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到一边儿坐好,缓缓地起身。 “太后娘娘的侄女儿,自然是容貌出众,只是...大殿之中灯光太昏暗,臣,没看清。” 这话一出口,云莲的小脸儿瞬间就白了,在场的众人也都听的出来,沈云潺这话说的可是真的狠,根本没给人家小姑娘留一点情面,这种场合,就算是真的没看清,也该跟着称赞一句貌美如花。 “啊...哈哈哈...沈帅既然觉得灯火昏暗,胡嬷嬷,你去吩咐底下人,在沈帅面前摆上一地烛火,一会儿,让莲儿去沈帅面前献舞!” 胡嬷嬷领命下去,不大一会儿就有人在沈云潺面前摆了一地烛火,云莲自然知道这是太后为她特意创造的机会,煞白的小脸慢慢有了颜色,看向沈云潺的眼神之中也是满满的爱慕之意。 众人看着云莲的眼神,再一看太后的安排,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这是打着献舞的幌子,要给沈帅塞一个美人。 沈云潺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皱着眉头缓缓落座,不经意间却发现身边儿的小姑娘抿紧了双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盛装打扮的云莲。 沈帅这个在沙场拼杀已久的汉子,忽然间福至心灵,小姑娘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阿娇,你在看什么?” “啊...我没看什么啊,太后特意给你安排的美人献舞,你快好好看着吧,总看着我像什么话!” 沈云潺忽然发问,孟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心中有些气闷,忽然就不想和沈云潺泛话了,把头扭过去,只装作是一副专心看舞的样子。 沈云潺不自觉的勾唇轻笑,这就是确定了,小姑娘就是因为有人存了别的心思,呷醋呢! 太后不知道这两个人说了什么,看到沈云潺笑了,以为是他看中了云莲的样貌,故而十分欢喜,倒是站在一边儿的胡嬷嬷看得清楚,但是看见太后如此高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那边儿云莲已经开始了舞蹈,她的身段儿好,样貌也好,长相不像是一般小姑娘一样清纯,反倒是有一股天然的媚态,配上这一身红衣的确是美的惊艳。 在场的众人都看的如痴如醉,偏偏最应该欣赏美人献舞的那个人,却在悄悄地和身边儿的小姑娘咬耳朵。 “阿娇,你会跳舞吗?” “我从前一直在庄子上,诗书礼仪都是偷偷学来的,哪有人会单独教我琴棋歌舞呢?” “是吗?可是我怎么放着这么好看的歌舞表演不愿意看,只喜欢看着你呢?” 很好,沈大将军一句话再一次撩拨了孟娇,小姑娘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气的狠狠地瞪了一眼不正经的沈大将军,回过身去看似是在生闷气,但是,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弯了眉眼。 沈云潺眼里都是她,这真是一件让人心生欢喜的事儿。 这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氛围,太后看不大清,云莲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她实在是受不住沈云潺如此无视她,咬了咬牙,忽然变换了舞步,眼花缭乱之间,已经来到了沈云潺的席前。 沈云潺虽然满心满眼都是梦娇,但是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云莲靠了过来,他不着痕迹的笑了笑,抬手用了三分气力,面前的十几根蜡烛忽然熄灭。 异变陡生,云莲根本没有想到蜡烛会忽然熄灭,一个没反应过来,就错了鼓点,这场本来应该美轮美奂的舞蹈,硬生生终止在了最高潮。 “臣女技艺不精,惊扰了沈帅,还请沈帅见谅,万万不要因此责怪臣女!” 云莲会因为蜡烛熄灭停止舞蹈这在沈云潺意料之中,但是她忽然跪在自己席前认错,还硬生生哭成了个梨花带雨的模样儿,这倒真是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不仅仅是他,就是在场的众人,看到这个场景也是面面相觑,就是一向看好她的太后,现在也是满面阴沉,只可惜云莲现在低眉敛目,根本看不到众人表情的变化。 “蜡烛忽然熄灭,关云小姐何事?” “多谢沈帅不嫌弃,臣女技艺不精,在沈帅面前出丑了,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不如,臣女给您敬一杯酒,就当做是赔罪了。” 云莲等的就是沈云潺这句话,赶忙趁热打铁的递话,上座的太后面色倏然缓和,有些欣慰的看了一眼云莲,果然是她的亲侄女儿,手段还是有的。 “云小姐先别忙,本帅只是说关云小姐何事,却也没有说这事儿与本帅有关系吧,云小姐这杯酒,本帅可是在是有些消受不起啊。” 第三十八章 上钩 沈云潺这话一出,云莲好不容易才刚有些泛红的脸蛋儿,一下子惨白如纸。 “云小姐这段舞,不是为着太后的冬至大宴准备的吗?若是失误了,不应该给太后赔罪吗?本帅不过是个受邀赴宴的臣子,可不敢在太后之前受了你这一礼。” 沈云潺还是笑着的,只是看向云莲的眼神之中夹杂了一丝丝探究。 云莲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被沈云潺当众下了面子,难堪不说,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求救一般地看向了太后。 就这一眼,沈云潺便确定了,云莲之所以出来跳这个舞,还整出这么多花样,的确是出自太后的手笔。 “沈帅说得对,莲儿,你的确是有些失礼了,沈帅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吧,莲儿,给沈帅敬酒,就当作是你失礼的赔罪。” 太后看了一眼云莲,故作严肃的呵斥了一句,顺着失礼的话茬接了下去,兜兜转转,云莲要敬的这杯酒,沈云潺还是推脱不了的。 “是,沈帅,臣女敬您这杯酒,就当做是方才失礼的赔罪。” 云莲缓缓地起身,轻移莲步走到沈云潺席前,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含情脉脉的递到了沈云潺身前。 美人美酒,众人只觉得这个场景还算是赏心悦目,都在观望沈云潺是不是会顺水推舟收下这份情谊。 “太后如此说了,云小姐又是个女子,本帅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那么,云小姐这杯酒本帅受了,先前的事儿,不会介意。” 云莲听了沈云潺的话面上一喜,沈云潺却在下一刻,再一次打碎了云莲所有的憧憬。 众目睽睽之下,沈云潺伸手拂开了云莲送到面前的酒杯,自顾自的端过孟娇用过的白玉杯,斟满了酒,一饮而尽。 沈云潺已经喝完了,云莲就算是再委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尴尬的放下了一杯酒,把手中的另一杯一饮而尽,在众人略微有些惊诧的眼神中,强忍着眼泪匆匆下了场。 太后眯了眯眼,对于沈云潺的不识时务非常的不满,也对云莲的不中用感到可惜,认为她白白拥有了一副好相貌。 “沈帅果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是,哀家是不是看错了,沈帅用的酒杯,可是孟小夫人的?” 不过,太后也不是那个轻易能够吃亏的人,沈云潺下了她的面子,她自然不能让对方全身而退。 沈云潺不是最在乎孟娇吗?她就要让所有人戳着孟娇的脊梁骨指指点点,以示惩戒。 “太后真是好眼力,臣这种即将要有家室的人,不太适合再去喝别的姑娘递过来的酒,所以,只能如此。” 平地惊雷,沈云潺这句即将要有家室,成功地让偌大一座宫殿落针可闻。 本来坐在一边儿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孟娇,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呛着,面上绯红一片,这个人...这人怎么总是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太后也是被惊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沈云潺的眼神里面写满了不敢置信。 “家室?哀家怎么没听说,沈帅...有了定亲的人?” “哦,臣不是什么高调的人,所以早就给孟家送了定亲礼的事儿,没有大肆宣扬,只是坊间有传言罢了,太后应该听说过,但是没有当真。” 沈云潺在见了孟娇第一面儿之后,就给孟家送了重礼这件事儿,的确是人尽皆知的,但是,从来没有人把这事儿当真啊,谁知道那就是定亲礼啊! 太后现在面上可真的是精彩,看向沈云潺的眼神带着浓浓的不善,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了。 沈云潺早早和孟家定了亲,无人得知,让她在这场宴会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怕是明日,太后有心赏赐美人,却被沈帅下了面子的事儿,就要传的人尽皆知了。 “如此大事儿,沈帅竟然瞒得滴水不漏,真是...煞费苦心。” 最后四个字儿,太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沈云潺却并不觉得如何,面上还是笑着的,似乎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儿。 “臣的婚姻事,怎么样也是臣自己做主,阿娇和我两情相悦,孟家人也早就默许了这门婚事,左右阿娇也还没及笄,这事儿不适合大肆宣扬,再者,臣和阿娇,也都不是张扬行事的人。” 孟娇听着有些难为情,又有些羞愤,哪个和他两情相悦了,孟家人也没有个答应他的,他竟然还意思把这种莫须有的事儿广而告之。 若是...若是她不同意呢?他该怎么办?他一个手握重兵的元帅,面子可就丢大发了,说不定,就成了满京城最大的笑话。 孟娇想到这忽然顿住,是啊,若是她站出来说不同意,沈云潺就会成为满京城的笑话,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骄傲恣意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成为所有人的笑谈呢? 她发现,她不舍得。 所以,本来应该站出来反驳一下这个不实传言的孟小夫人,安安稳稳的坐在位子上,低眉敛目,彻底坐实了这个定亲的传闻。 “沈帅真是...用心良苦。” 太后看着孟娇没有动作,便信了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单等着孟娇及笄之礼,两家就能定了这层姻亲关系。 事已至此,她的面子已经丢了,再说什么也无法挽救了,只能是把这事儿翻篇儿,毕竟她是一国太后,在座的又都是会看事儿的人,今日之事,她做罢了,也不会有什么太不利于她名声的流言传出去。 这场大宴,众人可谓是不虚此行,直至大宴散场,众人还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品头论足,话里话外都离不开沈云潺和孟娇。 到了第二日,沈孟两家已经定了亲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沈云潺当众承认了这事儿,另一个当事人孟娇也没有反驳,这一段姻缘一度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虽然一时间又站在了风口浪尖儿上,但是孟娇却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件事儿了。 林嬷嬷安插在柳青青身边儿的人前来密报,柳青青从南边儿娘家请来了一个接生婆子,而这个婆子,就是当年给薛婉接生的那个。 第三十九章 芭蕉 “打听好了吗?确定是当年那个人?” “这个小夫人可以放心,派过去得是奴婢最放心的一个丫头,身上也有些本事,这都是她在柳青青的窗根儿底下听来的,绝对错不了。” 孟娇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婆子的到来,就是柳青青想要故技重施的第一环。 “桃杏怀孕,孟中庭不应该把她视若瑰宝吗?怎么连个接生婆子都不养着,让这事儿落到了柳青青手里呢?”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小夫人若是好奇,何不回府去看看?” 孟娇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似乎的确是有段时间没回去了,就趁着这个机会回去看看情况,再把媛媛接过来吧。 打定主意之后,孟娇便吩咐人带着礼物先走一步,她则是带着翠袖和林嬷嬷两人上了后头的马车。 本来孟娇还想带着表姐柳韶月的,毕竟上次演戏罚抄佛经的日期已经到了,照理说柳韶月是应该回去跟着柳青青这个姑母才对。 只是,柳韶月实在是不想前往孟家,孟娇想着,柳青青现在一心想要除掉桃杏的孩子,怕是也顾不上这个侄女儿,便作罢了。 “小夫人请恕奴婢多嘴一句,柳家这位表小姐,虽然对小夫人很是恭敬,但是...毕竟是不相干的人,小夫人也应该好好打算一下。” 马车上,林嬷嬷看着心事重重的孟娇,想要找点话题让她不要想得太多,但是这个话题,却也真的是她认真想过的。 “嬷嬷为什么这么说?” “小夫人为人太过良善,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这位表小姐现在的确和小夫人同气连枝,但是,也不过是有着一个共同的利益罢了。” 柳韶月需要孟娇帮助她脱离柳青青的控制,而这个目的,正好和孟娇所需不谋而合。 “但是小夫人想一想,若是某天,她的所求和小夫人起了冲突,转而和小夫人敌对的人利益相同了,她还会站在小夫人您这边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的,孟娇很清楚。 柳青青是柳韶月的亲姑母,柳韶月因为没有共同利益都能将她一脚踢开,更遑论是没有亲眷关系的孟娇。 利聚而来,利尽而散,就是这么个道理。 “嬷嬷说的,我自会注意,等到这些事儿都了结了,我自然会给她寻一个好人家。” 在这之前,她希望柳韶月能够一直安分守己。 孟娇的突然到来,让孟家上下有些许慌乱,底下人收下礼物之后,就赶忙前往后院通知柳青青,后者收拾了一下,匆匆前来府门等候,正好孟娇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前。 “妾身给小夫人问安。” “二娘无须多礼,有日子没见媛媛了,我想过来看看她。” 柳青青这才放松下来,叫来底下一个丫鬟,吩咐她去学堂把孟媛先接回来,便带着孟娇往后院去了。 柳青青的院子和孟娇从前见过的不大一样了,里头原本珠围翠绕繁盛异常的景象,成了现在这样清新淡雅的配置。 孟娇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大约是想要表现她勤俭持家的能力,毕竟恩宠比不上桃杏,总要在别处留住孟中庭的心。 进了内室,孟娇坐在上座,柳青青亲自捧了一壶茶,奉上之后缓缓的开口道:“小夫人今日回来,妾身正好有件事儿想问问您的意思,再有半月就是年节了,小夫人是要回来一同庆贺,还是...” “既然是年节,自然是应该阖家团圆的,二娘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回来共同守岁。” 柳青青笑的更加和善了,但其实心中已经愤愤不平。 她根本就没想过让孟娇归家守岁,她巴不得她死在外头,年节这种本该欢欢喜喜的日子,她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死丫头。 孟娇自然清楚柳青青不是真心,她也不想在年节这样重大的日子待在孟家。 只是,不想归不想,能让柳青青难受这一会儿,她也觉得舒服一些。 “对了二娘,三娘那边儿现在怎么样了?可请了人来把脉,看得出来是男是女吗?” “看妾身这记性,这么大的喜事儿都忘了和小夫人说了,三妹妹那边儿已经请过人看了,确定了是个男胎。” 提起桃杏,柳青青面色总算是有些绷不住了,但是她却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儿。 孟娇看着她僵着脸色,还要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这样大的喜事儿,若不是赶上年节,真该好好庆祝才是,毕竟,这是我孟家的后人。” “是是是,小夫人说的是,前几日确定了是个男胎之后,老爷的确是陪着三妹妹用了顿宴,也算是庆贺过了。” 提起这事儿,柳青青心里就堵心,五日前,她特意和外头秘密请进来的一个师傅学了几句唱段,打算以此获宠。 可惜,就在当日,桃杏动了胎气,孟中庭紧张的和什么一样,匆匆过去,就听说了桃杏怀的是个男胎,大喜之下对桃杏更是百般温存。 柳青青白白费了场心思,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左右媛媛还没回来,我去看看三娘,二娘操持家务实在是辛苦,就不用跟在我身边儿了。” 孟娇这样说了,柳青青自然就不好再跟着了,只能吩咐了底下人好好伺候,便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桃杏那边儿已经得到了消息,她感激孟娇的恩情,不顾自己现在怀着身孕,站在院门口等着,倒是让孟娇心中很是熨帖。 “妾身拜见小夫人,小夫人安好。” “怀着身子,这么冷的天而站在风口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来过这儿,快进去吧。” 孟娇拉着桃杏的手匆匆走进内室,把人好好的送到榻上坐好,才放心的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 “有段时间没见到小夫人,心里挂念,听说小夫人今儿过来了,还想着出门迎候,只是...身子着实有些不吃劲儿。” “怎么回事儿?不是才两个月吗?” “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吃食里面被混进了芭蕉,量少,没有被及时发现,前几日心绪波动引起了胎气震动,请人来把脉才发现了这事儿。” 桃杏现在提起来还心有戚戚,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形是何种情况。 若不是恰巧心绪波动震动了胎气,她绝对不会这么早就请人来把脉,若不是请人来把脉,就不会发现吃食里面被混进了芭蕉。 芭蕉性寒,有孕之人不可轻易碰食,若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食用一个月,必定滑胎。 “可往后追查了?” “查了,做这事儿的人太小心,查到最后只查到了小厨房里的一个婆子,年纪大了,分不清芭蕉汁液和果子的汁液有何分别,就用错了。” 这种结果,桃杏不相信,孟娇自然也是不信的。 “看来,是有人存心做的,在被你误打误撞发现之后,早早地就推了人出来顶罪。”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一个老眼昏花的婆子,真是顶罪的最佳人选。” 这人是谁,她们两个人可谓是心知肚明。 除了柳青青把桃杏当做眼中钉,旁人根本就没有做事儿的动机。 “我听说,她从南边儿娘家请来了个接生婆子,已经进了你院子了吗?” “是,几日前到的,昨儿刚刚被送进来,妾身不敢让她近身伺候,只是命人把她养在厢房里头,着人看着也就是了。” 第四十章 世子 “我想见见那个婆子。” “小夫人想见自然是可以的,春儿,去,到厢房里把那个婆子带过来。” 不大一会儿,春儿就把那个婆子带了过来。 出乎孟娇的预料,这个婆子竟然看上去十分的年轻,约莫着也就是不惑之年,头发上银丝不过数根而已。 孟娇心下有些疑惑,往前推十三年,这个婆子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当年薛婉生产,竟然会放心一个二十多岁的接生婆子? “奴婢拜见三夫人,三夫人万安。” “这位是咱们孟家的诰命夫人,也是咱们家的大小姐,马婆婆还是先给小夫人见礼吧。” 桃杏说出孟娇的身份,马婆婆身形有一瞬间的停顿,这一丝变化,正巧让一直观察她的孟娇捕捉到。 “给小夫人问安,小夫人安好!” “免礼吧,婆婆姓马,京城里,似乎没有几户姓马的人家,婆婆是哪里人氏?” 孟娇自然知道她的来历,多问一句,不过就是想继续观察她的反应。 只是,这个马婆婆却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漏了那一点马脚过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奴婢不是京城人氏,奴婢是青州人氏,二夫人娘家所在之处不远,就是奴婢所在之处。” “青州...那这路途也是遥远,京城之中不是没有好的接生婆子,怎么二娘就偏偏选中了婆婆你呢?” “奴婢在青州,不是夸口,也是给大大小小数百人接生过的,二夫人娘家人奴婢也是帮过忙的,故而,二夫人对奴婢很是信任。” 马婆婆回答的天衣无缝,孟娇也跳不出错来。 但是,越是挑不出错来的回答,就越是有问题的。 马婆婆回答的太过熟练,就好像是已经演练过的,那么,她为什么要对这个问题提前演练呢?她想遮掩住什么? “既然如此,二娘信任马婆婆,我自然也是信任的,你就好好伺候三夫人。” “小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好好跟着三夫人。” 孟娇从桃杏这儿又坐了坐,柳青青那边儿就派了人过来,说是孟媛今日课业繁杂,不能提前回来,看看孟娇是要在这儿等着,还是回去,等着孟媛下学派人送过去。 “既然如此,你去回了二娘,说我就不在这儿等着了,一会儿就回府,媛媛下了学,找人送到我那儿去即可。” 那小丫鬟领了命离开,孟娇又陪着桃杏说了说话,便打算起身离开。 顾念着桃杏有孕,本来没想让她送出门,但是桃杏坚决如此,孟娇也只能随她跟着。 “我如今不在府中,很多事情鞭长莫及照顾不到你,芭蕉一事,有一必定有二,你一定要自己当心。” “小夫人放心,这府上,该防着谁,妾身心里明镜儿似的,芭蕉一事是谁做下的,妾身心里也清楚得很。” 桃杏很聪明,这府上,唯一有动机有能力做出这事儿的,只有一个柳青青。 她清楚,孟娇也很明白,不过就是没有证据发落不了罢了。 “你能清楚是谁,就该知道怎样防备,过几日,我会寻一个更好更稳妥的大夫送到你这儿来,旁人的话,你也以一概不听,一定要加以小心。” 桃杏点头称是,孟娇怕她真的冻着,便三推四推的把桃杏推回了里头。 孟娇转身离开,余光瞥见那个马婆婆在厢房里头朝这张望的身影,轻笑一声,便离开了桃杏的院子。 路上积雪深深,孟娇不着急离开,扶着林嬷嬷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小路上溜达着。 “嬷嬷都听见了,她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芭蕉一事败露,下一步,应该就是马婆婆的事儿了。” “小夫人的苦心没有白费,她已经开始动手了。” 孟娇最担心的就是柳青青继续忍耐,现在她一动手,就相当于走进了孟娇给她设好的陷阱里面,正中下怀。 “只是,我看这个马婆婆有些怪异,我总觉得她的长相太过年轻,看着也就是四十左右的样子,你说,当年母亲生产,总不会请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来备产接生吧。” “小夫人的意思是?” “依我看来,若是这个马婆婆的确就是当年那个接生婆子,那么她的样貌必定是经过改变的。” 林嬷嬷安插的人确定了马婆婆就是当年那个婆子,那么,就只有这么一种解释是合理的,那就是,这个马婆婆怕被有心人认出,做了面容改变。 “小夫人果然是冰雪聪明,既然您怀疑了,那奴婢就让那个人撤出柳青青的院子,到这个院子里来,专门盯住这个马婆婆。” 孟娇点了点头,只要是盯紧了这个马婆婆,必定能找到一点线索。 毕竟这做狐狸的,永远都不可能把尾巴藏一辈子。 孟娇从孟家出来,早有马车等在门口,柳青青借故没有出来送,孟娇也没因为这个计较。 毕竟,柳青青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见过马婆婆的事儿了,大概是主仆两个正凑在一块儿对话呢。 倒是马车停在千景宅门口的时候,翠金慌慌张张的跑到了马车前头,孟娇知道这大约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赶忙从车里走下来。 “怎么了?府上出了什么事儿?” “南康王府的世子调戏表小姐,逼得表小姐落了冰湖!” 孟娇听了这话有些怔愣,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让翠金带路,一行人慌慌张张的走向冰湖,翠金说因为柳韶月昏迷不醒,所以就把她安排在冰湖旁边的小阁楼里救治。 “再说清楚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今儿小夫人一走,不到半个时辰,南康王世子就来了,说是奉南康太妃的命,来给小夫人送一些年节要用的东西,奴婢本来带着人去搬那些礼物了,结果这位世子殿下对翠月姐姐动手动脚,正巧表小姐经过冰湖,解围之后,那个世子又对表小姐推推搡搡,这才...” 翠金是这些丫鬟里头年纪最小的,见得事儿也不多,这会儿回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可见是真的吓到了。 孟娇听了这事儿,面带寒霜,抿着唇,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眼瞅着一行人就要到那座小阁楼了,迎面却被那位南康世子拦下了。 “来的可是夫人孟娇?” 南康世子燕徽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孟娇看着这人如此形状,只觉得心生厌恶,连开口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回身使了个眼色,翠袖便走上前去回话。 “正是我们小夫人,不知道阁下是?” “这府上除了本世子,还能有旁的男人?本世子也不和孟小夫人废话,你那个什么表姐,本世子看中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把人直接送到我府上去,咱们两家,也算是结个亲眷关系!” 第四十一章 讨打(给大佬加更~) 燕徽的这句话,直接就气笑了孟娇。 在这一瞬间,她想打开这个南康世子的脑袋看一看,里头是不是都是浆糊。 “徽世子是要在我这诰命府上,撒泼吗?” 孟娇面沉如水,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但是燕徽却在她沉下脸色的时候,无端的打了个寒噤。 林嬷嬷有些惊讶,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孟娇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面对一个亲王贵胄,可以威压过人。 “呵!本世子就在这撒泼了!你一个小小的三品诰命,难道还想对本世子指手画脚?” 被一个小丫头唬住了,燕徽觉得十分没有面子,自以为气势十足的回怼一句,却在说完之后,听见来自好几个人的笑声。 孟娇都没绷住笑出了声,这位南康世子,还真是头一个认认真真承认自己像个女人一样撒泼的人。 关键是,还如此,气势逼人。 “我不与世子讲道理,毕竟,我也讲不通道理,我就和世子殿下,论一论我究竟是不是个小小的,三品诰命!” “呵!本世子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若是论品级尊卑,我这个三品诰命,大约是和世子是相同的品级,所以,世子似乎并没有立场说我一句,小小的三品诰命。” 孟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燕徽哑口无言。 的确,他不过是作威作福惯了,真要是论起品级尊卑,孟娇其实并不低于他。 看着燕徽支支吾吾无话可说,孟娇轻哼一声再度开口。 “再者说,同级之外,我还是陛下的救命恩人,陛下金口玉言亲封我为护驾夫人,整个大燕,我是独一个,敢问世子殿下,还要与我论这个尊卑吗?” 孟娇从来没有这样咄咄逼人,跟着她的这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之后便都十分欣慰的低下了头。 她们的小夫人,终于有了一点诰命夫人该有的样子了。 “你...你...” “世子若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回应我,那就先不要回应,世子想要与我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反过来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世子。” 燕徽在气势上被人压了一头,现在想要找回面子也没找成,面色憋得通红,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大燕娶亲,是空口无凭,还是三媒六证?” “自然是三媒六证,你才说你是身份尊贵的护驾夫人,竟然连这个还要问!”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扬眉吐气的点,燕徽就又开始不长记性的回怼,面上洋洋得意。 燕徽身后跟着的小厮都有些不忍直视,想要开口提醒一句,却又怕这位爷迁怒自己,只能闭口不言。 “原来世子知道应该三媒六证风光大聘,那怎么才刚世子大言不惭的和我说,让我直接把我的表姐送进你府?世子如此尊贵的身份,不仅不知道礼仪规矩,难道还不敢承认自己说过的话?” 孟娇这话一出,燕徽就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被孟娇这个小丫头给套进去了。 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毕竟他虽然喜欢作威作福,却并不是敢做不敢担的人,自己说出去的话,他还没有怂到不敢认的地步。 “既然世子无话可说,那我我来问第二个问题,若有一子,乃我大燕子民,强闯民宅欺辱民女,可否判其无罪?” “按我大燕律法,此子当交由大乘寺从重发落,若是致使女子受到伤害的,当处以...你又在套我!” 燕徽志得意满的说到一半儿,忽然发现自己又被孟娇绕了进去,气得差点跺脚,指着孟娇愤愤不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说的,难道不是世子做的?” “呵!你牙尖嘴利,本世子不和你动嘴!本世子在京城,谁不是敬我五分,本世子靠的从来都不是嘴皮子!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拿下!” 燕徽这个时候倒是真的反应过来了,刚刚他是被孟娇的气势镇住了,忘了自己平日里根本不是和人耍嘴皮子的人,孟娇如此不敬,直接抓起来教训一顿就是了。 毕竟护驾夫人再尊贵,也尊贵不过他这个南康王世子去。 “世子可要想清楚,你今日动了我,就是动了陛下的救命恩人,如此,可算得上是欺君罔上!” 孟娇神色一凛,燕徽这是要破罐子破摔,准备动粗。 她们这几个女子自然不能与之为敌,孟娇准备拖延时间,给一边儿的翠袖打了个手势,后者看明白了孟娇的意图,在两方对垒的时候,悄无声息的退了开。 “欺君罔上?还不知道日后谁是君谁是臣!本世子尊贵无比,就是处理了你这个小丫头,皇帝知道了,也不过是稍加训斥罢了!” 燕徽看着孟娇似乎并不惧怕的样子,也是心有惊疑,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孟娇要比气势,他这回倒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并没有被震慑。 “或许如世子所说,陛下不敢对世子如何,但是,世子总不会连自己府上的名声也不顾吧,我可是听说,南康王府声名一直不错,南康太妃也是被很多人敬仰的。” 南康太妃被搬了出来,孟娇敏锐地察觉,燕徽似乎是有些惧怕。 原来,燕徽这个纨绔子弟,最害怕的是他的祖母。 “世子今日在我这诰命府上撒泼,若是传了出去,南康王府必定会名声扫地,南康太妃,也会落一个教养不周的名声,南康王府百年声誉,可就都毁在世子的手里了。” 孟娇这话实在是狠,就是燕徽这种不明事理的,这会子也开始考量起这事儿。 南康王府百年声誉,若是毁在他一个人手里,祖母一定是要发落自己的。 但是燕徽忽然福至心灵,若是孟娇被收拾服帖了,这事儿,哪还有人能传出去呢? “呵!你不要觉得你很聪明,你不过就是色厉内荏,若是本世子把你给收拾服贴了,这事儿一样死住了!你们,给我上!拿下这个小丫头!” 孟娇眉头紧皱,她知道燕徽可以反应过来,她这样说也不过是想拖延一下时间。 林嬷嬷等人已经默默的把孟娇护在身后,但是下一刻就被扑上来的小厮给控制住,单单只剩下一个孟娇,婷婷立在众人面前。 “本世子今天就告诉你!惹了本世子,是个什么下场!” 燕徽吊儿郎当的慢慢接近孟娇,这话说完,便是抬脚一踹,若是踹到实处,孟娇必定会有个好歹。 孟娇尽力向后一躲,原以为会因为过度的闪避而摔在地上,却在下一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而原本应该安安稳稳站在原处的燕徽,被人一脚踹了出去,滑出去得有六尺左右,才堪堪停住。 孟娇回身一看,便看见沈云潺面如寒霜,冷冷的看着被踹出去很远,挣扎不起的燕徽。 那眼神,恨不得能再去补上一脚才痛快。 “燕徽,你也是好大的胆子,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了?” 第四十二章 设计 见到沈云潺之后,孟娇总算是放下了心。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被沈云潺握住的手心儿里,都是汗津津的。 “你怎么来的这样迟...我差点...就撑不住了。” 孟娇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沈云潺的身上,后者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的揽紧了怀里的小姑娘。 “抱歉阿娇,我来迟了。” 翠袖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跨马出城去军营巡视了,若是晚个片刻,他都不敢想象,孟娇要怎么全身而退。 思及此,他对燕徽就更加的恼怒。 “你在这儿处理吧,我进去看看表姐,她昏迷不醒,请了人进去看,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沈云潺点点头,孟娇便带着被放开的翠袖等人进了小阁楼。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沈云潺面上温软的笑容彻底消失,冷眼看着费了好大劲儿才爬起来的燕徽。 “本帅不知道,原来南康世子已经这么大的派头了,强闯民宅也就算了,还要对正三品的诰命夫人下手,你告诉本帅,谁给你的胆子?” 到了最后一句,沈云潺已经隐隐带了几分压制不住的怒意。 边关腥风血雨里头拼杀多年的将军,身上的其实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够承受的,尤其是,盛怒之下的将军。 燕徽被那一脚踢的发懵,好不容易自己爬起来了,就看到沈云潺面如寒霜地看着他,差点又栽了回去。 再听见沈云潺这句话,只觉得遍体生寒。 “我...我...” “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要不要我再把你拎回雁门关,历练几年?” 沈云潺这话一出,燕徽的面色瞬间惨白如纸,若是细看,就会看到他的身体都在发抖。 燕徽十二三岁的时候,因为太过纨绔,被南康太妃丢给沈云潺两年。 那两年中,沈云潺正是效命沙场的时候。 燕徽被带到雁门关外,亲眼看见腥风血雨刀剑拼杀,对沈云潺的恐惧也在与日俱增。 “不劳烦...劳烦沈帅,今日之事,是我的错...” “本帅当然知道是你的错,本帅是在问你,今天这个错,应该怎么弥补!” 燕徽吓得六神无主,他哪里知道应该怎么弥补,他犯的错从来都是大事化小,谁知道会惹到沈云潺头上。 虽然全京城的人都在议论沈云潺钟情于孟娇,但是燕徽这种眼高于顶的,一直认为沈云潺这种身份地位,怎么不得娶一位公主郡主什么的,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孤女。 所以,他才敢有恃无恐。 “沈帅觉得...应该怎么弥补?” 这种纨绔子弟,一般都是欺软怕硬的。 燕徽对孟娇有多么豪横,对沈云潺就有多么怂,面对沈云潺这个手握实权的元帅,他只敢小心翼翼的答话。 “若是本帅来说,珍珠十箱玛瑙十箱,翡翠十箱白玉十箱,绫罗绸缎各式首饰一样百件,如此,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世子觉得如何?” 沈云潺这个时候倒是恢复了一点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落在燕徽眼里,更加的可怖。 沈云潺要的这些东西,慢说是他这么个三代世子,便是南康太妃一时之间也凑不齐这许多东西。 更遑论,他根本就不敢让南康太妃知道今日之事。 “沈帅...这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强人所难?好吧,本帅看世子也是诚心认错,阿娇也不是那种贪恋宝贝的人,这样吧,你带着你的人去千景宅门口,躬身施礼,说一句错了,这事儿就作罢,如何?” 沈云潺料到了燕徽拿不出来这些东西,他也根本没想图他这点东西。 他要的,就是燕徽为了此事,给孟娇认错,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不敢轻视孟娇。 “好!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本世子认这个错!” 沈云潺笑着点点头,看着燕徽如蒙特赦一般,招呼着底下的小厮就准备离开。 才走没几步,却又颠颠地跑了回来。 “那个...沈帅,若是今日我认了错,日后...” “世子放心,只要你今日带着这些人在门口认了错,本帅保证,既往不咎,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得了沈云潺的保证,燕徽眉开眼笑,带着人匆匆离开,生怕沈云潺会反悔一样。 于是当天,京城纨绔之首南康世子在孟娇的府门前躬身认错的消息,传遍全城。 他们并不知道其中曲折,只觉得这个孟小夫人实在是好本事,能够把这个纨绔子弟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件事儿太过新鲜,一跃而上成为了众多百姓的新晋谈资。 原本安安稳稳的南康王府,被世子燕徽凭借一己之力,送上了风口浪尖。 “你这个小畜生!跪下!” 南康太妃气的面色通红,拿着凤头拐杖,忍了好几忍,才忍下了想要狠狠地教训燕徽的冲动。 “祖母...孙儿...孙儿知错了!” 燕徽最怕的,除了沈云潺,就是他这个历经风霜的祖母了。 南康太妃发怒,燕徽小时候都会吓得屁滚尿流,现在虽然不会那样,但是,却也是心惊胆战。 “南康王府的脸面,都叫你这个小畜生给丢尽了!你说说你,身为南康世子,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欺男霸女我也不说你什么,你...你竟然欺负到诰命府上去了!你以为孟娇是谁,那是你能随随便便招惹的吗?先不说她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就凭她是沈云潺心尖儿上的人,你也不该有胆子去招惹她!” 南康太妃越看燕徽越觉得心口疼,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掷了下去,茶杯应声而碎,吓坏了燕徽。 “孙儿...孙儿以为传言不实...孙儿没想到沈云潺真的对她上了心!” 燕徽要是早知道这事儿是真的,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对待孟娇。 “孤陋寡闻!自以为是!抛开这个不谈,你就算是招惹了孟娇,随随便便赔几样东西也就罢了!你怎么会把事情搞得这样大?” “孙儿也没想到...那沈云潺狮子大开口,珍珠十箱玛瑙十箱,还有什么翡翠白玉,那孙儿哪儿拿得出来啊...只能...只能按照他说的,当众认...啊!” 燕徽还一脸振振有词的模样,话还没说完,南康太妃的拐杖就挥了下来,直接将他打趴在地。 “蠢货!珍珠玛瑙翡翠白玉,身外之物有何稀罕的?你这一个认错,将南康王府百年的声誉都给认没了!” 南康太妃气的连战都站不稳了,还要靠身后的嬷嬷来搀扶着,才算勉强站稳了脚跟。 她是真的没想到,她聪明一世,竟然教养出来这么个蠢货。 身外之物算什么,南康王府家大业大,怎么还凑不齐这么点玩意儿,关键是这名声坏了,多少东西都补不回来。 燕徽这回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了,他这才明白,沈云潺当时要那些东西根本不是诚心的,他从来都不是想要那些东西,要的是自己的当众认错。 “祖母!孙儿真的知错了,孙儿是被人蒙蔽了,要不是沈云潺从中作梗,孙儿也走不到这一步!” 南康太妃当然知道,若是这事儿没有沈云潺在其中搅和,说不定燕徽就真的给了孟娇一个下马威。 若是如此,不过是得罪了一个小小诰命,沈云潺就是后来知道了,只要他们不承认,也不能明面儿上如何。 但是这次,沈云潺撞见了,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就算是燕徽丢了南康王府的面子,依照沈云潺的个性,这个梁子,怕是就此结下了。 “你!滚出去!到祠堂里好好抄写佛经!静静你的心,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燕徽还想反驳什么,看着南康太妃阴沉的脸色,也就作罢了,老老实实的去祠堂抄写佛经。 屋里头的南康太妃回身坐在了椅子上,面色阴沉。 “太妃可是还在考虑这件事儿?” “怎么能不考虑?孟娇无权无势,得罪了就得罪了,往日我是不会考虑这种小事儿的,但是,冬至大宴上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孟娇现在身后有一个沈云潺,满朝亲贵谁不得敬她三分,徽儿这一闹,与其说是和孟娇结仇,到不如直接说是和沈云潺结了梁子。” 她本身是想要拉拢沈云潺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是拉拢不过来,也尽量不能和沈云潺产生冲突。 但是燕徽这事儿,不得不让她另寻主意了。 “太妃若是不想和沈帅结梁子,不如,把重心放到孟小夫人身上去?” “放到孟娇身上?怎么说?” “太妃既然知道,孟小夫人是沈帅的心尖儿人,那么,您只要和孟小夫人打好了关系,沈帅不是妥妥的向着您吗?今日这事儿,说到底只是世子一时兴起,您只要送点好东西给孟小夫人,再去说说好话,什么都解决了。” 南康太妃听了这话,不自觉的低眉思索。 的确,孟娇不过是个孩子,能有多记仇?只要去说说软话,在送点好东西,自然就没事儿了。 若是孟娇真心向着她,不怕沈云潺站到别人的阵营。 “既如此,去库房里,寻那盒玉钿来,命人给千景宅递拜帖,说我明日过府。” 第四十三章 直白 却说孟娇把这谈事儿丢给沈云潺后,急匆匆进了阁楼去看柳梢月,大夫正在给人开方子,面色凝重,看样子不太乐观。 “大夫,我表姐情形如何?” “怕是不太好啊!小夫人有所不知,这女子生性属寒,平时用一些冰都要慎而又慎,更何况是这寒冬腊月,直直的跌入冰湖,稍有不慎,性命都保不住!” 孟娇紧皱眉头,探头看了一眼,果然,柳韶月还是面色惨白紧闭双眼,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烦请大夫尽力!” “草民自当尽心竭力,只是有句话,草民也要说在前头,小夫人的表姐,性命已无大碍,只是这日后,怕是会影响子嗣。” 大夫说完便自顾自的去准备药材,孟娇站在院里愣了好一会儿,眉头一直没松下来。 数九寒天,掉进冰湖里头,孟娇知道这有多严重。 只是,她确实是没想过会如此严重,大夫一般都不会说的太重,那么,柳韶月的情况,必定比这个还要严重一点。 “小夫人宽心,好歹性命无虞,表小姐年纪还小,用上好的东西补个一年半载也就没事儿了。” 林嬷嬷看出了孟娇心绪低迷,走上前来轻声劝慰。 “数九寒天跌入冰湖,哪里是一年半载的药材可以补的回来的...只能是,这样想着,心里会好受一点。” 孟娇知道林嬷嬷这是在劝慰,其实情况究竟有多不好,她们都心知肚明。 “小夫人看的通透,此番的事儿,表小姐是为了给咱们府上的丫鬟解围,才遭此横祸,奴婢先前还说表小姐可能有别的心思,如今看来,大约是奴婢错了。” 林嬷嬷低眉敛目,她实在是没想到,柳韶月为了孟娇的几个丫鬟都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如今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林嬷嬷怎么也不能再对她有所怀疑了。 毕竟就算是做戏,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不,防人之心不可无...嬷嬷从来思虑周全,我耳濡目染,也不会仅凭着一件事儿来判定人,还是再看看吧。” 孟娇能说出这句话,林嬷嬷可算是十分的欣慰。 她一直知道孟娇心善,今日柳韶月为了她的丫鬟,跌入冰湖昏迷不醒,林嬷嬷以为孟娇必定十分感动,对柳韶月也一定会全然信任。 没想到,孟娇依然保持了清醒。 “小夫人能如此清醒,奴婢也就放心了,小夫人累了许久,这儿有奴婢看着,您去歇息歇息吧。” 孟娇点了点头,复又看了一眼柳韶月,便转身离开。 出了阁楼,孟娇才发现,原来沈云潺还没有离开,看到她出来,沈云潺的面上带着温软的笑意,朝着孟娇缓缓的张开了手臂。 下一瞬,怀里就撞进来了一个小姑娘。 “我让他在你府门前当众认错了,此举,已经折损了南康王府百年的声誉,如此,可出气了?” “嗯...你当众给他难堪,如此,便是和整个南康王府过不去...这样真的没有事儿吗?” 孟娇实在是有些担心,她已经清楚了南康太妃是什么样的人,故而,对南康王府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就因为有了了解,才会不自觉的担心沈云潺的安危。 “阿娇是在担心我吗?” “是。” 沈云潺本想调笑一句,却没防备小姑娘这样认真的回了这个字,一下子就让他失了言。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阿娇,你无须担心我,我若是不高兴,提剑杀了燕徽也没什么大不了,南康王府的人不敢与我为难,就像今日,如果他犯在我的手里,我不会让他站着走出这个门,但是他惹到的人是你,我就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孟娇从沈云潺怀里仰起头,她看到少年元帅垂下来的眼帘,微微眯起来的眼睛里面,满满的全是她的身影。 从来没有一个人,眼中全是她,孟娇很欢喜。 “因为,我总有不在京城的时候,我只能给你立威,却不敢给你树敌。” 沈云潺把所有事情都想在的前面,他不能给孟娇树敌。 因为一旦他离开京城,小姑娘就会被那些敌人群起而攻之,而他远在边关鞭长莫及。 但是,他要给小姑娘立威。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不单单只是个诰命夫人,而是他沈云潺日后的妻。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因为我喜欢你,阿娇,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事事为你着想,我也应该,事事为你着想。” 腊月里的北风太寒冷,但是少年的怀抱却很暖,还有这句动人的喜欢,足以让人遍体和暖。 孟娇低眉敛目,就在沈云潺觉得小姑娘害羞,应该不会说话的时候,孟娇忽然踮起了脚尖,极轻极快的在沈云潺唇角印了一下。 沈大将军当场愣在了原地,直到孟娇羞涩的跑开,他也没回过神来。 等到一阵凛冽的北风刮过,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抬手摸了摸唇角,下一刻,仿佛被触电一般放下了手。 刚刚,小姑娘是不是,亲了他? 他说了喜欢,小姑娘没有说话,而是踮起脚尖儿亲了他,那是不是就代表,小姑娘的心思,和他是一样的? 沈大将军再次抬手摩挲自己的唇角,面带笑容,小姑娘一定是喜欢他。 沈大将军志得意满的离开了千景宅,跨上白马,一骑绝尘赶往京郊沈家军驻扎的地方。 “元帅!末将参见元帅!” “起来吧!人呢,都上哪儿去了?” 沈云潺下了马,早有在外头巡防的中官跑过来迎接。 沈云潺不讲究这些俗礼,把马鞭扔给一个小兵之后,就跟着这个中官进了沈家军大营。 沈云潺在这儿一露面儿,不大一会儿,整个沈家军营的兵将都知道了主帅前来视察,纷纷从各个地方赶过来列阵。 “拜见元帅!” “别整这些没用的!今儿本帅高兴,都给本帅去北边儿梅花桩那儿,一个个的给本帅上去演练!” 众将士本来还有些紧张,一听只是去梅花桩那儿演练,便都松了一口气。 可谁知,前脚刚刚落地,后脚还没跟上的时候,就听见他们敬爱的元帅大人,补了另外一句话。 “凡是演练赢了的,全都过来和本帅过招,凡是演练故意输了的,也都滚过来和本帅过招!” 众将士一瞬间怨声载道,皆是不知所措。 到底是应该赢了呢,还是应该输了呢?好像不管哪一种,都要和主帅干一架,真是难办。 今天的沈帅是高兴的一天,今天的沈家军营,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第四十四章 白玉 却说第二日清晨,南康太妃果然带着准备好礼物登门拜访。 “妾身给太妃娘娘问安,太妃娘娘万安!”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孟娇礼数周全,南康太妃这次却并不想和她生分,快走两步上前拉住了孟娇的手。 “太妃娘娘体恤妾身,是妾身的福气,只是规矩是规矩,妾身不敢不遵守。” 南康太妃听了这话面上一僵,她不确定孟娇这话是无心,还是有意影射昨日燕徽的举动乃是不守规矩的行为。 “法外还有人情在,在我面前,阿娇无需如此拘礼。” 孟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着。 南康太妃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拉着孟娇的手匆匆走进了内室。 “我看阿娇今日的态度,怕是要与我生分了?” 南康太妃等了等,不见孟娇答话,便决定先发制人。 “太妃娘娘多心了,妾身本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昨日我那个孽障孙子过来你这儿闹了好大的不愉快,回去我已经重重的责罚了他。” “世子尚未加冠,行事不周到也是常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南康太妃的错觉,她总觉得孟娇今日说话,总带着几分影射的意味。 不过她不能确定,她怕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事儿,所以才会觉得孟娇话中有话。 “他得罪了你,我是清楚的,你无须为他开脱,这些年我潜心理佛不问世事,他父亲也寄情于山水,对他难免疏于管教,我今日来,是特意为他昨日的所作所为,致歉的。” 这话说的五分真心五分假意,潜心礼佛不问世事自然是假的,但是对于燕徽疏于管教,却是真的。 南康王忙着培植自己的势力,她忙着收拢人才,南康王妃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百般溺爱。 所以,才造就了如此纨绔的燕徽。 “昨日,世子已经在我府门前当众致歉了,妾身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只是...我的那位表姐,现在还在榻上昏迷不醒,大夫说,怕是后半辈子的子嗣,会成大问题了。” 南康太妃听了这话倒是舒了一口气,有事儿的不是孟娇,这就不算是大事儿。 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表亲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是,面儿上还是要过的去的。 “哎哟,这可真是不幸,待我今日回去,一定从王府里头挑一个顶好的太医送过来,必定给你的表姐调理的妥妥当当的。” “如此,妾身待表姐谢过太妃娘娘。” 孟娇自然听出南康太妃的漫不经心,她早就知道,在南康太妃眼里,只要自己不出什么大事儿,别人的死活,就都不叫事儿。 甚至,若没有沈云潺的关系,便是自己出了什么大事儿,南康太妃也只会大事化小。 不过,她既然说了送个大夫过来,孟娇也不会推辞。 毕竟,南康王府的大夫,总要比外头的强。 “你看,我这还忘了个事儿,你们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应该是最爱好的,我这儿有个好东西,是从外头进贡来的珍品,叫作玉钿,绛喜,拿过来给小夫人看看。” 南康太妃的丫鬟把一个精美的锦盒递给了孟娇,打开来看,里头是一个白玉瓷瓶,还没打开盖子,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小夫人可别小看这个白玉瓷瓶,这是上好的羊脂温玉,不知道要费多少年的功夫才能寻到这么一点,就是不看里头的东西,光这个瓷瓶也就够价儿了。” 绛喜站在孟娇身边儿,说是在为她解释,其实就是有心嘲讽孟娇这个诰命夫人没见过世面。 孟娇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端详这个玉瓶。 “大胆!阿娇和我还没有说话,你一个奴才插哪门子的话,还不与我退出去站着!” 南康太妃就是想借这个礼物杀一杀孟娇的威风,因此,只是在绛喜说完之后,才不咸不淡的申斥一句。 孟娇抬眼看了下不情不愿退下去站着的绛喜,又看了一眼面上含笑,但是眼中带了几分不屑的南康太妃,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林嬷嬷,我记得咱们府上有个白玉花瓶,我瞧着应当是差不多的材质,你去拿过来吧,太妃娘娘送了厚礼,我也不好白白受用。” 林嬷嬷领命下去,南康太妃面上就有些精彩了。 她看着云淡风轻的孟娇,心中有了几分怀疑,这羊脂温玉又多么难得,她是知道的,便是她这些年几乎收尽了天下的宝贝,也只得了这也一个羊脂玉瓶。 若不是想要和沈云潺打好关系,她是万不可能把这玩意儿送给孟娇的。 如此难得的东西,孟娇真的有? 这个疑问,在林嬷嬷差人把那个半人高的玉瓶抱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 “太妃娘娘,这是我们小夫人说的那个玉瓶,您来看看,是不是一样的玉。” 林嬷嬷不卑不亢的站在一边儿,恭恭敬敬的请示南康太妃。 南康太妃从座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那个玉瓶前头,抬手摸了摸,触手生温,光泽细腻,者必定就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羊脂温玉打造的玉瓶。 孟娇,竟然真的有如此好的宝贝。 “果然是好东西,羊脂温玉极为难得,阿娇是从何处寻到这样好的东西的?” “妾身自然是没这个本事,这都是先前,沈帅送过来的,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太妃今日带了这玉钿来,妾身才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原来是沈云潺送来的。 南康太妃眼中神色莫名,早听说沈云潺隔三差五就往这边儿送东西,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个宝贝。 羊脂温玉的价值沈云潺不会不知道,能舍得把这玩意儿送给孟娇,可见他是真的上了心。 “果然,坊间传言沈帅钟情于你,并非虚言。” 南康太妃摸着那个半人高的玉瓶,含笑看着孟娇。 她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丫头看着还是很青涩的,虽然知道防着人,但是什么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 这回再见,不过半月,孟娇竟然已经有了点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不知是她自己的本事,还是因为,有了沈云潺这座靠山,底气变得足了。 孟娇看出了南康太妃打量和试探,本来,她一向都是回避这件事儿的。 但是这次,她的回答,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人尽皆知,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了。” 第四十五章 汤药 南康太妃也没防备孟娇这样直白,倒是愣了片刻。 “挺好,你也算是苦了这么多年,能有沈帅这样的人陪在身边,挺好。” “太妃说的是,沈帅年少成名威震边关,比起京中纨绔子弟,确是良人。” 孟娇随声附和,只是南康太妃的面色却不见得多好。 孟娇这话,就是在讽刺京中多纨绔,就差指名道姓燕徽了。 只是,孟娇的态度太过温和,南康太妃吃不准她是故意如此讽刺,还是,无心之言。 “不提那个了,快看看这玉瓶里头的宝贝吧。” 孟娇依言打开,那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在一瞬间爆发开来。 玉钿这么稀奇的东西,在场的人里,就算是一直跟在安贵妃身边儿的林嬷嬷,也不自觉地啧啧称奇。 世人都知花钿,加了金铂的花钿就已经足够珍贵,遑论这用上好的玉石打磨出来的玉钿。 “这样好的东西,妾身不敢承受。” “不过都是些女孩子把玩的物件罢了,我这年纪,早就用不上这些东西了,若是你不收,它就只能明珠蒙尘被束之高阁了。” 南康太妃循循善诱,孟娇却还是不太想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拿人手短,若使用了这样好的东西,传扬出去,怕是她就会被视为南康一党。 “我带着这玩意儿来,可是诚信致歉的,阿娇要是不收下,那就是还在怪我教养不端。” 南康太妃看出了孟娇想要推脱的意思,赶忙用话把她的思绪堵死。 今儿这盒宝贝,孟娇是一定要收下的。 “如此,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毕竟无功不受禄,日后太妃可千万不要再送这样贵重的东西了。” 南康太妃点头称是,心中却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儿。 孟娇的价值太多,且等着以后呢。 东西送下了,孟娇的态度也明了了,南康太妃就不在这儿多待了,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 孟娇吩咐翠袖把这盒玉钿入库,如此贵重且惹人注目的东西,还是封存起来的好。 “嬷嬷,表姐那儿怎么样了,可醒了吗?” “还未清醒,不过今儿大夫来回话,说是表小姐的高烧已退,最迟还有两日,就能清醒。” 只是清醒归清醒,这身子,怕是也就这样了。 只是林嬷嬷怕孟娇心里烦闷,便没有说全。 “如此也好,只要能清醒过来就是好事儿,嬷嬷再多派几个人去小阁楼伺候着吧。” 林嬷嬷点头称是,带着几个人去了小阁楼。 孟娇又在正厅里坐了坐,便抬步走向内室,想要去歇息一会儿。 结果刚走到榻边儿,外头林嬷嬷就匆匆的跑了进来。 这还是头一次,孟娇见到林嬷嬷如此焦急的模样儿。 “嬷嬷有事儿慢慢说,可别摔着了。” “多谢小夫人...呼...好意,奴婢是有大事儿...大事儿禀报!” 等到林嬷嬷喘匀了气,孟娇也把这事儿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听可不要紧,孟娇当即就安耐不住了,叫了底下人赶快准备车马,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出了府门。 林嬷嬷说,柳青青下手了。 因为这事儿败露,整个孟家现在都乱成一团,孟娇到府的时候,只有林嬷嬷的那个眼线等在门口。 “拜见小夫人!” “无须拘礼,先把事儿和我说清楚。” 孟娇匆匆走进孟家,这个眼线便也快步跟上。 原来,从上次芭蕉一事败露之后,孟中庭就已经怀疑到柳青青身上了。 柳青青被孟中庭冷落,虽然还单着管家的名头,却郁郁不得志,底下的人也见风使舵惯了,对待她就没有从前那么殷勤了。 柳青青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看着桃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心里就更加的憋闷。 “所以,这事儿已经证据确凿了是吗?” “基本可以这么说,马婆子在汤药里加了一点不该加的东西,人赃并获推脱不了,而她又是柳青青请过来的亲信,谁都不相信柳青青是无辜的。” 孟娇点点头,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桃杏所在的院子。 院子里头跪了一地的丫鬟和小厮,见者孟娇来了,不敢起身,只是跪着行礼。 孟娇走近正堂,就听见里头一阵哭啼和打骂的声音。 走进去,果然看见柳青青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面上都是红印,大约是被孟中庭给打的。 孟娇心中只觉得,孟中庭果然是个薄幸之人,柳青青跟了他这许多年,还是不如一个新欢。 “听说家里出事儿了,特意回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孟娇忽然出现,孟中庭面上有些精彩。 家丑不可外扬,虽说孟娇也是家里人,但是孟中庭还是不想被她知道。 倒是柳青青,看见孟娇就好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扑了过来。 “小夫人!大小姐!二娘可是待你不薄啊!今日二娘平白无故受此冤屈,你可要给二娘做主啊!” 柳青青哭的十分惨烈,孟娇听着,却差点笑出声来。 柳青青自认为和善相待骗过了她,却不知道,自己也被孟娇伪装出来的亲近给骗了个彻底。 妄图求孟娇相救,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孟娇早早就布好了的局,单等她一头撞进来。 只是,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孟娇就更不着急了。 慢慢来,总要让柳青青,死个明白。 “二娘有话起来说,这样哭哭啼啼的,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给二娘做主呢?” 柳青青被孟娇搀扶起来,面上大喜,以为孟娇是站在她这边儿的。 高兴之余,没有发现躺在床上十分虚弱的桃杏,眼中闪过的不屑。 “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听说桃杏妹妹这里出了事儿,妾身就赶忙过来,结果一进正堂,就被老爷打了一巴掌,妾身询问之下,才知道是一个婆子诬陷妾身!” 柳青青哭诉的条理分明,孟中庭在一边儿听着,一时倒是又分不清这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了。 从事发到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柳青青就是不认,难不成这事儿,还真的冤枉了她? “竟然有这种事儿?不知道是哪个婆子,现在何处?不如把人带过来,我亲自询问,一定会给二娘一个清白!” 孟娇义正言辞,柳青青却忽然有些躲闪了。 “这...那个婆子...已经被老爷命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吧。” 孟娇挑了挑眉,难不成到这个时候,还能让柳青青,来一个死无对证? “小夫人别急,妾身...妾身知道姥爷盛怒之下...可能会把那个婆子打死...妾身也是为着姐姐清白考虑...私自做主,把那个婆子留下了。” 第四十六章 倾颓 桃杏断断续续得把这句话说完,柳青青面色已经是惨白一片。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马婆婆竟然还没有被打死。 “三娘竟然如此周到,那么,嬷嬷,去把那个马婆婆带过来吧。” 孟娇看了一眼桃杏,两个人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青青想要开口,孟娇却直接断了她的念想,吩咐了林嬷嬷去把马婆子带过来,彻底断绝了柳青青想要动手脚的路子。 林嬷嬷办事儿麻利,不大一会儿就把那个出气多进气少的马婆子给带了进来。 “小夫人,这个婆子就剩半口气儿了,应该是撑不了多久...” 林嬷嬷说完这话,柳青青眼中便又升腾起了光芒。 撑不了多久可是太好了,只要她拖延一点时间,说不定这个马婆子就一命呜呼了。 到时候,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不过,奴婢为了小夫人能够问个清楚明白,特意去叫人请了个大夫来,若是这个婆子昏迷了,也好及时救治。” 林嬷嬷自然也看见了柳青青的眼神,嗤笑一声,继续说完了未尽之言。 柳青青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面色,这下可是彻彻底底的惨白如纸。 她咬着牙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马婆子也没什么的,只要她咬死不认,谁也不能给她安上这个罪名。 “马婆婆,你还记得我吗?” 孟娇笑的很是和善,以至于柳青青到现在还觉得她是向着自己的。 马婆子从地上缓慢地爬了起来,看见孟娇的笑脸,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太像了,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以为是薛婉活了过来。 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孟娇。 “给小夫人请安,小夫人万安。” “前段时间见过婆婆,觉得婆婆很是亲切,怎么这么点时间,婆婆竟然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马婆婆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柳青青,后者咬着牙死瞪着她,那意思,就是让她咬死了这件事儿。 只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何况是这种靠着利益维持着的关系。 马婆婆现在只想保命,想尽一切办法保命。 “小夫人明鉴!奴婢是受人指使的!奴婢做了那么多年接生婆,要不是一时利欲熏心,万万不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啊!小夫人明鉴!” “住口!你这个贱婢!竟敢血口喷人!你以为小夫人是那种不能明辨是非的人?天理昭昭,岂容你在这胡言乱语?” 马婆子说完这句话,柳青青就急了眼。 冲上去拽着马婆子的衣裳,狠狠地骂了出来,但其实眼神中还是在传递讯息,就是为了让马婆子识趣一点,认了这个罪名。 但是,马婆子现在是彻底和她离了心,自然不会按照她的意思办事儿。 “奴婢说的是不是真的,二夫人自己不清楚吗?京城里头那么多的接生婆子,你为什么不选?偏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把奴婢找来,不就因为奴婢曾经给您家里人接生过,又在一个地方,所以好摆布吗?” 柳青青不防备马婆婆真的临阵反水,气得差点背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看向马婆婆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杀气。 “你这个贱婢竟然如此污蔑我!你说是我收买你,如此短的时间,你总不至于把我给你的脏银花掉,若是你能把我收买你用的脏银拿出一二,我必定不会申辩!但,若是你拿不出来,你就是信口雌黄污蔑我的清白!” 柳青青说这句话自然有她的把握,来之前她就知道事情不好,早早的就让人去清理了马婆婆的房间。 现在,那里一定是干干净净。 “呵!你这样说,必定是已经派过人去清理了奴婢的房间,你觉得奴婢是个傻的,只可惜,奴婢早就藏起来了一部分的好处,奴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觉得良心不安,那点儿东西,奴婢除了必要的花销,并不敢擅动一分!” 柳青青始料未及,不受控制的跌坐在地。 孟娇冷眼看着这两个人狗咬狗一般,无声的叹了口气,总算是将这段时间心中的愤懑发泄了一二。 “马婆婆既然说了,我也是为了二娘的清白考虑,嬷嬷,你带着马婆婆去找那些所谓的好处,若是找到了,带过来咱们另说,若是找不到,二娘的清白就可以证明了。” 柳青青一脸颓唐,马婆子来这一手,的确是让她始料不及。 马婆子敢这么说,必定就是真事儿。 如今大厦倾颓人赃并获,她还能多说点什么呢?倒不如就此承认了,说不准凭借她的说辞,还能博取一点同情。 “不必去了...妾身承认,这一切都是妾身计划好的!” 孟娇挑了挑眉,柳青青能够如此痛快的承认,看来是真的认栽了。 耀武扬威这么多年,最后这么大一个跟头算是栽在了自己人手里,不知道柳青青会不会怒急攻心。 孟中庭听到柳青青承认了,不禁大怒,冲上来打了柳青青一巴掌,觉得实在是气得慌,又补了两脚,把柳青青踹出了个好歹,差点就昏了过去。 “你这个蛇蝎毒妇!这么多年我对你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我就是想要个儿子继承香火!你你你!你竟然如此狠毒!” “妾身也不像这样啊!妾身只是觉得有点不甘心,明明从前妾身和老爷如此恩爱,妾身虽然不能给孟家传宗接代了,但是妾身对老爷是真心!哪个女子愿意看着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生养儿子?” 柳青青缓过气来,爬到孟中庭脚边哭诉。 她本来是想做戏,结果说着说着竟然有了点真情流露的意味。 她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若不是为着和孟中庭的恩情,她觉得自己本也不会成为这种蛇蝎妇人。 “你若是惦念一点夫妻恩情,便不会如此坑害我的儿子!” 孟中庭也有些动摇,但是恰好榻上的桃杏咳嗽了两声,孟中庭看到她如此虚弱的模样儿,便又起了一阵怒火。 只是对上柳青青泪流满面的样子,已经抬起来的腿,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妾身这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自从桃杏进了府,老爷一次都没来过妾身的院子,前段时间妾身操劳家事,病了五日,老爷也没空过来看看妾身,这么多年老爷从没如此过,妾身...妾身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出了如此糊涂的主意!” 柳青青情深意切,这么多年的夫妻恩情也不是说着玩儿的。 孟中庭不自觉的就开始心酸,这么久了,的确是冷落了这个二夫人。 虽然,虽然她这个行为实在是恶毒,但是她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孟娇看出了孟中庭的心软,她本应该斩断他这点心软,直接料理了柳青青。 但是,她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因为,与其让柳青青死在孟中庭手里,不如让她真正死在自己手里。 “父亲,这是您的事儿,我本来不该多这句嘴...但是,俗话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二娘跟了您这么久,没什么错处,操劳家事又兢兢业业,这次,怕真的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孟娇开口,桃杏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两个人视线相接,孟娇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后者虽然并不明白,但是,她愿意相信孟娇。 柳青青听了孟娇的话,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孟娇现在的身份,只要开了口,孟中庭就不能不考虑一下她的话。 “小夫人开口了,我不能不给这个面子...来人,把二夫人带回去,一应赏赐全部收回,除了留一个婢女伺候,其余的人,都送出去吧,二夫人幽禁,自此,不得出。” 孟中庭借着孟娇这句话,下了台阶。 其实就是没有孟娇这句话,他也真的是下不了狠手,这么多年的恩情不是说着玩儿的,柳青青,的确是和他一路走过来的。 柳青青长舒了一口气,没了恩宠没了权势没了地位都不重要,这样的大祸临头,还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父亲,二娘院子里头丫鬟众多,若是一时发落了,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哗变,父亲若是暂时不想见到二娘,不如,我接了二娘过去,夫妻没有隔夜仇,父亲日后若是思念二娘,再派人过去接她回来也就是了。” 第四十七章 东山 孟娇眼看着柳青青就要被底下人带走,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开口提了个建议。 柳青青大喜过望,跟在孟娇身边,自然是比预想的还要好一点。 “如此蛇蝎毒妇,小夫人还如此宽容?” 孟中庭却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儿,孟娇此举,说不准另有深意。 “二娘做出这种事儿,确是恶毒不假,但是,二娘从前对我处处照顾却也是不假的,如今二娘落魄,我想把二娘带在身边,不成问题吧。” 孟娇这话说的诚恳,孟中庭也挑不出错来。 左右他现在的确是不想看见柳青青,便同意了。 柳青青满心欢喜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孟娇身后出了府门,孟娇为了做样子,还单独给她配了马车。 柳青青这会子就更加高兴了,左右现在也不能东山再起,与其在孟家受那些下人的磋磨,跟在孟娇身边可谓是上上之选。 倒是坐在前面马车里的孟娇,无意识的抿着唇,面色寒凉。 “大事已成,小夫人合该高兴才是。” 林嬷嬷看出孟娇心绪激荡,轻声开口去安慰。 “嬷嬷说的是,筹谋了两三个月,总算是让她自乱阵脚故技重施了,我只是觉得有些心冷罢了,柳青青和孟中庭快二十年的夫妻情分,说断就这样断了,我要带走她这样拙劣的借口,孟中庭都轻易相信,可见,夫妻恩情原是最靠不住的。” 孟娇的确是有些心寒,孟中庭对待柳青青如此冷硬,可以想见薛婉没了娘家的势力之后,受了他多少磋磨。 柳青青聪明一世,却不想栽在了身边人,和枕边人手里。 “奴婢本来以为,今日孟中庭发落了柳青青,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却没想到,小夫人把她要了过来。” “我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后来我想,母亲死在她手里的时候,可不会这样简单,我若是暗中动了手脚,她怕是到死也不知道是我做的,死在她所爱之人手中,未免太便宜了她。” 只有让她死在自己手里,让她死在最痛恨的人手里,方才叫做报应。 林嬷嬷没想到孟娇能做到这样,心下半是担忧半是欣慰。 欣慰孟娇越来越有诰命夫人的派头,担忧的,却是她慢慢减少的明媚的笑容。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千景宅,孟娇先下了马车,按照她的吩咐,柳青青被安置在了一处小院子,偏僻幽静,少有人来。 “派两个人过去伺候她,记着,衣食供应不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许她见外头的人。” 林嬷嬷领命下去,孟娇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闭目遐思。 她在等人,一个很快就会出现的人。 果不其然,夕阳西下,外头翠袖匆匆跑了进来,说是孟媛哭的凄惨,吵着闹着要见她。 “二小姐哭的实在是可怜,奴婢看着也没人跟着她,便自作主张把她带了进来。” “她是我妹妹,你带她进来是应该的,把她带来我这儿,你们都出去伺候即可。” 孟娇发了话,翠袖就把已经创道外头的孟媛放了进来。 小姑娘面上还有泪痕,大约是跑的急了,摔了一跤,衣裳都脏了。 孟娇走到她面前,给她掸了掸大氅毛领上的灰尘。 小姑娘的情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哭着扑进了孟娇的怀里。 “姐姐...我...我听说,母亲做了错事儿,被父亲赶出来了...我想求求你...你救救母亲吧。” 孟娇总是对这个妹妹哭泣很没办法,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了。 她不能告诉孟媛,柳青青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自己一手推就。 但是,她也绝对不可能,放过柳青青。 “媛媛,你知道二娘做了什么事儿吗?” “不...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都和我说...和我说母亲犯了事儿被赶出府了...” “你知道三娘怀了孩子吗?二娘找了人,害的三娘没了孩子,那是咱们的亲弟弟。” 孟娇说的浅显易懂,但是孟媛听了却有些懵懂。 她不是听不懂,相反,正因为听懂了,她才觉得如此难以接受。 在她眼里,柳青青就是最好的母亲,她一向很喜欢这个母亲。 可是现在,她的母亲,杀了人...杀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弟弟。 “我不相信...姐姐...母亲不会这么做的!不会的!是不是弄错了,姐姐你帮帮母亲,是不是弄...” “媛媛!我今日过府,就是为了给二娘找回清白,只是,人赃并获,二娘自己承认了,我...无计可施。” 孟娇一把抱住了已经濒临崩溃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孟媛终于冷静了下来,眼泪却已经打湿了孟娇的肩膀。 柳青青承认了,这让孟媛坚信母亲没有错的思想,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母亲对三娘是很好的...母亲不时还从家里请了个婆子来...照顾她的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媛媛,二娘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事儿的确是她做下的...抵赖不了,父亲本来要把她终身幽禁,我没忍心,把她带了过来,你要去看看她吗?” 孟媛这下子总算是缓了过来,听说母亲在这,忙拉着孟娇去见母亲。 千景宅的最西边儿有座小院儿,收拾的挺干净,柳青青就被安置在这里。 按照孟娇的吩咐,有两个丫鬟伺候着。 孟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待遇极好的柳青青。 后者正在院子里头用饭,猛然听到院门口的动静,愣了愣,抬头就看见泪水盈满眼眶的孟媛。 “媛媛...媛媛!你怎么过来了?” “娘亲!娘亲!我下了学之后回家,找不到你了...她们和我说你被赶了出来...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只能过来找姐姐!” 孟媛扑进柳青青怀里,痛哭流涕。 柳青青这才看见出现在院门口的孟娇,后者只是看了一眼露了一面,便默默的离开了院子。 “媛媛...这事儿...是真的,但是娘亲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娘亲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娘俩的前程,如今娘亲倒台了,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是,娘亲怕苦了你。” 柳青青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若是一环扣一环不出纰漏,桃杏那个小贱人合该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像当年... 但是现在,成王败寇,她只能认栽,等待时间东山再起。 “我不怕吃苦...我,我只要娘亲好好的...” “不!媛媛,现在娘亲倒了,所有的希望就都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记着,好好跟着孟娇,跟在她身边才能平平安安,然后,你要帮着娘亲,重夺你父亲的欢心!咱们娘俩,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到孟家!” 第四十八章 面目 孟媛从小院儿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 孟娇就站在小院门口,看着孟媛出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柳青青是咎由自取,而且,这事儿她也不打算善罢甘休。 但是,孟媛是她唯一不忍心伤害的。 “媛媛...” “姐姐...” 走了一段,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愣了片刻。 “你先说吧。” “姐姐...母亲承认了这件事儿,我...我知道母亲做的是错的,母亲让我和你说,希望你能看在她的面子上...保护我...” 柳青青毕竟是个做母亲的人,虽然贪恋权势,但是大厦倾颓的这一日,她还是想要尽自己所能保护自己的女儿。 “无须她说,我自会护你周全,媛媛,我从小不在家里长大,我身边儿亲近的亲人现在只剩下你了,从今往后,你我自然要相依为命。” 孟媛点点头,她毕竟还小,没有听出孟娇话里的疏漏。 柳青青还在,她这个做母亲的才应该是孟媛最亲近的,要说相依为命,也应该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 只是孟娇说的太自然,孟媛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儿。 两个人回了孟娇所在的院子,孟娇吩咐翠袖等人带着孟媛先去休息,小姑娘今儿也算是大起大落经历了个遍儿,必定是已经劳累了。 孟媛走后,林嬷嬷默默地跟着孟娇进了内室。 “小夫人还是心软了,给二小姐,制造了一个假象。” “我和柳青青之间的事儿,总归和媛媛无关,柳青青对我母亲做过的事儿,媛媛也不知情。” 孟娇和柳青青最大的区别,就是不会迁怒旁人。 她不会放过每一个伤害自己和自己亲人的人,但是,她也不会随随便便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只是奴婢担心...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小夫人和柳青青自然是不死不休的,若是哪天,二小姐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死在小夫人手里,岂不是...” “能瞒住多久,就瞒多久吧,总归现在,她觉得我是最干净的那个人。” 孟娇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孟媛安心待在她的身边。 好在,不仅骗过了孟媛,还骗过了柳青青。 “小夫人既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奴婢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衣裳都给小夫人准备好了,您...可以过去了。” 林嬷嬷递过来一个托盘,里头是一件鸦青色的衣裳。 孟娇看了看,复又静默了半晌,终于是站起身来将这件衣裳套在了外面。 她没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已经黑透了的寒夜里,慢慢的往柳青青所在的院子里走去。 柳青青院子里的那两个丫鬟已经被调了出去,整个院子漆黑一片,只有柳青青所在的内室还亮着烛火。 孟娇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天上难得一见的明月,长舒了一口气,抬步走上去,推开了正堂的门。 “什么人?怎么随便闯进...小夫人?” 里头柳青青听到动静赶紧走出来,看到孟娇之后愣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孟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二娘这是要睡了吗?” “啊?啊...是准备要睡下了,要...” “二娘睡得这么早,不怕在梦里,见到我的母亲吗?” 图穷匕见,孟娇这句话,成功让柳青青变了脸色。 她这才把目光放在孟娇的身上,看着孟娇这件鸦青色的衣裳,不自觉地就想起当年的薛婉,最喜欢的就是鸦青色。 还有...孟娇手中的锦盒? 柳青青在一瞬间瞪大了眼睛,那个锦盒!那个锦盒不是早就已经被她丢掉了吗?怎么会? 不!她现在要镇定,一定要镇定! “小夫人这句话说的...妾身怎么听不明白呢?姐姐去了之后,妾身自然是日日思念,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哀痛不已。” “应该是哀痛不已的,只是不知道,二娘是哀痛母亲去了,还是哀痛,在她去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儿轻了?” 孟娇如此不留情面,甚至咄咄逼人,柳青青就已经觉察出一点不对劲儿了。 现在的孟娇,似乎和平时,很不一样。 “无凭无证,小夫人可千万不要信口雌黄,妾身不说别的,府里头上上下下可都知道,妾身对姐姐恭敬非常,姐姐走后,妾身可是日日以泪洗面,甚至在自己院子里头设了香火供奉,小夫人可不能空口无凭冤枉好人!” 柳青青说的激动,孟娇却只是冷眼看着她在这自说自话。 听她说累了,孟娇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柳青青自己在这历数衷心。 “二娘也无需在这与我说这些,有件事儿,我想问问二娘,你从老家请来的那个婆子,是不是从前,给我母亲接生的那个?” 柳青青哭累了,孟娇总算是得到了开口的机会。 只这一句话,就让柳青青吓得魂飞魄散。 “你...小夫人在说什么啊,要是当年...当年那个婆子的话,她害的姐姐血崩而亡,妾身怎么敢启用她?再者...再者若是当年那个婆子,现在也应该已经年逾古稀,可是这马婆子不过不惑之年,这都对不上啊!” 柳青青只觉得孟娇是碰巧这样问,因此,咬定牙关就是不承认。 她觉得,马婆子年龄的问题,孟娇一定不会觉察出问题。 孟娇勾唇轻笑,等着柳青青再次平静下来。 她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手,正堂原本紧闭的雕花木门,应声而开。 林嬷嬷率先走了进来,后面,是被人压着带进来的马婆子。 柳青青再次见到马婆子,可没有当时那样镇定了,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孟娇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秘密。 “马芳燕,年六十五,青州人氏,不惑之年做了接生婆,四十七岁,给我母亲薛婉接生,到今年,正好十三年。” 孟娇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马婆子的身份,柳青青一瞬间,面色苍白。 孟娇慢慢地走到马芳燕身前,抬手摸上了她的面容,下一刻,一个用力,一张人皮面具应声而落。 面具下面,赫然就是一张苍老得不成样子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