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幽幽我心 大陈朝改朝换代新帝登基已经过去了三年,朝中自前年林丞相西去后,丞相之位至今未有人接替,说来奇怪,大多朝中重臣不是无心政事就是身残病弱,唯有礼部尚书顾江势力深厚掌握不少话语权。 长安城最中间的是未央宫,东边是集市,南边和西边是平民居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北边是朝内众多高官的府邸,而礼部尚书的顾府在最好的位置修建得最繁华。 顾府嫡夫人有两子一女,女儿闺名影怜,容貌姣好性情温和,二八年华却仍待字闺中。 中午午膳后,我揣摩着父亲心情应该不错,毕竟丞相之位指日可待,我端上一盏茶,恭敬道“请父亲用茶”父亲拿起茶盏,品了口茶,我低声道“今日乃端午佳节,想必坊间一定很热闹,不知女儿可否有幸一睹繁华?”父亲须臾竟轻轻点了点头,“你也难得出去一回,去吧,但是凡事都要自恃身份,知道吗?”我刚才努力做的优雅高贵的模样消散得一干二净,敷衍着行礼“那便多谢父亲了”随即转身便走。 长安的街头十分热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街上叫卖的青衣妇人,小摊上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材料简单却又美味的吃食,我难得见一回自然欢喜得紧。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无拘无束言行自由,不像府中人人都谨慎万分,我路过妓院都想进去瞧瞧,蓝玉却死命拉住我,我挣开蓝玉的手,直呼蓝玉不懂趣。 直到天边薄暮之时,我才觉得有些疲惫,招呼了蓝玉打道回府。我看着,心中有片刻恍惚,眼前似乎还是容云鹤的脸庞,想起从前也和他来过,想起他在我髻边簪上一朵花簪,我对上他的眸子,心中情意相通,空气中都带着甜蜜。如今却物是人非,我深闺梦里的人,在那个朔风吹刮得猛烈半夜都未止的寒夜里咳尽了最后一口血,那么多良医苦药也无力回天,我半夜听到消息不顾一切冲进容府,到了他的院门前却听见了他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鹤儿”,我的双腿像是有千斤重般一步步缓缓走近,看见那熟悉却没有血色的脸,曾依偎取暖的身躯只剩一把冰凉的骨头,终究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往事不堪回首. 魂不守舍的回府后,传了晚膳,却没有一点胃口,许是在外面吃得太多了。便让蓝玉打了水来,宽衣沐浴。我浸泡在温暖的液体中,浑身都放松下来,神思飘到九霄云外之际,门外忽然有人轻扣,“小姐,老爷找你”,我回道,“我爹可真会挑时间啊”,蓝玉却没有和我打趣,“传话来的面色凝重,看起来不像小事”,我没再回话,随意搓洗一番更衣梳妆。 穿过几道九曲回廊,到了父亲房前,敲门而入,父亲正坐在案前,看一本什么东西,看我来了,放下了那本书,抬头望向我,神色有些凝重,望着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问“父亲找我”,父亲起了身,站在我身旁,问道,“怜儿觉得,当今圣上如何?”我莫名其妙,“还能如何,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父亲的浓眉皱了皱,眉心隐隐一个川字一闪而逝,又开口问,“那怜儿如今可还会因容云鹤而伤神?”我不愿回答这样的问题,反问,“父亲有话直说罢” 父亲听了点了点头,说“皇上下旨大选后宫,凡七品官员以上家的女儿皆需参加晋选” 我听了却不以为意,道“选便选罢,紫禁城门楣太高,只怕女儿高攀不起”父亲有些不悦,“我可养不了你一辈子”我年岁渐长上门提亲的人已经踏破门槛,我心念容云鹤却也无力再逃避这事,“原来父亲是希望顾家能出个皇后啊”父亲颇为倨傲“有何不可?”我点了点头,敷衍着说了句,“女儿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转头就走,身后的父亲呵斥道“回来!”我只得转身,父亲并未责怪我鲁莽,继续说未讲完的话,“你是我嫡出的独女,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我知你心性自然不肯下嫁,如今大选,入宫去谋得锦绣前程有何不妥,我在宫内安插了不少眼线,往后可以为你所用,我顾家的门楣不需要女子来光耀,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谋得一席之地”我的心头有些沉重,父亲说的是不争的事实,我自己心里也明白,“女儿谨记父亲教诲”父亲叹了口气,挥手让我退下. 皇帝子嗣稀少,我朝又向来是天子守国门,便纵使他是皇帝,也难逃生老病死,沙场上更是刀剑无眼,所以礼部尚书上奏请求皇帝大选秀女,选秀本是三年一次,如今皇帝正好已经登基三年. 在礼部备选秀女名单当中,第一卷第十五号,就是我顾氏影怜的名字. 回了房间,卧在塌上,我望着那窗外月光照出来的朦胧景色,心底一片迷茫。 父亲着人教导我礼仪,生怕选秀时出了差错,那些东西规定得也不是一般两般的严谨,手势的高低,嘴角弯起的弧度,每走一步的距离,都有要求。我开始对这些只是无感,后来越学越烦,只望着快点选完,我好快点解脱。 不过我心里最大的坎,还是容云鹤。 容云鹤,你若泉下有知,可否会怪我不守当初的誓言... 日日学习礼仪也就罢了,母亲还偷偷塞给我几本小册子,我打开一看,竟都是些****的图画,我面红耳赤,赶紧合上,抬头对上母亲温柔的目光,觉得十分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转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深人静时也想过逃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介女流也难以生存,何况我怎能丢下父母,置顾府上上下下近百人条人命于不顾。想想只得作罢。 有时闲暇空余,我也好奇过那皇帝,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选秀前的这么一段时间,就在我复杂的心情中度过。 选秀前一天晚上,我念着容云鹤的名字,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在戳痛着我的心,我哭得喘不过气。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默默的用冷水打湿手帕,敷好了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叫了蓝玉进来,一番洗漱,挽起双螺髻,几根小点翠簪装饰发髻,又戴了一整套明珠耳饰璎珞手钏,再敷粉描眉画面靥,最后穿好秀女衣裳。 拜别了父母,母亲眼含着泪,送我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路过熟悉的朱雀街便是陌生的皇宫了,头一次走入这皇宫禁地心也难忍好奇,皇宫纵然是个金笼子,可是天家气派,也足够让人倾佩。那些金瓦砖墙,琉璃宝顶,令我目光流连。但众目睽睽之下总是左顾右盼未免有违教养,只得收了目光。 我并不喜欢打听和自己无关的事,只晓得选秀过程不算繁琐,先由礼部从朝中官员家中的适龄女子中挑选出体貌性情家世都符合标准的秀女,进了皇宫在皇帝面前过一眼,选上的便迁入储秀宫,初夜承欢后再由皇帝亲定封号。 从侧门进了皇宫,一长队人排得整整齐齐,毕竟皇宫大内,也没人敢出差错。路过了不少华贵宫殿,一路由大总管带进了交泰殿的前殿,进了前殿,队伍便不成样子了。未等我缓过神来,那名单的前五个人已经被带去正殿了。 大家便都各自寻着面熟的人搭话。我也被关系颇好的夏盈吟拉了过去,隐约听见旁边的人在讨论今天的衣裳和头饰,一身珠光宝气的贵女在炫耀“我这头上的印海棠纹赤金簪啊,可是我父亲户部侍郎花了近一百两银子打的”,惹得好几个贵气逊于她的秀女不甘示弱的回击。而夏吟盈在我旁边低声说了句,“瞧她那得意样,多了不起呀”,说着便又转过头来看我,有些惊讶,“你今天怎么也不弄精致些,我带了胭脂,我再给你抹点”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便要往我脸上招呼,我连忙推辞,“不用不用,这样挺好”,夏吟盈的手一顿,应该是想起了容云鹤,便收起了盒子,“我知道了,可是你不能总是活在过去吧” 此时又太监出来高喊了几个名字,我和夏吟盈正好是一起的,鱼贯而入至殿中,我敛气屏声,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我甚至疑心自己聋了,只到一个清脆女声开口,应该是掌着凤印的贵妃娘娘,“皇帝又不满意?依臣妾看,中间那个蓝色长裙的姑娘不是很好吗?”完了,蓝色长裙的姑娘正是我,我闻言心里暗自一惊,默默祈祷,放过我放过我,也能够感觉到周围另外四个人的暗潮汹涌。接着一个低沉男音,“走上前来给朕看看”碎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一跪拜大礼,“臣女顾氏拜见陛下,拜见贵妃娘娘”我想着自己反正也不好看,索性大胆的将头抬起了一些,但依然没有勇气去看座上人。贵妃仔细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声,我想起入宫前父亲说的话,心跳便不停的加速,皇帝或许点了点头,“甚好”,顿了顿,“连着旁边那个浅妃色衣裳的,一并入选吧”我愣了一下,又赶快跪下磕头谢恩,看起来宠辱不惊,我心里却翻江倒海,恨不得生出双翼立马逃出深宫,为什么我会入选..为什么是我入选... 退出了大殿,我抬头望着那四四方方的蓝天,不相信自己一辈子也难得自由了。刚走两步,也不知道要去哪,一个小太监便向我走了过来,行了一礼,“请姑娘随奴才前往储秀宫”,嗓音十分尖细,我不禁起了鸡皮疙瘩,他说完便在前面领路,我应了声好,跟了上去。 在幽长曲折的宫道上,我又看见了夏吟盈,才想起今天她身上的正是浅妃色衣裳,那颜色衬的她容貌秀美,也显得温柔娴淑,行走间衣袂翻飞,走路的步态如同舞蹈般轻盈,当真是好看极了。她侧头看见我,冲我灿然一笑。 一路到了储秀宫,宫殿较偏并不气派,门口牌匾上有储秀宫三个大字,房梁上用雕刻着各式纹路,屋顶上盖着明黄的琉璃瓦,宫墙上刷着朱红的漆。 进了大门,便是一个大院子,四周随意种着些花花草草,宫人只顾着搬东西进进出出,埋头忙碌安顿事宜。秀女有的打扮华丽在庭中耀武扬威,有的嬉笑吵闹不成体统,还有的埋头练琴练舞不问世事。我只觉得纷扰杂乱,费神费力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 夜里诸般滋味缠绕心头令我辗转难眠,不知这样令人心烦意乱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一天天过去,我身形又清减不少。偶尔出去一趟散心,在锦鲤池边遇到个人,当时我正感慨这锦鲤池和从前顾府的也无甚区别,却听到有人惊讶回应“姑娘口气倒是不小”我回头看,是一穿鹅黄绣碧绿花鸟纹衣裙的女子,整齐的发髻上数朵小巧绒花十分低调,我看见了她腕间项下的金银琳琅首饰,隐约觉得宫妃“给娘娘请安”那人笑盈盈的喊我起来,态度温和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聊了几句也熟了起来,她名叫许莺时,是柔德公主生母,位份颇高是正三品昭仪,整个人却是从骨子里的温婉优雅,离去时还嘱咐我说,看我眼下有乌青,可用些薰衣草来助眠。 2.今非昔比 储秀宫中有的姑娘机灵,找了机会得见天颜,封了位分搬去了新的宫殿。包括夏吟盈,据说她当时在南屏珠桥上翩翩起舞,着一袭绣莲花舞衣加之舞技精湛,恍若神妃仙子,正巧皇帝经过不由驻足观看,一舞罢,夏吟盈不知其是九五之尊,竟大声呵责他偷看,慌忙捂脸羞愧逃走,帝一笑而过并未在意,当晚便要她侍寝,往后竟连着五夜承宠。一时在宫中传为佳话,我也略有耳闻。 风里的凉意一日胜过一日,庭前焦黄的落叶也一日比一日厚重,不知不觉两个月多过去,储秀宫的人陆陆续续几乎走完了。我并不心急,也没得心思学她们那样想方设法获宠。倒是蓝玉一日比一日焦头烂额,天天和我说帝会路过何处何处,劝我上进振作。我左耳进右耳出,更觉得蓝玉十分聒噪。 老天竟然难得遂了一回愿,夜里下了暴雨猛然转凉,我未曾防备感染风寒,连带着高烧头疼恶心厌食心慌等症一齐发作,用了许多苦药针灸,反反复复近一个月才大好。 我却依旧无心争宠,蓝玉快要疯了,就差将我敲晕送去帝面前。 事情终于出现了一些转机,让我不能再躲,蓝玉想了个好办法,拿着十几两金子去找掌事姑姑,哭哭啼啼求了半天,掌事姑姑好心将此事告诉了贵妃娘娘,娘娘贤德,得知竟还有一个我未曾获宠,便去皇帝面前进言,皇帝彼时批改奏折的手一顿,思量了片刻,说“今晚便召顾氏侍寝” 旨意传了下来,蓝玉喜极而泣。 蓝玉伺候我几番梳洗,暮色渐起,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我差一点就三十六年不得见帝王,那挂着大红灯笼的轿子由远及近,带走了我再也不配拥有的纯真无邪。 独自一人端坐在承明殿的正殿主榻上,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此情此景倒像极了出阁的新妇。 门吱呀一声开了男子推门而入,我眼睛不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只晓得来人身高八尺肩宽背阔,走近才看清相貌尚算英俊,而且长年身居高位,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霸气让人不由眼前一亮。我内心翻江倒海而又五味陈杂,起身欲行礼,他一双手沉稳有力的托住我,道“不必拘礼”随即把我拉入怀中,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冷淡答道“臣女顾氏影怜”他低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墨色的眸子里却又看不出半点儿情绪。 他的手拂过我的腰身,揉捏着丰满的臀,我不由有些抗拒,但不敢表现,他低头凝视着我的脸庞,没关好的窗子透过一阵凉风,他低声道“冷吗?”我还没开口,他便将我打横抱起,几大步走到榻前把我放上去,衣衫褪尽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他欺身压下,榻前的帘子已被他挑下,一阵更冷的风吹来,吹熄了榻前的蜡烛,整个承明殿一片漆黑,独留榻上的一对男女成就云雨之欢。 翌日醒来,枕旁尽是孤寂冰凉,身上酸软无力勉强起身,心里猝不及防一记重击。承明殿的侍女服侍我洗漱梳妆,长发用簪子挽成单螺髻,琉璃蝴蝶珠花恰到好处的装点,穿好褥裙。起身一步步却像是踩在软泥里,恍恍惚惚走出承明殿,熟悉的身影在殿外徘徊着,转头看见了我,眼角眉梢都是欢喜,上前来把我扶上软轿,前后四个太监将软轿抬起,头一次在宫中如此招摇,我不由有些不自在,蓝玉在一旁轻声道“小主莫要紧张,昨夜小主侍寝今日才有软轿坐,只是以后在宫中,这些总要习惯的” 软轿路过棠梨宫边的宫道时,我看见有个穿花青色绣梅花衣裳的女子,发挽着精致的朝云髻,鬓边带着花青色绢花,白玉般的脸庞妆容明艳,耳上颈下腕间皆无珠饰,与我逆向而行,只跟着一个婢女,也无软轿代步,眼睛却直勾勾的望向我,眼中的嫉妒明目张胆翻江倒海。 我心底一惊,好在轿子走得快,一会儿便就看不见人影了,又转过几道宫墙,轿子在关雎宫西侧殿的东暖阁前停下,里面有几个婢女正忙里忙外,见我进来了,连忙过来行礼“奴才参见顾典侍”我瞧了眼一一记下,“平身吧”蓝玉上前道“小主昨夜承宠,今日还需向贵妃娘娘请安,奴婢便先带小主去更衣了”众人便散去各忙各的。 蓝玉带我走到后面的卧房,路上我不着痕迹的左顾右盼,蓝玉自然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轻声道,“这地方不大,以后小主有的是时间仔细瞧”便走进卧房,掩上门,拿出典侍的服饰,按规矩给我穿戴整齐,将请安的规矩又与我说了一遍,便和我一起去棠梨宫请安. 贵妃宫里的请安每五日一次,今日并非请安的日子,所以棠梨宫前的宫道上只有寥寥几个宫婢在洒扫。依礼通传等候,须臾进了主殿,主位上的女子一身正橘色绣祥云花鸟纹丝绸宫装,繁复发髻上的戴了一整套正凤赤金珍珠挑牌,我不想多看,行礼拜见“典侍顾氏给贵妃请安”“平身赐坐”见我起身坐好,贵妃又开口“皇帝又得了这般丽人,本宫心里也替他欢喜”“嫔妾蒲柳之姿不能与娘娘相比” 如此打太极般推来推去几个回合,贵妃话锋一转“典侍如此伶牙俐齿,想来令堂教育有方,毕竟出身高门嫡女,万不可明珠蒙尘的”她父亲的死是我父亲一手促成,恩怨难免延续“令堂如今虽不能再陪伴贵妃,但贵妃如此风光得意,令堂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欣慰”贵妃的脸色沉了沉“本宫的家事还不用你来提点,若无他事,典侍跪安罢”“嫔妾告退” 午后我回到自己的住所,关雎宫虽是西六宫中最华丽奢侈的,但我的位分只能住东偏阁,确实如蓝玉所说的小得很,装饰摆设也远不如主殿精致耀眼,上下打量之后,我不免有些烦躁,问蓝玉,“我出身不低吧,丞相之位空虚已久,我爹也十拿九稳了,虽如今位分低,却也这样寒酸。”蓝玉道“皇宫自然与府里不同,同小主一起入宫的大多都比小主位分高,有的都已经晋升了两次位分,小主应该还不知道吧,与小主交好的夏氏,已经封了华容,有孕三月余了”我十分惊讶,想来我深居简出,却也错过了许多事情,换了身衣服,往夏吟盈的住所去了. 蓝玉带着我出了关雎宫,穿过千鲤池,路过凤仪宫,再走一小截宫道,就到了未央宫,七转八转,到了东偏殿,虽装饰华贵但也都大同小异,倒也不用通传之类的礼仪,径直而入. 里头夏吟盈坐在主位上,不过几月未见,却看得出她已多了些尊贵气质,身量相比几月前要圆润,小腹隆起,在和另一个宫装女子谈笑,自然是宫中嫔妃,我只顾夏吟盈,没去细看. 我来了,夏吟盈十分喜悦,未等我行礼,便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笑到“可算见着你了,左盼右盼了好几个月,今早才知道你总算封了位分”将我拉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她又介绍方才的女子“这是常在张氏,自从我有孕以来,便常常来我宫中探望的”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是早上我在宫道上遇到过的,那个目光妒恨的女子,我心里又一惊,却还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不失礼仪的向她笑笑,起身行礼“见过张常在”,她略微点点头,望着我的眼神难掩方才的妒恨. 可能夏吟盈也发现了不对,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常在不是和人约好要去评析字画吗,想来这个时辰也该动身了”闻言常在便起身,行礼告退. 待人走远了,夏吟盈的神色有些凝重,望着我的目光有些复杂,也没有卖关子,直奔主题,缓缓的说“方才那位是张氏繁钰,你昨夜侍寝,正是不巧,前几天圣上本已经答应昨晚让她侍寝,许是圣上日理万机太过操劳,竟忘了这回事,阴差阳错,便成了你侍寝.如今我得宠有孕,她便总有各种理由来与我亲近,心里却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拿起案上碟中一块酥糖吃了,又道“私底下还和贵妃走得颇近” 我听完恍然大悟,道“那我不知不觉便得罪人了,你看她刚才那个眼神,想必心里已经记恨上我了”夏吟盈叹口气道“是了,没事,有我在总能护着你”“我才不要一个大着肚子的人护着”“那你更要努力啦,出人头地,成为你父亲的助力”我闻言只觉得烦躁“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愿入宫,我只想安稳一世,不去理会那些宫闱之争,可如今..”夏莹吟有孕,不能久站,她便走到主位坐下.“整个宫里怕就是你一个人会这样想,人人都发了疯似的争名夺利,你哪来的本事独善其身?”我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安静了片刻又幽幽叹息,“当年啊,我与他青梅竹马,他父亲和我父亲同在礼部当差,父辈交好,他也常常来我府中与我一同玩耍,年岁渐长,我情窦初开钟情于他,常常同去琅寰馆借藏书来看,元宵节时共赏灯火,冬日里踏雪寻梅,夏日里小湖泛舟,人间值得也不过如此”夏吟盈又拿起酥糖来吃,“你不要再想了,这些年我听你这些话都听过几万遍了,难得我不值得让你值得吗?”话罢才觉得古怪,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两人又唠嗑了些闲话,只到晚膳时皇帝要过来,我才兴尽而归. 我走后夏吟盈的宫中却十分热闹,皇帝来吃晚膳,兴致颇高又是饮酒又是赋诗,夏吟盈也总能恰到好处的接上话,哄得皇帝阵阵开怀大笑,酒足饭饱又留下来过夜,夏吟盈本想推脱“臣妾有身孕,不能侍奉陛下”皇帝伸手轻抚夏吟盈的肚子,温柔笑道“无妨,朕只想多陪下孩子”伺候皇帝洗浴后,换好寝衣,夏吟盈同他一起睡去。皇帝半梦半醒间仍抱着夏吟盈不肯撒手。 3.辞旧迎新 贵妃宫中每五日一次请安,今日便是给贵妃请安的日子.早早起来,梳洗更衣,蓝玉在一旁念叨“小主如今虽只是八品典侍,但毕竟是三品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只要小主稍微用些心思,也不至于薄宠至此”依礼穿好褥裙,挽发髻,模样也算是清秀可人,略施胭脂衬托出几分姿色. 不敢迟了时辰,便往贵妃宫里去了,出了关雎宫门,遇见了两位宫装女子,一人身形娇小面若桃花,一人容貌上等衣着素雅,她们看见了我,衣着素雅的上前道“妾乃常在裴氏,请教姐姐芳名”我客套道“妾乃典侍顾氏”身形娇小的道“妾乃美人上官氏,想来都是去贵妃宫里请安的,不妨一路同去” 那两人关系似乎不错,路上总是低声笑语,我在一旁也时不时插几句话,走过长长的宫道,路过御花园,七转八转到了棠梨宫门口,已有许多嫔妃在此等候通传,我一眼看见夏吟盈,她身边依旧站着张繁钰,张氏正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我上前去“妾拜见夏华容”夏吟盈连忙扶起“你我之间何必拘礼”张繁钰颇为挑衅的开口“难道顾典侍瞧不见本主?”夏吟盈自然见不得我受委屈“有本主就不劳烦张常在教训人” 眼看着矛盾升级,此时一个装扮不俗的宫婢却开了正殿的金丝楠木门,高声道“贵妃宣见各位小主”三人不得不暂停,众人有序而入,齐声跪拜后我便开始神游天外。她们一个个都有着美丽精致的皮囊,暗地里的龌蹉肮脏却怎么也掩不住。她们之间,这个斜眼望着那个,那个指桑骂槐着这个,张繁钰几次向我投来鄙夷目光,贵妃看我的眼神锐利得像极了匕首,还有面生的用试探的目光要将我望穿。 散后我去了夏吟盈宫里闲坐,午膳后她要午睡,我不好再留,自己回宫去了。在路过御花园时,我远远望见一个黑衣背影,看那走路的神态,我直觉那像极了容云鹤,我心底尘封的思念被唤醒,我快步上前想一探究竟,那黑衣人却在前面拐过弯去,我不顾仪态跑过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四下张望了许久,蓝玉劝我“小主看错了,只是宫里的寻常侍卫罢了”我才怅然若失的往回走。 自那天在御花园看见那个背影后,我便总想着去御花园再逛逛,可是又不想遇着生人,以免多生是非,便只得挑人少的时候去。一个多月的光景过去也相安无事。 可这回正是不巧,黄昏日暮时我刚从一条小道走入御花园,我出门时随意拿了天青色褥裙穿上,没想到一眼便看见,同样穿着一身天青色褥裙的张繁钰正从小道走出来,狭路相逢,我想躲也躲不过,她如今也有几分风光,皇帝晋她为美人,除去夏吟盈,她也是能常常侍奉皇帝身边的人之一,我也不想造次,行礼道“妾见过张美人” 张繁钰用傲然不屑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才道平身,我本欲化解尴尬“没想到你我二人今日不约而同穿了同样的褥裙,也是难得的缘分”张繁钰皱皱眉,冷哼一声,让我觉得她那张明眸皓齿的脸十分可恶,道“本主可不稀罕和你有缘分,本主这身衣裳是皇帝亲赐的,你不过八品典侍,何处来的?” 我觉得有趣,莫非她从未留意过我的家世,我道“天青色并非是高位娘娘才能用的颜色,这衣裳是妾带入宫中的嫁妆”张繁钰的嫁妆自然寒酸,眸子都黯淡了,逞强道“还未请教令堂何人?”我挺直了腰杆,忍住嘴角不要上扬,“家父礼部尚书顾江”蓝玉在一旁插嘴,“小主的长兄也在京中任五品云麾使”我转头假意斥责“这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没想到张繁钰丝毫未觉羞耻,反而咄咄逼人“出身礼部尚书之女,却只是八品典侍,丢不丢人呐,我要是你啊,自己都没脸出门”话里全是酸味,趾高气扬的模样却是堪称欲与天公试比高,我也无心与她一辩雄雌,“来日方长,你我且看谁笑到最后”我话落甩袖离开,全然未顾身后之人的脸色是不是已经差到极点. 回宫沐浴更衣,我只点了一盏烛火照明,烛火昏黄的光辉让人心安。我从小便喜欢在浴后弄些珍珠膏涂于肌肤上,一来免得干燥脱皮,二来也养得一身肌肤如雪凝脂。珍珠膏的香味一成不变,而我今日一闻却有些反胃,俯身一阵干呕,蓝玉却有些雀跃期待,“太医院中有老爷安插的人,奴婢这就去请来”我不解,想了想或许是有孕了,仔细想想这次月事迟迟未来,自己身子确实有些与往日不同. 纵使夜深,太医也赶来得迅速,为我把脉诊断过后,便跪下恭贺“恭喜小主,小主福泽深厚,已有孕月余了”蓝玉立马笑开了花,“此事切莫在宫中大肆张扬,树大招风,倒可以把消息传出宫外,也能让老爷夫人欢喜” 我与皇帝虽无夫妻之情,但本能让我对孩子产生感情,深深宫墙里有个孩子能与我相伴也是好事,小腹尚且平坦,但里面有条生命在扎根发芽,突然觉得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平安生下孩子,我暗下决心改掉深夜不睡消极节食等习惯,太医说月份小,胎象尚且不稳,平日里须注意防寒保暖,切莫使身体劳累。还开了方子,我用心记下,喝了安胎药后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冰天雪地,天上纷纷扬扬撒着雪粒,肃穆的皇宫银装素裹后多了几分圣洁高雅,我的庭前寥寥几串脚印,旁边那颗梧桐树的枝条上压满了几寸厚的白雪,内务府送来炭火盆,屋子里丝毫不冻人。 贵妃免了各宫的请安,倚梅园的梅花此时应是傲骨霜枝人间绝色,我也不好出门,雪地里最怕滑倒,只好安分的守在炭火盆旁。 我在八月中旬秋高气爽之时入宫,寒来暑往,如今正好年关将至,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时,我听闻皇帝下圣旨,拜我父顾江为大陈朝丞相。父亲行事向来低调,也将我调教出同样的性格。前朝之臣应该无人不向我父恭贺送礼,顾府此时应该门若庭市,但在深宫里,我不张扬便不会有太多人知晓。 父亲着人送来珠宝玉器两箱,云锦十匹,送子观音一座,要我好生养胎,多和皇帝亲近,在宫中站稳脚跟,更要将低调谦虚的家训牢记于心,在外人面前只用典侍位分的吃穿用度。 两日后雪停了,贵妃召各宫嫔妃请安。我便同前些日子一样依礼待传请安跪拜,或许只是心理作祟,总觉得每个人都巴不得我保不住孩子,我勉强压下心事,偶尔谈笑与往常无异。 众人散后,我悄然独自折了回来,贵妃倒也不意外“典侍是想为我办事,还是想让我为你办事?”贵妃深谙生存之道,如今四下无人说话却也一点不拐弯,我道“妾只是有要事来向贵妃禀告”贵妃有点失望,端起青瓷茶盏吃起了茶“说吧”,我莞尔笑道“落雪前一晚妾身体不适,传太医却诊出喜脉,已月余了,皇嗣关乎国家大事,特来通报娘娘一声”贵妃像是差点呛到,轻咳两声勉力道“那便恭喜了,本宫也不留你了,好生回去歇着吧”我念及低调行事,“只是头三个月胎象不稳,除了皇上太后,其余人还望娘娘赏脸不要声张”“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妾告退”我转身而去。 我午睡醒来后,便有公公在外头等了许久,问起缘由,我如今有孕午睡打扰不得,公公宣了圣旨,我父官拜丞相,数十年来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其子女理应奖赏,顾氏连晋两级为美人。 走时蓝玉悄悄递了银子,附耳低声道“还请公公赏脸,切莫将此事告与旁人知晓”公公虽不解,但也点头答应。 四处的门窗都贴上了年画剪纸,新年气息愈发浓重,整个皇宫都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除夕晚上会有夜宴,场面壮大,酒池肉林亦不为过,从前父亲年年都带我去,所到之处人人都敬一声少主,如今父亲晋位丞相风光无限,我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清闲自在的日子了. 我安心养胎,期间夏吟盈来过一次,她有孕四月,看得出肚子明显隆起,我与她闲聊着,我将有孕之事告知与她,她惊喜道“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你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埋头干着大事呐”我笑道“父亲晋位是意料之中,我有孕纯属偶然,只不过一次侍寝,我迄今为止都只见过皇帝一次”忽然她拿起了我的手放在她的腹部,道“你答应我,不管容云鹤与你生离死别,不管你爱不爱皇帝,都要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知道吗?”我用力点点头。夏吟盈突然一下变得柔软,道“皇帝几乎每日都来我的宫里,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的情意一点也不假,深夜里我起身喝茶都可以把他惊醒,有孕不适时多皱一下眉都要心疼,我不知何时对他动了情,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也越发对他情根深重了” 帝王永远是孤独的,掌握生杀大权性格难以捉摸,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就会让百姓民不聊生,还要防着无数明枪暗箭,也要随时警惕守住皇位,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也会有真情,我与夏吟盈是挚友,自然不会泼她冷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能就此安稳一世自然再好不过”夏吟盈低头看着肚子,目光深情温柔而又慈爱和善. 腊月二十七午时,父亲派人入宫告知我,若嫌独处寂寥,可在除夕时与父亲一同出席宴会,我借有孕不适之由推辞. 腊月二十八在贵妃宫里请安时,贵妃邀各宫妃嫔除夕夜在棠梨宫小聚,众人纷纷答应,我本欲推辞了免得旁人看出我有身孕多生是非,贵妃却不准我扫兴. 腊月二十九,内务府送来些新衣首饰,说是贵妃赏赐,宫里人人都有。蓝玉心细,私下用银针仔细验了,无事才放心使用. 腊月三十,我身子越发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挑了些不打眼的首饰,换了新衣,蓝玉虽替我换了新的胭脂水粉,不会闻了干呕,但我依旧素颜,被蓝玉劝不过,才在唇上点了些胭脂,略显几分喜庆. 晚上在贵妃宫里,随处可见大红灯笼,映照的每个人脸上一团团红晕,屋子里炭火很足,后宫三千佳丽暂时丢了那些恩怨,欢聚一堂也热闹非凡,我高兴不起来,没听那些人在谈论些什么,几乎快要与世隔绝. 蓝玉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下毒,不动声色的检验食物,我道是多此一举嫌她麻烦。殿内人多嘈杂,我胸中有些闷闷的,一下各种梅花梨花的熏香扑满口鼻,,一下是菜肉油盐的气味令我喘不过气,我阵阵恶心忍不住掩唇,俯身一阵干呕,蓝玉见势连忙挡住,本以为没人注意,抬起头却看见邻席上官氏意味不明的看着我,我故作镇静连忙开口,“想是这几日吃得过多过杂,肠胃难免不适,贵人见笑了”上官氏却转头笑而不语。 此时一个身量苗条鹅蛋脸面的女子端着酒盏向我走来,冲我莞尔一笑,那一瞬她身旁的繁荣热闹仿佛都成了衬托她的背景,和善亲切至极令我心动,她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喝一点?”蓝玉连忙推脱“我家小主不擅饮酒,平日都滴酒不沾的”那个女子我有些印象,是初次请安与我一路同去的美人白氏,我开口“无妨,今日辞旧迎新与往日不同”随即拿起酒盏浅尝一口,从前我总是解酒浇愁,时间久了酒量也算不错,那女子道“你家主子没有你说的那么娇气”我与她相视一笑,她在我身旁坐下,那一夜我和她同坐与一处,絮絮叨叨天南地北的聊了许多. 如果我身旁的每个人都能像初识时一般美好完满就好了,免去那许多憎怨别离,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临近子时,贵妃让众嫔妃去殿前看烟花,我跟随众人到了前殿。看那五彩斑斓的烟花依次升空,用毕生的力气绽放出最绚丽的花朵,红的紫的交错盛开,耀眼夺目而又华贵,可惜不过转瞬间,便化为尘土,落于凡间,再也没人看得见。看得我莫名伤感,泪不经意间滑落眼眶,又不能失态,趁众人只注意看烟花时,一人默默转身走开. 烟花一朵朵升空,宫道上忽明忽暗,我隐约听到前面的棠梨宫侧门口里有人在低语,顿足屏息侧耳细听,可惜隔着一段距离听不真切,最后一句“务必将消息送到东夷王手中”倒是完完整整落入我的耳中,听着脚步声远去,我探头朝侧门口里望了一眼,只看见一道穿宝蓝色褥裙的身影步态端庄,正背向我朝门里走去,和一个黑衣人正动作迅速的飞檐走壁,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运气好没被他们发现。毕竟此时宫里所有妃嫔宫婢都在看烟花,难免防备心低。 想来烟花也快放完了,我走回前殿,贵妃道时辰不早,众位回去歇息. 4.水火不容 昨晚睡得晚,今日便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了午膳喝了安胎药,觉着身子疲惫犹未清醒,便又躺回榻上。 我眯着眼,睡得并不沉,迷糊间似乎听到有脚步声向我走来,正疑惑来者何人,却乍闻我最熟悉的声音,带着些沧桑沙哑,入骨的温柔中混着一丝颤抖,“怜儿,我回来了” 我惊醒,睁开眼睛,万万没有想到,我眼前的人真的是容云鹤,曾在深夜里梦到无数次的人,曾在思念入骨时幻想过无数次他又在我的面前唤我怜儿,本以为今生黄泉碧落时才会重逢的人,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面前 “怜儿,我回来了”他一把我抱住,此时寒冬季节,他却衣衫单薄根本不足以御寒,一身寒意传来让我打了冷战,他连忙松手。 我缓过神来,却伸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还回来做什么?”声音尖利刺耳,心里伪装的坚强在哪一瞬土崩瓦解,所有思念与痛苦一齐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我把他往门口推,“你不再在回来了,你早就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要我再为你以泪洗面几个月吗?要我再为你把自己灌酒灌到吐血吗?还是要我跟着你去死啊?” 我终究不忍心,只把他推了几步就再也没有力气,蹲下身来号啕大哭,容云鹤立于原地不知所措,蓝玉见此场景也是震撼颇深,小心提醒道,“小主小声些,若被旁人听了去,该如何解释” 我哭声小了些,容云鹤道“昨夜彻骨寒风中,我独自一人找遍了东西六宫,才终于在关雎宫看到你,来到了你面前”我止住哭声,见他身形消瘦,鬓角隐约几丝银发,不过两三年便像是老了十岁,不由心疼,轻声道“回来了就好,以后再也不要走了” 蓝玉从膳房拿来些吃的,他狼吞虎咽吃下了,身上衣裳又太单薄,我和蓝玉便一同赶工做袄子,边忙着穿针引线,边问道“你如今有去处吗?”容云鹤竟有些撒娇,“在下如今两袖清风孑然一身,还请小姐收留我好不好”我的心彻底软了,微笑着点点头,我道“我的父亲如今已是当朝丞相,有我在,皇帝不能轻举妄动,只是..” 我欲言又止,不知他得知我有孕会有何反应,“你说啊,没事的”鼓起勇气开口“我充入掖庭以来,只承欢不过一夜,便有孕了” 容云鹤竟坦然一笑“有孕是喜事啊,只要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其他俗世纷扰便都与我们无关”我松下一口气,道“好”他从背后抱住我“我好想你”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思念让我眼睛一酸,又掉出眼泪来. 午膳后容云鹤出门去了,见他愁眉紧锁便也没问去哪做甚免得惹他心烦。 我让蓝玉将整个东偏阁的奴才都聚齐在了庭院里,一众宫婢有的身材干瘦,有的姿色上乘,我扫视一遍,开口“既然有缘主仆,我也不会亏待你们,除月例外逢年过节都有嘉奖,家里有红白喜事也可向本主讨要银两。只是今后没有我的传唤不准随意进出内阁,今日内阁里的事你们就当做一无所知,本主的所有事情,半个字也不许向外人透露,否则身家性命堪忧,本主不想死,相信诸位也不想” “奴婢谨记于心”我满意的点点头。 我的住所偏僻,也没有什么闲杂人路过,所以藏个人勉强藏得住。朝夕相处,倒像是一对新婚夫妇般甜蜜美满。 但容云鹤始终不肯开口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说那年的痨症只是让他昏迷,虽是嫡长子,但容府的人却只将他草草下葬,才使得他有机会被人救起,之后诸般便都涉及大事,再不能提了,要我放心,他绝对忠于我一人,休提此事了。我只得适可而止。 有了容云鹤相伴,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容云鹤坦荡心胸,半点不介意我有着他人的身孕,我也格外感动。每日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乏味时都有他逗我解闷,吃饭他给我夹菜要我多吃。这个孩子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不适,偶尔恶心头昏干呕也有容云鹤陪着。 心底却还是有些担忧,怕会再一次失去他。半个月一晃而过。皇帝来探望我了一次,虚与委蛇的陪我用了晚膳,体恤关怀了几句好生安胎。 虽然皇帝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是我在宫中生存的倚靠,我却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再仔细也挑不出错处,皇帝也是冷漠得很,饭后便借口政务繁忙,匆忙离去。 皇帝十五岁登基,如今不过十八,若不是前朝仁谦太子早早离世,先帝子嗣单薄,不然也轮不到幼子既位,皇帝在朝中确实没有树立太多威信,推心置腹之人也不过前任苏丞相为首的几位托孤大臣,以及曾经是太后组织的一支暗卫。 林丞相离世后,其余几位托孤臣不是辞官致仕,就是因罪下狱,太后一介女流不便干预政事,先帝去后又一直称病不出,只是尽力把暗卫留给了他。 昔日秦始皇能杀仲父嫪毐亲政,如今皇帝怕是没有那般谋略胸襟,更有东夷据守一方虎视眈眈,可谓是腹背受敌孤立无援,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容云鹤不久之后从窗外翻了进来,我钻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气氛不断升温,他吻我的唇,轻柔的抚摸我的长发。 可又不敢发泄,只得紧拥在一起,冷静了许久,我听见他轻声道“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次日我去探望夏吟盈,整个皇宫也就她和容云鹤能与我作伴了,午后她困乏要小睡,我便离去。行至宫道,张繁钰却拦住了我,她身上熏香味道颇重,扑面而来令我有些反感。 但她今日倒是低眉顺眼全无嚣张之气了,细声细气道“之前的种种,全是妾见识短浅,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顾美人万万莫要介意” 我略有些惊讶,她既然示好我也不推辞,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张美人言重了,妾并未在意”张繁钰顿时眉开眼笑“如此便是极好” 又热情的挽住我的手臂,“听闻上林苑风景极佳,入宫半载却一直没能去观赏,如今得闲,顾美人可愿与我同去?”她的眸子闪着点点星光,像是期待至极,我有些不自在,但总之光天化日我又有什么好怕的,随意的点头答应,未曾想却惹出一连串祸事来。 绕过御花园,走一截宫道,路过麟趾宫后,就到了上林苑,此间虽不比御花园,但许多精致的假山交差错落,清澈的流水环绕其间,丛丛梅花恣意盛开,白雪中点点梅红无比妖娆,更有几株百年柏树生长于此,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偶尔林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在地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光。 近两个时辰过去,几乎绕了个遍,张繁钰兴致未减,笑靥如花和我说笑“我从小就喜欢花,梅花傲骨荷花清新菊花优雅,但我最爱的还是桃花,一瓣瓣的花交叠在一起,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路过一处青石台阶,她上前来扶住我“小心”,没走几步她脚下突然一滑却被她的婢女扶住,我被她带着重心不稳狠狠摔倒,蓝玉没拉得住我,石阶上全是暗色苔藓,顺势又往下翻滚了五六级台阶,正巧又是正对着地面摔倒,张繁钰大惊“常在怎会这么不小心” 我只觉得摔的天昏地暗,蓝玉大喊“来人啊,顾美人跌倒了”一时纷乱嘈杂,我腹中猝不及防一阵绞痛,耳旁的喧闹声开始变得模糊,身上也没有一点力气。 行至宫道上,我死死捂住才微微隆起的小腹,却感觉身下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浸漫双腿和衣物粘腻在一起,透出衣裙滴了下来,好不容易到了关雎宫,此时我身下已被血打湿了一大块。 太医急急赶来,把过脉后直摇头。张繁钰说了几句好生休息不要太伤心,便走了。 闲杂人散去,我听见容云鹤的脚步声,他见我如此模样很是心疼,把我抱在怀里手有些颤抖,我疼得抓住他的衣服不松手,低声啜泣起来,低声道“我的孩子..没有了.”他抱紧我,轻吻我的额头,安抚着我的情绪。 待我清醒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昏黄的夕阳透过雕花窗子在我的床前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我出了一身虚汗,流出的血染红了半张床榻的被絮,场景十分骇人,容云鹤仍然抱着我,见我醒了才松下一大口气。他被我染了一身血,转身去更衣。 蓝玉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太医来看过了,说月份小对身子伤害不大,就怪张繁钰,如果不是她,小主就不会有事了”我疑惑不解“摔那一下怎么就会流产?”蓝玉恨得咬牙切齿“事情一定有问题” 容云鹤更了衣,过来听见了我们的谈话,我看见他袖中的拳头拧得很紧,墨眉皱起额头上看得见根根青筋突起,道“从饮食到服饰到身边伺候的人,全部彻查一遍”蓝玉应声而去。 我轻声安抚容云鹤,“一定可以找到真相”容云鹤看着我,眼中充满心疼与怜爱。见我满身血便歉然道“我疏忽了”说罢替我脱下脏衣,将血液污渍快速擦拭干净,又换好新衣。 我任由摆布,“我又不是残了,我自己也可以的”他没吭声又端来一碗褐色苦药,自己含下一口,躬身吻住我将药送入我口中,药虽苦涩吻却极甜,甘之如饴的将药吃完,容云鹤用茶水漱了口,又用同样的方式给我吃了些茶冲淡了苦味,一番折腾我觉得眼皮十分沉重,在容云鹤怀里又昏睡过去。 此夜多梦,一会是父亲对我失望责备,一会是夏吟盈对我心疼惋惜,却模糊迷离得像未开辟的混沌天地,浑浑噩噩的一阵孤独彷徨从中而来不可断绝,却能感受到容云鹤怀中的脉脉情意始终不变,替我驱散了孤独,逃离了噩梦。 今日变故被记于锦帛,绑在信鸽爪上飞出宫外,至顾府停栖,层层传递送到顾江手中,那张沉稳老练的脸阴沉了下来,“宫闱争斗如此防不胜防,我倒是忘了林宜朝还有这么个贵妃女儿” 沉吟半刻,便吩咐用尽全力将此事的口供人证等布置成有利于顾影怜的,于是许多眼线辛苦找上林苑目击者找了一夜,天微亮终于勉强办妥。 等到翌日醒来,容云鹤告知我,“昨晚你睡去不久,蓝玉便查出,你身边的婢女卿萍被上官氏用黄金利诱,卿萍禁不住便告知上官氏你已有身孕,我想着事不宜迟,刚破晓便要蓝玉去求见贵妃,一口咬定是张繁钰推了你。此事贵妃上官氏张氏都逃不了干系,卿萍既然告了密,为何不讲我的事?多半是个替贵妃摆脱嫌疑的幌子,今日阖宫请安,你若觉得身子好些了,便去棠梨宫看看,但是不要大悲大喜免得伤身” 未曾想一夜之间就有这么多变故,我心急如焚速至棠梨宫,依礼通传却被告知可直接而入。殿内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如日中天。 蓝玉跪于殿中哭得声嘶力竭,张繁钰气得面红耳赤大骂血口喷人,上官氏阴一句阳一句的劝着蓝玉冷静淡定,贵妃高声道“肃静肃静,正主儿来了” 5.柳暗花明 霎那间十数道目光聚集向我,我冷静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或许心里作祟,贵妃像是有几分看好戏的模样,“平身赐坐,诺你的婢女死咬着张美人不放,你怎么说?” 我不用装也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轻声道“许是妾福薄,入宫后都没能有缘和张美人交好,昨日美人忽然冰释前嫌,邀我去上林苑赏花,我心存疑惑但也去了,蓝玉所言..不假,确实是张美人..”声音逐渐被呜咽代替,张繁钰气急败坏高声道“你别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贵妃严厉神色一拍案几“放肆!”张繁钰一惊自觉失态,花容失色慌忙至殿中跪下“贵妃娘娘恕罪”上官幽姝在一旁搅合“顾美人有孕未满三月,应当只有贵妃娘娘和皇帝知道,张美人许是玩笑开过了,才有了这般误会” 我觉得如此行径十分恶心,起身跪下“贵妃容禀,妾有个专门伺候衣裳的婢女叫卿萍,有次路过宫道瞧见她和上官美人身边的翩跹走得颇近举止亲切,见了妾却慌忙离开,不知是不是存了些不为人知的缘由?” “既然如此,那便将卿萍,翩跹,上林苑亲眼目睹常在跌倒的婢女通通叫来,顾美人将眼泪收收,起来到边上坐着罢”鎏金雕花座椅上的贵妃极义正辞严的模样,令我心生片刻恍惚。须臾卿萍翩跹等人鱼贯而入,卿萍供认不讳上官美人让翩跹用十两黄金来套她的话,她禁不住便说出了顾美人有孕,翩跹也承认。 上官幽姝见状上前“嫔妾打听此事只是因为在除夕宫宴上看见顾美人附身作呕,心里实在好奇,按耐不住才使翩跹去问,后来与张美人闲话时,又不小心说漏给张美人了,想是喜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却不知今日会出这样的事” 如此说辞,便是把罪责推得干干净净了,张繁钰开口“嫔妾是知道顾美人有孕,可是那日上林苑嫔妾是无心之过啊,嫔妾自己不也差点摔了”如此便是欲盖弥彰了。 那八个上林苑宫人有六个说张美人推了顾美人,一个说顾美人自己不慎滑倒,一个说离得颇远只顾着低头洒扫没有注意。 情势便完全倒向我了,如此证据确凿,贵妃竟然含糊其辞模凌两可道“毕竟事关重大,本宫不敢擅专,不如明日请来皇帝亲自定夺,诸位请回吧”随即转身入内阁。 蓝玉不遗余力的哭喊着求贵妃做主,我上前去把她拉走。回到关雎宫内阁,蓝玉边呜咽不止边拿出纸砚替我磨墨,我提笔将事情记于锦帛传入顾府。父亲阅后也颇为恼怒,“请皇帝定夺?逃了一日可以逃一世吗?备马,老夫要入宫” 顾江虽身居高位但出行向来皆是骑马,着锦衣华冠在朱雀街上策马而过,依稀也有几分年轻时的风流倜傥。 皇帝见了顾江倒也不意外,“丞相是为了令媛而来?”顾江行完礼似漫不经心道“本来老臣终于盼来了小女的喜讯,今日却收到加急的家书一封,锦帛上犹带泪痕呐,皇帝虽日理万机,可欲平天下者先齐家,还盼着皇帝能秉公认真处理,否则老臣日夜难安呐” 皇帝目光复杂,几分无奈几分疲惫,道“爱卿尽管放心,朕断断不会让令媛受了委屈”顾江作一长揖“老臣谢皇帝” 皇帝批完奏折,移步贵妃宫中用晚膳,聊至此事“贵妃执掌宫禁,为何要朕做主?”贵妃面露难色,委屈道“臣妾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毕竟臣妾也不是嫡妻,到底缺了些底气..”皇帝将箸往案上狠狠一掷“这样糊涂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意思是要自请下堂吗?” 贵妃脸色瞬间煞白,跪下连连磕头“臣妾不敢啊”数只金簪自髻上滑落也毫未觉察,“行了行了像什么话,朕传了夏华容侍寝不叨扰贵妃了”转身离去,跨过门槛时丢下一句“张氏谋害皇嗣,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消息很快传遍六宫,张繁钰得知时波澜不惊,莫名其妙的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意味深长的望了眼关雎宫的方向,随即收拾衣食,破晓后便素衣脱簪挑了偏僻的宫道,入了冷宫。 我日思夜想总觉得何处不对,找来卿萍逼问,她哭哭啼啼不说一句话,最后抓着她的手臂拿匕首划了好几刀,才肯开口“奴婢与翩跹自**好,她竟也拿着刀子逼我,奴婢什么都没说,翩跹又告诉奴婢,上官美人早就知道主子有孕了,我与她日日走在一处,哪日出了事便是奴婢告的密,又送来黄金,奴婢不明就里,直到出了那事,蓝玉姐姐也逼我,又翻出了奴婢藏好的黄金,奴婢自知逃不了,告密的罪不认也得认,如此飞来横祸,奴婢实在冤枉啊” 我注视着她思考着事情原委,她又接着“奴婢要是存了背叛之心,为何不告那位俊俏公子的密呢?” 如此也算说明白了,我点点头,又警告着望了她一眼,“什么俊俏公子,宫里就皇帝一个男人。我尚且留你,你要是做了墙头草,便是自寻死路” 串在一起便明了许多,上官氏早知道我有孕,如果是宫宴上看见便认定我有孕的,便是她和张繁钰一同害的我,张繁钰许是被她蒙骗做了炮灰,而如果是贵妃告知她的,那贵妃也是毒手之一。张繁钰已入冷宫可以不再计较,那贵妃和上官氏也要付出代价。 暗中又把张繁钰的衣物珠饰器具杂物全翻了一遍,才发现她那日用的熏香有问题,我不懂医理,问了太医才晓得是某种剧毒之物,加之滑倒才会流产。 一道圣旨又送入了关雎宫,朕体恤顾氏失子悲痛,特晋封贵人赐封号璟。 璟为玉的光泽之意,是我尚且垂髫之时父母常唤的乳名,后来年岁长了便不唤了,想来是父亲的安排罢了。 天气逐渐回暖,令人骨子里都懒懒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正在窗下借着日光看书,冷不丁听见内阁有人低声说话,我暗叹光天化日之下容云鹤也毫不忌惮。放轻脚步上前偷听,讲的是些朝内某个官员有了什么异样的举动,才听几句内阁里却没声了,我心里一惊,容云鹤挑开珠帘从内阁出来,温和道“刚才那人已经走了”我心虚的点了点头。 枝叶上的绿意与日俱增,水仙牡丹海棠樱花玫瑰各色花朵百花奇放,眨眼已是芳菲四月。 清早起来,洗漱后坐于铜镜前挽发描眉,蓝玉从外面打水回来,低声道“张氏查出身孕三月,如今已被迎出冷宫,..复位美人”我将手中的簪子往案上重重一掷,仍不解气,将铜镜前的簪钗珠饰脂粉全推到地上,“好啊,原来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每一个字都藏满了我的愤怒。 稍稍平定心绪,便让蓝玉随便选些东西,让我带去探望张氏。 张氏虽在冷宫待了两个月丝毫不见消瘦,一众宫妃围在她身边奉承嬉笑好不热闹。我也不妨做一场戏,“繁钰,你受苦了”姐妹情深般的上前将她抱住,张繁钰却将我轻轻推开,两行清泪落了下来,“繁钰不知哪里得罪璟贵人,那日便就咬定繁钰的罪,繁钰平白无故便去了冷宫..” 我急忙打断“休要胡说了,全是那不懂事的蓝玉自作主张的,这些日子我未曾有一日不忧心你在冷宫的处境,你若不高兴,我便将蓝玉赶出宫去便是” 上官氏剥开一颗酥糖递给张繁钰,张繁钰接过吃了,“姐姐如今不必自责担忧了,张美人有了身孕,皇帝和贵妃都很看重呐” 我也拿起一颗酥糖,“是了是了,如今姐妹欢聚一堂才是最好的”,剥开也递给张繁钰“对了,如此算来两月前你也有了身孕,却未曾听你说起”张繁钰却假装未曾看见我提给她的糖“这个呀,我自小便与常人不同些,月事是两月一次,那时也没有嗜睡厌食的毛病,所以我未曾察觉”一旁的常在裴氏拿过我手中的酥糖吃下。 我只觉得一阵恶心,想扇她一巴掌才好。勉强心猿意马陪着她们闲话了许久,午膳前才得以脱身。却发现方才替我解围的裴常在也出来了,我上前去“方才多谢你”“张氏那人虚伪得很,嫔妾也不喜欢她,璟贵人莫要多想,嫔妾只是碰巧喜欢那种酥糖罢了”随即告退。 张氏早就知道她有孕,于是肆无忌惮的下手,如今翻了身,再不会有人提起我流产之事。上官氏虽有点不清不楚,但左右不过就是实在好奇才来打听,然后无意间说给了张氏。谁都定不了她们的罪。 可明明不是这样,卿萍什么都没说,是贵妃告知她们的,她们费尽心思,缜密策划害了我,都把该承担的罪责撇得干干净净。 都怪我,消极堕落浑浑噩噩,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 那我只能做个恶人了。 我开始重用父亲留给我的眼线,留心六宫众人的一举一动,将身边的衣饰杂物奴婢都清查一遍,将卿萍用二十两黄金打发出宫,又找来医书挑出所有伤胎害人的部分粗略看过了一遍。 当然容云鹤也很支持我,看见我振作也跟着高兴,还叮嘱身体为重我不要太累。 我买通了御膳房的奴才,又暗中问过太医,才用了医书上说的相生相克的原理,把相克的食物送到了张繁钰的面前,还特意安排成每日只有一餐有问题,等着临盆将近再加大剂量,又买通了伺候张繁钰的太医和奴婢统一口径。 我一改深居简出的做派,时常凝妆去御花园锦鲤池散心。那日路过宫中的戏台,远远看见一身段婉转的女子正娴熟的舞着水袖,戏曲咿呀藏着那女子心中的点点哀思。见她一曲唱罢,我这个唯一的观众鼓起掌来,这才发现那并不是寻常戏子,是美人白氏。 她下来行礼道“璟贵人见笑了”我瞧着她精致的妆容有些愣愣出神,“从前倒不晓得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她幽幽的说起了一段尘封的过往,“璟贵人有所不知,嫔妾在入宫前是京城有名的伶人,有次皇帝微服私访,瞧了嫔妾的戏,旁边侍奉的奴才瞧他看得实在入迷,为讨他欢心便花重金将嫔妾买下,带入宫中梨园,待了几日便得了宠幸,封了常在” 她眼中浮现出一种熟悉的神色,是我曾在容云鹤眼中见到过无数次的神色。“那时他一身玄色深衣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在台下认认真真看戏,无比低调,却又无比尊贵耀眼,只那一眼,我便觉得他和我见过的成千上万的客人都不一样,他与天下众生都不同”不知何时她落下泪来,浓艳的油彩有些花乱。 “可如今人尽皆知,夏氏盛宠非常”我惋惜道,她勉力一笑,令我莫名心痛“是啊,我能偶尔看一看他就很知足了” 6.因果轮回 自那日偶遇白氏之后,我便常常去和她小聚。夏吟盈和她相处难免尴尬,所以并未将她介绍给夏吟盈。相处下来却发现她这个人无论对谁的热情都很虚无缥缈,哪怕上一刻还谈笑正欢,下一刻便就可以无缝衔接严厉斥责奴婢,让我觉得无论是谁都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内心,谁都没有让她真正得到快乐。可能她内心深处装着皇帝,便再也容不得他物。 也好,感情这东西大多时候就是用来绊人。 张繁钰也在我计划之下,一餐一餐都把相克的食物吃了下去。隐约开始期待她生产之时的惨状。 一次我正要去寻白氏,路过衍庆宫,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除夕宫宴后,我曾撞见过有人给东夷王递消息,而衍庆宫的宁妃娘娘正是东夷送来的和亲妃子。从前我无心此事,如今倒有了不少兴趣。总之也无约于白氏,索性轻叩了衍庆宫的宫门。 被宫人领着一路过去,主殿的琴声也越来越清晰。那是东夷特有的琴,中原鲜有一闻,倒也格外有一番风情。一身段窈窕的女子身着东夷服饰弹着琴,眉目也比中原人深邃些,房中摆设布置皆是东夷风情,看得出来,宁妃很眷恋东夷。 等她弹罢,“嫔妾拜见宁妃娘娘”那人似乎并不友好,“先坐吧,你来做什么?”我努力活跃气氛“嫔妾今日碰巧路过,被娘娘余音绕梁的琴音吸引而来” “那是自然,当年本宫的琴音在整个东夷都数一数二,可惜远嫁了中原,再也无缘到那一望无际的大海畅游,再也尝不到那鲜爽的海产” 可见夸人几句好处甚多,我正斟酌着回话,宁妃那描画得明艳的红唇却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些令我大吃一惊的话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你真的以为皇帝怕了顾江?以为你的手段天衣无缝?” “娘娘一介女流孤身在异国他乡,却还有空闲心思担忧大陈朝丞相的处境?娘娘手段未必就滴水不漏了?嫔妾做的事,与娘娘有半点关系?”我实在无意争论此事,告退而去。 后宫里的人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刁钻,我开始庆幸自己出身高贵,宁妃即使眼线遍布六宫,怕是也无力阻止我要做的事。 锦鲤池上朵朵莲花优雅的舒展开了淡粉的花瓣,午后的蝉鸣聒噪得让人难以安定,即使穿了最薄的纱衫身上也不停出黏黏腻腻的细汗。这便是盛夏了。 夏吟盈的胎也足月了,在六月底的一个深夜两更后发动,我闻讯急忙赶来。隔着挺远也能听见她阵阵喊叫呼痛,叫声听得出连气都喘不过来,看着太医奴婢忙进忙出,我担忧不止,却不能进去一探究竟。 皇帝负手背身立于庭院,那个宽阔伟岸的背影却莫名显得有几分疲惫和憔悴。时不时回头望里面看看,愁眉紧锁面色凝重。若是别人,他断断不会这样在意吧。 漫天星光在夜空中斗转星移,太阳从微微露头,余晖染红半边苍穹,又到日上中天,阳光明媚刺眼,又到夕阳西下,余晖染红另外半天苍穹。日出日暮本就那样相似。 夜幕降临时终于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已经守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的皇帝猛然松懈了下来,径直走入房内。他们两人情好,我去打扰也没意思,得知她安产,心里也觉得轻松畅快,转身回去了。 夏吟盈诞下皇帝的庶长子,晋位贵仪,皇帝赐其子名为槠器。槠,意为木质坚硬,可制器具。期盼看重之意不言而喻。 夏吟盈盛宠如日中天,我却隐隐担忧世事无常,她的恩宠能让她走多远。 槠器满月时皇帝大摆宴席,场面宏大壮观,丝毫不输除夕夜宴。众妃凝妆出席,宁妃的褥裙将东夷纹饰运用得恰到好处,许昭仪装饰淡雅清新令人眼前一亮,夏吟盈初为人母温柔而又优雅迷人,总之各式簪钗首饰,各式精致妆容发髻,令我看得眼花撩乱。 席间我却瞧见了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宫妇,发髻上的流苏九凤冠比贵妃的七凤冠还要规制还要尊贵,那便是太后了。 虽坐于贵妃与皇帝之间却无人问津,只是偶尔去夏吟盈处逗逗孩子,那是她的长孙,她自然欢喜。 我端了盏梨花酒上前“嫔妾敬太后一杯”她端起她案上的白瓷酒壶仰脖将酒液一饮而下,“皇帝登基三年,这是哀家头一次出永福宫门,是看在长子诞生的份上,哀家也算是沾了她的喜气” “太后一直称病不出,嫔妾看太后精神却好得很”我真诚说道。“病与不病,原就不是哀家说了算的”太后也绝对算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那落寞的神情却好似大半辈子都过完了一般。 我想起前朝仁谦太子和先帝一前一后的西去,新帝身登九五,其中怕是少不了眼前这人谋划策略。 许昭仪抱着柔德公主和夏吟盈一起交谈着些育儿经验,近日来这两人一直走得颇近,我倒许久未曾和夏吟盈相处了。我望着夏吟盈周围温馨又热闹,而我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装作不经意的去和白氏饮酒谈笑。那边皇帝阵阵爽朗开怀的笑声不绝于耳,席间一高兴,便晋夏吟盈嫔位,赐封号懿。往后夏吟盈便是未央宫主位懿嫔娘娘了。 满月宴后我几次去永福宫拜访太后,不出意外皆被回绝。蓝玉私底下告知我,宁妃常以侍疾之名进出永福宫。 或许是老天有眼,我安排在上官氏身边的奴婢来告诉我说,她和宫中侍卫有私情。收集来了不少证据,有几页烧了一半的信笺,有一个做了一半没有做成功的同心结。我望着这些证物,大笑了整整小半个时辰也停不下来。妖娆放肆得如同阿鼻地狱里的鬼魅。 我答应那人事成之后,给她二十两黄金送她出宫,让她不动声色继续收集证据,切莫打草惊蛇,等待时机揭发令其永世也翻不了身。 从寒冬积压到盛夏的心事,总算有了这样的好结果,我眼底的笑意不由自主也真诚了几分。 夜里清冷而又孤寂,漫天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若隐若现,我披衣起身在庭前独立,忽然有人从背后给我披上了衣裳,身子乍然暖和了些,我回头,容云鹤将我揽入怀中,低声道“天气有些冷了,我怕你着凉” 所幸此刻四下无人,容云鹤将我抱入内阁,颇为委屈道“这段时间你都要忘了我了”我闭眼吻上了他的唇,他将我压下。帷帐随着他动作不断摇晃。 张繁钰临盆将至,身形浮肿行动笨重,比之夏吟盈是云泥之别。因为食物相克生毒,夜里常常难以安眠,遣奴婢去告知皇帝说孩子闹腾得厉害,头几次皇帝还会来耐心安抚,之后夏吟盈诞下长子,皇帝便再也无暇顾及。今夜里听闻皇帝又来不了,便拿着通传的奴婢撒气。不顾沉重的肚腹,冲上了便是几个巴掌,众人阻止不住。 一番打骂后动了胎气,面目扭曲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喊痛。众人一阵忙乱,有的手忙脚乱把人搬到塌上,有的去请太医,有的去找皇帝。张繁钰生得格外艰难,孩子连九个月都不满,又是横着的卡着出不来,又是要转胎位,又是差点血崩。皇帝待了不过几个时辰,悠闲地坐于外间吃茶,对声声惨叫置若未闻,不久就借口政务繁忙回去了。 张繁钰得知皇帝走了,心里又急又气,越发难以生产,如是剧痛惨叫连续五日,几乎要绝望之时,终于生下了一个没有双腿却有三只手的怪胎。将众人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张繁钰虚弱的看了眼孩子,两行清泪落下,呜咽不止,片刻后,奴婢催促不断,才忍痛吩咐将他在水盆里溺死,草草寻了荒地火化掩埋,若他人问起便说是死胎。如此才可以躲去不祥之名,才可以自保。 我日盼夜盼才等来这样的喜讯,轻松畅快得想要原地飞升。皇帝得知仍是晋了她为贵人,赏赐了些珠宝绫罗。她已经遭了报应,那接着便是上官氏了。 那奴婢时常送来消息,上官氏几日几时在何处幽会了情郎,几日几时为她的情郎做了什么手工小物。只是上官氏幽会时颇为谨慎,她也不晓得两人到了何种程度。 天边浮起了薄暮之色,庭前卷起一阵清凉的晚风,地上的落叶被吹散到四处。 专管彤册的太监过来传旨,皇帝今晚宣我侍寝。我面露难色,与那太监附耳低声了几句。太监听完打圆场的笑了笑,“那奴才就去回禀皇帝了”随即退下。我转身去找容云鹤,他刚从外面回来,浑身尘污泥土不知道去做了何事,“刚才太监通传来说皇帝宣我侍寝..”他脸色一下低沉了下来,“我说来了葵水不能去”他面色缓了缓,半晌没有做声,莫名叹息道“毕竟对于阳世的人来说,我已经死了” 他终于肯开口讲起以前的事“那年我身患重症,晕厥过后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却不是修罗地狱,而是..皇帝和太后,他们想要我做皇帝的暗卫,替他做他不能做的事,看他看不到的东西,他们寻遍京城,就是为了找那种能力不错,但又因为各种原因身份尴尬的人,去给他们做暗卫,我在昏迷之时被下了毒药,若不答应就不给解药,后来我逐渐在暗卫中脱颖而出,自己掌握了解药的来源,才终于敢来寻你” 他将我抱紧“怜儿,我只有你了”直觉告诉我那瞬间他表露出了他心底真正所想,霎那间我的灵魂都像是被震撼了一般,我上辈子究竟积了多少福祉,今生才得他如此诚心相待真心爱护。 此夜秋意甚凉,狂风一阵胜过一阵地在窗外怒号拍打,雷公电母毫不吝啬地在夜幕中施展神通,暴雨造成的杂音和阵阵雷鸣不相上下。我与他自然免不了一番恩爱,我再一次庆幸自己出身高贵,庆幸容云鹤身手不凡,才得以有这夜夜交颈缠欢,能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上有寄托。纵使欢好过后的每个清晨蓝玉都会端来一碗苦药。纵使阳世上已没有容云鹤这个人。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次日我穿了身藕荷色绣品绿荷花纹的衣裳,用相应的品绿荷花荷叶珠饰,装饰鬟髻。带着蓝玉做好的酥糕去勤政殿拜见皇帝。 我算是勤政殿的稀客,一年未必能来一回,皇帝身着绣金龙纹袍,带赤金镶翡翠九龙冠,正伏案批改奏折,日复一日,每日就是在那成堆的奏折里管理着他的万里江山,不能亲眼目睹,有什么意思。 我上前去拿起墨条在砚上细细研磨,“昨夜臣妾身体不便侍奉皇帝,还望皇帝不要怪罪”他不曾抬头“无妨”冷冷的两个字令我不知道如何接话,或者他根本不愿同我说话。 便就这么磨了半日墨,他无穷无尽地批改奏折,窗缝里透出的一点阳光在房中越来越歪斜。 终于,他将狼毫笔放下,深呼吸了一大口气,闭眼揉着太阳穴。我终于有话可说“皇上辛苦了”他站起身来往外走“还行,走,陪朕去走走”皇帝每日批改完奏折都会挑些清静人少的宫道闲步散心,每日却又不尽相同,所以无从制造偶遇。 我跟在那人不紧不慢的步伐后,暗暗算计着,此时若牵引着皇帝往风华亭去,应该正好可以撞见上官氏幽会。 于是试探着开口“皇上,臣妾想去锦鲤池,看看鱼儿今日吃没吃饱”风华亭坐落于锦鲤池旁,皇帝欣然答应。 7.冤冤相报 一路过去皇帝也不曾说过一句话,眼看着锦鲤池景致一步步映入我的眼帘,我心中忍不住阵阵欢喜。与皇帝一同在池边漫步观鱼,池水清澈得可以看到池底圆润的鹅卵石,碧绿苍翠之色好似一块品相极佳的玉石,片片浅黄的银杏落叶于水面上漂浮,大红的绯红的橙红渐变的鱼儿在若隐若现的水草间灵活游动。 冷不丁听到有人低声对话,皇帝也发觉了,转头与我相视一样让我噤声,前面拐弯就是风华亭了,皇帝凝神细听着那对话,发现有一人是低沉的男音,面色陡然间变了。 上前一探究竟,一侍卫模样的男子将上官氏拥在怀中,上官氏不为何哭哭啼啼落泪不止。见了皇帝,两人大惊失色,慌忙跪下。 皇帝的脸色铁青十分不好看,我心想上官氏肯定在劫难逃了,那男子却颇为稳重道“皇上容禀,臣乃上官美人同胞兄长,已在宫中做了好几年侍卫,此番见到入宫后的娣娣,难免心生亲近之意,便时常在这风华亭见面,娣娣为人贞洁善良,皇上万万不要误会” 我立于一旁始终未置一词,未达到预期目标,大失所望之余,万幸没拿着那些所谓证据直接告发她。此番全是上官氏设下的圈套,等着我告发她自取其辱,可惜没有奏效。 皇帝面色不见好转,“上官氏身为宫妃,不管与谁私会都与宫规不符,降为常在禁足一月,往后再也不要与你这兄弟见面了”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我无意再去理会二人,转身离去。 事情发展得越来越有趣。几日后,我陪夏吟盈带着槠器出来散心,途径御花园,听见张繁钰忿忿不平道“她不过就是有个位高权重的爹而已,论智慧才艺容貌,她哪一点能和我相提并论,我除了家世差些,其他样样都好,她性子怎生那样迟笨,亏了上官幽姝还下了那么多功夫,如今倒好...”如今你生下怪胎,上官氏降位禁足,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 多狗血,说人坏话正好从后背被听到了,夏吟盈见我驻足许久,以为我往心里去了,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高声道“哎呀,怜儿咱们算了吧,若是被狗咬了还要再咬回去吗?” “也对,和她计较难免失了身份”我挽着夏吟盈直接从张繁钰面前闲步走过。未曾回头看过张繁钰一眼。 张繁钰气急败坏又拿奴婢撒气,一下一下地死命揪人家细嫩的胳膊,辱骂道“谁要你不看着点,你没长眼睛吗?” 夏吟盈闻声折返,呵斥其住手,罚其抄写清心咒二十遍,去梵音殿静心诵经六个时辰,以减轻其骄纵跋扈之恶性,以免使后宫中形成以恶言恶语心狠手辣为快意的歪风邪气。 皇帝并未赐其管理六宫之权,但张繁钰有错在先,夏吟盈位分远高于张繁钰,又育有长子,如此也不为过。 未曾想,几日后去给贵妃请安,贵妃听闻此时早有不满,张繁钰又在一边尽力煽风点火,我与夏吟盈费力解释,奈何贵妃一字不信,并斥责夏吟盈越俎代庖多管闲事,罚其也去抄写清心咒二十遍,去梵音殿诵经七个时辰。 众人散后,我马不停蹄地赶去勤政殿,告诉皇帝事情原委,皇帝一听夏吟盈在梵音殿受苦。立马丢下奏折,移驾梵音殿。 夏吟盈正对着一室的菩萨神佛虔诚诵经,耐心谦卑,未有半点怨言,皇帝推门而入,见她如此诚心,不由有些触动,“你在求菩萨些什么?” 她一身素衣双手合十于胸前,跪得挺立笔直,闭着眸子,朱唇轻启“求大陈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求皇上身体康健诸事顺心,求能与皇上长厢厮守白头偕老” “好,江山社稷为重,儿女情长为轻,朕没有看错你”他上前去扶起夏吟盈“你没有做错”夏吟盈顺势起身,依偎在皇帝怀间。两人依偎情深的影子映照在满室神佛像上,任由温情之意浸满室内。 张繁钰与贵妃自此愈发厌恶夏吟盈与顾影怜,夏吟盈有皇帝庇护,加之其性格温婉,又对勾心斗角之事不屑一顾。而我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为了以后能安稳一些,我还不能停手。 几日后,我莫名其妙收到一封信笺,蓝玉说是个面生太监送来的,我拆开来看,上面用工整的瘦金体誊写了一整篇凤求凰,又写了,本听信家娣胡言乱语,以为我是个恶毒莽撞之人,一见才发现我行事谨慎,反而是家娣自误聪明,于是对我心生倾慕之意云云,落款是上官两个字。他娣娣仍未解禁,他便对我心生倾慕?上官又要做什么好事? 我将其烧得只剩灰烬,次日又是那个太监送来信,一样工整的瘦金体,约我去风华亭,他要给赔礼道歉。蓝玉将太监留下,我转身入内阁,随意用潦草字体胡乱写了几句,若诚心道歉,便让上官氏偃旗息鼓,永世不再与我为敌。 自此未再有信送来,想来他们兄妹自然是同气连枝的,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上官氏宫里突然传出消息,上官氏不见了,说是迟迟不见上官氏起床,拨开榻前的层层帷帐,才发现榻上的被褥凌乱不整却空无一人。此事迅速闹得沸沸扬扬,各种荒谬的谣言兴起,六宫侍卫太监遍寻无果。 我又收到了来信,还是工整的瘦金体,看得出来,他侍卫做得颇为清闲,有许多闲功夫练出这铁画银钩的瘦金体。上面写道“如此可还满意?若讨得佳人欢心,今日亥时正便再相会于风华亭” 容云鹤得知此事,自然不愿我以身涉险。拿着目光复杂的默读了许多遍,才引了烛火烧尽。 阁内的沙漏毫不留情一刻不止的流下黄沙。月上中天,亥时正,容云鹤一身黑衣悄然无声地往风华亭去了。我心如擂鼓,不知今夜又会产生怎样的变数。卧于塌上闭目假寐,却辗转反侧。 临近子时,终于听见一阵响动,帷帐被人挑开,我连忙坐起,“怎么样?”他一身黑衣被不知被为何被浸湿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脸上手上都有不少鲜血,“你受伤了?”起身去看黑衣上究竟是何物,衣物并无破损,我一碰却沾了一手黏腻液体,全是鲜血,白皙的玉手衬托的鲜血愈发刺眼,在榻前昏暗的烛光下呈现出异样的光泽。 “怜儿你记着,此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他以后也不会来找你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我去更衣了,你早点歇息吧”,我怎么安心得下,“你把他杀了?”容云鹤嘴角勾起了怪异笑容,“没有”。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不能再出事了,听到了没有?”他转身去更衣没有做声。 上官氏依旧杳无音讯,让人怀疑这世上真有人间蒸发这一说。只是上官氏位分低微又不甚得宠,随着时间推移又没有新的发展,评头论足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再也无人提起,彤册上随意填了暴毙两字,便敷衍过了她这一生,她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有一个上官氏的女子曾经活过,却在这深宫中玉殒香消。 容云鹤要我别再想这件事,可是晚风吹来,庭前落叶聚了又散,我总觉得朱红宫墙里一切,都带着微微的血腥气,带着无数人的深入骨髓的妒恨,和到死都不能瞑目的遗憾和不甘心。 事情便就这样完全翻篇了,除了在请安时会看到张繁钰,她消停了所有举动,不再讲难以入耳的话,不再动那些肮脏不堪的心思。偶尔和她在宫道上遇到,也都规规矩矩请安,然后相安无事转身离去。 谁也不会想到,那夜容云鹤赴约,见到了上官氏兄妹两人,她兄长在那天夜里,偷偷将人带到侍卫的住所,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她,因为一母同胞,两人体型相貌皆十分相似,便努力说服她,让她换上侍卫衣服,偷梁换柱逃出皇宫,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再寻良缘,再也不要为这尔虞我诈费心劳神。 没多费功夫,上官氏竟欣然答应,只是她走之前一定要见一见顾影怜,只好相约风华亭。没想到上官氏对顾影怜恨恶之心如今之深,此番也是做了必死的决心,漆黑的夜幕中见了人来,便直接拿出在袖中藏好的刀捅了出去。容云鹤听见衣物摩擦的响动便完美躲过,上官氏一击不中却再也不能回头。可自小半点重活都没做过的弱女子,自然不是容云鹤的对手,几番回合下来,便连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惨死在了容云鹤手下。 鲜血四溅,她兄长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却也自知不是对手,尽力一搏也沾不到好处。更怕容云鹤杀红了眼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也了断在这。只好不停的劝容云鹤冷静,不停求饶。容云鹤自然也不愿再多牵扯出一条人命。幸好风华亭位置隐蔽,并没有将深夜巡守的侍卫引来,又临近水源,两人便借着些微月光,蹑手蹑脚将此处清理干净。尸体被藏好,到了白日里挑了荒地火化,骨灰带出皇宫。 本只是些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小事,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不可忽视,最后造成这样覆水难收的结果。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风华亭里所有的变故,再不会第三个人知道,包括顾影怜。 天气寒冷到了极点,一场白茫茫的大雪下了下来,掩盖住了宫里所有的血腥和肮脏。 各宫又开始张贴新年剪纸,喜气洋洋的准备又一年的辞旧迎新。 8.不自量力 望着似曾相识的场景,恍惚间才发觉自己入宫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令我不得半分空闲。只盼来年可以轻松些。 今年与往日不同些,东夷派遣来了使者,带着无数的东夷海产和数棵中原养不出的特大珍珠与珊瑚。一行人浩浩荡荡自十月底出发,跋山涉水路途艰辛,跨过半个陈朝的疆土,才终于在年前抵达京城。皇帝为此将大使馆整顿重修,又赐了使者无数丝绸和瓷器,还在除夕朝宴上增设了东夷使者的席位。 此时衍庆宫里的宁妃心情是难得的畅快,这么几年孤身一人在中原,总算得见来自故土之人,略微慰藉思乡之苦了。 皇帝特许东夷使者可以随意进出衍庆宫。东夷使者也隔三差五携礼拜访宁妃。 衍庆宫里女子的欢笑声不断,嘈杂喧嚣之余也不乏欢乐的气氛。宁妃与使者兴致高昂地对饮了一杯又一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两人也操着东夷的语言讨论着些什么。 “曾经那个威震四海的陈朝也不过如此而已,城郭低矮民生凋敝,半点不敌过我们的城都,阔气风光”使者颇为不屑高傲。 宁妃又是一阵欢笑,倒酒又敬使者一杯,“此番一探,等到了春季草长莺飞,东夷王大可放心进攻陈朝”,又爽快地将酒饮下,“燕筝祝东夷王旗开得胜”,衍庆宫里伺候的奴婢,无一人懂东夷的语言,纵使眼线再多再厉害,也不会有人听懂这叛逆之语。 皇帝在腊月二十七下旨大封六宫,我正巧有幸能名列其中,晋位从六品华容。内务府又分赏六宫许多胭脂新衣首饰,满宫上下喜气洋洋之意日渐浓厚。 而我薄宠至此,却还能进封不断,多半也是为了给我父亲面子罢。权衡利弊瞻前顾后,这大概便是帝王之术罢。 腊月三十夜里,皇帝在承明殿宴请群臣,身着规制最高的缂丝十二章纹衮服,威严气场压得住殿中所有人,端端正正坐于主位,看着殿中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礼毕后,皇帝被众臣一个接一个敬酒忙得不亦乐乎,顾江在此等喧闹场合一向不多言语,敬了皇帝酒后便埋头喝酒吃菜。 宴正欢时东夷使者起身,用每个人都能清晰听见的声音道“臣不远千里来拜访皇上,皇上却只赏赐了丝绸瓷器等凡物,回去后怕是难和王爷交差”皇帝心情畅快大手一挥道“想要何等赏赐?使者尽管开口” “王爷的原配已逝去多年,中原女子美貌贤惠之名传播甚远,此番正有和亲之意,皇上后宫有佳丽三千,个个皆是女子之表率,若能求得皇上的贵妃娘娘下嫁王爷,便是王爷三生有幸了”那使者卑躬屈膝,一副诚心求娶的模样。 原本闹哄哄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尴尬古怪,皇帝面露不善,顾江敢为人先,放下象牙箸,起身道“贵妃娘娘已经婚配,一女侍二夫实在有违妇德,东夷王大可在宗室和朝臣的女儿中挑选适龄未嫁的”如此态度已经给足了面子。 可那使者依旧不依不饶“东夷的汉子都是粗人,不在乎中原人这些繁文缛节”皇帝按耐不住怒发冲冠“放肆!这是在中原最尊贵华丽的殿宇,已容得尔等蛮夷大放厥词!” 那使者面不改色镇定自如,“皇上为何这样雷霆震怒,臣若是将此等消息带回东夷,两国数十年的邦交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夏吟盈的父亲骠骑将军拍案而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臣随时恭候,尽管放马过来!”骠骑将军戎马半生,纵使年过不惑铁骨铮铮也丝毫不减当年。 又立马有懦弱主和的文官上前劝诫,“打仗劳民伤财,不宜逞一时英雄”,骠骑将军麾下的武将也不甘示弱,“人活着不就是要争一口气,若他日国破家亡蛮夷入侵,你还能坦然地说这些话吗?” 原本应该赏歌舞行酒令的除夕宴,已演变成了朝堂之上文武之间的,主和主战之争。双方各执一词不肯退让半步。愈演愈烈,临近亥时皇帝实在被吵得头疼,才宣布散席。 那使者始终冷眼旁观众臣舌战,散席后借着月色朦胧,趁人不备悄悄潜入永福宫。 那女子已凝妆而待了半夜,见了人来,眼中已经饱含泪水,迫不及待问道“一别数年,不知舅舅可还健在?” “郡王身体硬朗,活上一百岁也不成问题,这些年你受苦了”,那男子收敛锋芒,语气颇为怜惜。 那女子坚定道,“珠婳不苦,珠婳如今得偿所愿,此生死而无憾,那年北狄被灭,珠婳由贵女沦为难民,如浮萍般四处漂泊,幸得舅舅收留才有瓦遮头,又费心费力,将我隐姓埋名送入陈朝后宫为婢,这么多年,珠婳数次命悬一线,日日刀尖舔血,才拼得当今皇帝身上流淌着北狄人的血,可惜..先帝唯恐儒晗年幼没有主见,唯恐外戚干政,林宜朝又命短,林雅竹自毁前程被贬妻为妾,顾江又日渐势大,我多年来辛苦经营的人脉已经所剩无几了..” 使者也并非铁石心肠,看着在印象中还是豆蔻年华的窈窕淑女,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此番东夷王若能战胜陈朝,定会让你重回故土”,那女子珍藏数年的心事终于找到宣泄处,已爬满细纹的眼不断落下泪水,“我已经半截身子都埋入黄土里的人了..也不盼有什么未来..” 她也斟满一杯酒“珠婳祝东夷王旗开得胜”爽快地一饮而下。使者安慰道“太后娘娘好生珍重,重回故土指日可待” 次日,皇帝的圣旨送到了使馆,赐其乐坊乐姬二十名,妙龄少女二十名,丝绸瓷器各五箱,两国邦交来之不易,望其切莫将宫宴之事回禀东夷王,以和为贵, 使者自然不甘于此,想入宫拜见皇帝,皇帝却借各种原因避而不见,朝内众臣也都避之如蛇蝎。东夷使者自觉无趣,城内的欢庆都不愿让他参与,勉强待到了元宵节后,便整顿队伍回东夷了。来说风风光光全城迎接,走时却如同过街老鼠,人人见之,都面带憎恶之色。 可每个人心里都止不住地担忧,那夜宫宴之争会不会挑起战事,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前朝后宫也消停了所有蝇营狗苟,毕竟在生死与国家面前,个人私事都无足轻重。 整个陈朝自上而下掀起了一股练武练骑射的风气,陈朝的军队更是日夜加强训练整装待发。 不出意外不负众望,东夷的战书在三月初用八百里快报送入京城。战场定在两国交攘边境的古战场,此处周围有好几个州郡,数十年的一直存在版图之争。 那日在除夕宴上主战的武将纷纷请缨上阵,皇帝也毫不退缩御驾亲征。皇帝的暗卫皆是有勇有谋身手不凡的高手,此番也安排了假名加入陈朝军队。 我冷眼看着深宫中自年后便是人心惶惶,陈朝一向国富民强,蛮夷小国鼠目寸光,不自量力。但要与容云鹤分离许久,这段时日又忙着操练,已许久没有好好相处了。 外头已经冰雪消融,是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的阳春三月,温度适宜的阳光照射下来,却温暖不了人的内心。 出征前夜,我已经早早睡下,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见容云鹤轻唤我的名,“怜儿,我明天就要走了”声音温柔得像水,我睁眼,他的神情看得出明显的疲惫,我钻入他的怀中,贪婪成瘾的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意相通,依恋不舍之意早已意会。 “相信我,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他的眼神柔软得像云朵,其中绵绵情意深邃得望不到底。我点点头,吻上了他的唇。 清晨醒来窗前透出的阳光颇为刺眼,容云鹤已经不在我身边,问了蓝玉才知道大军已经出发了。 几日后,在贵妃宫里请安,众人皆在唯独不见昭容程氏,遍寻无果后,刚出发不久的大军传回来消息,程氏此刻已在行军之中,不必再费心找寻。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许昭仪颇为佩服其胆量,张繁钰和宁妃却嗤之以鼻认为其抛头露面不守妇德。 贵妃一向是要做出公正平和模样的,“女子上阵打仗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况且程氏是镇国将军的遗女,自小跟着镇国将军在军中长大,难免按耐不住,且随她去罢” 陈军一路跋山涉水,一月后抵达边境。还未来得及休整,夜里便被突袭,我军精疲力尽防不胜防,被十万大军还未开战便已损失两万有余。 陈军皆以此为奇耻大辱,次日东夷黑压压的军队直压着城墙排列得整整齐齐,不断在高耸的城墙下叫嚣宣战,皇帝亲自上阵鼓舞军心,战场上血肉横飞,真刀真枪不留半点情面,许多活生生的人眨眼间便支离破碎。 陈朝不光皇帝精通兵法,更有数名副将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东夷人虽兵强马壮,但兵法运用并不娴熟,只知道硬碰硬拼蛮力,一仗下来,陈军既尽力保全了大部分军队,也让东夷主力遭到重创,东夷自知再耗下去只会吃亏,开始往后退试图和支援军队早日回合,再拼一把。 陈军乘胜追击,加之背后还有数万援军和粮草支援。越战越勇,兵法运用得当,武器先进精良,军队训练有素,各种条件皆胜过东夷。 东夷支援军队也被重创,陈军不断扩张了数十座城池,东夷人连连后退,纵使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皆因盲目自大兵法不熟而错失良机。 宁妃和太后的夙愿怕是难以实现了,捷报频频传入京城,从后宫到前朝皆是一片欢喜,唯独她们是强颜欢笑逢场作戏。 几日后,两军在东夷境内的涟青山下,一场血战,陈军设伏把东夷逼到绝崖边上,东夷军队战死的战死,失足落崖的落崖,近乎全军覆没。将领被擒后,认为无颜立于天地之间,抹了脖子。感叹起有骨气之余,也可见其目光短浅,太过骄傲自大,禁不得半点失败。 皇帝下旨班师回朝,清理战场计算军功时,不光容云鹤等暗卫战绩不凡, 9.云胡不喜 去时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如今回程却只余七万人,打了胜仗军中自然气氛欢腾活跃,沿途路过的城池都百姓都盛情接待。 容云鹤离开之后,我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段他假死后的日子,望朱成碧度日如年。关雎宫中我一身素衣,任由长发垂于身后,正望着空空荡荡的庭前发愣。 忽然双目被人遮住,我诧异道“蓝玉?”挣开来,转身却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脸庞,惊喜道,“你回来了”,他对我说话永远温声细语,“归心似箭,大军离京郊尚有十余里,我提前回的京城” 他此时一身战袍还勉强算是干净,身上的异味却熏人得很,头发散乱,胡须肆意生长不成人样,我边将他往内阁里推,边喊蓝玉去打水。 此刻棠梨宫里,贵妃听闻自己的弟弟立下军功,激动得捂着心口热泪盈眶“好啊,我林家后继有人了,总算不是本宫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了” 次日贵妃携后宫众妃,顾江携满朝文武,在京郊等候皇帝回朝。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父亲还是何年何月,我垂首看了眼自己的衣衫,深松绿色织锦缎袄工艺精湛光泽细腻,天气尚且微凉,又披了百蝶穿花披风,妆容轻淡,也算是端庄得体。 远远在人群中一眼便望见父亲,父亲脸上的皱纹像是多了好些,神情中添了几分憔悴,眉宇间的精明睿智却半点不减。他一身官袍庄重威严,回头望了我一眼,目光饱含鼓励和关爱。 远远看见帝王的依仗过来,我跟着众人跪拜,经过无数冗杂的程序后,皇帝终于风风光光回到皇宫,我也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而程氏昭容回宫后,登门拜访之人便络绎不绝。宁妃此时恨意丛生,便拿程氏出气,不怀好意的笑着问她,“昭容在军营中是不是都和一群男人同吃同住啊”,程氏正要解释,张繁钰在一旁笑道“这千军万马里头就昭容娘娘一个女人,谁晓得都做过些什么呀” 程氏本也是个急躁性子,又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听了这话立马跳了起来,对着张繁钰如花似玉的脸庞便几巴掌下去,边高声训斥道“本宫是昭容你是贵人,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便是僭越”,张繁钰的脸缓缓显出一片红痕浮肿,缓缓跪下道,“昭容娘娘饶命”。 程氏望着那人冷哼一声“滚”,又斜眼睨着宁妃“嫔妾乏了,宁妃娘娘自便罢”,丢下愣在原地的两人,转身入内阁。 谣言却依旧不止不休,我不用走出关雎宫门,便能听到各种污言秽语。皇帝为息事宁人,赐下圣旨,程氏有勇有谋有功于朝,册其为妃,赐封号庄。 皇帝表明了态度,自然不会有人唱反调,谣言不攻自破。 夜里,沐浴后我身上仍残留着些许胰皂香味,长发半湿半干,依偎在容云鹤怀里,望着夜空中墨蓝色与赤红色交织在一起,许多形状不一的大块浅色云朵漂浮其间。这般熟悉的场景,我却百看不厌。 容云鹤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我要是没回来,你会不会爱上别人啊”我对他这般没有半分抵抗力,却存心逗一逗他,偏不如他愿“会啊,当然会了” 他埋头深吻我,温柔将我压在身下,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却又情意绵绵,意乱情迷之时我疯狂索取。一场狂欢达到巅峰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在那个寂静无声的夜里,窗外隐约有几声虫鸣,他轻轻拉过锦被替我盖好,附耳柔声对我说“给我生个孩子”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对我,我对他,都是世间再无人能与之比肩的挚爱之情。便如此夜夜销魂,交颈缠欢。 六月中旬天气盛热之时,一日清早起来,胸中顿生一阵恶心,或许只是天气太过燥热的缘故,身子没有一点力气,昏昏沉沉恶心反胃的感觉挥之不去。容云鹤见我这般模样,心里也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粗糙的手覆在我的细腻的小腹上,埋首在我脖颈与锁骨之间,一声一声唤我的名字。 如此自然要给这孩子个名正言顺的身世,容云鹤要我常常出入勤政殿,全凭容云鹤细心安抚,我才得以坚持日日对着皇帝那张冷脸。 我总在勤政殿,自然免不了侍茶侍膳,容云鹤神出鬼没,在午膳中动动手脚自然不在话下。天气闷热,午膳后人难免犯困,加上药效,他再意志坚定也会忍不住要去见周公,而我趁其睡死,在其榻上演出一场虚凰假凤的动静,彤册就自然会有记录。 可后宫三千,总会人比我来得还早还勤,今日又与宋氏婕妤狭路相逢,我心道时运不济,转身欲走,却被她叫住,她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容貌绝美,伺候皇帝的时日长,位分也远高于我,应该少去污皇帝的眼,把机会多让给她免得白白浪费。 耀武扬威甚为聒噪,最后引得皇帝注意,被斥责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罚其禁足一月。 我见此人被侍卫不情不愿地拖走,行径荒诞,只觉得其自取灭亡甚为有趣。转身入殿,也不愿再横生枝节,更怕夏吟盈心里介意,会使我二人离心隔阂,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背叛欺骗。 那日之后寒来暑往此去经年,我都未曾沾过勤政殿的门槛半步。 容云鹤时常陪在我身边,凡事皆他亲力亲为,夫君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世间难得。许是有人惯着便无端端生出了许多娇气,他若不陪我便不肯吃饭,他若不抱着我便不肯安眠。整日闭门不出,沉浸于有孕的喜悦不能自拔。 月余后去棠梨宫禀告了贵妃,她波澜不惊,冷冷淡淡地道了声恭喜。次日圣旨便至关雎宫,晋我为德仪。 一日容云鹤正离去不久,我立于铜镜前将好几套衣裙换来换去,想看那套适合日后穿着。 换到一套宽松的织金长袄很是满意,忽然窗子从外面被人掀开,一个黑衣人身手敏捷从窗外翻了进来,行色匆匆左顾右盼,却见到是我,面面相觑颇为尴尬,我试探着开口“云鹤不在,刚走” 说罢打算至镜前看仔细些,新制的长裙却有些不合身,长了一截不慎踩到,我心里一惊,生怕旧事重演,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向前倒。那人反应迅速地把我扶住,刚站稳,两相对视,虽一字未言,却能踏踏实实感受到,他也绝不愿看见,我跌倒伤及孩子。又顾及男女大防连忙收手,他的眼睛移向了望着我的小腹处,目光柔和,带着殷切的希望。 他移开目光,转身走到窗前,回头叮嘱一句了,“你小心些”随即翻身走了。我将手放在小腹上,心情复杂呆呆立在原地许久。 这个孩子尚未成型,却凝聚了许多人的希望了。我此生难逃宫禁,与平静祥和再也无缘,容云鹤此生永不能立于光天化日之下,而有了他,我们就还可以有来日可期。 中秋将至,许是宫中太久未好生办过盛宴,几月前又扩张了版图振扬了国威,皇帝兴致高昂决定大办中秋。贵妃又下懿旨,众妃可在宫宴上施展才艺,优胜者晋位分。 夏吟盈习舞十数年但又有了身孕,此番只得作罢,裴氏也擅舞便日日辛苦练习不肯错过。 中秋宴设在太液池旁,太液池在勤政殿后边,过了勤政殿便是前朝了。此时八月恰逢玉簪石蒜葱兰盛开,艳丽的婀娜多姿,素雅的不可方物。我凝妆赴宴,因着身子无力,便觉得一身绫罗首饰颇为沉重。 众妃依次上场,裴氏身形曼妙,每跳一下每一抬手都既有女子的娇媚迷人也有舞蹈的韵律。宁妃的东夷琴异域风情十足,光听着琴声便像是看到水天一色的辽阔大海。张繁钰琴声悠扬技法精湛。程氏将舞蹈和剑术结合起来颇为新奇惊艳。我上交了一副工笔画,仔仔细细勾画了几只雀鸟,有不断延展,描画了一整幅松树林。 大家心里对排名也大概有数,但最后竟是张繁钰夺得魁首,惊艳四座的裴氏竟然名落孙山,宁妃是东夷人难免被排挤,那裴氏又是为何? 张繁钰顿时又回到了曾经那个锋芒毕露的模样,像是狗找到了剩饭一般,得意洋洋的瞥了我一眼。裴氏忿忿不平,一脸不善的提前告退了。 皇帝在宴散后歇在未央宫里,夏吟盈边服侍皇帝脱下厚重的吉服,边问起今日为何要刻意打压裴氏。皇帝任由夏吟盈摆弄,“那年朕在南屏珠桥上瞧见你跳舞,此生便再也看不到他人的惊艳” 自中秋宴十余日我皆不曾出过关雎宫,一觉醒来身下忽觉黏腻,掀开被褥一看已有不少鲜血,容云鹤看到后蓝玉连忙去寻太医,身下依旧有血不断浸出,我只觉得绝望无助,心如死灰地半躺在榻上,我已这般谨慎小心,所有饮食器物皆验过在用..孩子绝对不能有事 10.棋差一步 太医被蓝玉催促一路小跑过来,容云鹤已提前避开,诊过脉后,开了药方,又拿出银针开始针灸,立竿见影血便止住了,神情略带犹豫“出血是因为中毒所致,按彤册上记的是有孕两月,可臣是知道的,三个月的孩子已经扎根不会轻易动摇,血止住了,待会再把药服下,清除了毒素应该就没事了” 我如蒙大赦般放松下来,转头道“你若敢对外透露半个字,本主便将你挫骨扬灰”他连声应是。此番虽有惊无险,但这毒来得实在莫名其妙。喝下药后,容云鹤与我一同探究是何处出了纰漏。外面的宫婢唤去蓝玉,须臾她回来告诉我“未央宫里出了事,懿婕妤中毒昏迷了,德仪昨日正好去过未央宫,想必是无意间被祸及” “那吟盈她..”我自然不愿看见她遭遇不测,“皇帝守在懿婕妤身边寸步不离,婕妤昨夜睡下便一直未醒,血止不住,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我十分矛盾,但也不得不承认,夏吟盈的安危比不得我的孩子要紧。 未央宫里,皇帝凝望着夏吟盈的脸庞,痴情而又担忧,夏吟盈像是在沉睡,但唇色青乌。奴婢来劝过不知道多少次,皇帝始终一动不动。 次日夏吟盈才幽幽转醒,睁眼看到皇帝附在她塌前小憩,轻声“儒晗..”皇帝惊醒,两相对视,夏吟盈觉得自己虽失了孩子,但有如此真心以待的夫君,何尝不是乐事,随即莞尔一笑,皇帝精力早已透支,但见夏吟盈笑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 几日后皇帝独坐于勤政殿批改奏折,正心猿意马地走神去想夏吟盈的事,容云鹤飘然而至,向皇帝躬身行礼后“臣查到,是裴氏中秋宴后心生怨怼,懿婕妤又宠冠后宫,便设计在内务府送来的妆花锦衣上涂抹了毒药。从制作到送出内务府都没有问题,最后是在送去未央宫的路上时,裴氏路过非说看中了这件锦衣,一番胡搅蛮缠,借机涂抹了毒药” 皇帝听完颇为自责“也有朕的责任,若不是朕偏心,吟盈也不会遭此横祸”无力地靠在酸枣枝木椅的靠背上,疲惫地把眼闭上。 容云鹤补充道“关雎宫里的璟德仪,在懿婕妤昏迷的那日,也出了血,两人向来交好,想是无意沾染了,解了毒后,已经无恙了” 皇帝靠着椅背,纹丝不动,“朕知道了,退下吧”容云鹤走时,不忘关怀了一句“皇上且放宽心,懿婕妤风华正茂,以后还有大把的机会”皇帝没有再出声。 半晌后皇帝睁开眼,振作着坐起来,高声道“把裴贵人叫来”裴氏听闻皇帝传唤,心知自己做的事怕是瞒不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凝妆赴殿,还未来得及行礼,皇帝便是一阵劈头盖脸,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砸向她,“你干了什么好事?朕无非就是欠了你一个冠军之名,用得着拿人命来还吗!” 裴氏面容上尽是凄凄之色,两行清泪落下,跪下道“皇上既然都知道了,臣妾再狡辩也是欲盖弥彰了”声音已带着哽咽。 豁出命般说出心里的话,“皇上,你与懿婕妤交颈缠欢时可曾想过,后宫众妃皆为此独守空房,午夜梦回时,发现夫君不在身边,那种滋味撕心裂肺胜似凌迟,臣妾虽锦衣玉食但心中的苦楚和寂寥谁会明白?后宫众人的相思之苦要如何才能得到回应?臣妾自知罪该万死,皇上赐臣妾一根白绫罢,若是有朝一日,夏氏被后宫嫔妃众矢之的,皇帝万万莫要后悔当初的专房之宠!” 皇帝并非圣人,只觉得裴氏是嫉妒心重,越发厌恶“璟德仪也被无意沾染,险些小产” 裴氏闻言,眸子瞬间有了神采,面上的凄凄之色一扫而空,“皇上!那毒臣妾是知道的,顾氏既然已经接触到了,便没有不出事的道理,除非,她有孕不止两月!” “如此烈性的毒药你怎么不留着自己用?满口胡言乱语,朕做没做过朕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话出口才觉得过于主观莽撞,“你退下,没有朕的口谕不准随意出来” 裴氏见此事或许还有转机,破涕为笑地退下了。皇帝对容云鹤依赖信任,两人相识数年情同手足,自然也将此事交给容云鹤去查。 最亲密的人背着自己搞小动作,那滋味一定不好受吧。其实哪有什么真正的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观念不同罢了。 容云鹤回来将裴氏之事告知于我,我不禁捧腹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他是不晓得我怀的是你的种,要是晓得了..哈哈哈哈....” 未央宫里夏吟盈正为孩子伤心落泪,皇帝从外面进来,看到此景顿时手足无措,细声安慰道,“吟盈,是朕不好,都怪朕,朕是罪人” 夏吟盈连忙用食指压住皇帝的嘴唇“不许这样说”皇帝握住那芊芊玉手“是裴氏,她心胸狭隘,嫉妒你得宠,便设计下毒给你” 夏吟盈听完扑到皇帝怀里嚎啕大哭,“皇帝要为臣妾报仇啊,臣妾不甘心,绝对不能放过裴氏啊”皇帝轻轻点点头。 皇帝回到勤政殿继续改奏折,容云鹤从殿内阴暗处中走出来,“皇上,臣已经去太医院查清,璟德仪确实是有孕两月无疑,只是沾染了些微用量,所以有惊无险。裴氏或许只是想拖个人下水罢”皇帝将笔一顿,落下好大一个墨点,毫不在意地抬头,点点头道“朕就知道了,裴氏果然蛇蝎心肠” 随即下旨将裴氏赐死。裴氏在宫里苦等,见到太监过来还以为自己枯木逢春,宣完旨后,无力瘫软在地,失了魂魄般,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太监上前开始动手,整个麟趾宫回荡着她声声惨叫,夹杂着凄厉地喊“皇上,皇上” 最后没了声息,只剩下挣扎时弄的满地狼藉,首饰撒漫一地,花瓶瓷器无一完整。和一句衣衫不齐面目狰狞的尸体横陈其间。被人拖去乱葬岗草席一裹随意埋了。自此宫好多年都以此为善妒的反面教材。 裴氏死后数日,众妃在给贵妃请安,贵妃不知为何红光满面精神焕发,高声道“本宫有一件喜事要告知众位”我不禁望向贵妃,看看是何等喜事,贵妃带着珍珠手钏宝石戒指的玉手抚向小腹,扬眉吐气道“本宫,有喜了” 贵妃当初也曾参与过我流产之事,如今见她有孕自然不喜,但也随众人起身向贵妃道喜。 散后,我去寻夏吟盈,关怀其身体之余,也有他事“你刚小产,正是难过伤感的时候,贵妃便怀上了,未央宫里门可罗雀,棠梨宫里却是高朋满座”夏吟盈神情恍惚,回来便瘫在塌上“我不要紧,孕中不宜多思,你少想这些费精神的事” 我心里也想撺掇着她去皇帝面前吹吹枕边风,来打压贵妃,夏吟盈却是真的对勾心斗角不屑一顾,也不知她有没有探知到我的心思。 林雅骏在军中名气颇高,许多人都听说过他骁勇善战,有大将之风。林氏怕是要苦尽甘来了。 一日林雅骏在军中操练完毕,与阴凉处擦着额上的汗,看着别的营的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这时一个娇脆女声响起“雅骏!” 他回头,看见一穿藕荷色斜襟竖领长衫的女子正又蹦又跳地向他跑来,顿时眉开眼笑“时欢,你怎么到这来了”那女子丝毫不嫌弃林雅骏一身灰尘汗水,又拿出水囊递给他,“我想你了,就来看你” 两人并肩出了军营,在朱雀街上游玩嬉笑,时欢的手指划过雅骏的手心,雅骏替时欢抚下发上无意沾上的脏污。两人间的情愫生涩而又懵懂。 天气乍暖乍寒,时欢出了一身细汗,林雅骏怕她找了凉边催她快回府换衣裳。 林雅骏送时欢进了顾府。顾江将这个庶女近日来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立于正院里等着时欢回来。时欢向来不得宠,看着父亲便有些胆怯,“父亲好”行完礼转身欲走。 “你近日都在忙些什么?说与父亲听听”时欢只觉得自己拿上了一个烫手山芋,但也不敢狡辩,“时欢..时欢有了意中人..”面色绯红,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 “便是那个林氏,林雅骏”父亲点点头,目光紧紧盯着时欢,“他是林氏,你是顾氏”时欢一脸难色,几乎要哭出来,委屈道“林氏又如何了啊” “前任丞相姓林,后宫中贵妃姓林”父亲毫不顾忌时欢已经急成了什么样,“你虽是庶女,但也要和顾府一条心,知道吗?”时欢扑通一声跪下“那时欢..宁愿不姓顾” 顾江大笑几声“真不愧是我顾氏的女儿,有骨气”,语气却没有半点赞赏,毫不留情全是讽刺,从袖间拿出一柄匕首,丢在时欢面前,附身望着时欢,“你自己选一个啊”随即起身离去。 时欢无助的跪在主院嚎啕大哭,直到她的生母周氏,身着一身豆绿素衣,装饰朴实,缓步走来。附身将她的女儿扶起,轻轻替她抹去泪痕,劝慰道“时欢啊,你听娘说,你和林氏不能再有半点关系了” 见时欢仍是哭得不停,叹了口气,说出了心中所想,“娘有一个好办法,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再去找林雅骏,然后..”她捡起了地上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递到了时欢面前,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这样你父亲就会喜爱你重视你了,将来你肯定会谋得更好的亲事的,咱们母女唯唯诺诺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翻身了,时欢啊,就当作娘求你...” 时欢丢开匕首,嚎啕大哭着和她的生母紧拥在一起。 11.大厦忽倾 贵妃并不知道林雅骏还有这般艳遇,只觉得林氏要熬出头了。深夜里被一阵反胃闹醒,吐又吐不出什么,坐立难安,心道自己已与往日不同,便遣了奴婢去未央宫请皇帝。 皇帝与夏吟盈相拥而眠,两人熟睡正酣,窗子透了一线缝,吹来丝丝凉意,依稀带着些许月季花香。 通传的婢子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守门的婢子也是同夏吟盈如出一辙的温婉娴淑,听闻贵妃不好,急匆匆地给她通传。皇帝被吵醒自然烦躁不满,挥挥手道“不去不去”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美梦,夏吟盈却实在心地善良“儒晗,贵妃她怀着孩子,你应当多去关怀些的” 皇帝不情不愿地赖了片刻,“满宫上下里就你一个老好人”强打精神,起身去了棠梨宫。 贵妃邀宠得逞,皇帝踏入棠梨宫主殿,门被推开,外头的一阵凉意浸了进来。贵妃连忙俯身干呕,皇帝上前轻拍她的背,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幸苦了”此夜便留宿在了棠梨宫。 次日嘴碎之人便开始聒噪“贵妃娘娘有了孩子,离封后怕是不远啦”“懿婕妤也有今日呐”“到底还是贵妃要紧些”迅速蔓延到六宫里的每一个角落,自此局势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皇帝几次在夏吟盈宫里,或是贵妃遣人来唤,或是夏吟盈主动提出让皇帝去陪伴贵妃,贵妃的恩宠几乎能与夏吟盈平分秋色。 我自然心急如焚,提笔将心中哀愁记于锦帛,宫中情势不好,贵妃有孕得宠,我举步维艰,父亲要尽力打压林雅骏。送出锦帛后,我独立于窗前,闭目轻揉着额角,腰上也沉沉坠坠。 容云鹤从后面抱住我,埋首在我颈间,手流连于隆起的肚子上,忽觉腹中一阵动静,容云鹤闷声道“他在动”我轻应“是啊”他抱得更加紧,“你想那么多,孩子都有意见了” 父亲收到阅尽后,唤来周氏,将锦帛给她看了,周氏哭着求他宽限五日,必定办好。 周氏找到时欢,时欢本欲绕道而行,周氏毫不犹豫地跪下,将匕首横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时欢虽是庶女,但从小也是被生母娇生惯养,那一瞬,她猛然间长大,心头浮现了血淋淋的四个字,身不由己。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时欢又一次来到了雅骏的军营,雅骏见她闷闷不乐若有所思,好几次发问,都无果。 两人行至城郊,此处杂草丛生人烟稀少,雅骏抽出随身的配剑,递与时欢“若我死了,便能让你翻身做主,让你重获笑颜,那也是死得其所”爽朗几声大笑“物超所值啊..哈哈哈” 时欢将那看着便吓人的佩剑放回剑鞘,“你姐姐只有你这个指望了,林家全靠你的” 林雅骏望着时欢精致如画的面庞,深情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把女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我就是..”迅速地手起刀落,动作快出了残影,时欢阻止不及,只看见血喷四溅的场景,不由尖叫出声,时欢再也不顾男女大防,上前将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抱住。 雅骏一剑正中要害,就算是飞速送到城内医馆也无力回天,那么一个鲜活有力的生命,眨眼间便命丧黄泉了,雅骏支支吾吾道“我就是..见不得..你不开心...”他尽力把长满厚茧的手,和时欢芊芊玉手十指相扣,“时欢...”似乎还有什么未完的遗言,但张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断了气。 独留时欢一个人,抱着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那一日她彻底成长,所有的懵懂盼望都消散成粉末,被冰冷和坚硬取而代之。 便就那么呆坐着,目光凝滞一动不动,直到夜色降临,远处漆黑的荒山隐隐传来几声狼嚎,隐在暗处的眼线实在看不下去,也怕再生变故,将人打晕,借着月色带回了顾府。 次日贵妃得知后,哭闹着说自己活不下去了,叫来皇帝又是一番折腾,才终于肯消停。 我将那年流产之事细细在脑中回想了无数遍,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夜里,我又被噩梦惊醒,猛然睁开眼,大声喘着气,容云鹤发觉到,细声对我道“林氏本就是我们的死敌,你若不肯下手,便让我来” 容云鹤下手果断说到做到,又有职责之便。几日后便听闻,皇帝在棠梨宫里因一些陈年往事震怒,六宫之权被暂夺,贵妃还被掌掴了几下,动了胎气,皇帝也再未曾踏足棠梨宫。 我好奇便问容云鹤,容云鹤边给我剥松子,边道“林氏本来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嫡妻,那年在王府,贵妃善妒,使了手段害许昭仪早产,偏偏手法又低劣笨拙,搞得风风雨雨人尽皆知。又有一次,前线传来十万火急的战报,她偏是死拉着皇帝不放,延误了战机不说,也落了个不识时务祸国殃民的罪名,林丞相死后,她日日借酒消愁也就罢了,还对皇帝口出狂言,当着东宫众人的面说是皇帝害了她爹...这些往事没人敢再提起” 他已剥好了一盘松子,我拈起一颗放入口中,轻轻咬开松脆可口“那贵妃已然是强弩之末,只差推一把便可堕入万丈深渊”容云鹤点点头“对” 次日我去了棠梨宫,她神情落寞瘫坐在正在门前,望着庭前落满一地的菊花,似是在翘首以盼帝王,宽袍大袖间肚子并不明显。“你来做什么?”她并不欢迎我。 “当年我初入掖庭,本无心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真是辛苦你们设局一场..本来,我们不必这样的”我费力地俯身,凝望着她憔悴浮肿的面容。她咬牙切齿,“本宫就是容不下你,就是看不惯你那副什么无所谓的样子...” 我实在厌恶,“得了,这些废话就不必费娘娘的口舌了”脚下毫不留情地碾过满地落菊,离了这污秽之地。 几日后,夏吟盈越级晋封修仪,与庄妃许昭仪一同管理后宫。 贵妃得知自己被夺权,如丧考妣般跑到勤政殿外,哭闹要见皇上,与几名身强体壮的侍卫纠缠在了一起,无意间被推到在地,肚子里的孩子当场就没了。 谁曾想,里头的皇帝听闻了贵妃失子,急匆匆地打开了殿门,颇为怜惜将人抱回了棠梨宫。被纠缠不过,还答应了她出了小月后,恢复六宫之权。 六宫无人知晓,那天夜里,皇帝灌得自己酩酊大醉,发冠歪斜衣衫脏污,踉踉跄跄到了未央宫,狂妄而又放荡不羁,疯魔似的一遍遍质问夏吟盈“这样你可满意了?朕去找别的女人你就高兴了?” 皇帝去棠梨宫又逐渐频繁了起来,皇帝体恤,贵妃便趁热打铁,要将懿修仪的皇长子抱来抚养,来慰藉心中的哀痛思念。皇帝沉吟思考了片刻,决定折中一下,将柔德公主给她。 许昭仪听闻便疯了,跪在勤政殿前磕破了额头,也不能阻止皇帝收回成命。 过了几日许昭仪寻到了关雎宫,要我同她联手弄死贵妃,夏吟盈太过温婉善良,庄妃性子太直藏不住事,宋婕妤骄横霸道难以相处,便只好来求我。 我问她如何帮她,她说“汉武帝的卫皇后和太子刘据便是死在了一场巫蛊之祸,贵妃已是苟延残喘不如给她个痛快,也是..”她望了我一眼,“人心所向,到时丞相再递上折子,劝说皇帝把林氏连根拔起” 我悠闲地抚着肚子,“想必昭仪是直接寻的我,并未问过旁人”昭仪上前紧逼着我,“德仪身子不便,那就让我来动手,若有个三长两短,还望德仪能念及往日情分...” 我尽力让脸上的笑容自然温和“也算是详细周密,那嫔妾便等昭仪的好消息了” 计划如约实施,许昭仪告发贵妃行巫蛊之事,棠梨宫里被查出厌胜之物。皇帝大发雷霆,贵妃拿着尖利的簪柄对着自己喉管,要以死证明清白,皇帝只觉得其行为荒诞不经,任由其将簪柄微微刺入,鲜血满地毫不顾惜,当着面下旨废贵妃为庶人,打入冷宫。几日怒气仍未消减,又看到了顾江递上的折子,边下旨将林氏一族所有成年男子一律发配边疆,女子入贱籍,永世为奴。 曾经的高门大户簪缨世族,如今被废得一干二净荡然无存。很快贵妃曾经存在的痕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大家预备着准备又一年辞旧迎新。 父亲传来锦帛,说过几日便将时欢送入宫中,要我好生调教。 虽是寒冬时节,但今日难得有了些阳光,可惜丝毫不能减轻温度的寒冷。时欢封了常在,住在临近的我配殿。 她从外面推门进来,令些许阳光倾洒进来,她似是连走路都不自在,唯唯诺诺“嫔妾拜见璟德仪”我拥着手捂,面前的炭盆丝丝暖意熏得人有些犯困,慵懒地靠在主位上,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越慌越乱,便就是连坐下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她都可以打翻我面前的炭盆,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险些走水,所幸众人挽救及时。 我皱眉嫌弃道“你疯了,若是在皇上面前,你有多少条命够赔?”她吓得不轻,跪在我面前不停磕头“德仪饶命”我拍了一下身旁的木案,“行了行了,本主身子懒得很,才不想在你身边浪费精力,退下退下” 她如蒙大赦,慌慌乱乱地转身,路过门槛有险些绊倒。 12.皓齿明眸 用了午膳后自觉在内阁待得太久,都许久未曾见过天光,随意梳了倾髻,戴了根珍珠穗子装点,穗子在顾盼间轻轻摇曳,颇具韵味,亦将整个妆发画龙点睛。 信步闲庭,瞧着几株笨重的倒挂金钟甚是有趣,细细观赏之时,忽闻一阵琴声,弹的是广陵散,低沉的冰弦中暗藏着杀气腾腾,排山倒海之势如同身置千军万马之中,随着琴声起伏,在刀光剑影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能将琴弹到这个地步,莫说是张繁钰,便是整个陈朝,都能算翘楚。 我被琴声引入时欢的配殿,等她曲罢,她起身见礼“德仪见笑了”我将她明眸皓齿的脸庞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你特意让本主听的?”时欢坚定地对上了我的目光“宫中生存不易,时欢虽愚笨,但若能得德仪赏识庇佑,也能让日子好过些”我敷衍冷漠地笑了笑,“那你不要指望本主了,本主人微言轻不值一提” 转身欲走,又回眸,“对了,除夕宴上你去弹个琴,保准儿惊艳四座”时欢连忙应下。 腊月二十四,皇帝又大封六宫,我有幸得晋位嫔,如此年年晋封下去,倒也不愁高位了。 腊月二十五,我坐于炭盆前看着容云鹤手法精细地在做伞,虽是男人但比我还心灵手巧,他做好一半,催促我去午睡,我不依,他又是一番细心安抚,温柔之态令人沉迷。 腊月二十六,时欢又哭哭啼啼地跑到了我面前。我才想起时欢并未晋封,也从未侍寝,不由头痛,仍稳坐于铜镜前描口脂,娴熟地在丹唇上画了上下两个半月。我早已知晓,“本主知道,有人看到了,你的琴被人窃了” 她依旧哭个不住,按照眼线所说,琴是被张繁钰拿了的,“行了,便是为了那广陵散,本主才愿帮你” 我寻到了张繁钰,要她交出琴来,她冲我莞尔一笑,“顾影怜,你可真笨,一次两次,都着了我的道”蓝玉毫不留情上前掌掴几下。我满意地看着她面上的红痕,“你再聪慧,你也要顾及以下犯上的道理”我上前去,用食指轻挑起她的下巴,大指用坚硬的指甲死命抵着。 她勉力笑笑,“琴早被我拿去拆了,冠军我是要定了的,你没有证据,宫里有头没尾的悬案多了去,你能怎样...”随即用力将我推开,所幸蓝玉稳稳将我扶住。 我抬手直指着她,“那你便将你的东西守好,莫步了上官氏的后尘”随即甩袖而去。 回到内阁,我便让容云鹤去将她珍藏的琴全拿来,在让时欢挑张合手的。技不如人还总要做些歪门邪道,如今也罪有应得。 除夕宴和往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时欢的一曲广陵散,发挥得比那日我听到的还要好,令众人惊羡不已。张繁钰黯淡无光地坐于一旁,眸光始终凝视着时欢那张琴不放。 那以后时欢也能偶尔伴驾左右,立于群妃之间也有一席之地。我望着她将腰杆挺直的模样,恍惚间觉得她和那日打翻炭盆的几乎不是同一人。 元宵节后,内务府来人说我晋了嫔位,要将我迁去关雎宫的西偏殿。众人忙碌了好几天,将一屋子案椅器物原封不动挪了去。 我安置下来才不到半日,总身上阵阵发冷,本以为是窗子未曾关紧,闭紧门窗却毫无用处,才发现此处朝西,当着风口,难免冬凉夏热。 蓝玉去问了内务府的人,那人趾高气扬地告知蓝玉,“这都是许昭仪安排的”,边上的小太监巴结着补了一句,“皇上已经下旨封她做敏妃啦” 而我身孕已经七月,身子笨重,实在不宜再做挪动。便让蓝玉将敏妃宫中大部分黑炭都拿了过来,敏妃自然不依,两人一番争执,各执一词不肯退让,又发展成了缠打,蓝玉力气大些,使敏妃磕破了额角。 敏妃去皇帝面前哭诉,奈何夏吟盈正好伴驾在侧,几句宽言劝慰,便将敏妃好不容易挑起来的怒火平息了。皇帝还夸赞蓝玉,做事果敢护主是忠仆,让敏妃回宫去,好好反省几日再出来 近日来诸事不顺,满宫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明明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偏偏要把我也拉进来。 西偏殿虽然位置不好待着难受,大不了冬日多烧些炭,夏日多放些冰,来日晋了位分,便可以摆脱了。 过了惊蛰,逐渐暖和起来,便也省去了许多炭盆,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时常下雨,阴雨绵绵令四处都十分潮湿。 一日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点落在庭前的青石板上砸开成一大朵水花,屋檐下的雨线连绵不断。蓝玉从外面回来,告知我时欢被敏妃罚在宣明宫外跪三个时辰,如今大雨倾盆,怕是难以支撑这么久了。 我望着外头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去一趟。 时欢跪得双腿仿佛已经没有一点知觉,雨珠不断打在额上,再滑落下来,流进衣裳里,浑身湿透,整个人摇摇晃晃,全靠一点意识在支撑。 我上前去给她撑伞,她许是被雨水模糊了双眼,抬头盯着我看了许久,轻声唤了句“姊姊” 我猛然低头看着她,虽然满面雨水不少发丝黏在额角脸侧,但是目光真诚,我不由有些触动,从前在顾府我们之间相处得很少,我又是唯一的嫡女,十几载人生中,独来独往形单影只,从未有人如此诚心地叫过我姊姊。 “我去让敏妃放了你”我往宣明宫走去,身后的时欢费力地将我拉住,声音微不可闻,“姊姊,别去了,你月份大了禁不得刺激,在等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叹了口气,转身回来,若我是一个人,便不会有这些顾虑了。 “姊姊,你先回去吧..”时欢已如是劝了我好几次,雨势丝毫未有停歇之意,反而更加猖獗,摇头道,“罢了,也不知道我今日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让蓝玉留下给她撑伞,我搀着画堂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画堂难得近身伺候一回,难免有些不自在,前头有一处水洼偏偏不知道避让,踩到溅起裙摆衣袂不少污泥。我本欲垂首去瞧一眼裙摆成了什么样,奈何身子笨重难以控制,地上全是雨水难免滑,又一心望着它处,旧事重演仿佛是宿命般再次跌倒。 厚重的雨幕中画堂大惊失色,颤抖着双手要将我扶起,我觉得腹中一阵发痛,起不来身,奈何宫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及时雨般将我抱起,我费力地看清那人的容貌,喃喃道“云鹤..”疼痛加剧,嘈杂的雨声中,我隐约听见他对我说“我在”这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回了关雎宫,疼痛逐渐消减,我忐忑不安的内心也安宁平静下来,太医看过后只说动了胎气,但直至生产皆需卧床静养,再不可劳心费力,随即退下。 我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心事还是不由沉重。容云鹤上前坐在我榻边,眼圈微红,我问道“你没被人发现吧”容云鹤替我把被褥往上提了提,“我没事,你也不能出事..”颇为疲惫地与我十指相扣,附在我榻边。 我日日卧于榻上,不敢多动一下,时欢夏吟盈白氏,皆来探望过被我一一回绝。 本还为生产之日会与彤册不符担忧,如今倒是省去一桩烦恼。容云鹤细心陪伴在侧,毫不嫌弃我不修边幅面容浮肿的模样,我如今这般不堪,望着他整齐精神的模样,倒觉得有些自卑了。 直至阳春三月,外头春光明媚,容云鹤替我摘来粉嫩娇艳的桃花供我赏玩。 夜里发动生产,惊动了众人,容云鹤放心不下拉着我的手不放,蓝玉去唤太医,昏黄的烛灯略微有些摇晃,鎏金香炉里点着有利于安产的熏香,香炉上的烟雾缭绕,把药香散发到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无力的瘫在榻上,腹中疼痛越猛,我不由低声呻吟,揉了揉肚子,希望可以减轻疼痛,蓝玉紧握住我的手,焦急道“主子快使劲,把孩子生出来了不疼了”,身子底下阵阵剧痛,我疼得头发昏,忍不住失声喊叫,没去听稳婆在和人说些什么,只顾着全身上下都在忍着剧痛拼命用力,孩子也似乎在一点点下移,但次次阵痛都疼得我头皮发麻。 近十余个时辰的阵痛让我有些崩溃,再一次用力后,忽然觉得双腿之间多了什么,蓝玉惊喜地喊道“头已经出来了”,再一使劲,体内一阵轻松,我的孩子降生于世。 太医上前道“主子福泽深厚,平安产下一位皇子”又进来些宫婢,众人一阵忙碌,有服侍我吃东西的,有打水擦洗的,有替我诊脉的,有通报消息去的。 等到人都忙完退下,容云鹤便过来了,他的嘴角快笑到了耳根,笑意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心里也是欢喜,他抱起了我身旁的婴孩,又把我也抱住,“我们有儿子了!”我看了眼孩子,就算皱巴巴的模样也让我十分喜爱,他抱着婴孩爱不释手,我开口,喉咙已经沙哑“以后再也不生了”他目光深情的看向我,轻点头道“好,你受苦了 13.天赐石麟 我和容云鹤有了他之后,便更增了几分温馨美好,身子疲惫伤口也疼,迷迷糊糊在榻上歇了数日,有乳母和众多奴婢在,我倒也失去了许多成人母的烦恼。皇帝下了旨,封我贵嫔。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倒也不愁西偏殿冬冷夏热的困扰。 众妃皆知我性格孤僻,于是鲜少有人探望,来了也被我回绝。皇帝倒是来过两次,一次我借着身子不适连榻都未下,一次皇帝来了片刻孩子便哭闹不止,众人忙着照顾孩子,皇帝识趣地走了。从未至尾,都未曾抱过一回孩子。我思量着,往后若是要侍寝,便可以借着腹上松弛不堪入目之名推脱。即使我十分幸运,并没有这个毛病。 等我身子好全了,便抱来自己喂养。外头众人没有传唤不能随意进出。望着他肉嘟嘟的小脸,熟睡安详的模样便可以坐着不动半晌。只是时常哭闹,我急忙抱于怀里却毫不奏效,也不是饿了冷了之类的,我手足无措地找着原因,容云鹤接了过去,孩子立马安安静静。不知为何,他就是爱让容云鹤抱着些,容云鹤也乐此不疲,甚至以此为荣,一应事物大部分都是他在做。 满月时,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众人,也不愿置办酒宴甚为喧嚣。皇帝遣了太监说,给孩子赐了个名,杓,是为北斗星的第三颗之意,要我自己再挑一个字,凑齐名字,我沉思片刻,提笔沾墨,写了鹤字,解释道,“鹤鸣九皋,声闻于野,也不愁抢了那真龙真凤的光芒,正合我意”那太监恭维地笑笑,点头哈腰道“好好好,如此便是极好” 孩子并不像想象中难哄,一日有六七个时辰都在沉睡。一日趁孩子睡去,容云鹤仍抱着孩子不放,我问他“若是杓鹤将来长大,你如何给他解释”他沉吟片刻,抬头对我道,“他注定了与常人不同些,等他记事了,便慢慢教吧”我听了这话,便觉得杓鹤的未来无比沉重,不由心疼。 外头夏吟盈的婢女求见,蓝玉放了她进来,她看了眼已被我抱起的孩子,唯唯诺诺道“璟贵嫔..能否随奴婢去一趟未央宫..”见她面有难色,想必不是常事,我便点头答应。 索性抱着杓鹤一同去了,夏吟盈也抱着槠器,槠器在她怀里睡去,掐指一算如今槠器也差不多快两岁。夏吟盈见了我来,目光温柔慈爱地看了杓鹤半晌,“我倒是第一次见他” 我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几个月不见便是憔悴苍老了许多,“你叫我来到底什么事?”她轻轻摇摇头,“无事,帝王恩宠,本就是这样无常”她垂下无比黯淡落寞的眼眸。 “我不喜喧闹,却也将你拒之门外了..”我回头看向蓝玉“为何不告诉我?”蓝玉默默垂首没有言语。 “不就是失宠吗,何必这样”夏吟盈望着槠器不做言语。乳母上前抱槠器抱走,“到了时辰,奴婢该回宣明宫了”,夏吟盈未做一点反抗。 乳母走时还叮嘱我一句“贵嫔也莫久留了,懿修仪正禁足呢”夏吟盈依旧不肯言语,没了魂魄般瘫坐在椅上。 还是引我来的奴婢开口“敏妃几番借着柔德公主夺宠,修仪心善,便总让皇帝多去宣明宫,皇帝许是觉着修仪太过温婉,并不在乎皇帝,几度争吵,又是禁足又是把皇子抱走,未央宫...眼看着要成冷宫了” “你们都退下”众奴婢纷纷出门去,夏吟盈附耳细声道“我又有身孕了..”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腹间“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瞒着罢,等瞒不住再宣之于众...皇帝打算五月初去高泉行宫避暑..你务必要让皇帝答应带上我..”夏吟盈说这番像是花完了所有力气,闭目瘫在椅上再未开口。 我把杓鹤送回关雎宫,未做停歇便去了宣明宫。敏妃正坐于铜镜前梳妆,繁杂如云的发髻,精致华贵的发冠珠钗,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模样。 “嫔妾拜见敏妃”半晌仍未唤起身,复开口“本以为敏妃是个心善的人”敏妃冷哼一声“善良没有半点用”我念及时欢夏吟盈之事,怒火中烧,便敢于直言不讳“那敏妃如今是有什么资本可以锋芒毕露”,她拍案而起,面目狰狞道“那你便给我跪在这,没有十个时辰不准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过,殿内逐渐昏暗,点起了烛灯,又变得通明透亮,身子越来越提不起力气,膝盖和坚硬冰冷的木板地仿佛胶着在了一起块。敏妃始终盯着我不放,我甚至产生抠瞎她的双眼的冲动,十个时辰下来不是饿昏也得累昏。我入宫数载,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暗自思量着日后如何将她弄死。 终于她撑不住入内殿去歇息了,殿内寂静无声,独留一个身材粗壮的婢子,执着灯守着我,眉目间尽是不善之意。 我开始做出摇摇晃晃之态,那婢子无动于衷,越晃越厉害,最后瘫在地上。蓝玉上前把我扶起,唤了几声贵嫔,没有动静。那婢子丝毫没有让我们离开之意。最后容云鹤从她背后将她敲晕,将我带了回去。 此后我便称病不出。容云鹤边给我的膝盖敷药,边告知我,“原先太后有个陈年的老毛病,虽无忧性命,但时常发作甚为痛苦,寻医数年无果后,偏偏敏妃的父亲将她给治好了,皇帝感激涕零,便纳敏妃做侧妃”我愈发厌恶敏妃,忆起夏吟影交代我之事,说与容云鹤听了他点头答应。 我传了锦帛给父亲,父亲要我尽管动手别有顾虑,他的女儿不能欺负。 我继续称病,连续半月未出关雎宫,父亲也上了折子给皇帝施压。皇帝无奈之下,将我晋位婕妤,皇帝安抚人心的手段实乃匮乏,除了晋位便再无他物。 几日后,皇帝下旨携众妃前往高泉行宫。 便就是个泡温泉的行宫,有几座不高的小山,郁郁葱葱植被茂盛,山顶皆有泉眼,涌出的泉水冬暖夏凉甘甜可口,被地方官发现,尽几代人的财力物力,依山而建了华丽庄严的宫殿群。离京城也不过半日的路程。 皇恩浩荡,我的父亲和长兄也特许可以随行。其余三省六部之人,若有要事便只能来回奔波。普通朝臣有事便只能递折子上来。 众人安顿下来,我便带着时欢又去了敏妃处,皇帝正好也在,敏妃态度并无变化,我问起时欢为何受罚,她做出一副极无辜的模样,无助地看了皇帝几眼,轻声道“那日柔德也在,顾美人的指甲实在是尖利,她们二人在玩闹,不知为何,柔德便跑过来哭着说,顾美人用指甲划痛了她,臣妾一时气急,才罚的她..”本就紧贴着皇帝,说罢直接靠在了皇帝怀里。 时欢似是仍有怨气未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柔德公主皮肤娇嫩,嫔妾小心翼翼,根本未曾伤到过半分”皇帝低头深深地看了眼敏妃,冷冷道“起来”敏妃愣了愣,装作没有听见般一动未动。 鄙夷地望了眼敏妃,“朕最厌恶虚假做作之举,今日却大开眼界”复道“懿修仪已解了禁足来了行宫,待会便将槠器抱回去罢”随即将敏妃甩开,起身离去。 我上前用冰冷厌恶的目光将敏妃上上下下看了遍,“你有什么资格锋芒毕露?“随即甩袖离开。 夜晚,皇帝终于肯去见夏吟盈,门前犹豫徘徊良久,鼓起勇气推门而入,两人相对无言尴尬许久,夏吟盈心中思绪翻涌,忍不住潸然泪下,皇帝终于不再压制心中的愧疚与思念,上前将人轻减不少的身躯紧紧抱住,低声道“不要再赶朕走了,好不好?”略带几分恳求。两人终于放下芥蒂,再次和好,夏吟盈未曾隐瞒有孕之事,皇帝听了自然也是欢喜。 夜深人静时我辗转难眠,越想越气,敏妃此等龌龊小人是如何有脸面对世人的,身为一宫主位却还这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我借着窗外些微清冷的月色,望着杓鹤云鹤皆已熟睡的面容,苦恼的内心便得到了宁静。 次日我特意避开时欢,带着杓鹤去见了父亲,他抱着杓鹤爱不释手,很少看他这般喜笑颜开。我将心事倾诉,他温和开导道“细心观察便是,人总会有差错”然后继续逗弄杓鹤,谈笑正欢时,他用那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的眼神望着我道,“杓鹤?容云鹤?”我吓得不轻,左顾右盼,所幸无人“父亲怎么知道..” 父亲开怀地笑道“他的能耐不比皇帝差”模样颇为赞许,我心里一直暗藏的担忧也放下了。我的目光无意间飘向窗外,我的长兄正在一棵芭蕉树下练剑。 一袭青衣下覆盖的是不可磨灭的铁骨铮铮,健壮的身躯,挺直的脊梁,坚毅的眉宇,无一不是在体现他的为人秉性,一招一式娴熟狠利而又行云流水,削铁如泥的宝剑在动作间闪现着凛冽寒光,鼓动的青衣间,张扬肆意而有内敛着无数骨气与涵养。 远远见我冲我一笑,又继续手中剑法。父亲留到我用过晚膳后,才兴尽而归。 回来后便收到消息,敏妃今日狂躁发怒,一名洒扫婢子无意冒犯,便被打杀了。 我莞尔一笑,次日便让时欢去面圣,将此事夸张地描述了一遍,比如敏妃如何如何凶横惨败,那婢子如何如何无辜。皇帝也对敏妃失望厌恶,听了此事也正中下怀,未去证实真假,便降其为贵人,立刻送回皇宫禁足,柔德送去庄妃处抚养。 14.高泉行宫 敏贵人去了之后自然是难得的清静,我只怕那人心心念念的是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尔虞我诈,便是这般没完没了。 高泉行宫的泉水果然冰凉舒爽,使得整个行宫都浸满丝丝凉意,将盛夏的燥热隔绝在外,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 沐浴时,那精雕细琢的龙头在不断涌出清澈的泉水,水面上漂浮着玫红花瓣,将水温调得舒适,闭上双眼,一阵记忆深处的回忆,便猝不及防涌上心头。 那年我刚满六岁,虽已有记忆,但心智尚未成熟,母亲风华正茂容貌娇俏,却不甚得父亲喜爱,常常独守空房,便是依靠着我,才能偶尔得君回眸。 父亲正当壮年,自然免不了寻花问柳,新纳的妾多如牛毛,母亲却还要强颜欢笑。那年有一个赵氏,解语花一般的性子,体贴温柔,我隐约觉得,父亲待她与其他妾室不同些,父亲极少在我面前露出那样畅快的笑容,极少会那样对一个人百依百顺。 许是我心底里便不相信父亲,觉得父亲便是那种爱美人胜过一切的人,许是哪日便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举,那我该何去何从。 若是投胎到父亲府里是我前世积福,那风光的活下来便是我的本事。祖母尚且健在,满头华发,做事说话都慢吞吞,耳朵也不好使。祖母喜爱我,我便常常去她那玩闹。 玩闹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母亲总是孤孤单单,赵氏总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请安常常借故不来,总是在无人时,辱骂我揪我的头发,说迟早有一天会让我变成庶出。 没人会去思考一个六岁小姑娘说话的真假,尤其我说得那样自然,忽闪忽闪的眼睛坦诚地望着祖母,惹得祖母一阵心疼,将我抱住,低声哭泣不止“怜儿受苦了” 自那以后赵氏便常常被祖母刁难罚跪,府中众人也都一致认为,她眼高于顶,连嫡小姐都敢僭越欺凌。父亲来问过我,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冰冷,我将谎言重复了一遍,父亲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目光不带一丝感情,把我吓得直哭,父亲颇为痛苦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自此赵氏便被逐出顾府,父亲常常借酒消愁,酩酊大醉是总是念着皖玲两个字,便是那赵氏的闺名。从头到尾,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哪个子女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日日人前欢笑,人后以泪洗面。她那样得宠,将来有了子女,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后来年岁长了,我刚满九岁,容云鹤的父亲常常上门来找我的父亲办公事,便也带了容云鹤来。我们因为父辈常常能够见面。接触多了,我便探知到了他对我的心思,青涩懵懂,小心翼翼,却又情根深种。我得知与父亲交好的,另一个官员的女儿,总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她也对容云鹤有那样的心思,偏偏容云鹤对她也不差,常常陪她玩闹,两人之间的快乐甜蜜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偏偏被我无意间知道了,我便悄悄在无人时与容云鹤说,那个姑娘性子暴躁,同她说几句话,稍不如意,便是一阵辱骂推搡,好几次皆是如此。容云鹤听了,也不知有没有怀疑,但也没有再去寻那姑娘了。 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够甜蜜无忧地过完这一生,如果不是世态炎凉,我也不必这样。 “怜儿,怜儿”容云鹤的声音把我骤然拉回现实,我有片刻恍惚,此时身在何处,容云鹤温和地催促道“水凉了,起来罢”“好”我起身更衣。 “我若是没有记错,八月又该选秀了”此时已经六月,正是暑热难耐之时,却因为身在高泉宫,若不是看着艳阳高照,还以为已到了秋季。蓝玉回道,“皇帝说,操办选秀难免耗费财力物力,国库虽也不缺银子,但能省则省,干脆让各官酌情举荐自己闺女,能来几个便是几个” 想来也是因着夏吟盈的缘故,如此折中倒也两全其美,我拿着剪子细心地修建着自己的指甲,蓝玉道,“听闻有个远亲宗室的女儿,皇帝始封便是贵仪,让她在皇宫候着圣驾回銮” 我将剪子狠狠掷在木案上,暗暗咒骂了一句,“没完没了”,抬头却看到。时欢浑身湿漉漉的,从外面垂头丧气地回来,见了我,“我无意才失足落水的..”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仔细想想,如今还有一个宋氏婕妤,我曾在勤政殿前和她有过冲突,“是宋婕妤?”她皱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补充道“如今是充仪了”转身去更衣了。 蓝玉拿起剪子继续给我修剪指甲,“宋氏前些日子有孕了,算来也快三个月了”想必便是仗着身孕,欺负时欢性子软弱了,敏贵人从前也提过,宋氏骄横跋扈难以相处。 那边夏吟盈心血来潮,在庭前翩翩跳舞,虽只是随意几个动作,但衣袂飘飞间美妙姿色丝毫不减当年。皇帝正好过来,看见如此场景,眼中便全是倾慕柔情。 夏吟盈内心也忐忑不安,若是宋充仪也遣人来,她怕是还会让皇帝走。皇帝等她舞罢,上前将她拥住,“小心身子”夏吟盈却像避瘟疫一般躲开皇帝,“儒晗..我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朕有自信,可以护好你”皇帝丝毫不愿放弃,“儒晗..我好煎熬..”夏吟盈秀眉紧蹙,眼中全是焦虑心忧之色,最后还是忍不住和皇帝相拥在一起,两人十指相扣,皇帝开导道“朕不想等到失去了再后悔,珍惜眼前,活在当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那新封的贵仪已经入了皇宫,夜深人静时,她难以内心不安,与贴身婢子贴耳细语,“不会被人发现吧”那婢子莞尔一笑,“贵仪的手段天衣无缝” 贵仪祖上三代确实和皇帝有血亲,但如今已经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在入宫不过是比普通百姓尊贵些,便硬是把泛黄得都看不太清字迹的族谱翻了出来,攀了无数关系才入宫。 最主要的是,族谱还是伪造的,几代人之前的事,早已经化作了黄土,谁也没办法可以考证清楚了。 几日后,又有个墨氏封了美人入宫,偌大的皇宫就这么几个人,难免时常相聚,自此交好。 一日我带着杓鹤在高泉行宫四处闲逛,挑了人少僻静的路,此处有好几颗芭蕉树,硕大的叶子自树干上垂下,使得此处一片阴凉。 芭蕉叶间似乎看见了个人,我拐了好几个弯后,他一直未曾远离,正纳闷之余,终于那人走上前来,问我“能否告知在下,杏园怎么走?”我望着那人黝黑的面容,宽阔的眉目,总觉得似曾相识,在记忆中努力寻找,终于记忆和眼前人重叠,我惊讶道“你是..那个..来找过云鹤的?”他爽快点头“对” 我指了路给他,他去时,目光如炬地回眸对我道“我叫江阔”我点点头,目送那人快步流星地离去。 皇帝日日来寻夏吟盈,两人依偎在一起,皇帝轻声道,“朕待会下旨,让你拖延两个月再回皇宫,也可减去些锋芒”夏吟盈抬头望了他一眼,娇嗔道“皇帝就是想多去新人那,便用这样的借口搪塞臣妾”皇帝颇为宠溺地将人抱得更紧,笑道“怎会?” 几日后,清早起来,便听到外头闹哄哄的,蓝玉服侍我起身,道“听闻皇帝染了疾病,大家都忙得不行了”我拿过茶盏开始漱口,“皇帝患的是什么病”蓝玉摇头道“说是会传染的,也不知道哪儿染上的,已经隔离开了” 我拿起帕子擦脸,刚醒来不甚清醒,轻声与蓝玉道“直接病死了才好”蓝玉连忙用食指压我的唇,又瞪了眼旁边的画堂,画堂规规矩矩地低声道“奴婢方才走神了,什么也没听见” 毕竟太医都在京城,如今也已经七月中旬,盛夏也过了大半,众人便都开始收拾打算回皇宫。夏吟盈自然难以割舍,但迫于安排,不得不留下。日日盯着皇宫的方向,几乎欲眼望穿。 为了避免传染,便省去了众官迎列等繁文缛节,径直回了勤政殿。皇帝早已昏迷不醒数日,太医院的人已经来了个遍,开了一下午的会诊,翻遍了医书古籍,忙得焦头烂额,十余日过来却丝毫没有半点进展。 原本还在禁足的敏贵人,说有信心想来试一试,如今只剩庄妃在管事,左右思量还是皇帝龙体要紧些。便将她放了出来。 谁知她的医术是真的精湛高深,一套望闻问切下来,便轻松地诊断了病因,开了药方后,药效奇佳,皇帝的身体眼看着一日好过一日。 皇帝清醒后,得知是敏贵人的功劳,便复她嫔位。消息传遍六宫,自然为众妃所不屑。常常借头痛风寒等无关痛痒之症,让她也来看一看,来了便借着法子刁难。 她如今人微言轻,也无甚母族可以仰仗,自然只得唯唯诺诺的受着。她风光时,自以为是不知分寸,得罪过不少人,一时便在众妃之间忙不过来。 15.瑟瑟秋雨 我自然也借着风寒,将敏嫔叫来,她认认真真把了脉,说“婕妤身体康健,并无异样”我蹙眉嫌弃道“啧,什么庸医,本主日日咳嗽胸闷,夜里连觉都睡不着”敏嫔也是个极势利的,赔笑道“那嫔妾便开些调理的方子”说罢,转身便走,不愿多留一刻。 再过了几日,皇帝身体大好,所幸未有宫妃婢子被传染。 夜幕降临,听闻了皇帝召了贵仪侍寝,也不知夏吟盈知道了,心里会什么滋味。 自行宫之后,我便常常可以遇见江阔,或是在我独自在内阁时,他在窗外会和我打招呼。或是我带着杓鹤在外面时,正好遇到他也在。 想来也对,容云鹤得闲时,便常常跟着我,他又常常跟着容云鹤。时常遇到也不稀奇。若是能一直这样平安祥和下去,就好了。 加急的家书传来,我的母亲患了重病,若仔细养着,许能活个三五年,若不仔细,我不日便可去奔丧。父亲这话十分直白,我看完,总觉得父亲是在同我玩笑,又或者,是我尚在梦中,双手不住颤抖,蓝玉想将我扶到一旁坐下。 谁知我的身子没有一点力气,蓝玉一碰便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八月初的天气,我便仿佛到了寒冬数九,觉得空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容云鹤陪我一同坐着,用力将我摁在他宽阔结实的怀抱里,我依旧停不住颤抖,忍不住哭了出来,“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我。我便靠着他怀里的温柔强撑下去。 我遣了人去问,母亲为何年纪轻轻就这般重病,那人只说,嫡夫人忧思过重,操心劳力,多年挤压,以至成疾。我听后愣了许久,想来也没错,她这些年的确过得太苦了些。 精神上总要有个寄托,便每日便都不顾诸事,一头扎在梵音殿中,祷告诵经,直到实在放心不下杓鹤才肯离去。梵音殿中的佛光万丈,好像可以将我安抚平静,总觉得这样便可以减轻内心的煎熬担忧与痛苦。 十余日过去,都未曾有新的消息传来。我心急如焚,但冒然离宫便是我担待不起的大罪。 午后刚把杓鹤哄睡,庭前却响起一阵喧哗,两个尖利的女声在互相争吵,吵得杓鹤有些躁动不安,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我心里自然也烦躁,推门出去。 是宋充仪和贵仪起了冲突,贵仪娇俏的面庞上一下子由嚣张跋扈变为委屈,上前细声道“充仪她非说嫔妾盗了她的翡翠镯子,嫔妾虽不是什么气节高雅的的君子,但这等偷鸡摸狗的事万万不会做的” 充仪端着一副高贵架子,扶着婢子的手,昂首挺胸,生怕别人没看到她有身孕,“这贵仪也住关雎宫,所以也请婕妤评评理,皇帝亲赏嫔妾的镯子,便到了这人的腕间,不是偷盗是什么?” 我上前仔仔细细看了那翡翠镯子,虽成色极佳光华耀眼,但也并非绝世珍宝,“一块镯子罢了,充仪若因此伤了身子,岂不得不偿失? 充仪见我并无帮她之意,便陡然变了一副凶狠脸色。冷冰冰的开口道“那本主便自己动手了”随即招呼贴身奴婢,气势汹汹地上前。 这时一个婢子急匆匆的自外头赶来,行礼后,怪异地看了我一眼,面带难色道“充仪..那镯子..在桌案底下找到了” 贵仪立马放声大笑,娇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却丝毫不悦耳,反而充满讽刺,令我浑身不自在,投去警告的目光,那人立马噤声。 贵仪颇为挑衅的看了她一眼,“麻烦您呐,先把自己理理清楚,再来教训别人”随意向我行了礼,又瞪了一眼充仪,然后扭着腰身离去。 充仪狠狠瞪了眼那婢子,婢子吓得直发抖,然后也离去了,想必那婢子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宫中生存,没点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功夫,是断断不行的。 我望着眨眼便归于平静的庭前,心道,也怕只有宋氏会弄出如此闹剧了。转身回去继续照看杓鹤了。 偶尔来几封家书,母亲的病丝毫不见好转,我除了日日诵经祈祷,其他也帮不上忙。想必我再次见到母亲,便是奔丧了吧。 念及过往,母亲一点点耐心地教导我为人处事,我脾性顽劣,她也从不发怒打骂,永远是温柔宠溺的望着我,永远端庄贤惠的操持着整个家。罢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能祈求老天有眼,母亲她那样善良美好,一定可以善始善终。 十月初,庭前积满了枯黄落叶,场场瑟瑟秋雨,每一场雨过后,便要多添几分凉意,夏吟盈终于被皇帝召回皇宫。虽晋了昭媛的位分,但也免去了群妃迎列的礼节。如此也好,免得锋芒毕露,被众人视为眼中钉。 夜里召夏吟盈侍寝,久别胜新婚,两人相拥得紧密,半点不肯撒手,皇帝与夏吟盈耳语道“真想一世就这么抱着你”两人相拥缠绵的影子清清楚楚的落在雕花窗前,庭前廊下有个婢子,始终盯着不放,目光妒恨,满脸恶毒。 她唤花辞,是夏吟盈留在未央宫的婢女,未曾去过行宫,皇帝怀念夏吟盈时,便常常来空荡荡的未央宫坐坐,花辞时常在一边伺候茶水,便免不了和花辞诉说一番相思苦闷。 一来二去,花辞便觉得自己与皇帝交心,是知己,身份便与一般婢女不同了。如今夏吟盈回来了,她却也未得一星半点的名份,与幻想相去甚远。望着那窗前依偎暧昧的影子,咬牙切齿,便记恨上了夏吟盈。秋夜甚凉,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薄薄的如同烟雾般轻盈,花辞终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数日后,我收到日盼夜盼得家书,我的母亲与世长辞。我只觉得朦朦胧胧像极了一场梦境,手中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单薄的锦帛自我白皙纤细的手中滑落,落于地上,无人有心拾起。 终于得了奔丧回府的恩典,强撑着精神,随意收拾了些东西,急匆匆赶回顾府。顾府的门前,已是一片苍白的颜色。 悲痛伤感之情自然溢于胸怀,日日以泪洗面,容云鹤得闲时也会来顾府寻我,但路上来回需耗费许多,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再苦再难,也大都是一个人撑着了。 靠着悲痛的劲头,每日在母亲的灵前跪着,或是烧纸钱,或是祷告诵经,七八个时辰也不肯休息,众人虽也劝慰,但我都做耳旁风了。 父亲神色平静,未见什么伤神之色。想来他们之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没有什么真正的爱情。 令我意外的是,当年那个赵氏妾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岁月不饶人,她早已不复当年玉颜。只是温婉笑起来的样子,一丝未变。她一身缟素,静静的跪于一众侍妾中,满面泪痕,面上的哀戚不像有半点做假,看起来,倒比父亲有更多悲伤。 我多次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直到她也发现了我的异样。秋雨连绵,阴冷而又潮湿,丝丝凉意毫不留情浸进骨髓里。 我碰巧与她在同一处廊下避雨,她未有半点反感发怒,“婕妤不曾看错,确实便是记忆中的那位故人”如此体贴入微的人,便是我内心也禁不住一阵柔软。 她见我仍未释怀,“那年丞相为了保我的性命,将我逐出府去,暗中却一直有人跟随守护,偶尔也会避着你们,偷偷见上一面。璟婕妤相不相信,只要是真心相爱的人,无论多苦多难,都还是一定会在一起”她爬满细纹人老珠黄的眼中,全是温柔情意。我终于放下芥蒂,点点头“本主相信” 几日后,母亲的丧仪完毕。皇帝给的时期也已到,我也无意搞特殊,难免落人口舌。提前收拾好了东西,清早便回了皇宫。望着庄严威武的皇宫离我越来越近,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车子的响动即有节奏而又沉闷。最后城门也关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响声。容云鹤,便是我在这无边无际的皇宫里的寄托和希望。 16.以下犯上 未曾回过关雎宫,便径直去了未央宫,我去时曾将杓鹤托付给夏吟盈一段时日。如今自然半刻也不愿多等。 在熟悉的路线中快步走过,至未央宫夏吟盈住的偏殿庭前。无意间却看到有一个婢子鬼鬼祟祟地摸进了膳房。我心觉不妥,便放轻脚步,悄悄跟上前,看那婢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锅炉前。 她转头四顾,看见了我端端正正立于膳房门前注视着她,大惊失色,故作镇定“奴婢来看看这汤煲得怎么样了”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蹲下添了些柴火,转身准备离去。 她与我擦肩而过,我开口“站住,那里头熬的应该药是吧?”她整个人都不住的微微颤抖,看了眼那炉子上的确实是熬药的锅,勉强开口“想必..是奴婢记错了..” 蓝玉上前,将她浑身上下都翻了一遍,果不其然,在袖间找出一包不明的白色药粉。她欲从蓝玉手中夺过“这是奴婢自己的药..”被蓝玉推到在地,颇为娇气地低低哎呀了一声。 我听得恶心,粗暴地拉起她,想将她带去夏吟盈面前,让她处置。奈何这时皇帝正好踏过门槛,一眼便看到我们正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我不情愿地将人放开,上前去将事情原委禀告与皇帝。本以为事关夏吟盈,皇帝定然勃然大怒,可谁知他面不改色,反而来安慰义愤填膺的我,“想必是婕妤太过紧张了,花辞她为人温柔善良,断不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举” 转而向花辞投去安抚的目光,花辞一脸媚色,娇羞地低头笑了笑。我将那白色药粉递给皇帝看了,解释道,“这是臣妾方才从她身上寻出来的” 皇帝面上却微露了几色愠色,未曾看过一眼我手中之物,颇为严肃地开口,“璟婕妤,朕敬重你出身高贵,品行端良,是为后宫众妃之表率楷模,却不曾想,你也同裴氏之流一般,也会做这等设计害人之举,你太让朕失望了” 这话说得颇重,我心头预感不好,缓缓跪下,低着头道“皇上恕罪” 此时夏吟盈被庭外的动静引了出来,她身子笨重,只得扶着婢子的手慢慢地走,见我处境艰难。上前道“婕妤她刚经了丧母之痛,皇帝念着她心情低落,今日想必也只是误会而已,便放过她罢” 皇帝见她求情,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柔声对夏吟盈道“好,朕方才见到此事便情不自禁要伸张正义”转头对我,客套而又生疏“婕妤起来吧”我心底暗自唠叨,这人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夏吟盈见皇帝转头便和花辞眉来眼去,温婉笑道,“既然花辞有幸得皇帝青眼,不如便将她纳入后宫吧”,皇帝点点头,“朕正有此意,便住未央宫的配殿,封答应罢”,花辞感激涕零地谢恩,却偷偷讽刺地睨了我一眼。 将杓鹤带回了关雎宫,半个月不见他便仿佛长大了许多,我只觉得错过了半辈子一般,抱在怀里,满心欢喜和爱意,不舍得撒手。 几日后,贵仪上门来拜访,也不知有何贵干,请了进来。东拉西扯天南地北的聊了许多,我却感觉到,她来意并非如此。 心生不耐之时,她终于面带羞意,附耳细声道“妾听闻,婕妤甚少侍奉皇帝,却有孕过两次,特别是初夜承欢时,一次就中”她一双丹凤眼中全是直勾勾的期盼,“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原来如此,我敷衍地笑了笑,“贵仪想多了,本就并非人力可控的事,贵仪放宽心,早晚都会有的”她眼中一下子变成暗淡的失望,一脸遗憾之色,起身告退。 不知贵仪去后,又在我背后嚼了些什么舌根,同她交好墨氏也对我不甚喜欢。几次或是宫道或是御花园遇到,见了我都是转身便走。 十一月初,比起凛冽寒冬天气还勉强可以让人忍受,敏嫔还是敏妃时,将我安置在西偏殿,如今阴冷寒凉的时节,便如同冰窖般冻人。我倒无所谓,便是怕杓鹤禁不住。 一日我裹紧了衣裳,好几个炭盆围着也无甚用处,正瑟瑟发抖之时,容云鹤起身将我紧紧抱住,他衣裳不如我厚实,怀中却是十分暖和,我贪婪地也将他抱紧,心里绵长的情意便一发不可收拾。 次日便去请了圣旨,将我迁入东偏殿。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刚安顿下来没几日,墨氏美人莫名其妙冲进了关雎宫,不顾众人阻拦,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外头已经下了小小的雪子,她却身着素色中衣,但是满面恨意,似乎急匆匆地过来是为了寻求个什么结果。我使了眼色,让乳母带杓鹤出去,免得误伤。 她边与阻拦她的众婢子拉扯推搡,边用尖利的哭喊道“为何要害我的孩子?”我听了一头雾水,不知是哪个要栽赃给我,但也确实担心她冲动疯狂,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举。 “你冷静些,你何时有的身孕?”我上前去询问,她直接上手就是一巴掌,恨极了般骂道“你这个毒妇!”我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脸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我无心顾及伤势。 怒火中烧,狠狠揪住她的衣领,毫不留情便是几个响亮的巴掌,“你发的什么疯?你自己没本事还要把我也拖下水,没做就是没做,便是你说到天上去,也是以下犯上血口喷人!” 只觉得心中怒火正旺,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愿停歇,每一巴掌都扎扎实实的落在了娇美的脸上,便如同一样物品般毫无尊严的被我肆意揉虐,她逐渐放弃了反抗,目光空洞地卧于地上。 我也渐渐冷静下来,被蓝玉扶起在一旁坐下,冷眼见她在地上挣扎着,扭来扭去数下也没能起来。拾起地上掉落的东珠发簪,狠狠向那人掷去,“死不了,快起来” 果然十分奏效,她摇摇晃晃地勉强起身,转身欲向外头走,我起身又将她纤细的手臂拉住,她吓得不轻,连忙挣扎,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她两只手都狠狠抓牢,“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孩子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最好冷静下来,不要到外面去胡言乱语,不然我将你挫骨扬灰” 随即狠狠地把人丢开,转身去外头寻杓鹤。蓝玉进了内阁,拿了件厚重的披风出来给她系好,又将耐心地将凌乱的长发梳好,她细嫩的脸皮上又红又肿,影响了原本精致的五官,便给她的伤上了些金疮药,把药也塞进了她手中,见那人仍呆呆地一动不动,便把人往门外推去。 见那人步伐缓慢,左右放心不过,蓝玉干脆上前去,生怕别人看见多生是非,便小心地送了宣明宫。 我也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私自斗殴,我也有违宫规。至于愧疚,我当时若不狠下心来,过不了几日,我便会因为残害皇嗣被打入冷宫。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回头路。 几日后,容云鹤告诉我,“墨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不愿宣之于众,但敏嫔同她住得相邻,又时常走动,敏嫔便暗自在她的安胎药里加了东西,便改换了药性,几副药下去,便让她孩子掉了,借着安慰她的由头,日日陪在她身边,又有意无意地暗示她,曾看到你的婢女,偷偷摸摸进过她宫里的膳房,一手堪比华佗的医术便用来害人,真是暴殄天物” 我的脸颊感受到他厚厚的衣裳下坚硬结实的胸膛,便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他宠溺地将我拥住,埋头深吻得不能自拔,情动之时便将手探进衣物摸索。 即使我们已经相守了这些年头,庭前的花开了又落,周围的人和物都几乎都时过境迁,他怀中的默默情意始终不变。 第十七章.青青子衿 已到了寒冬时节,我拿来几贴婉约派的词来临摹,沉心定气地写好一撇一捺。不经意间抬头,才看到天上下了鹅毛大雪,庭中的一切都染了些微白色,夹杂着雪花的冰冷朔风吹进半掩的雕花木门,看着门前已积了一滩雪水,才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搁下笔起身,双腿已有些酸麻,去掩门。 却看到在专管伺候花草的婢女子衿扭扭捏捏立在门口,脚步踟蹰,双手搅着帕子,似乎在为什么而犹豫焦心。见了我,似乎被吓了一跳。 “什么事?”我冷静地直直注视着她充满犹豫的双眼。她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低声抽泣起来,“奴婢..奴婢瞒不住了...”我这才发现她刚才一直含胸驼背的,衣裳又厚实,现在挺直身子,才发现肚子已经隆起得不小。我疑心自己看错了,仔细看过才发现没有错。 我一把把她拉进内阁,再把门关死。她只顾着低头哭,颇为尴尬的立在一盆炭火旁,我问她“是不是皇帝的?”她的眼泪掉得更加厉害,摇摇头。 “打掉便是”我看了眼她,冷冷道。子衿又扑通一声跪下,“不..”除了哭,便是喃喃着一个不字。见我半晌没有反应,她哭着膝行过来,“奴婢求求婕妤,求求婕妤..他都已经会动了..一条人命呐..奴婢怎么舍得下...”她在我面前深深俯下身去,头磕在地上不肯起来。 “已经多久了?爹是哪个?做出这种事来,他能有多爱你?”我也是人母,自然没有那么狠心。“应该是..婕妤刚去高泉行宫不久后的..奴婢为情所困...他没有错...”她神色慌乱,纵使事情已到了这般田地,也还要护着那负心汉。 “子衿,你知不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整个关雎宫都会跟着你受牵连”她依旧是哭,我将她身子扶起,仔细看了看,“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可以瞒天过海,怎样才可以保得众人平安,你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子衿忽然变了神色,显得有几分狠厉“那婕妤呢,婕妤未必忠贞?婕妤和奴婢有什么区别?”一阵怒气从心中顿气,我上前给了她一巴掌,清脆动听,她捂着脸继续哭,“你一个贱婢...我告诉你,你羡慕的生活全是你吃不来的苦” 子衿细声道“求婕妤放奴婢出宫吧”她膝行过来,拉住我放于膝上的手。我一把将其甩开,“异想天开,出宫不用搜身?你想出就能出?”我不愿再和她争吵,抱起杓鹤,起身出门去。 让蓝玉寻来了几个粗使婢子,交代好后,悄悄带入内阁。子衿仍跪坐在那哭泣,见了我来,吓得连忙四处逃,粗使婢子齐齐上前,将人摁住,子衿的反抗没有一点用处,便是一顿拳脚交加。我不忍再看,抱着杓鹤转身去了外面。 等了许久,天色已经开始黑了,雪一直没停,我便站在屋檐下挡着雪,看着庭中白茫茫的一切,地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雪见小了时,我听见里面原本压抑着的阵阵惨叫声,陡然间变得更加痛苦。 几个粗使婢子终于推门出来,有两个已经满手鲜血,有一个面容粗旷的上前道,“奴婢们已经办妥了,最多天亮时便可以..”递给我一个隐晦的眼神,接过蓝玉手中的银子,然后行礼告退。 我犹豫了下,狠心推门进去,见子衿卧于地上,身下已有一滩鲜血,手紧紧地抓住一旁的地毯,紧咬下唇,整张脸全是汗水,面目狰狞,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 蓝玉上前去捂住她的嘴,我在她身边蹲下,“这便是你不检点的结局”我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和身下仍在不断涌出的鲜血,“听天由命,自求多福罢” 转头看了眼蓝玉,体贴关怀道“便要辛苦你了”蓝玉温柔大方的笑了笑,“这是奴婢该做的” 我也不愿在自己内阁弄这等血腥之事,但眼下也没有他处适合做这等事。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夜不要再生变故。 听着她支离破碎的呻吟,听了半夜,勉强睡去,又很快醒来,虽已经熄了烛火,但黑暗中,挣扎的窸窣声一直未停,一股血腥味一直萦绕在鼻尖。 许是因为太累,终于沉沉睡去,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转头一看,地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容云鹤不知何时已到了我身边,见我醒了,将我拥住,“已经没事了,没有人看到”我心里阵阵难受,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无人知晓,子衿曾经也是一个满心幻想的美好少女,虽容貌平庸家世贫寒,但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无限期盼的点点星光。 后来,她被充入后宫为婢女,正是如花似玉般的年纪,春心荡漾寂寞难耐,奈何皇帝佳丽三千,自然轮不到她来上位。 她被分配到顾影怜身边做事,顾影怜出身高贵,容貌姣好,可惜性格孤僻,也不许她随意进出内阁。她常常在顾影怜不注意时,偷偷注视着她,好像看着她娴静优雅的模样,便是看到了幻想中的自己。 张繁钰与顾影怜不和,于是设计,让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侍卫,去讨好子衿,便说是仰慕她亭亭玉立的风姿。 那侍卫也算英俊潇洒,尤其在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子衿的双眼,说他喜欢她的时候。子衿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荡的内心。可子衿只是一个普通宫婢,她不晓得,自己只是,张繁钰想让顾影怜颜面扫地的工具。 两人时常私会,花前月下朗情妾意,子衿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意中人,不懂得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那侍卫又因为张繁钰的指使,便肆意撩拨,屡次偷食禁果,最后两人珠胎暗结。 出了这事,侍卫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自然对子衿避而不见,子衿感受自己身体上一天天的变化,心里又慌又怕,但是曾经山盟海誓的侍卫却再也不见音讯。每一日过去,便都如同下油锅般折磨煎熬。 只能偷偷瞒着,也不敢去太医处寻药,对谁也闭口不谈此事。进退两难之间,还是决定与命运拼搏一把。便尽量用宽松的衣袍和驼背含胸来小心遮掩,毕竟这么大的皇宫,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变化。天气慢慢变冷,便就这么拖了三四个月。 终于她又一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侍卫,他竟然拉着另一个面生姑娘的手,两人对视之时,温馨甜蜜,仿佛她从未存在。她多想上前去扇他们的耳光,破口大骂奸夫**,可是不知是因为教养还是因为感情,她做不出这样的事,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卑微地在狭窄幽静的宫道上,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那对男女过去许久之后,子衿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感情,转头去看,可惜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子衿呆呆的愣在原地许久,忽然,她感觉到了自己腹中一阵动静,虽前途凶险,但也忍不住掉下幸福的眼泪。 你本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原来对一个人,爱与不爱,都是如此简单。 只到那日,她再也受不住折磨,决定向顾影怜和盘托出此事。顾影怜却是那样狠心的性子,对她没有丝毫怜悯,毫不留情地下手。那日她在几个粗使婢子粗暴无情的拳脚间,反抗没有丝毫意义,绝望到了极点,但还是死命护住了肚子。 一阵剧痛来袭,子衿开始流血,众人终于停了手,她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浑浑噩噩,不记得痛了多久,也不记得顾影怜在做些什么。 只记得天已经朦朦胧胧的亮了时,身上疼痛逐渐消减,自己视若生命的小小身躯从体内滑出。她身下的鲜血也止不住,蓝玉手脚利落地收拾着一地残局。她企图去看一看自己的孩子,被蓝玉无情地推开。无力地摊在冰冷的地上,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逐渐冰冷,最后没了声息。 蓝玉试探了鼻息,确定死透了。容云鹤恰时的出现,把尸体拖了出去。 张繁钰本想着再过几个月,直接生下活胎来更加有杀伤力,却不曾想,子衿终是没有将事情瞒住,毁了自己,也让张繁计划失败。 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从不会在意自己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鲜血,从不在意,自己高贵的宝座,是用多少生命的枯骨堆砌成的。 第十八章.彤花辞树 张繁钰本以为再过几个月,自己便可以翻身了。直到那次,她的贴身婢女深夜嘴馋,去膳房寻吃的,途径关雎宫,隐约却看到蓝玉摸着黑,在进出忙碌,纵然心中疑惑不解,也半步未曾多留,回来自然告知了张繁钰。张繁钰却也不敢来关雎宫一探究竟。思量半刻,只要她闭口不谈此事,只要顾影怜不去查清,这事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只可惜子衿,白白两条人命,平白无故遭此飞来横祸。 而宣明宫的墨氏,自从被顾影怜掌掴之后,便整日里窝在榻上,谁也不肯见,贴身婢子想探头看一看,墨氏却吓得不轻,从榻上弹起,卷起被褥窝在角落,目光空洞,神情呆滞,念叨着“不要..不要..”便这么日复一日,曾经美貌如花的淑女,如今已是一个疯妇。 皇帝并不在意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墨氏,只是听了她流产的消息之后,晋了位分表示慰藉。 未央宫里,夏吟盈瓜熟蒂落,生下一个公主,皇帝高兴得不行,晋夏吟盈为懿妃,赐其女名为梁燕。于是未央宫又成了众妃趋之若鹜之地,携礼进出拜访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只是夏吟盈大多借着身子未曾恢复,不肯见客。 花辞因为曾经主仆的缘故,夏吟盈便让她进了未央宫。皇帝正将梁燕抱于怀中,兴致高昂的逗弄着,夏吟盈在榻上,尚未起身,槠器在榻上嬉笑玩闹。 一家人其乐融融,倒显得在一旁煮茶的花辞格格不入。花辞见自己被冷落,自然心生怨怼,觉得是夏吟盈故意让她来,为了炫耀荣宠,自己在一旁只能看着。 于是借着给夏吟盈奉茶之举,装作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汤四溅,自然浸进了夏吟盈衣裳里,赶紧掀开被褥衣物,一看,娇嫩的皮肤已经红肿起来。 花辞冷眼看着,暗自偷笑,以为皇帝肯定会向着她。哪知,皇帝气得不轻,面色陡然间变得阴沉,眼睛都开始隐隐发红,凶狠道“花辞你怎么做的事?” 花辞心里一惊,连忙跪下,颇为委屈道“臣妾..臣妾无心...”夏吟盈与花辞早已不和,貌合神离许久,此番终于逮到机会。 “儒晗..花辞她已经不是一次了..臣妾本想着,多调教几日总会好的..”夏吟盈并非完全善良的人,再者,又有哪个女子能眼睁睁地,看着夫君被她人狐魅迷惑。 花辞没想到夏吟盈这样的性子,也会做出如此举动,心中焦急万分,顾不上满头簪饵,只得不停磕头,求皇帝饶命。 皇帝冷眼看了半晌,决定将她禁足两月。 如此自然后患无穷,夏吟盈强颜欢笑,装模作样地求情几句,皇帝上前坐她的身旁,互相依偎,两人甜蜜美好。花辞不忍再看,默默转身告退。 皇帝不想让夏吟盈风光太盛,又想起墨氏流产后,从未探望过。于是晚膳时,移驾了宣明宫。 墨氏依旧魂不守舍,虽然脂粉厚重,但难以遮掩面容憔悴,虽然绫罗裹身,但不曾改变身形消瘦。皇帝几番搭话,墨氏都随意应付了。 皇帝虽有心关怀墨氏,但墨氏心不在焉,闭口不谈顾影怜之事。最后伺候墨氏的婢子终于忍不住,豁出命般跪在皇帝面前,将顾影怜干的事说了出来。 皇帝盛怒之余也有疑惑,于是撇下墨氏,去了关雎宫。 皇帝难得主动来一次,我却并不愿意和他相处。身着黑色缂丝龙纹长袍的皇帝一脸阴沉。我心想怕是来寻我兴师问罪的。 我坦然地直身跪下,只字未改,向皇帝陈述了事实。却也有些心虚,皇帝未必会给我面子。 “罢了,本是墨氏太过莽撞,先挑的事”皇帝沉吟片刻,面色逐渐恢复了平静。我心里松了口气,皇帝已经起身,“朕会查清楚此事原委,还众人公道”随即踏出门去。 我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默默沉思了许久,炭火也抵挡不了温度的冰冷,仿佛整个人没有一点热度。那墨氏不讲一点道理,就说我害了她的孩子,我不还手,难道坐以待毙吗? 花辞日日独处于幽静的室内,偶尔可以听见皇帝从未央宫进出的声音,她想极了皇帝,可是却什么也做了,仿佛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自己穷尽一生,也抓不到半点余光。 外头在准备着新年,可是那繁华热闹遥远得仿佛像是前世的梦。花辞再也耐不住寂寞,生怕自己自此被皇帝抛之脑后,老死宫中。 趁着皇帝又一次来未央宫,花辞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条白绫,悬于高高的房梁之上,系好死结,踩上凳子。外头的婢女经她安排,便已开始哭天抢地。 皇帝听见了动静,得知花辞要自尽,当场换了脸色,死死地盯着传话的婢子,像是想要碎尸万段,那模样似是真的动了几分真心。夏吟盈将一切纳入眼底,心中却也不禁感叹一句帝王薄情,她心中曾高于一切的感情,原来也如此不堪一击。 皇帝起身欲往外头走,夏吟盈唤了句“儒晗,我有些冷..”皇帝未曾回头,只是脚步微顿,丢下一句,“再加一盆炭罢”随即转身出去,像一阵风般难以挽留。夏吟盈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越想越难受。 花辞奄奄一息卧于婢子坏中,皇帝心急如焚,快步流星地进了花辞的配殿。见了花辞这般模样,心疼得紧,将人轻轻抱住,眼眶微红,呼吸也有急促,柔声道“你怎么这么傻..” 花辞低声抽泣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犹怜,两人紧紧相拥,情意缠绵。解了花辞禁足,晋为常在。 自然为夏吟盈所不容,几番试图离间两人,都未果而终。 夏吟盈不想自己恩宠渐衰,于是自己以身涉险,饮了一碗混着毒药的银耳羹下去。又提前和我约定好,要向皇帝进言,是花辞肚量狭小,于是下毒害人。 所幸抢救及时,其实太医早已等候在外,皇帝自然急急忙忙跑来看夏吟盈,欲说还休以退为进的把戏谁都会玩,夏吟盈几颗眼泪下来,便哄得皇帝心软。一心认定,花辞嫉妒心重,心狠手辣,都未曾让容云鹤去给他验证真假,便直接将花辞以善妒之名打入冷宫。 花辞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任凭她在如何卖力地撕心裂肺哭喊,也没有人会加以理会。便这么不情不愿地去了冷宫,回头望着连绵不断的九重宫阙许久,被不耐烦的侍卫推搡入破败的冷宫,精实的铜锁牢牢将门锁死。花辞背靠着已经脱皮的木门,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想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几日后,容云鹤将墨氏流产之事说与皇帝听了,皇帝叹息,果然不该留敏嫔这个祸害,随即将敏嫔打入冷宫。 新年将至,我已对各种事物不感兴趣,皇帝又大封六宫,我晋为正四品充仪,迁入关雎宫主殿。 除夕宴上,宋氏充仪将要生产,急忙停宴将人送入内阁去,次日传来消息,是个男孩,正好生在大年初一。是个极好的日子。宋氏晋位修媛,其子赐名楦城。楦,意为填满中空部分。可见并不被看重。 第十九章. 楦城出生后不过三日,还未等到把年过完,便早夭了。满宫上下无人不叹息可怜。宋氏茶饭不思,几度晕厥,差点也要随着她的孩子去了。红白相冲,便让这个年过得不如往年热闹喧嚣。 次日,太医又向皇帝进言,楦城生来便是强壮的体格,本不应该早夭,他又验了楦城的尸体,发现有微量水银,楦城是中毒而亡。 此言一出,立马传遍整个后宫,闹得沸沸扬扬,太监宫婢在茶余饭后免不了谈论此事,眉飞色舞之态,仿佛亲眼所见楦城如何被害。 太医和仵作便忙开了,宫中人人自危,生怕栽赃嫁祸之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纵使各处都悬着大红灯笼,贴着红色窗花,气氛也凝重严肃,惶惶不可终日,再也没人会因为新年而欢喜。 皇帝的堂姐繁霜长主原本得了皇命,打算回京城过春节,但在京城数十里外,路遇大雪封路,耽搁了数日。正月初六才入了京城。 那女子肩若削成,面若银盘,身上穿着妆花百蝶穿花长衫,下着四季平安百褶裙。身量苗条,顾盼神飞。先是入了九重宫禁,去勤政殿觐见皇帝。两人自小见面不过数次,自然感情寡淡,吃了几盏茶后,便回了皇帝安排的萱箬宫。 繁霜长主虽是女子身,但在封地时,也时常管理封地的事务,处事公正,明察秋毫,丝毫不徇私情,赢得群臣一片赞誉。 此番听闻了宫中盛行的谣言,便也悄悄去看了楦城的尸身,心中便已有了些眉目。又去宋氏宫中询问了,从有孕至临盆以来的所有饮食衣饰记录。 最后得出结果,是因为宋氏所用的格双唐口脂,为追求色泽艳丽,便在制作时,加入了微量水银,有孕后又未曾更换,才导致楦城也沾染上了,纵然量小,可小儿体弱,承受不住便一命呜呼。 宋氏得知后,对繁霜感激涕零,赠与了不少首饰财物。眼中含着泪花,颤抖着双手把妆奁中里所有的胭脂水粉都弃了,此后许久都未曾在使用过脂粉。 危机便解除了,欢喜庆幸之余,无人再去理会失子的宋氏,宋氏引以为傲的皇子,或许本就不该属于她。 连绵的阴雨停歇了下来,午后还偶尔可以看见几缕阳光。内务府送来的几件烧蓝首饰,我挑来挑去也没有中意的,瞧着天气不错,便决定自己去内务府看看。 便在内务府碰见了繁霜长主,互相见礼后。我转头便看见,一旁的檀木架上的翠鸟锦盒里装着一只挂珠步摇,颇为合眼,于是招呼人来包了。那人却看了眼繁霜,“充仪稍等片刻” 转身去和繁霜交谈几句,繁霜向我走来,眼神不知为何却略带奚落,莞尔道“早就听闻充仪品行端正性情淑良,却不知为何要做夺人所爱之事?” 我颇为厌恶她那副神情,“臣妾不知,归与长主便是”繁霜似乎有意挑衅,“别,等下你那个爹以为我欺负你了,我可吃罪不起”随即拿起那个锦盒,像给动物掷食般,丢给了蓝玉。蓝玉不想损坏物品,自然接住。 “长主言重了”我冷下一张脸,“那便谢过长主”随即转身离去。本以为繁霜是个性子直爽的人,如今却大失所望。 本以为繁霜不日将会离京,哪知皇帝下旨,让她在京中贵族高官子弟择婿。今生怕是不会再离开京城。 元宵节已经过去,各色喜庆事物便也开始撤去。天气依旧寒冷,阴雨停了几日又继续连绵,使我略微有些风寒。 脑袋昏昏沉沉的,时欢来我殿中闲坐,听闻我与繁霜之事,一双杏眼眸光流转,像是想出了什么歪点子,她兴致颇高地与我道,“不妨让家中次兄明灏去求娶她” 我略微一思量,颇为赞同,“倒也不错,门当户对,亲上加亲,想来是很合适的”于是将此想法书于锦帛,绑与信鸽上,飞出宫外。 几日后,顾江替子求亲成功,皇帝下旨,将繁霜和明灏两人赐婚。 繁霜看着内务府送来的一箱接着一箱的嫁妆,有蜀锦湘绣,有凤冠霞帔。听那传旨的太监,念到赐婚顾府时,不由露出了娇羞怯意的微笑,但等念到是次子明灏时,却变了脸色。不顾礼法站起身来,众人阻拦,便拉扯起来,繁霜喊着,要见皇帝,她不同意。 许久才肯平静下来,无助地望着木已成舟的嫁妆和圣旨。不由想起了这段过往。 那日大雪封路,京外数十余里的一座大桥,被雪压垮了,她被滞留在了客栈。顾府嫡长子昆平也因为外出公干,也要赶回京城过年,两人碰巧相会。 虽繁霜待字闺中春心萌动,但昆平早已成家立业。昆平本念着其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妨于礼法常去繁霜处探望。一来二去,便让繁霜误以为昆平对她有意。 两人时常谈论起京中胜景,说到每一样事物,都让繁霜幻想出了无数未来。偶尔吟诗作赋,弹琴吹笛。两人似乎也有些郎情妾意的情愫。 可惜,昆平只觉得性情相投,临别时才告诉她,自己是京城顾府之子。繁霜望着昆平策马而去的背影,心里却做了不切实际的梦。 婚期定在阳春三月,皇帝未曾大兴土木,只是将京中一处空闲的公主府修葺一新。 繁霜却说不宜铺张浪费,既然嫁入顾府,便就不必再开府邸。心里想的却是,待在顾府,可以时常望见明灏。 宋氏自从失子后消极了有个把月,皇帝几番探望都拒之门外。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皇帝却对她意兴阑珊。自此便一蹶不振。 沉寂许久的白氏却一鸣惊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令皇帝时常眷顾流连。 夏吟盈心思敏锐,感知到皇帝对白氏只是一时兴起,并非真心,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氏是在勾栏瓦巷里混迹长大的人,自然也对媚药等物了如指掌,虽不曾带入宫中。这几年来,皇帝几乎绝迹在白氏宫中,白氏相思难耐,日积月累,无数次思念入骨之后,思念自然开始不断发酵,便添了几分心机计谋。白氏终于忍不住去太医院讨了些药材,又收集了许多露珠和花瓣,制了一副药出来。 好不容易邀来皇帝,暗暗投掷进了香炉里,果然效果极佳,皇帝自那之后,对她便与往日不同了。情深眷恋都是前所未有。 是药三分毒,白氏爱慕皇帝极深,只舍得用了药效最普通的,能得些微薄宠即可。可是,白氏自以为如今可以控制住,往后也不难。但是人就是这样贪婪,守一天容易,守一辈子却不可能。 夏吟盈也仔细留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各种体贴关怀,不曾有一日短缺,生怕会再有下一个花辞。 繁霜婚期临近,出嫁前夜,我去了一趟萱箬宫。见她面上不知为何泪痕未干,她神情恍惚,以为我是来给她祝贺,便自嘲几句,我无意间告知她,“让你嫁入顾府,是我和我娣娣的主意” 她的神色陡然间变了,“顾影怜,你是故意的?”我不解“什么故意的?“她冲上前来,紧紧扶住我的双肩,力道颇重,她身量高于我,如此显得我十分窘迫。 “你就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你这个哥哥..”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你要我的长兄?他早已有嫡妻,顾府贫寒粗鄙,怕是容不下长主做妾”我费力挣脱开来。 繁霜呆呆地立于原地,目光狠毒,像一匹被夺去了食物的孤狼,像一把刀子一般地直直望着我,喃喃道“顾影怜..都是因为你..” “我说了,长兄已经婚配,与我何干?”我拂袖而去。宫道上,冰凉的晚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衣裳里。我心道,换个角度想,繁霜倒要感谢我,嫁去了他处,今生便是永别了。 第二十章.情深不寿 皇帝下旨,让后宫众妃皆去送繁霜出嫁。天微亮便起身梳妆。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望着镜中我眼角不知何时,已有了些微细纹,眼神也不如前几年明亮有神。 我身着端庄的松绿色长袄,肩部有彩色回纹缠绕,烧蓝发冠稳稳地簪进发髻里,庄重典雅的模样似是有些显老,但从前我是断不会这样觉得的。心中默默地叹口气,我不过才桃李年华,不忍再看镜中容颜,转身出门去。 远远看见繁霜身着朱红绣金线凤纹的长袄罗裙,点翠发冠上有九条口中衔着明珠的花丝镶嵌金凤盘绕。光彩动人,一身珠光宝气,仪态端庄,拜别了皇帝。 繁霜似是无意地往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面上已没有昨夜的神伤之色。随即转身,扶着婢子的手,上了雕龙画凤的迎亲马车。 我随着群妃跪拜,深深低下头去,许久才起身,繁霜的马车早已远去,一旁装着陪嫁的马车却尚未走完。 回宫后,我传锦帛给父亲,告知他繁霜与我的纠葛。 白氏性格冷淡,自去年高泉行宫后,我与她因些琐事,起了些误会,便没在来往了。如今大半年过去,是桩什么琐事都已经淡忘。犹豫了好几日,终是决定去见她一次。 一路过去,许久不来,好几次差点走错。我刚到白氏的配殿门前,抬手打算叩门。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白氏利索地打开。 那女子一袭碧色罗裙,满脸欣喜雀跃,等定睛一看,发现是我,眸子里的星光霎时失了色彩,“见过璟充仪”随意俯身一礼。意兴阑珊地将我引入殿内。 “以为是皇帝?”我寻了木椅坐下,“充仪有何贵干?”白氏一脸冷淡,令我有些尴尬。我转头看了眼已关严的木门,低声道“你怕是用了药吧?”她的垂下眼帘,眸子暗淡无光,“我若不如此,便只能等着老死宫中了” 她低头用手拨弄着她腕间的玉镯,似是说出了沉重的心事,“充仪不知道吧,嫔妾的闺名唤作伶仃,白伶仃..嫔妾这个人,这一生,便像这个名字一样..” 我莞尔一笑“大可以改一个吉利喜庆的”不出所料,她摇摇头,想来这个名字意义非同寻常。 她又望了眼关严的门,低声与我道“自繁霜长主出嫁后,我便总是犯困反胃,太医也把过脉了..”转而温柔地垂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了声“恭喜” 临近晚膳时,白氏盼了一天的皇帝,终于要过来了,我便识趣地走了。 夜晚,关雎宫中只剩主殿还亮着几点灯火。我听见几个宫婢在外头轻声走过,还夹杂着几声娇嗔嬉笑。我坐于内阁,手里把玩着檀木珠串。 看着容云鹤在一旁搀扶着杓鹤走路,杓鹤摇摇晃晃的,但已经能勉强走上一小段。每次险些摔倒,容云鹤都一把扶住。杓鹤肉成一团的小脸上,已经依稀看得出我的模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 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但庭前的假山旁,几颗樱花树开得茂盛,一片片的粉樱间,似乎有着粉色的幻影。偶尔落下点点嫩粉,也令人不忍踩踏。 家中传来锦帛,说繁霜安分守己,恭敬谦卑,并不像我所说的骄横乖张,但也会时常观察留意。 去年入宫的那位陈氏贵仪,不知因何事触怒皇帝,被废为庶人。宫中那么多人起起落落,这些年我早已看惯。 那日太液池旁的樱花开得正茂盛,皇帝批完奏折,便和陈贵仪携手共赏樱花。贵仪虽出身贫寒,但小家碧玉之态也让皇帝青睐。 贵仪只满眼都是,有一枝长得矮的樱花正好便碰到了她的额头。低头揉着痛处,皇帝上前去关怀,将人轻轻拥在怀中。 两人正是甜蜜之时,被来寻皇帝的夏吟盈不期而遇。夏吟盈虽作出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心里便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皇帝也觉得尴尬,竟直接借着陈贵仪体寒怕冷,要回去添衣裳之由。先带着陈贵仪离去。 夏吟盈愣愣地望着两人紧握着双手,在一片樱花中缓步离去,犹如一对神仙眷侣。心知皇帝的恩宠怕是不会再长久。 先前贵仪是蒙混入宫的,夏吟盈也略有耳闻。便特意让婢女,去问了好些人,得到了贵仪入宫作假的证据。 便借着皇帝还肯来未央宫,夏吟盈几番提起,她心里介意陈贵仪之事,皇帝都无关痛痒地抚慰几句。夏吟盈满面不欢之色,皇帝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块烧茄子放进嘴里,吃得颇为悠闲自在。全然不在乎她的举动。 夏吟盈的手暗暗在袖中紧握成拳,长而坚硬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一桌鲜香菜肴摆在面前,却没有半点胃口。 四年青春,一双儿女,山盟海誓,到头来,还是难逃一句旧爱新欢。 此事便如同一根硬刺一般,扎在了夏吟盈心里,令两人之间,裂开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夏吟盈心知,若是再在皇帝面前纠结贵仪之事,怕是会把自己害死。劝自己宽心许久,毕竟不光贵仪得宠,还有一个白氏,况且她资历深,如今也已是懿妃娘娘。 但是当皇帝临幸未央宫的次数越来越稀少时,夏吟盈望着不停哭闹的梁燕,被空旷寂寥的未央宫,终于失去了理智。 夏吟盈从小也是被整个夏府之人娇宠着长大,也是父母家人捧在手心,舍不得磕碰一下,为何嫁到皇宫,就要受这样的委屈。 原本夏吟盈这些日子一直在和皇帝闹脾性,却主动去了勤政殿。皇帝见了夏吟盈,也挺高兴,以为两人终于可以和好。兴致颇为高昂,招呼着夏吟盈过来给他磨墨。 两人聊了些无关紧要之事,皇帝抬首与夏吟盈一双精致的眼睛对视着,深情道“朕不会辜负你的”声音颇为温柔。 夏吟盈却听得一阵难受,脑海中已幻想出了无数,皇帝与贵仪,与白氏说一样的话。 便狠下心来,将贵仪蒙混入宫之事,说与皇帝听了。皇帝原本带着欢笑的面庞逐渐冰冷下来,手中已经停下批改奏折。半晌沉吟不语。 夏吟盈索性在皇帝堆满奏折的案前跪下,一字一句道“臣妾请皇帝废了陈氏”语气坚定,目光执着地盯着皇帝,像是急于要一个答复。 皇帝的手在微微颤抖,手中的笔因为用力太重,啪的一声折断在皇帝手中,皇帝面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非要如此吗?朕待你不好吗?” 将手中的断笔一把丢开,拍案起身,怒气颇重,将堆满的奏折和笔墨等物,一把拂在地上,一地凌乱无序,不堪入目,砚台落地,墨汁四溅,浸染了周围的好几本奏折。 “好,传朕口谕,陈氏欺君罔上,目无法纪,废入冷宫”头上的华冠因为剧烈动作,有些歪斜,眸子赤红,模样有些吓人,皇帝一甩龙袍的广袖,转身欲去。 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眼中已经攒满泪水的夏吟盈。 转过身来,郑重道“朕会下旨,封你为侧后,管理后宫”夏吟盈心里五味陈杂,半晌才缓过神来,跪下谢恩。 皇帝与夏吟盈两相对视,皇帝眼中毫不掩饰的款款深情爱慕,夏吟盈看了这么些年,却总觉得今时与往日不尽相同。心中忽然有些触动,顿觉愧疚,欲开口缓和一下,皇帝却皱了皱眉头,面色不快地转身出门去。 外头的一众太监宫婢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第二十一章.失而复得 夏吟盈在晋位之后,一改从前温婉和善的性格,每一条宫规都要严格遵守,凡事容不得半点差错,宫妃婢子稍有不慎,毫不留情便是一顿严厉责罚。 原本未央宫对宫婢而言,是胜似天堂的好去处。如今夏吟盈手段雷厉风行,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后宫众妃也都敢怒不敢言。 皇帝自那日后,再也未曾去过除未央宫与勤政殿之外的地方。两人虽朝夕相处,但心里也都如梗在喉,纵然爱意翻涌,但也相顾无言。 夏吟盈思虑着,自己性情不似从前纯真无邪,会不会召开皇帝的厌恶。皇帝沉思着,夏吟盈是不是已经不愿意再和他交心,故意寻的由头闹事,故意让他无颜难堪。 白氏被忽然冷落,自然难以接受。日日盼着皇帝宠幸,却也是徒增烦恼。又怀着身孕诸般不适。心中烦躁怨怼,无处倾泻,只好日日来关雎宫寻我诉苦。我也耐心倾听,偶尔开导几句。 樱花逐渐过了最娇嫩的时节。身上的纱衫也一日薄过一日。太液池里波光粼粼的池水上,已有挺立的荷花含羞带怯地微微露了尖角。 夏吟盈在整理旧衣物时,无意翻出了刚入宫时穿过的舞衣,于是会心一笑,心生一计。 皇帝批完奏折后,稍作休整,便如同往日一般,去了未央宫。 夏吟盈之前对皇帝来去都不甚在意。今次却装扮一新。穿着月白色暗纹褥裙,外套湘妃色绣花广袖衫,发上挽着双环望仙髻,一只点翠凤冠在发髻上振翅欲飞。妆容精致,面如桃花。 见皇帝从未央宫前庭缓步走来,夏吟盈一句未言,却拉起皇帝的手望外头走,满面温和笑容,略带讨好之意。皇帝见夏吟盈此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随着夏吟盈的脚步走。 一路上的宫婢见了夏吟盈都尽量躲闪,躲闪不及的,便安安分分于道旁跪下俯身。 最后到了南屏珠桥,夏吟盈轻轻推开皇帝,熟练地转了个圈,抬起纤纤素手,开始翩翩起舞。曾经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浮现在眼前,惊艳感动之余,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事。 那年夏吟盈青春年少涉世未深,在宛如一条银白玉带的南屏珠桥上起舞,恍若神妃仙子。顾盼回眸间,裙裾翻飞时,仿佛令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虽只是场稚嫩青涩的策划,但足以让皇帝怦然心动,自此坚信世上有天定的缘分。 等得夏吟盈舞罢,皇帝的眼角和鼻头都已有些泛红,略带血丝的眼中,已攒了些泪花,又混合着点点光彩。失而复得,喜不自胜。将夏吟盈视若生命般,紧紧拥在怀中。 南屏珠桥上一对璧人恩爱相拥,桥下清澈流水缓缓流过。旁边几株樱花尚未完全凋谢,在修长的树枝上苦苦支撑。 皇帝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自然将沉重的面色缓和了几分,舒展了平日里紧锁的眉头。 空闲下来,才想起白氏尚在孕中,去小心问过了夏吟盈,才去了白氏宫里。 白氏虽是个冷艳美人,但意中人便在眼前。自然活波擅谈。靠于皇帝怀中,看着庭前的偶尔有几个宫婢行过。漫聊起琐碎闲事,心情舒畅,不经意间问起,这段时日为何冷落。 见白氏温和而又带着探知的眼神,皇帝一时嘴快,便将夏吟盈之事倾诉得一干二净。 白氏却也不是善良心肠,见此机会自然要离间一番,装作颇为顾虑的模样道,“皇帝是九五至尊,何苦受那样的气,若是未央宫再给皇帝难看,皇帝臣妾这来便是” 又做出慌张模样,“哎..这话可不能传到侧后耳朵里去了..要是侧后那个性子..”皇帝倒也不觉得白氏说得无理,仰首望着辽阔无垠的淡蓝天空,颇为无奈道,“朕纵然是天子,可也要面对凡事俗情,如此也是普通人罢了” 白氏满脑子都是算计着如何让皇帝再多喜欢她一些,便垂眸思量着要如何开口,见白氏似乎依旧不肯罢休,皇帝略带冷漠,低声制止道“不要再说了” 先前沉寂许久的墨氏,总算将她的心伤医好。时常凝妆去勤政殿,奈何皇帝女人太多,忙不过来,便也只是得些薄宠。 许是眼界狭小,墨氏便时常借着些微薄宠,来关雎宫同我炫耀。今日我吃完早膳,蓝玉将满案残羹剩饭收拾干净了。我随意挑了卷话本,打算念与杓鹤听。 蓝玉轻声打断道,墨贵人求见。我将话本翻开,心里只觉得烦躁。放下话本,勉强道“让她进来” 墨氏一身精致装扮,宝蓝色长裙,翡翠步摇皆是超出她位分的规制。一脸得意,用轻蔑的目光扫视了整个殿内的陈设,虽俯身行礼,但倔傲模样丝毫没有落下。 “昨夜嫔妾去侍寝了,方才皇帝起床还赖了许久不走呢”满面欣喜炫耀之色。我全然未放在眼中,杓鹤在我怀中小口小口地吃着芙蓉糕,落下许多碎屑在我的长裙上,我便细心地一颗颗捡起。 随意看了眼她,附和了句“恭喜”墨氏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是我最烦看见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无病呻吟“充仪这是看不起嫔妾出身贫寒..位分微末..脏了您的眼”随即起身欲走。 “并没有谁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见墨氏脚步并没有停歇之意。我看了眼蓝玉,蓝玉立马会意,上前去阻拦墨氏,墨氏愤愤不平地回身。 “墨贵人这首饰..”我早已有此意,蓝玉随即上前,墨氏自然四处逃避,周围的几个婢女也围了上来,众人齐心,将不符规制的全部拆卸下来,墨氏依旧在用力挣扎,眼泪都掉了出来。 直到她身上华贵珠饰已经所剩无几时,众人终于停手,蓝玉拿着一把步摇玉佩往内阁走去,不忘回头解释道“您位分够格之前,充仪都先替您保管着”墨氏满脸恨意,深深地剜了我一眼,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随即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墨氏走后许久,我才看到她方才坐过的木椅边上,掉落了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上前去拾起,犹豫了下,将其展开。纸上写着的是些,思念爱慕之类的情话。令我震惊的,是这字迹和容云鹤的字迹一模一样。 我再仔细看过一遍,一字一句不堪入目,顿时觉得一阵心凉,恨不得立马扇容云鹤两个巴掌,奈何容云鹤刚出门去不久。 双手不住颤抖,仿佛回到了母亲病逝前的日子。好不容易,等到容云鹤回来,见他神色似是有些疲惫。 我将那纸掷到他面前,不留余地的质问他,“容云鹤,你竟然背着我做这种事”他不明所以,不紧不慢地拿起那纸看完,面色平静,“这世上便不能有第二个人也同我一般,惯用颜体写字吗” 我不明白容云鹤到底做了还是没做,看着他气定神闲,便觉得气急,将榻上的绣枕拿起,狠狠地向容云鹤掷去,仍不解气,便将房中能扔的都扔了一遍。 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紧紧地抱着容云鹤,脸贴着他的结实的胸膛,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柔声道“乖,别吃醋了”我的心便软了下来。 墨氏回去后也发现东西不见了,一阵心惊胆战,自己最要紧的秘密竟无意透露人前。思来想去,决定再去一次关雎宫。 午膳后不久,我见墨氏去而复返,“哟,也未曾听闻贵人晋了位分,怎么这便来要步摇玉佩?” 墨氏一身素雅装扮,细声细气,“璟充仪..可曾拾到一张宣纸..那是嫔妾..写与皇上的..”眼神却不停闪躲,似是在掩饰什么秘密。 我觉得颇为有趣,摇摇头道“不曾”,墨氏顿时急了,跪下我面前细声哀求,想来也是要紧事物。我视若无睹,冷冷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墨氏顿时冷了脸色,立起身子,气恼道“不给便不给罢了,何故要说嫔妾做了亏心事”如同上午一般,转身离去。 之后,墨氏宫里的眼线来报,墨氏的内阁里,在夜深人静时常常传来隐约的哭泣声。有次墨氏发了梦魇,将潦至两个字念了一整宿,却不是父母兄长之名。 应该是从前有过心上人,想来不曾善始善终。嫁入皇宫后,宫禁森严,怕是也难以再有往来。想来这东西,这些年已看过无数遍,多半也是个今生也难以割舍的念想。 天上骄阳似火,洒落下来的阳光都发白。午后蝉鸣声聒噪得令人难以忽视。莲花大方优雅地盛开在太液池上,波光粼粼的池水反射着阳光,显得格外耀眼。 未央宫里,夏吟盈午睡刚醒,朦朦胧胧间一阵反胃,彻底清醒过来。俯身一阵干呕。她便下意识地抚向小腹。众人欢喜之余,谁也不曾料到,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是天大的祸事。 皇帝得知后,答应夏吟盈,等到来日,这个孩子满月,他便封她为后,做他独一无二的嫡妻。 第二十二章.暗藏祸心 夏吟盈有孕之后,时常身体不适,却也强撑精力,生怕稍不留意,大权便落入他人之手。 便是连我都不曾放过。我时常去未央宫探望,也是总要把我和皇帝岔开。安排各宫吃穿用度,处理奖惩等事,也绝对不许我多插手。 恍惚间,便总觉得,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夏吟盈,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黄粱一梦。如今眼前这个手段狠辣的,才是一个出身名门的侧后娘娘,该有的模样。 从前贵妃掌权时,各宫请安五日一次。贵妃去后,群龙无首便免去了请安。如今夏吟盈掌权,便改作三日一次。若有借故不来或迟来者,罚抄宫规十遍。 如今天气盛热,天虽亮得早,但便是清醒了,挥之不去的燥热,也让人提不起精神。 赶着去请安的路上,阳光便穿过薄薄的云层,眨眼便明媚起来,明晃晃的让人只想逃开。 一路快步走过,逃也似的进了未央宫。我已是踩着点来的了,夏吟盈尊贵而又带着慵懒地靠在主座上,精致的双眼半阖着,描画的胭脂格外浓艳,并未因为我的到来而有动作。 众人已经到齐,唯独白氏不见人影。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众妃皆与自己熟识的悄悄互换了眼色。 白氏姗姗来迟,一脸匆忙之色,步伐匆匆,从殿外进来,便几次踩着裙边,至殿中,俯身跪下请罪。夏吟盈唇边勾起了笑容,却只有半张脸在笑,亦不见一丝欢喜。 不出所料,冷冷道“罚抄十遍,以儆效尤”随即侍婢端来纸墨,怕是打算让她跪着写。 众妃皆事不关己,只念着独善其身。几句闲聊之后,便也各自散去。 我上前去劝了几句,夏吟盈丝毫不为所动。那具熟悉的躯壳下,仿佛已经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占据。 一本陈朝宫规林林总总涵盖了妇德礼仪形态等众多方面规则,长达五千余字。十遍不知要写多久,最后我与拿来纸墨,连着蓝玉也来抄写。终于在天黑之前完成。 白氏回宫之后便宣了太医,说着已经见了些红,满宫上下的人后半夜才歇息。 若是皇帝前来,白氏便是好一番声泪俱下地控诉。夏吟盈是如何得理不饶人,那日她是如何难受委屈。皇帝自然不会偏袒她,只说白氏错了还不肯受罚,没有道理。 自此白氏便深刻意识到,夏吟盈多存在一天,她便一天不能得到皇帝的半点真心。便再也不顾及,夏吟盈出事,皇帝也会伤心,只念着如此可以让皇帝交付真心。 白氏深谙香料的各种用途,收集了众多香料,埋头研究了好几日之后,决定着手排一出好戏。 她先是借着给夏吟盈和解的由头,给她送去了香囊,夏吟盈皱了皱眉,未曾看过一眼便弃于一旁。那香囊绣满精致花纹,色彩浓艳,槠器见了便爱不释手。 夏吟盈变了性子之后,总嫌槠器聒噪,已许久未曾关注过槠器和梁燕。 白氏身边碰巧有个婢女,和夏吟盈身边的婢女熟识,便让那婢女给夏吟盈身边的婢女,也送去一个香囊,婢女之间多多少少都有联系,便借着这些关系,编成一张网,让夏吟盈身边大部分人都带上了白氏制作的香囊。 虽然都只是普通香料,但硬是被白氏东拼西凑出了一副剧毒之药。且多半都是借人之手送的,有许多人甚至都未曾露面。 东西六宫,这么多宫妃婢子,这么多条人脉,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又能从何查起? 白氏心灵手巧,做的香囊形状新颖,色彩别致,香味更是沁人心脾。一时在宫中流行成风。众人都以能带上形似的香囊为荣。 谁都不知道,那人人追捧的手作香囊里,包藏着害人的剧毒。 虽是剧毒,但夏吟盈能接触到的也只是微量。日积月累,不愁药效。况且妇人生产,皆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出了些意外也不足为奇。 白氏生怕被干扰,所以用药都是算计好的,只要日常能偶尔接触大半,便足以起效。 我平日里并不爱用熏香。近日却总是在身边嗅到阵阵香气,才发现蓝玉也寻人弄来一个香囊,颇为欢喜,日日戴在身上。 我问她何处来的,她说是熟识之人赠予的,我亦未曾有过疑心。 无意间又将墨氏那张宣纸翻了出来,那日我气消了之后,随意将它放入妆奁的最底层。今早寻首饰,便无意落入我的眼中。 稍作思索,心里顿生一计,决定借容云鹤字,写封情书给她。 容云鹤听了之后,皱起眉头,认真地看着我的脸庞,半晌没有说话。我知他怕是想歪了。 连忙解释,他无动于衷,我一番软磨硬泡,好声好气地求了半天,才终于答应。 两人坐于案前,他左手拥着我,右手执笔写字。我念他写,便是些多年不见甚是想念,不离不弃生死相许之类的话。 容云鹤皆宠溺无奈地照做。写成之后,我仔细看了无误后,十分欢喜满意。 让蓝玉托人送去。后来我听眼线说,她从未见过墨氏有那样欢喜雀跃,眉开眼笑的神情。仿佛之前的墨氏都是一个木偶傀儡,看到信后的,才是一个完完整整有情有爱的人。 墨氏再也不曾主动邀宠,绝迹于勤政殿。甚至称病不出,对皇帝避而不见。 之后我便明白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蓝玉每日都要收到数张宣纸,张张皆是温软问候,细腻体贴,款款深情令我都有些感动。 我拿着便如同烫手山芋,要是回,该如何回?况且也有风险被人发现。要是不回,如此温情软语,我都有些不忍辜负。 撒了一个谎,便要用无数慌来圆。左右为难,张张白纸黑字源源不断地送来,字里行间的脉脉深情仿佛在催命。 只好再让容云鹤偶尔回复简短的几句。容云鹤惜字如金,央求半天才肯提笔,总劝我停手。我却不肯罢休,况且墨氏热情似火,我怎能戛然而止? 那仿佛重获新生的墨氏,永远不知道,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日夜翘首以盼的信笺,皆不过是他人一时兴起的玩弄之举。其实感情,本就是荒唐至极的东西。 一阵凉风吹散了盛夏的炎热,原本无处可逃的盛热,如今像是泄了气般,令人轻松舒适。蝉鸣渐弱,亭亭玉立的荷花逐渐弯了腰。 之后请安,白氏又好几次迟来。倒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挺着肚子姗姗来迟。仿佛是借着身孕的由头,特意同夏吟盈对着干。惹得夏吟盈震怒,罚她禁足一月,便也不必请安了。 白氏日日蜗居房中,想着自己缜密的计划,心里便一点也不为禁足而委屈,倒是畅快淋漓。 容云鹤任我如何要求,也不肯再动笔写一个字。原本舒缓平静,坐于一旁抱着杓鹤听他咿咿呀呀,一听此事,便沉了脸色,一脸严肃,“不要再提这事了” “那便..那遍写个绝情的,说你年纪实在不小了,父母以死相逼你娶亲,万般无奈只好答应,若有来生,再续前缘便是。只是往后,便不会再往来了”我思量许久,只好折中一下。 倒是如了容云鹤的意,立马畅快的依言写好。要蓝玉给那痴情人送去,容云鹤还叮嘱我道“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那墨氏又盼来了信笺,喜不自胜,连忙拆开来看。笑容却逐渐凝固在唇角,不敢置信,疑惑自己看花了眼,愣愣地反复读了许多遍。 第二十三章.身不由己 墨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洒下,又不敢放声大哭,低声哽咽,难以抑制的泪水,令墨氏喘不过气来。 不过寥寥几行字迹,墨氏却如同失了魂魄般,反反复复地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从正午时分到黄昏日暮,再到月上中天。 奴婢在一旁急得不行,苦口婆心劝了一整天。墨氏将眼睛哭肿了也不肯罢休,一句也听不进,将婢女皆赶出门外。再把房门紧闭。任由外头婢女不停拍打。 临近亥时,拍门的婢女怕会叨扰到邻殿的,又念及墨氏累了自然会歇息。便停了手。 却一夜不曾听闻墨氏房中有一点动静,本以为睡着了。直至正午,贴着门缝听了半晌也没有一点动静,哪怕连一丝细微呼吸声也没有。 心觉不妙。奈何门又被拴死,高声唤来旁人,齐心协力,撞开了门。 那墨氏瘫在榻上,目光呆滞,左腕已被割开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正不断往外涌出赤红的鲜血,鲜血四溅,将一榻浅色的被褥染成了血色,右手握着一柄尖锐匕首。 胆子小的便是一阵尖叫,拔腿便往外跑。胆子大些的,睁大双眼,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一切,却也忍不住捂住了嘴。 只有贴身的婢女,见她主子这般模样。号啕大哭着扑了上去,不甘心地探了探鼻息,惊喜道“还有气!”几个呆在原地的婢女迅速反应过来,提起长裙,小跑着出门去寻太医。 太医慌忙赶来,见到如此血腥场景倒也临危不惧。镇定地翻出了药粉,在伤口上撒了些,药效很好,立马止了血。 又研究了伤口半晌,拿出随身带的针线,颇为娴熟,将裂开的伤口仔仔细细地缝合。 自始至终,那墨氏的眼神,始终都没有过聚焦,任由自己被人摆弄,腕间的血肉被一针一线穿来穿去,愣是连一声疼也未喊过。 奴婢将污脏的被褥换下,总之也不必再清洗,索性将其埋在了庭院前的花坛里。墨氏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众人有条不紊地将一众事宜安置妥当。未曾惊动主殿的宁妃娘娘。 墨氏始终神游天外,不曾说过一句话,婢女伺候吃膳吃药,便机械般吃下。 宁妃到处都是眼线,自然也探知到了墨氏宫中的动静。目光复杂地望了墨氏的方向许久,面色平静,眉间却是思量权衡之色,右手不知为何,始终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次日墨氏自然没法去给夏吟盈请安,贴身的婢女索性提前连夜赶着抄了十遍宫规。天亮之后,却站在宫门口犹豫踟蹰,有些不敢前去。 宁妃一身宝蓝色绫裙,项下耳间皆带着青金石打磨成玉簪花模样的首饰。 自主殿仪态端庄地走来,向那婢子莞尔一笑,伸出手来,“本宫替你去说”那婢女跪下不断磕头,感激涕零。 宁妃将抄写的宫规带去了未央宫,夏吟盈一脸冷漠,一双精致的眼睛用狐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宁妃。宁妃倒也立得笔直,大大方方地任她看。不经意间,便将夏吟盈咄咄逼人之态暴露得一干二净。 两人僵持半晌,宁妃率先打破尴尬,“那墨氏的确是病得严重,嫔妾去看过了,面容浮肿得没法看,连榻都下不来”满面笑容,尽是讨好之意,原本立得笔直,说话间却微微弯下了腰身。 夏吟盈终于满意,点了点头,“行吧”这事才终于过去。端起青瓷茶盏,端庄地轻呡了一小口。又补充了一句,“既然下不来榻,便等病大好之前,都不必来请安了” 宁妃慌忙不迭地答应着谢恩。等众人散后,回到衍庆宫,去了墨氏的配殿。 此时却全然是另一张面孔。早晨的婢子见了宁妃,如同见了救命恩人般,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腿揉背,极尽谄媚之态。 墨氏也心知此事全靠宁妃,不然难逃一劫。破天荒般地开了口,“谢过宁妃”声音微弱。 宁妃故作热情地笑了笑,却给左右侍奉之人暗暗使了眼色,众人明白过来,依次退下。 宁妃上前在墨氏榻边坐下,垂首细心地给墨氏把额上一缕乱发拢好。 温言道“你性子是本宫极喜欢的,如今侧后一手遮天,宫中生存不易,你无依无靠,不如投靠本宫如何?” 墨氏本也是强撑精神,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垂下眸子,避开宁妃的目光,半晌没有做声。 宁妃见她这个模样,失意地叹口气,墨氏没有听出里面藏着的厌恶。“罢了,你好好休息吧,本宫过几日再来” 宫中众多人脉眼线,我自然也听了衍庆宫里这些消息,宁妃除了想私结党羽,怕是还念着其他目的。 我看着杓鹤刚刚玩闹得尽兴,眨眼却倒头就睡。温柔地给他盖上了一床薄被。 夏吟盈儿女双全,庄妃膝下养育着柔德,宋氏虽失子后便一蹶不振,但好歹都有过孩子。唯独宁妃却自始至终没有一点动静,便也不难猜到她的居心了。 宁妃回主殿后,端详了镜中的自己许久,才卸下一身华贵沉重的珠饰,独坐于庭院前的花藤下,拿了卷话本随意翻看着。 阵阵花香袭来,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天气,颇为舒适,宁妃不经意间,便靠在花藤缠绕的木桩上沉睡去。 梦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每日戏水摸鱼,干净纯洁,快乐的笑容时常挂在嘴边,也不懂一点人情世故。 后来陈朝新帝登基,东夷和陈朝商定好,决定送去女子和亲。 安燕筝和东夷王有表亲,又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被选作给陈朝的进贡。 她父母虽也是皇亲国戚,但并无实权。便欲趁火打劫,借口不满东夷王给的赔偿,大闹特闹,嚷着要加官晋爵,不然不肯交出女儿。弄得颜面尽失,大家都很难堪。 年幼的安燕筝,看着家中突如其来的变故,除了无助地哭泣,再也做不了什么。 安燕筝是层层关卡筛选出来的,自然是体貌才情极佳,事情又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东夷王便一再退让,不断增加赏赐。最后安燕筝的父亲终于对一等爵位妥协。母亲却还是嫌补偿的金银珠饰太少,将安燕筝送出去之前,暗中给她灌了一碗藏红花。 令安燕筝再也不能生育,安燕筝年纪不过十五,便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自然悲伤难过。 她母亲却寻借口说,生儿育女实在辛苦,没必要受那个罪,再者,陈朝皇帝也不会容得下,皇室有一个带着外族血脉的孩子出生。 安燕筝尚且涉世未深,听完她母亲这一番看似推心置腹的话,便深信不疑。 安燕筝在被送往陈朝的路上,她母亲无意间将此事,说给了自己的闺中好友听,女人嘴碎,四处传播扩散,不过几日,便在市井之间传开。 自然也被东夷王探知,勃然大怒,奈何木已成舟,也没有回头之路,束手无策之余,只能将有关此事的流言蜚语皆压下。 只是往后再给安燕筝传递书信时,态度便差了很多。一字一句皆是冰冷不屑,倔傲嫌弃的模样,仿佛已经默认安燕筝没有一点用处。 东夷王又上书给陈朝皇帝,说想再选一个女子送去,被皇帝一口回绝。之后好几次提起此事,皆无果而终。 后宫险恶,生存不易。安燕筝心智逐渐成熟,但那成熟稳重的背后,哪一样不是血淋淋的教训。 安燕筝自紫色花藤下幽幽转醒,黄粱一梦中刹那便过了几载光阴,醒来看见太阳尚未落山,余晖渲染了半边天空,才发现不过近两个时辰。 墨氏卧与榻上,将宁妃的话仔仔细细回味了几遍,终于下定决心。伤势恢复得不错,精力已经十分充沛。 便主动到了主殿去寻宁妃,将旧事一提,宁妃自然欣然答应,但又话锋一转“只是..本宫有一事相求..”墨氏见有机会证明自己,立马双眼放光,“娘娘请讲” 宁妃直言不讳,“本宫想想法子多扶持你去侍寝,若..若能有孕..便让本宫抚养”提起心生深埋的心事,宁妃也是直勾勾的眼神。 墨氏还以为是什么特难的要求,闻言莞尔,欣然点头答应。 第二十四章.如人饮水 墨氏也算坚强,再次振作起来,至少在人前,不再为情郎之事伤情。 凡事也都听宁妃的。宁妃要她去勤政殿,她立马便去,宁妃要她做个手工,她也立马去做。 只是皇帝对墨氏也不过而而。两人齐心商量,仔细安排,或是小物或是才艺,却收效甚微。毕竟皇帝满心都念着一个夏吟盈。 倒也不曾气妥,孜孜不倦持之以恒,老天总会开眼,赐下一儿半女。 宁妃等了这么些年,终于寻到一个适合帮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夏吟盈自六月之时有孕。如依皇帝所承诺,至多明年六月,夏吟盈便可母仪天下。 从那年伊始入宫,纯洁善良的夏美人,到往后手段狠辣,冷漠无情的嫡后,其中辛酸自然不必多言。 满宫皆知,夏吟盈圣眷正浓权倾六宫,其实不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繁霜自出嫁后尚未回门,趁着如今秋高气爽,舒适宜人,便定于九月底回宫省亲。 我听了这消息,心觉烦躁,一来一回,自然少不了聒噪吵闹。况且那繁霜的亲人都在封地,宫里和她有多少血亲? 几日过去,繁霜一身规制严格的宫装,满头珠翠,端庄大方之余,更是华丽尊贵。 去勤政殿拜见了皇帝,两人只是走个过场,寥寥几句对话,应付了事。 夏吟盈在太液池旁设盛宴,众妃皆在,环佩叮当声不绝于耳。 所用陈列摆设,皆是一派珠光宝气,令人不禁目光流连,心生惊叹。 夏吟盈依旧是尊贵而又慵懒的靠在主座上,半阖着精致的双眼,不多言语。 宁妃和墨氏颇为亲近,时常遥遥对视敬酒。 庄妃虽性格豪爽,但向来深居简出,也便宫宴这般场合,可以见她。身边的柔德又长大了些,两人时常嬉笑,颇为亲近。 庄妃位分高,自然靠近夏吟盈的主座,夏吟盈身边来来往往伺候的人,多半皆戴着白氏所制的香囊。 混在各种花香熏香食物香,看似并没有什么端倪。 只是阵阵清风拂过,香味偶尔也被临近之人所闻到。 白氏心里有些发虚,平日请安时,夏吟盈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平日里也甚少见客。万万没料到会有今日这般场合。 偏偏今日大多婢女的香囊都在,万一被她人所探知。后果不堪设想。 偷偷向临近主座的庄妃,宁妃,宋氏,还有顾影怜投去目光。 却看到的庄妃,目光锐利底直直盯着她,赤裸裸的防备之余,含着几分不屑。 白氏心里一惊,装作不经意间挪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去看庄妃身后的花丛。 庄妃却坦坦荡荡地起身,向夏吟盈道。 “嫔妾看,侧后娘娘身边的婢女,都带着现下宫中流行的香囊,虽样式新颖,但孕中的女子,还少用些香料为好,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夏吟盈听了,心中颇为疑惑,但也觉得不无道理。又顾盼,仔细看了左右之人,确实都戴着香囊。 点点头道“多谢庄妃提醒”侍奉之人一听此话,连忙转身有序退下。再过来时,身上清清爽爽,不见一点香味。 夏吟盈心知那香囊怕是有什么问题,颇具威仪的目光,凌厉地扫视了坐下众妃,目光所到之处,人人自危。 虽众人神色都没有异样,但夏吟盈疑心病重,心中还是放不下疑虑。 繁霜见气氛有些尴尬,开口“一个香囊罢了,戴不戴的,要什么紧”颇为清脆的声音。 夏吟盈才缓了面色,收回了目光。众人齐齐轻松下来。 却听见哐啷一声,众人皆投去目光。 白氏不慎打翻了自己案上的茶盏,茶汤倾泻四溢,婢子手忙脚乱底收拾着。 白氏连忙起身谢罪“侧后恕罪,繁霜长主恕罪”繁霜不愿弄出不愉快的事,便替她解围“罢了,那案上物什太杂了些,没烫着就好” 白氏暗暗投去感激的眼神,夏吟盈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白氏好几次,最后也不想驳了繁霜面子,将此事罢休。 繁霜也不愿多牵扯宫闱之事。眼看着一场祸事又要起来。午时方过,便说不愿再叨扰,离宫去了。 宴席散后,夏吟盈自然留着庄妃不放。 庄妃本是中立的,只念着独善其身。却也不能昧着良心,看着夏吟盈被害。如今已经当着众人面开了口,便也逃不开关系。 索性将香囊中的香料混合,会产生剧毒之事,说了出来。 夏吟盈听完,精致的双眼充满了恨意,手紧紧地握成拳,混身都在微微颤抖,咬牙切齿道“白氏必然逃不了关系!” 庄妃温言劝慰了几句,要她切莫太过气急,以免伤身。夏吟盈摆摆手让她退下,庄妃才转过身,夏吟盈又提醒了句“你自己要小心点” 庄妃停了步子,回首温婉地笑了笑。 庄妃是镇国将军庶出的唯一遗女,母亲是将军唯一的姬妾,奈何出身风尘,一直不被人待见,也受尽了流言蜚语和不屑白眼。 两人情投意合,正是干柴烈火的年纪,总是边疆小镇物资匮乏,那女子也不管不顾地有了身孕。 生产时,恰逢东夷又来骚扰,动乱中动了胎气,那女子体弱,状况颇为凶险,医治不及时。便难产死了。丢下自己刚刚出生的女儿,撒手人寰。便到死了,也只是一个姬妾。 程婉惠幼时便跟着父亲驻守边疆,将军一个人又是爹,又是娘。 跌跌绊绊,或是险些被拐卖,或是生了病只能硬挺。却也将她拉扯着长大。 五岁那年。父亲日日忙着操练兵马。没空管她,小孩子顽劣,她便常常跑到了军营后山去玩,后山上各色花朵丛生。 因为背靠着军营,为了避嫌,从不会有人到后山来。 她看着便心生欢喜,胡乱去摘采,挑了许多鲜艳的,粉嫩的,又是戴在头上,又是捧在手心。那她童年生活中,少有的快乐时光。 后来被军医发现,她面色发黑,多半是沾惹了后山的花朵,万物相生相克,碰巧后山的,就是会相克的。 将军得知后颇为自责,觉得对不住她死去的生母。为了不让她再乱跑,索性将她带在军营里,陪着他日夜操练。 两国边境一直都很乱,一次东夷又来骚扰,将军从来都是威风凛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次也以身作则,亲自镇压乱军。 偏偏刀剑无眼,战神也是人,将军体力不支,不慎被极速飞来的一支乱箭射入胸膛,血洒疆场,当场跌下马来。当晚便一命呜呼。 留下一个女儿,孤苦伶仃,虽自小做男孩养,但容貌却分毫不差地遗传了她的生母,不说倾国倾城,尚算清秀可人。 光阴匆匆,程婉惠已近及笄之年,先帝感叹将军,铁骨铮铮精神可叹。于是做主,将其遗女,配给最疼爱的儿子做侧妃。 才有了如今,巾帼不让须眉的庄妃娘娘。 时隔多年,庄妃又在离故地近千里外京城皇宫,嗅到了记忆深处的味道。 如同父亲想护着她一般,她也想护着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纵使毫无血亲,可将军从小就教她,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白氏回宫后一直胆战心惊,生怕侧后会对她下手。战战兢兢好几日,才冷静下来 侧后并无实证,甚至连香囊,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反而是庄妃,坏了她的好事。忆起了几年前东夷来犯,贵妃曾略提过几句,庄妃是在军中长大的。 气红了眼,便心生了些歪点子。原本一腔恨意算计着夏吟盈,如今也要将庄妃算上。 她把玩着手中血红的玛瑙镯子,唇边勾起冷冷的笑。心想,即是在军中长大,不妨参她一本,谋反叛国。 近十年前的事,况且将军长年镇守边疆,和京中来往甚少。没有哪个会去研究,将军生前结识了何人,做了何事。 有了今次教训,自然不敢再以身涉险。便又开始酝酿着,一出借刀杀人的计谋。 第二十五章.落井下石 白氏虽身在内宫,但勾栏瓦巷里认识的人,多年来都一直暗传书信联系着。 自然不愁弄来些假书信假官印之类。只是多年前的事,必须得有个引子,才能被人挖出来。 顾影怜的长兄昆平,在京中任了多年的云麾使。虽不算位高权重,但也不会被人看轻。 顾昆平向来自律自省,为人正直。那日刚结束一天的公事,走出官府,行至街道。 正顺着熟悉的街道回府之时,被一混身脏污,衣服破烂的乞儿拦住了去路。 昆平微微皱了眉,倒也未端起官架子,耐心地蹲下身,询问乞儿事,还从腰间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乞儿。 乞儿却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喊道“有人..有人要谋反”一时过路之人纷纷侧目。 昆平一把捂住了乞儿的嘴,不理会满街异样的目光,将人连推带扯地,拉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巷陌。 “你再说一遍”昆平警惕的目光紧逼盯着乞儿,那乞儿像是怕极了昆平这幅模样。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说!”昆平不讲一点温柔,只想探知真相,也不会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乞儿留情。于是抬手掐住了那乞儿的脖子,只不过稍稍用了些力。 便把乞儿吓得不轻,“边境很乱..我爹娘都没了..我跟着很多人逃难过来的..从好多年前...镇国将军开始..东夷欺负我们..那些官儿根本不管..” 边哭得哽咽,边断断续续地倾诉痛苦。虽颠三倒四,昆平也听得出乞儿的意思。 “你是说,边境频频骚乱,是因为将领不忠?”昆平有些怀疑乞儿的说法。 那乞儿听不太明白昆平这般拗口的话,便哭得更加厉害,“你是不是..也和那些坏官一样..” 昆平一愣,乞儿趁着昆平手里已经松下劲来,连忙转身跑得飞快。 昆平本欲去追赶,便看到乞儿飞速奔跑之时,从怀中落下一封信笺。 昆平上前捡起,展开看了,是边疆将领和东夷人的通信。大概是,东夷在和边疆将领,讨价还价,贿赂财物之事。 信封封口处,竟清晰的盖着将领的官印。乞儿早已不见人影。昆平望着乞儿离去的方向,愁眉紧锁,沉思许久。 东夷与陈朝不和之事,已是多年积弊。虽前几年皇帝亲征,解决了部分问题。 但东夷尚且存在,傲立于东边虎视眈眈,便还是会有无穷后患。 若边疆将领再不齐心,做这种有违道仪之事。昆平自然不忍看生灵涂炭,不管那乞儿究竟是何来历。他也绝对不能容忍奸臣当道。 随即回府,将此事告知顾江。消息被一层层传递下去。穿过数百里疆土,走过无数山川河流,一路到了镇国将军曾驻扎的边境小镇。 那乞儿本就是逃难来的,只是并没有去过那个小镇,更不晓得什么镇国将军。 许是庄妃命短,许是白氏确实听闻了些许风声,那小镇的将领竟果真收了贿赂。 任由东夷肆虐骚扰,只要未曾损失疆土,百姓过得好不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探寻消息的人呆了数日,见百姓确实民不聊生,只是此现象是从何时起的,却也寻不到准确答案。 虽只是一名普通探子,却也以天下为己任,不忍看百姓受苦,没再耽搁,立马回了京城,将此事回复了顾江。 顾江虽也是弄权之人,但绝容不下这种事。随即入宫,将事情前因后果禀告给皇帝。 皇帝震怒,下令将那受贿将领就地正法。肃清官场贪污乱象之余。还真的认为将领受贿之事,是从镇国将军开始的。 将镇国将军的尸骨从墓里刨了出来,鞭尸三日,再挫骨扬灰。 庄妃听闻了如此消息,心急如焚坐立难安。自知此事多半被人陷害,但父亲死后尊严受辱,做人子女的,岂能坐视不管,独善其身? 于是脱下妃位的锦衣华冠,披发赤足,放下高贵的身段,长跪于勤政殿外。苦苦哀求皇帝重新彻查此事。 皇帝不为所动,将领受贿确有其事,铁证如山,庄妃和此事有多少关系,又还有什么好长跪哀求的? 几日后仍不依不饶,惹得皇帝厌恶,认为其不识时务,除去封号,降为常在,禁足半年。 程常在于殿外哭闹着,撕心裂肺地高喊着冤枉。将额前细嫩的肌肤磕破,在地上印出一个淡淡的血印,一颗颗泪水洒在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 殊不知,这副如丧考仳的模样,只会适得其反。此后许多年,程氏再未曾伴驾侍寝。 长年被囚于寝宫,暗无天日,受尽了太监宫婢的趋炎附势,如同被废。 白氏得知结果如此,自然洋洋得意。便想乘胜追击,再下手于夏吟盈。 如今已经十一月,昨日下了一场薄雪,给这个世界撒上了一层白霜。外头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我清早起来,一个令我震惊消息,便已经传遍东西六宫。 白氏昨夜早产,折腾了大半夜,平安生下了一个皇子。身边奴婢却都说,侧后赐下的一盘糕点,白氏吃了以后,便动了胎气早产。 那一盘芙蓉糕尚且留在白氏宫里,太医也替她说话,确实是被食物中的毒素所刺激。一时所有人证物证,都偏向白氏。 连着张繁钰,宋氏修媛,宁妃,墨氏贵人,天微亮,便齐齐跪在了未央宫前。求夏吟盈出来,还白氏一个公道。 夏吟盈也怀着身孕,被她们气得不轻。出门来一顿狠戾地责骂,四人却不依不饶。 皇帝也惊动了,急急忙忙到了未央宫前,见形势已到了如此地步,只得暂时将夏吟盈禁足,六宫之权落于宁妃之手。 四人才罢休,终于离开未央宫。皇帝望着那四人离去的背影。心心念念全是如何护着夏吟盈平安。矗立良久,终于转身入未央宫去。 夏吟盈见了皇帝,便卸下防备,直接上前去,两人紧紧相拥。皇帝柔声道,“有我在,会没事的”夏吟盈单薄的双肩不断抖动着,已经满面泪水。 几日后,皇帝下旨,将我越级昭仪,一同协理六宫。我不想锋芒毕露。 更怕协理六宫之后,来往之人杂乱,会牵扯出容云鹤之事。我若协理六宫,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圣旨又不能不接,只是宁妃几次邀我前去议事,我皆借着偶感风寒或头疼脑热回绝,宁妃本也不愿分权于我,便是去了,也只是做个样子。 于是协理六宫便成了一句空话。实际上,六宫月银饮食衣饰之事,我没有插手半点。 宁妃毕竟是东夷人,皇帝难免防备着她。于是又有意再提拔宋氏上位,来分权制衡。 奈何宋氏实在无德无能,举目四望皆茫然,一时才发现偌大的陈朝后宫,已经无人可用。 便在朝堂之上略提了此事一两句。见皇帝竟为此事心忧,立马有朝臣站出来,将自家女儿举荐入宫。 今年便只剩个把月了,各宫开始筹备新年。礼部新选了八个秀女入宫,暂居于储秀宫。 我偶尔去未央宫探望,路过储秀宫,,随意往里瞧上一眼,看见储秀宫里,那一个个曼妙玲珑的神曲,一张张纯真无邪的笑脸,和充满着希望憧憬的眼神。 恍惚间,便好像看见了许多年前的夏吟盈。自承天三年八月入宫,光阴匆匆流逝,如今已经承天七年十一月底。 第二十六章.断翅蝴蝶 天边有信鸽飞来,是父亲传来的锦帛。 告知我八个新秀全经他一手安排,皆是他允许的出身和立场。 我望着锦帛上遒劲有力颇具风骨的一撇一捺,不由暗叹父亲的手段和魄力。 虽新年将至,但夏吟盈仍在禁足。白氏早产之事,皇帝一拖再拖,以证据不足为由,迟迟不肯处罚夏吟盈。 新秀陆续承宠晋封,其中林娇娇始封华容,连着三夜承宠,若是夏吟盈在,必定容不下她。 新秀晋封后,皆要给掌权之人请安。宁妃略给我三分薄面。 遣人传话过来说,要昨夜承宠的孟安云来我这请安。想来多半只是怕人,以专断独权诟病。 那孟氏长相略有些男子气概,但着一身浅毛月的罗裙,同色绢花装点发髻,一举一动落落大方,也算是个大家闺秀。 行完一套礼仪后,已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我本欲随意唠叨几句。 孟安云却见左右侍奉唯独蓝玉一人,便畅所欲言,“嫔妾在储秀宫时,曾看到太后身边的人,偷偷摸摸过来,常常往林氏房里去” “太后此举何意?”我有些不明所以。 孟安云有些着急,“太后不甘心,她还想把手伸出永福宫外” “毕竟背负着国仇家恨,又是先帝后宫里杀出一条血路的人,如今虽败了,但不服输,也不稀奇,量她也没那个本事翻身” “万一呢?丞相爷的一辈子心血,怎能容得下她人造次”孟安云满面焦急之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我向孟安云温柔地笑了笑。 孟安云轻轻抬了抬双眉,似是有所领悟,点点头,告退离去。 白氏之事,皇帝拼死维护夏吟盈,不肯相信白氏。解了夏吟盈禁足。 降白氏为贵仪,亦降了当日紧逼未央宫的,那四人的位分。 下旨将此事禁言,若再有人提起,轻则禁足降位,重则废入冷宫。 除夕宴上,一如往年的热闹欢庆,众妃之间暗潮汹涌也一如既往。 只是我坐的位置越来越靠前,遇见我要卑躬屈膝的人越来越多。 林娇娇活泼可爱,在众新秀间,便是显得打眼些。主位上一身厚重衮服的皇帝,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全是温柔宠溺。 我忽然有些庆幸,容云鹤虽只是黑暗里的隐卫,可他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众人谈笑正欢,林娇娇的侍婢抱来一个琵琶,林娇娇纤纤玉手拨起琵琶来。清脆悦耳的琴音,声音入耳,颇为动听。 引得席间众人瞩目,皇帝颇为畅快欢喜,为其不停击掌夸赞,晋她为芬仪。是和入宫多年的白氏,平起平坐的位分。 我看着,那林氏和皇帝皇帝两两对视,笑靥如花,被众人羡艳的目光洗礼。 看了眼夏吟盈垂首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目光中三分妒意三分冰冷,不曾言语,我心中暗暗叹息,林氏多半,会成下一个花辞或陈贵仪。 一晚上不知不觉就过去,外头落下大雪,几寸余厚,天寒地冻的免了请安,之后几日都窝在房里,不愿动弹。 我心事颇重,容云鹤将我拥在怀中,一同看着杓鹤沉睡的容颜。 “杓鹤还差三个月便两岁了,至多再过两三年..”我也不愿提及此事。 容云鹤温柔地笑着,“无妨,我一手将他带大的,他心里都明白的”我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两人禁不住缠绵在一起。 他将我拉到榻旁,温柔地欺身压下,一阵衣物的窸窣声后,精致雕刻的床榻间,传出暧昧而有节奏的响声。 皇帝钟情于夏吟盈,亦不重床笫之欢。许是念及多来子嗣单薄,召嫔妃侍寝十分频繁。 夏吟盈身子笨重,几次被召侍寝都借着身体不适推辞。 衍庆宫里,宁妃寻来许多促孕大补的苦药,日**着墨氏一碗碗喝下去。许是老天眷顾,一月底,墨氏再度有孕。 林氏是新秀中的翘楚,平日里请安也格外引人注目些。毫无保留地把腰杆挺直的模样,似乎对在场的每一个都充满轻蔑。 夜晚林氏又去侍寝,林氏着一身单薄寝衣,跪坐在皇帝身后,一双玉手在给皇帝捏着双肩。皇帝半阖着眼眸,盘腿坐于榻上,颇为惬意。 “臣妾昨日去看望了太后娘娘,太后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太冷清了”林氏似是意有所指。 皇帝将林氏的手握在掌心,林氏顺势倒在皇帝怀中,“不要插手这些事请” 林氏还要开口,却被皇帝吻住双唇。 两人共度良宵。 衍庆宫里墨氏每日有吃不完的苦药,时间久了也苦不堪言,但宁昭容丝毫不顾虑墨氏的感受,只念着她的孩子要强壮康健。 墨氏尝遍了人情冷暖,便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无声哭泣哽咽。 天气依旧寒冷,大雪融了旧的,一层新的又覆盖下来。 两月初,关雎宫里,时欢也传出喜讯,也有孕一月余。 我去探望,她神色有些落寞,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心事。 “姊姊,我还是好喜欢他,那些日子..好像就是昨天一样,眨眼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姊姊..这不是我想要的..” 声音已经略带哽咽,时欢眼眶微红,当年情窦初开的少女,如今不日将为人母。 而当初交付真心的情郎,早成了一把黄土。 我将时欢揽入怀中,轻声道“人活着,一定要珍惜眼前,懂了吗?” 时欢在我怀中,轻轻点点头。 白氏只能依靠着香药留住点点君恩,也不至于被新人夺取所有恩宠。 只是皇帝对她依旧不见半点真心,那偶尔短暂的床笫之欢,因药效而动的情中,掺合着无数敷衍。 那透过白氏像是在望着另一个人的眼神。那深夜梦回时念着的一句,吟盈。 都在白氏心里留下不可治愈的伤痕。望着日夜哭闹不止的楣荣,与去岁夏吟盈那夜的心境类似,倒算是感同身受。 一阵聒噪的啼哭声响起,白氏无奈地抱起婴孩,小小的身躯她视若生命。虽然眉目间尽是疲惫,但也不忍再看他哭泣。 楣荣,门楣上的荣耀。 能入九重宫阙,本就用了此生的运气。这个孩子,便是她白氏门楣上的无上荣耀。 张繁钰已经沉寂了许多年,那个上官氏的失踪,那个怀胎十月,疼了五天五夜才生下来的怪胎,都成了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挥之不去的梦魇。 看着自己辛苦布的局,一次次被瓦解,身边亲近的人接连死去,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痛苦,今生今世都无法云淡风轻一笔带过。 许是天命,之后好几次眼看着有机会可以翻身,都不曾抓住。张繁钰本是那样聪慧而又多才多艺的妙人。 奈何家世平平,投靠贵妃无果,多番努力毫无用处。她也只是一个渴望爱情和快乐的女孩子。是什么时候,悄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张繁钰望着冷冷清清的庭前,漫步走到门口,一道瘦弱的背影,孤零零地依靠着门框,似是在翘首以盼。 远远却看见了接嫔妃侍寝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轮在地面上滚动,发出的响动很有节奏。 马车上挂着大红灯笼,驾车的太监满面骄傲之色。道旁的宫婢纷纷规规矩矩地跪下。 张繁钰满心期望,心跳不由加速,幻想着那是将自己带去美好彼岸的渡船。 最后车子从她面前缓缓驶过,帝王的本该雨露均沾的宠幸,她却仿佛是漏网之鱼。 丢入沾满灰尘的角落,再也回不到从前的风光和繁荣。 夜深人静,张氏一身花青素衣,发髻上戴着同色绢花。耳垂项下腕间皆无珠饰。 一如许多年前,在宫道上遇到顾影怜的模样。只是纯洁心境不再,娇嫩玉颜也不复顶峰之时。挑着无人的宫道,放轻脚步缓缓走过。 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似是有些不舍。可脑中不断晃过上官氏的笑颜,裴氏的舞姿,她刚出生的孩子。心中的伤口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至宫中的摘星楼顶层,此处是先帝为观星所建,当年也曾人人趋之若鹜,盛极一时。 如今布满灰尘,无人问津,与张繁钰倒是同病相怜。 那夜没有月亮,凛冽的寒风,不带一丝感情的疯狂怒吼着。 一道花青色倩影自高楼上跌落,风吹动了她的衣袂,那模样像极了一只断翅的蝴蝶。 自此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第二十七章. 天微亮便有早起的宫婢路过,发现了张氏四分五裂的尸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快速跑开。 很快消息传遍了六宫上下。但与她有过交集的人,如今已经寥寥无几。 且宫妃皆出自朝臣之间,高门大户,多少见过些生死之事。 婢女太监,更是时常有人受罚见血,所以并没有在宫中掀起什么慌乱或波澜。 张氏的死,令皇帝颇为惋惜。皇帝当时在勤政殿听闻了消息,扶额垂首,沉默了半晌,再抬首时,已是满面神伤之色。 虽嫔妃自戕是诛九族的大罪,但皇帝如今全念着,从前和张繁钰的好,于是下令,将张氏以嫔位规格下葬。给她的父母家人赐下无数金银。 我恍惚忆起,最后一次去棠梨宫,见到神色落寞的林氏贵妃时,杓鹤还在我肚子里。 如今回首望去,竟已是两年前的事了。时欢也都要成人母了。 时欢害喜并不严重,今日又来我殿中闲坐。我与她不常说话,但随意一个眼神,便可以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时欢正将杓鹤拥在怀中,教他念姨母两个字,杓鹤囫囵笨拙地随她念着。 忽然时欢面色有些不对劲,放下杓鹤让他自己去玩。杓鹤摇摇晃晃地跑开。蓝玉紧随其后,生怕磕碰。 时欢双手捂着小腹,弯下腰身来,我见她这模样,心里一紧,急忙上前去。 “蓝玉,去叫太医”我冲着一心扑在杓鹤身上的蓝玉道。蓝玉便忙开了。 时欢秀眉紧蹙,眼中全是痛苦之色,费力喃喃道,“姊姊..我好痛..” 我去扶起她的身子,俯身看她双腿间,尚无鲜血浸出衣裙。略微松下一口气。 殿中无人,容云鹤被动静引来。利索地将人挪去了内阁。 心焦万分,仿佛感同身受。时欢疼得光滑的额上全是虚汗,贝齿紧咬着下唇。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希望可以给她些许希望。 等了半晌,太医急匆匆地过来。 太医面色为难,举棋不定地摸了许久了的脉,才斟酌着开始施针。 我几番询问,太医皆未做声。 直到时欢已经在手臂颈间被扎了数十针后,才终于平静下来,满面疲惫之色,不再喊疼。 太医终于转过身来,“方才微臣无心顾及,璟昭仪莫要怪罪,顾华容腹痛,应当是被麝香所致,所医治及时,但这胎尚且不足两月,怕是也难保住” 我上前紧逼着那太医,太医不动声色地微微后退,咬牙切齿“要是保不住,我将你挫骨扬灰” 那太医长着一张白脸,十分温文儒雅,温和地笑笑,颇为无奈而又不失礼貌,道,“昭仪这个脾性..未免也太不温柔..” 我才发觉自己有些过分,缓和面色。 我入宫以来,数次有恙,皆是眼前这个太医,所接手诊治。 他年近不惑,已是在太医院中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遇事不慌不乱,医术精湛高深。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唯独他一直在我未曾留意过的地方,默默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心中不由有些柔软,“尽力就好”太医连忙俯身,应了声“是”。 我也略翻过些医书,曾了解过麝香,是活血化淤的良药,但对于有身孕的人来说,是一点也不要碰的。 想必多半有人蓄意谋害,我将有嫌疑之人通通怀疑一遍。 我虽位列九嫔之首,但也不曾显露锋芒,亦许久未曾被人针锋相对。 时欢浑身无力,面上毫无血色,仍卧于我的榻上。我正等着各宫眼线的消息,蓝玉来报,孟氏求见。 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孟氏也是个急性子,行完礼,尚未起身,便道。 “嫔妾知道是谁,是郑常在,嫔妾那次便看到了她鬼鬼祟祟地藏着麝香,还狡辩说,是她自己身上有伤” “郑氏?郑舞”我皱眉,略微回想了一下,她也来过我这里请安。 “对了,本宫记得,那次她来请安时,畏首畏尾,都不敢抬起头来,偏偏蓝玉给她奉茶时,失手打翻了茶壶,将她吓得直发抖” 我将那段回忆翻了出来,倒是有些不信,她那样胆小如鼠的人,竟有这个胆子。 “对,之后便常常听到她和人抱怨,关雎宫的璟昭仪脾气古怪,跋扈,一来就要给她个下马威”孟氏说得眉飞色舞,颇为起劲。 我觉得有趣,“本宫才没心思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回眸望了眼尚未起身的时欢。 发上的烧蓝发冠边两条流苏,不经意间与碎发缠在一处。头皮微痛,我摸索着扯开。 孟氏亦随我的目光望去,目光复杂,“厌恶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都去死了才清净”我皱起眉,神色不耐。 孟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抚慰我的话。她倒是立场十分明确的。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若真依父亲所言,八人的底细他都清楚,那林娇娇与太后走得近,郑舞下药与时欢。 一桩一件,居心叵测,要我怎能忍得下。 印象中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父亲,其中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那父亲掌控不到的地方,做不了的事,便由我,来替他。 次日,我将郑舞唤来,她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走入殿内,都不敢将脊背挺直,步子轻得似猫。让我不由怀疑,是否是孟氏撒谎。 将时欢之事说与她,她一脸冷漠之色,事不关己的模样,“嫔妾可从没问太医院要过麝香” 我有刹那间失神,怒极反笑,“本宫方才没有说,顾华容是被麝香所害!” 发髻上的一对点翠步颤,因我的胸中怒气翻涌,而不停颤抖。 郑舞露出极为狡黠的笑容,眼神全是自以为是的聪明和机智,在我眼中却稚嫩无比。 “娘娘息怒,嫔妾已将所有事关之人的嘴,都封得死死的啦” 郑舞姿态颇为雍容地起身,一步一步,却仿佛是个雕刻出来的木偶人,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旁若无人。 我觉得十分恶心,实在不愿再多争执辩解“郑常在跪安罢” 郑舞不屑地冷哼一声,挑衅地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望着那纤细的身影,步伐间,却尽力摆着自己的腰臀,生怕没显出她尊贵典雅。 她不知道,真正的高贵,都是骨头里的。 午膳后,看着杓鹤和蓝玉在陈设简单的殿内,追逐玩闹,嬉笑声不绝于耳。 我阵阵困意来袭,转身入内阁去,坐与铜镜前,将一头簪钗卸下,将发髻打散。 时欢昨夜已被抬走。 容云鹤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脖颈见感受他粗重的呼吸,他柔声道。 “你还记得,这是本言情小说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回首望向他,那熟悉至斯的容颜,在我眼前,不过咫尺之间。 身子一阵情动,我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与他交颈,他顺势抱紧我。两人深吻,唇舌交缠间,有三生三世也道不完的情意。 好不容易喘口气,我轻声道,“我搞忘了” 随即又与他的唇贴紧,他的手温柔而有而又带着无尽情意地,抚摸过我身上每一寸细嫩的肌肤,我本能地阵阵酥软。 倒在他的怀中肆意索欢。永远接纳着我的所有任性和胡闹,满足着我的所有要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精力有限,望着他大汗淋漓,颇为疲惫地赤身平卧着。 便又将柔软的身躯靠进了,他强壮结实的怀中。他稍微挪动了下,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抬手将我紧紧抱住。 困意再度来袭,尽兴后,身子便不由有些疲惫。支撑不住,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十八章.朦胧烟雨 直到黄昏日暮之时才醒来,望着容云鹤早已经醒了,穿戴整齐在窗边,执着一卷竹简在看。 我不由心忧,今夜怕是要睁眼到半夜了。 我看着日光昏暗,提醒道“你小心着眼睛”容云鹤不为所动“无妨,字大”我起身来穿衣。 却见蓝玉匆匆忙忙进来,满面焦急之色,“顾华容见血了” 我心下一惊,慌忙着想快些去看看她。却是越急越乱,衣裳的带子都系不好。 容云鹤将竹简换了一面继续看,宽慰道“不急,你又不是太医” 倒也受用,稍微平和了心境,穿戴整齐,往时欢的配殿去了。 未进殿门,便看到太医和奴婢忙着进出,看来情况不妙。 想来时欢没得这个福分,绵延皇嗣。但也好,她一心全念着林雅骏,又不得宠爱,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让他白白受罪。 我看见时欢的贴身婢女,雨芸在时欢身旁清理着血迹,上前去询问“熏香不是换过了吗?” 雨芸虽也满面担忧,但眼底似乎藏着一丝嘲讽和快意,她点头如捣蒜,“的确换过了呀” 我忽然觉得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满宫上下这么多宫妃婢子,除了身边最亲近的几个。 其他人是如何心怀鬼胎,阳奉阴违的,我竟也甚少发觉。 我也是个普通的女子,并非身怀异能,又如何,能在这尔虞我诈的地方做得滴水不漏。 时欢在榻上痛苦地不断呻吟,却仍是费力地向我伸出手来,我连忙上前去,同她将手紧握。 目光相触,她眼中的依赖,瞬间便直达我的心底。便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无边无际地水域中苦苦挣扎,尽力抓住了我这个浮木。我虽也自身难保,但也想尽力拉她一把。 我转头问太医,“保不住了?”太医有些为难,似是有些愧疚自责,点点头道,“微臣尽力了,只能盼着华容能顺利渡过此劫” 流产若是未曾完全流下,会对母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伤。郑舞那木偶模样,浮现在我眼前,我便预谋着如何将她弄死。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太医才处理完所有事情。转身离去。时欢已经力竭,满头大汗,合眼卧于榻上,眼角有泪滑出,但许久不见动弹,怕是已经睡去。 次日在夏吟盈宫中请安,众人散后。未出未央宫,我悄然走到郑舞身旁,温言道“前几日是本宫太莽撞了,不该那样和你说话,若是今日得空,不妨来关雎宫坐坐” 郑舞古怪诧异之色全露在脸上,几番生硬地推辞。我充耳不闻,将人带去关雎宫。 蓝玉端上一盘早已做好的蟹黄酥,放在她身边的案几,我满面笑容。 “这是蓝玉大早起来特意为你做的,也是本宫的心意,你可不要辜负了” 那糕点,虽做成了蟹黄酥的模样,但包裹的并非蟹黄,而是货真价实的胡椒和白椒。 郑舞竟也不曾怀疑,直接爽快的拿起,放进嘴里,未来得及仔细咀嚼,便不顾仪态,张大嘴不停喘气,却见案几上并无茶水。 边忙着不停喘气,边问蓝玉要茶吃。我的笑意越发猖狂,“本宫心善,里头万万不会添些麝香曼陀罗之类的,郑常在放心吃,慢慢吃” 郑舞慌乱地左顾右盼,偌大的关雎宫主殿,竟不见一碗茶水,也无一人肯理会她的央求。 蓝玉直接上手,毫不留情地一块块强塞进郑舞口中,郑舞满面通红,不断试图反抗。 我始终坐于主位上冷眼旁观,唇角勾起丝丝冷笑,眼中全是酣畅淋漓地快意。 这次过后,郑舞愈发地记恨我。 我不想让父亲徒增烦恼,便未曾将此事告知他。倒是容云鹤见我日夜忧心,处境艰难。 便来问我,“是不是直接那郑舞弄死,你便觉得舒心了?” 我见他神色认真,并非讽刺嬉笑,仔细思考了下,斟酌道,“你虽有身份的便利..但..举头三尺有神明..” 他许是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早已失去了善良,“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你觉得要紧,便无比要紧,你若半点未曾在意,便真就一文不值” 我思考了许久,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狠下心来“烂命一条罢了,留着..也是祸害” 不知为何,心如擂鼓,五味陈杂,有些自责愧疚,有些快意淋漓。 我虽未曾亲自动手害人性命,但多少难逃关系,许是冥冥之中,我已不知不觉的,成了一个杀人犯。 容云鹤不知从何处翻出来一把伞,却从伞柄处抽出来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如同冰雪般,让人看着便觉得,此物足以削铁如泥。 望着那伞骨之间的连接处,已有修补的痕迹,似是有些陈旧,忆起了许久之前,他曾自己做过一把伞。 “难怪当时,做到一半,便催促我去午睡。原是藏着这样的玄机”我仔细观摩着那把剑伞,感叹道。 衍庆宫里,宁昭媛又端着一碗苦药,敲开了墨氏的殿门。 宁昭媛的小恩小惠,己不足以让墨氏感激涕零,日日皆要墨氏掐着点,拜些稀奇古怪的神,还有一碗又一碗,喝不 到头的补药,墨氏将宁昭媛视若恶魔。 宁昭媛也不懂控制节奏轻重,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皆是为着这个尚不能离开母体的胎儿。 墨氏曾经也是母亲呵护着的明珠,也曾憧憬幻想过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如今却受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墨氏今日已吃下了五碗苦药,自然不停推辞拒绝。两人一言不合,便起了口角。 宁昭媛便觉得,墨氏人微言轻,又曾有恩于她,如今是依附着自己的附属,凡事听她安排,是天经地义。 墨氏虽也不曾辩解事实,但也的确不堪其扰,招架不住宁昭媛。 两人不肯退让,便越演越烈,唾沫横飞间,话越来越难听。不顾一点贵妇仪态,全然是两个,市井间的粗俗妇人。 墨氏一时冲动,为了证明自己离了衍庆宫,也能生存,便夺门而出。 春寒料峭,寒风一阵接着一阵,还下着毛毛细雨,朦朦胧胧间,一数桃花已开得粉嫩娇艳,片片花瓣,沾上微微雨珠,倒有些江南烟雨的味道。 慌不择路,一路埋头乱走,便到了关雎宫前。虽曾经交恶,但顾影怜也是个直爽狠辣的性子,又有子嗣,想必比宁昭媛好相处。 一路快步直入殿内。有婢女上前来阻拦,她充耳不闻。 容云鹤刚拿着剑离去不久,我见她匆匆忙忙之色,甚为怀疑,她是否发觉了容云鹤的存在。 却听她一番哭诉,全然不曾有精力,可以顾及他事。将信将疑地松口气。 我冷漠地回绝了她的示好,“本宫为何要帮你,为何要与宁昭媛作对?” 她跪坐在我面前,不停地摇晃着我放在膝上的双手,焦头烂额道“宁昭媛是外族人呀,若她壮大起来也对丞相不利呀” 我颇为烦躁地甩开她的手,“行了,你先回去,两日之日给你答复” 她欣喜若狂,跪下不断磕头。 原来尊严膝盖也是一样,若不要紧,便真的就一文不值。 墨氏出了关雎宫,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行至舞辞阁时,发现郑舞在阁楼的第二层练舞。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朱红色衣袖和裙袂在翻飞。伴奏的琴声和鼓声颇有节奏,让人不由有些躁动。 不顾细细烟雨不断落在头顶,正愣愣出神之时,忽然琴声鼓声骤然停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红颜薄命 墨氏正纳闷乐舞声为何戛然而止,便听见沉闷的一阵脚步声,自上而下,乐师琴师皆抱着乐器有序下楼来。 想必是练完了,墨氏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暗暗揣测道。 却迟迟不见郑舞下楼来。想必是在更换舞衣,整理妆容。墨氏继续揣测。 墨氏情绪低落,满怀心事,不愿和郑舞碰面。于是转身往来时的,那一片烟雨朦胧走去。 郑舞的婢女撑开拉起一块长锦缎,替墨氏遮挡着,准备换下招摇艳丽的舞衣。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女子,注重些形象仪态也不奇怪。 许久不闻郑舞有一点动静,却也不敢僭越,颇为犹豫,踟蹰着开口“常在?常在?” 连续数声,婢女按耐不住,终于掀开帘子去看。却连郑舞的影子也不见,空无一人。 于是左顾右盼,忙着四处寻找。各处的太监侍卫闻讯,也纷纷加入进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墨氏走后不久,容云鹤便身手利索地回来了,我本忐忑不安,见他来了,心里才安稳些许,“没被人发现吧?” 那把伞剑仍旧是去时的模样,不见一点血色脏污。容云鹤将它塞进了,两个相邻的檀木雕花衣柜中间的缝隙。外表看起来并无异样。 “无事,全是我做的,与你无关”他对着铜镜,擦拭着额上的一小点几乎看不到的血迹。 我不由想起了从前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皇帝日理万机,前朝后宫诸事纷杂,知晓此郑舞,也不甚在意。 便如同当年的上官幽姝一般,郑舞人微言轻,亦不甚得宠,纵使偶尔得见天颜。 在这宫深似海的地方,人人自顾不暇,除了刚开始几日的闲言碎语,也不会有其他举动了。 父亲虽身在宫外,却探知到了郑舞之事,传来锦帛询问,我生怕泄漏于人,便全念着家长里短,闭口不谈那令我坐立难安的血腥污秽。 次日在未央宫中请安,林娇娇不知为何要来管这事,死活咬着郑舞失踪之事不放,非说要将六宫上下仔细搜查。 一屋子的妇人,明明事不关己,却激动得不行,你一句我一句,闹得不可开交。 夏吟盈身孕已经八月,宽松的长袄也难掩大腹便便,身材面容也略有些浮肿。 似是听烦了众人聒噪,抬手在额角处轻揉,为息事宁人,竟真的下令搜查六宫。 我身子不住地发冷,奈何众目睽睽,强撑着不要冷战颤抖。夏吟盈不经意间扫视到我。 多年熟识,我的伪装,被她一眼看破,“这都两月中旬了,璟昭仪怎么如此怕冷” 她身边的婢女给我递来一个汤婆子。我双手紧紧握住那炽热的温暖。却不能给我半点慰藉。 终于等来了结果,一众奴婢拿来了不少杂乱物品,容云鹤藏下的那把剑伞也赫然陈列其间。 那婢女一一解释,某个钗子钗柄太尖,某盒胭脂底部有暗格,还藏着不明药丸。 我心中冷笑,没将尸首翻出来,便是搜出来个赤裸裸的匕首,也无非是削水果用。 “罢了,本宫也尽力了,芬仪别再追究了”夏吟盈冷冷地开口,却令我怀疑,是否发现了此事和我有关,所以偏袒。 林娇娇目光始终流连在那些杂物间,许是不甘心,许是想找出些线索。 “本宫乏了,若无他事便跪安罢”众人齐齐起身告退。我心情散漫,无意识地走到门口。 “怜儿,你来陪陪本宫”夏吟盈在众人面前亦唤我怜儿,我颇为自然地随夏吟盈走入内阁去。 至内阁,此时已经左右无人,夏吟盈附耳道“本宫会尽力把此事压住的”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却看到一个面生婢女,在内阁门口的珠帘旁探出脑袋来。 “谁?”我吓了一跳。 那婢女畏首畏尾地走入内阁,规规矩矩跪下道“奴婢青鸳,原是伺候郑常在的,常在失踪后,要缩减人手,便来了未央宫” “本宫问你在门口做什么?” “来瞧瞧两位主子要不要奉茶” “行了,退下” 内阁恢复寂静,确定再无隔墙之耳,她解释道“内务府送来的”我满怀心事,沉默许久。 “把她也..?岂不越闹越大?”夏吟盈意有所指地询问。我摇摇头,“倒也不必” “我知道,你唯独在紧张的时候,才会发冷”她抬手也覆上了我手中的汤婆子。 两个人之间,若是交情太深,便是什么事,都瞒不住的。 林娇娇仍旧不肯罢休,散后,便去了勤政殿,又是撒娇又是哀求,求皇帝再查。 许是觉得,在众人面前开过了口,没有结果,便显得没面子。 林娇娇刚坐下不到半个时辰,夏吟盈便也跟着踏入勤政殿。 夏吟盈身子笨重,皇帝见她来了,满面热情之色,亲自起身将她搀扶在一旁坐下。 林娇娇继续央求,夏吟盈的来意便是阻止她。两人各执一词,于是争执起来。 林娇娇说辞冠冕堂皇,一同入宫的好姊妹,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没了,夏吟盈不怒自威,已经遍寻无果,不要得寸进尺。 皇帝是个墙头草,两边倒,模凌两可地说辞令两人都不满。 夏吟盈本就不喜林娇娇,皇帝事不关己地态度,令她将过往的不愉快统统回忆了起来。 又想起自己怀着孩子,日夜腰酸腿痛,还弄得如今这般浮肿不堪,愈发委屈。 赌气转身,走了几步,回头道“皇帝往后再也不要到未央宫来了!”随即冲出勤政殿。 夏吟盈眉头紧簇,精致的眼中已经不自觉地流出泪水,落在绯红的脸颊上,我见犹怜。 皇帝本欲起身去追,却被林娇娇叫住,停下脚步,沉吟半晌。 直到很多年过,时过境迁,皇帝仍旧追悔莫及,那日为何不追上去,为何要亲手断送,本属于自己的美好幸福。 本以为来日方长,过几日便可以和好如初,却已经是见过了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 林娇娇一双柔若无骨的双臂,从背后绕到皇帝身前,将皇帝紧紧拥住。娇软而曼妙的身躯,隔着几层衣物,不断躁动不安地扭动。 抚媚的声音“皇上..儒晗...别去想她了”温热的气息洒在皇帝颈边,不由起了一阵鸡皮。 皇帝本就不是心性坚定的人,这般如同尤物的温香软玉,主动投怀送抱。 纵然满怀心事,也按耐不住身体的反应。两人拉扯着,行至内阁供皇帝小憩的床榻边。 两人如同藤蔓般缠绕在一起,便迫不及待地深吻,便将衣物拉扯褪尽。 夏吟盈行至宫道,情绪太过激动,又不顾及自己身怀六甲,便不知不觉,有血漫出衣裙。 身边伺候的人大惊失色,生怕出了事,殃及自身。连忙抓紧将人送回未央宫,又去请太医。 夏吟盈身子见血,情绪不稳。未央宫里忙成一团,挣扎着小心翼翼保胎。 而勤政殿中,一对男女在层层暗红帷帐后的床榻上,一场寻欢之后,还意犹未尽,互相依偎撩拨,林娇娇起身,换了个位置,又接着一番翻云覆雨。 这便是曾经海誓山盟的真心,若不曾在意,便真就一文不值。 我听闻消息,夏吟盈出了勤政殿便见了血,定是为了我的事,那两人又本就因争宠之事不和,颇为自责。 望着容云鹤在一旁,教杓鹤念些金木水火之类的字,心乱如麻。 本以为郑舞消失了,我便可以舒心。没想到是另一场真正的祸乱,才真正拉开帷幕。 第三十章.花落人亡 清早起来,今日无事要忙,便赖到辰时仍未起身,正觉得躺得厌倦,要起身时。 蓝玉不急不忙地进来,低声道,“墨贵人来了”我这才想起,那日答应她两日之内给答复,出了郑舞那事,便自顾不暇。 “要她在外殿候着”我起身抓紧洗漱,却仍是不曾敷衍妆容,细细描画黛眉唇脂。穿戴整齐后,起身去外殿。 “今日起晚了,倒也不是有意怠慢”我边行至主位旁,收敛裙摆坐下,边告知那人。 墨氏虽隐隐有不满之意,但也尽力掩饰,上前跪拜后,“这几日郑常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嫔妾虽满心踟蹰,但也不敢来叨扰娘娘” 我思量片刻,回想起那日,她伏在我膝旁说的话,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宁昭媛是外族人,她若壮大起来,也对丞相不利” 墨氏的眸子瞬间有了神采,“那昭仪娘娘能否让嫔妾迁入关雎宫?” 她这般热情,令我有些尴尬,冒然和宁昭媛作对也不好,“迁宫总要有个由头..不然显得本宫不讲理...” 墨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个好办,宁昭媛日日衍庆宫里点东夷的熏香,味道古怪,我借口闻不惯,介时娘娘,定要帮我” 我点点头,不再言语,墨氏见我沉吟,便轻手轻脚的退出门去。 白氏自降位后,便甚少受宠,日夜寂寞难耐,虽有楣荣相伴,但哭闹不止,杂事甚多。起初还新鲜喜悦,但后来逐渐成了怨怼。 若不是和顾影怜交好,怕是也不能,活得这样长。今日又装扮一新,去了宋氏充仪宫里。 宋氏虽人前欢笑,但无人时关上房门,心里未曾有半刻忘记丧子之痛,拿着些小孩子的衣裳玩具,便泪流不止。 白氏也是人母,自然也对宋氏的悲痛知晓一二,心生怨恨,便将歪主意打到了,莽撞无知的宋氏身上。 白氏假装无意撞破了宋氏哭泣,一番好心安慰,情真意切地替她排解忧思。 又装作无意地,说出,当初的那盒胭脂,好像是侧后赠予她的,有孕后,本还提醒过她更换,却不知为何一直。 宋氏本就不是精明仔细的性子,又是满心哀思怨恨,便被白氏的言语安排得死死的。 认为果真是侧后,故意让她用有砒霜的胭脂,认为身边有侧后的人,暗中做了手脚,害死了她视若珍宝的楦城。 一张倾城的容貌,因为恨意而变得扭曲,白皙的面色因为心情激动而变得绯红,一双娇嫩细腻的手,死死的扯住一张丝绢。 白氏对如此结果十分满意,暗算着,等过几日,再来接着给宋氏出谋划策的由头,然让她去给夏吟盈下点毒什么的。 一出借刀杀人的算盘,倒是安排得极好。可惜。宫中形势瞬息万变,夏吟盈福薄,没能赶上这出好戏。 白氏虚情假意地陪了宋氏一整日,两人互相依偎在宋氏精致的千工拔步床边,似是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 墨氏走后,我便去了未央宫,夏吟盈的情况好了些,心里也送下一口气。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午膳前,内务府送来了这个月的月银,他们消息灵通,又极尽趋炎附势,便暗自克扣了份量。 本想瞒着夏吟盈,却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好告诉她,送来的银子连嫔位的都不如。 夏吟盈叹口气,却没再追究。 却总将眼睛望着门口出,满眼期望,眼中的点点星光,温柔似水,有些欲眼望穿的意味。我知晓她在期盼什么,却也无能为力。 午膳后,夏吟盈已经可以起身来,自己在殿中,由婢女搀扶着四处闲走。 我有些困意,便寻了无人的偏殿小憩,未曾回关雎宫,便是怕她去寻皇帝难堪。 不敢睡死,可困意排山倒海,几番挣扎,却还是沉沉睡去。 便被蓝玉叫醒,“侧后往勤政殿去了!”我吓得一激灵,睡意瞬间清醒,起身略微整理衣裳,“怎么不告诉我”,“侧后把人都支开了”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诸事纷杂,我根本忙不过来。只盼着夏吟盈平安。 夏吟盈拖着笨重的身子去了勤政殿,在外等待通传许久,却不见动静。 实在按耐不住,便小心翼翼放轻脚步上前去,隐约却听到床榻间的熟悉而又暧昧的响动。 不敢相信之余,却还是进一步去听,声声入耳,确实是在做那事没错。 有多心凉悲痛,自然不用多说。 像魔咒般,越听越像在做梦。悲从中来,腹中便开始一阵疼痛,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她转身想要过去,刚走几步,却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她欣喜若狂地回首。 却看到宋氏充仪在门口,裹着一件月白色长袍,不合身的模样,让人怀疑是皇帝的衣物。 “哟,嫔妾拜见娘娘”宋氏此刻满心恨意,目睹夏吟盈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酣畅淋漓。 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我说呢,皇帝这几日怎么对嫔妾格外热情,原来是侧后娘娘,已是如今这般模样了”眼中全是赤裸裸的挑衅和不屑。 格外刺痛了夏吟盈的眼。殿前院中的几个太监,不敢参与主子们的事,唯唯诺诺立于一旁。 夏吟盈已是强弩之末,虽有心,也无力。 宋氏不肯罢休,便仔仔细细地说,这几日皇帝召幸了哪些嫔妃,她还有几次亲眼目睹,皇帝和某嫔妃如何亲近,对她自然也是柔情万种。 这一招诛心,是夏吟盈最怕的。 似是和自己较上了劲,似是无力,始终立于原地,却也不曾回嘴。 而里面的皇帝,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以为宋氏又和人起了口角,念及刚才的云雨之欢,温情款款尚且绕在心头,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急急忙忙赶到勤政殿前。 夏吟盈本就白皙的脸庞已经看不出一点血色,仿佛是块石碑一样矗在那,宋清河口出狂言,说出来的话无比难听。 我早知道这样绝不允她来这一遭,上前去搀扶夏吟盈,她一下子倒在我的怀里,虚弱的低吟“好疼..” 我对着一众呆立的太监喊道“快去传太医”,这才恍然大悟般各自忙开。 宋清河在一旁不以为事“不就生个孩子嘛,多娇气啊”随即扭着曼妙腰身走了。 半拖半拉的把人抬上轿辇,送回宫里。 不敢相信,她竟挺着肚子,顶着无休无止的谩骂嘲讽,硬生生站着忍了这些时候。 夏吟盈痛得面容扭曲,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难以忍受的阵阵疼痛让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呻吟着却还念着“我..要去找..儒焓,我着..怀他的孩子..他不会不见..我的..好疼..” 她被疼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头发散乱面容扭曲,阵阵刺耳的叫声逐渐嘶哑。 不知道多少个时辰过去,身下的血根本止不住,一盆盆血水端出去仿佛要将夏吟盈的生命也带走,她抓着我的手也渐渐无力,用不上力气孩子下来得十分缓慢。 我说了不知道多少激励的话,石沉大海般一字也不管用。她纵使痛得这般狼狈,也还是不肯振作一下。 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却还心系他人,而他此刻不知人在何方全无音讯,我从未对皇帝有如此憎恶敌意,吟盈的心意终究被辜负得一沓糊涂。 ,夏吟盈面色不知何时多了些红润“怜儿..你不要怪儒焓...是我..自甘堕落自取灭亡..”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接着“槠器和梁燕就托付给你吧..你也要保重” “不会的,你不想看看槠器将来能不能继承大统吗?不想看看梁燕将来与何人婚配成家吗?”我知她肯定放不下一双儿女,她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怜儿..你替我看看吧..”她用尽全力莞尔一笑“将来槠器肯定会长成文武双全才德兼备,用所有夸赞之词也形容不完的好儿子,梁燕会娴静淑雅端庄大气,若是招婿定会有无数贵族子弟踏破门槛,怜儿..那该..多好啊..” 她的眼神越来越空洞,最后没能瞑目。 却有滴泪无声的滑落在沾满汗液的玉枕上,她的手再没有一点力气,头无力的偏向一边。 屋里的人通通跪下开始哭泣,却听见“出来了出来了”一个浑身乌青沾满鲜血的婴孩滑出体外,不出意料没有一点生息。 经验丰富的太医和奴婢用尽了所有办法,无力回天。 一夜之间,天人永隔。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出未央宫的,不记得后来我是如何才找到了皇帝,不记得是如何失魂落魄的告诉他“夏吟盈没了,都没保住”,只记得皇帝不敢相信,暴怒着一遍遍的重复大吼着问我,“你在胡说什么?”又把房里的所有瓷器玉器摔了个遍,一片狼藉中他低沉的问了句“她留了什么遗言吗”我心中恨意顿生,咬牙切齿“入宫为妃与你相遇相知,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遇见你”,他霎时像是抽去了魂魄,无力的跌坐在金丝楠木雕花龙椅上,仰头喃喃自嘲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第三十一章.除非死别 我心如刀绞,情绪像泄洪的堤口般,疯狂地肆意崩腾,忍不住潸然泪下,“你对得住她吗?”声音近乎嘶吼。 脑子有千头万绪奔窜,却仿佛失了语般,一句完整的语言也组织不出来,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一句,“你对得住她吗?” 似是质问,似是责怪,似是想要,他一句发自内心的悔改。 所幸此时四处没有镜子,不然我自己也不忍看,这癫狂入魔的模样。 皇帝始终瘫坐在龙椅上,伤心悲痛,大概不会逊色于我。 不记得那日是如何回的关雎宫,不记得容云鹤抱着我,细声安慰了些什么。 只记得,宫门内外一眼望去,全是缟素和阴沉死寂的气氛。 夏吟盈被追封贤敬嫡后,按国丧礼仪下葬,举国上下着缟素一月,禁止婚嫁。 那迟来的凤冠和尊荣,也只能隔着黄泉碧落,去补偿。 皇帝将自己关在寝殿内,不理朝政,大小事务皆落在顾江身上。 除去几个贴身宫婢偶尔小心翼翼地进出,容云鹤也去劝过两次,回来告知我,皇帝无心梳洗饮食,披发赤足,整日以泪洗面。 如是五日,才肯走出寝宫,据宫中风闻,皇帝那时瘦了许多,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面色暗沉,身上的衣裳宽大不少。 宫中的杂事甚多,夏吟盈去了,便是一旁盘散沙,我实在不愿执掌宫禁。 自夏吟盈去后便一病不起,一是为了躲避掌权,二是的确心力交瘁。 夏吟盈三月初七去的,我日日躺在榻上,暗无天日,直到天气渐暖,已逐渐有了些夏意,五月初,我才肯踏出关雎宫门。 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依旧是我熟识的模样,明媚的阳光散落下来,颇为刺眼。令久不见光的我,有些头疼。 宁昭媛如今执掌宫禁,但所幸孟安云白氏墨氏时欢,都是向着我的,也不至于让她作威作福。心下却还是有些紧张。 墨氏早已迁来关雎宫,那日又与宁昭媛去了口角,再次夺门而出,索性直接来了关雎宫,宁昭媛寻了过来,蓝玉将强势骄横的模样拿了出来,又说是我的意思。 我位分略压她一等,她虽掌权,但一直被皇帝忌惮膈应,六宫亦无人肯帮扶,便只好乖乖退下,不再生事。 之后来过关雎宫,但借着我在病中,不能聒噪为由,将其拒之门外。 皇帝听闻我病愈,立刻下圣旨,将我晋妃位,主理六宫,将宁昭媛改为协理。 我将请安又改成五日一次,宫规也不似从前遵守严格,效仿庄子的无为而治。 皇帝自夏吟盈去后,便迁怒于林娇娇和宋氏。将两人直接赐毒酒。后又不知从何处,知晓内务府克扣月银之事。便查出当时所有造谣之人,统统赶出皇宫。 一时之间,宫中人人自危,生怕稍有不慎,便被扣上一顶造谣生事的帽子。 无心男女之事,入后宫临幸妃嫔的次数,屈指可数,省去了争抢炫耀,倒也相安无事。 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林娇娇也曾得皇帝临幸恩宠,太后还盼着她来给皇帝进言。她无非只是想要给一同入宫的同伴,一个善始善终,无非只是想在深宫中,争得一席之地。 宋氏容貌倾城,却奈何出身卑贱,一朝有幸,让皇帝入眼,一时兴起,解开她腰间的罗裙,覆身压下,自此翻身成了主子。可惜生来命软,承受不住富贵荣华。 过往种种,无法黄粱一梦。 一杯毒酒下去,便就一干二净了。 八个新秀入宫,不过半载,便只剩六个。 黄昏日暮,今日孟氏来我宫中,与我说了些宫中之事,闲话许久,倒也开怀。 但人走之后,便忍不住的落寞下来,望着天边血红的夕阳,夏吟盈的容貌,便再度浮现在眼前。往事历历在目。 自小相伴,情谊深厚,初入后宫为妃时,互相扶持,互相当作深宫里的神经寄托和慰藉。 如今便天人永隔,只盼着来生有福,可以再续前缘。容云鹤身后将我抱住,突如其来的温软让我有些不适应,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转过身来,与他相拥,把他当做,我心中的茫茫雪域中,唯一的一点火光。 炙热而又明亮,足以点亮我的余生。 皇帝兴致低落,让三千妃嫔如同守了活寡。 白氏又拿出了自制的药,皇帝虽情难自持,但心中伤痕未愈,便再是如何动情,也有心无力,颇为敷衍。 可皇帝临幸白氏的次数,是最多的,远甚于其他嫔妃。六宫上下,便对白氏另眼相看。 白氏看着夏吟盈去了,自然畅快。本以为,自此便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才发现,皇帝日日魂不守舍,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像在透过她看别处,甚至时常发噩梦。 深更半夜,睡的迷迷糊糊,手脚却不停动弹,惊醒了白氏,连忙去看皇帝如何。 却看见眉头皱紧,借着些微烛光,费力地看清皇帝的丹唇,在做着“吟盈,不要”的口型。 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白氏追悔不已,若不是误导了宋氏,若不是曾给夏吟盈用过香囊,夏吟盈或许不会难产而死。皇帝也就不至于,日夜悲痛欲绝。 而且,在皇帝最爱夏吟盈的时候,让夏吟盈离开他的生命,虽然永不相见,但也留下此生都不可磨灭的痕迹。 用媚药留住了皇帝的躯体,可灵魂,却硬生生被白氏越推越远。 自此,交颈缠欢得再深入,也仅限于肉体浅薄,再无半点动心的可能。 或是情深不寿,或是爱而不得,爱情的尽头,什么也没有。 可有些人,有些关系,便就深重到了,今生今世也无法彻底断绝的地步。 永不生离,除非死别。 皇帝许是念及我执掌六宫,似是念及我同夏吟盈交好,半点不曾怪罪,我那日失态之举。 还几次召我侍寝,我借着腹上有瘢痕,不堪入目,之由推脱。 皇帝颇为关怀,将自己御用的太医拨来,替我诊脉开药。 借着男女之防,未曾暴露腹间。只诊了脉,问了些症状。 我心存侥幸,但也确实是皇帝亲封的璟妃。如此行径,便觉得有愧于心。但一想到容云鹤,便也觉得值得。 又是夜晚,我特意去了南屏珠桥,想怀念一下,夏吟盈从前的模样。 桥下的流水只丈三宽,却不浅,我独立于桥上,一时心情波动,便想翻身坐于栏杆之外。 这一举动却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我分明是孤身一人出来的,乍闻衣料窸窣之声,一人将我飞速从栏杆之外扛回桥内。 我虽惊吓,但也不曾尖叫。待我看清那人容貌,却发现是江阔,“你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云鹤伤心...水深,夜凉..璟妃娘娘早些回去吧”他恭恭敬敬地退下转身,隐于黑暗。我们容云鹤结缘,本以为总有些私交,原来,却只是念着容云鹤。 第三十二章. 我孤身一人,心不在焉地往关雎宫走,所幸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人,免去了强颜欢笑。 便是这么短短一段距离,便让我觉得身子颇为无力,一路走到内阁,疲惫地合衣躺在榻上。 想必也有消息传入容云鹤耳朵,他见我安好地回来,上前坐在我身边。 “江阔他性子急躁,今日之事,确实过于唐突了些,别见怪” 我偏过头去,不愿让他看到,我心绪杂乱,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与我十指紧扣,心意相通,默然不语许久。我有些困意来袭,忍不住闭眼,他俯身温柔催促道,“更了衣在睡” 我强撑精神,起身来,容云鹤将我拥住扶起,替我解开衣裳的系带。 虽早已得到过无数次,容云鹤却还是对我无比小心温柔。眉目间的深情和认真,令我挪不开目光。 最后熄了灯,两人相拥入眠。 清早起来,难得神清气爽,我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 时欢小产,墨氏倒戈,夏吟盈西去。 虽看似各自独立,实则关联很深。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埋头沉思,发现了一个问题。 宋氏难以相处是没错,可夏吟盈身居高位,且与皇帝情深似海,众人有目共睹。在夏吟盈口出狂言,百害而无一利。 是否是是有人唆使离间,摆一出借刀杀人的局,让宋氏自取灭亡? 那日..繁霜回门,程氏莫名其妙地提出香囊不适合有孕的女子,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说?程氏身居内宫多年,尚能独善其身,偏偏那次之后,便有人翻出了镇国将军,叛国的事情。 究竟是程氏时运不济,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思绪纷杂,忽然有一个细节,浮现在我脑中,像一阵惊雷乍起,令我探知到了些许真相。 白氏,白伶仃。那日程氏提出香囊之事,夏吟盈疑心病重,目光所到之处,人人自危。 可没做就是没做,虽唯恐祸及,但偏偏怎就白氏打翻了茶盏? 是因为对皇帝爱慕极深,与夏吟盈有情敌之仇,心情激动,情难自禁,还是心虚怕被发现? 满宫妃嫔,唯独白氏出身市井,那来历不明的乞儿,偏偏遇上了长兄,一番诉苦,究竟是运气使然,还是预谋已久? 阴谋,巨大的阴谋。白氏城府极深,为了想要得东西不择手段,更要命的事,她不善良! 疑惑这么久的心事,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心情畅快。但对白氏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我念及她出身卑微,难免被人不屑冷眼。又深爱皇帝,爱而不得,难免低落伤感。 却没想到这每一样,都成了她作恶的利器。成了她安排精巧的布局,最好的设定和帮助。 纵使她性情冷淡,对我不冷不热,我也一直乐意认她这个朋友。希望在她绝望痛苦时,给她些许温暖和帮助。 一腔真情关怀,却被人彻头彻尾的漠视! 反倒还为虎作伥,让她越发肆意猖獗,祸乱六宫,污蔑忠臣清誉,还害了我亲近之人。 我追悔莫及,早知今日,便绝不在那年的除夕宴上与她饮酒谈欢。 强忍着掐死她的欲望,描黛眉,点口脂,画花钿,挽发成倾髻,随意在发髻两侧,带了套赤金鸳鸯发钗,出门去。 白氏正将抱着,像一个团子一般的楣荣,在低声哄着睡觉,身子微微摇晃,颇具母爱光辉。 与她心狠手辣的模样,相去甚远。 “拜见璟妃娘娘”她未曾放下楣荣,只是起身随意一礼,从前两人交好,便不重这些虚礼。 如今不同了,我已不再受她蒙蔽。 “这般..似是不合礼数”我秀眉蹙起,满面冷漠嫌弃之色,冷冷说道。 白氏诧异地抬首了我一眼,僵硬地停下了哄楣荣的动作。颇为尴尬,放下楣荣,起身端端正正地行礼,“嫔妾白氏拜见璟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那副卑躬屈膝的躯壳里,包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我竟现在才后知后觉。 “起来罢”我看她的眼神中,再无一点亲密友情,“白德仪..可满意这个正六品德仪位分?” 白氏从不是喜怒行于色的人,“嫔妾位卑,自然敌不过璟妃娘娘尊贵”三言两语,滴水不漏。我竟有些忌惮。 “虽位卑,但谋略胆识,远在本宫之上”我将半边的唇角勾起冷笑,应当神似当年的夏吟盈。 “璟妃娘娘,向来冰雪聪明,又有丞相爷做靠山,嫔妾望尘莫及,自叹不如”白氏满面笑意,似乎温和可亲。 “你恨我罢,我不是个善人..”白氏也心思缜密,神色忽然落寞暗淡下来。我竟有些怜惜。 “罢了...你还有点用处,如今贤敬嫡后西去了,皇帝日夜追思过度,于是身体状况..不大好..也是情理之中” 我缓和了面色,莞尔一笑,似是再说什么温情的话,用意却狠辣至极。 不知何时,闲杂婢子早已退出门外,此刻便殿内只有我们两人互相试探,和一个襁褓小儿,一无所知地甜甜睡去。 白氏水灵灵的眸子,在不停地上下转动,似是在思考对策,有些慌乱无措,有些恐惧心惊。 我见她思量半晌,不给一句回应,心急如焚,冷冰冰地催促道。 “难道只许你肆意妄为?只许你心想事成?..这般撕心裂肺,胜似刀割的痛苦,怎能本宫一人独享?怎能让白德仪遗憾地硬生生错过? 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来,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话音未落,眼底已经阵阵发黑。 无声地深呼吸一口,平定情绪。 白氏面色铁青,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你谋反..弑君..”每个字似是有千斤重。 “你弑后”我抬手,狠狠地掐住她白玉般的下巴,用尽最狠毒的眼神,紧盯着她。 “香囊为何突然兴起?镇国将军到底情不清白?程氏为何被废?宋清河为何如此猖獗狂妄?白伶仃,你是智多星呐?” 将她的罪行一桩桩袒露出来,她有些逃避,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强撑着面子,又不敢挣脱。 一阵响亮的啼哭猝不及防地入耳,原是我们的动静,惊扰到了楣荣。 我看了眼那婴孩,一身绫罗,脑袋上戴着帽子,像极了杓鹤从前的模样,但又完全不像。 我见白氏注意力全被转移,也无他话要讲,便松开手。却趁她不备,眼疾手快地抱起楣荣。 “你!把他给我!”白氏瞬间像是化身成了赤色火焰,怒不可遏,满脸通红。 “倒也好说,只是皇帝确实是忧伤过度,身子..不太好”我抱着楣荣,有些不适应。 白氏整个人仿佛被定格住了,愣了许久,才缓缓说出一个字,“好..” 我莞尔一笑,用食指的背面,在她细嫩的脸皮上,细细抚摸。似是极亲密体贴的模样。 “白德仪年轻貌美,又有子嗣傍身,往后定然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第三十三章.因爱生恨 我对白氏的反应颇为满意,但新的疑问又浮出水面,心烦意乱,便向容云鹤倾诉,“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 “便是发现了些线索,但也无从查证,便是知道了,白氏狼子野心,也要避退三舍” 容云鹤将我揽入怀中,我向他怀里挪了些,靠在他身上,感受得到单薄衣衫下结实的胸膛,可以听见有力沉稳的心跳。 “也对..昆平是我的长兄..旁人便无从得知..也不晓得白氏对皇帝爱慕极深...” 我感觉精力不够,烦躁地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他将我抱紧,轻咬我的耳垂。 意乱情迷之际,正欲进行下一步动作。 外殿传来蓝玉急促的声音,“娘娘,宁昭媛来了”颇为煞风景。 见我满面不耐之色,容云鹤抚慰道“去吧”我随意整理衣衫,并无异样之处。转身出门去,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他温柔地笑了笑。 “昭媛是为了墨氏而来?”我询问道。 “不是,嫔妾哪有那么狭隘,既然墨氏喜欢同昭仪一处,自然是极好的”毕竟已过去了几个月,宁昭媛手脚利落,又在掌权的时候,拉拢了新秀中的洛氏和孙氏。 此番前来却是有其他目的,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犹豫道“皇帝新封了个芸答应..原先是在浣衣局当差的贱婢..” “怎么?”我不解何意。蓝玉是关雎宫管事的,自然格外敏感,“可是唤作雨芸?” “对对对”宁昭媛眼神发光,不停点头。 “是从前伺候时欢的,后来时欢小产,本宫嫌她伺候不周,便丢去浣衣局了”听蓝玉说了雨芸,便想起来了。 “怎么?你和她不和?眼睛多,晓得了这前因后果,便来挑唆离间,想借刀杀人?”我迅速理清了这些,坦然地望向她。 宁昭媛见心事道破,表情逐渐凝固住了,左顾右盼,又尴尬地笑了,“哪是璟妃想的这样..” “倒也没错,雨芸伺候时欢不周到,还不安分守己,勾引圣上”我看着她鬓边的水晶流苏,形状新颖质地晶莹,实乃精品。 “只是..本宫心善,得饶人处且饶人,蓝玉,送客罢”雨芸早已没了郑舞做依靠,一个婢女,也不必赶尽杀绝。 转身入内阁去。确定宁昭媛已经离去。才钻到容云鹤的怀里去。他也并非温柔的性子,但在我面前从来没有一点脾气。 宁昭媛出了关雎宫,便将洛氏和孙氏唤去衍庆宫,三人一同商量着,如何对付雨芸。 雨芸本来在时欢身边伺候,时欢虽是皇帝亲封的宫妃,但性子太软,不把刀子逼到脖子上,便永远也不晓得主动出手。 雨芸性子却是很强硬的,看不得自己主子整日唯唯诺诺,自己也跟着仰人鼻息。自然满心怨怼,无人之时,便长吁短叹命苦。 又恰逢郑舞来拉拢,于是心生歹意,信了郑舞的花言巧语,用麝香害了时欢。 本以为时来运转,却难逃顾影怜的警觉,猝不及防,一朝变故,自蓝玉的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打发去了浣衣局。不久之后,郑舞又失踪了,便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泯灭了。 浑浑噩噩,今生便就打算这么混沌度日,一日黄昏,好不容易洗完五大盆衣物,刚躺下准备休息,却被告知,门口有人找。心情忐忑地去了,没想到是从前伺候郑舞的青鸳。 青鸳从前也和她有过些交情,如今相逢,两人喜不自胜,互相依偎,感情越发深厚。 青鸳告诉她,她节衣缩食攒下钱,买了皇帝的行踪,要她务必抽出空来,两人一同去试一试,也能增些机会。 两人在皇帝必经的宫道上,假装不曾探知皇帝已临近,嬉笑打闹,没想到竟真成了。 雨芸巧舌如簧,逗得皇帝开怀大笑,一时兴起,封了答应。 承欢后,本该去顾影怜处请安,却路遇了宁昭媛。宁昭媛被改协理,脾性暴躁不少,便拿着雨芸出气,又或是为了弥补心里的缺憾。 便强拉着雨芸给她请安,说“本宫也能协理六宫,璟妃事务繁多,不该去叨扰” 宁昭媛倒也不是特别过分,却架不住雨芸性子强硬,“事实便是事实,宁昭媛应该大度些..”倒是体贴软语。 落在宁昭媛耳中却无比刺耳,一番明示暗示,威逼利诱,终于让雨芸答应,给她请安。 虽达成目的,却自此记恨在心。那日本想借顾影怜之手,让雨芸回浣衣局,却希望落空。 次日,我将白氏召来关雎宫。 白氏满脸冷漠,似是极不欢喜的模样。我不愿看她那张冷脸,趁早开口,“想必你也下不去手..”白氏连忙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似是被她逗笑了,“倒是有些谋略”白氏依旧满脸冰霜,低声喃喃道“既然不爱我,还不如去死了,我就是这样自私,这样狭隘..” “这是因爱生恨了?”我冷眼旁观,略带揶揄的眼神打量着她。 “若有朝一日..还要依仗璟妃娘娘”白氏说罢,便起身告退离去。 我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一袭苍翠绿马面裙,裙上整齐的褶子随着步伐翻飞。曼妙偏瘦的身形,完全不见一点,已为人母的臃肿富态。 白氏的性子太过极端,认定了就一定要得到,若是得不到的就一定要毁掉。也不知从前是经历了什么,为人处事才这样剑走偏锋。 天边有信鸽飞来,家中传来锦帛。去岁回门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如今已逾八月。 日久见人心,繁霜骄横跋扈的本性,逐渐露出端倪,但念及身怀六甲,便不与计较。 我不由想起过往的一幕幕,繁霜爱慕昆平,却嫁给了明灏。还以为是我从中作梗。 几日后,家中又传来锦帛,繁霜早产下一个女婴,母女平安。我暗自揣测着,或是内宅斗争,或是时运不济。 我碍于礼仪,从仓库里随意寻了些燕窝,差人送出宫去。 繁霜自嫁入顾府以来,虽时常可以遇到昆平,或是在九曲回廊,或是在后山花园。偶尔瞥上一眼,带着无尽的女儿娇羞,生怕被人发现。 却奈何早已嫁作人妇,例行夫妻之事,为不爱的人孕育着孩子,身子日渐臃肿。 时间久了,昆平似乎也发现了这份微妙的感情,幼承庭训,读了十几年四书五经的昆平,唯恐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便将繁霜避如蛇蝎。 第三十四章. 繁霜无比失落,便逐渐暴躁起来。奴婢伺候稍有不周,动辄打骂。 昆平和繁霜之间的,一系列心照不宣的举动。又被明灏所察觉。毕竟是同床共枕,朝夕相伴的人,是否真心以待,也瞒不过。 初成婚时,应付完满堂宾客,忐忑地回房内。自昏黄烛光下,轻掀开朱红盖头,精致如画的眉眼,华丽尊贵的妆发。 垂眸低笑,顾盼生姿,令明灏怦然心动。本以为是三生有幸,天赐良缘。却是罪恶的开始。 明灏满眼都是繁霜,生怕繁霜有半点不如意。繁霜对明灏,向来是敷衍冷漠,从未将明灏当作人看待。 明灏屡屡碰壁,心里却还替繁霜着想,繁霜出身高贵,所以本性如此。只要假以时日,总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又发现了昆平躲着繁霜。才后知后觉,繁霜怕是早已心有所属,才对他冷漠。 便愈发的宠爱骄纵着繁霜。可惜繁霜早已将痴心错付,全然不在乎明灏。 几个月后,繁霜产女。整个顾府都充满喜庆。宫里亦有不少赏赐。 明灏虽有弄璋之喜,但繁霜和长兄之间的事,却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插在内心深处。 那日宫中璟妃送来燕窝,明灏兴致高昂,亲自弄了一碗,端到了繁霜面前。繁霜一听,是璟妃送来的,本就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冷若冰霜。 转过头去,冷冷地命令道“拿开”明灏面上的笑容凝住,颇为尴尬地端着燕窝。 繁霜望着藕色的燕窝,晶莹的表面可以倒影出一旁的陈设,“要我吃也行,你来作证,就说这燕窝有毒,我吃了就晕了过去” 明灏愈发难堪,“这..顾府嫡女..关雎璟妃..皇子生母..”支支吾吾,表达出为难之意。又生怕繁霜一个不高兴,又和他大闹一场。 繁霜依旧满面恨意的望着那藕色的燕窝。 明灏反应过来,立马起身,将燕窝端开。又出门去吩咐奴婢,万万不可让繁霜接触到砒霜水银等物,便是连泻药也不行。又自己将所有燕窝畅快地仰脖饮尽。 如此才可以避免,自己两边为难,避免顾府的力量,被自己内部消耗。 夏吟盈和皇帝那般深情,尚且不能白头到老。何况繁霜全然不曾在意明灏。 皇帝今日早早批完了奏折,却也不曾偷闲。在宫中的练武场上策马崩腾,练习骑射。一袭织金飞鱼服,颇为干练清爽。 雨芸初夜承欢后,便被皇帝抛之脑后,再也不见天颜。心怕自此老死宫中,精心凝妆,去了勤政殿。却被告知,皇帝在练武场。 犹豫了下,便寻去了练武场。 看着宽阔的练武场上,一人娴熟地骑在战马上,英姿飒爽,一身强硬的筋骨,利落地拉开大弓,顷刻间便瞄准,数支箭接连飞出弓外,不出意外皆正中靶心。 皇帝在一旁鼓掌,连声道“好!好!” 雨芸看得入迷,如此矫健的身躯,心里不由有些悸动。却乍闻皇帝的声音,才发现射箭之人并非皇帝,连忙走近皇帝,“臣妾拜见皇上” 容云鹤早已发觉雨芸,但也无所畏惧,坦然地射完了箭,翻身下马,至皇帝面前。 “你来做什么?”皇帝似是不欢迎雨芸。雨芸心跳不由加快,装作情意满满道“臣妾实在思念皇帝..” 容云鹤行完礼,便转身退下。却被皇帝叫住,“你来帮朕想想,芸答应说得是不是真话” 容云鹤无奈地转身,“皇上其实心如明镜,无需臣来多嘴” 皇帝颇为冷漠不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直视着,仍未曾起身的雨芸。嫌弃道“滚” 雨芸不敢再多事,连忙起身离去。行至练武场门口,却装作不经意间回首,贪婪地瞥了眼容云鹤。 容云鹤将雨芸的小心思尽收眼底。 皇帝心里却颇为烦躁,“一时痛快,封了答应,吟盈若是知道..又要生气了..”眼中浮现出无尽的追思。 容云鹤面上温和地笑着,说着些安慰的话。心里却有些嫌弃,在身边时,不晓得好好珍惜,如今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分明就是朝三暮四,还要故作深情。 雨芸回去后,却立马叫来青鸳,将今日之事说与她听了,青鸳不明所以,雨芸便怂恿着青鸳,再去想办法查查容云鹤的底细。 青鸳以为雨芸是要做正事,便真去寻人,想办法查了。 午睡后,我起身来,懒懒地坐与镜前,蓝玉在我身后替我挽发,“洛美人和孙常在相邀御花园,娘娘可否要去?” “好”我答应下来。 出了宫门,便感受得到暗处的目光,无处逃避。为了掩盖真相,我带着蓝玉装作游园,四处转了转,才到了相邀之处。 像是偶遇到了一般,那两人谈笑正欢,见了我,便上前行礼。三人便一同在御花园中的亭子里坐下。 洛典淑与我交集甚少,坐于一边,垂首吃着点心。孙澜倒是颇为热情,向我递来一块糕点,低声道“那宁昭媛没怀疑” 我接下来,放嘴里吃了,“你们便假装跟着她,一有情况,立马告知蓝玉” 三人坐得颇近,互相递着糕点,偶尔细声交谈,似是一副亲近的模样。 宁昭媛自然也知道了今日之事,并为在意。 青鸳费心费力,问了许多人,却寻不到一丝线索。无奈只好告知雨芸,查不到。 雨芸自那日初见容云鹤后,便见之不忘,念及那日无故惹了皇帝厌恶。 便凝妆,又去了勤政殿。 皇帝依旧埋头批改奏折,见了雨芸,便一阵烦躁。满脸冰霜,令雨芸不知所措。 正想着如何提起那日之事会比较合适,皇帝却先发问,“你对朕,是爱慕多些,还是敬畏多些”雨芸以为有了转机,斟酌着开口,“若是四下无人,臣妾满眼都是皇上,若是当着众人的面,便是敬畏多些了” 却令皇帝想起了,从前夏吟盈也是这样,大方温柔,过往猝不及防涌上心头,便愈发不敢面对雨芸。便不再开口。 雨芸却觉得自己说得极为得体,索性上前,行至皇帝身后,给他捏肩。 便愈发让皇帝抵触厌恶,拍案震怒“谁要你过来的!”雨芸吓得不轻,连忙跪下殿中,俯身瑟瑟发抖。 第三十五章. 皇帝怒火中烧,将气统统撒在了雨芸身上,将案上的奏折,一本接着一本地,向那俯身跪地的瘦弱身影掷去。 奏折的边角又硬又尖,毫不留情地落在雨芸的背上额上。阵阵疼痛,令雨芸的眼眶有些泛红,即便被丢入浣衣局,也比不上此刻的绝望。 皇帝终于消了些气,停下手来,雨芸颤抖着起身,收拾着一地残局,强忍着不要呜咽出声,道“皇上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帝似是有些触动,却又愈发烦躁不安,浓眉皱起,眼中全是不耐之色,挥手道“你往后不要再到朕面前来了” 雨芸脸上两行泪水,霎时便流了下来,仿佛失了魂魄般,直挺挺地跪下。 哭喊道“皇上不要丢下臣妾”雨芸深知,此生的祸福,便由一瞬间决定,膝行上前,死死地拉住皇帝龙袍的衣袂,脑中百转千回。 抬首,一双泪眼,大胆地直视着皇帝,就央求道“臣妾..自请去大国寺..为国家祈福..” 皇帝看着眼前之人,满面泪痕,面上因激动而起的绯红之色,令人莫名想起那夜的翻云覆雨。又听了如此懂事得体之语。 心里不由软了下来,点点头答应,“也算懂事,晋常在,赐个封号,清,明日便启程出宫” 雨芸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谢主隆恩”强撑着一身伤痛起身,转身欲走,又回过身来,在端端正正行礼,“此去经年,皇上要保重身体” 皇帝颇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随手拿起一阵奏折来看,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 雨芸踉踉跄跄地出了勤政殿,青鸳上前来搀扶,两人低声交谈着。“想来是没有这个福分罢”“兴许过两年,便还有机会的” 次日清晨,雨芸一身素衣,身边只跟着青鸳一人,青鸳依旧像从前般搀扶着雨芸,两袖清风,身无长物,便这么出了宫。既是遗憾,又是轻松。 两人已许多年未曾出宫,青鸳依稀回忆起从前的路,摸索着往大国寺去。 时辰尚早,街上寥寥几个行人,寂静无声的道上,容云鹤负手而立,早已等候良久。 “是你?”雨芸心里仿佛是小鹿在乱撞,不敢抬起头来,生怕被容云鹤发觉脸上的红晕。 “是我,听闻你出宫了..特意给你送行”容云鹤着一身广袖青衣,一根青玉随意挽起发髻,颇为干净清爽。 雨芸便愈发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能陪我多久?”唇边勾起的笑,充满羞涩,却又带着微微得意。 “清常在..当心祸从口出..”容云鹤的眼中全是冷漠和抵触,毫不留情地给雨芸泼了一盆凉水。随即率先转身,向大国寺的方向行去。 雨芸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容云鹤,几次发问搭话,皆未曾回应。 容云鹤却是奉来办事的,雨芸和青鸳两个弱女子,不认识宫外的路。只能任由着容云鹤带着她们七转八转。毕竟那宽阔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安稳可靠。 却是越走越偏僻,周围的房屋越来越破旧,眼看着便是京郊的荒山野岭。雨芸心下有些不安,“这是哪儿啊” 容云鹤不曾理会,继续带着她们往荒山里走,山路崎岖,一道凹凸不平的石阶,被满地落叶深深掩埋。 拾级而上,又是两个体弱女子,累得娇喘微微,香汗淋漓,雨芸本就满身伤口,“可否慢一些?我..累了..” 此时已是深山幽谷,容云鹤停下脚步,“那边歇歇”雨芸和青鸳互相搀扶着,拣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正擦汗喝水。 再一抬头,却连容云鹤的影子也不见,心里便慌得没有分寸,大声呼唤着找人。四周却除了树木,便是枯叶。 容云鹤身手敏捷,早已脱身而去。江阔也在暗处随行,两人在山下碰了面,江阔略带揶揄,打趣“我告诉璟妃去,你和小姑娘私会” 容云鹤怪异地看了眼江阔,江阔了解他性子,连忙快步跑开,两人便如同孩童般,追赶打闹起来。 回了皇宫,去勤政殿复了命。皇帝刚下早朝,坐于案前,随意翻看奏折,面无表情,但心里愈发难受。 本该君无戏言,却还是出尔反尔。将人丢去了荒山野岭,两个弱女子若无人帮扶,便是死路一条了。 想来也是时运不济了,去了浣衣局都有福分得以脱身,却还是不能在皇帝身边待长久。 天气尚热,我坐于外殿,正研究着宫中的账本支出,我不喜浑身粘腻出汗,几个冰盆前前后后将我围住,蓝玉和画堂在左右摇着扇子。 一个面生婢子急急忙忙,未曾通传便到了我面前,无助地不停呜咽,“墨贵人..出事了,璟妃..去看看吧..” 我望着那婢女狼狈的模样,心觉不安,立刻丢下账本。 尚才走到墨氏的配殿庭前,便看到有个奴婢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水,慌忙地出来。隐约便可以听见,墨氏阵阵撕心裂肺地惨叫呼痛。 我拦住那端着血水的奴婢,“不是还差得远吗?”那奴婢满面难色,见无路可走,问道“娘娘真的不知道?” 我疑惑不解,生怕错过了何事,逼问道,“你说啊”那奴婢低下头,细声道“明儿..是万寿节呀”随即从我身边了过去。 原是如此,想在万寿节之时生产,讨得皇帝欢心,想出人头地。妇人生产,本就万分凶险,如此行径,她怕是想权想疯了。 里面墨氏满头大汗,瘫在榻上,浑身赤裸,身上随意盖着的锦被,勉强可以遮羞,任由太医奴婢摆布,被剧痛早已折磨得不成人样。 此时这般处境,却满脑子都是从前在闺阁中的美好时光,那时身段窈窕,容貌秀丽,还有潦至,此生挚爱之人相伴。 虽碍于男女之防,两人的交集少得可怜,不过偶尔回眸对视,或是私下传递些信件。 眼看着便到了及笄之日,却被父亲送入皇宫。自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越想越难受,盛过身子上的剧痛,早己心如死灰,今日本念着这个孩子可以带来荣华富贵,如今,怕是连命都要配上了。 墨氏望了眼自己依旧高隆的肚腹,无比绝望。任由太医如何催促,身子使不上力。 不记得被疼痛折磨了多久,只记得殿中的烛灯点了又熄了,几缕阳光从窗外散进来,令人莫名想起触碰追逐。 墨氏用尽全力将手抬起,却是无力的垂下,只楼下一屋子奴婢的哭喊。 第三十六章. 今日恰逢请安,众妃齐聚在关雎宫主殿,讨论着今日的晚宴该如何梳妆。 依旧是昨日那奴婢,未曾通传便直直入殿,满面泪痕,“墨贵人..没了” 此语一出,立马惊动了殿中所有的人,所以目光聚在那婢子身上,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 “墨贵人..昨日动了胎气..早产..”那婢子不敢抬首,跪在地上,因哭泣而不停颤抖。 众妃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各自交换了眼色。宁昭媛似是有些幸灾乐祸,略带兴奋地坐起身来,问道“那孩子呢?” 那婢子不停地抬手拭泪,拼命摇头。 宁昭媛满意地靠回了椅背上。 有人暗自交头接耳。闲言碎语入耳,令人烦躁。我高声道,“众位跪安罢” 墨氏宫中也有人直接去了勤政殿,等得皇帝终于下朝回来。才将丧讯告知皇帝。 皇帝诧异地看了眼,那传话的婢子,皱眉嫌恶道,“怎么偏就是今日,真是晦气” 略微思索后“按贵人礼节,葬入妃陵”那婢子闻言,低声应是,默默离去。 天边已是薄暮之色,时常有宫婢喧闹之声传入耳中。蓝玉伺候我,敷粉描眉点唇,梳好狄髻,根根珠钗插入发髻,凝妆的模样颇为动人。 今年皇帝许是想,借宴会上众妃齐聚的,盛景来消除些微忧思,在太液池边设宴,盛大场面从来不让人失望。年年都有时兴的陈设装饰,新意也从未有过反复。 酒过三巡,满宫之人在宴会上推杯换盏。 京郊深山里,因为容云鹤丢下她们的地方,格外偏远崎岖。 两个女子因为选路而互相争执,深山里寻不到一点人的踪迹,体力早已耗尽,最后悄无声息,困死在深山中。 宫中的盛宴仍未结束,皇帝面前的桌案已满是空了的酒器。喝得满脸通红,摇头晃脑地高声吟唱着,将近酒。 洛典淑和胡莞颜,两人围在皇帝左右,皆着艳丽服饰,趁着皇帝兴致高昂,便一杯接着一杯地不断劝酒,言语动作间的勾引狐媚,丝毫不曾加以掩饰。 “皇上!”胡氏的尖叫声入耳,皇帝的位置旁的人,已将皇帝团团围住,怕是出了什么状况。众妃齐齐围了上去,皆是极为关怀,将心都提起来了的模样。 皇帝双目紧闭,瘫在洛氏的怀中,任由洛氏不断摇晃,众人七嘴八舌地呼喊,也没有一点动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在人群的外围,一转头,便看到白氏默默立于我身旁,不曾挤到皇帝身边,眼中不光是担忧心疼,还是满满的自责。 太医很快赶来,搭了脉后,略微思索,向众妃道,“皇上是操劳过度,有些体虚乏力,今日又大量饮酒,才导致了晕厥” 我悄悄转头,与白氏交换了眼神。 “你们又不是太医,围着也不顶用,来个人把皇帝挪回去,大家都散了吧”我高声提醒。 人群逐渐散开,纷纷告退离去,皆是一副一步三回头的模样。 须臾之后,整个太液池边便恢复了宁静。只余下几个宫婢,埋头利索地收拾着碗碟。 我挽起白氏的手,向关雎宫走去,阵阵凉风拂面而来,待走到无人的宫道上。 蓝玉在身后执灯,些微光亮足以把路看清。我附耳问她,“太医发现了怎么办” 白氏将手挣脱开,“不会的”,便再没有他话,似是我有毒一般,直接俯身告退。 自此满宫上下皆知,皇帝身体不好,每日都有无数宫妃,带着各种补药去探望,偶尔出门,身边的人也准备着衣物,生怕受风着凉。 白氏心思机敏,将药方改动了些。令皇帝闻了之后,会十分兴奋,精力旺盛。之前的体虚乏力一扫而空。 皇帝也有所发觉,问起此事,白氏只说,是加了些提神醒脑的薄荷。 却不知,每一次兴奋都是透支了,身体里的元气和精血。最爱的女人离他而去,情绪低落,心病难医。前朝后宫事务繁多,压力巨大,白氏又日日熏香,将他的身体掏空,不过凡胎肉体,又如何撑得住。 皇帝便愈发沉迷白氏,时常一连三四日都是白氏侍寝。一时白氏,便成了六宫瞩目的焦点。 一日刚从关雎宫出来,没走几步,便看到道旁的大水缸后,有半边瘦小的身影,衣裳用料华贵,多半是柔德公主。 我停下脚步,“柔德?”柔德从水缸后出来,小小的手竖起食指封在唇前,轻声道“我在和人捉迷藏”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 我转身欲走,“璟妃娘娘,柔德不认识这里的路”却被她叫住。耐心回身道“你要去哪?” “瑶华殿”生母不在,无人抚养的皇嗣,皆寄养在瑶华殿。柔德虽未发育身形,但容貌已经出落得明艳动人,尤其一双眼睛,与生母敏贵人一模一样。 我带着柔德往瑶华殿去。柔德瘦弱的身板,走起路来,却一点不失公主的架势。发上招摇华丽的挑牌金钗,竟被柔德驾驭得死死的。 路过御花园。柔德未曾同我知会,便直接独自转弯,去了御花园。我叹口气,跟了上去,怕是如此,才会迷路到关雎宫来的。 柔德步伐破快,还催促着我,要我快些,她想去假山哪儿玩。我无奈不想将人弄丢,只得加快脚步。柔德却丝毫没有等我的意思。一路追着她的背影过去。 费了不少劲,爬上了御花园里,那座低矮的假山。在柔德身边,寻了干净地方坐下。 柔德望着四下的景色,眼眶却有些发红,微微泪意,转头与我道,“我想我娘了”,声音已经哽咽。 说罢,泪水不断从眼眶落下,我虽疑惑不解,柔德为何如此行径,但还是将柔德拥在怀中,低声劝慰着她。 柔德继承了她母亲后期的歹毒心思,敏贵人被皇帝厌弃时,她早已经记事。眼看母亲被收走册印,披发赤足,被人推搡着丢入冷宫。因为年幼,除了在冷宫门口无助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挣脱开我的怀抱,打算起身,我也收敛着裙摆打算起来。两人本就在假山巅峰,颇为局限狭小。我正小心维持着平衡起身,生怕摔倒。 却被一股强力,推得重心不稳,不受控制地滚到了假山之下。膝上腰间额角,皆被坚硬的岩石磕破流血。 “璟妃娘娘!来人啊”柔德呼喊起来。 不是她是谁?我还以为她是个孩子? 很快有奴婢赶来,将我扶起,像极了当年我在上林院被张繁钰推倒流产的情形。 第三十七章. 我紧盯着太医给我上药的手,令他有些紧张,收手道“这药性温,不会疼的”我挪开目光,向他挥了挥手。 随着药粉洒落,伤口阵阵凉意,但痛意确实有所缓解。 次日,瑶华殿里,柔德醒了瞌睡,起身来拨开帷幔,却发现身边守夜的宫婢,一个也不见。 高声呼唤了好几声,才终于有人拿着洗漱用具,推门而入。 柔德端起茶盏,端详半刻,略微蹙眉,平日里用的都是上好的龙井,今日的茶色却是有些暗沉,似是不太新鲜。 但来回更换又要浪费不少时间,柔德性子急,索性直接灌入嘴中。 却是极为滚烫,仿佛此刻口中的是一块岩浆,让唇齿没有一点知觉。连忙俯身,吐在了婢子端好的盆盂中。 “怎么做事的?”柔德怒气腾腾,直接将手中的茶盏,向端茶的婢子掷去。不知意外,那婢子痛得身子都在微微抽搐。 柔德颇为满意,继续洗漱。 刚用完早膳,坐于铜镜前,拿起雕花木梳,手却陡然间停在半空。 曾经如花似玉的脸庞,娇嫩细腻的脸颊两侧,怎么长满红点?柔德连忙凑近去看,颇为心疼。身边婢子也有所发觉,转身去传了太医。 便就是巧,伺候顾影怜伤口的,和柔德叫来的这个太医,正好是同一人,名叫江阔。 江阔早已是安排妥当的,温和恭谦地行礼搭脉,告知柔德,是过敏所致。开的药却没有治伤的效果,但医者父母心,也只是延缓愈合罢了。 太医去后,柔德便咋咋呼呼地寻找着过敏的源头,却一无所获。反而是身边伺候的婢子,招呼她来帮忙,却总是应付了事。 还躲在门外,偷偷看她心急如焚,但也不知所措的样子,便是窃笑不止。 孟安云今日天未亮,便起身安排好事务,等得临近午时,才有婢子偷偷摸摸地过来,将瑶华殿中的事情回复与她。 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了眼铜镜,发钗耳坠皆已穿戴妥当,起身往关雎宫去了。 我不愿用这副残破皮相见人,将近十日的请安都免去了。萎靡不振窝在榻上,思考着六宫用度之时。 容云鹤见我情绪不佳,默默坐于一旁,实在无聊,便翻窗,出门去了。 我这才听到,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尚未用午膳,内阁便昏暗得像是日暮之时。 孟氏自一片冷雨中撑伞而来,看到顾影怜颇为无力地窝在榻上。整个殿内,唯独靠窗之处亮堂一些。 我看到孟氏将烛灯点亮,霎时毫不费力地,便可以看见殿中熟悉的物品陈设。 “娘娘放心,嫔妾给娘娘扫清障碍,柔德不尊庶母,本就罪有应得”孟氏在我身边坐下。 我点头赞同,“罪有应得” 窗外响起一阵惊雷,轰隆一声,如同一头猛兽在耳边怒吼。隐约听见婢女的尖叫声。 孟氏握紧我的手,眼神坚定而又鼓励,轻声道“娘娘别怕”令我内心得到些许平静。 一连阴雨缠绵数日,秋风萧瑟。颇适合我现在的心境。我不喜身上粘腻,容云鹤便日日都给我擦洗身子。 伤口本就不深,已渐渐愈合,偶尔不小心触碰,也不会疼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杓鹤被蓝玉牵引着往偏殿去。两人鬼鬼祟祟,不知要做什么。被我远远瞧见。 便叫住他们,上前一看,杓鹤混身湿漉漉,衣裳紧贴在身上。见我有责备杓鹤之意。 蓝玉连忙解释道,“是奴婢照看不周”,凉意甚重,若是在耽搁怕是会着凉。 挥手道,“快去换衣裳” 将湿衣脱下,擦干身子,才穿了一件单衣。杓鹤却顽皮地跑开,在梳妆台旁边的地上捡起了一个香囊,颜色鲜艳花样繁复。 我顿时疑惑,“我很久未用过香囊了”看着杓鹤拿着香囊爱不释手。我与蓝玉交换了眼神,我想起白氏之事,立马提心吊胆。 上前在杓鹤身后蹲下,杓鹤玩得十分起劲,“给娘看看好不好”杓鹤未曾迟疑,转过身,将香囊递给我。 我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和当初流行的并无二致,在鼻端轻嗅,香味甜腻。 向杓鹤道“这个香味,娘也好喜欢”满眼期盼地望着杓鹤。杓鹤的一双眼睛,眼尾处与我一模一样,眼神无比纯真水灵,点点头。 “明天再给你做一个”我唯恐杓鹤生气,于是许诺。蓝玉拿着衣物上前来,将小手塞入衣袖,替杓鹤穿戴完整。 杓鹤的身子逐渐温热起来,在殿中玩闹了片刻,便又困了。我看着他睡去的容颜,满心都是爱护和疼惜。 蓝玉上前细声道“今日在锦鲤池边,杓鹤在池边逐渐往下的青石上,看到了那个香囊,杓鹤满心欢喜,二话不说便上前拾取。 奴婢阻拦不住,杓鹤拿到了香囊,便只顾着玩弄,未曾注意足下,不慎落入池中,所幸奴婢反应快,一把将人捞了上来” 用香囊引诱,想让杓鹤失足溺水? 那日繁霜回门,程婉惠说什么香囊不适合有孕女子,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摘掉了香囊,满宫上下,再未曾见过一个。 白氏那样聪慧,断然不会这样明目张胆,怕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只是唯一的线索指向白氏,想要一探究竟,自然要去那里,问问清楚。 心绪散漫,一路魂不守舍地到了白氏门前。却听见里面白氏正和人高谈阔论。 凝神静听,“楣荣这就会走路了,嫔妾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从聪慧的孩子” 清脆中带着一点点温柔,很有辨识度,是胡莞颜,正在恭维奉承。 “毕竟出身高贵,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早晚色衰爱弛,就盼着楣荣能给我争口气”白氏很少这样开怀。 “白嫔娘娘心思缜密,手段又高明,楣荣不争气就怪了”说罢,两人齐齐欢笑。笑声中包藏着得意和欢喜,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内心。 我浑身冰冷,肩膀不住地微微颤抖,楣荣有这样一个位卑的生母,已是拖累,更何况,槠器出身嫡长,又被皇帝寄与厚望。 但她的性子和谋略,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将此语和杓鹤拾到香囊联系到了一起。 皇帝被她下了药,迟早一命归西。所以未雨绸缪,考虑得这样长远? 杓鹤身边若是未曾跟着蓝玉,若是未曾发觉香囊之事。是否只能坐以待毙。又或者,白氏的计谋无孔不入,无处可逃? 我听见门里传来几声脚步声。才恍然发觉,此时身处何地。所幸屋檐遮蔽了不少日光,没有影子落在雕花门窗上,放轻脚步,立马离去。 第三十八章. 不由有些担忧槠器的处境,一路直接去了瑶华宫,特意避开柔德的扶摇殿。 槠器居住的院落十分雅致宽敞,周围种满绿,庭院中无一杂物,甚为清爽。 尚未近前,声声读书声便传入耳中,虽充满童稚,但一字一句,有板有眼。令人不忍打搅。 有一约莫三十余岁的奴婢看到了我,连忙上前,颇为稳重,规规矩矩行礼,“娘娘来探望皇长子?”我摇摇头。 “槠器这儿没出什么事吧?”我问道。 “皇长子身体康健,一帆风顺” 念及槠器这么小便没了母亲,心里便泛起一阵怜惜。生怕奴婢起居照料不周。 叮嘱道,“槠器还小,学业倒也不必太过逞强,槠器出身嫡长,无比尊贵,你们要格外小心,万万不能被心怀叵测之人,钻了空子” 那婢子不断点头应是,我总觉得还有无数地方未曾交待清楚,从前总嫌母亲聒噪,如今竟是感同身受。 见道槠器一切都好,便也不再担忧。转身离去,路过扶摇殿,看到两个宫婢像是逃命般,从主殿里抱头逃窜出来。 未曾靠近,便听到主殿里传出,摔东西骂人的声音,泼辣骄横之意,令我有些嫌恶。 柔德日夜关注着自己美艳的脸庞,用了这几日的药,却丝毫不见好转。怒从中来,便撒气到这些器物上来。 蓝玉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转身离去。 昭纯宫临近锦鲤池边,不过从主殿出来,再转个弯,数十步的路程。 本是嫔妃居所,空置了好些年,去岁才有一个不得宠的秦氏入宫,住进了配殿。 秦氏深居简出,今日用了晚膳,便直接歇下了。身边的婢女却精力旺盛,坐于铜镜前卸妆,却把玩起了自己的首饰小物。 忽然发现自己珍藏着的香囊不见了,细细找了,确实不在妆奁中。念及这个香囊,背后涉及的事情颇为禁忌。不由一阵胆寒。 仔细回想,平日里都深藏着妆奁底层,不敢示人。偏偏今日,侍奉着秦氏在锦鲤池边赏鱼,念及池边清净无人,便索性戴在了身上。 想必是未曾将系带系紧,小小一个香囊,掉了也不曾发觉。独自点着烛灯,一路寻了过去,短短一段路,寻了五六次,均无一点结果。 再一次望锦鲤池边去,远远却看见几道人影,隐隐还能听见说话声。心跳都漏了一拍,生怕被人发现,慌忙逃窜。 夜晚,我心里不得宁静,满脑子都是杓鹤与白氏之事。容云鹤见我忧思甚重,提出“不如去锦鲤池看看”正合我意,我点点头。 我带着蓝玉去了锦鲤池,蓝玉带我去了白日里杓鹤捡到香囊处。月光昏暗,我碎步靠近岩石处,想看得更加清楚。 右臂却被一把拉住,容云鹤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不要过去了”我退了回来。心里却踏实了起来。与他执手而立。 蓝玉将手中的宫灯熄了。 容云鹤在我附耳细声,催促我回去。不经意转头,却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在慌忙离去。 月色朦胧中,看不太清是树影还是人影。 容云鹤脚步极轻,追上前去“我去看看,你先回去”离去的背影很快就看不清了。 我回了关雎宫,却发现容云鹤早已坐于内阁。我不由惊讶,“这么快?” 心里却有些害怕,这么多年容云鹤,一直未曾被人发现,也是幸运至极了。 容云鹤坐于烛灯下,拿着丝绢,细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一路看着那人去了昭纯宫,本已经是蹑手蹑脚,还是被她的主子听到了动静,一顿训斥,像是对那婢子的举动极为不满” 我略一思索,低声道,“昭纯宫,只有一个秦佳音..”容云鹤面色沉了下来,将手中的长剑放入剑鞘。“不管是谁..都别想好过” 距我摔伤已经一月有余,柔德的脸仍未好转,起初还打骂奴婢撒气,如此心态已经逐渐崩溃,日日窝在内阁里,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 太医时常诊脉,柔德已提出好几次换个人来治,皆被太医一番温言软语,哄得心平气和。 关雎宫中,众妃齐聚请安。 时欢一向不多言语,今日却主动开口,“嫔妾听闻,柔德公主身子不太好,日日传太医不说,也有月余未曾出瑶华宫了” 却并未在一室嘈杂中引起众人注意,我出声附和,“是本宫失职了,这么大的事,竟也一无所知,众位跪安罢,本宫去看看柔德” 扶摇殿中,柔德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卧与榻上,用锦被将面容覆盖住,闷声催促我离去。 我强忍厌恶,耐心劝慰了半晌,见没有动静,便转身离去。 至门口,蓝玉无意间撞到了守在门口的奴婢,不过轻轻一碰,那婢女皱起一张脸,却抱着手臂,呻吟不止。 蓝玉关怀道“你怎么了?”那婢女将头深深低下,默不做声。 蓝玉索性将人衣袖拉上去,露出一大片烫伤,血肉模糊,光看着便觉得疼痛难忍。 那婢女吓得浑身颤抖,跪下不断解释“不关公主的事..不关公主的事..”却是欲盖弥彰。 “是是是,没错,便就是本宫做的,那贱婢伺候不周,还不能打骂了不成?” 柔德坐起身来,露出不堪的面容,满面赌气之色,情绪颇为激动。 我的目的已经完成大半,不愿再多做纠缠,回首莞尔一笑,“公主好生养病” 我越想越觉得有趣,那勤政殿里的皇帝都不曾我都不曾放入眼中,何况是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后宫险恶,迟早磨平棱角。 皇帝除了一个皇室正统的身份,其余一无所有。凡事还要依赖着容云鹤去办,容云鹤还和我有这么一段姻缘。 我心底隐约期盼,有朝一日,我的父亲可以问鼎中原,我也可以脱去后妃的桎梏,名正言顺地和容云鹤在一起。 勤政殿中,容云鹤将柔德之事告知皇帝。 说起公主,皇帝只记得起梁燕。乍然提起柔德,才发觉这几年都甚少见面,记忆还停留在三四岁的孩童模样,如此时过境迁,感情已经如此寡淡。 让容云鹤退下,唤来太监,传下了口谕“柔德公主不尊庶母,罚俸半年,再让璟妃挑个女官,柔德也该学些礼仪规矩了” 柔德在扶摇殿中,和传旨的太监闹了起来,又是哭喊,又是摔砸物品。 不出意外,此事又传到皇帝耳中,便越发让皇帝厌恶。 几日后,我挑了好几个资深女官,送去了扶摇殿。柔德虽极不愿意和我有交集,但年岁渐长,确实也应该指导着学习规矩礼仪。便选了个自己喜欢的留下。 第三十九章.以命抵命 晨曦将至,整个内阁尚且灰蒙蒙的,我卧与榻上,躁动不安,迷迷糊糊间发了噩梦。 梦见身处一个可摘星揽月的高楼,凭栏而望,边上还有无尽的栏杆,蜿蜒曲折。但空无一人。 我突然想起,我是来这里寻人的。左顾右盼,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影。瘦骨嶙峋,一袭玄色深衣,男女莫辨。 我立马上去追逐,栏杆旁的空地并不宽敞,而且栏杆低矮。快步追逐间,一个局促的拐弯,我留意到时,身子已经到了栏杆之外。 底下是万丈深渊。眨眼便可以粉身碎骨。 我惊醒。抱紧了熟睡的容云鹤。动作弄醒了他,他迷迷糊糊,也抱住了我。 我难以安眠,回想起香囊和秦佳音之事。 若是她毫无关系,她的婢女为何在深夜,鬼鬼祟祟到了锦鲤池,为何得知婢女擅自出门后,要勃然大怒。 我认定,白伶仃肯定又做了什么害人的事,秦氏也难逃关系。 我想起夏吟盈的死,全赖白伶仃一手谋划。夏吟盈家世显赫,位至嫡后,她不过市井小民,贱命一条,杀人犯法,她本就该以命抵命。 何况还是一尸两命?我既然不如她神机妙算,那就先下手为强。 一勺子砒霜,一了百了。 怎能怪我狠心? 一上午,我都在想这些事。心绪杂乱,但恨意在我胸中横冲直撞。 午膳后,我将孟安云叫来。 “你的手段,向来滴水不漏,我是极为放心的”我已被恨意侵蚀得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白氏居心叵测,本宫容不下她了,若是今日在不动手,怕是他日,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拔下发上,中空的祥云发簪,递与那人。 孟安云似是有所领悟,接过发簪,俯身行礼,“嫔妾万死不辞” “我再也受不了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了,我不知道哪天事情就会爆发出来,就像夏吟盈一样,不可挽回,人死不能复生,那种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了,安云,你明白吗?” 孟安云上前给我倒了杯热茶,放入我的手中,温热传入我的掌心,“安云都明白,娘娘放心”我点点头。 白氏这几日难得欢喜,楣荣开始会走一小步,眼看着便越走越远。如今已可以在寝殿内,转上一大圈,白氏看着楣荣蹒跚学步的模样,笑意填满了弯弯的眼睛。 那日胡莞颜所说的,不过是奉承的话,楣荣天资聪颖,令白氏喜不自胜,于是心生幻想,胡莞颜几句恭维,白氏也顺水推舟,两人一唱一和,便成了那一日顾影怜听到的言语。 至于秦氏,不过是因为身边婢女私藏了香囊,不舍得丢弃。又偏偏被杓鹤拾到。 那日虽早早歇下,但心事甚重,辗转反侧,夜深人静,便听到了那婢女的动静,得知她深夜出门,自然觉得她不守规矩,所以才勃然大怒。 而顾影怜,也只是忧思过度,宫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时日久了,稍有不对的地方,便就杯弓蛇影。 从白氏决定对夏吟盈出手的那一瞬,两人之间脆薄如纸的友情,便是彻底烟消云散。 是偶然,更是必然。 楣荣玩闹够了,在木制摇床里沉沉睡去。白氏心情大好,忆起顾影怜之事,顾影怜又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觉得确实不应该对她那样的态度。心生愧疚。 于是寻来些布料针线,亲自动手做了个布偶娃娃,杓鹤是男孩,所以是素色的布料,并无花纹,样式也简单。 白氏心灵手巧,善于手工,做完一个娃娃,不过才刚过未时,楣荣仍旧沉睡,肉嘟嘟的小脸睡着的模样可爱极了。 索性换了衣裳,去关雎宫,去找顾影怜,把事情说清楚。 顾影怜懒懒地,俯身靠在窗下的青玉案前。 我听蓝玉说,白嫔来了时,心里便慌得不行,坐立难安,想避她于千里之外。蓝玉要我镇静,看看白嫔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内心波动巨大,面色应该有些古怪。 白嫔看着顾影怜,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从袖间拿出布偶娃娃,放轻脚步上前。 “拜见璟妃娘娘”将那个娃娃递到我面前,“嫔妾想了好久,是嫔妾错了,是嫔妾该死,嫔妾..不该将怨恨转到娘娘身上” 似是极尽体贴,满面温柔之色。像极了许多年前,除夕宫宴上的模样。 我低头看了眼那娃娃,虽用墨笔涂画了嘴眼,样式也可爱简单,但毫无生命,又是惨白的颜色,令人看着便觉得,不是给活人的东西。 我勉强点点头,“我不怪你,我替杓鹤收下了”抬手将那娃娃拿了过来。 白氏得到回应,心情愈发畅快,莞尔一笑,“嫔妾先告退了” 我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恍惚间觉得,她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生前受尽苦楚,死后怨念难解,所以来找我索命。 我不敢再看那娃娃,虽如烫手山芋一般,也不敢随意乱扔,于是在开衣柜,将娃娃压在了最底下。 白氏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宫。想着楣荣此时应该饿了,但乳母便在一旁随时待命,倒也不愁。 孟氏安排的人日日紧盯着白氏的动静,终于盼得白氏出门去。 便把乳母支开,蹑手蹑脚到了楣荣面前,一勺子砒霜,直接塞入楣荣的嘴里。生怕难以下咽,又给楣荣灌了些茶。 白氏在关雎宫却没待多久,怕是回来时,还来不及让楣荣死透。 皇宫前后纵横数百里,消息不便通传。 所幸下手后,便赶快去告知了孟安云。 孟安云心血来潮,想去看看白氏得知此事,会是何种神色。于是出门,假装探望楣荣,往白氏宫里去了。 正好路遇白氏。 孟安云虽看着风平浪静,但在白氏宫门前不期而遇,白氏主动和孟氏搭话。于是两人攀谈了起来,孟安云心里有些踟蹰,故意拖延脚步,不敢上前。两人便站在宫门口,东拉西扯,闲话家常。 拖延了时间。 忽然宫内有人发出一声尖叫,引起众人一阵骚动,齐齐往楣荣的房里去。惊动了白氏。生怕是楣荣出事,立马丢下孟安云,进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孟安云目的达成,却丝毫没有轻松快乐的感觉。反而隐隐有些负罪感。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身处云端,面无表情地跟着白氏进去了。 楣荣死相颇惨,七窍流血,面色乌青,没多久前,还是一个温软可爱的孩童。如今人人见之,皆捂嘴惊呼,仿佛已成了一个鬼魅般吓人。 白氏先是嚎啕不止,然后不顾仪态,开始发疯,毫无理智地抓着殿中的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众人一片凄然,也不停地呜咽。 不知何时,外头开始下雪,从天而降洋洋洒洒的白色雪花,自由自在地漫天飞舞。 仿佛此举罪孽深重,已经被老天所探知,铺天盖地的白色,是在为那个无辜的孩子送行。 第四十章.可怜父母 白氏虽悲痛欲绝,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顶着一张哭得浮肿,未理残妆的脸,到了勤政殿。 皇帝见白氏如此模样,又奇怪,又心疼,连忙上前扶住站立都不稳的白氏。 “楣荣...没了”白氏看见了皇帝,便又抑制不住泪水,扑倒皇帝怀中,大哭不止。 “怎么回事?”皇帝望着身边伺候白氏的婢女,严肃的神色,不怒自威。 那婢女扑通一声跪下,也抬袖擦拭着眼泪。“皇子是因为中毒..大家都看见了..那么小的孩子..浑身都发黑” “中毒?好端端地怎么中毒”皇帝面露狐疑之色,推开了白氏。白氏也俯身跪下,颤抖着声音,“难不成还是臣妾自己下毒害的?” “倒也不是,可知道是谁下的手?”皇上面色严肃,望着白氏,不怒自威。 白氏心中的悲伤已无法用眼泪来表达,本就因为失子而绝望无比,皇帝却还是这样的态度。冷冷淡淡,仿佛事不关己,甚至怀疑是她自己下手,“臣妾不知” “事关重大,既然下手,身边的人不会一无所知,将伺候皇子的所有奴婢乳母,通通丢入天牢,严刑拷打!” 话罢,便又拿起奏折来看,埋首沉思政事,再无理会白氏之意。白氏眼泪婆娑,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 皇帝又补充了一句,“你心情悲痛,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寝殿休息,不要出来了” 白氏回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皇帝,皇帝丝毫没有一点反应,婢女将白氏半拉半扯地带走,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最后一刻,还是将目光死死地粘在皇帝身上。 白氏孤身一人在寝宫中,披发素衣,原本娇美的容貌因为哭泣,而变了些样子,仿佛一日之间,便老了好几岁。 为何自己的儿子没了,皇帝还要怀疑自己,难不成是觉得,自己要学武媚娘的栽赃嫁祸吗? 那下毒的眼线,自然也在天牢中受酷刑。铁烙皮鞭,灌耳挖眼,到了天牢里来,人就不是人了。是连牲畜都不如的行尸走肉。 孟氏又来了关雎宫,她满面疲惫之色,眼眶湿润微红,上前直接跪在了我身前。 “是嫔妾太鲁莽”每一个字都充满悔恨莫及。 我皱紧眉头,思考着事到如今,怎么补救可以让众人都全身而退。 “那人受嫔妾管辖,不知道娘娘” 孟氏已经落下泪来。虽悔恨不已,但视死如归,丝毫没有不甘。 我心底隐隐有些庆幸,但也不愿意如此绝情绝义,让孟氏一人独自承担。 “娘娘,你听安云说..安云的父亲是原是沧州刺史,家境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足以温饱。 那年父亲因政见不和,得罪了前任林丞相,眼看着就要被废抄家没为官奴。 是丞相爷,丞相爷替家父洗清了冤屈,还得以加封京官,大恩大德,嫔妾没齿难忘” 孟安云情绪已经十分激动,说起心底尘封的往事,满面虽死犹荣的神色,令我感动。 “安云是贱命一条,娘娘不一样,娘娘还有儿子..还有丞相爷..” 我已经听不下去,俯身去扶起那人。“娘娘替嫔妾好好活着”她的眼中充满点点希望,仿佛是一个濒死的人看到了幸福的指望。 我正想开口说什么,孟氏转身离去。 不出两日,那眼线屈服在了沾辣椒水的皮鞭之下,说出了自己是受孟安云指使。 皇帝震怒,将孟氏施以檀香刑。 檀香刑,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可以将人内脏震碎,但又用参汤吊命,意识尚在,但眼看着自己身体成了那样,其中痛苦羞辱,非常人可以忍受。我心痛不已。 容云鹤和蓝玉都守着我,不让我去给皇帝求情。我也知道,事到如今,只有独善其身,才不会辜负孟安云。 行刑之日,满宫之人,皆在勤政殿前的广场观刑,人人面色端重,不敢多说一句话。 孟安云一身素衣,被人粗暴地拉扯着除去衣物,然后,拿出准备已久的刑具,行刑。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寒风甚凉,我不由打了冷颤,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惊叫出声,有人紧捂双眼瑟瑟发抖,有人深深躲进了自己贴身奴婢的怀里。 我看着孟安云面容,她疼得发了许多冷汗,满面抽搐痛苦之色,我的心也在跟着抽搐。 都怪我,是我害了她。 我真是个恶人。 孟氏蜷缩着身子,不断在地上抽搐,如此剧痛,要过三日三夜才会彻底断气。 白氏解了禁足,也去看了行刑。倒是解了恨。孟安云得偿所愿,没有人怀疑我。 三日后的深夜里,才终于传来消息,孟安云断气了。我却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为此事伤神。觉得自己的担子无比沉重。 白氏也沉浸失子之痛,那日勤政殿中,皇帝漠然的态度让她心寒到了极点。 便借着心情悲痛,时常去请皇帝来探望。皇帝见白氏确实是真心为孩子悲痛,也确实没有做栽赃嫁祸之事。 白氏也有心逢迎,于是盛宠更加。 实际却是白氏加重了下药的量。令皇帝更加空虚。平日里给皇帝诊脉的,都是一个名叫萧孟的御用太医一手包揽的。 以防万一,我去了一趟白氏宫里。 倒也不必再心虚害了楣荣,坦坦荡荡问她,“皇帝一日不如一日,当真无人发觉?” 白氏坐于镜前描画着胭脂,懒懒地不曾直起腰身,模样颇为抚媚,“有次太医来诊脉,正好嫔妾也伴驾在侧,那太医说,皇帝只是..纵欲过度..加之忧思过度..” 白氏竟为此事笑得前俯后仰,回首问我,“真是庸医..不过我也真好奇..这么拙劣的手段..”忽然平静了面色,“以防万一,还是要多仰仗丞相爷和璟妃娘娘” 回关雎宫后,我借口头晕,叫来了太医江阔。连脉都不曾让他诊。 直接问他,“太医院的那个萧孟,你和他熟不熟?”我一脸好奇。 江阔如实答道,“萧太医性格高冷,不善言辞,虽在太医院中位高权重,但众人皆敬而远之”我有些失望,半点不敢提白氏下药之事。 “你继续诊脉罢”不想让他起疑心,我将手伸了出来。 我反反复复地思考着几个关键词,性格高冷,不敢言辞,位高权重。 想来套话是套不出来,我思考着好几种可能,或是他知道,但是不说。或是他不知道。 不如试探一下。 我让蓝玉守在太医院门口,等着萧孟进出时,一把将人拦住。萧孟见蓝玉一身装扮不俗,便也不曾摆出架子,“姑姑有何贵干?” “璟妃娘娘身子不适,听闻萧太医国手之名,所以想请江太医来看一看” 医者父母心,但凡听闻有人不适,便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第四十一章.情义两全 萧孟一身官服,身形有些消瘦,苦药味隔着很远也闻得到。 把了脉,抬头向我和善可亲的笑着,张嘴声音却有些沙哑,“娘娘患的是心病,非普通药石可医,娘娘若是能够放下心事,多去看看美好的东西,自然便可以不药而愈” 我有些惊讶,不愧是太医院的国手,不光看身上的病,连心病也能一语道破。 “你莫不是医术不佳,便拿心病的幌子来应付本宫”我有意打趣。 萧孟听了这话,面色难看起来,跪下道“臣虽才疏学浅,但人命关天,医药之事,绝不会胡言乱语”坚定而又认真。 “行了,早知道你这样开不起玩笑..”我想起叫他来所为何事。我从琵琶袖里摸出一小块金子,“斗胆问一句,皇帝近来身体可好” “璟妃娘娘莫要为难臣..背后议论,绝对是皇上容不下的” 我无语地望了眼天,将金子收了回去,“皇帝有这样的良医,必定身体健康,本宫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臣告退”他恭恭敬敬地俯身退下。 真是性格高冷,真是不善言辞。 我让蓝玉紧盯着他一举一动,半点也不能放过,身家性命,可都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萧孟感觉这段时间,身边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时常感觉自己被几百双眼睛盯着,赤裸裸地示于人前,再没有一点隐私。 挺让人抓狂的。 深夜里,萧孟辗转反侧,望了眼身边熟睡的嫡妻,一张本就不美的脸,现在眼角嘴角,全是细纹,身材臃肿,半老徐娘都算不上,心里全是抵触和厌恶。 不由想起了那个女子,年轻漂亮,还多才多艺,一手东夷琴弹的那么好,虽然脾气不太好,自己也是真的不会说话,偶尔跟她交集,也总是闹得面红耳赤。 挺尴尬的,明明自己那么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明明自己那么想让她开心。 可是自己好像除了治病救人,其他什么也做不好。 想起上一次见面,她将他约在宫里一处废弃的宫殿,他心情忐忑,搓着手,等了许久,猜测着她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想着想着,便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听见响动声,那女子一身华丽的衣裙,脸上画的妆很浓很艳,但是与她绝配,他贪婪地看着她,恨不得想要就地给她画一副肖像。 他从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么深的感清。 “帮我件事,皇帝不宠我,我没办法,只好托人弄了些春药来,让日子好过些,我心里挺乱的,你正好是太医,你帮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行吗?” 安燕筝在皇帝身边也有眼线,自然也知道了白氏和顾影怜的谋逆之举。她虽与顾影怜不和,但她仇视着整个陈朝,皇帝是共同的敌人。 那女子一股脑地说了好多话,他思考了一下,自己拿着皇家的俸禄,就要忠心耿耿地办事,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就背信弃义 问道“什么药,我要看看成分如何?会不会对龙体有害?” “我不知道,托人要的,不知道转了多少个人的手了,上哪儿问去”安燕筝望着这个死板的太医犹犹豫豫的样子,急躁起来。 萧孟一看她急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好好,春药也无非就是那几样,我回去把把脉就知道了,应该还没用多久吧,我说这段时间,皇帝的脉象怎么有点不对劲” 安燕筝欢喜雀跃,竟然高兴得跳起来,直接上去抱住萧孟,在那粗糙还长了不少斑的脸上,亲了一口。 萧孟的嫡妻都成了半老徐娘,长子今年都已经十四岁了,安燕筝也不过只有十九岁而已。 萧孟在感情方面浑噩麻木了这么些年,直到今日在这布满灰尘蛛的废弃宫殿中,被安燕筝轻轻一吻,才终于明白了男欢女爱是什么意思。 “臣..万死不辞”萧孟一脸痴迷得醉生梦死的样子,望着安燕筝的眼中全是星光。 后来时日渐长,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在寿宴上还昏倒过去,萧孟有些为难,情义难两全。 只是在给皇帝的药膳中,多加些补药,争取能抵消一点春药的损伤。 从诊脉到熬药,都是自己一手包揽,半点不敢透露他人,若是泄了密,不光自己性命堪忧,安燕筝也难逃一死。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嘴封死,用尽所有努力保守秘密,直到皇帝一命归西。 而顾影怜怎么也想不到,白氏下药之事,还有衍庆宫安燕筝的份。 十二月底,新年将至。 皇帝无意再将我晋封,看来我这个璟妃,不出意外,要做到老死了。 清早醒来,迷迷糊糊意识醒了,却觉得依旧不肯睁眼起来。在温热的被窝中翻来覆去,肆意索取着最后的一点舒适。 “起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容云鹤在我耳边催促,虽然极致温柔,但是令我烦躁。 “不去啊,杓鹤怎么办,要去哪啊”我意识有些乱,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复着。 “宫外”容云鹤的声音不算有磁性,是那种偏粗哑的,但此时温柔得没有一点力度。 我乍然清醒过来,脑中全无一点困意,好奇地睁大眼睛,仿佛是一个无知的孩童,但仍不忘记压低声音,问他,“宫外?” 他点点头。 我换了衣裳,清爽的妆容,浓淡适中。 天寒地冻,呵气成霜,价值千金的狐裘丝毫抵御什么寒冷。但阻挡不了我出宫的决心。 “这..”我仰头望着那足足有九尺高的朱红城墙,我虽早已料到绝非什么寻常之路,但也没有想到是如此,犹豫怀疑地看向了容云鹤。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这么高,等下摔了,都不好意思找太医”我正絮絮叨叨着。 却被容云鹤利索地扛到了肩上,利索地翻过了墙。我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宫道倒了个边。身子有些控制不住重心,摇摇欲坠地被他扛了出去。 等到终于站稳,我一手整理的有些凌乱的发型,一手拍起了他宽厚地肩膀,夸张地赞许道,“好身手!” 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终于不用再压地声音说话,边畅所欲言,边忙着左顾右盼,“我真没想到啊,有生之年还有出宫之日” “早知道出来一趟这么高兴,便天天带你出来了”一路在宽大的广袖下,暗暗携手,走过了居民住宅区。 到了坊间,人群霎时变得熙攘,才刚过卯时,许多面食摊子正是热闹的时候。 寻了个清净些的摊子,吃了碗汤饼。 虽入口都是粗糙的感觉,比起宫中细腻温软的口感,我却丝毫不曾嫌弃,因为从那丝丝汤香中,寻到了很久以前的快乐和美好。 第四十二章 两个孩童在人群中追赶打闹,未曾看路,便直接撞到了我的膝上,却丝毫不知道痛一般,转头继续玩闹。 容云鹤的脸色却有些不对,眼神始终盯着那孩子不放。 我低头吃着汤饼,容云鹤却悄然离席。我有些奇怪,左顾右盼地攒动的人群中,寻找着他。 不一会儿,他又出现在我视线中,熙攘的人群里。我故作怀疑道,“你不会是没带银子,想要我付钱吧” “你看”容云鹤将一个眼熟得不行的,碧色锦囊递到了我面前。我看着那蓝玉手绣的莲花纹,惊讶道,“是刚刚那人?” “对,人心险恶,小孩子也不例外”他将锦囊替我系到了腰间的束带上,死死地系紧了连接之处。 关雎宫里,云低百无聊赖地坐于主殿,手撑着头,却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好几次困得不行,将头栽了下去,又猛然抬起头来。 “蓝玉姐姐,我求你让我走吧”云低第六次向蓝玉哀求,蓝玉一张脸冷冰冰地,“不行” “璟妃不在就不在,装什么病啊,还要我来配合,谁来考虑我的感受”云低满腹牢骚。 “今日之事..”蓝玉十分严肃,“万万不可告知他人”却被云低打断。 “行了,也有个多时辰了,太医行回罢”云低如蒙大赦,再无一点困意,迈着轻快的步子离了关雎宫。 勤政殿里,皇帝还没有做很多事情,便觉得自己身体累得不行。 本想小憩一会,却沉沉睡死。几番挣扎,想把眼睛睁开来,上下眼皮却像是粘住了一般,有心无力。 好不容易幽幽转醒,发现一天又已经过完大半,叹息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今夜加班加点,哪怕通晚不睡,也务必要批完奏折。 转头才发现,萧孟在自己榻边,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如既往的高冷,吓了他一跳,镇定思考了下“朕没有宣太医” “臣来请平安脉”萧孟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怎么日日都是你”皇帝望着萧孟,把脉的手势已经特别熟悉了,萧孟那纤细的手指,像极了女子。心血来潮才这么一问。 却正好说中了萧孟的心事,萧孟心里怕得要死,自己性命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还要装作很自然的样子。 “璟妃娘娘今早遣走了云太医,太后娘娘身子又一直不太好,让其余几位太医也忙不开身”萧孟仔细将把脉用的丝帕熟练叠好。 “璟妃病了?”皇帝竟直接坐起了身子,掀开被褥就下了榻,“朕要去探望” 时光荏苒,名义上做了几载妃嫔,却只和她有过一次夫妻之实。他已经快要不记得,顾影怜长什么样了。 “皇上!”蓝玉满面奉承的笑意,迎面拦住了要往主殿进来的皇帝。 “娘娘病了”虽然情况危险,但是蓝玉心里却还算淡定,她料定了,皇帝半点不曾在意顾影怜,也很容易被他人误导。 “所以朕才来探望”想绕过蓝玉。 “皇上!娘娘蓬头垢面,脸都肿了,实在不易面圣”蓝玉转身拉住了皇帝的袖子。 皇帝有些嫌弃鄙夷地望了眼被拉住的袖子,然后一把甩开,“那将六宫之权转交..转交洛嫔,璟妃便好生养病罢”毫不留恋地走了。 洛氏听闻自己由华容晋位嫔,升迁迅速,令人众人望尘莫及,一下子又是高兴,觉得自己再过两三日,便可以成为权倾后宫的洛嫔了。 一下子又是担忧,自己一面应付着宁昭媛,一面还要偷鸡摸狗,做着间谍的勾当。又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 一整天下来,我的精力丝毫不见衰退,兴致勃勃地和容云鹤讲,“我还想去一次春盛廊” 容云鹤本想答应,但看了眼天边的夕阳,“过几日再来,要天黑了,晚上要宵禁的” 自又翻墙进了皇宫以后,便像偷了钱的贼一般,听到了远处传来脚步声,便想拔腿就跑。 有惊无险地回了关雎宫。 才晓得,自己时运不济,皇帝几百年难得来一次,偏偏撞上了我不在的时候。 倒也白白便宜了洛典淑。 洛典淑不请自来。 “娘娘,嫔妾万万没有僭越之心!”洛典淑跪在我膝前,满脸急得不行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不过几个时辰前的事,宫中消息向来灵通,洛典淑身上的衣裙首饰,已经换成了嫔位规制。 “本宫信你”我温柔地笑着。 “多谢娘娘”洛典淑磕了两个头才起身来,眼底深处藏着一抹不屑和厌恶。 无意间自精致高耸的发髻上,落下一支珍珠松林发钗,地上铺着羊毛地毯,并无损伤。 洛典淑蹲下身子去拾起,还要顾着头上的簪钗不再掉落,我一把踩住了那纤纤玉手,连带着那根珍珠松林发钗。 肆无忌惮,不断加压使劲,便听见了一声发钗断裂之声。洛典淑狼狈挣扎的模样,满足了我奇妙的心理。 我终于松开,洛典淑连忙将玉手,放到自己眼前查看是否损伤。 无视洛典淑已经略带恨意的眼神,随意打发道“洛嫔跪安罢” 孙澜一如既往来寻洛典淑喝茶闲谈。两人自入宫之日起,便是形影不离的。 洛典淑却埋头翻着账本,将孙澜晾在一边。偶尔抬头,让孙澜误以为要和她说话,连忙上前去,眼中欣喜之色毫不掩饰。洛典淑却是和婢女讨论心中的疑惑,完全无视着孙澜, 孙澜逐渐暗淡下来,洛典淑也没让她走,便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你怎么还在这?”这是洛典淑今日对孙澜说的第一句话,眼中的诧异与嫌弃,仿佛孙澜是个不懂礼节的蛮夷之人。 孙澜又是尴尬又是难受,憋出一句,“嫔妾告退”转身离去。 洛典淑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屑地冷哼一声。倔傲的模样,加上一身锦绣绫罗,簪钗摇曳,仿佛是一位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 孙澜失落无比,失魂落魄地到了关雎宫。 想起从前,两人仿佛是同一个人一般,如今孙澜便是形单影只。 “洛典淑骄纵任性,一点点风光就迷失了自我,活不长的”这话未尝没有我的私怨。 “怕是迟早会有异心”孙澜眼中已经有了些狠戾之色,这般为我着想的模样,真的像极了孟安云,行刑之日的那一声惨叫,至今想起,仍旧觉得胆寒。 “你不要这样,我没了六宫之权,洛嫔风头正盛,趋利避害,你应该懂的”我心里觉得这种事情,已经是负担,甚至累赘了。 “可璟妃娘娘依旧出身名门,位至二品,育有皇子,如此,便是怎样都值得”恍惚那一瞬间,孟安云的魂魄到了孙澜的身体里,孙澜眉间的神色,与孟安云一模一样。 第四十三章. 临近酉时,皇帝用完了晚膳,难得清闲片刻,悠闲地自己和自己下棋。 白子已经占据了所有优势,把黑子逼到了绝路上,黑子苟延残喘,眼看白子就要得胜。 洛典淑甜美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思路,“臣妾拜见皇上”不等皇帝回话,便直接起身。 身子曼妙,绕到了皇帝身后,圈住了皇帝的颈脖,呵气如兰般,在皇帝耳边轻轻啃咬。 惹得皇帝动了情,转身紧紧抱住洛典淑,身下的反应已经耐不住。 洛典淑正是肆意索欢的时候,眼看着衣衫褪尽,便可以长驱直入。 皇帝却陡然泄了力气。 软弱无力,仿佛像棉花一样。皇帝正当盛年,今年不过才二十四岁,实在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皇帝也是头一次如此,放开了洛典淑,神色黯淡,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默默地半躺在榻上,一言不发。 洛典淑已经顾不上什么遗憾,只觉得尴尬无比。自己莫不是要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传出去她还怎么混? 两人僵持许久。空气像是有几万斤重一样。 皇帝像是有些累了,半阂着眸子,昏昏欲睡,猝不及防的想起了夏吟盈。 再过月余,便又是三月初六了。当初那个孩子,若是活了下来,也绝对是软糯可爱,可以搀扶着蹒跚学步了。 等皇帝回过神来,洛典淑早已告退。不见人影。 次日洛典淑去了衍庆宫。 半是倾诉心里苦恼,半是八卦宫中趣事,将皇帝昨夜之事,告知了宁昭媛。 两人面带绯红,交耳私语,聊得很是投机,时不时还阵阵欢笑。 只是宁昭媛眼底还是有些落寞,心里还是难免遗憾,往后想要孩子,怕是难上加难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许是这样的新闻实在稀奇,令人兴奋。不知谣言从何处传出,皇帝与洛典淑之事,很快在宫中人尽皆知。 心照不宣,唯独瞒着皇帝。 胡莞颜和白伶仃在宫道上闲逛。风中依旧带着凉意,白氏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胡氏撒娇着要白氏告诉她,如何让皇帝多流连。 白氏虽遭失子之痛。但凶手孟安云已被严惩。皇帝的态度也算明确,并没有再怪罪白氏,还晋她为惠贵嫔,以表安慰。 白氏依旧是宠爱最盛的,但心中的恨意丝毫不曾消减。一次次给皇帝下药都量足得很,再半点没有愧疚之心。 洛典淑如今当权,自然不肯让恩宠凋敝,于是白氏今日设计引洛典淑上钩。 胡莞颜一路上一直为此事滔滔不绝。 白氏许是故意,许是无心,偏偏就不依胡莞颜。一直推辞,说根本没有什么诀窍,全是皇帝自己的心意罢了。 虽话题有些微妙,两人一路挽着手,谈笑甚欢。而洛典淑,在她们身后,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将此番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 洛典淑便认定,白伶仃之所以得宠,是因为有秘方。 次日清早起身,洛典淑梳妆完毕,主动携礼去拜见白氏。 洛典淑虽执掌六宫,但不管资历还是位分,称白伶仃一声姐姐,是绝对不过分的。 洛典淑在白氏面前颇为热情,上前紧紧地挨着坐着,一口一句姐姐,很是亲热。 几番提及恩宠之事,白伶仃无动于衷,用和昨日一样的说辞应付着她。 直到白氏看见洛典淑拿来的檀木盒中,盛成一整套精雕细刻着花鸟纹的口脂眉粉。不光胭脂,还有数匹蜀锦,皆是一寸难求的孤品。 做工顶级,足以碾压白氏日常的用度。白氏高兴得死,爱不释手。 一高兴,就从自己的胭脂盒底下,把那伤人精血的春药拿了出来。 装作百般无奈,百般可惜的模样,依依不舍地将药丸递与她。还反复叮嘱此物珍贵无比,万万不可让她人接触。 洛典淑喜不自胜。赤手紧握几颗药丸,眼放精光,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安燕筝耳目众多,知道了洛典淑听到了白氏和胡氏的对话,知道了洛典淑第二天就去找了白氏,出来时满面笑意,眼放精光。 便觉得,她为此事也劳心劳力,这等能眼放精光的好事,怎么能没有她的份? 趁着黄昏之时,即将入夜天色昏暗,简单装扮,孤身一人去找白氏。 白氏对安燕筝的到来颇为意外,两人交集甚少。行完礼,又怕尴尬,便用一些家长里短不断东拉西扯。 安燕筝按耐不住满心激动,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贵嫔如此得宠,可是有..” “没有..”没等她说完,白氏果断回答。 安燕筝碰了壁,白氏爱理不理的态度,让安燕筝心里有些不爽,立马变了脸色。 反正四下无人,一时嘴快,便将白氏下药之事,太医萧孟之事,统统毫不保留地说了出来。最后威胁白氏,将药拿出来,否则玉石俱焚。 白氏见自己的底细被人弄得一清二楚,心惊胆战之余,也感叹后宫真的险恶。 但也开始暗暗怀疑,自己暗害夏吟盈之事,真的只有顾影怜一个人发觉了? 将药丸乖乖地给了安燕筝。也叮嘱此物珍贵,万万不可交付她人。 白氏如今有心和我交好,于是次日,便毫不犹豫地去了关雎宫。 我听完白氏一番说辞,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事还有这样的隐情。 见白氏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心里实在憋得难受,试探着问她,“你说孟安云她平日里看着老实..怎么就会对楣荣下手呢” “讨厌一个人,要害一个人,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能就是某日,我某个不起眼的小举动,便让她厌恶无比,我也还算得宠,便引来图谋不轨之人,痛下杀手,至于再详细的..孟氏已死,也无从考证了” 白氏丝毫没有敷衍,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听着那句,图谋不轨之人,觉得格外别扭,皇宫便像战场一般,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 我已经不记得最开始,是谁因何事丢了性命,是因何事,越扯越广,死的人越来越多。 白氏见我沉思许久,以为是自己讲的话太引人深思。我缓过神来,又问“你说..会有人要害杓鹤吗?” “娘娘杀伐果断,自然没人敢来招惹”白氏说的话颇为狠毒,但脸上的笑意却自然而又甜美。 我的心已经要跳出了嗓子眼,有些怀疑自己脸色是否已经惨白,勉强笑了笑,“杀伐果断..你胡说什么..” 白氏挪了挪身子,向我坐得更加紧密,很是亲热的样子,一脸甜美笑意,“我知道,我都知道” 皇帝发现从前独属白氏的熏香,不止白氏一人有了。问起来,都只说是贵嫔随手赠与的。 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但用的春药量,却因为人数增长,越来越多。 一日早朝,自起身之时便觉得头重脚轻,眼皮无比沉重。一直强撑着,洗漱更衣。 冠冕沉重,愈发加重了皇帝的负担。身边伺候的人,还以为是皇帝没有睡醒,才无精打采。 行尸走肉般到了金鸾殿。在龙椅上一坐下,便再也不想起身。 群臣便在眼前跪拜,山呼皇帝万岁。皇帝终于支撑不住,身子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额头磕在面前摆放物品的玉案上。 引得众臣一片哗然。各自心怀鬼胎。揣测着皇帝是不是活不长了,是否还来得及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 皇帝被人抬走。群臣纷纷离去。 唯独顾江,孤身一人,独立在金鸾殿中,一身官府蟒袍,就算再华贵耀眼,可还是个臣子.. 顾江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那空无一人的龙椅,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复杂,带着几分渴望,几分抗拒,几分释然。 第四十四章. 我懒懒地半躺在榻上,柔软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衣衫系带松散也不曾在意。 “想必满朝皆知了..皇帝体虚..”我目光散漫地看着蓝玉,她立于床榻旁,将今日皇帝早朝昏迷之事告知我。 边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行动,边漫不经心地将一束青丝缠绕在指尖玩弄。 若一切顺利,白氏因爱生恨,药效深入骨髓,皇帝成功驾崩。或是槠器继承大统,或是... 从小到大,我看着父亲从一个五品小官,一路吃了多少苦,踩着多少人的白骨,才走到今日,权倾朝野。 我引导白氏下药,何尝不是谋划着有朝一日,父亲能够问鼎中原。 可历史长河中,有太多权倾朝野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名正言顺地做过皇帝,无非就是亏在一句,真龙天子罢了。 我摇了摇头,试图将沉重的心事甩开一些。容云鹤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的身边。 熟悉的气息愈靠愈近,我依旧懒散地靠在榻上,仍由他俯身压下,踏实温软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让我不禁忘却了心中的烦恼。 尽兴后,我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中,他轻抚我的头,在我耳旁低声道,“有我在,别想那么多了”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说话声,脚步声在往我这边过来,我皱了皱眉,容云鹤手脚利落地起身,还催促我“快点啊” 我不过才慢吞吞地穿好中衣,他便穿戴完整,看不出一点,方才曾与人云雨的模样,转头对我投以微笑,然后再一抬头,便不见人影。 拖拉了半天才到主殿来,却看到杓鹤正在秦佳音怀中,声声欢笑颇为高兴,两人很是亲密的模样。 我顿时炸了,但仍面不改色地上前去。 秦佳音见了我来,松开了杓鹤,规规矩矩地行礼,温言解释道“嫔妾正好碰见了蓝玉姑姑带着杓鹤,所以一起过来了” 秦佳音一身豆绿褥裙,裙边绣着粉荷和绿叶,挽着精致的元宝髻,桃花妆颇为淡雅。 我却只想立马把她丢出关雎宫,里我的杓鹤越远越好,上前牵起杓鹤,“若无他事,便不多留秦美人了” 杓鹤已经三岁,若要抱起,对我而言还真要费些力气,我又时常是浑身无力,自然少去了许多抱他的举动。 我有些生气,一股脑地将气撒在了蓝玉身上,“秦佳音从哪冒出来的?白伶仃没了孩子,还不死心吗?” 蓝玉上前低声安慰,“惠贵嫔手段狠辣是不错,但之前..不过捕风捉影,便断定惠贵嫔与秦美人要害杓鹤..未免太..” 我愈发生气,“你懂什么?我此刻若不小心再小心,下一刻,嘴里被塞砒霜的,就不止楣荣了!” 不过就是成王败寇的事,怎么怪我狠心? 杓鹤在一旁有些慌乱,见我这番举动,上前来钻到我的怀里,蹭来蹭去,一双纯真的眼睛看着我。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帝刚刚挪回寝殿便醒了过来,但一直精力不济,所以没过多久,又沉沉睡去。 等到终于睡醒起来,身边伺候的人告知皇帝,几乎整个后宫都来探望了一次,但均被拒之门外。 皇帝卧在榻上,脸色苍白,半阂着眸子,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其实挺简单,自己绝对没到老的年纪,自和白氏愈发亲近之后,身子便眼看着越来越差。 虽也曾怀疑过白氏,怎么一到了白氏面前,身子便不由自己控制了。 但或许是潜意识里的自信,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白氏又对他用情至深,不会加以谋害。 直到今天才承认了这个事实。 费力地张嘴,“传惠贵嫔”伺候的人立马应下,转身出门去。 白氏有些受宠若惊,皇帝醒来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自己,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虽然知道事实多半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浮现出各种美好的幻想。 念及此处,一直因为楣荣离去而悲痛的内心,便感受到了一丝快乐和希望。 “伶儿”皇帝生平头一次对白氏,用如此亲密的昵称,且望向白氏的眼神中,全是脉脉情意。 白氏哪里受得了。 皇帝也有过真心喜爱之人,如今做个深情的样子,哄哄白氏倒也没有问题。 扯了些不相干的,很快就讲到了香料之事,“朕不太喜欢你殿中的熏香” 丝毫不曾拐弯抹角,让白氏一愣,心知下药之事多半被皇帝察觉,但自己是被顾影怜甚至丞相授意的,便不由心安了几分。 半点不敢提春药之事,装作云淡风轻,“皇帝不喜欢,臣妾立马就换掉” 皇帝将右手伸出了锦被之外,张开手,轻声道“来”白氏愈发受宠若惊,生怕今日的荣宠恩情,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黄粱一梦。 纤细白嫩的手微微颤抖,与皇帝十指相扣。 霎那间,白氏似乎也感受到了几分,飘渺虚无的真心。白氏热泪盈眶,皇帝颇为宠溺地安慰道,“哭什么,和朕在一起不高兴?” 之前种种,因爱生恨才下药,如今皇帝眼看就要回心转意,自己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 之前的在顾影怜面前承诺的心狠手辣,雄心壮志,便都化在了皇帝一句句温情软语中。 白氏不敢再面对顾影怜,对顾影怜避如蛇蝎,同时也悄悄撤掉了所有的熏香。 皇帝日日传召白氏伴驾在侧,几乎可以与当年的夏吟盈相媲美。 不过半个月,便被我发觉,原本白氏对我热情无比,想要重修旧好,如今人影不见,而且据她殿中人所说,白氏已经将药停了。 四月初八,阳光明媚,不冷不热的温度,让人心情舒适。 皇帝下旨将槠器册封太子,柔德赐封地姑苏,梁燕赐封地临安,杓鹤赐封地管州,册郡王。 还大封六宫,满宫几乎全部都晋位一等。 如此对嫔妃大肆晋封,倒也是我朝的特色之一了。 我开始盘算着用其他方法给皇帝下药。我很少待在皇帝身边,借他人之手,是很不错的决定。天边有信鸽飞来。 父亲竟阻止我,再次对皇帝下手,说皇帝年纪太轻,若突然就暴毙了,自己出来再把持朝政,让史官记录下来,便是再也洗不清的污名。 我再投去锦帛,询问父亲打算再等多久。父亲回我,少则三五年,多则一世。真龙天子的概念延续千年,父亲终究不愿担一个逆臣的罪名。 我自双八年华入宫,如今已经过去六年。 位至正二品璟贵妃,从那些压在我头上的人,不知何时,死的死废的废,一个也不剩。 白氏日日伴驾在侧,许是心里愧疚,便向皇帝提议召璟贵妃侍寝,皇帝装作极不情愿的模样,白氏几番劝慰。皇帝再度召我侍寝。 索性我平日也不太出门,和皇帝的交集少得可怜,还是装病蒙混了过去。那传旨的小太监讪讪地到了皇帝面前。 看着皇帝心情还不错,轻声道“璟贵妃..还是病着..”皇帝皱起了眉头,心道后宫中竟还有女人不愿意见他。烦躁地挥手让太监退下。 将此事在心中慢慢梳理了一遍。顾江虽有野心,但这么多年滴水不漏从未逾矩。 想来顾影怜出身名门,虽未曾亏待荣耀位分,但恩宠确实淡薄。许是心高气傲才装病,许是真的久病难医。 若无意外,自己的帝位也没有很大的威胁。 第四十五章. 白氏几乎宠冠六宫。但比之夏吟盈,似乎总归还是差了几分真心。 白氏沉浸在甜蜜中,许是真的没有见过真心,便觉得自己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皇帝从根源处解决了白氏。又让容云鹤去查春药的去向,被告知,洛典淑和安燕筝先后向白氏索要所谓秘方,白氏便给了药丸。 于是再不踏足洛典淑和安燕筝的住处,白氏给的几颗药丸,已起不到什么作用。 那两位的心性却都不是甘于寂寞的。 勤政殿中。停了药,皇帝的精力眼看着好转起来。能心无旁骛地批改奏折,利索地办完了公事。便将在一旁磨了半天墨的白氏,揽入怀中。 白氏一张娇美的容貌笑得极为甜蜜。起身揽住皇帝的颈脖,调情起来。 正甜蜜之际,白氏提起一事,“伶儿昨日碰见洛贵嫔了..她向伶儿炫耀..说伶儿不如她年轻,便起了些口角” 说罢将面容埋入皇帝怀中。掩去面上略带厌恶之色,如此挑拨之语,真是俗气至极。自己从前心胸坦荡,从不做这样的事。 皇帝抬手轻抚白氏的头,眉间划过几许思量之色,“洛贵嫔的确晋封太快,但绝不是让她借此,仗势欺人..”正合白氏之意。 “怎奈何伶儿,出身瓦巷,璟贵妃又三天两头地病着,宁妃出身蛮夷,虽一直挂着协理六宫的名头,但朕..并不信任她” 皇帝悠悠地将脉络梳理给白氏听。 出身民间是白氏向来心中的隐痛,幼时家贫,几十两银子便卖入了戏楼。人海茫茫,便再不闻父母兄妹半点消息。饥贫至死了也未可知。 “伶儿都明白,只是..依旧有些意难平罢了..”垂下眸子,不去看皇帝疼惜的眼神。 皇帝也是男人,自然承受不住如此撩拨。紧紧抱住白氏,似是坚定道,“皇帝再给你个孩子” 抱起白氏,两人入内阁去。 我虽不掌权,但绝不用去给洛典淑请安。皇帝左右思量,便下旨,每逢初一十五,洛贵嫔和便要领着六宫众妃给我和宁妃请安。 今日正好四月十五,数十位华贵宫妇向我齐齐跪拜下来。时常觉得如此隆重的举动,与我的年龄颇为不符。 我不甚言语,听众人在闲聊。 “前几日本嫔遣人去了昭纯宫,想向秦贵人讨些亲手绣的丝帕,秦贵人说要缓几日再送来,不知今日如何?” 洛典淑将一双玉手,戴了三颗戒指一双镯子,边放在眼前不断翻来覆去的观赏,边向秦佳音开口要帕子。 秦佳音似是并不太情愿,“嫔妾实在手拙,不敢拿粗糙事物应付贵嫔” 洛典淑又寻了好处由头,一会说散后请她赏画,一会说要送秦佳音钗子,秦佳音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 看着倒像洛典淑想拉拢秦佳音。秦佳音不喜争斗,不愿意被拉拢。 殿中的话语声逐渐冷清下来。我道了声散。 众妃陆续离去。洛典淑的骄躁之气浮于表面。几次试图和人攀谈,皆无果。 孙澜试图上前去搭话,洛典淑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忿忿不平地回宫后。将心中的想法全部倾诉给身边的奴婢。 “那秦佳音呐,到底是单纯些,不懂争宠,本嫔几次话里藏话,怕是没一处让她明白” 兴致盎然,滔滔不绝,根本不顾此时,殿中闲杂的奴婢甚多。 若是旁人,几句闲话没人在乎,偏偏她主理六宫,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衍庆宫中,宁妃喜爱的熏香依旧充盈在整个殿内。丝毫没有因为来了客而改变。 “没成?”主座上妆容明艳的女子冷冷地开口。洛典淑低声应了声是,但又带着嘲讽之意道“那秦贵人就是个孩子,几次藏话,怕是没一处明白” 这让安燕筝对洛典淑大失所望。 本就冰凉的声音愈发不带一点感情,“就是不愿意跟你罢了,非要给自己加这么多戏?” 起身来行至洛典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于檀木椅上的人,“问头一次时,她没答应,往后再问一百次,也不抵用” 再往前两步,逼得更加紧,“没有立马答应,就是拒绝” 终于觉得满意了,不想再多言语,冷冷丢下一句跪安罢。 洛典淑神情呆滞地坐了半晌。才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离开衍庆宫。 回宫便在内阁埋头痛哭,谁劝都不停,连六宫诸事也不理,只顾着自己的悲喜。 宫中向来是优胜劣汰,没人会等她成长,也没有人有义务去纵容她。 一连数日,都失魂落魄,六宫事务没人做主,便由本该协理的宁妃一手包揽。 洛典淑也令皇帝大失所望。本来看重,想提拔上位,来压制宁妃,却连几句重话,一点人情冷暖都受不住。 让皇帝不得不另谋打算。高位是没指望了,等低位嫔妃慢慢晋升,不知要到猴年马月。陈朝宫妃向来出自朝中文武之女。 骠骑将军有三个嫡女,长女幼时早夭,次女夏吟盈死在去岁,追封嫡后,三女夏吟娇,年方二八,幼承庭训,教养严格。 那日皇帝有意再选宫妃,骠骑将军及时开口,说愿将自家女儿送入后宫。 其他官员本也在暗自盘算着,但骠骑将军是武官中地位最高的,开了口便无人敢再争夺。 众臣散后,将军才悄然返回,告诉皇帝,吟盈和吟娇同父同母,所以一张娇颜,有七八分相似。尤其举手投足间,温婉之意像极了从前的夏吟盈。 意义不言而喻。 让皇帝愣愣失神许久。 骠骑将军刚回府,一道圣旨便也送到夏府,将夏吟娇赐封从二品德妃,择日入主未央宫正殿,主理六宫。 朝臣之女入宫皆是从秀女做起,哪怕顾影怜也不曾例外,夏吟娇始封德妃,还是头一例, 洛典淑缓了些过来,得知大权旁落,先是在衍庆宫前踟蹰了半天,还是没有进去。然后下定决心,要去向内务府索要六宫账本。 内务府眼看着洛典淑已经失势,本就是趋炎附势到了极点的人。 对着洛典淑阳奉阴违,奉承话说了不少,但自始至终,都不曾请人落座奉茶,更不要提什么账本,半点没有帮扶之意。 曾经的荣华,不过眨眼便再也掌握不住, 德妃入宫得颇为急促,才下圣旨不过半月,便已将十里红妆备好,皇宫的八抬大轿将夏吟娇抬出夏府。 六月初五,德妃按妃位礼仪迎入紫禁城。 虽准备仓促,但夏府财大气粗,嫡女出阁丝毫不曾吝啬,加之皇帝大肆赏赐金银,尊贵华丽的仪仗,不知要让多少宫婢妃嫔羡慕不已。 繁华落尽,夜幕降临,夏吟娇虽已筋疲力尽,但遣退婢女后,仍未曾卸妆睡去,独自端坐于殿中,静静等着皇帝。 原本垂眸低首,满眼都是欢喜,不敢四处乱看,满心娇羞期待着夫君临幸。 窗外划过第五次风声,将门吹动发出轻响,再次夏吟娇空欢喜一场。 应该等了许久了吧,夏吟娇已经有些怨怼不耐,不再低首,肆意地打量着,这座曾属于她姐姐的宫殿。 檀木架上摆放着自己的嫁妆,价值连城的翡翠白菜和数柄金如意,酸枣枝梳妆台上早已不见一点曾经姐姐的东西。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夏吟娇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恩怨情仇,有多令人揪心,只晓得自己晋封德妃,风光无限。可以在皇宫中开辟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夜深人静,夏吟娇再次低沉下来,冗杂的礼仪早已将精力透支,回想起白日里的繁华,似是大梦一场。 有些不敢相信,皇帝既然给她无上的荣宠,却为何连今夜都不曾驾临。 无果.. 他没来.. 伺候的婢女轻手轻脚地上前,低声提醒,“已经子时了”夏吟娇无比失落,“安歇罢” 第四十六章.似是而非 皇帝白日里因为忙着典礼,耽误了政务,勤政殿里的奏折已经堆满了一张桌案,焦头烂额,早就忘了新入宫来的德妃。 身边之人犹豫再三,也不敢提及此事,毕竟国家大事总要胜过儿女私情的。 次日,内务府将账本送到了未央宫,诸事纷杂,一股脑地全落到了德妃身上。 本还因为被冷落而难受,事情一多起来,便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每当黄昏日暮,还是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事务,立于门前翘首以盼,希望盼来传旨的太监。 一连半月,依旧冷落。 阳光毒辣一日胜过一日,闷热天气令人烦躁。我也听闻了德妃不曾承宠之事,这般境遇倒有些像初入宫的我。 德妃闲了下来。便来了关雎宫。 记忆中最后一次在夏府见吟娇,还是入宫前两年。如今再见,已完全是另一番模样,只有眉眼间依稀有些曾经的影子。 难得见了熟悉些的人,夏吟娇便也松懈了些威严的仪态。心中烦恼也向我倾诉了出来。 我早已看透,心如止水,向那人缓缓解释,“问题不在你这。是令尊,骠骑将军有多炙手可热?若是夏府再出一个宠妃,便是真就赏无可赏了,皇帝忌惮,所以不肯见你” 夏吟娇想了想,仍旧不甘心,“倒也不错,可是姊姊何以能够宠冠六宫?”年轻气盛,自然一点不公平,也容不下。 “贤敬嫡后,和皇帝的感情非同一般,全当例外”我心想,眼前之人不光以后恩宠淡薄,并且终其一生,多半也不会有子嗣。 “难怪贵妃娘娘一路升迁,却也是..不过,嫔妾多拜几回送子观音,能求得一儿半女也是好的” 正好和我心中所想一致,但她也迟早要放下那些没有意义的期望。 又絮絮叨叨许久,见我已经意兴阑珊,夏吟娇识趣地离去。 夏吟娇本不愿再依赖父亲,现实却让她不得不低头,将家书传去宫外,果然立马奏效。 那夜夏吟娇和皇帝独处一室。夏吟娇坐于镜前梳头,几番悄悄回首。皇帝都是一脸冷漠,负手立于窗前。 “皇上..”温热的气息均匀地洒落在皇帝颈脖间,如此熟悉亲密的动作,皇帝也情难自制。 但那张似是而非的容颜,令皇帝满脑子都被夏吟盈所充斥。 念及过往与夏吟盈离心,都是因为何事。愈发心如刀绞。 可如今夏吟娇已是名正言顺迎入宫来的德妃。终于狠下了心。 粗暴地将人摁在榻上,不去看那张容颜上满怀期待的表情,将那人衣物剥离,不带半点温存感情,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 莽撞地长驱直入,夏吟娇身子尚且青涩,哪里受得了这样对待,痛意贯穿全身,无助地被人掌控摆弄,不敢反抗。 只是眉头紧皱,贝齿紧咬着下唇,眼睛已经在不断摇晃的举动中落下泪来。 虽是最为亲密的举动,却如同刑罚般,无比难熬。那夜两人同床异梦。夏吟娇强忍着身子上的痛苦不适,想与皇帝亲近,却都被拒绝。 那夜皇帝心情也颇为沉重,闭目强迫自己休息,却是愈发清醒。 天刚亮,便逃也似的,起身早朝去了。 午时一道圣旨传遍六宫。 将原本正一品的嫡后改为超品,从一品侧后改为正一品,从一品添夫人一职,其余不变。 追封嫡后的夏吟盈愈发尊贵,而活着后宫众人,无形之中,都被贬了一等位分。 几日后,又一个消息传遍后宫,董氏贵人有孕了。皇帝大喜,晋位华容。 八个新秀入宫,董灵姝最后一个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却是第一个有孕的,可谓一鸣惊人。 董灵姝极为小心,撑着不适,瞒住众人。将近四个月身子实在藏不住了,才公之于众。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拜访,也一直闭门谢客,说是身体困倦,没有精力招待。 不光白氏洛氏,连德妃都被她拒之门外。宫中嘴碎之人的口中,关于此人的议论,便成了恃宠而骄,目无尊长。 我有意再加一把火,免去了她的请安,她宫中除了皇帝偶尔过来,其余便再不见一个外人。 内务府中却日日可以见到,董氏的婢女乐霖和乐霁,借着主子狐假虎威,两人一唱一和,对着总管不断吆喝指责。今日是缺了瓜果小食,明日是缺了冰盆消暑。 董灵姝如此一意孤行,想来安然产下孩子,都成了问题。 永安宫中,董灵姝独自一人,扶着腰身,挺着肚子想往庭院中走去。却被乐霖阻止,“容华,外头火盆似的,就不要出去了罢” 董灵姝与传闻中的目中无人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温婉可人。 虽然已闷在宫里许久,但被阻止了,便也真就转身回房,不去外面了。 虽才四个多月,身子却浮肿得厉害,行动已经有些费力,但两个婢女每日不断端来瓜果羹肴,说是为了孩子身强体壮。 虽也想着节制些,不让身形过于变形,但耐不住两人轮番地劝慰。 被乐霖牵引至桌案旁,菜肴又摆满了一桌,董灵姝有些迟疑,迟迟不肯落筷。 乐霖催促道“容华本就是瘦弱的身子,若再不勤加进补,皇子怕是还没出生就要落后于人..”似是关怀备至的话语。 这话已不是一个婢女可以说的了,董灵姝却也不曾怪罪,反而信以为真,抬手开始夹菜。 乐霖在一旁,看着董灵姝将一桌菜肴又吃得差不多了,唇边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董灵姝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已经空了的瓷碗放下,抬首问道,“我有了身孕,怎么一个来探望的人都没有,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丝毫没有端起主子的架子,像是姊妹般对待着乐霖,乐霖却毫不领情,态度甚至有些恶劣,边收拾碗筷,边道。 “容华安心养胎就是了,那些有的没的,趋炎附势的事,容华就不必操劳了” 不等董灵姝再说些什么,直接丢下那人,端着剩饭碗碟,转身出门去。 只留下董灵姝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桌案,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 却依旧不曾责怪,只觉得乐霖是诸事纷杂,所以才脾性暴躁。将所有事物一手包揽,也是为了自己可以平安生下皇子。 念及过往,也如同姊妹般亲密无间,凡事都以她为重,这样的人,怎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第四十七章. 天气炎热,沉闷的空气令人打不起精神来,午膳后昏昏沉沉睡了半个时辰。 随意挽发,漫步至安置杓鹤东暖阁,却发现空无一人。连伺候的奴婢也不见一个。 左顾右盼,将四周熟悉的陈设都看了个遍,心里便泛起一阵急躁。 蓝玉后知后觉地跟入东暖阁来,声音自身后传来,“奴婢在忙别的,不知道贵妃醒来了,郡王被皇帝唤去勤政殿了” 心里便有了着落,停下急促的脚步,听闻了勤政殿三个字却不由担忧起来,在一旁坐下,“皇帝从不觉得他有杓鹤这个孩子” 蓝玉上前来给我揉捏肩部,力度适中,劝慰道“毕竟血浓于水..” 话出口才发觉不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且不说身边伺候的人,多多少少知道此事,郡王又一直养在身边,这条路真的不好走..” 越说越气的事情,直接转过身,紧紧贴着蓝玉的耳旁,“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丞相爷会身登大宝,本宫可以名正言顺做自己想做的事,管他史官怎么写” 虽然尽力压抑声音,还是有些害怕有隔墙有耳。四处仔细看了才放下心。 觉得屋里闷热,将蓝玉推开,起身出门去。 出门去却依旧不见好转,身子提不起一点力气,胸中时不时还泛起恶心。 似曾相识的感受,令我又惶恐起来,开始努力回忆上次月事是何时,记忆中却寻不见一点东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少关注此事。 魂不守舍地回到正殿,对蓝玉吩咐道“去把云低叫来” 心里十分不好受,担忧杓鹤之余,也担忧自己的身子,深宫险恶,若真是不走运,合衣卧于榻上,容云鹤不知去忙什么事了,不在身边。 将身子深深埋进了锻被之中,连云低何时到了榻前也不知道。 许是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回应,云地的声音有些急促,让我愈发烦躁,不愿见那人,只将手臂放出锻被中。 腕间轻轻一点凉意,须臾听到,“娘娘身体康健”我一下子拉开锻被,看了眼内阁中并无闲杂人,才问。 “本宫觉得..身子和以往有孕的感受,有些相似..”因为心中烦躁,望着云低的眼神,已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臣以性命担保,臣行事绝对万无一失”不知是对自己的学识自信,还是背地里有说大话的陋习。云低十分坚定自信。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而感慨,“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恢复了些精力,起身至梳妆台旁,在妆奁中拿一小颗纯金元宝,“赏你罢” 云低恭恭敬敬地接下,正打算让他退下。 外头一阵响动,身后奴婢跟不上脚步,杓鹤已经入殿来,看到云低,“太医怎么来了” 云低向杓鹤解释道“臣来请平安脉” 我在杓鹤面前蹲下,杓鹤抢先开口,“今日皇帝问我,想何时启蒙读书,我说不喜欢读书,过两年再说罢” 云低在默默一旁行礼退下。蓝玉也转身出去。 我暗自算了算,杓鹤也不过才三岁半而已,心里愈发杂乱,叮嘱杓鹤“记着,娘和皇帝从不亲近,谁来接近你都要告诉娘” 抱紧杓鹤,踏实的触感让我放松了些,“要学着少说话,言多必失” 又觉得这道理说给杓鹤,未免操之过急,杓鹤却像是明白了,“儿子都知道了” 我十分诧异,却又有些心疼他。 身后响起容云鹤的声音,“别听你娘的,杓鹤高兴就好了” 三人聚在一处,虽是其乐融融的场景,但在这后宫中,却显得格外让人心惊胆战。 杓鹤的一双杏眼与我一模一样,看了眼我,又看了眼容云鹤,“我到底有几个爹呀” 我心里一惊,正斟酌着如何作答。 “一个”容云鹤抱起杓鹤,坚定地回答。声音入耳,仿佛具有魔力般,让我无比感动。 几日后下了场倾盆大雨,冲散了些暑气,也消去了我胸中的躁动不安。才彻底放心下来。 永安宫依旧不见外客,董灵姝依旧被两个婢女操控着。她不知道乐霖乐霁变了心,更不知道婢女为何会有这样的胆子。 白氏盛宠依旧,虽是聪明绝顶的人,但也情意自欺欺人,不去看透皇帝虚情假意。 衍庆宫中,宁妃正和人相谈甚欢,若是旁人看见了,多半不敢相信,原本持中立态度,独善其身的秦佳音。 此时在宁妃面前卑躬屈膝,将上半身弯成将近九十度,不断点头哈腰,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全然不是那个独善其身的模样。 “你也真是机敏,本宫都自愧不如”宁妃笑弯了眼,秦佳音愈发讨好,“等她生下皇子,娘娘便可以圆梦了” 宁妃笑得愈发肆意张狂,将往日对白氏停手的不满忘得一干二净。那个棋子一般的太医萧孟,也暂时被晾在一边。 用罢晚膳,秦佳音走出衍庆宫,夜色已经浓厚,晚风迎面拂过,夹杂了些微凉的秋意。 回昭纯宫的路上,途径一处路口,在那路口在拐弯便是关雎宫。 加快脚步,想快些走过。却看到璟贵妃从路口处走出,一身橘红真丝长袄,狄髻上的一支嵌满珍珠的赤金流苏发冠,在夜色中很是耀眼。 临近晚膳时,我许是太闲了,去了趟永安宫探望董华容,果不其然被拒之门外。 那通传的婢女,虽也是卑躬屈膝地行礼问安,但说话却一点也不委婉,直接是一句,“华容早就歇下了” 让蓝玉颇为恼怒,不甘示弱地回了过去,便争执起来。最后以不尊贵妃的罪名,掌掴了那人数十下才解气。 回去的路上,却遇见了秦佳音,看她行色匆匆,见了我却不得不上前行礼。 “见过璟贵妃”她神色自若,并无异常。可一阵凉风划过,她身上有独属衍庆宫的熏香。 “难得见秦贵人出门一趟,这是..去了衍庆宫?”我见她将眸子低垂,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便觉得反常。 “今日在锦鲤池边闲逛,碰见了宁妃娘娘,便随娘娘去衍庆宫,多聊了几句”忽然觉得秦佳音和宁妃走动,也不是稀奇的事。 直觉告诉我,眼前之人谎话连篇,顿时此人好感全无。 这样异样举动,让我如同陷入了一团迷雾般,墨黛勾勒的眉角紧蹙,不等我再开口,秦佳音已经行礼退下。 引起蓝玉不满,我感受到蓝玉的躁动不安,却不想在生事端,拉着蓝玉往回走。 急急忙忙入殿内,反手将门关严。刚在镜前坐下,打量着眼角眉梢的妆容。 “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容云鹤出现在我身后,替我卸下发上沉重的发冠。 “秦佳音和安燕筝,她们肯定做了什么,并且和我有些关系”我也抬手将一旁的玛瑙发簪取下,转过头,看到昏黄的灯影在容云鹤脸上不断摇晃。 “有我在,明日我就去给你弄清,怎么回事”弯下腰来,额头与我相触,态度明确,让人心情舒畅。 我与容云鹤双目对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竟让我找到了几分少女娇羞的心境。 转过头去轻笑,羞红了脸庞。再一回过头,容云鹤将我抱起,唇齿相交,温柔至极,身子便不由酥软下来。 我呼吸逐渐急促,随着举动的轻重,发出缠绵黏腻的声音。 最后烛灯被窗缝中的轻风吹灭,床榻间的举动,归于平静,困意来袭,我在那人温软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那一夜睡得格外安稳,仿佛忘了所有忧愁,紧绷的身心终于畅快地放松。 第四十八章 眼皮似是胶住了一般,脑中的困意迟迟不肯退散,几番挣扎才终于清醒过来。 阳光从窗前落下,已经颇为刺眼,容云鹤的声音入耳“才巳时..” 我却连听完的耐心都没有,急于寻求心中的答案“宁妃和秦佳音..” 容云鹤上前,坐在榻边,将我的身子轻轻埋入他的怀中,“天微亮便起身了,秦佳音私下常常去衍庆宫走动,她们行事谨慎,每次都是将门窗紧闭,两人独处贴耳细雨” 听了半天却没有结果,我虽被人拥在怀中,却满心都是算计之事,“不如将秦佳音叫来” 容云鹤直视着我的双眼,坦然安抚之意直达心底,令我松懈了些许,“我能保证,这事与你无关,我们不妨隔岸观火” 我仔细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神如此坦诚,不由放下了戒备,点点头“那就不管了” 改变了心境,自然少了些煎熬。她们背地里的勾当,偶尔有蛛丝马迹出现在我面前,只要和我无关,我也全当没有看到。 自德妃入宫后,我这个贵妃便是有名无实。颇为闲散清悠。将殿门关上,便是自己的一方天地。再无勾心斗角。 几日后,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清爽的空气仿佛带着甜香。 我和容云鹤又偷偷翻出了宫墙。自冬日里头一回出宫后,便常常有如此举动。 时日久了,也不由佩服自己的胆量,敢于挑战皇权,冒着杀头的风险,做着畅快淋漓的事。 人群熙攘,街上行人不断擦肩而过,我和容云鹤谈笑正欢,忘乎所以之际。 柔德公主的背影出现在人前中,一身月白色绣蝙蝠纹纱衫,简单的单骡髻下戴着价值千金的花丝镶嵌发簪。白玉般的耳垂上,一双东珠耳坠随着步伐不断摇晃。 容云鹤紧紧握着我的手,让我心态安稳,才有精力如此仔细的打量那人的背影。 我转头,正打算问他该如何是好,容云鹤将食指轻轻按在了我的唇上,想来应该沾染了不少胭脂。 正好前面有一个拐弯路口,将主干道上的人流分去少许,柔德并为拐弯,一路直行。 容云鹤拉着我,转弯去了路口。心如擂鼓,埋头快步走着,生怕再碰上柔德。 容云鹤却丝毫没有波澜,“怕什么,她私自出宫,也不占理” 心情变化得迅速,想着今日难得出宫,便又在朱雀街的繁华人海中欢乐起来。 不知柔德今日是否就是为了寻我而来,也不太了解,朱雀街究竟有几条支线,有几处交汇。 我再一次碰上了她,这次不同,正好与我迎面而来。霎时间,脑袋空白一片。 再一转头,容云鹤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心里便缓了些,还好他晓得躲开,否则不就是被柔德捉奸在床? 柔德原本带着美好弧度的唇角,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逐渐下垂。 我有些感叹,我也算个好相处的人,怎么就让柔德这样厌烦。 她走上前来,眼中竟还带着几分高傲不屑,附耳,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到的声音,“私自出宫可是大罪” “却没听说公主有正经出宫的由头”我面上的笑容很是温婉,柔德不知哪来的底气,“你怎知我没有由头” “今日之事,我全当没有看见”多说无用,独自快步向前走去,不再理会柔德。 有些懊恼为何今日这般时运不济,心猿意马地走回主干道的方向。 掩在袖下的手被人握住,容云鹤在我耳旁道“公主没再过来了” “她出宫来做什么?”我还是后怕地回首,确定满街之人没有一个是柔德。 “小孩子贪玩罢了”我看他那样温柔,不知为何却有了这样的念头,充满揶揄,“你莫不是和柔德公主,有一腿?”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想来也不般配” 有惊无险地回宫。天色昏暗,温度骤降许多,风中凉意让我打了冷战。 我孤身一人,望着关雎宫空荡荡的庭前,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刚推开关雎宫主殿的木门。看到的人却令我大吃一惊。曾经日夜相伴的身影,绝不会此刻背对着我而认错。 我反手将门关死,将背靠在门前,尴尬了半晌,空气安静得几乎快要听得到我的心跳。我率先打破僵局,“爹?” “干什么去了”父亲转过身来,印证了我没有认错人,听得出来严肃的语气中,藏着浓重的火药味,我暗叹,倒是宁愿今日来的是皇帝。 “出..宫..”心里晓得自己虽已位至贵妃,也难逃父亲魔爪,不得不作答,更不敢撒谎。 “不是第一次了吧?和容云鹤一起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罢了,你的事我没精力多插手,自己好自为之罢” 我听得心惊胆战,本还担忧父亲会做棒打鸳鸯的事,事情发展却出奇的好,却未等我解释,便说不管我的事了。 如蒙大赦,上前拉住父亲的右臂,点头连连,“谢谢父亲,谢谢父亲” 我将父亲牵引落座,拿起一旁的紫砂壶,给父亲斟满了茶,茶汤尚且带着温热。 “今日在勤政殿,议政议了一整天,皇帝恩典,让我来关雎宫探望” 我应和着陪父亲聊了几句,本想留下用膳,父亲却不领情,嫌弃宫中是非太多,早早离去。 夜里沐浴更衣,一身清清爽爽地卧在榻上,回忆起一天真是惊心动魄,劫后余生般,庆幸自己一一躲过。 秋雨连绵,天气愈发寒冷。 夏吟娇纵使事务繁多,但不知是争强好胜,还是不甘寂寞,只要稍微得闲,便会去皇帝面前,句句温言软语,丝毫没有世家贵女的架子。 两三个月过去,也侍寝了好几回,许是上天不愿意偏帮皇帝。 未央宫中,悄悄遣人过来,传来消息,说夏吟娇有孕月余,不愿大肆声张,但想让我帮着料理些事务。 我借口不合规矩,六宫之权事关重大,没有皇帝的圣旨,我也不能随意想帮就帮。 夏吟娇没有办法,只好撑着身体继续主理六宫。几日后,众妃齐聚关雎宫中请安。 夏吟娇坐的位置在最前面,有一点异样便格外显眼,从一开始进门来。 她便一直无精打采地低着头,面色嘴唇皆是苍白,眸子半阂着,似乎困极了,脑袋几番垂下,又立马抬起。 众妃交换了眼色,似是在商量着谁先开口,眼神中的戏谑不屑。 让我看不下去,主动开口,“德妃平日里事务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若实在不适,便先去偏殿歇歇罢了” 那人摇摇晃晃地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几乎是倒在婢女怀中,才终于走出主殿。 第四十九章.固步自封 众妃已经陆续退下。洛典淑却有意留下,说想去看看德妃。我点头答应。 我起身去偏殿,夏吟娇坐于木椅上,面前摆着炭盆,许是添了件披风的缘故,苍白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嫔妾也暂管过六宫,德妃娘娘若是力不从心,嫔妾愿意替德妃分忧解难” 洛典淑很是热情,满脸谄媚,附身在洛典淑膝旁,一句句温言软语。 夏吟娇白嫩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杯暖茶,轻声道“兹事体大,帮与不帮,也不是本宫说了算了” 倒是和那日我拒绝她得说辞如出一辙,我竟还是有些看不惯趋炎附势之举,上前道。 “我这有些人参养荣丸,德妃拿了去,将身子养好了,免得被人抢了该有的东西” 满眼不屑之意,如同刀子般,斜眼瞥了眼洛典淑。 “贵妃所言极是”德妃点了点头。 却眼看着面色再一次苍白下来,眉目间的痛苦之色让我心忧,将上半身俯身蜷缩起来,焦急地眼神示意我,将洛典淑弄走。 “洛贵嫔赖着不走,是存心想看德妃娘娘的狼狈?”洛典淑不曾发觉德妃的异样。 听了这话,神色霎时变得又慌又忙,急忙解释,“嫔妾绝无此心”重复了好几遍,才平静下来,“嫔妾告退”小心翼翼地退下。 “痛..”夏吟娇一把握住我的手,手中没有一点暖意,还尽是细密的冷汗。 洛典淑走出殿门,寂静的偏殿让夏吟娇那一声痛无处可逃,她诧异地回眸,稍微顿足,看了眼夏吟娇,然后快步离去。 洛典淑漫不经心地走出关雎宫,立于宫道旁,沉思片刻,往勤政殿方向去了。 皇帝刚下早朝,便马不停蹄地坐到桌案前,埋首批改奏折。 洛典淑猝不及防地走入勤政殿中,令皇帝有些不悦,仿佛没有看到洛典淑一般,“尚未通传,不合规矩”几分淡漠,几分嫌弃。 “皇上心胸宽广,便容臣妾多说几句,臣妾见皇帝专心国事,实在不敢打扰,只好擅作主张,自己进来了”皇帝却没有什么反应。 自顾自地继续“今儿去请安,臣妾看到德妃娘娘,脸色煞白的,不知是否患了什么病症,临走时,还听到德妃娘娘喊痛..” 很是温和的声音,让皇帝消去了些微烦躁,“嗯,从前你若是五分现在的温婉,朕兴许还能让你协理六宫” 洛典淑眼底立马浮现出欢喜,“臣妾愚笨,连半点圣意也揣测不到,若是哪句话不讨皇上喜欢,臣妾愿意..” 陡然停下话语,似是想不出,自己可以愿意做些什么。 蹙眉犹豫的模样让皇帝很是心动。皇帝轻笑出声,再不见一点刚才的嫌恶,“罢了,朕没有不喜欢你” 洛典淑见皇帝终于肯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低头轻笑,耳畔几缕鬓发恰到好处的勾勒了脸庞的轮廓,模样十分温婉。 来意并非如此,“皇上日理万机,但正是有德妃娘娘这样的贤德的人,如今德妃娘娘病了,不放去未央宫看看” 皇帝欣然答应。洛典淑微妙地改变了皇帝对她的印象,以后日子总要好过些。 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今日亦不见一丝阳光。 午膳后,皇帝歇了半刻,洛典淑却仍在一旁,拿着德妃有恙的事,来来回回地聒噪不止。 眼看着就有希望翻盘的,却因为不懂适可而止,再度惹了皇帝不欢喜。 洛典淑许是心里骄纵之气已经根深蒂固,见了皇帝几声轻笑,便觉得自己已经宠冠后宫。黄河决堤般滔滔不绝。 关雎宫中,自那次怀疑自己有孕后,便常常觉得身子困倦疲惫,夏吟娇见我精力不济,强撑着身子回了未央宫。 勤政殿中皇帝实在厌烦,沉吟半晌,直接起身往门外去,丢下一句,“朕去未央宫” 洛典淑愣愣地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仍是不明白,皇帝为何这般喜怒无常。 夏吟娇一路回了未央宫,轿子难免颠簸,不知为何,身子上的不适却逐渐消去了不少。 太医慢慢吞吞地过来,目无表情地模样,仿佛事不关己,让夏吟娇怀疑,是否是皇帝故意让太医怠慢。 “娘娘只是太过劳累,偶尔腹痛,并无出血,也属正常” 太医一番话,让围在榻前的一众奴婢都放下了心。 “想来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夏吟娇双手覆在小腹上,对这个孩子很是在意。 夏吟娇无心饮食,但仍是勉强着吃下了半碗燕窝粥。许是真的太累,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后。 像是有人正在注视着她,夏吟娇迷迷糊糊地感受道,是自己日盼夜盼的人,是枕边的夫君。但目光中没有一点温情。 夏吟娇睁开眼,不过尚逾午后,殿内却已是一片阴沉,像极了皇帝此时的脸色。 夏吟娇费力地回想了许久,自己睡得并不死,依稀记得,殿中有个婢女一时嘴漏,和一同伺候的奴婢,说了一句,“娘娘在孕中不宜见风” 那时皇帝正好踏入自己的寝殿,沉稳地脚步,是自己做梦都想听到的,所以绝对没有记错。 皇帝坐的椅子离床榻足有六尺远。两相对峙,仿佛有一场血仗一触即发。 这绝不是夫妻之间该有的模样。夏吟娇又忧又怕。正僵持之时。 一声“璟贵妃求见”,落在夏吟娇耳中,仿佛是溺水之人抓到的浮木。 夏吟娇离去,用过午膳后,却再没有一点想午睡的困意,总觉得心里慌乱不宁,想着要弄清楚德妃究竟会不会小产。 索性去了未央宫。 通传入殿,却看到殿中此时的形势,已经十分紧张,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住了。 “顾氏拜见皇上”我的声音显得格外尴尬。 “臣妾来探望”自我入殿,皇帝便将目光转向我,紧紧提防的模样,仿佛我正要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毕竟虎毒不食子..毕竟血浓于水...皇帝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泥这些小事”我不觉尴尬,说出了心中之语。 “有趣,等她将来生下孩子,让骠骑将军赏无可赏?”皇帝的眼神中已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那太子的外祖,不也是骠骑将军?”我找到了皇帝思维中的漏洞。 “槠器出身嫡长,名正言顺” “那皇帝为何偏偏就是容不下臣妾的孩子”夏吟娇的情绪已经失控,对皇帝质问般问出这一句话。姣好地面容已经扭曲。 皇帝面色铁青,沉吟不语。 使得夏吟娇愈发疯狂,“夏吟盈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平白无故就可以宠冠后宫?丞相爷不比我爹还要尊贵?杓鹤不也好好活着?” 面对夏吟娇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疯魔的模样,皇帝没有丝毫顾惜,混若无事一般,沉吟不语。 那一瞬间我厌恶极了皇帝,觉得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配得上帝位之尊。 第五十章.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凌厉,让皇帝觉得不适,许是夏吟娇的哭声真的撕心裂肺,让皇帝动容。 终于绷不住,脸上不再冷若冰霜,有了些许表情,略带歉意,但厌恶之意更浓,“谁要你,也和那些妖艳俗物一样” 话音刚落,果断起身拂袖而去。再不去管,眼前这个怀着他的骨肉的伤情女子。 我自责起来,若不是我来打岔,兴许不至于闹得这般田地。尴尬地立于殿中,想着我若是也一走了之,会不会有点冷漠无情。 夏吟娇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用颤抖到只能勉强辨别的声音。 “贵妃娘娘自便吧,今日若不是你来了,我这个琴瑟和鸣的梦,还不知道要做多久” “你小心..身子”我犹豫着再叮嘱一句。转身离去。 行至宫道,不过眨眼功夫,天地间便已经下了洁白雪籽。寒冬之意十分浓烈,忽然感慨,时日渐去,恍惚又是一年。 永安宫中,董灵姝拖着笨重的身子,附在窗前,悄悄将窗掀开几指宽的缝隙,一双水灵的眼睛不断转动,肆意地欣赏着被白雪覆盖的一切。 看见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袄的美艳女子,自一片白茫茫的雪中,撑着油纸伞,缓步走来。 “嫔妾拜见..”董灵姝行礼到一半便被宁妃热情的一把扶住,“别别,你身子贵重,行礼就免了” 董灵姝受宠若惊,望着宁妃的目光充满试探和好奇,宁妃似乎觉得很有趣,轻笑道。 “你是想问,为何六宫不见一个人影,唯独是本宫前来?” 董灵姝点头连连。宁妃很是贴心,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董灵姝,在一旁的床榻上坐下。 贴耳细语,似是把董灵姝当作闺中好友,把心底深处的话说了出来。 “华容有所不知,贵妃娘娘的儿子,管州郡王,一直不被皇帝喜欢,许是怕你再生下个皇子来,郡王便愈发无望了, 便在请安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发下狠话,不能和你往来,否则就要仗打三十.. 我无儿无女,自此得知你有孕,便激动不已,仿佛是自己也有了一般,眼看着你就要临产,索性豁了出来,拼了命也要来见你一面” 最后还在眼角挤出几滴泪来,情真意切的模样,像是设身处地地在为董灵姝考虑。 董灵姝感动不已,也流下泪来,“这宫里..难得有娘娘这样的热心肠..”话罢,已经靠在了宁妃怀中。 两人再细声交谈许久。直到黄昏日暮,宁妃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几日后,已经十一月底,雪停了,厚厚的云层中透出些微阳光。 但是寒冬凛冽,关雎宫中点上再多的炭盆,也难以抵抗寒冷。 “孙贵人来了”蓝玉将双手拢进袖中,微微有些驼背,一路快步走入殿中,在我耳旁道。 “见过璟贵妃”我懒懒地抬眼,望了眼那人,略带嫌弃,“早早就要你去跟着宁妃,如今却没发挥一点用处” “嫔妾过来,就是因为前几日发现了宁妃的秘密,董容华不是目中无人,是被身边两个婢女,遮天蔽日,自作主张拒绝了所有人 婢女自然没有这样的胆子,是宁妃买通了她们,设计让董容华众矢之的” 我早已忘了秦佳音的异样之举,这样一提,兴趣陡然间被撩拨起来,轻轻摇头道,“宁妃不像是有这样谋略的人” “这便是秦贵人的主意了,前几日,路过衍庆宫外,看见秦佳音满面春风,走进衍庆宫去,勾起了嫔妾的兴趣,便心惊胆战地跟了上去 正好走运,便听到了这般趣事,董灵姝的婢女她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宁妃,恰好秦贵人也在,几番交谈,嫔妾便理清了关系” 孙澜不敢高声聒噪,但又是眼神又是手势,都在不遗余力地比划。 我听得入迷,饶有兴致地点评道,“许是眼看着胜利在望,有些得意忘形” “贵妃娘娘很有眼见”孙澜聊得很是尽兴,双眼都在放光。 “给董氏标一个目中无人,总会有人看不惯,将她害了,孩子太小,宁妃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出来保养”我继续给孙澜分析。 “柔德早已记事,性子又娇纵霸道,多半难以驾驭,嫡后的两个孩子,又是皇帝触不得的逆鳞..”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午膳后,才兴尽而归。 宁妃的算盘很是灵验。 天气寒冷,六宫炭火一时也有些供不应求。内务府,总管看见乐霖乐霁并肩走来,便主动迎了上去。 “永安宫的炭火还是不够”乐霁开门见山。总管犹豫了下,一张老脸皱了起来,点头哈腰地陪笑,“实在没有多余的了..” “华容虽位分低些,但将来有了皇子,能将许多人都压过一头去” 乐霖趾高气昂地教训着总管。乐霁趁其不备,已经悄悄摸入库房,端出一箩筐炭,直接往门口走去。 总管连忙上前拉住乐霁,卑微模样几乎要跪下,“乐霁姑姑手下留情呐,那是要给洛贵嫔的..” 乐霖乐霁互相交换了眼神,丢下总管,扬长而去。 洛典淑自失权后,各种份例便远不如前,自入冬来,炭火便是刚刚好的用度,这次,宫里最后一点炭,燃烧殆尽之后。 也依旧盼不来内务府。洛典淑冷得受不住,便也去内务府,对着总管一番吆喝训斥。 总管难得是个公正温和的人,此番被夹在中间,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对洛典淑回嘴。 几番逼问,总管实在被逼得没法,告知洛典淑,是董华容的婢女,拿去了该有的份例。 洛典淑多半就是那个,不知不觉给宁妃办了事的人了。 自孙澜之事几日后,不过十二月中旬,午后传来消息,说永安宫的已经发动许久了。 那时蓝玉在一旁告知我消息,我抱着已经熟睡的杓鹤,守在炭盆边,暖意四溢,外头天寒地冻,便让人觉得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对蓝玉说的话置之不理。 “连皇帝都已经到了永安宫”蓝玉继续说道,似乎是希望我去看看。我不为所动,“我又不是太医” “当年那个墨贵人,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宁妃是外族人,若是壮大也对丞相不利” 蓝玉冷不防地提起那位故人,墨氏此人,在我心中的印象并不算好,情不自禁地冷了面色。 “罢了,宁妃也帮过咱们的,倒也不必把事做绝”蓝玉生怕惹我不欢,立马改了口。 “安燕筝..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是死是活都和咱们关系不大”我依旧觉得身子发冷,起身轻手轻脚地将杓鹤放入被褥中,将炭盆也挪得更加近。 不过一个多时辰,杓鹤午睡才刚醒,我生怕他着凉,连忙给他穿衣。 吉报传遍六宫,董灵姝诞下皇五子,赐其子名梓华,晋位贵仪,赐封号灵。 皇帝只看了一眼孩子,赐下圣旨便离去。 董灵姝初为人母,笨拙地抱着孩子,喜不自胜,刚歇下不过一个时辰,宁妃便携礼拜访。 众妃知晓董灵姝的性子,所以此时也是门庭冷落,宁妃依旧是第一个来探望的。 且来时天色昏暗雨雪夹杂,雨伞许是遮蔽不住,衣袂裙边,已是一圈深色。 让董灵姝很是感激,纵使身体虚弱,也很热情地在榻上坐起身来,招呼奴婢给宁妃奉茶。甚至还主动把梓华递到了宁妃怀中。 宁妃抱起孩子,尽力掩藏着眼底疯狂的渴望和嫉妒,所幸董灵姝一心全扑在那个小小的婴孩身上,母爱泛滥,不曾发觉危险已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