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唐人城里的魔窟(一) “念平,你在哪里!难道思儿真的不能再见你最后一面,就要可怜地死在这异国他乡的唐人城吗?” “唉!便是思儿死了也并不打紧,但那用了我生命换取下来的骷头优盘,实在不甘心送交不到你的手里,雪仇洗恨呢!” 几个月以来,林思儿囚禁在这魔窟里,不知道有过多少个时刻,都在半醉半颠之中,疯想着同一个念头。 …… 三籓市,在米国又称为旧金山,有着西海岸最大的唐人城。 这里豪宅林立,是米国加州地界最著名的富人区之一,被称为西海岸的明珠。 三籓市的近几年,博彩和娱乐业空前发展,闻名遐迩,号称为北好莱坞影城。 威斯里大道和罗纳德大街,是唐人城两条最著名的地标性购物天堂,周边华人餐馆云集,吸引着各地慕名而来的食客。 在这里,人们不经意之间,就会看到某位北好莱坞影星在随意溜达。说不定,是用挑剔的口味评鉴一件华京大厨的特色菜肴;也说不定是坐在哪个角落,悠闲地品尝一杯咖啡。 尤其经常可以见到那些来自全球各地,打扮超感的热辣星妹。这其中,不乏影视大片里的超级女咖,身材惊靓,顾盼生辉,肆意挑挑衅着男人们脆弱的目光,以及那截可怜的海绵体神经。 据说,每当北好莱坞有重大盛事,便能在唐人城里见到来自东方,那些华人巨星们的身影。 位于威斯里大道和罗纳德大街之间,有一处被称为贝弗利五号,整座三层的法式别墅。庭院占地将近半英亩,光地下室就有好几间。门前的道路,开车可以直通唐人城;要是徒步的话,从别墅的后门遛一个弯,就是热闹非凡的购物世界。 在林思儿生下了雅诗那一年,丈夫路志超买下了贝弗利五号这幢法式别墅。 如今又是一个冬天来临。眼下,两千一○年即将过去,他们的女儿雅诗,已经九岁了。 三籓市的清晨,美丽而温润。这里的气候,与华国南方沿海城市相接近,即使在冬季,最低气温也保持在摄氏零度以上。 但此时的林思儿,却依然感到室内冰冷得厉害。 物品的腐烂夹杂着霉味,弥漫在空间里,带着阴森恐怖,沉重地压迫着她的呼吸,如同在魔窟里煎熬。寒风透过床板下的裂缝,咝咝地侵入着她的身体,即便在上面加盖了两层毯子,全身也没有一点热气。 几个月前,林思儿是从二楼的房间里,身无片缕地被拖到这间地下室里。如今在她的周围,找不到任何一件可以遮体御寒的衣物。 在此状况之下,她即便有机会侥幸逃跑出去,也只能是一丝不带。更何况每天还有人在门外严密地看守着她。 睁开昏沉的眼睛,熹微的光亮从那扇半米高的地窗里透射进来,室内变得晦明晦暗。那些被丈夫路志超带人反复搜索,粗蛮中倒翻的家具和各种杂物碎片,以及满地散落,数不清的空酒瓶,开始慢慢显出轮廓。 这些日子,林思儿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隐隐发作,不时地挑战着她的极限。 但令林思儿实在难以忍受,备受折磨,还是肝部那一阵阵钻心的裂痛。 开始是啤酒,接着便是红酒,近段时间只有威士忌的烈性,才能麻木她对肝痛的知觉。 就在夜里,林思儿刚喝下半瓶威士忌。这会,只能从床头再抓过瓶子,接连向肚子里又灌进几大口。 那种带着橡木味道的酸辣,顿时在腹中燃烧,让林思儿的身体涌起一阵暖意。 也幸好,囚禁她的这间地下室,一直都被路志超用来当成家里的酒窖。 林思儿的目光,又像往常一样盯住了地窗左边黑暗的墙旮。 那里,摆放着女儿雅诗用过的一架旧钢琴,踏板已经脱落,连接处留出一个很深的小洞口。 在这个洞口的里面,隐藏着林思儿宁死不愿意向丈夫路志超交出的秘密。 虽然被路志超多次浩劫一般的翻腾,但钢琴和洞口俱都安然无恙,这让她在心里感到宽慰。 被林思儿几个月前塞进钢琴洞口里,是一个带有骷头标识、银灰色的加密优盘,只有她的小手指一般长。那上面的PNY英文符号,说明它是归属米国必恩维科技的产品,但据说其专利技术,却来自于华国的琅科。 原本,在获取了丈夫路志超那些罪恶资料的之初,林思儿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报告给位于第三大街上的华人领馆。她无疑在那里,可以找到一位熟悉并且信得过的人,顺利把骷头优盘通过某种渠道转交出去。 但转而一想,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因为林思儿不得不顾忌,在骷头优盘里所下载的很多资料中,不仅保留了许多被窃取的机密情报,足以对华国造成难以预计的伤害,更主要的是还涉及到了与她旧情有关的心中隐痛。 很显然,一旦端出骷头优盘的秘密,林思儿的个人隐私就会随即纰漏出来,跟着就会扯进另一个因为身有缺陷,自卑到极其敏感、虚荣,而又天性十分懦弱,被她恨石不成金,那个叫做华念平的初恋。 之所以千万不能把华念平牵扯进来,是因为林思儿很是担心,他之前的一段日子刚在异地被检调,显然再也经不起形象受损,凭添污点。 她想,以华念平那一贯爱惜羽毛的性情,他那一路摇摆的人生,容不得又起波澜,经受另一番折腾。 即便林思儿不止一次很悲伤地想到过,正是由于华念平这个跛脚男人,自己多年以来对他的感情眷恋,才会使她的生活倍受凄苦。 甚至,两人分别的最后时刻,华念平也不曾说过要把她留下,如她所期望的那样鸳梦重温。否则,如今便不至于使她身陷这唐人城贝弗利五号的虎狼之地,孤苦伶仃地无所依靠。 既然是要为了维护华念平的清誉,不得已地选择放弃了第三大街的华国总领馆,林思儿后来也曾想到过,要以电子邮件方式,把骷头优盘中窃存的,发送给以往在华国境内某个可靠的同事或朋友。 但这个想法,也在一瞬间被她放弃。 因为身处米国,林思儿知道什么是资料外泄,什么是没有个人私密可言。 无论采用了多么隐秘的手段,只要进入互联网信息平台,便会被米国所谓的情报局、联邦调查局,或其他某个机构轻而易举查获,并迅速作为某种案件线索被跟踪调查或处理。那将把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并且谁又能保证,路志超与米国的这些秘密机构很清白。 事已至此,林思儿现在心中唯一能想到,还是只能将存入骷头优盘、以生命为代价所换来这份重要机密,托付给远在大洋彼岸,依然还在淮上市跨界打拼,始终让她魂牵梦绕的畸情恋人华念平。 但是,她又如何才能逃出这严实的幽禁呢? 至于作为她丈夫的路志超,自从把妻子囚困在这外界完全隔绝的地下魔窟,虽然迄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却从来没有掉以轻心,派人每天轮流看管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思儿如今不难想象,像她这般连续饱受病魔纠缠,依靠着威士忌的烈性酒精才能麻醉肝痛,已经被折磨到每况愈下、瘦弱不堪的身骨,还能否扛得住最后一口气,回到遥远的华国,哪怕只是与华念平相视一眼,真的是越来越无望了! 第2章 唐人城里的魔窟(二) 走廊传出一对男女的对话。 “圣诞快乐,柯莉尼小姐!我来接班。夫人今天怎么样?” “哈喽,德尔老弟!她真的不怎么样。半夜里,我见她光着身子,哆哆嗦嗦地又取出了一瓶威士忌。路先生夜间出发去日国,他临走时来这里查看过,见她正烂醉不醒。” 女人的回答不仅冷血,还夹带着幸灾乐祸。 “可怜的夫人,他每天不得不依靠酒精麻醉知觉,或许才能抵挡住身体痛苦。照这样下去,料她不会熬过明年春天。” 男人的口气虽然不如女人那般恶毒,但也只是带了一点点略微的同情。 “我也这么看,她真的别妄想能熬得太久。不过,这其实正是路先生想要的结果。我断定,即使她现在就交出了那该死的优盘,路先生也不打算送她去医院啦!” “柯莉尼小姐不应该这么说,要知道他们曾经是很好的夫妻呢!” “德尔,你应该明白。这个女人发现了路先生太多的秘密,那是她本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几个月前,当她在公司里用优盘拷贝了那些吓人的机密以后,我因为这可怕的失职,差点被路先生扭断脖子。” “愿上帝宽恕夫人的鲁莽!” “德尔,收起你的同情心吧,她才不信上帝呢!” “柯莉尼,你说,如果夫人哪天真的死了,那位靠艳片出名的范梨芝小姐,会不会就住进到贝弗利五号来,成为我们新的女主人?” “恐怕不会如此。我看出路先生有那么一阵子,好像一直在刻意躲避范小姐的纠缠。” “我可不怎么喜欢范梨芝小姐,在她身上有太多的神秘让人难以捉摸。再说,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范小姐并非仅仅与路先生一个人在交往。我真难以想象,是不是每一位旧金山北好莱坞的女星,都在同时享受好几个男人!” “德尔,你想的太多啦。我现在不能再和你啰嗦了。路先生说,他这段时间多半要呆在日国处理一些事情,吩咐我去寄宿学校交清他女儿明年的费用。” “再见,柯莉尼!” “再见,德尔老弟!” 林思儿知道,那个走开的女人柯莉尼,任职路志超公司里的秘书,是南美人。而留下的这个德尔,是个黑人,他曾经是路志超的汽车司机。 在她被囚禁地下室的这几个月里,由柯莉尼与德尔每天替换着严加看管。 发出钥匙开锁的响声,德尔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他不得不十分小心,才能绕过房间里那些随处可见的空酒瓶,免得绊倒。 林思儿当初,因为是身子一丝不带就被路志超拖进地下室里,遇到柯莉尼、德尔送饭或者进来查看,她只能缩避在床上,或用毯子包裹住赤体,躲在黑暗的墙角里。 “夫人,请你用早餐!今天是圣诞节,我为你准备了咖啡和三明治。” 德尔把早餐放在林思儿的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这是一罐可以止痛的安他乐,请您一定收好。我不想被路先生和柯莉尼小姐发现后挨骂。” “谢谢你,德尔。给我一支烟好么?”林思儿请求道,声音甚是微弱。 “当然,夫人!”德尔把一根香烟塞给林思儿。 如果没有路志超和柯莉尼在场,当只有德尔一个人时,他对待她的态度,一直都还算是温和客气。 “我的女儿雅诗,她怎么样?”林思儿问道。 “夫人请放心,雅诗小姐在学校里很好。我和柯莉尼每隔几周,就会去看她一次。”德尔回答。 “可怜的雅诗,从我回到三籓市这几个月来,只和她见过一次面!” 想起女儿,林思儿的眼角泛出了泪水。 德尔清楚记得,是在几个月前,他那天接到路志超从巴黎打来的电话,奉命去机场迎接从华国京城返回三籓市的夫人。夫人刚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命令他,把汽车开往雅诗的寄宿学校。 那是一家管束十分严格的女生寄宿学校。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课间休息,校长才允许林思儿与女儿有了几分钟的见面。 快两年没见过雅诗了。 女儿个子虽然长高了许多,却是骨瘦如柴。伤心的林思儿当时答应了雅诗,周末一定接她回家团聚。然而没过两天,就发生了她去路志超公司办公室,在那里闯祸的事故。 过后,德尔奉命到寄宿学校哄骗雅诗,说妈妈因为紧急事务,突然间就离开了三籓,预计在短时间不会再回到米国。 现在,望到床上一双痛楚而干涩的眼神,还有这张毫无血色,极其衰弱的尖削面孔,德尔好像捕捉到了一缕死亡的气息。他不忍心继续呆下去,默默离开,从外面锁上了严实的房门。 德尔懂得,他必须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后期,路志超在位于旧金山城市公园旁边的一条繁华大街,创建了他的CM.DN公司,主要从事信息工程开发与推广。从那时起,德尔就担任了路志超的专职司机,忠心耿耿为主人服务。 进入两千〇〇年,路志超的CM.DN公司开始向金融领域发展,成为旧金山一家知名的华人信托机构,并且与雷曼兄弟投资银行有了广泛的业务。 但是最近几年间,自从雷曼兄弟银行宣布破产后,德尔发现他所在的这家公司,开始变换触角,渐渐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而他的主人路志超,也越来越令人难以捉摸,经常独来独往,行踪倏忽不定。 加入米国籍十多年,路志超如今不仅经营企业,还兼任旧金山亚裔俱乐部理事会副理事长的职务。 俱乐部的理事长是潘秀珠女士,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移民到了米国。 既然叫做旧金山亚裔俱乐部,顾名思义,除了华人会员,也吸纳了日国、韩国、越南、菲律宾等亚洲血统的其他美籍人士。这与唐人城的华人商会,有着不同的性质和影响力。 路志超之所以能够和旧金山北好莱坞的女星范梨芝相识,并在一起同居好几年,就是缘于亚裔俱乐部的一次晚餐聚会。 他历来以为,自己激昂丰沛而又味道厚重的荷尔蒙气息,是他对付女人最强、最棒、最值得称傲的杀手锏。 那次餐会的主题,是潘秀珠介绍范梨芝与俱乐部的理事们相见。令众人好奇的是,范梨芝居然说出一口流利的华语。 第3章 唐人城里的魔窟(三) 范梨芝的个子不是很高,属于东南亚女人那种特有的身姿,精巧而又健硕。她穿一件黑纱刺绣的大露背吊带裙,优雅地亮相在腥红的地毯上。 蔓延动人的好身材,坦眼的沟线,加上两只深陷灵活的眼睛,不断地在她脸上跳动着一种诱人的香欲,使得参加餐会的那些男客们双目喷血,因为对这香欲的垂涎,个个食欲蠕动,胃口大开。 潘秀珠为此调笑范梨芝:“这些男人们看你秀味可餐,突然变得都特别好吃起来,我差点连盘子都收不回厨房了。” 然而,范梨芝只对路志超显得特别留意,对他每一次的发言和见解,都表现出非常的耐心和兴趣。 三籓市,这座米国西海岸的明珠,历史上曾经是墨西哥国土的一部分。一八四八年,墨西哥在与米国的战争中惨败,三籓市随了整个加利福尼亚州割让给米国,逐渐变得繁华起来,如今已是米国著名的城市之一。 路志超说,他经过研究一八四八年的世界发展史,发现十分显著一页,就是米国扩张主义的伟大胜利。 他认为,如果没有了米国的扩张主义思想,还有当时发生在墨西哥领土上的那场侵略战争,就不存在三籓市今天的卓越,至于举世辉煌的唐人城,更是无从谈起。 当然,路志超更是承认,没有米国对原本是墨西哥领土三籓市的侵入,也不存在贝弗利五号他那座豪华庭院。 在旧金山亚裔俱乐部,很多人都知道路志超曾经担任过驻米国的公职,算是外交人物出身,其父也称得上背景深厚。 路志超本人不仅相貌堂堂,彬彬有礼,并且称得上博学多才,尤其擅长对社会生态学的研究。 不久前,他刚刚在米国一家知名的网站上,发表过一篇颇为引起轰动的《情感调查报告》。 在这篇文章里,路志超经过广泛分析论证,得出一个他认为颠覆不破的理论。这就是在已婚家庭的夫妇中间,不分种族、信仰、国家,甚至不分社会地位、职业和身份的贵贱高低,至少有一半存在出轨的经历。至于剩下一半的男人或女人,则基本上都曾经有过意图出轨的动机。 路志超当众公布了他未来几年的规划,除了足迹米国本土,还将会周游欧洲、东南亚,甚至包括南美和非洲,全球性地进行他的社会生态研究。 而法国、澳州和日国,是他最愿意频繁出访的几个国家。 餐后,潘秀珠邀请客人跳舞。 范梨芝与路志超轻舞脚步,两人的身子有意无意地相贴得很紧。 “有人告诉我,路先生就住在唐人城,应该经常去剧院看电影吧!”她问。 “很遗憾,我还真没有欣赏过贞秀小姐主演的大片。”路志超满脸的绅士表情。 “听说路先生的夫人是位知名的专栏作家,人很贤惠,长得也很漂亮。所以你们仙偶佳配,日子一定过得让人羡慕!”范梨芝说道。 “她在外人眼里也许是这样!”路志超道,“但是,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生活得并不幸福!” “为什么?难道你不再爱她!”范梨芝似笑非笑,“还是因为……她早就有了别的男人?” 像是烂了腚的猴子偏偏被人揪住尾巴去掀看,路志超的面情,顿时带了些痉挛出来。 “我和她的婚姻,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差不多是泉尽水枯的沟塘,如今处处留下裂痕!” 他没有办法忘记,正是在有一个叫华念平的跛脚男人,这些年始终像根很深的刺,又尖又直地戳在他心里。 “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路先生说的是真话,我很为你感到难过!” 范梨芝的口气带着某种意味深长,既表示她难以相信,又像是有些认可的样子。 “谢谢贞秀小姐的同情。毫不过分的坦白,我一向敬仰爱情和道德;当然和你一样,我也敬仰艺术和上帝。要知道在你面前,我说不出来任何假话。因为……贞秀小姐真是太美了!” 路志超的这几句话,近乎于一个初恋男人的真实心迹表露,说得直接而认真。 “在奉承我么?”范梨芝笑道,“要知道像我这种出生于异国的小女人,只有脆弱而没有情感,如今孤身在旧金山北好莱坞漂泊,会很容易就被诱到。尤其,现在面对路先生这样一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男人!” 路志超脑袋像是早已经为范梨芝安装好了天线,立刻扑捉到对方发来的某种信号。虽然其时他很清楚,在米国娱乐圈里的爱情,就像小学生定期换座位一样那么不靠谱,眼前这跳动着的诱人香欲,就如同国际公交车,谁都可以上,关键是买得起票。 在她的游艇里,无疑会见识和阅历非常丰富,花样百出地,塞满过来自本土之外,那些外国人的西式洋枪洋炮。 “以我看来,贞秀小姐穿了衣服比不穿衣服还动人,这才是真正的质感。希望,能给我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 路志超的兴奋与冲动,像是感冒后流出一长串的清鼻涕,再也吸不回去。 他深知,彼此用意都已经十分清楚,已经无需客套,或者继续伪装。甚至,哪怕在范梨芝的身上,此时还留着别人的温度,他也要一往直前,在所不惜。 范梨芝莞尔一笑,顺势在路志超的肩上轻捏了一把,向他媚声低语道:“路先生要是对我真有兴趣的话,我是指以往拍过的影片,可以随时去我的住处观看。不妨,今天晚上就是个好机会!” 她的春心泛滥犹如洪潮,由脸上涌向指尖,向一股电流瞬间从男人的头端传导到脚跟。 路志超顿时周身松软,当场被范梨芝彻底迷住。 好事当前,势不可挡。 犹如战士,不能有选择战场的权力。路志超没有等到潘秀珠女士宣布当晚的餐会结束,就迫不及待,与范梨芝一并匆匆告别。 德尔守着汽车,整晚就等在了外面。 他们刚一猫进车里,两双肉乎乎的嘴唇就急不可耐待地黏贴在一起,颇像漏气的车胎抹上了一层粘胶,位置恰好而又严密无缝。 虽然德尔就坐在驾驶位上,但这二人视其为无物,因为米国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开放。 第4章 唐人城里的魔窟(四) 与范梨芝的接吻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路志超才揉了一把有些麻木的下巴,打出一个填满气泡而又憋了很久,满是鱼子酱和蒜味的饱嗝,对德尔下令道:“开车!”。 那豪迈地样子,像是就要出征的将军。只不过他打算征服的对手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范梨芝鲜艳的香体。 从那个夜晚开始,他与范梨芝的情爱关系一直保持了好几年,直到这年的夏天才开始有所收敛。 当初,林思儿在确认路志超外遇旧金山北好莱坞影星范梨芝之后,表现得很是平静,像是并不在意丈夫的身体是否外卖。 她用手机给路志超发去一个只有十来字的短信:“分开吧,我带雅诗去姑姑家住”,就毫无留恋地搬离了贝弗利五号。 去年的夏季,林思儿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心脏异常需要做搭桥手术。她征得路志超的同意,把雅诗送到一家全日制寄宿学校,只身回到华国的京城。 雅诗那时已将近7岁,刚好到了入学读书的年龄。 自林思儿出走贝弗利五号,又在华国呆了一年另几个月,这期间,她被母亲、婆婆轮番上阵劝说,终于还是因为放心不下女儿,今年的秋天又回到米国。 所有的噩梦,从林思儿一踏进唐人城的贝弗利五号,便开始了这魔窟里的生涯。 …… 本来,林思儿计划在三籓市下了飞机,就前往家在圣安都会区的姑姑那里暂时落脚。 但是电话联系,得知姑姑、姑父过几天,就会举家迁往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因为他们在那里上班的儿子和媳妇,很快就要生孩子了。 正当林思儿犹豫不决时,德尔已经奉了路志超之命赶到机场接她。显然,是婆婆通知了路志超,林思儿将在这个时间里返回到三籓市。 她于是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先去寄宿学校探望了雅诗,便跟着德尔一起回到了唐人城的贝弗利五号。 没想到开门进去,竟发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站在楼梯里,她像是突然听到动静,迅速从楼上走下来。 女人戴一副眼镜,见到林思儿的意外出现,镜片后的眼神在短暂的惊乱之后,转瞬之间就表现得非常平静自然。 “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女人!” 林思儿当时心想。 她凭自己多年担任记者的经验和直觉,马上判断这位居然独自逗留在贝弗利五号的年轻女人,既不像是路志超的新欢,也不会是他所雇来的保姆。 “格丝芬,快来认识一下夫人,她刚从华国回来!路先生目前还呆在巴黎,可能没有顾得上通知你。” 德尔显然与这女人很熟,殷勤地打起招呼。他说话时手里还拎着林思儿的两只皮箱。 “夫人,这位是格丝芬小姐,她一直住在这里。” “您好,夫人!我在这里是路先生家的房客,目前在保险公司做推销员,刚搬来这里并没有多久。欢迎您回家!” 叫格丝芬的女人抢过德尔的话。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忘记盯上德尔一眼。 一只皮箱从德尔的手里滑落到地上,他明显变得有些惊惶。 “是的……格丝芬的确在一家保险公司里做事,路先生把三楼的房子出租给了她……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呢。这件事我很清楚!” 听上去,德尔好像竭力在向林思儿证明,格丝芬小姐所说的都是事实。 他是个黑人,难以从脸上看出血色的变化,但脖子上迅速暴涨成蚯蚓状的两条粗筋,无法掩饰住那种说谎时的内心不安。 林思儿点头微笑,显出非常宽厚,并不在意的样子。 她问道:“格丝芬小姐现在下楼,是打算出去么?” 格丝芬道:“是,我恰好可以乘德尔的汽车到城里去。” 过了一会,格丝芬匆匆下楼。她夹着一个很大的皮包,另外还拎着一个塞满文件的手提袋。 德尔跟在她的身后,怀里抱着两台电脑主机。 晚上,格丝芬并没有再回到贝弗利五号,倒是路志超从巴黎打来了电话,把格丝芬的情况反复向林思儿做出解释,并说他计划两天后返回三籓市。 这一夜,林思儿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对格丝芬的疑惑不解。 她在思考,以路志超的经济能力,他断不可能依靠出租几间房子来补贴收入。这个叫格丝芬的女人行事诡谲,到底会是什么人? 她神态精炼,衣着考究,真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吗; 德尔显然原本知道格丝芬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跟着格丝芬一道隐瞒她的真实身份呢; 格丝芬为什么会呆在贝弗利五号; 而路志超,他怎么想到专程打电话来过,就为了对格丝芬的身份再解释了一番? 林思儿终于克制不住好奇心,天刚泛亮,就穿着睡衣爬上了三楼。 她用存放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格丝芬使用的房间。 屋里凌乱得吓人。走廊和通道到处是丢弃的报刊,它们好像是被剪裁后扔下的废物。 在其中的一间室内,并排放着两张书桌,摆有两把椅子,显然并不是格丝芬一个人在这里做事。 现在,桌面被清理一空,只留下两台电脑显示频。 无意之间,林思儿的脚从椅子下面踢出一个纸团。 她于是顺手捡了起来。 展开细看,发现竟是一封同时写给路志超和格丝芬两人的便函,直接用英文手写,内容是: 亚当•伯恩斯议员之亚洲事务助理詹尔金,受参议员先生亲嘱,特向格丝芬小姐、路志超先生致以亲切问候! 伯恩斯议员对路先生《关于米华战略竞争与分析》所提出的观点,以及所整理出来的重要参考资料及有关数据,他已表示出特别的赞赏之意;并对格丝芬小姐有关南极州未来战略地位之思考,以及对哈德公司多项工作的深入建议,都表示出相当的兴趣。 近期,议员先生有了更为明确的观点,凡是涉及到危害米国利益,只要找准对方的伤口,时不时撒上一点椒盐,毫无疑问就能引起对方的刺痛。所以,议员先生打算与福克登基金委员会做进一步沟通,并于适当时机,再次会见格丝芬小姐与路志超先生…… 林思儿判断,这个纸团大概是格丝芬昨天匆忙离开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第5章 贝弗利五号的诡谲(一) 如果说到亚当•伯恩斯,林思儿近年来多有耳闻。 此人早年服务于米国CIA部门,既属于情报界出身的议员,与米国军工企业关系深厚,系极少数一贯对他国持有偏视态度,误见极深的鹰派人物。 至于手写这张便函,那个叫詹尔金的人,他显然是活跃在议员身边,长期负责某一方面工作的得力助手。 林思儿又记了起来,路志超曾经在米国的一家网站,公开发表过一篇《情感调查报告》,当时颇为招徕轰动。 “难道他的这篇《关于米华之间核心领域竞争与分析》,也算是又一种所谓社会调查报告么?” 她在心中琢磨道。 但是就文章题目却又不难猜测,路志超的这篇报告,并非沽名钓誉,而是是有意把华国与米国的战略关系,意味浓厚地摆在了严重的对立面上。 并且,他为什么要专门提交给一名对他国偏见很深的议员呢,还将会为此获得这名议员的专门接见? 林思儿的心里,不由得埋上了一层对路志超的动机,极其深重的疑惑。 在另一间屋里,林思儿见到靠墙立着两排资料柜。其中一个柜子,已经上了锁。 她还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张专用世界地图。下面那个带有“四脚鹰爪”的图签表明,它的版权归哈德公司所有。 那地图上面,日国东京、中东海湾、南亚金三角,甚至还有南极洲的某个地方,等等,都被做上明显的印记,并用各种红蓝色的粗细线条,在它们之间勾来划去,相互连接起来。俨然,像是在规划一个战略网络构想。 从地图粘着的浮尘看,至少挂在墙上已有半年或者更久。 看来,格丝芬说她是刚刚住进贝弗利五号不久,这明显是在扯谎。 林思儿打开那个没有上锁的资料柜,发现里面的书籍杂志,除了当今世界的名人传记、地理状况等书籍,还有一些不知来自哪里出版的各国军情、经济分析等刊物。 令她吃惊的是,在其中的一本内部刊物里面,竟发现了与华国相关的许多军事分析资料。 这份内部刊物的出版人,特别标明了是有哈德公司拥有独立的著作权,只做内部交流,杜绝擅自对外发行。 哈德公司? 林思儿把这本刊物放回原处时,一张纸片被她从柜子里的某个地方带了出来,飞落在脚下的地上。 她捡起纸片,看出这是路志超的字迹,上面写下了“华国特高压电网”、“淮上市直流变电站”一行字,后面打出两个大大的问号。 在这行字的下面,有一个电子邮箱地址,并标明了使用邮箱的密码。 林思儿有些发懵? 她不明白,路志超怎么会关注到远在华国的淮上市,那可是个连三线城市都够不上的小地方? 并且林思儿,她自己不久前,也刚刚从淮上市那里的机场离开。 而华念平,他目前作为委派专员,正在直接担负着淮上市恩源集团,在军、地、企等多个方面,全盘性的事务和工作。 就在这时,忽然从院子里传来汽车停驶的声音,接着一楼便发出了响声。 是格丝芬,她竟然在一大早就回来了。 林思儿迅速把纸片揣在睡衣的口袋里,关上了柜子。 等她刚锁好房间的门,还没有来得及从三楼下去,格丝芬和德尔已经上来了。 与他们一起上楼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林思儿认得,这个女人叫柯莉尼,是路志超的秘书。 他们几个人发现林思儿一大早就出现在三楼上,顿时都感到很是意外。 林思儿先主动打起招呼道:“你们好!我想问格丝芬小姐今天早上要吃什么,却发现她不在楼上。” “我昨天住在一个同事家里。”格丝芬一面答话,一面在上楼时,用警惕地眼神扫视着林思儿的睡衣,还有她的两只手。 无疑,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要我为大家准备早饭么?”林思儿也故意搓了一下手掌,问道。 “谢谢夫人的好意,我们吃过早点了。”格丝芬道,“不过,我要向夫人表达一个歉意,因为我决定要马上就从这里搬出去。” “为什么要搬家,你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么?”林思儿做出吃惊的样子。 “说真的,是我认为不便留在这里影响到夫人。其实好几天前,我就已经找好了新房子,那里到上班地方很近。”格丝芬解释。 “什么时候搬家,会是现在么?”林思儿问道。 “对,就是现在!”格丝芬很干脆地回答。 “真遗憾,我本想和格丝芬小姐能做个好邻居。” 林思儿显得十分惋惜,道:“我们家志超过两天才能回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格丝芬小姐的突然搬走,而对我进行责怪!” 与路志超结婚许多年,用“我们家志超”这几个字,当众亲切地指唤丈夫,林思儿还是第一次。 “夫人经过和路先生这几年的分离,看样子已经原谅他以前的过失了。真为你们夫妇的合好而高兴!” 这句话是柯莉尼说的。 “柯莉尼小姐,你说的很对,为了我们的女儿雅诗,我决定原谅他。今后,我和志超的生活将会过得很好。” 林思儿的面上不动声色。 “我可以把夫人说的这些,在电话里转告路先生吗,相信他听了以后会非常快活!”柯莉尼问道。 “谢谢柯莉尼小姐,你总是那么好心!”林思儿感激道。 她在下楼时,又试探地向格丝芬问:“格丝芬小姐这会儿搬家,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比如是否可以一起收拾东西?” “不,夫人,我已经请了柯莉尼、德尔两位帮忙。”格丝芬婉拒了林思儿的好意,“夫人去忙自己的事情好了。” “好吧,就不打搅你们的工作了!”林思儿告辞道,“我也正好打算离开家里,开车去圣安都会区看望亲戚!” 林思儿换好衣服,出门去车库时,见到院子里停放着格丝芬搬家用的福特牌小型卡车。车身,时髦地喷满米国当红女歌星麦当娜的演出照。 “不知道他们会把楼上那些深不可测的东西,都搬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路志超,这些年是否把自己也参与了进去?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情。”。 林思儿的心里这样琢磨着,开车驶出了贝弗利五号。 她的脑子里始终留了一种好奇,那就是:格丝芬的房间里处处留藏诡谲,竟是那么让人不可思议。 第6章 贝弗利五号的诡谲(二) 林思儿虽然在米国工作生活了十几年,但从来没有想过申请加入这个国家的国籍,成为一个正式米国公民。 这并不是因为她讨厌米国,讨厌三籓市,而是当年被强迫离开华国的京城,与恋人华念平相隔万里在异国他乡,让她的心路历程,充满了悔恨与痛苦。 她知道自从踏上米国这片土地,无论自己怎样忍受百般屈辱,都注定再也无法找回十九岁之后那两年青春里,仅存而又短暂的爱情幸福时光。 华念平,这个身体虽然带有缺陷,但面容俊白,英拔帅气,软弱性格中带着自我坚强的男人,他曾经让林思儿享受过生为女人,青春玩爽的那种无法言喻的快乐和美妙。 她常常清楚地回忆起十多年前,冬天里那些寂静而销魂的夜晚。 当时正值大学二年级的寒假,林思儿的父母有一个月都不在家。她把华念平接待到家里,两人深夜守在那盆叫做鸳鸯双蝶的兰花跟前,华念平目光神奇,全身热烈,满脸怯羞地向林思儿乞求玩爽。林思儿红晕满颊,熏然如醉,便迎合着顺从了他。 自从两人纯真情感的极度融合,便成为他们坚守感情的共同渴望。 林思儿还记得,她和华念平有一次相约在清华大学的近春园,此地正是朱自清《荷塘月色》描写的原景之处。 他二人于星月朦胧、树影婆娑里相拥,华念平一时诗性,赋词吟唱了一首虞美人《游缘》: “鸳鸯双蝶竞吐芳,葶花绽芬香。天地厮摩情意盛,怎奈难罢机缘抹神伤。仙山易老明月在,未知有彷徨。且待人生追不尽,纵然无赅亦在此间长。” 华念平善诗。 林思儿因为挚爱与他,凡华念平的一言一行,甚是知情,所以对他的这首《游缘》深解其意,笑着用“抱负悠远”四个字来形容他的诗情。 华念平看到林思儿与自己心思全在一处,异常感动。 就这样,林思儿无怨无悔,用自信和真诚,投入全部身心地打拼着与华念平的爱情,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极其巧妙地与父母进行周旋,使得他们能够瞒着许多人,秘密保持着两年时间的畸情往来。 这场旷日持久的地下之恋,直到林思儿不慎有孕,在家里引起轩然大波,才突然间被揭穿。 父母亲垂首顿足,逼着她去医院打胎。 就在林思儿被逼打胎以后,她住到舅舅家休养身体的时候,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了。 与舅舅同院的一位夫人看中了林思儿,从此便开始了路志超对她无休止的纠缠。 林思儿的父母,更是和着路志超的穷追不舍,一心一意促就与将官家的亲事。 路志超长得气质轩昂,从小到大都对自己有着天生的优越感,因此料定林思儿必然心仪于他。 成为一名外交人员的妻子,这对很多年轻的女人来说,显然充满诱惑。 但是林思儿并没有如路志超所期望的那样,立刻向他投怀送抱,而是保持着一种不即不离的矜持。 即将大学毕业的那年夏季里,林思儿有一天晚上被母亲又劝又逼,无奈陪同路志超去了首都音乐厅看演出。 本来,她不过只是瞒着华念平虚于应付,怎想偏不凑巧,那天正好是华念平从深圳科技园实习回到京城,也一个人偶然去听音乐会。 当华念平站在她的身后,厉声喊叫了一声“林思儿”,她当时就预料到可怕的后果,自己再也无法控制和挽回局面了。 果然,当华念平鼓足勇气陪她登上路志超的汽车,来到京大经济学院父亲的家,原本华念平是想据情力争,但还没有容他来得及表白真心,就被怒不可遏的林思儿母亲打将出去。 冠以京大副校长和国内知名学者,林思儿的父亲和母亲,无法容忍将女儿嫁给华念平这样的外省人,何况又是一个瘸子。 为了逼使林思儿彻底忘掉华念平,在总参任职的舅舅和母亲一起,第二天晚上就把林思儿扭送到机场,由路志超强行把她带到米国,送交给她在旧金山的姑姑。 姑姑为阻止林思儿逃回华国,有好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小心地把她的护照收藏起来,每月也只给她少许的零用钱。 林思儿在连续几年向国内联系华念平,毫无任何音讯的情况下,才于路志超因为她主动从领馆辞职,只身一个人在三籓市创业,并且为保护她的母亲身体受伤,终于在感动他的真情实意之后,两人走到一起。 只是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路志超、潘秀珠,与家人一起联手诱迫。 但为时已晚。 林思儿内心无法说出的痛苦,是她当初坚守自己对华念平的爱情,原本的初衷,是曲线救国式的巧旋于家人和路志超。 然而天意弄人,一切并不如她所愿。 当成为路志超的妻子之后,意味着林思儿已经在身体上彻底背叛了华念平。虽然,她没有一天放弃过对华念平的思念;也虽然,她努力地接受和路志超的婚姻现实。 然而,林思儿和路志超的婚后生活,注定不会幸福美满。 路志超在每一次酒醉之后,几乎都会歇斯底里大骂自己一顿,说他是条十足的可怜虫,无论对林思儿多好,也比不上那个跛腿的华念平。 他怒斥林思儿的冷漠,诅咒对她如同奸尸,别说感受她的浓情,甚至看不到她有任何一点感觉。他可怜自己在林思儿的心中,连华念平的替身都算不上。 也正因为如此,几年前,当林思儿发现到路志超在与东南亚裔的影星范梨芝交往后,才会表现的如一汪清水那么毅然,平静地出走贝弗利五号。 在华国的一年多的日子里,林思儿守在父亲的家里,一直期盼着华念平援疆归来。但是,华念平在京城没有呆上几天,便被他所在的企业总部派往了淮上市去任职。 她曾借机和华念平主动相遇过几回,每次两人见面,都会让她心生波澜,满怀着对两人青春相恋时的缠绵情思。 在林思儿的内心,是多么地渴望能与华念平鸳梦重温。 然而,华念平却表现的那么矜持犹豫,始终没有向林思儿再次张开怀抱。看似一步之遥,实则相隔万里。 林思儿因为华念平的无情和狠心,不知偷偷地流过多少回眼泪。 第7章 贝弗利五号的诡谲(三) 从唐人城到圣安都市区,林思儿开了半个小时的路程,才到了姑姑林德英的家。 在三籓市,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作市中心。只有在圣安都市区,因为是在旧金山的内城,有了几个区县共同连着的部分,又靠近了北好莱坞影城,所以人口最为密集。 林德英见到侄女,心里且喜且忧。 喜的是听说路志超已经与范梨芝几个月前分手,林思儿终于肯从华国的京城回来到三籓市,她盼望着这一对年轻夫妻能够摒弃前嫌,过上安稳的小日子;忧的是,她一贯深知林思儿心里藏有旧爱,担心侄女的情感里依然竖立着对路志超的隔墙。 当初,林德英领受哥哥嫂嫂的命令,力劝林思儿与路志超成婚,并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背里角色,后来眼见他们夫妻这些年过得不好,做亲姑姑的心里自然十分不安。 林德英更想,要是侄女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和路志超闹翻,假如决定再次离开贝弗利五号,而她这唯一的姑姑又已经远去了凤凰城,岂不留下侄女孤身在三籓市,连一个亲人投奔的地处都没有了。 林思儿在表弟结婚的时候,专程去过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对表弟媳并不喜欢。 原因是对方来自台岛的父母,十分傲慢地称林思儿为“你们华国人”,而他们自己则无耻地一口一句“我们台岛人”。 尤其令林思儿感到羞辱的是,他们居然因为这些年里,有很多大陆女子嫁到台岛落户,所以向她戏谑“你们华国大陆,正在源源不断地向我们台岛出口外籍新娘。” 林思儿反感表弟媳也竟和她的父亲用同一种口气说话,并不认同自己本质上还是华国人。 表弟的岳父姓赖,祖籍福建的泉州。因为其先祖追随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台岛,几代人都落户于台南,如今便常以台岛本土人而恬脸自居。 到了两千年台岛蓝绿首次领导人更迭,这位赖姓之人因为在绿派大选期间频建微功,即被外派了一个驻外办事处副代表的职务,带着妻子、女儿赴米国上任。 起先,赖姓一家住在纽约。 但两千〇八年因为再次执政轮替,赖姓虽然解了职,却没有再回台岛的打算,而是举家迁往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一面做着电子产品贸易的生意,一面关注岛内时局再次发生变化。 林思儿因为与一家米国杂志的长期合约,在三籓市的这些年只倾心于专栏写作,对路志超和他的CM.DN公司到底做些什么,都与哪些商家发生业务,一直少有精力去关注。 只是到了前几年,才偶然掌握到路志超曾在华国的上海,参与了对一家叫福克登实业的投资。 而表弟与赖家女儿的婚事,却是路志超一手促成。 林思儿并不知道路志超是怎么与赖家相结识的,但自从了解到赖姓之人在岛内的背景和政治倾向,尤其积极支持并参与过“教育岛独”,策划过台岛新课纲历史教科书上路,认为这是最为险恶的去华、岛独手段,便对这门亲事心存隐忧。 她为此曾向姑姑、姑父表示出强烈的反对意见,但姑父却很是看好,而看好的原因,就是源于对路志超的绝对信任。 林思儿随姑姑走进到他们家的后院,看到姑父已经雇人把家具装箱打包,好像是做了一去不返的长期准备,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她问姑姑何时出发,表弟媳的预产期还有多久? 林德英回答侄女,他们夫妇已经订好后天的机票,提前两周赶在儿媳妇生产以前到达凤凰城。 接着,她不无挂念地问起林思儿的打算:“思儿,你这次既然肯回来三籓,姑姑想听听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我这次回来,除了想看看雅诗怎么样了,还真没有顾得去想其他什么。” 林思儿照实回答姑姑。 林德英忧心道:“你还年轻,今后和路志超的日子长久着呢。姑姑劝你不要再任性,等路志超回到家后,你要好好待他!” “是呀,思儿,为了雅诗就多多忍耐些吧!”姑父也劝道。“我很看重志超。他不光家庭背景深厚,现在的公司也做得很大,在三籓市华人圈子里很有名气。听说,潘秀珠正打算把亚裔俱乐部的理事长位置,也要让给他呢!” “无论路志超这人多么有钱,多么有名望,这只是他自己的事情。”林思儿争辩,“姑父您是知道的,我从来不认为财富是人生的唯一追求。” 她一贯很不喜欢姑父、姑母趋炎附势,把路志超捧若座上宾。 “你还需要志超怎么样,是不是要他去竞选议员?在米国,男人比女人实际上享有更多充分的自由权利。我认为志超已经很难得的忠诚家庭和婚姻。要知道,他到底没有因为那个姓范的女演员,向你提出过离婚。” 姑父有些生气,越说越多:“我还相信,要是路志超真的打算在米国从政,他还真有可能成功当选为三籓市的第一位华人议员。” 林思儿想不到刚回三籓市,首次见到姑姑、姑父,就因为谈及到她和路志超的关系,大家闹得很不愉快。 但是,林德英送侄女出门的时候,还是没有忘记一再叮嘱,要她聪明地利用好做女人的天分,主动亲近自己的男人。 林思儿以沉默回应姑姑的关切。 其实,自从前段时间在华国京城决定辞去《社会周刊》的职务,返回离别了一年半之久的三籓市,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内心纠结,她至今没有理出头绪。 难道真的像姑姑刚才所期望那样,似乎是因为路志超已经和那位叫范梨芝的女人撇清了往来,自己就此打算原谅了他,有心重新修补二人的夫妻关系么? 也许,在林思儿的潜意识里会有过这么一种波动。毕竟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女儿。是因为可怜的雅诗,才让她一直揪心。 但是,要知道在自己内中的感情世界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接纳过路志超的存在。 所以她才会对路志超是不是有过别的女人,一个甚至几个,都从没有因为嫉妒而表现出过分的介意。 然而让林思儿唯一必须面对和承认的是,之所以再一次选择离开华国,却只能迫于她对初恋爱人华念平的最后绝望,是自己因为那种积压在感情与理智之间的尴尬,无奈不得不做出的逃避而已。 第8章 贝弗利五号的诡谲(四) 离开了在圣安都市区的姑姑家,林思儿开车顺路去往华国银行旧金山营业部,那里有她租用的一个私人保险箱。她打算从保险箱,放回脖子上那串母亲传给自己的宝石项链。 在米国,林思儿与华国之间所有的私人经济业务,基本上都是通过华国银行的海外网点办理。 她从银行业务员那里领取了寄存的钥匙,找到自己的保险箱位置。 这里只存放完全属于林思儿个人的物品。 路志超并不知道她在华国银行开办了保险箱租用业务。 两人婚后,路志超每年交给林思儿的家用,自然数目不菲。但她并未从中克扣出自己的私房钱,所有余款都以雅诗的名义存入特有账户。 保险箱只有半个抽屉那么大。 里面的财产,除了林思儿自己买下的几件首饰,就是她在米国早些年工作、并在后来担任杂志专栏作者的全部赚钱积蓄——不多的几张银行存单。 再有,就是几个厚厚的纸袋,里面收藏着她和华念平以徃青春时的照片,以及私下里相互传递的信件。 她先是摘下脖子上的宝石项链,塞进了保险箱。但是刚放了进去,又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重新戴回到脖子上。 这是林思儿十八岁生日那年,母亲所馈赠给她,几代人家传的一串淡紫色宝石项链。 现在,林思儿主要是想把从华国京城特意带了回来,鸳鸯双蝶兰花的几束枯萎花瓣,放进保险箱里。 前些年,鸳鸯双蝶兰花寄养在林思儿的一个中学好友家里。这位中学好友叫蒋爽,现在是京城园艺研究所的教授。她不辜负林思儿所托,已经把鸳鸯双蝶兰花精心养殖,分蘖出了很多盆。 林思儿在中秋节过后即将离开京城时,前去蒋爽家告别,将鸳鸯双蝶春季里开过的几束花瓣,折下来带回了三籓市。 想到再回华国还不知道是哪一年,鸳鸯双蝶的花瓣,是身处异国的林思儿,对华念平和初恋情感的珍惜纪念。 睹物思情,她难过的眼泪,滴落在手里的枯萎花瓣上。 在林思儿看来,哪怕是母亲赐传下来的这串姿色宝石项链,即便价值不菲,也难以抵过鸳鸯双蝶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离开华国银行,当林思儿开车拐进了广场公园前面的大街时,一辆满身都是麦当娜头像的载货汽车,从另条道路的岔口快速驶过了她前面。 林思儿立刻注意到,前面的这辆汽车,正是格丝芬一大早就开到贝弗利五号的福特牌小型卡车。 她突然想起,路志超的CM.CN公司就在这里城市公园的一条大街上。 难道,格丝芬他们…… 林思儿踩大油门跟了上去。 为了防止被前面的人发现,她始终与德尔的卡车保持着一段距离。 果然,那辆福特牌小型卡车停在了一幢标明A座的联体写字楼跟前。 林思儿知道,路志超的CM.CN公司就在这幢楼上,占据着第二十七、二十八号。 格丝芬和柯莉尼先后下车,德尔接着也从驾驶室里钻出来。 他们开始卸车,向楼里一件件的搬运物品。大约用了将近二十分钟,车上所有的东西才被清运一空。 柯莉尼没有再出现,德尔和格丝芬重新上车,继续向前驶去。 林思儿决定再次尾随,悄悄地跟着他们。 解开格丝芬的身份之谜,把贝弗利五号里的诡谲打探清楚,不仅对她来说太有诱惑,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奇妙的兴奋。 半个小时后,德尔把汽车开进了位于奥拉维尔大街的一个院子。这里虽然有两个大门做出口,但院子里却只有一座六层楼高的灰色建筑。 格丝芬下了汽车。 林思儿看到从楼里出来的几个男人,他们都主动跑向格丝芬的身边,对她打招呼,样子显得非常恭敬和殷勤。 她由此推断,格丝芬和这幢灰色建筑里的人应该非常熟悉,且是职务不低,便在心里开始有底。 等到德尔开车从另一个大门远去,林思儿又等候了几分钟,才下车走进灰色建筑的大厅。 她注意到,这座建筑虽然看上去年代久远,但却显得坚固无比。 一个门卫在电梯口拦住林思儿:“请问你找谁,有预约么?” “我找汤姆逊先生,他约我十点半钟过来。”林思儿样子很急似地看了一下腕表,随口扯道。“现在已经快到十一点,我迟到了半个小时啦。” “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叫汤姆逊的,只有汤姆,或者汤姆斯先生,你到底找哪一个!”门卫显然是一个忠诚的老实人,他有些搞不明白。 “我被你搞糊涂了,这里到底有几个叫汤姆的,难道会是我找错人了么?”林思儿做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那么请你告诉我,格丝芬夫人是不是也在这里上班,我知道她是汤姆逊先生的妻子,两人在同一个部门里工作!” “是格丝芬小姐,而不是格丝芬夫人。她还没有结婚呢。我看你真的弄错了人!”门卫拉长声音,好像开始有所明白了。“格丝芬小姐是我们这里的高级主管。她刚刚上楼去。如果你确认是来找她,我现在就可以通知格丝芬小姐下楼来见你。” “等一下先生,我想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单位?”林思儿拦住门卫,乘机问道,“该不会,是我找错了地方吧?” “女士,你到底要找哪一位呀?”门卫几乎带着绝望,再一次被弄糊涂。 他也许是被林思儿脖子上那串璀璨生辉的淡紫色宝石项链所震慑,料想眼前这位华人贵妇必然有着显赫的身份。 后来,门卫索性指着墙面一个带有“四脚鹰爪”图案的标志,语气极其干脆,一字一句地回答林思儿道:“尊贵的夫人,索性向你实说吧。请你记清楚了,这里是哈德公司的三籓分部,整个大楼里都是为哈德公司工作的雇员!” 对这个令人吃惊的“四脚鹰爪”图案,林思儿今天早上已经在格丝芬的房间里见到过。 “看来真的是我找错了地方啦!”林思儿掩饰住内心的得意,对门卫做出一副顿然醒悟的样子。“我要找的汤姆逊先生,他和妻子在保险公司里做事。真是对不起你了!” 她满脸堆笑,不住地向门卫表示道歉。 “这里附近,的确有一家不起眼的保险公司。”门卫终于松了一口长气,话也开始变多起来。 “再说,我实话告诉女士,哈德公司因为有重要的特殊性,所以不便对外做出任何标识。不过,要说起你会找错了地方,那倒没什么奇怪。上一次就有几个家伙,竟把这里当成精神病院,把一个杀人犯送了进来。” “那可真够危险的!”林思儿心满意足,十分感动地向门卫作了告别:“再见先生,祝你好运!” 她想不到会这么快,又这么顺利,居然就毫不费力地摸清了格丝芬的真实身份。 原来她竟是来自神秘的哈德公司机构,背景耐人寻味。 但是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林思儿在返回唐人城的路上,隐隐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卷入一场诡异的谍影游戏里。 第9章 骷头优盘之祸(一) 刚一回到唐人城的贝弗利五号,林思儿就直接爬上了三楼,果然发现与早上在这里所见到的样子,迥然不同。 她看到各间房子里的家具全部留在原处,但所有的书籍、杂志等资料,包括走道里之前那些堆积的废旧刊物、报纸,还有墙上那张带有“四脚鹰爪”、画满印记的专用世界地图,全部清空搬走,一片纸屑都没有剩下。 甚至连垃圾桶里原先塞满的杂物,也清理得干干净净。想不到,格丝芬竟是谨慎到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哈德公司? 林思儿记起以前担任米国一家杂志专栏作者的时候,曾经透过一些特定渠道,看到过与哈德公司有关的一些材料。 当时,她应约为这家杂志撰写社会公共安全的评论文章,编辑向她推荐了好几篇有影响力的报告,供她参考。 其中的一篇,就是来自哈德公司所提供。 据说,哈德公司与参众两院一个叫情报在线的联合小组,关系非常密切,除了福克登基金委员会向它提供资金援助,哈德公司自己也有很多的创收渠道。 它对外的名义上是一家咨询公司,但实际却是一家研究外交、军事、经济和能源领域的民间智库机构。 哈德公司的图案标志,是在地球仪为背景的画面上,镶有铜色 “四脚鹰爪”。这种含义,代表它所活动的领域,可以无限扩张,深入到整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在哈德公司的内部,集聚着很多超级的业内知名专家;外部,则拥有众多的第一手情报来源和采集系统。 世界上有很多国家,都曾经邀请哈德公司签订服务合同,就一些感兴趣的重大专业课题进行战略分析。 不仅如此,哈德公司还与米国情报局、英国军情六处等单位,签订有情报共享协议。 近些年还传闻哈德公司,正在招收那些曾经服役过各国精锐部队的退职军人,大批训练保安公司的武装人员和特种雇佣兵。 至于鲜为人知的哈德公司三籓分部,林思儿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 但是她现在几乎肯定,路志超参与了格丝芬的工作,而且极有可能曾经干过出卖了个人灵魂的勾当。 至于他是出于个人自愿,还是被强迫或收买,显然不再重要。 “路志超,原来他是一个包藏祸心的男人!” 林思儿想到这里时,不寒而栗,开始感觉到此时置身贝弗利五号,有了一种自投罗网,挤压在冰山碎裂前的恐怖。 既然已经发现路志超是一名间谍,那他就会像所有受过训练的特工一样,不择手段,杀人如鸡。 也说不定,贝弗利五号的房间里,他随手可取,在家中哪个地方都藏着致命的武器。 整整一个下午,林思儿像是无头的苍蝇,在楼上、楼下各个房间里乱窜。 其实在昨天晚上,林思儿就发现她书房里原来使用过的台式电脑不见了;而路志超的书房,他的电脑也不见了踪影。 日常,他们两人都配有各自的手提电脑,以作随身使用,而台式电脑是用来处理大容量的文件、图片,并方便在家里使用。 于是林思儿这才想到,台式电脑原来早已经被格丝芬霸占到三楼使用。并且还亲眼目睹那个黑人德尔,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把这两台电脑的主机,堂而皇之地搬离了贝弗利五号。 显然,电脑里一定藏有路志超、格丝芬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院子里兜了几个圈,林思儿直到傍晚,才在心中拿定一个十分冒险的主意,而且必须赶在路志超明晚回来之前完成行动。 很舒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林思儿本以为会睡上一个好觉。但半夜里,肝部无休止的隐隐作痛,让她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吞了两粒大剂量的阿司匹林才算好受一些。 林思儿最早感觉肝部出现不适,是她从华国的京城赶往淮上市,华念平被人实名举报,当局已经对他进行异地审理。为了澄清事实,证明华念平的无辜,她一连多天在好几个城市之间奔波。 当时,曾经出现过肝部的间歇性隐痛,她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和劳累,并没有放在心上。 幸好华念平冤案得雪,林思儿与他在淮上市的机场洒泪而别。 后来,她回到京城,曾考虑去医院做肝功能化验检查。 但因为飞往三籓市的机票已经订下,加之需要办理《社会周刊》杂志社的辞职和工作交接,同时还要接连应酬许多好友们的饯别,只好盘算等到了米国,再找时间做深入的身体健康检查。 …… 林思儿赶在上午的九点,就出现在城市广场旁边的CM.CN公司。 她找到第二十八号,上楼后直接奔向路志超的办公室。 柯莉尼看到林思儿快步进来,大为吃惊,立刻起身迎接。 “夫人怎么会突然有空到公司里来?”柯莉尼满脸殷勤,“如果你有什么事,只要在电话里一个吩咐,我会立刻派人赶过去!” “有些事情不是麻烦你们就能做到的!”林思儿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志超今天晚上就会从巴黎回来,我现在要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如果他明天过来上班,有什么安排不周的地方。” “我做路先生的秘书已经七八年了,从来都是有条有理,夫人尽管放心好了。” 柯莉尼把林思儿挡在路志超办公室的门口,咧嘴赔笑,却没有拿出钥匙开门的意思。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要亲眼看看才能放心。”林思儿很是固执地坚持。 “可是,路先生吩咐过,如果他不在,任何人不允许踏进他的办公室一步!”柯莉尼神情犹豫,显得非常为难。 “任何人,你是说这其中也包括了我?”林思儿简直不敢相信,用了一种带有讥讽的口气质问。 “我想是这样,夫人!”柯莉尼鼓足勇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柯莉尼,我昨天好像已经非常明白无误地告诉过你,如今我和志超之间,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解决。”林思儿目光严厉,口气软中藏横,带着泼妇般的恶毒,“你该不会是有了自己的盘算,存心不想我们夫妻两人和好吧?” 第10章 骷头优盘之祸(二) “夫人误会了,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柯莉尼的额头流出汗水。 她在林思儿一连串的逼问下,声音开始变得紧张,有些面露迟疑。“要不,请夫人允许我给路先生打个电话,看他会怎么说?” “不!柯莉尼,我今天来过这里的事情,还不想立刻就让志超知道。当然,适当的时候,我会找时间告诉他。” 林思儿的脸上表现出那种因发现丈夫外心,所有女人都会张牙舞爪的醋意。 “我和志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从来都不检查他到底接触过哪些放肆的女人。现在我可终于弄明白啦,除了要防止像范梨芝那种狐狸精,还要经常来看看在他的办公室里,还究竟藏着多少女人的秘密!” 林思儿想要柯莉尼意识到,这其实才是她的真实来意。 “这样看来,我没有理由拒绝夫人的亲自检查。”柯莉尼听出了林思儿的一番指桑骂槐。 她红着脸自找台阶,找出钥匙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夫人担心得太多。不过,我相信你在路先生的办公室里,连一根女人的头发都不会发现。” “那当然最好!”林思儿冷冷地回答。 她进到屋里的第一眼,目光就扫射到了窗台下面,堆放着昨天从贝弗利五号搬来的那些书籍、杂志和资料,占据了很大的一块地方。 只是没有见到昨天被德尔搬走的两台电脑主机。 柯莉尼忍气吞声地站在门口,似乎是等候女主人一旦有什么吩咐,立刻上前服侍。其实,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林思儿的举动,焦急地盼望这位不速之客快点离开这里。 林思儿若无其事地坐进了路志超的大班椅上,悠闲自在地打了一个转圈,带着胜利的微笑向柯莉尼问道:“你还站在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是想,”柯莉尼用了一种讨好的口气,“说不定夫人就要离开,也好等着送你下楼!” “那就不必了!”林思儿很不客气向柯莉尼下达了驱逐令,“我想单独在这里呆一会,请关上门,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是,夫人!”柯莉尼只好悻悻地走开。 她来到另一间办公室,迅速打开了墙上的监控器。从这里,能够看到林思儿在路志超办公室的一举一动。 林思儿丝毫没有想到,身处路志超的办公室里,也会被人监视。 她的目光,首先盯在了路志超办公桌子上一个造型独特,类似水晶体的冰状模型,那上面用英文刻着“南极冰芯”四个字。 拿过来短视了一会,并无发现特别的地方,她又归回原处。 接下去,林思儿开始了自己冒险踏入路志超办公室的真正目的。 她启动桌上计算机的电源,屏幕上显示输入密码口令,才能进入。 这一点,她昨天下午已经有所准备,立刻把带来的银灰色优盘,插入了主机的UBS接口。 被林思儿所事先预备好的优盘,背面带有一个凸出的骷髅头标识,无论其手感还是视觉,印记都十分的明显。这让林思儿很不舒服,似乎有一种不吉利的感觉。 但之所以选择使用这个带有骷髅头标识的优盘,是因为它的容量够大,具有64GB的存储空间,而且本身属于限量版生产,有特别的解密、加密功能,只要连续输入五次错误的口令,就能马上进入锁定状态,特别情况下还会自动销毁内存文件和数据。 因此,这种加密优盘可以看做是随身携带的保险柜。 计算机接入骷头优盘,屏幕经过一分钟的乱码跳动,在优盘里专用程序的驱动下,密码口令瞬间被破解,渐渐显示出清晰的数据资料。 林思儿首先在计算机里“我的文档”中进行检索,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能否发现路志超所备存的所谓《关于美中之间核心领域竞争与分析》这份文件。 既然那位对华国抱有敌意的伯恩斯议员,他能对路志超的文章以及所整理出来的重要参考资料及有关数据,表示出特别的赞赏之意,林思儿一直想解开心中的这个谜团,证实自己对路志超有着某种特殊身份的疑虑。 但是,检索结果令她很为失望。 于是,林思儿便从口袋里摸出昨天早晨无意中,在格丝芬房间发现的那张小纸片,依据上面写明的地址和密码,进入了路志超的私人电子邮箱。 这一次,林思儿终于从路志超电子邮箱的文件目录里,意外看到了《关于米华之间核心领域竞争与分析》的发送记录。 急不可耐地打开文件进行了短暂的浏览,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是眼前存在事实。 因为路志超果然在这篇分析文章里,大量充斥着对华国的战略分析,显示资料来源广泛,甚至包括了一系列的,华国未来会在经济、军事,乃至技术创新方面都将超越米国的构想和数据推论,并举出了特高压电网发展作为例子,证明华国将领先于世界各个领域。 分析文章里,大量透漏了华国的国防机密,比如华国无人潜航器,能够下沉到比航母更深的水下,并携带了攻击武器,足以对游弋在华南域海的米国舰队,构成巨大的杀伤力。 文章还卑鄙地用了一个鲜明的比喻,认为米国原先所具有的水平实力,就像是一位健美冠军,而华国则是满身排骨。但如今已是截然不同,华国必将对米国的未来利益,进行威胁和挑战。 路志超,他居然就能掌握到那么多可怕的重要机密信息。 不仅如此,林思儿后来竟又在计算机桌面上的一份压缩文件里,发现了表明路志超多重身份的电子扫描件,既有米国、澳州、法国等护照,又有日国居住证、港岛永久居留身份证。 天哪,他是怎么做到的? 怪不得,路志超可以常年游走在世界各地,来去自如,连签证都不需要办理。 华国?华国? 林思儿早就惊出了满身冷汗。她于是紧张地敲击键盘,开始搜索自己所要迫切知道,能够关注到自己祖国的一些重要文档目录。 她果然在屏幕上发现了与华国有关的几个文件夹,毫不犹豫地拷贝到她刚才所插入计算机的骷头优盘里。 第11章 骷头优盘之祸(三) 林思儿看到,这些在路志超储存到每个文件夹里的资料内容,都令她心惊肉跳,惊骇不已。 第一个文件夹:十几位曾经从华国出逃者的姓名、履历,以及他们在米国、加拿大、澳州、瑞士银行的存款账户和目前居住地。这些人由华国大陆出逃后,虽然被华国警方列入红色通缉令名单,却无法被引渡受审。 第二个文件夹:华国的军界分类,番号、兵种、驻地及其尖端武器配备,包括舰航母运行轨迹、沿海布防以及重要岛屿军事部署,还附有收集到的很多电子地图。 第三个文件夹:华国一些重要人物的职务、出身背景,并不为人所知的社会关系,甚至有知名网络大腕的博客信息、文传,这其中还包括了淮上市师范学院的玉磐论坛。 第四个文件夹:华国的能源需求与危机分析,特高压电网布局,以及社会、历史、地理研究资料,夹杂着南极洲大峡谷、冰芯,不曾听说过的倭马人、鸠卫国,等一些莫名其名的资料信息碎片。 林思儿做完这些文件拷贝,差不多用去一个多小时,浑身的内衣,已经全部被冷汗浸透。 至于包括那篇《关于米华之间核心领域竞争与分析》文章在内,路志超的私人电子信箱,林思儿当然不能打算放过。不管是否有用,价值如何,她都用鼠标选择了“下载”,也全部如数拷贝到所带来的骷头优盘里。 而昨天不知被德尔搬到哪里去的那两台电脑主机,当然会有更多更重要的资料保存,但林思儿这时已没有了精力和时间再去调查结果如何。 因为,她现在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判决路志超已经堕落成一个背叛祖国,十分阴险的世界性间谍。 然而她——林思儿,却和路志超这个华国的叛徒,共同生下了女儿;并且现在,依然是他合法的妻子。 父亲、母亲,你们怎能料到当初逼迫女儿去嫁的家伙,如今会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外国间谍;还有姑姑、姑父,无法想象你们直到昨天,依然还在劝导侄女与这个人渣败类,重归于好。 林思儿不禁悲从恨来,一时泪奔不止。 然而就在她要拔出骷头优盘,寻思尽快离开这个肮脏之地时,却注意到路志超的电子信箱,此时又跳出一个新到的邮件。邮件名称显示为醒目的 “Ch ead flat”英文字串。 “Ch ead flat”翻译成中文,是华念平的英文姓名缩写。 林思儿吃惊起来。 她看到邮件发送人,使用的是来自于华国网易的邮箱,并在标题栏上,还附加了这样的几行短语: 遵照路先生在电话里的安排,现将近一年里位于不同城际,所收集到的华姓男子与夫人间之来往证据,经过图片多番筛选,重新梳理打包呈上,既含有以往已经陆续发送给路先生的部分,也有近期刚有新获。有理由相信,路先生对夫人的怀疑并非无中生有,他们两人的关系值得提防。 这份刚来的邮件并没有加密。林思儿点动鼠标,便能轻易打开。 显示在屏幕上的图像,是经过压缩文件处理后,关于华念平的上百张拍照,还有若干录像视屏。其中一大部分,竟然把林思儿也同框拍了进去。 摄影的距离虽然是有近有远,但都呈现很强的清晰度。 在这些照片和视屏里,让林思儿记忆犹新的是,有她去年临近圣诞节的那天中午,曾经开车途经京大经济学院门口,与华念平偶然的第一次碰面; 也还有过几次,是她和华念平的单独约见,包括在淮上市七度大酒店那个晚间时的两人私会。 甚至,还包括了他们两人不久前刚有过的最后一次拥抱场景,直到如今,还令林思儿依然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对这最后一次刻骨铭心的拥抱,显然是近期刚发生过的从旁偷拍,所记录的竟是在淮上市的那个机场,她即将返回京城,最后时刻与华念平之间,那晚相诉衷肠的痛伤泣别。 林思儿已不记得那天,因为自己沉浸在极度难过中,当时和华念平曾经有过多久、或是多少次奋不顾身的拥抱。 从邮件发送人的附语不难推断,所称 “近一年里位于不同城际”,说明即便是华念平援疆刚回了京城那短暂的几天,他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既然是“不同城际”,当然不仅单是京城,也包括了华念平目前所任职的淮上市,甚至险恶到了穷追不舍的地步。 而“图片多番筛选”,再加上“以前陆续发送给路先生”的说法,显见阴险的路志超,对林思儿和华念平在国内那段时间的一切交往活动,早已通过所布置的眼线,随时掌控……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高度紧张和超负荷的数据分类、辨析思考,加上满腹的郁愤,林思儿虽然在路志超的电脑里里完成了她所有的工作,但已是筋疲力尽。 当屏幕上开始跳动“下载完成”的提示时,林思儿已经是脸色苍白,感到脑涨欲裂。 她右肋的肝部,突然像是有无数根钢针穿戳一般,阵阵刺痛。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那个未知的病魔又来捣乱折磨。 林思儿强忍肝痛关闭了计算机,用尽气力拔下骷头优盘,塞进手包里,跌跌撞撞地冲出路志超的办公室。 这会的念头,是要立刻去医院打上一针吗啡止痛。 林思儿在路志超办公室一切所作所为,她的每一次不安,每一个惊惧,甚至她临走时刻突然出现的面部痛苦,全部被柯莉尼坐在监视器的跟前,看得一清二楚。 柯莉尼在确认林思儿已经完全离开公司,立刻向路志超拨打电话,但听到的回声却是“电话无法接通!” 显然,要么是对方已经登机,要么是手机彻底断电。 …… 林思儿在医院里注射了吗啡,暂时恢复了精神。 接下来,她用了整整好几个小时,按着医生的要求,进行肝部病痛的详况检查,不是做CT、B超,就是反复抽血化验,被弄得满身疲惫。 医院的各项正式检查报告,需要第二天才能出来。 虽然还不能确切掌握自己病因,但林思儿还是从医生初诊时的反复询问和对话里,明显察觉到一种重症在身的隐情,甚至不由得让她在脑海里发出一连串可怕的想象。 医生提出的治疗建议,是刻不容缓,安排林思儿立即在医院的病房住下来。 但是她毫不犹豫地马上拒绝了。 第12章 骷头优盘之祸(四) 林思儿虽然整个下午都在紧张思考,如何处置从路志超办公室拷贝到骷头优盘里的那些东西,但是直到傍晚,也还没有考虑好一个确切的想法。 那只放在手包里的骷头优盘,所刺探并储存下来的情报秘密,对华国的经济和安全构成了威胁,如同拎着一个威力巨大的爆炸品在手里,令她既惊惶又恐惧。 从医院路过第三大街的华国领馆时,她短暂的停留了一分钟,却没有鼓起勇气把车开了进去。因为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蹿出了华念平的影子。 林思儿意识到,在骷头优盘里不仅下载了路志超的各类罪恶证据,还已经存储了她和华念平的个人隐私。 而对于在华国身为大企高管、又兼着军地职务的华念平来说,这些无法撇清的影像证据,说不定会为他带去无法预料的灾难性后果。 况且尚在犹豫不定的林思儿,当她这时一旦想到华念平,似乎突然之间就又抓住了某种依靠,如是握了一针强心剂在手里,慢慢让自己变得沉稳下来。 即便这针强心剂,她虽然一时还无法受用。 …… 晚上七点多钟,路志超被德尔从机场接回到唐人城的贝弗利五号。 林思儿平静地站在客厅里迎接他。 她打定主意,把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包括突然发病去过医院,全埋在心底。 “对不起,没能提前赶回来接你。几天前听我妈妈说,你突然决定回到三籓来,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路志超见到林思儿,抑制不住兴奋。 “你饿了吧,”林思儿主动向前接过路志超手里的西装外衣,“先去洗把脸,我已经做好了晚饭。” 吃饭时,路志超注意到林思儿在很用力地用手按住右腹,并很少动筷子,便关心她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谢谢,不用担心,我觉得自己很好。晚饭……会保持节食!” 林思儿向路志超谎称,她这两年以来,一直保持晚上少吃或不吃东西的生活习惯。 后来,路志超又问林思儿是否已经去寄宿学校看过雅诗。 林思儿说过两天就是礼拜日,她答应过雅诗,会接女儿回家来住一天。 饭后,路志超突然想起他的手机从巴黎机场就开始断电,急忙奔去楼上的书房给手机充电。 林思儿撑着疲惫的身子,把晚饭后的餐具收拾一净,才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换上睡衣,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想,现在还不能让路志超觉察出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至少必须敷衍他到把骷头优盘里的秘密处理妥当。 也或许,应该趁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之前,这两天就能带上雅诗逃离唐人城,然后尽快找个机会偷偷溜回到华国。 路志超洗了澡,推门进来。 他做到林思儿身边,姿态温柔地伸开两臂,轻轻拥起她的肩膀。 那种潜藏于躯壳里的本能,驱动着路志超迅速血脉扩张。 林思儿无力地低垂着脑袋。 她的身体虚弱到几乎对他难以反抗。相隔好几年,这个男人马上就会再次饿狼一般,侵犯于她。 虽然在这两天里已经搞清楚,他一直包藏祸心,做着危害祖国的罪恶,然而林思儿却无法,也不能,在这个时刻拒绝他。 “你能原谅我,这非常好。”路志超已经看到她洁白的体肤,这更加激起了他的贪婪。“思儿你真美,太美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又可以真正在一起了。” 眼见就要被侵入身体。 为什么是这个人,而不是自己渴望已久的华念平? 林思儿流出悲伤而屈辱的眼泪。 她忆起这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曾与华念平有过很多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每次的见面,她都一往痴情地幻想着与他重归旧爱,正所谓即便不得日日相伴,也愿一时甘露情深。 然而,无论林思儿怎样向华念平主动暗示,还是借酒装出死乞白赖,甚至毫无羞耻地对他依偎缠绵,华念平总是做出毫不知觉的样子,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冷酷姿态对她。 念平呀,念平! 我至少为你清白了好几年,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惜,我这个爱你和你爱的人,今天再一次就要被别的男人公然玷污。 想到这里,林思儿不无悲戚地突然长叹了一声: “命呀,我这命——” 路志超刚喘着粗气正要俯身,冷不丁听到林思儿一声长叹,顿时就像卯足了劲,刚进入赛场的运动员,马上就要日耳曼战车一般的大显身手,却突然听到一声“比赛终止”号令,不由得大失所望,兴致尽无。 就在此时,隔壁书房的手机忽地叫响起来。 路志超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去理它,很想问清楚林思儿突然间发出的长叹出于何意,无奈刺耳的铃声一遍又一遍,顷刻也没有停止过。 他只好收住原先的姿势,如同战车遇到突袭的炸旦,极其不舍地爬下床第,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整个楼层没有任何干扰。路志超接听电话的声音,差不多每一句,都清楚地传进了林思儿的耳朵。 “柯莉尼,你是说和格丝芬正在开车过来,很快就要到了……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要立刻报告?哦,在电话中不能说……是的,我妻子就在旁边的卧房里……她是还没有睡。那好吧,你们先去咖啡馆里稍等片刻,我马上就会赶过去。” 几分钟后,路志超匆匆换好衣服,折回林思儿的房间。 “怎么,你现在还要出去?” 林思儿心里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不妙,脸上却故作惊讶。 “是的,真要命!柯莉尼刚刚打来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立刻见我。她们约我在咖啡馆见面。”路志超因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对柯莉尼这么晚急着要来见他,显得心生不满。 “对啦,思儿,走之前我想问你,刚才你突然间怎么了?” 他对适才好事未成,心中还没有放下。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在刚才刹那间,突然想起那个叫范梨芝的女人。”林思儿迅速表现出一种心情躁动和烦躁的反应,“对不起,我好像还没有完全调整好自己!” “是因为她?”路志超将信将疑。“好吧,等我回来后,咱们再好好谈谈关于她和今后的问题。” “希望你不要太晚,尽可能早点回来!”林思儿暂时松了一口气。 路志超走了。 林思儿在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之后,立刻起身穿好睡衣。 第13章 骷头优盘之祸(五) 林思儿现在已经很清楚,柯莉尼和格丝芬赶在这个时候来见路志超,一定是前来告诉他,自己曾在今天上午闯进过他在CM.CN公司的办公室,并且打开过电脑。 那个骷头优盘,它还存放在自己的手包里。林思儿至今还没有想好,该拿它怎么办! 手包,被她故意随手丢在一楼客厅的茶几上。 林思儿本来的想法,是只有这样随意,才不会吸引路志超的精力去注意到它。 但是,如果是路志超马上回来,已经从柯莉尼那里清楚了所有事情经过,状况可能就是另一种样子。 林思儿顾不得多想,赶忙下到一楼,从茶几上的手包里,取出那个带着骷头标志,还没有一个手指大的移动优盘。 客厅,书房,卧室,还有厨房? 林思儿紧张地琢磨了半天,觉得把骷头优盘藏在它们哪个地方,都不会让她感到安全、放心。 冷静,再冷静! 林思儿最后想到的是地下室。 她拿定主意,很快走进到别墅底层里的一个酒柜储藏间。 这里堆放很多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路志超一个人从不在家饮酒,只有当很多人前来聚会时,他才能进到这间地下室里搬出啤酒、红酒,或者威士忌等。 林思儿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摆放着女儿雅诗几年前用过的一架旧钢琴。 她走过去,把优盘塞进琴键下面的缝隙里。 后来,林思儿又突然注意到在钢琴踏板剥落的地方,露出一个本来可能是螺钉口的小洞。她用手指试了试,便把骷头优盘果断地塞进这个谁也不会留意的小洞里。 寂静的地下室里,传出一声清脆的细微响声,骷头优盘好像掉进钢琴里的某个深处。 她的心中,随着这不大的响声,终于一块石头落地。 回到二楼,林思儿马上进到了洗浴室。她这时的心思,是要把路志超刚才滞留在她身上的那些污秽,全部冲洗得干干净净。 水龙头开得很满,室内哗哗的泄水声,甚至淹没了路志超从外面进来后发出的所有声响。 从洗浴室里出来回到卧房,林思儿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露着两颗凶恶无比的獠牙,正用阴森森地目光盯着她。 自己的手包已经被路志超拿到二楼上来,里面的钱夹、化妆品、钥匙,还有她下午检查病情的化验单,全都散落在地上。 并且,她这两天所有穿过的衣服,包括她从华国京城带回来的皮箱,也被翻出来仍在地上。 非常清楚,路志超刚才已经翻遍了林思儿所有的私人物品。 现在,他看到林思儿穿着睡衣站在屋里,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不顾她的愤怒挣扎,粗暴地把她剥得一丝不剩。 林思儿一阵惨叫之后,拽下床单,战战兢兢地裹住自己赤摆的身子。 路志超像是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当他在林思儿的睡衣口袋里什么也没有发现后,竟然不死心地用手指把衣服的每一道褶缝都捏了个遍,甚至连女人的围罩、短衣都没有放过。 “难道你疯了么?” 林思儿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此时已经变得犹如恶魔一般可憎。 “我是疯了!”路志超一无所获,把手里的衣服甩过头上,“快说,你上午去了我的办公室,并且打开了我的电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去查看些资料,打算过段时间带上雅诗,去一趟加勒比海。”林思儿直截了当做出回答,“秋天正是到那里旅游的黄金季节。” “哈,你还真会扯谎!”路志超发出一声怪叫,“柯莉尼发现你是有备而去,从监控里看到你用一个移动优盘,从我的电脑里卸载了很多秘密资料。” “我是准备了优盘过去。”林思儿承认了这个事实,“但是柯莉尼还是搞错了,我只下载了航班、旅游路线和一些景点的介绍。”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鬼才相信你说的话!”路志超冷笑着,把一张纸片扔给了林思儿,“看看你带去的这个邮箱地址。本来,这是我临去法国时留给格丝芬的,但是想不到竟然会落到你的手里。” 林思儿这才想起,她因为上午肝部突然剧烈疼痛,匆忙间赶去医院时,竟把这张写有路志超电子邮箱和密码的小纸片,忘记在他的办公桌上。 “不要在抵赖了,还是快把优盘交出来,不然我会杀了你!”路志超咆哮着。 “丢了!”林思儿索性不再与路志超兜圈子:“你刚才不都翻遍了吗,既然到处找不到,就说明已经被我无意间弄丢了。即便你现在真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交给你!” “你真的要找死!” 路志超抄起一根刚才从院子里取到的木棍,向着林思儿挥打过去。 第一棍子下来。接着是第二棍,第三棍。 “你这个狠妇,表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其实都想些什么!” 路志超恨不得把十多年对林思儿的积怨,全部用手中的木棍向她发泄出来。 “你回到华国,不知道又和那个瘸子睡了多少个夜。就在刚才……刚才,你肯定是因为想到他,才对我一点也不上心。华念平到底哪里比我好,你居然对他还那么痴情!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我永远再也不会让你见到华念平!” 又一棍子打在林思儿的脸上,她摇晃了一下,扑到在地。随即,一股如注鲜血从她的头端流过脸颊,洒在地板上。 路志超扯去披在林思儿身上的床单,把沾满鲜血木棍架在她光赤的身子上。 “快点求饶吧!说出你把那个该死的优盘到底藏在哪里,交还是不交?” 仿佛被棍子打进脑髓,林思儿的神智开始有些麻木不清。她抬头痴呆地看着路志超,好像不再认识面前这个男人。目光里既看不到愤怒,也看不到害怕。 后来,她似乎好几次听到了“华念平”三个字,意外地在脸上现出一种惨淡、莫名其妙的笑意。 接着,她的脑袋便无力垂向地板,在发出了一声沉重的悲吟之后,断断续续,反复地重复着含糊不清地一句话。 “请你继续打吧!今生到死,我只爱着华念平一个男人!是的……今生到死……我只爱着华念平一个男人!” 路志超“嗷嗷”地连着大呼几声,彻底崩溃。 他扔去木棍,双手捂住两耳,像一头被拔光了毛的豪猪,又接连之间熬受重重电击,终于凄厉哀嗷地大叫着,从房间里狂奔而去! 第14章 领任赐配(一) 所有的故事,要从华念平一年前援疆回京时,开场说起。 …… 那天是星期二,刚好赶上圣诞节,距两千一〇年的到来已经没有几天。华念平从边疆回来,在家等待公司总部重新分配工作,也正好一周时间。 总部的办公厅一早就把电话打到华念平家里,请他上午十点以前赶到焦总裁的办公室。 他找出那条戴了多年的深灰色围巾,立即出门。 两年前,总部里摊上一个援疆名额,那里的旅游项目开发,需要委派一名专业人员过去。 焦总裁亲自约谈华念平。华念平当时担任总部体改司二处的处长,这个职务他已经荣任了四年。 像华念平这种处级岗位的主管,在地方上类似于一个县级的父母官,但处于京城的大公司机关,却和一般职员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六七个人同挤在一间办公室,甚至共用一台固定电话。 焦总裁当时动员华念平,援疆项目完成回来,他可以直接晋级副厅,暗示他如果失去机会,在总部机关里至少还要排队十年,才能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混到副厅这个级别,到那时华念平已经是四十岁朝上的人了。 所谓意外,其实也不叫意外,就是人太多而要职太少,总部里有很多人眼巴巴等着升迁,但是直到退休也还原封不开。 华念平深感总裁的栽培苦心,没有征求妻子吴凝芳的意见,立刻表示服从总部的调遣。 在新疆,华念平被任命为一个部门的副主任,兢兢业业,专门负责旅游资源项目的研究与开发,为地方经济建设颇有着墨,广受好评。 他任职结束时间,便是在两千〇九年的这个年底。 华念平住京大经济学院教师宿舍楼,位于海淀区。本来下楼走路二十分钟后直乘二号线地铁,再走两站路,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总部的办公室。 但华念平自小左腿跛脚,所以他上班时,一直选择从学院门口分好几次转乘公交车,虽然多了些路上的时间,但他步行的路程却少多了。 如今年轻人过圣诞节,比过年更加要有兴致。但京城的这几天一直被沙尘、雾霾侵扰,能见度很低,空气污秽而阴冷。因此这个圣诞节的来临,比往年逊色不少,欢娱的期望和心情已经大打折扣。 路上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箍着围巾口罩,从头端缠到脖子,除了留下两只眼睛看路,全围得密不透风,个个都是千奇百怪的圣诞老人装束。 华念平感叹,2008奥会刚刚过去一年多,京城的空气又变回多年前污浊的老样子,当初国奥会的委员先生们在投票时,肯定不曾想到如今的空气质量,会是如此压抑不堪。 路过大会堂,华念平看到前门城楼仿佛藏了起来,对面纪念碑旁边树立的“全面落实清洁空气行动计划”的标语,若隐若现,像是刻意地想闹出点笑话给人看。 华念平在边疆的两年,尽是一碧蓝天、心清神远的感觉,不曾想到乍一回到京城,却立刻变得黯淡混浊,十分不爽。 他忧郁地想,京城人长期在这雾霾空气里呼吸,不知会减去多少寿命。前些年到处谣传“迁都”,照这样下去,保不定哪天京城真就不再是全国人民,向往的伟大京都了! 但是路过新华门时,华念平转而又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因为那里面也毕竟逃不过这污浊的天日,有高层首脑和京城市民一起同呼吸,共患难,谁都不应该埋怨什么。 前几天,华念平接待了家乡前来京城诊治头发少得可怜的一位副县长。因为他头发稀疏几乎为零,虽只有三十几岁的年龄,人家看人去却说他像是早过了中年,很不利于仕途成长。 出了火车站,副县长见到所有的行人都戴上了口罩,就紧张地向华念平问道:“没有听说京城又萨斯了呀?” 华念平回答:“不是防萨斯病毒,是防MH2。”接下来就把关于MH2的名词,解释了好半天。 副县长总算听得明白,冒出了一句:“我还以为是汽车尾气超标呢” 华念平无奈,只好说:“是有点关系!” 副县长难以想象京城的空气污染会如此严重,向华念平戏谑说,漫天雾霾一发威,果然就是满城无日,风卷残云,逃无可逃! 他还由衷感慨:真是难为京都人民了! 人人都知道在京城看病有多难。 华念平陪着家乡的副县长在冷风中站排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轮到这位脱发老兄挨近候诊室跟前,没想到他在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立刻抽身就走。 华念平大惑不解,问他是怎么回事? 副县长说,看来他这日益严重的稀发已经没法医治。因为他见到那位接诊的医生,看上去年龄显然要比他要小许多,或是雾霾已经严重到堵塞毛囊泄物,那头端上的毛发却比他更加稀少。 今天是华念平这一周时间里,焦总裁对他的第二次接见。 上一次,是他结束边疆工作回到京城,主动前来总部里报到,苦等了两个多小时,焦总裁才挤出五分钟时间和他见面谈话。 这一次总裁专门安排时间约见华念平,使他兴奋地预料到,肯定是自己在公司总部机关里,那相应级别上的岗位安排,已经有了眉目。 华念平在侯见室等了不到十分钟,秘书就直接把他带进总裁办公室。 焦总裁看到华念平进屋,立刻摘下花镜从座椅上起身,老远就把手递过来。 他脸上堆满慈祥的笑意,不住地说:“念平老弟,对不住呀,对不住!” 焦总裁是位六十出头的老人,只喊“小华”或“念平”已经很是亲切,如今陡然加上“老弟”两个字,华念平愧不敢当。 他赶忙拖着并不利索的左腿,疾步向前双手迎接,惶恐地连声问候:“总裁好!总裁好!” 焦总裁拉着华念平,围着桌子绕了一圈也没有松手。 直到把华念平摁进沙发里并排坐下,焦总裁才算很不舍的放开了他,但嘴里依然不住地说:“念平老弟,我真是对不住你啦!” 华念平顿时鸡皮满身,条件反射地想到,焦总裁如此客气地招呼他,两年前就是这番亲密的样子。 那次也是焦总裁绕着桌子牵着华念平,然后并排坐进同一张沙发里,过后他就办理完成工作交接,没几天就登上去往边疆的飞机。 联想到焦总裁这会又一个劲地说“对不住”,华念平马上有了一种不祥预感。 第15章 领任赐配(二) 焦总裁问华念平:“听说老弟从边疆回来,一直还没有配用新的手机?” 华念平不知焦总裁何意,如实回答说:“没有。京里过去的那个老号码,我已经停用两年了。” 焦总裁点了点头,说:“很好,很好!没有必要浪费,你就换一个地方再添置好了。” 华念平心里虽然心有警惕,但最多考虑焦总裁会说对他的职务安排不甚理想,但万万没有想到如此直截了当,分明是告诉他将要再次派往出去。 他小心地问:“焦总裁,是不是又让我离开京城?” 焦总裁很干脆地回答说:“是的,派你去淮上市的直属基地担任一把手,任职恩源集团的委派专员。我们在体制内为社会工作,上面发来的指示,只能无条件服从。” 华念平对焦总裁的领导智慧从来不表示怀疑,知道他是那种善于因人施政,是那种让你明明心里留着不快,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服服帖帖的为官老手。 对于焦总裁所提到的恩源集团,华念平知之甚少,只了解其前身是军地合用的大型农垦基地,土地规模达几十万公顷,具有医药、林业、种植等多重产业结构,是地方上的财政支柱。但也因为政企不分,成为了屡次改革改制的难点单位。 他尤其听说就在不久之前,恩源集团刚发生过重大的群窝性案件,很多人受此牵连。 华念平皱起眉头,把手向怀里伸了一下,又缩了回来。焦总裁知道他想抽烟,示意他随意。 他于是顾不得房间里开着暖气,点上一根香烟,问:“那我还是总部里的人么?” 焦总裁说:“这个当然,编制还是在总部里。我本来,已经为你在体改司留好了位子,总部会议已经研究通过。但是,上面的人,突然决定委派你挂职位于淮上市的直属基地,不光是要担当对恩源集团的重任,且还是军地两用人才共担。” 何谓军地两用人才?华念平不禁发懵。 他料想自己如果真就是去下派挂职,单单管理一家总部的直属产业单位,已经是勉为其难。何况以这般残疾的身体境况,还有现有的岗位级别,哪里又能够得上,是焦总裁口里的军地两用优质人选。 焦总裁又说:“还好,据说只派去挂职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按原来计划,上面是要派了一位分管的领导,亲自找你谈话。但这次从各机关选派出去的挂职人员实在太多,光咱们总部就分配了好几名下派任务。” 似乎觉得是说漏了嘴,焦总裁又立刻纠正。 “关于念平同志的情况,总部曾向上面分管领导反映,说你刚刚边疆回来,身体也不是太适合,但上面偏偏点了名,将你直接晋级委派。由此看来,可能是为了培养你。” 华念平突然冒出一句让他自己后怕和懊悔的话,说:“总裁也许比我更清楚,实质上只怕不是培养,而是发配!” 焦总裁立刻满脸正色,很不以为然地说: “有些话可不能乱讲。我刚刚看过你的履历,二十四岁京大研究生毕业,二十七岁担任京大经济学院副院长,今年刚三十出头就又有晋级,可谓仕途一帆风顺。听说自治区的同志,普遍对你在边疆项目上的工作很满意,在这批人中间评价最高。” 焦总裁又亲切地拍了拍华念平的肩膀,继续说: “你到淮上市那里的恩源集团出任特别专员,这是随才任职。在咱们公司总部机关,有些人因为工作条件环境太好,鸡肥不下蛋,反而做不出什么成绩,长此以往下去,这个总部机关说不定就得撤并关门。你正处于干事业的黄金年龄,相信到了淮上市会更加出色,继续为公司总部争光耀眼。” 焦总裁前后的一番话意味深长,虽然带着几分对华念平的关心安慰,但更多像是作为领导、长者的训导。 见华念平迟迟没有表态,焦总裁的面容转而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现在的某些同志意识淡薄,对上级的工作安排要么置若罔闻,要么提出这样那样的条件,甚至拒绝服从。我对此一直很有看法。这样的人不用也罢!” 焦总裁说到这里时,没有忘记向华念平反复强调,自己口中所提到的某些人,丁点也没有把他包含在内! 一般讲来,上级如果表示对某个人有看法,那这人的为官生涯,差不多在领导的心目中打了问号。至于何时才能把问号拉直,变成领导心中的感叹号,其代价恐怕是要重新表现好几年。 何况,焦总裁如今又在“有看法”之前,特别加注了一个“很”字,语气的分量显然重到不能再重,几乎是在明言说,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仕途接近完蛋。 华念平一时无法自主,先前满身的鸡皮疙瘩还只是有些发麻,现在不由得开始发冷发痛。 于是,他心里勉强,嘴上却很坚定地说:“总裁放心,我完全服从上面的安排。” 焦总裁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亲自把华念平送到电梯口。看看周围无人,突然一反常态地问华念平:“你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点是什么吗?” 华念平愣了一下,回答说:“大家常批评我懦弱、孤僻,顾忌太多!” 焦总裁点点头,说:“知道就好。但我很想问,你在处理以往个人感情问题上,会不会也瞻前顾后,不够果断?” 华念平心中一惊,似乎没有听懂焦总裁的话,胆怯地问:“难道,向我这样一个有身体缺陷的人,还会有什么让总裁不放心的地方么?” 焦总裁摇摇头,对华念平像是临别赠言地说:“我对你有信心。以后,不要凡事来者不拒。慢慢改吧!” 没有等华念平回味过来,电梯已经开门。焦总裁摆了摆手,示意华念平不要错过电梯。 回到办公室,焦总裁立刻用办公桌上的红机电话拨打了一个号码。 接电话的人显然也是专用红机,并且守候已久。 对方迫不及待向焦总裁询问与华念平的谈话结果,当得知一切进展顺利,而华念平这时间应该是去徃上级部门接受派遣的路上,马上对焦总裁表示说,会立刻把这个信息通报给托付这件事的那位路姓将官。 接电话的人还代表路将官夫妇,反复向焦总裁表达谢意,并一再强调说:这样的安排,对挽救一对年轻夫妇濒临破碎的家庭,至关重要;同时,也是对华念平个人的负责,以免他陷进感情生活旋涡,影响以后的事业进步。 最后,对方又转达路将官夫妇的盛意,竭力邀请焦总裁抽个时间一起吃饭。 但焦总裁一口婉拒了吃饭的邀请。 第16章 领任赐配(三) 焦总裁从来不曾与那位路姓将官有过任何接触。 他只是碍于路将官所托关系人的厚面,才不得不对华念平援疆回京,作出如此自己认为并非十分妥当的工作安排。一是有违公司总部机关当初委派华念平援疆时的承诺,二是把华念平再次发配出京也实在太不公平了些。 然而让焦总裁很是不解的是,华念平究竟与那位路将官家在米国的公子有何过节?否则,路家又何必颇费周折,碾转各层关系,容不得华念平京城留职。 心里有了这样的疑惑,焦总裁便开始觉得自己对华念平的愧疚又显见多余。 因为焦总裁想到: 怪只怪在华念平的虚荣,说不定他真的在个人感情生活上留人于把柄,所以才会咎由自取。再就是怪在华念平那一贯悲催的性格,这种人不改初衷,现有体制内既心无遮拦,不设底线,又身无旁骛,超乎淡然,所以本当如此。 还有就是,立马从公司总部里遴选出一名人员,定向派往淮上市的恩源集团挂职应急,这是突然安排下来一项非常时期的任务,总得有人担当这个差使。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焦总裁其实也非常希望华念平被派去了淮上市之后,能切实打开恩源集团当下面临的困境局面。 就这一点说来,他对华念平敢于担当,无论是其工作能力,还是责任心、事业心,都非常看好! …… 华念平以复杂的心情告别了焦总裁,着实有些后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能这样顺顺当当,义无反顾地答应了去淮上市担任恩源集团职务的安排。 淮上市? 这是个从没有听说过的、陌生的地方。说是挂职一年,也可能两年、三年,或者一去不返! 这已是华念平的第二次,别无选择的人生大跨界。 上一次是六年前,他奉命由京大经济学院调进现在的公司总部机关里,弃教为政;而这一次,则是由京城无名小吏,直接跨界任职为一名地方上大型企业集团的首脑人物。 华念平心里明白,焦总裁这次主动约见他,起先是向他的脑子“灌水”,然后是再对他“秀关怀”,这种情况下,通常美好的话语背后,其实质是肮脏。 比如,花又好看又好听,其实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圣人与魔鬼只存在于两张皮之间,好人与坏人之间也有一大片模糊地带。所以,华念平无法决定自己对焦总裁是应该心存憎恶,还是应该报以感激。 但是焦总裁刚才临别时,突然关心起自己过去的感情往事来,似是意有所指,却又不追问个究竟,这让华念平心中又有了一种解不开的疑惑。 既然又要再次离京,华念平不打算再去看望过去的同事们。但他还是在楼下大厅,遇见刚从外面回来的王副司长。 王副司长两年前是华念平那个处的分管领导。 他拉着华念平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问:“焦总裁和你谈了没有,你同意去淮上市了么?” 华念平说:“上头决定好的,我哪里就有得选择。” 王副司长闻言,像是清室的后妃得了皇帝即将夜幸的翻牌,立刻面露喜色,紧紧抓住华念平的手上下抖动了好一阵。 他说:“前阵子,焦总裁也找我谈过,我推托老婆有病,他要我再考虑一下。之前,听说已经找过好几个人谈话,但没人愿意离京舍家。念平,你是个好人,为大家又做了一次牺牲。” 华念平不置可否,面带苦涩地微笑了一下,挥手和王司长告别。因为他要遵照焦总裁的指示,马上就得前往上级部门领命。 上级部门一位姓朱的处长接待了华念平。 朱处长没想到华念平会立即过来,说半小时前才刚刚知道派往淮上市的人选。他塞给了华念平一张前往淮上市派遣任职的通知文件,要求三日内前往省里的部门直接报到。 原是恩源集团,接受着京城与地方上的双重管理和领导。 华念平心想,正因为有了这种理不清的隶属关系和僵化模式,大概就是难以推进恩源集团彻底改革,制约企业现代化制度建设的主要痼疾之一,必须从根本上予以纠正。 临别时,朱处长向华念平索要联系电话。 华念平把家里的电话给了朱处长。 时间竟是如此紧张,令华念平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不由得,有了一种从京城被立即发配的感觉。 之前的一路上,华念平简单整理了思绪,琢磨至少还能在京城呆上十天半个月,想利用这段时间,竭力陪陪年轻的妻子吴凝芳。 援疆一别两年,华念平和吴宁芳又多了些裂痕,夫妻之间本来就很别扭的关系,现在变得更加紧张。 其实在异地任职这件事情上,华念平一直以来就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 在历史上,异地为吏的做法由来已久,但那个时侯一般都是奉诏带着家眷上任。这些年,各级机关为了抑制日益猖獗的腐败,在体制上推出了人事交流使用的规定。 华念平认为:人事异地交流使用,客观上说,有利于多岗位锻炼,摆脱工作中常见的人情、关系滋扰,但同时也引发出一连串的人性和工作矛盾。 一方面,会带来个人住房、子女就学、老人赡养、夫妻分居问题,另一方面又导致某些人,一味追求短期业绩,执政行为浮躁,政绩实为泡沫。 华念平觉得,当前的各项人事政策和制度、户籍管理,都应该有改革的空间。 下了公交车,华念平回到京大经济学院门口没走多远,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汽车喇叭响音,接着一辆中华越野轿车在他的旁边停下。 华念平正待诧异,一个容貌清秀、体态盈盈的女人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念平!”。 这熟悉的声音对华念平来说,依然保持着十多年前那种柔软的腔调,明明觉得是从眼前发出,却像是从天边悠远飘过来。 他心头颤抖了一下,梦境似地喃喃应道:“思儿,是你!”。 林思儿注意到华念平脖子上的围巾,眼睛忽闪了一下,说:“知道你从南疆回到京城好几天了,一直想去看你,只是怕不方便。” 华念平知道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已经戴了十多年,正是林思儿初恋时送给他的,一直不忍丢弃。不想,今天又被她却好看到。 他心绪复杂地看着林思儿,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他怎么样?” 林思儿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回国半年多了,如今在《社会周刊》做首席记者,一直住在父亲那里。他与女儿留在米国。我和他,已经分居快两年。” 第17章 领任赐配(四) 没想到林思儿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不幸的单身女人。 华念平一脸茫然,突然想起了焦总裁在电梯口与自己临别时的叮嘱。 他本能地迅速向前后张望了一阵,像是怕被路过的某个熟人,突然注意到和林思儿两人在这里意外相遇。 午后的雾霾,已经比早间散去了许多,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周围十几米开外,华念平只见到报栏那边,站了一个身材十分瘦小的男人,正面背对着他们,猴尖的脸孔朝向玻璃橱窗,似是专心读报。 此人,穿紧身牛仔裤,裹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式薄款外套。通常,只有南方人才会在冬季里有这样的穿戴,华念平显然是从来没有见过他。 附近再没有其他人了,华念平这才如释重负地转回了脸。 林思儿看得明白。 她因为华念平这突然间的条件反射,以及他过度的警惕心理,不由得在心中掠过一丝难言的悲凉。 华念平本想接下去要问林思儿,他们夫妻为何会突然出现别扭,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低声应道:“哦,你们已经分居,怎么会是这样!” 两人目光酸楚地对视了一会,林思儿问:“你,过得好么。她,听说不常回来。中午去我们家吃饭吧。” 华念平知道,林思儿口中的“她”是指吴宁芳,马上说:“我今天还有事,回头再去看你和校长恩师。” 他还不想把自己发配出京的消息,在这个时候就透漏给意外见面的林思儿。 林思儿没有勉强华念平,她知道两个人突然见面,都需要整理一下伤感的心情。 临上车,她交给华念平一张自己的名片,很想和他握了手说声“再见”。但看到华念平一副怯生、落魄的样子,不忍使他因再次抓住自己这十多年不曾抚摸的手,而心生难过,所以只好向华念平告别说:“我先走了!” 华念平木然地对林思儿点点头,发呆地看着她开车离去,直到她的汽车拐进很远的一堆楼房里,才移动脚步回家。 他没有注意到,几十米开外,那个刚才还在看报的猴脸小个子男人,此时也迅速转身离开,登上早已停在学院门口外的一辆汽车。 …… 华念平住的是普通教师楼,面积虽然不足五十平米,也还有二室一厅。 还没有进门,他就听到电话一个劲的响,本以为是妻子吴宁芳打回来,接听后才知道是上午刚见过的那位朱处长。 朱处长催问华念平何时动身,并告诉他说,不必再去当地省里的部门报到,可以直接去淮上市的恩源集团就任。 后来,朱处长又转告说,已经与淮上市的机关、恩源集团地方上的直接管理部门,都取得了联系,届时将由省里一位叫章尃之的主管领导,在星期五——后天——上午十点前,亲往淮上市的恩源集团宣布对华念平的任命。 也即是说,华念平最迟必须在本周四就要赶到淮上市。 因为华念平没有随身联系电话,朱处长让他记下了章尃之身边,一位工作秘书的手机号码。 华念平从网上查到,从京城到淮上市没有航班,只有一趟西站开出的途经列车。 京大经济学院教师宿舍楼的不远,就有一个火车售票点,华念平匆匆下去买票。 再过二十来天就到了春运时间,排队购票的学生弯延几十米长,一直伸进到马路边的绿化带里。 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好容易挨到票窗,售票员却说,到淮上市三日内无票。看到华念平着实紧张傻眼的样子,售票员好意提醒他到西站那里转转。 华念平不甚明白,问:“西站那里就有票么?” 售票员回答说:“你去,就知道了。” 华念平不愿意放弃他等了一个小时的机会,纠缠说:“车站既然有票,你这里也应该能买到车票。” 售票员有些不耐烦,白了华念平一眼说:“我这里偏偏就是买不到,你愿去不去!” 然后便把华念平嚷到票窗靠边,呼喊他身后的下一位。 华念平无法和淮上市那个省在京城的办事处取得联系,他唯一的希望是立刻打车去西站,按照售票员的指点能在那里买到票。 正值中午的堵车时间,出租车走走停停。 华念平两眼盯着车上的计价器,紧张得头冒虚汗,因为随着计价器上数字的无情跳动,他的钱包只能一张一张的向外冒着钞票。 华念平从来没有自己购车的想法。 在他看来,京城里的汽车实在太多,那些所有买了私家车的人,都不应该感到自豪,因为国家的现状不该是人人都可以有车开;人口那麽多,道路那么窄,车往哪开,又在哪里放停。 终于到了西站,华念平下车还没有走到售票处,陆续就有几个人凑近上来向他小声问“要票么”。 华念平这才弄懂了售票员刚才的话,便跟着一个东北口音的“黄牛”到了一家小院,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意大利“玛莎拉蒂”牌轿车。 进到院里,发现还站着一位带着墨镜的女人。她蹬着一双到膝的高筒皮靴,米色的大衣一眼看上去就很名贵。 “黄牛”说,这位姑娘也是买后天——星期四——清晨六点去淮上市的车票。 “黄牛”向两人要价:软卧加五百块,普卧加三百块,普座加一百块。 华念平起初想要一张普卧,愿意多加一百,“黄牛”坚决不肯。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黄牛”发了善心,说看华念平腿脚不便,出外很不容易,愿意加价五十块钱便宜他一张普座票。 在两千〇九年底,京城的西站乘车还没有实名制之说。 华念平想到,他们之所以被称为“黄牛”,是因为做着“剥头皮”的勾当,只好同意按价成交,买下了这张普座车票。 那姑娘倒是干脆利量,按照“黄牛”的出价买了一张软卧下铺。华念平与她拿上票一并出门时,看到“玛莎拉蒂”原来是这姑娘的坐骑。 姑娘向前开出十几米,突然打开车窗,回头对华念平招呼说:“先生要去哪里,如果是顺便,可以带你一程。” 华念平从话音中虽然听出姑娘不是京城人,也断定这并非一辆宰客的出租黑车,显然出于好意带他,但还是向姑娘挥了挥手,真心道了声“谢谢”,径直向地铁口走去。 车里的姑娘对着华念平拖着一条跛脚的背影摇摇头,心里想,这家伙的高傲毫无道理,分明是个自尊又自卑的人。 第18章 往事如烟(一) 下午,华念平一个人去了趟西山植物园。 他在兰花温室里前前后后转了好几个小时。春兰、墨兰,花芽已经出土两个多月,到了春节前后就能拔葶绽开。 他的兰花情结始于大学二年级。 有一次在年级元旦联欢会上,同班女同学林思儿唱了一曲委婉动听的《兰花草》,他如痴如醉。 后来又知道《兰花草》的歌词是出自原北大老校长胡适先生的名作,他自羽可比胡适先生的儒雅和政治抱负,便对兰花从此独有情种,常来西山植物园观赏兰花的风姿。但再后来因为感情上的伤害,对兰花的痴迷一落千丈,有多年都不愿意再想起。 和吴宁芳结婚后,华念平欲图重新培养起对兰花的情趣,虽然因为某种缘故不再到西山赏兰,还是试着在家养了几盆兰花,然而不曾有一盆“开得许多香”。不是烂叶就是烂根,再加上吴凝芳总说对花草过敏,他不得已又将对兰花的情思慢慢放下。 华念平能像今天这样再到西山植物园来观赏兰花,流连忘返,对他来说已是十多年的往事。 从西山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六点多钟。 吴宁芳还没有回来。 这两年,吴宁芳和几位朋友合伙办了一个艺术培训学校,因为文化和专业课知识的欠缺,她专门负责那些来京城报考舞蹈专业学生的体型训练,华念平很担心她误人子弟。 好在吴宁芳的学校不设入学门槛,只要交足学费就能进班,无论年龄大小、胖瘦高矮,一律收钱不误。她教授的基础体型训练课程,很多变成了减肥课、健身课。华念平寻思有利于全民健康,也就由她去了。 他本想这会给吴宁芳的手机拨打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星期四的早上就要出发,请她早点到家。 但想起回到京城的这几天,吴宁芳并没有显得特别欢喜,反而对他有些莫名的生疏,拿起话筒的手没有拨号就又放下,打算还是等她到家,两人坐下来细致的叙说,这也许会更好交流一些。 去边疆的第一年,华念平起初坚持每二个月回京和妻子团聚一次,后来因为旅途实在太远,加上工作的拖累,改为半年回京一次;第二年,则是一直都呆在边疆,直到两年期限的工作彻底结束,才在一周前如期返回京城。 吴宁芳比华念平年龄上要小了很多,两人之间至今没有孩子。 刚结婚时,吴宁芳被华念平送进舞蹈学院成京大专班读书,那几年没法要孩子。 等她毕业,恰逢华念平从京大经济学院调进现在的这个公司总部,因为是跨界初到一个新单位,万事开头,工作压力很大,加上吴宁芳刚刚有了工作,两人就计划暂时不要孩子。 几年前,吴宁芳突然心血来潮,很想马上生个孩子出来,但华念平却又被遣边疆,夫妻聚少离多,难成气候。 近一两年,吴宁芳似乎一直忙着挣钱,再没有提及要生孩子的事情。 今天,吴宁芳直到深夜方才进家,脸上绯红,双眼朦胧,像是喝了不少酒。她进屋之前,华念平听到楼下有汽车声响,估摸妻子又是被人开车送回来的。 一周前回来的那天,华念平的航班晚上十点才抵京,到家叫门时发现妻子并不在家。 他身上没有钥匙,就在楼下等,后来看到一辆白色轿车把妻子送回来。开车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男人,吴宁芳大方的介绍,那是他们艺校的罗文涛校长,学校里的大股东。 吴宁芳换了拖鞋,看到华念平还在客厅等她,就带着醉意怪他不必等,应该先睡,因为她自己早就犯困了。说话之间她已经脱去外套,换上睡裙上床。 华念平坐在床沿推了她一把,意思有话要谈。 吴宁芳睡意已是很浓,几乎是强撑着才听华念平把去徃淮上市的事情讲完。 末了,她像是面无表情,又像是似笑非笑,回答华念平说:“是上面决定的事,我管不了的,你觉得该去就去。随你的意吧!” 说完,便兀自睡去。 吴宁芳的如此冷漠,在华念平回到京城这几天了,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华念平看着熟睡的妻子,想她这两年一个人孤独地在京城生活,自己后天早上又要出发,一时说不上是应该内疚还是应该安心。 第二天,吴宁芳没有和华念平打招呼,照旧一早出发,中午也继续会在培训学校用餐。 华念平一夜失眠,只等天亮。 他在想昨天林思儿问他“过的好么”这句话,考虑是否离开京城前,今天中午和林思儿再见一面,更不知道应该向她怎样叙说自己这些年的生活。 …… 华念平的家乡在皖西北,父亲是县里的一个小官,母亲是一名普通的乡镇干部。刚满周岁时,一场厄运不幸降临在他的身上。 改革开放新时期到来之前的那年夏天,父亲去东北“学大庆”,母亲去山西“学大寨”,将他寄托在乡下的姥姥家。 一天晚上,姥姥在喂华念平吃饭,觉得孩子脸上发红,全身烫得像一只刚出蒸锅的胡萝卜,急忙送往镇上的诊所,医生看后给了几片退烧药,说是患了热感冒。 吃了药,孩子依然整夜高烧不退,但粗心的姥姥已不再担心,以为既然医生说是患了感冒,总不应该有什么大毛病。 第二天,姥姥从床上抱起华念平,却见孩子的左条小腿软得向面条一般,怎么也直不起身来。顿时慌了手脚,赶紧送往县城的医院。 医生说,华念平得了骨髓炎症。 吓坏的姥姥虽然不明白“骨髓炎”是个什么病症,但看医生的口气,知道华念平好像就此落下一辈子治不好的病根。 处于七十年代的后期,虽然对适龄儿童“骨髓炎”症疫苗的接种,基本上做到百分百的覆盖,但小儿麻痹后遗症并没有完全根绝。而幼年的华念平,就是其中的不幸者之一。 过几天,母亲“学大寨”回来,从医生嘴里得知儿子确诊人们常说的小儿麻痹后遗症,已经无法再医,立时为华念平将来的命运大哭起来。 从此,华念平走路只靠着右腿使劲,左腿就此残疾。 父亲“学大庆”归来,看着原本清秀可爱、活泼健康的儿子,如今变得走路一瘸一拐,有时还会突然摔跤在地,两个膝盖整日里血迹斑斑,不禁经常暗自垂泪。 第19章 往事如烟(二) 让华念平父母倍感欣慰的是,儿子虽然跛了一条腿,从小到大在性格有些孤僻,但上学读书却大有成就。十七岁参加高考时,华念平以本县状元、全省第五十二名的成绩被京大学府录取。 他大二时,班上转来一位叫林思儿的漂亮女生,是学生委员会的副主席。同学们不久得知,林思儿的爸爸是他们经济学院的院长。 她被称为京大的天使校花。原来在政治学院专修哲学专业,因为感觉枯燥,并且认为当下国家的经济发展远比哲学研究更为首要,勉强学了一年就改读到华念平所在的经济学院。 林思儿热情周到地对待班里的每一名学生,好像爸爸是院长,她是被派到班里的院长代表,有责任和义务代替爸爸亲民。 她尤其对身体残疾的华念平多了一份独到的关心,显然是把华念平看成了班里弱势群体的代表,经常借故找些话题主动和他攀谈。 华念平很少参加学校或班里的集体活动,没有课上时就一个人躲在图书馆或教室里看书。 班上的女同学私下议论他时,虽然觉得华念平皮肤细白,长相出众,一副气质儒雅、性格温顺的样子,是个让女人一眼看后立马动心的大男孩,但顾忌他身体上的缺陷,只能纷纷表示同情惋惜。 林思儿对华念平发生兴趣,是欣赏他精致的长相,并有着一口十分整齐漂亮的牙齿,以及从牙齿间蹦出来的,带着一种男人厚重感的、磁吸性的嗓音。 她因为新改专业,又知道华念平是院系里成绩最优的学生,为了增加学分便向他求助辅导,华念平很是欢心地把笔记借给她,并且总能献出殷勤的样子。 作为回报,林思儿就常把华念平穿过的衣服拿到家中去洗。班里的同学们,都非常羡慕他们微妙的友谊关系。 林思儿还多次听到同学们说起,华念平居然还是大一的新生时,就能在校刊上接连登出了好几篇论文,这在经济学院引起了一时轰动。并且有人评价,他的论文很能打破惯例,揉入了一些诗意的风格蕴含其中,一点也不生涩,甚是引人入胜。 林思儿后来特别从图书馆里借出校刊,专意找出华念平的这几篇论文去看,果然读来极具魅力。她因为自己也喜欢文章的写作,于是经常约上华念平,两人就学术论文的创新写法进行探讨。 久而久之,林思儿在与华念平之间的频繁接触里,便不断增长着对他的了解和好感。她甚至有些敬佩华念平虽然从外在看上去,表现得有些孤僻落寞,但看出他的内在骨子里,却又是个性格坚韧的人,甚至有着一颗滚烫的心。 在林思儿周围的男学生里,不乏见到那些有叛逆,没有叛逆也故作叛逆,故意表现得高傲而又与众不同的个性,以引起她的注意;还有的另外一些,则表现出对她投其所好,关心备至,以换得她的青睐。 但在林思儿看来,只有华念平的性情称得上独特而真实,总能充满奇妙,令人遐想。 这是因为林思儿发现到华念平,他可以沉静在任何一个角落里,哪怕没有任何同学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还能在林思儿没能主动向他联系时,可以一个月不在意她,连一句话也不与她说; 他也可以没有功利思想,为了在半年内突击学会法文和日文这两门外语,任凭其他功课直线下降,哪怕综合成绩的排名,期末时位居到经济学院的最后一名。 “我原来只有和华念平在一起时,才会与他之间没有边界感。他真的是那种没有算计,而只有透明的人!” 林思儿有一次,把自己的这个看法,透漏给了她一个叫洪芳的同班闺蜜。 当然,她有时也会在意华念平是个跛脚。便心想,他为什么要是一个瘸子呢!但过后,她会很快就颠覆了自己的想法,认为华念平仅仅是个跛脚,身体不便而已,并没有瘸到那种用拐的地步。 其实,华念平从林思儿进班的第一天起,就对她就有了一种和班里其他女生不同的异样感觉。 在他心里,林思儿不愧为天使校花的美誉,不仅容貌靓丽,心地善良,丝毫没有院长女儿的架子,而且一言一行都充满了亲切。觉得林思儿待人接物找不到一点矫揉造作,坦荡和真诚就像一池清水般的那么晶莹透明。 国庆长假最后一天上课,林思儿的座位在华念平不远。 他见她全身沐浴在秋日的斜阳里,鼻子坚韧,两边几粒细小的雀斑因为阳光的照射有些明显,但却使得她的脸变得更加白嫩轻柔,浑身散发着青春的灿烂和美丽。 林思儿的样子吸引着华念平想入非非,心神不宁地忍不住好几次长时间偷看她。 不想,终于被林思儿发觉,她便转脸回看了华念平一眼,面上带着不解的疑惑。他满脸涩红,直到下课也没敢再望林思儿一眼。 后面两节是体育课,林思儿因为前些天扭伤了胳臂不能出操,就和华念平两人单独留在教室里。 华念平心里很是不安,眼睛虽是盯着面前的教科书,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林思儿走过来坐在华念平对面的位子上。 华念平以为林思儿过来,是为了责备他,便满脸紧张地看着她不敢吭声。 林思儿看华念平眼睛虽然流露着一丝惶恐,但那深沉的目光里,充盈着无法遮掩的热烈光芒,透出一种勾人心魄的渴望。 她为这从没有见过的炙热眼神一阵慌乱,细密的秀眉不经意地向上挑动了几下,脸上迅疾掠过一丝少女的爱怜。 林思儿漫无边际地说:“国庆节放假,我胳臂上的绷带就会被解掉,想出去玩。” 华念平问:“你打算去哪里?” 林思儿说:“还没有想好,反正至少出去玩上一天。胳臂伤了半个多月,爸妈一直看着不让出去,闷死了。等我好了,他们不会再阻拦。” 华念平红着脸鼓起勇气,话意很是确切明白,但语气却装出不在意,说:“我国庆长假没事,也正想出去走走。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相陪!” 林思儿当即点头应允,但是她说会约另一个女同学结伴。 两人商量,放假后的第三天早上在学院公交站台侯面,三人先去王府井新华书店,再去前门大街吃一顿烤鸭大餐,然后再看一场电影。 第20章 往事如烟(三) 到了约定的那天,华念平提前就在学院门口的公交站台等着。 将近八点,林思儿果然和同班一位叫洪芳的女同学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来。 这是华念平读大学以来,第一次有女生陪同上街,他一路上挨着小心,讲话少而客气,和林思儿更是若即若离。 三个人在王府井书店转悠了一会,洪芳说不能陪林思儿和华念平了,她中午还有另外一场约会,商定下午五点再和他们两人一起碰面返校。 林思儿告诉华念平,洪芳是去看她的男友陶海亮,他是天安门国旗仪仗队里的一位中尉军官。 两人在前门烤鸭店吃了午饭,找到一家林思儿熟悉的影院,放映的是一部米国老片《鸳梦重温》。 因为是下午场次,看电影的人并不多,盖是一色成双成对的恋人,尽在那里肩臂缠绕,厮磨着相互依偎,只有他们两个紧挨着正襟危坐。 华念平不时拿眼睛偷看林思儿,心里一阵阵地发热,林思儿被他看得心慌,紧张地把眼睛向前盯着银幕。 电影开演不久,华念平被银幕上的一个情节感染,就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林思儿的膝盖上。 林思儿本能地把腿向一边挪开,但身子却无意间与华念平靠得更近了。 爱情,有时候就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动里,毫无预料地猛然迸发。 华念平突然用两只胳臂任性地将林思儿拦腰抱住,林思儿全身战抖,几次试图掰开华念平的双手,但不想越是挣扎,越是被他搂抱得更紧。 至后来他竟是失去理智,向前把头深深地扎在她的怀前。 华念平长到十九岁,这是他除去母亲,第一次和异性肌肤亲近,而且是学校里里最漂亮、最高贵的天使校花。 他的冲动和感激之情无法抑制,喷泉而出的眼泪不住地滴在林思儿的手上。 林思儿鼻子一酸,青春女性的温柔冲动让她再也无心抗拒,便抱住华念平拥在怀里的脑袋,任他无声地悲泣。 从影院出来,华念平与林思儿两人手搭着手,不时深情地相互递上一眼,表示爱意。 林思儿取笑说,她之所以喜欢上华念平,居然是从他漂亮的牙齿开始动心! 华念平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把自己从小到大所记得的各种委屈、孤独,一五一十倾诉给林思儿听。每当说到伤心之处,林思儿不免陪着华念平一起落泪,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一些。 两人有说有笑,一直步行到前门大街和洪芳约定的地方。 林思儿心里很是奇怪,突然间和华念平有了亲密的关系,刚才一路走了好几千米,自己竟再没有想过华念平是一个跛脚的残疾人。 洪芳直到天擦黑时,才由陶中尉驾车过来。她在车里远远看到林思儿和华念平亲切地勾着手,一副初恋爱人的姿态,不由大吃一惊。 汽车在两人身边停下,洪芳把他们叫上车,陶中尉开车一直将三人送到学院门口。 分手时,林思儿邀洪芳去家里吃晚饭,却没有邀请华念平的意思。华念平表示理解,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就一个人回男生宿舍了。 看到华念平走远,洪芳立刻说在前门看到两人牵手交谈,明知故问地逼问林思儿和华念平是怎么回事。 林思儿想洪芳既然已经看到一清二楚,就很大方地告诉她,自己打算和华念平开始感情交往。 洪芳看林思儿表情坦然而坚定,又敬佩,又担心。 她不能理解,号称京大天使校花的林思儿,怎么可以喜欢上了跛脚的华念平,这真是太不可思议。如果林思儿是认真的,这不仅天方夜谭,还简直就是一个由怜生爱的童话故事。 林思儿对洪芳说,她大学毕业以前,只能和华念平偷偷恋爱,求洪芳千万不要宣扬出去,如果同学们稍有议论,就会立刻传给老师,继而被父亲知晓。 这年,经济学院的大二学生举行元旦联欢会,经济学院院长林德逊教授亲自出席。林思儿又演唱了她那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兰花草》,博得一片由衷的热烈掌声。 看到院长父亲心情格外高兴,林思儿有意识地当着很多的同学的面,神采飞扬地把华念平介绍给林德逊教授。 她说华念平在年级成绩排名第一,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格坚强,志向远大,已经在京大的报刊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自己的学业经常得到他的帮助。 林教授和华念平紧紧握手,勉励他继续努力,说华念平毕业后可以读他的研究生。 林思儿调皮的向华念平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已帮他赢得准岳父最初的好印象。 时间又过了一年,转眼就要到了大三的寒假。 这一年多里,华念平与林思儿平静而甜蜜的相爱。 洪芳遵守自己的诺言,从没有向任何同学透漏两人的秘密,而且有时自愿充当他们的信使。 一天晚上,林思儿约华念平到清华校园私会,忧愁地告诉华念平,在米国的姑姑邀请爸妈和她,寒假期间去三籓市长住一个月,说她想到要和华念平分开很久,打个电话都不方便,真想一个人留在京城。 华念平说,如果她愿意留下来,他也不回安徽老家了,反正上年的寒假、暑假都有回去。 林思儿闻听,顿时高兴起来。说爸妈不在,他可以从男生宿舍里搬到他们家去住,两个人可以天天守在一起,不必偷偷摸摸,在这段时间里成为一对真正的恋人。 她还红着脸说,会像一个妻子那样,在家里给华念平做很多好吃的东西。 寒假如期来临。 林思儿向爸妈推托,自己两门功课下学期需要补考,不能陪他们一起去米国。林教授和妻子看女儿说得认真,而且是为了学业,想女儿已经长大,正要给她自理的机会,便欣然应允。 把爸妈送上飞机,林思儿回到学院立刻把华念平引到家里。 林教授是享受特殊津贴的经济学专家,住的是一幢独门小院的复式别墅。相恋一年多时间,华念平这还是第一次来到林家。 林思儿住一楼,爸妈住二楼。 她首先领着华念平参观自己的卧室,屋内布置的典雅素净,给人的感觉既温暖,又清爽。 林思儿说,华念平是爸爸以外的第二个男人跨进她的闺房。华念平心存感激,忍不住紧紧地拥抱了她一下。 接着,林思儿又带华念平来到隔壁,看为他准备的房间。这是林思儿的书房,屋里靠墙临时支起一张沙发床,上面铺着洁白的被单,枕头和鸭绒被子全是新的。 第21章 往事如烟(四) 回到客厅,林思儿请华念平发表意见。 华念平说:“我想为你的房间增添一盆兰花!” 林思儿立刻表示赞同。 他们决定,立即去花卉市场,回来的路上顺便买菜回来,林思儿说晚饭为华念平做最拿手的三鲜馄饨。 两人打探到,朝阳区东三环北路有京城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便乘车前往。 华念平与林思儿拉着手,找到一家挂有“兰友之家”的兰花店,刚一进去,阵阵兰花清香就扑面而来。 两人立刻被吸引住了。 女店主热情地招待他们,不住地向两人推荐各色各样的兰花品种。 此时刚进入阳历二月,春节前后正是春兰、莲瓣兰盛开的时节。林思儿在一盆兰花前面驻足。 华念平看到那盆兰花叶色碧绿,开着一键双花。 女店主夸林思儿有眼光,说这是一盆江浙过来的下山兰,如果能起个好花名,比如奥迪牡丹、彭城牡丹之类,将来肯定升值不菲。 华念平听人说过,品种稀少、色瓣独特的兰花,有的确实卖到成千上万一盆。这是因为在二千〇〇年的前后,兰花被市场炒到价格最为离谱的一段时期。 他见林思儿对这盆兰花很是恋恋不舍的样子,便问女店主多少钱可以买下来? 女店主向华念平递上一张店里的名片,回答说:“要是别人来买,我肯定要个大价。看你和小太太这一对模样清秀,相互恩爱,正配得上得这盆下山兰一键两只蝶花。我出个实价,每苗三百元,共七苗草,让你一百元,你给二千元好了。” 林思儿听到女店主用了“小太太”这个字眼称她,先是面红,后来再听到二千元这个价钱,赶忙拉起华念平从这家兰花店里跑开了。 女店主追出店门,喊:“别要急着走,还有一苗十几元钱的呢!” 两人在花卉市场又转悠了一会,林思儿宽慰地对华念平说:“我想,咱们将来有了自己的家,再买兰花来养不迟。爸妈不在家,我突然弄出一盆花在屋里养,妈喜欢干净,说不定担心生出虫子。” 华念平心里清楚,林思儿是真心喜欢那盆兰花。只是,他们两个人这会把身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只够买回一小苗。 返回的路上,华念平觉得林思儿虽然依旧对他有说有笑,但兴致多少被那盆一键两蝶绽开的兰花,有些影响。 回到学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个人刚进院子,林思儿忽然“哎呀”一声,说是想起忘记买菜了。 她歉意地望着华念平,不好意思地粲然一笑,说:“夫君你第一天住进我们林家,我觉得还是先请你在外面吃一顿饭比较好,以示欢迎!” 晚饭,华念平与林思儿吃了一顿四川火锅,为了庆祝即将一个月的快乐生活,还要了二瓶啤酒。两人都能受辣,边吃边聊,不时再饮上一口啤酒,这顿饭吃的有滋有味。 从饭店出来,林思儿勾着华念平的手,声音娇柔地说:“念平,和你在一起真好!” 华念平回答:“我也是。今生有了思儿,将幸福一辈子!” 到家已是夜深,林思儿向浴盆放好热水,细心地把华念平要用的睡衣、拖鞋、毛巾、洗发水、沐浴露一应准备好,请他去洗澡。 华念平要林思儿先洗,她却坚持华念平是客人,必须优先。华念平洗好出来,见林思儿已经为他把书房的被窝整好。 他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立即走进书房的意思。 林思儿不解地问:“还有什么事要我做么?” 华念平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思儿,我想要——” 林思儿心里一阵猛跳,胆怯地看着他,说:“你想要什么,讲吧!” 华念平以充满感激地目光深情注视着林思儿,说:“答应我,让我抱抱你。还想,这段时间,以后我们每天临睡前,都能相互拥抱一次。” 林思儿松了一口气。习惯地上挑了一下细密的秀眉,温顺地向华念平张开两臂。 华念平向前一面把她紧紧抱住,一面口里喃喃地说:“谢谢你,我一生心爱的人,千万不要让我失去你!” 林思儿等华念平松开,把他拉到床前,像哄孩子般地说:“亲爱的,不要胡思乱想,睡个好觉。我还没有洗澡呢!” 她为他关上灯,并带紧房门。 华念平并没有立即上床。他等林思儿进了盥洗室,听到哗哗的水声,便从书房溜到客厅,直到拨打完两个电话,才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华念平睡到上午九点多钟才起床,林思儿已经在餐厅准备好早点。吃饭时,他问她今天有什么计划。 林思儿说,她早上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爸爸从米国打来的,已经顺利到达三籓市的姑姑家;另一个是洪芳打来的,约中午一起去西单吃烧烤。她说等会儿才能回复给洪芳,因为还需要征得华念平的同意。 华念平说没关系,自己中午可以一个人去学校食堂吃饭。寒假初的这段时间里,教师餐厅还在照常营业。 林思儿说,如果华念平不愿意,她肯定不能丢下他。 华念平说,想抽出时间去一趟西山植物园。 两人说话中间,洪芳又打电话过来问林思儿考虑好没有。林思儿说,必须带了一个人共同前往。洪芳问带谁,林思儿在电话中不肯回答,说见了面就会知道。 洪芳在电话中大笑起来,说早猜出是她心尖上的宝贝华念平,如果两个人肯一同赏光,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约定十一点钟和男友开车到学院门口来接。 为了防止别人发现华念平住在院长家,他们两人在学院里从不黏在一块,以避开熟人免生怀疑。总是华念平先出门,林思儿过了一会才关门离家,路上前后相隔几十米,直到出了学院门口再向前走上一段,两人才能手拉手走在一起。 看看时间差不多,华念平与林思儿打算换掉睡衣,像往常一样先后离开。 正在这时,外面先是有了几声汽车喇叭响,接着家里的门铃也叫了起来。屋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惊地面面相觑。直到门铃接连响了几遍,林思儿才撑着头皮去开门。 没有想到竟是洪芳和她的男友提前来到,并把汽车开到了家门口。 刚才的一路上在车里,洪芳是用了陶中尉新买给她的手机与林思儿通话,所以能够立马赶到。那个时期,手机还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更何况是学生。 林思儿和驾驶室那位陶中尉正在打招呼,洪芳已经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的随意,毫不客气地直奔客厅。 第22章 往事如烟(五) 当洪芳看到站在林家屋里的华念平,又见他身上还罩着睡衣,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怪不得迟迟不开门,原来是思儿这丫头金屋藏郎!” 华念平满脸窘迫,说:“真是抱歉,想不到你们,会来的这么早。” 洪芳觉得好笑,说:“哦,不想我们来的太早,是怕打搅你们的好事吧!” 她这话不依不饶,让华念平越发地局促不安。 林思儿在洪芳身后狠狠地拧了她一把,叫道:“你这死妮子,干嘛欺负华念平,千万不能乱说!” 洪芳又是一阵大笑,对两人道:“不说不说!我简直被你们二位笑死了。前年,我读大一的时候,就被陶中尉哄到床上嗨咻着玩爽啦。咱们都是成年人,一旦把身子献给对方,那才是真爱!” 洪芳的话,使得华念平与林思儿立刻理解“玩爽”是个什么概念,由不住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 洪芳急着要去吃巴西烧烤,催促两人快点更衣。 四个人在西单用完午饭,陶中尉回天安门值班,洪芳拉着林思儿要逛商场,华念平说有事情要自己去做,不能陪她们。 林思儿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华念平,让他办完事直接回家休息,不必等她一起回去。 第二天,就是西方2月14的浪漫情人节。 林思儿陪同洪芳一连转了好几个商场,在燕莎百货看上一条带着白色方块底纹的深灰色男士羊毛围巾,产地法国,标价好几百元。 她想到华念平日常着衣并不十分讲究,瘦瘦的脖子在冬天里光净而清冷,若是添了这条高档的围巾一定显得奢侈好看,便横着心买了下来,作为浪漫爱人节那天送给华念平的礼物。 洪芳和陶中尉租了房子同居。她突然想起与家具店约好四点钟运送一张大床过去,就匆匆和林思儿告别。 林思儿在回去的路上,忆起昨晚失信于华念平,想今天务必下厨给他做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 拎着菜到家,林思儿发现院门虚掩着,知道华念平已经到家。 她刚进院子,立刻闻出一缕悠远的清香。 走进屋时,见华念平故意用了一副傻傻地样子看着她笑,茶几上摆着他们昨天见过的那盆下山春兰,两朵牡丹似的花瓣正痴情地向她绽放。 林思儿向前捧起兰花,爱不释手,上下前后看个不够,激动地对华念平道:“你说下午有自己要做的事,我没有想到原来是为了买这盆兰花。” 华念平说:“如果事先告诉你,你肯定阻拦我。” 林思儿点头称是,问:“这盆兰花贵的吓人,你哪来那么多钱?” 华念平如实告诉林思儿,昨天在她洗澡时,他偷偷打了两个电话,一是打给家里,要求向他的银行卡汇钱;二是打给兰花店的女老板,请她不要把这盆兰花卖给别人。 晚饭,林思儿不仅做了拿手的三鲜馄饨,还炫耀手艺地炒了一盘虾仁,烧了一条黄鱼,炖了猪骨海带汤,并从酒柜里翻出一瓶法国干红酒。 开始时,两人只是小口品尝,后来喝到兴奋之处,竟是一口干掉一大杯。一瓶酒喝光,林思儿已无力收拾餐具,和华念平相互搂紧肩膀回到客厅。 林思儿对华念平说,不能让兰花孤独地留在客厅里,今晚先搬到他睡的书房,明天再搬进她的卧室。 华念平立即反对,说兰花是买给林思儿的,必须先搬到她的房间。 两人带着醉意推来让去好半天,林思儿说要不就放在客厅里,两人整夜在这里一起守着它。 华念平摇头说,夜里冷的厉害,可以先搬到林思儿卧室里,他等看着她熟睡,再把兰花搬去书房。 林思儿沉吟了一下,表示同意。 兰花被摆放在林思儿的床头柜上。两人洗了澡,换上睡衣,相互依偎着坐在床前闻香。 林思儿说:“咱们应该给这盆下山兰起个好听的名字。” 华念平说:“你来决定,只要是你起的名子,叫什么我都喜欢。” 林思儿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出一个满意的名子,说兰花的名子还是华念平来起。 华念平思考了一会,说叫“鸳鸯双蝶!” 林思儿立即喊好。 华念平怕林思儿着凉,强迫她上床盖了被子。他又拿出一盒精致的巧克力,说这是爱人节必送的礼物。 林思儿欢喜至极,把眼睛睁得很大,那样子好像是她收下的不是巧克力,而是貂皮大衣。 作为回赠,林思儿把下午新买来的围巾,找过来亲手围在华念平的脖子上。 她脑袋陷进枕头里,眯起眼睛注视着华念平。见他戴着围巾的样子很是帅气迷人,便勾起他的脖子,动情地问:“念平,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华念平向她俯下身子,柔声道:“不,亲爱的思儿,是你对我更好!” 林思儿注意到华念平的双肩有些冰凉,不忍他冻着,就把身子向一边挪了挪,掀开被子让华念平上床躺在一起。 华念平没有犹豫就跳上床。 他钻进被子里,刚一触到林思儿的身骨,脑海里立刻记起上午时,洪芳所讲到的“玩爽”那两个字眼。当下便冲动地把林思儿揽在怀前,心跳不断地迅速加快。 林思儿温顺地依偎在华念平的怀里,呼吸也开始变得紧张而急促。华念平的周身,不断地被一阵阵地燥热冲击着,林思儿被他搂抱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华念平渐渐地无法克制自己,试着亲吻她,并用手抚摸着林思儿柔软的身躯。 林思儿开始担心华念平想要干什么了,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把他叫到床上来,但她又很怕他立时失去激情,突然间放开自己。 两人的心,如乱崩的琴弦。 终于,华念平声音颤抖地乞求:“思儿,我想得到你,现在和你——玩爽——好么?”。 林思儿的心理防线一点点地后退。 她紧闭起双眼,渴望与胆怯交织在一起,用发烫的双唇与华念平相吻,脆弱地吟声着说:“我心爱的念平——我的爱人——玩爽为什么不等结婚——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这一夜,他们两人心醉神迷,极尽缠绵悱恻。 待到第二天的接近下午一点,华念平勉强睁开双眼。林思儿走过来,在床前笑着叫他一声“懒虫”。 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用手轻抚她的秀发,说:“亲爱的,昨夜谢谢你!可是,你会后悔么?” 林思儿摇摇头,口气很是坚定地说:“不后悔,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她催促华念平赶快起床,说午饭已经做好有一会了。然而华念平却是皮涎着脸,赖在床上不起。林思儿看他情意心切,再次应允。 嘿咻事毕,两人刚穿好衣服,林思儿立刻抽去床罩。 华念平问怎么啦,林思儿红着脸掀开被子指给华念平看,那洁白的床罩上昨夜染着几处殷红的鲜血痕迹。 两人都自知情到深处,原说是要守身如玉,不想还是大乱方寸。过后的几天,林思儿曾向华念平调笑地自侃说,我可是被你的一盆兰花,外加一盒巧克力,引“狼”入身。 第23章 玩爽代价(一)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逝。 农历的正月十六刚过,放完寒假的学生陆续回校,林教授和妻子也会过两天就要从米国飞回京城。 华念平与林思儿心里难舍难分,但两人这一段快活的小日子终究免不了有个到头的时间,并且一场厄运正在向他们逼近。 四月份的一个星期天,林思儿早晨起来,在母亲做油炸点心的时候,突然接连呕吐不止。 母亲本以为女儿着了凉,但见她体温并不高,就担心地非是要拉她去医院检查。林思儿有了一种不祥之兆,坚称不让母亲陪同,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去医院。 父亲看母女争吵得不可开交,又见女儿脸色苍白,就坚定站在了母亲的一边。 林思儿只好绝望地跟着母亲,磨磨蹭蹭地去了医院。检查的结果正如林思儿担心的那样,她怀孕快两个月了。 林教授等到妻子铁青着脸把实情告诉他,犹如五雷轰定一般跌坐在沙发里。 他对知识分子的颜面思想重得不能再重,又自认为是个家教甚严的人,而且教育部不久就要任命他为京大副校长,一辈子没有责骂过人,对女儿一时没了主意。 倒是妻子关紧门窗,一再逼问林思儿令她怀孕的那个男人是谁? 林思儿任凭母亲叫骂,一句话也不回答。 林教授看妻子横的不行,就以父女谈心的方式和林思儿单独进行对话。 他首先问林思儿,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林思儿说,已经拿定主意退学,把孩子生下来,或者和相爱的人马上结婚。 林教授又问,她口中的那个相爱的人是学生、工人、还是商人,年龄有多大,父母总要和对方见上一面谈谈,才能有所考虑。 父亲这么一问,林思儿倒是有些犹豫,寻思该不该把华念平的名字说出来。 她盯着父亲看了好半天,不知道父亲说的是真是假,但还是充满一线期望的问父亲说,如果她把爱人的名字说出来,是不是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都会同意两人结婚? 林教授被女儿问住,只好说,这还要看她妈妈是否同意。 林思儿说,你和妈妈商量好再讲。 林教授把妻子叫来,把和女儿的谈话情况如实禀告给她。 妻子无奈,叹了口气说,女儿的身子既然给了那个男人,如今又有身孕,已是生米做成熟饭,如果对方家境和个人条件尚可,倒是可以商量。 林思儿后退无路,只好向父亲直言挑明说:“华念平,你认识的!” 父亲一听,立刻满脸阴暗,默不做声。 妻子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问林教授:“谁是华念平?” 林教授长叹了一口气,回答妻子说:“我们学院里的一个学生。成绩很好,貌相也较出众,可惜是个残疾人。” 夫妇两个避开林思儿,商量了很长时间,妻子坚决反对找一个瘸子女婿,说丢不起这个人。她打电话叫来在总参担任重职的弟弟,果断地要弟弟把林思儿立刻接走,找个好的医院把她肚子里的胎儿打掉,一个月内不许出门。 林思儿发着脾气不肯和舅舅走。 母亲流着泪,发誓说:“如果你敢生出这个孽种,继续和那个瘸腿交往,妈就死给你看。” 舅舅命令司机和卫士进来,两个威武的军人连拉带拽,横是把哭嚎着的林思儿强行架上汽车。 星期一,华念平看林思儿没有来上课,心里有些不安,央求洪芳去林思儿家里一趟,看她是不是生病了。他前段时间见到林思儿时有呕吐的样子,像是胃部不适,一直挂念不下。 下午,洪芳偷偷告诉华念平,她中午已经去了林思儿的家里,见到了林思儿的母亲,对方板着脸告诉她,林思儿去米国了。洪芳还说,看林思儿母亲的神态,好像他们家里发生过什么。 对洪芳和林思儿母亲的话,华念平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他每隔几天,便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的到林思儿家前后转上一阵,但总看不到林思儿屋里的灯光,心里从此缩成一小把。只盼着林思儿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班里。 到了快放暑假,华念平依然没有林思儿的消息。 因为寒假没有回家,哥哥又说父亲的身体不好住进医院,催他放假早早回家。他只好暂且舍下对林思儿的挂念,回到家里去过暑假。 大四开学的第一天,洪芳神秘地告诉华念平,她暑假期间见过林思儿一回,原来她根本没有去米国,而是靠着父亲的关系转入北师大新闻系,正好也是大四。 但是不知为什么,林思儿的母亲竟搬去和女儿同住,也不许林思儿单独回到京大经济学院这边的家里。 洪芳怀疑,是不是他和林思儿的地下恋情败露,她的母亲在一直监视着她。 华念平问洪芳,林思儿是否问起过他。 洪芳代他难过地摇摇头,说她和林思儿是在路上偶然相遇,她的母亲一直守在旁边看着她们谈话。 华念平想到,只要是林思儿平安无事,便一切都好,在心里一下子宽慰了许多。 虽然从京大经济学院到北师大需要转乘好几趟公交车,但华念平几乎每个星期都找出半天时间,在师大新闻系的楼下转来转去。 他如此苦撑了二个多月,终于在冬天里的一个下午,发现林思儿抱着教科书和几个女同学一起走过来。 林思儿似乎已经注意到他,但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华念平本想不顾一切的迎上去,却见林思儿对他暗暗摇头。 华念平知道必有缘故,只好发呆地任凭林思儿从身边走过。 他沿着林思儿的身影向前望去,看到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尾随着林思儿和她的同学,一起渐渐走远。 两个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林思儿把家里的影集给华念平看过,他立刻记起那位妇人正是林思儿的母亲。 华念平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深信林思儿会设法来找他。果然天黑下去并没有多久,林思儿远远地一路跑了过来,两个人顾不得附近有人,立刻紧紧地抱在一起。 林思儿一面不住地亲吻着华念平,一面急促地说,她是乘母亲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偷偷溜出来,马上就得回去。再过十来天就是圣诞节,她要华念平牢记在平安夜的晚上七点,准时在师大东门口等着,到时一定会看到她。 第24章 玩爽代价(二) 平安夜的那天晚上,华念平一早就守候在师大的东门。 七点刚过,林思儿果然从学校里跑了出来。 她对华念平说,新闻系这天举行圣诞晚会,至少会折腾到深夜,她有足够的几个小时的和他幽会。两人像一对久别的情侣,马上去师大旁边的宾馆开了房间。 林思儿埋怨华念平:“你怎么一封信也不回给我?” 华念平诧异,说:“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林思儿立刻明白,说她从师大向华念平寄出十多封信,父亲认得女儿的字体,显然早有心计,看来那些信是被父亲先手设法没收了。 不等华念平追问,林思儿便把舅舅带她逼着打胎、舅妈看着她一个月不许出门、父亲托了关系把她转入北师大、母亲如何每天看管,声泪俱下地哭诉给他。 华念平紧紧地拥抱着林思儿,不住地亲吻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愧疚。 两人分手了半年时间今日方得相会,欢爱之情早已燥热撩身,当下免不了“玩爽”期望,自是床上一番云深雨长。 华念平担心:“如果再有怀孕如何是好?” 林思儿回答:“那就私奔你的家乡!” 一番无休止地嘿咻缠绵过后,林思儿要华念平暂时忍受分手之痛,只要再苦等半年多时间,就可大学毕业后一双去南方打工。 她看时间已经差不多,惧怕母亲圣诞晚会结束时等她不着,便要起身离开。 华念平想到今夜相别,他日再见不知是在何时,意犹未尽地不舍林思儿离去。林思儿深解心爱之人的柔情蜜意,顺从地重新躺进华念平的怀中。 林思儿直到华念平睡熟后,才悄悄穿衣,满心悲戚地噙泪而去。 这便是他们二人最后聚在一起玩爽的短暂时光。 …… 大学毕业前的一个月,华念平结束在深圳科技园的实习从外地回到京城,下午完成论文答辩,晚上独自一个人去了京城音乐厅,打算放松一下连续十多天因为编撰论文而紧绷的神经。 和往常一样,音乐会的听众不是很多。 他买了票,进了演播厅刚找好自己的座位,抬眼看到前面几排有一个女人的背影好像林思儿,旁边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凑向她正在耳语。 华念平两眼起雾,踉跄着绕走过去看清,果然是林思儿和另外一个青年男人坐在那里。 他的脑袋“嗡”了一下,全身的血液灌向头颅,顾不得场合地厉声喝叫:“林思儿?” 林思儿闻声战抖了一下,与那个男的同时转过脸来。 青年男人看看华念平,又看看林思儿,虽然表情诧异,但很快注意到华念平的愤怒和林思儿的惊恐,便立刻有所感觉。 林思儿一句话不说,从座位上起身向华念平走过来,那个男的紧随在她身后。 三个人离开音乐厅,林思儿对华念平介绍那个男人:“这是路志超,他爸爸和我舅舅住在一个院里。” 路志超警惕地问华念平:“你是谁,刚才敢这么叫她?” 华念平还没有张口,林思儿就代他向路志超回答:“他叫华念平,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真心爱着的人。” 路志超扭曲了脸,睁大眼睛,对林思儿叫道:“你喜欢他,那我算什么?咱们一起去到你家说个清楚。” 一听要去见林思儿的父母,华念平面上没有显得退缩,心里却不由得阵阵打鼓。 路志超开过来一辆车,把华念平与林思儿逼了进去。 他今天,本来有意要在林思儿跟前显摆的是一部体型巨大的野战吉普,专门用于滩涂登陆作战,是从将官父亲那里的单位借过来。 现在,这个登陆作战的对手,真就出现在了跟前。 路志超先前看见华念平走路带着跷颠,这会上车时又腿脚明显不便,还得靠着林思儿上前帮扶了一把,才十分费力地提了一条腿,爬上这辆庞然大物。 没想到眼前竟是个跛子在与自己争爱,路志超心里更是窝囊憋火,气愤难当。 汽车开到京大经济学院,路志超威严地像是押着两个罪犯,一同走进林家。林德逊和夫人看到三人进来,马上感觉出了意外,一时目瞪口呆。 更不幸的是,被路志超驱进蒙家的华念平,竟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正视教授夫妇。他在迈上台阶进门的时候,跛脚的那条腿突然一软,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幸亏被林教授拽了一把。 这又使得他免不了更加自卑心虚。 路志超向林德逊夫妇告状说:“伯父、伯母,这个叫华念平的家伙,您们认识么?林思儿当着我的面,说她爱的是这个人。” 林德逊还没有来得及讲话,林夫人刚一听到“华念平”三个字,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扫把,劈头盖脸就要向华念平打将过去。 林思儿冲向前护住华念平,对母亲说:“我就是爱他。要打,你打我!” 林德逊夺下妻子手中的扫把,对华念平说:“你死了这条心,以后再也不许纠缠林思儿,我们家不接受你这样的人。你走吧” 华念平嗫嚅,说:“校长,我不能没有林思儿,请你成全我们!” 林夫人不容华念平张口再说下去,用尽力气把他向门外推搡,恨恨地说:“少废话,快滚!不然我打电话喊学校保卫部来人。” 林思儿想冲出来护卫华念平,却被她的父亲和路志超死死拦住不放。 华念平被林夫人粗暴地赶出门外时,身后传来林思儿在屋里哭叫着大声抗辩。 “你们赶走他的人,赶不走我的心,等过几天拿到大学毕业证书,我就和他一起离开京城去南方!” …… 林德逊和夫人担心女儿说到做到,为怕夜长梦多,夫妇两个连夜商定,这两天就把林思儿送往米国姑姑家,让她留居在三籓留学。 他们想,路志超本来就在华国驻美领馆担任翻译,林思儿和他经过一段在米国的交往,慢慢就能走到一起。 至于华念平,林德逊知道这两天就会决定学生的毕业分配去向,他打算提出建议,把华念平留校安置在经济学院。目的,是把此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防林思儿万一从米国私自潜回京城,到时候也能把握住华念平的踪迹。 第25章 玩爽代价(三) 路志超那时二十五六岁,比林思儿提早几年在外交院校毕业,在经贸部门的外事司混了一段时间,就被派往华国领馆担任翻译。 他的父亲与林思儿的舅舅同住在一个大院里。林思儿被逼着打胎后的一个月里,就被看守着住在舅舅家。 有一天,路志超的母亲与林思儿的舅母闲聊,第一眼见到她出现在客厅,便从心底里十分喜欢这个端庄漂亮的姑娘,又知道林思儿的父亲是京大副校长,回家后立即丈夫商量,打算把在米国的儿子介绍给林思儿认识。 舅舅、舅母看着路志超从小长大,知道那孩子体格猛壮,全表人才,对路夫人的攀亲意愿很是表示赞同。 舅舅把这件事和姐姐一说,林夫人立刻赞同,一是觉得两家门当户对,二是思想林思儿若是有了一个像样的男朋友,自然就会疏远那个叫华念平的瘸子。 等到林思儿在北师即将毕业,学生基本无课可上,母亲就和她搬回经济学院的家里来住。恰逢路志超回国休假,舅母便把林思儿母女叫到家里,让林思儿与他见面。 路志超一眼看中林思儿,心里很是欢喜。 林思儿心里装着华念平,本想着对路志超不理不睬,但想到如果立刻回绝,不仅招来母亲的责骂,还会引起她对自己更加严厉的看管,徒增约束。 以她原本的初衷,想法极其单纯。就是在路志超的回国休假仅有几周,这段时间与他虚意交往周旋,等他返回米国时,正好是自己拿到大学文凭的日子,到时候再与华念平一双离开京城不迟。 那天在京城音乐厅和华念平相遇之前,她和路志超仅有过几次约会。每次,都是他开车到家来接她。在母亲面前,林思儿不敢推脱,只好随着路志超上车。 被迫与路志超两人单独在一起约会,林思儿对路志超虽然不甚热情,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冷淡,只等路志超休假结束返回米国便是解套。 路志超这晚回家,愤愤地把林思儿不爱自己事情向父母一说,又讲到华念平是一个跛脚的残疾人。 路将官立刻勃然大怒,不曾想到如此优秀的儿子,竟会输给一个外省来了京城读书的瘸子。以他们家社会地位和条件,这无疑是对自家门第的一种奇耻大辱。 其实早在林思儿出现之前,好几年里不乏有家庭相当、姿容的各类各样女孩,只要听闻路志超从米国一回来,便能蜂拥而至,向他频送流波,百般展示热情和魅力。 本来,能与外交官结成伉俪就是一件很美满的婚事,何况路志超还有着一副俊美的外表,使得这些姑娘们看着更是十分倾心。 虽然,唯一让有些女孩感到并不完全称心如意,是因为路志超天就一双特别瞩目的大板牙,丄宽下尖,甚至带着些锋利的样子,但世无完人,总还是瑕不掩瑜,最多与他亲嘴时把舌头向后缩紧,免得被刺穿或者啃破而已。 但是让路家夫妇很是意外的是,无论是多少个又灵又透的优雅闺秀,在路志超跟前圈围抛媚,他们的儿子竟从中并没有一个能上眼。这大概是因为,那些女孩们都表现得太过主动热情,反而让路志超看出了她们的庸俗。 只有路志超在见到了林思儿之后,瞧得出来在她秀重的眉宇之间,似乎藏着本不该有的忧郁,显得冷僻孤傲,始终对他们儿子不冷不热的进行敷衍,言辞里颇多应付之意,反倒燃起了路志超对林思儿的驯服之心,让他欲罢不能,一追到底。 按着路将官惯有的军人脾气,恨不得立刻抓来林思儿和儿子成婚。但当今社会法律严明,容不得他仗势抢亲,然而眼见儿子一副对林思儿依依不舍的样子,夫妇两个又不免对望着连声叹气。 正在这时,林思儿的舅舅、舅母过来,说刚刚接到姐姐的电话,一是为了表示安慰,二是转达姐姐、姐夫刚有的决定。 路家夫妇立刻表示同意,路志超更是转怒为喜,愿意提前结束休假,守着林思儿同机飞往米国。 那一晚,华念平被林夫人赶出家门,自尊被打成粉末,满脸羞愤,一个人在空荡的操场上独坐了好几个小时。 眼见过了学校规定的熄灯时间很久,操场上开始有保安过来巡查,他才心烦意乱地在深夜回到寝室。 同宿舍里的学生早已经睡下,华念平衣服不解就上了床,拉过毯子盖住脑袋。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一幕幕,心里一阵阵发烧发痛,虽然脑子里强迫自己扛住屈辱,终于忍不住满脸尽是泪水。 华念平有了一种被彻底打回原形的自卑伤痛,仿佛泪水不是挂在脸上,而是灌进在脑子里。 他后悔在京城音乐厅里的一时冲动,更后悔莽撞地和林思儿、路志超一起闯入林家。林德逊逼他对女儿死心的话,以及他妻子的怒斥,一遍遍在华念平的耳边回响。 为了与林思儿的爱情,华念平甘愿接受林德逊夫妇对他的的屈辱,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件事情突然发生,他似乎已经和林思儿无法再走到一起。 在学生们急于紧张打听,四处活动毕业分配的那几天里,华念平却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同寝室的学生都问他怎么啦,他推托身体不舒服,并谢绝了大家带他去医院的好意。 第三天上午,到了经济学院即将公布学生毕业分配前夕,班主任找到华念平,通知他立即到院长室去。 华念平到了经济学院的院长办公室,院长恭喜他毕业分配被留校,并且就在经济学院任教。 院长和林德逊是近邻,略微知道一点那天晚上发生在林副校长家的吵闹,也似乎看到了华念平当时被林夫人气势汹汹赶出家门的情形,见华念平并没有因为留校任教显出兴奋,理解他正在因为林思儿而悲伤难过。 临别时,院长同情地握住华念平的手,说:“我们以后是同事,有个情况我既然已经知道,就得向你如实告知。林校长的女儿,已经在昨天和她的新男友一起飞往米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希望你珍重!” 华念平木然地松开院长的手,无力地道了声“谢谢”,就匆忙转身离去。 他不想让院长看到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 第26章 玩爽代价(四) 林德逊没有食言,在华念平留校任教的第二年,接受他的报考,作为指导老师收了华念平为京大在职研究生。 师生两人心照不宣,从不提及林思儿。 林德逊见华念平沉默寡言,常常一脸愁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学会了抽烟,而且烟瘾很是厉害。 还见他只把所有心思用在学术研究和论文上,很少和女性来往沟通,便多少有些心存内疚,所以对他额外的加以课程指导和训练。 华念平果然不负林教授的期望,研究生毕业后没有几年,就很快成为国内崭露头角的青年经济学家,破格晋升为京大最年轻的副教授,并任命为经济学院副院长,只是依然孤身一人。 在华念平担任经济学院副院长后那年夏季里的一天晚上,华念平下课到教师餐厅打饭,忽然看到林德逊副校长夫妇、林思儿、路志超一行,从餐厅门口走进来。 林思儿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幼小的女孩。他们正走向餐厅里的一个圆桌,华念平躲闪不及,正好与他们迎面,相距只有几步之远。 林思儿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华念平,面色立刻变得苍白,一时两人怔怔相视,默然无语。 林夫人见路志超瞪着一双警惕地眼睛,看着他们二人,急忙上前把林思儿拉走。 华念平打好饭,无言地从林家人旁边低头走过。 回到宿舍,他没有胃口吃饭就在床上躺下,直到屋内漆黑一片也没有起来开灯,只是一个劲的抽烟。 深夜,华念平听到了敲门声。 他知道是谁,猛然坐起身刚想去开门,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路志超警惕地眼神,又立刻缩在床上不动。 林思儿在门外继续敲了一阵门,见屋里没有动静,说:“念平,我知道你在屋里,求你开门,我们谈谈好么!” 屋里屋外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林思儿转到了窗子跟前。 她说:“我知道,念平,你不愿意再见我,我现在站窗子这里讲话,你一定会听得清楚。我特地来告诉你,明天就要和他一起回米国。自从晚上看到你,京城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这些年我不敢回到华国,更不敢见到你,上天折磨我,偏偏让我们今天相见。” 华念平慢慢移到窗前,从外面映照的昏暗灯光里,依稀看到林思儿清瘦的身影。 他的脸颊流过两行眼泪。 林思儿继续说: “你一定恨我背叛了你,但是念平,你相信么,我是被妈妈、舅舅绑架到机场的。在米国姑姑怕我飞回京城,看管得很严,前几年里只给我零用钱,我没法凑够钱买回国的机票。我想联系你,但不知道你在哪里,直到今天晚上饭后交谈,才从爸爸那里知道你被留校任教,并且曾经做过爸爸的研究生。” 是因为他的缘故,林思儿才被逼去了米国,华念平其实多年以前就已经知道。 林思儿解释:“对路志超,我起初抗拒了他好几年,直到她为了追我,辞去了领馆的工作,在三籓谋事去做,我因为说不出的苦楚,加上又一直没有你的音讯,才万般无奈答应了他的求婚。” 华念平却是咬紧了嘴唇,心中恨想:“不管怎么样说,你到底还是因为屈服,舍弃了我呢!“ 林思儿又说:“你知道么,念平,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经常想起你,想你的时候,有时会在半夜里突然醒来。现在我和他已经有了孩子,可是爸爸说你至今还是孤身一人,我听了很伤心。答应我,念平,找一个女人和你过日子。不然,我会一直为你难过,会很难过!” 华念平听到了林思儿的抽泣声。 又过了一会,听到林思儿绝望而凄凉地向他告别。 她说:“好吧,念平,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又过了很久,林思儿的身影才从窗子移开。 华念平拭去眼泪,注视着窗子,仿佛林思儿的影子继续嵌在那里,把一遍遍话语倾注在他的心中。 在林思儿返回米国后的不久,林德逊有一天突然把华念平叫到办公室,说要请他到家吃饭。 原因是林夫人的嫡亲中有一个女儿,年龄与华念平相当,在天坛医院做护士,不仅长相尚可,还有单独住房,新婚丈夫去年在一起车祸中丧生,林夫人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华念平寻思,这一定是林思儿央求父母为他成全婚事,立刻向林校长婉拒了。 他并不嫌恶对方是个寡居的女人,因为之前也有很多人为他张罗对象,介绍人大都首先考虑到华念平有身体缺陷,所以选中的女方不是没有职业,就是有过短暂婚史。 华念平只是想到和林思儿不成夫妻,反倒变为亲戚,心里难免有些悲凉。 …… 华念平喜欢吃锅贴、饺子。 一天,他在教师餐厅照例寻到写有“水饺、馄饨、锅贴、炒菜”的摊位,发现除了吴姓老板夫妇,还多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皮肤略微显黑,一双深陷的眼睛使她看上去向欧洲吉普赛女人的混血儿。 华念平后来知道,这姑娘叫吴宁芳,是吴姓老板的大女儿,中学没有毕业就到沿海打工,新近辞了工来京城为父母的生意帮忙。 吴宁芳知道华念平是经济学院的领导,看到华念平来买饭,总是亲切地喊他一声“华院长!”,并且多给他盛上几个锅贴。 学院里一位和华念平关系较为亲近的会计课陈老师,注意到华念平自吴宁芳来后,经常有意无意地光顾这家摊位。 有一次在吃晚饭时,他和华念平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念平,那姑娘对你有意,我给你说说合吧。” 华念平涨红脸,辩说:“你别瞎掰,不会,不会!年龄悬殊很多,很多呢!” 陈老师仿佛看穿华念平的心思,真的就向吴姓老板夫妇提出,要为吴宁芳和华念平做媒。吴姓老板夫妇征求女儿的意见,吴宁芳应承:全凭父母做主。 吴姓老板夫妇听说过华念平是同乡。想华念平既然是学院的领导,又是一位知名教授,这门亲事若成,在京城将来会有一个落脚之处,对京大教师餐厅的摊位生意也自然有所照应。 第27章 赴任之旅(一) 两千〇三年的秋天,“非典”萨斯疫情刚过,华念平与吴宁芳成婚了。婚后,吴宁芳被华念平送进京城舞蹈学院大专班学习,属于成人教育学历,毕了业为她在京大附属幼儿园谋到一个并不在编的舞蹈老师职位。 两人婚后前几年感情尚好,但自华念平从京大调进现在的总部机关里,关系急剧恶化,从琐事小吵到各不相让的夫妻大闹,继而发展到十天或是一个月互不搭理的冷战,甚至还有过两次动手格斗。 起因,一是吴姓老板夫妇因为使用“地沟油”被学校查出来,在被赶出教师餐厅时,华念平没有站出来为岳父母说话;二是吴宁芳的弟弟参加高考,全家重托华念平利用关系招生到京大,华念平却没有利用职权从中帮忙,使得弟弟没能上成大学。 如今,华念平寻思自己刚从边疆回来,突然被总部机关里派去淮上市,夜里就得离京出发,说是一年期限,并不知道要待上几年,想到和吴宁芳再次相别,夫妻关系不知哪年才能和好如初,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的伤感。 因为明天清晨就要乘车离开京城,华念平打算晚饭时亲自下厨,好好做上几个小菜,对妻子表示一番歉意。但是吴宁芳向家里打来电话,说晚间还有两节辅导课,会在外面和同事吃饭。 果然,吴宁芳继续很晚才回,只是与昨天不同,她不仅没有喝酒,还为华念平买回一件新的风衣外套。 华念平决定和吴宁芳好好谈谈,等她洗了澡换上那件鹅黄的睡裙,就主动示好地冲了两杯咖啡端到她的跟前。 吴宁芳并不领情,说晚上喝咖啡夜里不好睡觉,华念平没趣,说这两杯咖啡自己会全喝掉。吴宁芳很不高兴地说,倒掉一杯咖啡并不能省出很多钱来,反怪他给自己添堵。 华念平努力克制住自己,说: “宁芳,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其实这次回来京城,我就下定决心和你好好过生活,今后不会只想到工作,更没有想到要再次离开你。可是我,明天早上又要出发了,向下又留你一个人过孤独的生活,这对你实在不公平,真是觉得对不住你。” 吴宁芳点上一根烟,沉静了一会。说:“其实,你一个人在外飘泊,也很不容易。” 她的这句话,让华念平感动得差点流出眼泪。 他不由得激情起来,立刻向前伸出双臂拥住妻子,带着不能抑制的亢奋说:“芳,咱们快点要个孩子吧!” 让华念平大为意外的是,吴宁芳对他的拥抱似乎有了一种陌生感,觉得非常别扭,马上很不太习惯地挣解出来,抽身躲向一边。 见到华念平的脸上突然涌起阴沉,吴宁芳迟疑了一下,才有些像是表示歉意,又像是怕华念平误会地说:“可能你还没有注意到,我这身子……从你回来那天起,就一直不方便。” 她这话,好像是说身上这几天的例假是华念平带给她的,并不是她每月都有。 华念平自觉尴尬,便解释说:“我是说打算以后,咱们得生个孩子。离春节已经没有多久,到时我无论如何,是会回到京城过年的,而且到淮上市挂职也只是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几句话却一下子让吴宁芳勾忆起许多事情。 她突然恨恨地看着他,语音不高,却明显地满腹怨气,说:“春节是快到了。但是华念平,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你倒想着这次是去重任,我看不过是又被发配。” 像是突然被看穿了一种虚伪,华念平红起脸,结结巴巴说:“你怎么……怎么这样去看……上面的安排!” 吴宁芳冷笑说: “当初,你去援疆,说好两个月回一趟京城,可是几年时间里你回来几次?刚结婚的时候,你是经济学院的领导,事情虽然很多,咱们还能天天见面。等你调工作到现在的这个总部机关里,全国各地的出差,不是去调研,就是去检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有三百天不在京城。” 华念平无法反驳,因为吴宁芳句句实话,并且越说越多,后来她免不了把父母因为“地沟油”被赶出京大、弟弟没有能读大学这两件事情,再向华念平一番问罪。 这是她耿耿于怀,每次和华念平发生不愉快时必不可少的争斗话题。 吴宁芳继续说: “工作你是干的不错,步步高升。可是在京城,像你这样级别的高管多的是,和普通职员有什么区别,还不照样乘地铁、挤公交。再说,你工资也不是很高。结婚这么多年,我们连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这次你去外地挂职,说是一年时间,天知道我们又要分手到什么时候。” 华念平好不容易插嘴,争辩说:“焦总裁亲口向我保证的,确实挂职一年。” 吴宁芳把头摇了又摇,叹口气说:“华念平,我真无法想象,向你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是怎样爬上位的。你好糊涂,一点做人的智慧都没有。” 她站起身,似乎不愿意再和华念平交谈下去,走到梳妆台前在脸上涂抹面膜。 夫妻之间的这场临别谈话,最终以双双的不愉快而结束。 华念平躺在床上端详着妻子的背影,记起套在她身上的这件鹅黄真丝睡裙,是自己那年在新加坡做访问学者时,回国前为吴宁芳带回来的,睡裙的底边用金线镶有一圈玫瑰图案。 如今,只有两年多的时间,华念平想不到吴宁芳的后背,变得又尖又瘦,睡裙穿在她身上如同是被棍子撑起来一般。 他想,看来自己离家的日子,她的生活过的一定很不如意。 吴宁芳做面膜,前后敷脸一个多小时,她以为华念平睡了,就关上了房间的大灯。 华念平迷迷糊糊不知道吴宁芳还要折腾到多久,见她一时回到卧室,一时又去了客厅,拖在地板上的睡裙,在沉寂的夜里不时发出“啪啪”的恐怖声响,尾随着吴宁芳的每次来回走动,仿佛是一条响尾蛇跟着她爬来爬去。 华念平被这“啪啪”的声响,听的心惊肉跳。 后来,吴宁芳终于上床,忽然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华念平,你可不要睡的太死,别误了火车!” 第28章 赴任之旅(二) 由于妻子吴宁芳的好意,华念平因为担心误点赶不上列车,加上昨晚睡前那两杯咖啡,在大脑里搅动着的神经兴奋,竟又是一夜未眠。 他苦熬支撑到清晨四点,便一个人收拾好行李下楼。 临行,他没有想到去叫醒吴宁芳,她也竟然就没有醒,说到会去送他。 华念平在西站下了公交车,时间已是五点多钟,在排队安检查验行李的时候,他看到了两天前和自己一起从“黄牛”手里买票的那位姑娘。 她依然戴着墨镜,被五六个青年男女相拥着送进软席候车室,其中有几张脸似乎是华念平在电视里见过的熟悉面孔。 他们像是来送那姑娘上车。 华念平心里感叹,想自己如今去淮上市赴任,枉为一个大企的高管,竟是孤身一人,如此凄凉落寞。 昨天中午,他和林思儿通电话时,曾不安地告诉她,自己今天早上就要乘了车,到一个并不熟悉的地方工作。 林思儿为他突然离京且不肯见她一面,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她主动提出来,想一早开车过来送他到西站,但被华念平狠心地拒绝了。 华念平随着人群挤进普座车厢,等到好不容易找到座位落定,贴身的里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 这趟列车严重超载,车厢的走道和两头全都塞满了旅客。 华念平昨天从网上查到,淮上市每年有二百多万人分赴全国各地务工。 他此时身处满是腥臊臭味、叫声一片的列车里,寻思从京城到淮上市往返仅此一趟,根本远离实际需要,立刻想到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铁路部门取得联系,争取至少新开两趟列车才行。 坐在华念平对面位置上的,是一位六十来岁的乡下老汉,华念平看到,周围男男女女十几个人,一言一行全听老汉指挥。他们喊老汉为“严四大伯”。 严四大伯的打扮举止,像是一位从京城带队回乡的工头。 紧挨着严四大伯,坐着一位穿西装、打领带的青年男子,个子不高,长得敦敦实实。 他从上车开始就板着脸,面上对严四大伯惟命是从,但华念平看得出来,青年男子的心底压藏着一种随时就会爆发的愤怒。 火车还在上人时,列车员推着售货车路过车厢。严四大伯立即指示青年男子为十几位伙伴每人买上两盒桶面、几根香肠、一瓶饮料。 青年男子很不情愿,涨红着脸说:“进站前,不是刚吃过么?” 严四大伯向他瞪起眼睛,说:“没看到上车的人越来越多,等上满了人,厕所都能塞满,那时小推车还能挤得过来么?难道刚才一顿饭,能撑住大伙十几个小时到淮上市下车。” 青年男人又嘟囔说:“那也不要一下子每个人买这么多。” 没想到那严四大伯立刻站起身,发起脾气来:“火车没开动,我们还都身在京城呢!” 他立即就要招呼随行一伙十几个人拿取行李下车。 青年男人好像马上被吓住,嘴里变乖地连声答应:“买,买!” 华念平发现严四大伯这伙十几个人,像是一直被年轻人哀求着才肯离京。 但是,等到列车笛声响后刚一启动,青年男人立刻扬眉吐气起来。 他矮小的个子像是突然起跳的弹簧,从座位一下子蹦起身子,对着严四大伯一群人,用力地向空中挥舞了一下手臂,大声说:“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一路上老老实实,不许给我惹事。” 他这声音盖过了列车的轰鸣声,把对面的华念平也吓了一跳。 再看严四大伯这伙人,全都老虎看见了训兽人手中的鞭子一般,变得老实温顺。 严四大伯干笑着说:“吕峰镇长,你坐下来讲话。” 吕镇长用恶狠狠地口气对严四大伯说:“都是四伯你带头惹事,有啥问题咱们镇里不能解决。前几年你不是区里闹,就是市里跑,这两年你长了见识,三番五次又聚众到了京城。” 严四大伯说:“镇里没法解决,区里、市里又不管不问,这日子没法过了。” 吕镇长挖苦严四大伯说: “你到京城就能解决了,还不是京城找到省里,省里找到市里,市里又找到区里、镇里,末了还不是一级压着一级派了我,把你们全都领回去。你们大家就不想想,咱们镇上能有多少钱败活,每次你们到京城自己花钱不算,镇上哪次领你们回去不贴上个万儿八千。” 严四大伯不再吱声,他带到京城的那伙人更是大气不出。 看众人服服帖帖,吕镇长换了一副口气,说:“其实,我也知道乡亲们的难处,大家也别再与我为难,等回到了淮上市,镇里雇车在站里接送大家回去,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合计商量,别动不动就瞎折腾。” 华念平连着两夜不曾好好睡觉,本想在列车上能好好休息一阵,见车厢里吵闹的厉害,令他无法安心,便打算和这位吕镇长交谈几句。 他向吕峰、杨四大白各递上一根香烟,套着近乎地问吕峰:“你是镇长?” 吕峰不客气地接了香烟,回答:“是副镇长。” 华念平又问:“他们因为什么要来京城?” 吕峰警惕地看了华念平一眼,生直地反问:“你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镇里自己的事,和你有关系么?” 华念平看出这位吕副镇长是一个敏感而负责任的人,心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他有了很好地印象,说:“我姓华,在淮上市里有熟人,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吕峰虽然打消疑虑,但还是不愿意家丑外扬,说:“谢谢华先生的好意,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你说不上话的!” 那位严四大伯因为领了华念平的那根香烟,看吕峰不情愿与他相谈,就主动接上茬回答说: “我们镇上有一家恩源集团下属的新华制药厂,这些年生产柠檬酸和氨基酸,把厂子里的污水排到我们村子里旁边的二道河里。二道河这几年於塞流不出去,污水漫到村边,庄稼都不长了,村井的水都是酸臭味。吕峰镇长是我们七里塘镇第一位民选副镇长,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为我们村到区里、市里反映过好几回。” 第29章 赴任之旅(三) 生态环境建设是长远社会发展和民生的重要课题,华念平听完了严四大伯的一席愤言,料不到自己即将上任的恩源集团,居然有一家直属的制药厂,竟是存在着如此堪忧的污染问题,立即锁紧了眉头。 他向叫吕峰的副镇长问:“按照这位大伯所说,新华药厂的污水治理问题很严重,有多少年了,有关单位难道一点也没有过问?” 吕峰没好气地回答;“总有四五年了。市里领导一贯认为,制药厂的柠檬酸出口创汇,是财政上的钱袋子。且又是直属于当地恩源集团的产业,没法插得上手。” 他又转向众位乡亲:“求求四伯和您们大家,以后千万不要再外出惹事了,这没用的!” 严四大伯鼻子“哼”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嘟哝了一句:“不信淮上市里就没有青天!” 恩源制药厂、七里塘镇、严四大伯、吕峰副镇长,华念平在心里,记下了交谈中听到的这些厂名、地名,还有眼前一老一少质朴的姓名。 在他座位的前后,除了吕峰、杨四大白,簇拥的大都是淮上市七里塘镇人氏。 华念平抽的是云南“阿诗玛”香烟,他只喜欢这个牌子,身上两包“阿诗玛”从上车后与严四大伯搭话开始,不到中午就散发地一干二净。 好在这两包香烟并没有白费,大伙开始主动与华念平攀谈,严四大伯亲切地喊他“老华”,甚至猜测说他的年龄该有四十几岁,孩子应已成家。 华念平从严四大伯他们的七嘴八舌里,模糊地掌握出三条大致的信息: 淮上市历史上是个名城,北宋时苏轼、欧阳修都曾在这里为官。 城西的游湖,属于恩源集团的地盘。它比杭州西湖还要阔大,湖中的文峰塔、魁星楼、神君殿,已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南宋名将刘琦,当年在这里大败金兀术,因此建有一座“刘公祠”,香火旺盛,至今缭绕不断; 恩源集团地跨淮上市的两县一区,前任董事长叫汪回忠,总经理叫刘涵清,分管治安的副总叫李勤守。李勤守更兼着淮上市的警局局长。百姓们背后,喊他们三个人的谐音“汪坏种”、“刘汉奸”、“李禽兽”。这几个明争暗斗,一贯不合,以至于东窗事发,先是汪、李两人被抓,接着是刘涵清闻风潜逃他国; 不过“汪坏种”、“刘汉奸”这两人,对淮上市并非一无是处。 作为驻扎在淮上市的特大型企业,恩源集团为积极支持地方经济,他们两个人,其中一个倡导建设了大机场,另一个针锋相对,倡导引资建设大电厂。 只是这大机场、大电厂因为两人的突然倒台,目前皆是处于半途而废状态。 华念平还掌握了一些吕峰的情况,小伙子大学毕业,专业是化学生物工程,今年27岁,没有成家,已经担任了三年的副镇长。 …… 严四大伯居然说中,列车从京城西站开出,直到中午过后,一路上再没见列车员的售货车经过车厢。 华念平早上没有吃饭,胃里空空,此时见严四大伯他们纷纷开始泡面,顿时勾起食欲,便起身寻找餐车。 费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一路艰难地挤进餐车,见里面也塞满了无座的乘客。 餐车的列车员说,所有能吃的东西已经全部卖光。 华念平向卧铺车走了几节,幻想能遇到列车员的售货车停在哪个地方等他。不幸的是,除了有机会在软卧车厢进了一趟厕所,结果自是非常泄气。 而且凑巧的是,在他刚从厕所出来时,刚好被前天下午那位一同买票的姑娘撞见,她那时正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独自站在车厢的走道上向着窗外出神。 前两次看到姑娘,华念平因为见她始终戴着墨镜出现,所以无法仔细地端详她。 现在,这姑娘像是在包厢刚睡醒出来,脂如凝膏,肩上披散着一头长发,金色的发梢显然是特意染烫过,这使她本来就十分俏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妩媚。 姑娘看到华念平,很有礼貌地向他“嘿”了一声。 华念平因是刚从厕所出来,见姑娘主动打招呼,急忙脸上带着慌乱回应说:“你好!” 姑娘问:“你转到卧铺了?” 华念平满脸尴尬,说:“没有,我是想看哪里能买到吃的。” 姑娘同情似地一笑,带着诚意问他:“我带了饼干,你吃么?” 华念平心里恨不得她的饼干已经拿在手中,但嘴上却是很轻松的样子,说:“现在,我好像一点也不饿了!” 然而他的肚子对这言不由衷地回答并不买账,一个劲“咕噜”地叫着表示抗议。华念平很是庆幸此时是在列车上向这位姑娘撒谎,因为肚子里的哀鸣正好被车轮声盖过,而不会被她听到。 告别姑娘,华念平再次回到拥挤不堪的普座车厢,他又困又饿地缩在座位上,只盼着旅程早点结束。 深夜九点多钟,这趟列车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抵达淮上市车站。 严四大伯看到华念平的腿脚不便,坚持把华念平的行李扛在自己肩上。华念平苦争不过,只好混夹在严四大伯一伙里,随着噪杂的队伍出站。 车站正在改造,临时出口设在车站广场里的一角,泥泞而昏暗。天空正飘着细雨,中间还夹着些零碎的雪花。 华念平和吕副镇长挥手告别后,看着他驱赶着严四大伯等人爬上一辆破旧的中巴,只剩了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上。 他想起在京城出发时,那位朱处长说到已经与淮上市的当地部门取得联系,有他们派人来车站迎接。 但华念平由近及远周围扫视了一圈,也没有在出站口看到,哪一位像是来接他的人。 小雨越下越大,华念平无法再徒等下去,他决定先寻个吃的地方,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与省里那位叫章尃之的领导,向他身边的秘书取得联系。 车站广场的旁边就有很多的小餐馆。 华念平提着行李,进了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利落的餐馆。 餐馆的招牌写着“为民酒店”,没有什么生意,老板可能为了省电,只开了一盏灯泡。光线即便如此幽暗,他依然看到在屋子靠墙角的地方,围着一女三男在专心致志地搓着麻将。 为了尽可能离他们远点,华念平选在靠门口的餐桌坐下,把行李放在了脚下。 第30章 赴任之旅(四) 华念平向餐馆老板点了一个羊肉锅仔、一份水饺,催促尽可能快点。老板说羊肉在锅里还没有煮烂,水饺也要现做,但都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说话时,餐馆里又进来一对年轻男女,他们坐进华念平旁边的另一张餐桌。华念平掏出钱夹向餐馆老板付账,老板殷勤说等他吃了再结账不迟,转身招待两位刚进来的客人。 华念平将钱夹重新放回胸前的口袋,裹紧吴宁芳给他新买的风衣外套,顺势靠在身后的墙上。 他本想只是简单地缓解一下疲惫的身子,没想到身子往后一靠,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如果不是餐馆老板把他叫醒,华念平觉得自己会就这个样子,一直沉睡下去。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到羊肉锅仔和水饺已经摆在跟前,靠餐馆里面的那四个男女仍在打着麻将,但刚才坐在旁边的那对年轻男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华念平刚拿起筷子,低头忽然觉得胸前有些异样。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一看,外套竟是被划了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口子,口袋里钱夹不翼而飞,身边的行李也不见了踪影。 “有贼!” 华念平惊呼,颠着跛脚向外跑去。 “哪里跑!” 餐馆老板大叫了一声,紧随华念平冲出餐馆。 但华念平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老板并不是去帮着抓贼,而是揪着华念平的衣领把他重新拽回餐馆,因为用力太猛,竟把华念平外套下面羽绒服的领子,差点全部撕扯下来。 却原来饭店老板是防备着华念平不付饭钱,趁机溜走。 这时,那四个男女也放下手里的麻将,一起向华念平围拢过来。 华念平全身搜净,只摸出仅有的二十几元散钞,向餐馆老板说:“对不起,这饭我不能吃了。我遇到了贼,身上就剩下这些钱了。” 老板立刻尖叫起来,说:“饭菜已经端上,你难道叫我倒掉。” 一群人阴森地看着他,没有半双同情的眼睛。 华念平心里发怵,索性把风衣外套扒下来,说:“这是我今天早上刚穿到身上的,现在划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钱夹被偷走了。还有我的行李箱,你们大家都看到我拎着进来的,也被贼人拿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羽绒服里的几片鹅毛从裂口钻飞出来,在空中舞蹈着像是替他向众人求饶。 那个打麻将的女人,她像是餐馆的老板娘,一把夺过华念平的风衣外套,说:“没钱,用这个抵账。” 华念平想,幸好她没有索要脖子上的围巾,冷静地对女人说;“好吧,就用外套抵账,但我有个条件,给我来上半斤酒。风衣外套是新买的,抵得上你这顿饭和半斤酒钱。” 那女人倒很爽快,立刻命令丈夫拿出一瓶酒放到华念平的面前。不过是十多分钟的时间,华念平锅仔没有吃上几口,饺子也没有咽下几个,一瓶酒倒是被他空腹喝下去大半。 醉醺醺地走出餐馆,华念平脑袋虽然不是十分清醒,还是立即想到必须向警方报案,因为对他的任职派遣通知,还有章尃之秘书的联系电话,都存放在行李箱中的一个包里。 他按照路人的指点,冒着雨雪寻找到车站派出所,值班室里亮着灯,但门却关得很紧。敲了好半天的门,才有一个身着警衣,但肩上没有警衔的小伙子开门出来。 这身装束,一般只是个协警。 小伙子看来是被打搅了好梦,他甚至没有允许华念平进屋,不高兴地问:“半夜三更的,你有什么事?” 华念平说:“我来报案。” 小伙子问:“报什么案?” 华念平说:“我被人偷了。” 小伙子无动于衷地“哦”一声,说:“被人偷了,这事在车站天天会有,没法处理。看你满嘴酒气,一定喝大了,不偷你偷谁!要报案,你明天再来,所里的人,今晚都抽走执行紧急任务去了。” 听小伙子这么一说,华念平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担心刚才在餐馆喝的说不定会是假酒。 他情急之下请求小伙子给110打电话报警。 没想到小伙子已经显得很不耐烦,说:“哪有派出所打110的,就是打了也是就近出警,还不是轮到我们车站派出所问案。” 华念平想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实在被逼无奈,只得狠下心对小伙子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说:“那么只好告诉你,我是淮上市刚到任的恩源集团委派专员,现在要求你立刻给当地机关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到这里来接我。” 华念平的话听上去很是坚决,但其实又显得软弱无力。 来人居然自称是专员?专员是个什么官衔,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伙子甚至懒得怀疑,怪笑着说:“看你这家伙真是醉的不轻,与车站上讨钱的叫花子没有两样,也竟敢说自己是什么专员,我还说自己是铁道部长呢。” 最后的希望破灭,华念平立刻矮下去半截,恨不得对小伙子说:“你这有眼无珠的家伙,看我哪天能不能找上警局的领导过来,让他们当了我的面前,把你很是严重地训斥上一顿。” 他觉得,自己很难再向这位年轻的协警说得明白,有些后悔自己的愚蠢,寻思自己现在这个落魄样子,有谁看他像个高职的专员,再说上面的部门,也只是明天上午才能正式宣布。 华念平沮丧地离开了车站派出所,周身的衣服几乎被雨雪浸透,脖子上的脑袋越发疼痛难忍。 他深信自己刚才在餐馆里是喝了假酒。此时又冷又困,那条残疾的左腿不住地打颤,似乎再也无法挪动步子,盼着能够找个地方躺下疲惫的身子。 他想到了不远的候车大厅。 但是,车站的安检如今已变得非常严格,没有身份证和当日车票,要想混进候车厅绝非可能。 就在这时,一位打着雨伞的大嫂迎向华念平,问:“兄弟,住旅社么!” 华念平回答:“我身上只有很少的钱,还没有身份证,能住么?” 大嫂说:“我们不登记身份证,要是你一个人的床铺,给三十块钱就行。” 华念平不无失望地说:“我只有二十多块。” 没想到大嫂却说:“便宜你,就收二十块好啦!” 华念平从来不信佛,但觉得眼前大嫂比得上观音菩萨的善良仁慈,立刻跟着大嫂走了。 第31章 牢狱惊魂(一) 华念平跟着菩萨大嫂在一群脏乱的建筑中转了好几个弯,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稀里糊涂地被领进一家叫做“平安大旅社”,其实只有七八间房舍的私人旅馆。 华念平看到,他进去的这间客房虽然又矮又小,却摆着两张床位,没有卫生间、洗浴室,甚至连台电视机也没有。 这大概就是那种通常说的车站干店了。 另一张床上,好像已经有客人躺下休息。 不过,这些对华念平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他只需有张空床和被子已经足够。 大嫂或许是怕打扰已经睡熟的客人,灯都没有开就带上门离开了。 华念平摸着黑,迅速剥下湿漉漉的外衣,昏昏沉沉地一头栽进床上,只在脑子里很快地闪过一个奇怪念头就立刻入睡了。他那个念头是,祈愿今晚的所有遭遇不过是一场噩梦。 半夜,华念平被一双粗暴地手推醒。 他强撑着坐起身子,发现灯已被打开,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着几个人,还有一位是警官摸样。 对面床上的人已早被弄醒。 华念平惊愕地发现,原本没有在意,先前躺在客房床上的竟会是一对男女。男的赤摆着身子在簌簌发抖,女的用被子裹住自己缩在床角。 偏偏不幸,一个拿着相机的警员,竟然能从昏暗的灯光里,在地面上拍到了两个那种事用过的套子。还就是想不到,这里的警队对扫黄打非的警惕性和专业性,本事超高! 不由分说,那一对男女与华念平,三人都分别被拍了照。这种突发状况,使得华念平立刻不安起来。 警员命令华念平拿出身份证。 华念平回答,身份证放在钱夹昨天被人偷去了,并把羽绒服被刀划过的裂口指出来作证明。 警员将信将疑,又问华念平什么职业,来淮上市干什么? 华念平心虚,记起在车站派出所报案时已经被协警奚落一回,此地此景,更是不方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支支吾吾不肯直接回答。 一名警官走进屋里,他像是今晚行动的头头,被别的警察称作“王队”。 王队简单问了一下情况,立刻极不耐烦地说,一双男人与一个女人混宿,并且发现了作为证据的两个安全套,肯定有买娼伦乱的嫌疑,指示将这三人立即带到分局处理。 不容华念平反抗,便与房间里的这对男女都被押进一辆警车,冒着雨雪拉运到分局的审讯室。 他们分三个墙角站住,然后被王队命令录口供。 第一个被拉过去审问,是那个男的。他起初辩称和女的是一对夫妻,但在王队一连串的严厉攻势下,心理防线被摧毁,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在旅馆里娼宿。 接后来,王队对那男的口供问得很变态。先是姓名、个人简历,然后就是相关具体内容和过程,细到完事用了多长时间,是不是特别过瘾,等等。问话中间,还时不时向那女的瞟上几眼。 口供录到快结束,男的被问有没有五千块钱?回答说,身上虽然没有,他城里有亲戚可以马上送过来。然后便被带到电脑前签字、录指纹。 王队便下令把男的带出去交罚款,女的留下来等着移送拘留所。 轮到华念平录口供,王队像是已经疲惫得没了精神,困乏地不住打着哈欠。 他直截了当,问华念平叫什么名字,是自愿被罚款还是打算被治安拘留? 华念平想到正是因为这位王队的独断,自己才无辜被带进警局,心里对他很是反感,冷冷地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请你尊重我的人格。” 王队凭着自己霸道的判断,说:“不怕你不承认,信不信我能让你在地板跪上一整夜,而且还能关你一阵子。” 华念平不由得后背发冷,心里想这家伙也许就能说到做到,自己犯不着与他多加理论,说:“我要见你们警局的最高领导。” 王队眨巴着眼睛,似乎突然间对华念平的牙齿发生了兴趣,盯住他的一张嘴看了好久,然后问:“要见我们领导,你是指分局长,和他很熟么?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华念平干脆地回答说:“实话告诉你,淮上市我是第一天过来,在这里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但有些事情,需要和重要人物单独见面才能谈。至于问我干什么的,我认为你还没有资格现在就知道!” 王队似乎感到被华念平轻视,又像是觉得被耍弄了一番,本想对华念平立刻动怒,但心理性地自尊终究敌不过生理性地困倦。 于是就对身旁另一位警员摆了摆手,说:“我看这家伙没有白长一口好牙齿,果然嘴横得很。那就先关他十几个小时,等我们睡足觉,养好了精神,再来收拾这流氓的嚣张气焰!” 然后就把华念平与那个女人一同留在审讯室,从外面将铁门落了锁,扬长而去。 这间审讯室是特别处理过的,上端装着监控探头,四周的墙壁全包上一种海绵布,像是防止嫌犯在这里寻了短见,又像是为了对审讯情况进行保密,故意布置的室内消音。 屋子里除了陈设两张桌子、电脑和几把凳子,靠墙还放着一张连椅。 华念平的脑袋依然隐隐作痛,觉得孤身一人来淮上市就任恩源集团的委派专员,想来是无条件的听凭于上级的安排,其实就自己来说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刚才一直被站着问话,那位王队甚至不给他坐下的权力,实在想不到自己就这么地被随意践踏清白,不由得沉重地叹了口气,明白眼前发生的并非如他所愿,只是一场空梦。 …… 把华念平关进了审讯室的那位王队,虽然今晚的拉网行动让他疲惫,还是没忘记到分局副局长方奇立的值班办公室汇报今天的战果。 王队高兴地告诉方奇立,他今天有了个意外收获,就是逮着了一个很能派上用场的嫌犯。 他说,见到此人长着满嘴好牙,只是不知道能否,再合了标哥的满意。方奇立也像是有了兴致,忙问这嫌犯何故被弄了进来,问明了是什么身份没有? 王队说,那家伙瘸了一条腿,像是个外来的过路娼客,不仅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还嘴横得很。啥名字,哪里人,干什么的,一个字都不肯交代,正好以后从案底查不出什么破绽。 方奇立想了想说到,如果要把嫌犯当做身份不明的人处理,真就是无籍可查,反而会利落一些。 但他又叮嘱王队,还不能把这家伙马上就送给彪哥,得事先做个全面体检。 因为在此以前,他们好不容易通过法院行刑队,掰了一个死刑犯的满口牙,后来发现与彪哥的血型对不上号,让人家死无全尸,很对不住那个死刑犯。 王队笑说,这回是得谨慎周全一些。 两人商定,马上就去海龙宫去见一趟彪哥,也好明天上午就能决定对那不知姓名,又瘸了腿的嫌犯如何处置。 第32章 牢狱惊魂(二) 华念平心情烦闷地在连椅里坐下休息。 那个女人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突然张口问他:“大哥你抽么?” 华念平说了声:“谢谢!” 那个女人便走过来递给他一只,并为两个人都燃上,就势在旁边坐下。 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女人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虽说不上很漂亮,但细脖圆肩,腰身如柳,倒也有几分姿彩,只是嘴唇上涂抹得太过鲜艳,上圈眼睑还嵌着厚长的劣质假睫毛,让人看了觉得不是很舒服。 姑娘主动介绍自己名叫小红,问华念平怎么称呼,是干什么的? 华念平想起旧电影《马路天使》女角中也有一个叫小红的歌伎,有个同难姐姐是身遇可怜的娼女,看眼前这姑娘年纪轻轻就出来混事皮肉生涯,实在是个悲哀。 他心下不忍欺瞒小红,便容许姑娘喊自己为“华叔叔”。至于什么职业,随口诌到是个教书的。 小红说,她接触的男人无论年龄多大,一贯在生意上只喊“大哥”。 华念平看小红把自己与她的那些客人相提并论,心里很是不快,面上却是不好发作。 小红说,两人有缘今天一同关着,明天说不定还会成为一对“拘友”。 华念平没有听懂。 小红自嘲说这是她的发明,因为打麻将称“麻友”,上网称“网友”,入牢房称“狱友”,所以进了拘留所当然称作“拘友”。 两人被关在审讯室里无聊,小红不时拿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与华念平攀谈,还说那个王队刚才讲的没错,华大哥果真长就让人一眼看见,就十分喜欢的满口漂亮牙齿。 华念平有一句没一句地应承她,渐渐地清楚这姑娘的真名叫王福玉,小红是她的化名,家在淮上市临淮县一个偏僻的乡镇里,父亲是个和他一样的残疾人,年轻时在工厂干活出了事故失去一只胳膊,四十多岁才娶了脑子有病的母亲结婚,生下她和两个弟弟。 小红刚中学一年级时,被班上一个惠姓的男老师诱骗弄大了肚子,学校和老师对家里补偿了些钱,事情就打发过去了。 说来也是造孽,这姓惠的语文老师,其实还与小红家沾着些亲戚。 顾着在村里的名声,于是小红她就退了学,跟随村里的一个姐妹来淮上市市里做工,开始时是在酒店做服务员,这几年因为两个弟弟先后到县城里读中学,父亲经济承担艰难,她便进了发廊做起小姐,经常出台和客人开房。 昨天晚上,她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平安大旅社”,本来说好这趟生意完事就离开,但男人提出要她陪夜。 她于是谈好加价就留了下来,所以旅馆的地上才扔下了两个套子。 但小红没想到“平安大旅社”一点也不平安,不仅华念平被那个糊涂大嫂领到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上,更可恨是半夜三更突然遇到警方行动,那男的并没有来得及付钱给她,害她被人白睡了半宿。 华念平问小红,如果明天王队再过来提审,她能否帮他证明清白。 小红说自己在警局有案底,她张口没有一点用,以前已经被扫黄抓过来好几回,甚至还挨过两次打,每回过后都送进了拘留所。 不过小红又说,她能看出华念平是个好人,不想他被无辜冤枉,愿意试着为他向王队解释,甚至不怕再被挨打。 华念平本来已很同情小红的家庭遭遇,现在见她又肯明天为自己现身说话,不免立刻对她另眼相看。 小红听华念平说在车站广场“为民饭店”被盗,知道那个餐馆就在她上班的发廊旁边,眼睛忽闪了一下本想说出什么来,却欲言又止,并且就此不再开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后来,她竟为了自己躺得舒服,不客气地把身子伏在华念平的大腿上睡着了。 华念平本想叫醒小红移开,但眼见她实在困倦,对他这般年龄和身份来说,小红不过是一个身价卑微的可怜女孩,也就任她在胸前沉睡起来,自己也在不知不觉时伴着小红微弱的鼾声渐渐熟睡。 不知睡到第二天什么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打开,进来两个警员,并不见那位王队的身影。 他们看到华念平与小红身子紧贴着躺在一起,不怀好意地相视了一眼,一个大叫“买娼之风已经滥狂到了警局的审讯室”,另一个讥笑“待会调出监控看看现版大片”。 恶言恶语地吼了半天,他们才拿出了一对手铐,把华念平与小红拷在一起,押着上了一辆警车。 小红低声对华念平猜道,看来他们两人这就要被直接送进拘留所了。 果然,警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在挂有“淮上市拘留所”牌子的地方停下。两人被一同带了进去。 警官办完交接手续,小红被一名女警领走,华念平被带进一个房间,命令他交出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皮鞋、皮带,还有身上所有的钱。 华念平回答,自己身无分文。 警官说,进到拘留所是要收费的,如果确实没钱,十五天的拘留期内要以工相抵。然后,扔给他一双拖鞋,和一件马甲式的橙色号服,与马路清洁工完全一样的颜色。 华念平一面机械的按照警官的严厉要求,换上拖鞋和号服,一面开始头皮发紧,脑袋发怔。 此时,他不得不考虑:要么是立刻向警官报出姓名,不管他相信与否,都要再次声明和解释自己的真实身份;要么还是继续坚持和隐忍,什么也不说出来。 但华念平最终却是想到,还只能是暂且容忍下来。 他想大不了最坏的情况下,是熬过十五天的拘留期满,再走马上任恩源集团的要职,然后衣锦荣光,后发制人,找了机会把那个王队等几个所有侮辱了自己的人,一网打尽,严惩不贷。 华念平相信,诸如像王队一般的肆意张狂之徒,毕竟在整个警方队伍里只是有限的极少数。 就在他踯躅不定,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的时候,又一个拿着相机的警官进来,片刻之中对他完成再次拍照,正面一张,侧面各一张。 先前负责接收的警官告诉华念平: “记住,从今天起,你在拘留所是613号。我们这里的监规,只叫号数,不喊名字,以后要是我们呼叫613,你就得马上应声。” 第33章 牢狱惊魂(三) 在拘留所被编成了613号的华念平,由警官接下来带进号房。在大通铺安排了一处空位,“咣当”声之后,铁制的号门立刻关紧。 华念平的心情伴随着铁门的“咣当”,紧张了一阵之后,渐渐冷静下来。 他知道事到如今,不是自己应该上火,表达愤怒的时候。除非被放出去,否则已经没有向任何一位警官再次申辩的机会,或者必要了。 坚强、容忍和等待,是华念平认为最好的面对方式。 这间号房先前已经关进了十几个人,看来是相互漠视已久,并没有人主动向华念平搭茬。屋内空间很大,有七八米长,三四米宽,差不多两层楼那么高。 能见到好几个通风的大窗户,大概是防止有人爬上去逃跑,所以距离地面足有三米高。有台吊在空中的电视机,但只能播放出一个新闻频道。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抬进一木桶米饭、一锅菜和一盆汤。 自从上车离开京城以来,华念平已经连着受饿,这顿牢饭居然是两天以来的他,吃得最饱、最多的一餐。这让他心中竟是一阵惨笑。 与华念平临铺的人有五十来岁,脸上、脖子上都落有清晰地疤痕,号房里有人称其为唐叔。午饭,就是这位唐叔主动向华念平招呼着,叫上他拿盆拿筷。 吃过午饭,华念平正想要安稳睡一觉,就听到有警官站在号房门口呼叫:“613,出工!” 他赶忙答应了一声“到”,就跟着警官走了。 警官先前已经告诉过华念平,拘留所也不是没花钱就能白吃白住的地方。 与拘留所一墙之隔,是省立淮上市第一监狱。 所有监狱都设有对服刑罪犯劳动改造的工作场所,华念平原以为是要带去某个生产车间里干活,担心残疾的身体是否扛得住重活,不曾想却被一下子领进到了监狱医院的体检室。 那里,似乎早已经安排了一个监狱医生,正在侯等着他。 监狱医生不如警官一般严厉,对华念平相当客气,言谈中始终带着职业性对病人关切的语气。 他首先问:“613,说说你的左腿是怎么回事?” 华念平说,周岁时患了骨髓炎疾病,也就是通常俗话的小儿麻痹后遗症。 医生点点头,用笔在一张纸上记下。又问:“613,以往有没有传染病史?” 华念平据实回答:没有。 医生再次点点头,又记录下来。 然后,他带上聚光镜,要华念平张开嘴,随之撬进去一把木质的薄片器具,把整个脸凑近了华念平的口腔,对牙齿、牙床、牙龈等等,没有一处不仔细反复查看。 完毕,又用手机多次拍照。 接下来,这位监狱医生又亲自领着华念平,为他做了抽血化验、X光胸片、心电图、肝胆彩超,甚至包括血型和血压、身高体重等等,凡是这所监狱医院有条件能体检到的内容,无一漏缺。 等到所有项目检查完毕,医生安慰华念平说:“613,对你的体检是例行的,不要担心。从今天下午开始,你就可以留在医院这边工作。这段时间,你也不需要回到拘留所,再被关进那边的号房里面!” 华念平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医生的话也似是而非,但能留在监狱医院做事让他心中暗自庆幸。 说不定,他过两天就能找到机会溜出去。 也或,即便不能顺利逃走,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如果确认这位监狱医生可信,就能把自己的真实情况透漏给他,此人无疑不会救主心切,势必马上会亲自而隆重地,把自己亲自送往他的恩源集团,以求得仕途升迁的机会。 眼前竟是一片曙光,华念平顿时身心轻松。他问:“医生,你看我能在医院里能做些什么工作?” 医生像是早就有了心中安排,说:“我领你去康复病房,医院数那条件最好,只收有极个别的病人。你就负责打扫和清理环境卫生,还能给一间单独的病房居住。” 监狱医院不大,是幢两层楼的建筑。康复病房在二楼东边,有十多张病床。 果然如医生所说,华念平在这里就只见到一个人竖躺在病床上。那病人年纪比自己大不多少,并且看整个体型,也与自己十分接近。 监狱医生看来与病人很熟,主动跑到床前问候说:“军哥,他们给你送了午饭没有,腰痛今天是不是又好了一点点,要不要我再找人给你做个中医推拿?” 军哥说:“午饭是吃了,就是没有酒喝。这腰么,依旧是不怎么能动弹……还得继续疼一阵子。不然,你们是不是得送我,又回到监狱那边去开叉车,那保不定会再闪上一回腰。” 医生笑着安慰说:“军哥哪里话,尽可安心留这里再养上一阵子。住院有个把月了吧,你要是没讲腰伤好,谁敢讲你腰不疼。不是说你那案子没判上几年吗,眨眼就能熬过去。” 军哥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华念平,问:“那人是谁,怎么也有福气住到康复病房来?” 医生回答: “他是拘留所那边的613号。你知道关进拘留所不是白吃白住,那是要付钱的,可这家伙穷得身上没有一分钱,在淮上市又没有亲戚朋友,所以送到咱们医院来干点杂活,以工抵费。我安排他就住在你隔壁病房,军哥要有什么事,尽可以使唤他。只要一喊613,他立马就得跑过来伺候你!” 又问华念平:“613,听清楚没有?” 华念平答应了一声:“是!” 医生走后,华念平正在走廊拖地,见到同在一个号房里的那位唐叔竟摸进康复病房里来。他不知从哪里弄到几盒香烟和一瓶白酒,送到了军哥的跟前。 军哥一看到唐叔过来,立马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丝毫没有过腰痛的样子,把住酒瓶咕噜噜就是几口,然后问:“确定你明天就可以出去吗?” 唐叔说:“是了,拘留所已经下来了释放证,要我明天上午九点必须离开。说我是只不过是找茬打烂他们一块汽车玻璃,原本拘留几天就够了,现在已经延到最长十五天,按规定早就得走人。” 军哥笑说:“唐叔你故意砸了他们出警的汽车,为的就是能被行政拘留,以便来监狱医院里为我送酒喝,外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唐叔说:“多亏有了熊局肯帮忙,在暗地里给了这个好主意,还把里里外外全都做了安排。我想,有他这层关系照应着咱们,你就在监狱里只管安心呆着好了!” 第34章 牢狱惊魂(四) 正在门口拖地的华念平,刚好听到唐叔和军哥的交谈,便猜到他们与所谓的熊局,一定有着很深的内外勾结关系。 军哥看了一眼华念平,小声对唐叔吩咐说:“以后,轻易不要再动用熊局这层关系,毕竟外面还有人盯着,说咱们在外边有人!” 唐叔点点头,笑着说:“你放心,我明天一准会离开拘留所,再也不滋了事进来看你啦。” 军哥说:“也罢,妹妹这两天已经到了,她暂时不方便来来看我,你正好出去给她带个话,说我在监狱服刑一切都好,让她放下心!” 唐叔走后,军哥一个人无聊,便把华念平叫进病房,示意他坐下来,问613是否会抽烟,然后扔给了他几根。 华念平不仅中午见到监狱医生对军哥十分讨好,唐叔刚才又一副对军哥非常衷心的样子,隐隐感觉这位军哥肯定在淮上市背景复杂,来历不凡,因而待他小心翼翼,并不打算多与攀谈。 军哥问华念平,一眼就能看出他像是个读书人,家在哪里,做的何种行当,来淮上市干什么,又因为犯了啥事被抓了进来? 华念平遮遮掩掩扯谎说,来淮上市是为了应聘一名教师,不慎丢了身份证和所有钱物,被误把他当成流窜嫌疑犯才关进拘留所审查。 军哥又问,华念平在淮上市里到底有什么人脉关系,不然怎么可能从拘留所里给弄出来,摊上在监狱医院康复病房享清福这档好事? 但华念平避讳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军哥的反复追问下,所有的回答只能是不着就里,莫名其妙,全不是军哥想象的样子。 这使得军哥对华念平问得越多,狐疑越多,甚至越问越生气,觉得华念平是在存心糊弄他。后来竟然一时起怒,斥骂华念平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尖酸嘴脸”。 华念平知道此人得罪不起,便说还得继续干活,拿起随身的拖把就要离开。 不想军哥却抢过他手中的拖把扔在地上,命他马上打一盆温水来泡脚。 华念平心中不甘,想又没有到晚上的睡觉时间,此时洗个什么脚,但因为记得医生有过吩咐,军哥可以随时使唤,只得照做。 他其实明白,显是因为这位一贯霸道的军哥,因是向自己问讯不了任何实情,故而激起一时怒意,存心对他刁难。 果然,温水端来,军哥放了脚在盆里,便嚷着不够热,华念平只好拿上暖水瓶又去了一趟开水间。 等他返回来,正要往盆里注些开水进去,暖水瓶的手柄突然断裂,滚烫的开水不仅浇在军哥的赤脚上,还掉在地上溅了军哥满脸。 军哥痛得哇哇呼叫,当即挥拳砸向华念平的嘴巴。 闻讯匆匆赶来的那位监狱医生,一面命人快给军哥敷药,一面扒开华念平满口滴血的嘴,迫不及待查看军哥那一记重拳,是否伤及到华念平的牙齿。 见他并没有意外损失掉哪一颗牙,才算安心。 随后,监狱医生立即做出安排,分别给军哥和华念平开药输液,止痛消炎。 快吃晚饭的时候,监狱医生带了一个警官来到康复病房。军哥看到,这位警官原来是他所熟识、却十分不屑的治安中队长王正一。 王正一看到军哥,见他的两只腿脚高高吊起,脸上、脚上起了无数的泡泡,厚厚涂了一层乌黑的烫伤膏,样子十分恐怖,倒先是是被吓了一跳。 两人直视一眼,都没有相互招呼。 监狱医生送走王正一,又折回康复病房问候军哥的烫伤。 军哥说:“没想到,我那拳头会把王正一这坏蛋招过来。他是专门来看613的吧,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医生说:“谁都知道军哥的拳头分量多重,是头活猪也能一下子拍死!幸亏没把613的牙给打掉一颗,不然就把我害惨了。” 军哥却不满地再次追问:“我说的是,613和王正一有什么关系,亲戚还是朋友?你并没有回答我。” 医生以为军哥是在担心王正一会不会找茬报复,笑说:“他们哪里有什么关系。613,就是王队弄进拘留所里的,还安排我给613进行全面体检,照顾好这家伙。” 军哥不解:“那这其中是为什么?” 医生说:“为什么,难道你没有注意到613有一口漂亮的牙齿!” 军哥更加疑惑:“怎么是为了613的牙齿?” 医生似乎觉得自己话多了,很是后悔送走王正一,自己没事找事地反倒又折了回来向军哥讨好。于是赶忙告辞说:“军哥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该下班了!” 军哥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医生,请先别急着走,我还没有弄清楚613的牙怎么回事!” 医生只好留了下来,但已经开始局促不安。 军哥说:“在淮上市,王正一是个什么货色,他是谁的人,想你和我一样清楚。王正一和613,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要你把实话说出来。” 医生看着满脸阴森的军哥,犹豫了一下,终于没能撑住。只好说:“王正一是前来确认,你有没有一拳把613的牙齿给打坏。因为?因为……” 军哥追问:“别吞吞吐吐,照实说个清楚。” 医生说:“海龙宫夜总会的邱彪,他的那口烂牙你是见过的,不仅长着好几颗吓人的龅牙,还又黑又黄又尖,长短不齐。” 军哥鄙夷地点了一下头,说:“那又会怎么样?” 医生说:“军哥不会想到吧,邱彪一直都想着要找人换付牙齿。613来历不明,是王正一发现的最合适人选。据王正一讲,邱彪已经开始联系省城医院这方面的专家了。对613的身体检验报告证实,不会发生异体排斥,时机一到就可以进行牙齿移植手术。” 军哥吃惊:“牙齿也能换?” 医生解释说:“这叫异体牙齿移植。现代医学手术,没有不能做的!” 军哥一脸恨意,说:“要真的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邱彪!” 医生似乎发现到一种威胁,紧张说: “谁都知道军哥和邱彪是淮上市的两大对家,你们……我谁都得罪不起,现在你执意要问,我不敢不说。只是,613还蒙在鼓里,军哥如今既然全都知道了,求你千万要把这件事烂在心里。怕的是,万一在我这里有什么差错,邱彪那里肯定不会饶过我!” 军哥打发走惶惶不安的监狱医生,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很后悔那一记勾拳没有真能打掉613的几颗牙齿,否则邱彪、王正一,那恶毒的计谋定然不能得逞。 第35章 大义跪民(一) 第二天上午,唐叔赶在离开拘留所之前,来见军哥一面,意外见他被烫伤不轻,大为心疼。 军哥却是畅快地笑着说,多亏了613把整瓶的开水浇于身上,这下正好有理由赖在监狱医院躺上好几个月,暂时用不着再服刑劳动。 他叮嘱唐叔两件事: 一是不要把自己烫伤的事情透露给妹妹。 二是就在今天,想方设法,尽快去市局找见熊局,请他下午来监狱医院一趟,直接去见613。如果613没有什么大问题,又肯积极配合,就把他从这里捞出去,哪怕是换个地方继续关押起来。 唐叔问军哥:613现在的处境有危险么,为什么要使了他一般不肯主动使用的这么大资源,去帮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昨天不是还说过,以后要慎重保护好熊局这层重要关系么? 军哥摇了摇头,要唐叔不要多问,照办就是。 其实,这是因为他决定信守承诺,不想牵涉那位胆小如鼠的监狱医生,所以才在夜间盘算出了一个暗度陈仓之计。 唐叔走了,按照军哥吩咐,尽快去见到那位熊局。 军哥想,也唯有找到这个人肯出手,才有可能把613从拘留所里捞出去,免去613的牢狱之灾。 至于说到帮助613的动机是什么,倒不是为了有意补偿对613的那一拳,即便这一拳对613来说很无辜,事后他也为此有过真心后悔。 事情的主要关键,是因为自从军哥被判刑入狱,几个月以来不断有人传递消息说,以前曾经属于他的势力,已被邱彪巧取豪夺,损失殆尽,但军哥自知深陷监牢,无力回天。 尤其,是他在恩源集团两县一区地盘上的多个生意项目,包括以往投资的大片林业,原是为了响应建设绿色家园号召,却正在被邱彪肆无忌惮的打压,霸道欺凌。 现在,正好意外发现邱彪、王正一所蓄谋的移牙接木,要是突然不见了613,他们的不良企图就会被挫败,自动泡汤。这会让军哥很受用,是他对飞扬跋扈、手段毒辣的邱彪容忍了很久之后,所能使出的背后一刀。 就在唐叔离开后的这天下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很久,监狱医院停下一辆车牌带有红色“警”字的黑色奥迪。 立刻有人认出,这辆车原本归属淮上市前任的警局领导,李勤守局长的座驾,因他在半年前自杀,先是封存了一段时间,后经过批准,下放给了现任第一副局长熊剑东专乘。 监狱医院事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也来不及向上汇报,一位还没有下班的副院长匆忙出门迎接。 奥迪车里下来的果然是主持淮上市警局工作的熊局。 他出身于海军特种兵,特有着一副矫健敏捷的身躯,整个人身材雄壮,透满阳刚,看上去威然凛凛,走起路更是虎虎生风,带着一身职业性的霸气。 只是,熊剑东的肩上只配挂着二级警督,连三级警监都没有混上。虽然才四十来岁,却头发早已白了大半,而且脸上两道剑眉看上去也并不那么舒展,像是内心帯满了沧桑,生活过得并不如意。 这使他虽是少去了那种中年男人的油腻感,但也给人一副寡欢落寞,似有格格不入的样子。 对监狱医院这位突然出迎的副院长,熊剑东曾经打过几回公务上的交道,见他居然这个时间还没有下班,又是双休日的周六,颇感意外和尴尬。于是解释说,自己从这里路过,临时起意,顺便前来见一位住在监狱医院康复病房的拘留犯,了解一件重要案情。 监狱属于司法机构管辖,虽然与警局部门分属于不同的两个系统,副院长还是不便慢待,亦步亦趋,坚持要直接陪着熊剑东一同到往康复病房。 路上,副院长还喊来了却好当值的那位监狱医生。 监狱医生对淮上警局的第一副局长熊剑东,历来是只闻其名,并没有当面见过。如今熊局点名要去康复病房面见一位拘留犯人,显然是613无疑,顿时预感大事不妙。 军哥见到熊剑东果然如期来到病房,还有监狱医院副院长、医生在身边相陪,不禁在脸上浮现出一种黠爽的笑意。 熊剑东在走廊只和军哥对视一眼,并没有与他搭话。 那位副院长却主动问侯军哥,烫伤的痛是否减轻了一些,军哥客气的回答说,相比昨天好多了! 华念平正在厕所里面洗刷马桶,清理卫生,并没有看到熊剑东几个人。 熊剑东直接向监狱医生问道,613人呢? 医生只好撑着头皮,大声在走廊上招呼:“613,在哪里呢?熊局要见你!” 华念平闻声赶忙应答:“报告,正在厕所清理马桶!” 只见他拎着刷子就跑了出来。 副院长对华念平说:“613,这位是淮上市警局的熊局长,专门过来向你了解情况。问到什么,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 这时,只听病床上的军哥忽然高声说: “原来是熊局啊,来的正好!你现在可是第一副局长,市局的当前一把!” 跟着,他又喊起屈来:“啊哈,疼死我了!熊局长,这613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被他故意烫伤成了这个样子。都说这家伙的来历不明,你可得好好查查,务必换个特别可靠的地方看牢他,别去危害了社会!” 军哥的用意十分明显,一是要613听得清楚,监狱医院里现在过来的熊局是一位关键人物,千万不要错过机会;二是要提醒熊剑东,确保613被安全监护。 淮上市警局第一副局长?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华念平竭力抑制住内心的躁动。 “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轻率莽撞!” 他这时一再翻腾着的想法,就是必须做到自己判断准确,以免有所失误。 于是,他把一双目光紧盯熊剑东,仔细地审视着面前这位从军哥口中说出来,自己又一无所知的淮上市警方部门最高负责人。 而熊剑东,也开始依着他那于所有犯人面前,都会表现出来的冷酷眼神,甚至犀利凌凌,也在同时紧盯着华念平。 几天以来,华念平一直祈求怎样才能有机会,向某个最为合适的人当面讲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现在,他开始相信这个人终于出现。 但华念平又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务必要保持住沉着和冷静,寻思究竟应该以一个怎样的恰当方式,才能公开透漏自己的真实身份。 因为他心里很是明白,自己作为一位从京城空降到淮上市恩源集团的委派专员,被警官在旅馆以娼客从身份现场抓捕,直到眼下,这几天以来的荒唐历险,毕竟说不上是荣耀和光彩,反而称得上是对自己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极大讽刺。 第36章 大义跪民(二) 至于熊剑东,对站在走廊上的这个头发凌乱、邋里邋遢,并且分明瘸拐着一条腿,拘留所里编号613的男人,见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始终透着一种异样的深沉,既坚定,不卑不亢,又似乎充满期待和信任,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奇: “军哥一定要我来见他,这到底是什么人?” 他满腹狐疑。 这时,只听病房里的军哥在催促华念平说:“613,怎么听不到你对熊局说话的声音,快点如实坦白啊!” 华念平终于开口,说到:“好吧,熊副局长,我希望现在就能和你单独交谈。”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军人出身熊剑东,似乎从华念平神情和平静的口气里,听到了一声仿佛由上司或者长官才发出的威严号令。 此下之际,华念平的冷静让熊剑东竟是无从抗拒,立时回答:“当然可以!” 眼瞅着他们二人单独离开,监狱医院的的副院长、医生,甚至包括病房里军哥所能听到见到,都实在难以置信。 因为明显看上去,不再是熊局要找613进行盘问,而是613瞬间变被动为主动,在指示熊局听从训话。 华念平把熊剑东带进自己居住的病房,先是掩上房门,请他坐下后,便把手中的马桶刷子扔向一边。 他单刀直入说:“我叫华念平,从京城来。请问熊局长,你近期是否了解淮上市的恩源集团,要上任一位代理专员的消息。” 熊剑东回答:“我兼任着恩源集团直属森林警局副局长,对此当然有听说了,好像是从京城的一个总部机关里直接委派过来!不过,这好像和你扯不上关系。” 华念平料不到熊剑东还兼有森警长官的身份。因为从行政上的隶属关系来看,恩源集团对森警具有着管理权力。于是他对熊剑东这层未来下属的身份,心中就更加有数了。 他笑说:“这还真是好极了!” 熊剑东觉得奇怪,心里不知道213究竟为什么,居然会说还真是好极了。他问;“你是怎么会知道,恩源集团要有委派专员,近期前来淮上市就任这件事?” 华念平问:“那么,以你主持淮上市警局全面工作,又兼职森林警局副局长的身份,如果是这位委派专员到任,你是一定要去参加见面会的,对么?” 熊剑东点头,说:“当然。不过我至今还没有接到见面会的通知!” 华念平不由得再笑,说:“这是因为,我,华念平!就是从京城总部机关委派过来的那位代理专员。正是你现在所亲眼看到的这个原因,还没来得及去上任。” 熊剑东立刻从座位上站直了身子,惊得张大了嘴。 他从华念平的言谈举止之中,懵懂中渐渐清晰起来,甚至也猜出八九分,眼前之人或许有所来历。但始终难以相信,这个刚才还蹲在厕所洗刷马桶的跛脚男人,怎么就会是从京城的上面总部机关,委派下来的代理专员。 现在眼见华念平亲口说了出来,他没法不被吓了一大跳。 然而,熊剑东分明是从在华念平坚毅而沉着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虚假和破绽,因此又十分深信,613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只是一般平头老百姓。 如同中了魔咒,熊剑东原本一身不怒自威,身上那种常人难有的霸气,像是被华念平轻易拿下了。 接下来,华念平才把这两天所有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叙述给了熊剑东。 即便已经确认无疑,熊剑东还是在征得华念平的同意后,立刻用手机拨通了恩源集团常务副总黄春融的电话,向他报告了关于新任代理专员华念平的目前窘况。 显见常务副总黄春融,像是早已清楚前来淮上市赴任恩源集团的代理专员是谁,也知道途中突然失踪,所以他没作任何疑问,当即指示熊剑东说,务必由他直接陪同,亲自将华专员送往集团招待所。 黄春融与华念平通了话,表示马上就会与其他人一起赶往招待所,在那里与华专员见面。 一直守侯在军哥病房的监狱医院那位副院长,还有监狱医生,终于等到熊剑东与613出来。 但是却发现,这两人从门口经过时,613一瘸一拐地走在了前面,而熊剑东却像个随从般的尾随其后。 副院长跟出来,叫了一声“熊局!”,似乎是要打个招呼,但熊剑东从背后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什么都不要再问。 监狱医生等到副院长离开,立刻对军哥绝望说:“我这一下子,可是要倒霉了!” 军哥安慰监狱医生:“放心,你昨天说过的那些,我对谁都没有讲过。613是熊局亲自带走的,邱彪没理由找你要人!” 但是让军哥百思不解,捉摸不透的是,为何熊剑东会对613突然变得毕恭毕敬,并且表现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这会,华念平在被熊剑东请进汽车里后,突然想起那个叫小红的姑娘,便要他尽快安排,将小红从拘留所里释放出去。 …… 晚间,在恩源集团招待所的门口,有一堆领导聚在那里迎接华念平。 熊剑东向华念平介绍这些人分别是:恩源集团的常务副总黄春融,纪监组长邱明清,副总经理葛存义、吴雨晴、徐康健,以及集团行政秘书长郝程。 黄春融说,省里的领导章尃之,在上周四的下午就已经赶到淮上市。 因为没有了华念平的消息,章尃之非常担心,直等到当晚深夜十二点,还没有上床睡觉。 章尃之的随身秘书,第二天就和京城总部机关取得的联系,确认华念平已经按期乘火车出发。 就在刚刚几个小时前,章尃之没有顾上吃午饭,就急着赶着回省城了,鉴于好几天都没有获得华念平的任何信息,所以要和省里主要领导当面商量,是否立即向上报告,恩源集团新任代理专员无端失踪的消息。 郝秘书长说,他那天晚上带人进到站台,亲自到软卧车厢迎接华念平,还命人举着写有“欢迎华专员”的牌子,直到车厢空无一人,又在车站兜了好几圈,才敢向章尃之汇报没有接回华念平。 华念平记得,他那天出站时,是夹挤在了严四大伯一圈老百姓的队伍里,自然不会引起郝秘书长的注意。 没有在车站接到自己,这显然并不是郝秘书长的过错。 他向众位集团领导表示歉意,解释乘坐的是普座车厢,因为行李意外被盗,所以弄丢了与章尃之秘书联系的电话号码。 邱明清说,招待所门口不是大家谈话的地方,郝秘书长已经安排好了欢迎晚宴,集团里的其他几位领导正在赶往酒店。只有董事长常秋田会缺席。 华念平在淮上市的第一场酒宴,原本应是为他从京城新来接风洗尘,现在却因为这几天里意想不到的变故,替代成了对新任代理专员的宽慰压惊,餐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大家的谈话也都小心谨慎。 黄春融向华念平解释,董事长常秋田家住省城,他月前刚一就任就说身体不是太好,今天上午随同省里的领导章尃之,告假回家看病去了。 第37章 大义跪民(三) 晚宴开始前,华念平找到了酒店的一个洗手间,对自己的形象做了稍事整理。 但他满脸胡茬现在无法光剃,裤腿上沾着的斑斑泥泞也没有顾得清洗,加上用餐时胳臂只要轻轻一抬,羽绒服里细碎的鸭毛,就会在胸前和颈后从衣服裂开的口子里向外飞出,有几片甚至在餐桌上空舞动了一阵后,落进了菜肴里,令他当众大为尴尬蒙羞。 一顿饭好不容易终于结束。 郝秘书长说,因为刚接到华专员赴任的通知没有几天,为他安排的寓所还在整理当中,委屈华念平在招待所里,先要住上一阵子才能搬过去。 纪检组长邱明清当场责怪郝秘书长,怎能把华专员安排到招待所去住,要求他立刻联系别的大酒店。 华念平谢过邱明清的好意,表示有吃有住就行,不必再变换其他地方了。 饭后,常务副总黄春融和郝秘书长亲自把华念平送到招待所。 华念平想到明天是星期天,身上的衣服已经无法再穿,就向黄春融借上一千块钱,打算重新添置一套装束。 黄春融很是大方,当场掏出了两千元块钱,就递给了华念平,并说到不必要还。 华念平已经连着几天不曾睡过一场好觉,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立刻倒在床上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急促的门铃声把华念平叫醒。 他刚一开门,郝程就神色紧张地跨进房间,说:“华专员,非常不好,新华制药厂出大事了!” 华念平急问:“出什么大事?” 郝秘书长说:“西州区七里塘镇有座敬老院,二十多个老人夜里紧急送进医院,医院说是由于新华制药厂的责任,出现了集体食物中毒,到今天早上已经有三个老头咽气了。” 华念平心惊得一跳,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正式走马上任,就遇到这档严重事故,赶忙再问:“活着的老人呢,都离开生命危险了么?” 郝秘书长回答:“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黄春融副总经理已经赶往现场组织抢救,命我前来向你汇报。” 华念平顾不上洗漱,立即跟着郝程乘车赶往医院。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下了两天的雨雪已经在夜里停住,华念平看到医院门口黑压压挤着上百口子的男女老少,其中十几个人的头上、身上箍着白色的孝布,不绝于耳的哭喊声夹杂着咒骂,气氛十分紧张。 熊剑东领了几十名特警士兵,奉命阻挡在医院的门口,手执盾牌与聚众百姓对峙,严防现场失控。 现场有好几辆警车,被掀翻在地。 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其中有个女的像是专栏节目的主播,正在向一位老人进行现场采访。 华念平从老人的面相认辨出来,他正是那天一起乘坐同次列车,带人从京城被吕峰副镇长劝回来的严四大伯。 女主播的个子略微有点瘦小,不到一米六的样子。 她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费力地抓住严四大伯的胳臂,似乎是在劝导这位激愤地老人克制冲动。 黄春融与当地的金区长站在医院急诊室的走廊上,把他们在第一时间所掌握到的情况,向华念平做了详细汇报。 医院的院长报告说,夜里十点多钟紧急送来二十几位上了年纪的男女病号,现在已经确诊为严重急性酸中毒,他们大多是七十岁以上的老龄人,除去已经死去的三人,尚有好几人还处于生命危险期,这些老人年龄偏大,并且都有糖尿病和呼吸道病史,其余二十来人的紧急抢救较为见效,基本状况趋于稳定。 这时,吕峰一副很急很忙的样子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 他猛然间看到走廊上的华念平,又见黄春融和区里的几位领导一起围在他的左右,顿觉吃惊地愣了一下。 华念平向吕峰抬了一下手,算是简单地向他打了招呼,继续向金区长询问事故原因调查情况。 金区长支支吾吾地回答,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安排。 华念平皱紧眉头,当即对在场的几位领导毫不客气地批评说,事故已经发生了七八个小时,原因调查居然迟迟没有启动,说明区里在这次重大事件处理上,应急考虑不够周密。 金区长等人面面相觑,涨红着脸不敢应声。华念平吩咐,如果七里塘镇的吕副镇长有时间,把他立刻召来见面。 没过多久,吕峰一路小跑赶了过来。他这会已经打听清楚华念平的身份,一见面就恭恭敬敬的问候了他一声“华专员好!” 华念平顾不得理会他的客气,命令他把所掌握的情况,立刻向大家进行现场汇报。 吕峰报告说,天气连着几日阴雨,新华制药厂散发出来的气味闷在周围,旁边敬老院的老人们早就说,心里发慌,喘不过气来。 敬老院昨天晚上的饭食是馒头、醋溜白菜、西红柿蛋汤,问题就出在这醋溜白菜的加工上。 大白菜是敬老院自己种的,前些日子一直泡在酸水里生长,酸水是从隔壁新华制药厂流出来的排污水,做菜使用的醋料也是敬老院自己酿制的,水源是院子里的一口水井,也已经早被污染。 医院院长证实,酸中毒是今天所有老人的死亡原因。 华念平关切地问附近村民的吃水情况。 吕峰回答水质和敬老院差不多,他已紧急安排新华药厂附近的几个村庄,从今天起切勿再饮用村子里的井水。 华念平再追问吕峰老百姓需要吃水时,如何解决,见吕峰回答不上来,于是看了身旁的黄春融一眼。 黄春融立刻回应说,由他负责部署对几个村子吃水的应急供应。 待华念平等人走出急诊大楼时,天已大亮,聚集在医院门口的百姓们看到一群领导模样的人突然出现,立刻情绪激昂地拥挤过来。 他们不认识华念平,却对他身后的金区长很熟悉。 于是有人大声嚷叫“请金区长给乡亲们一个说法!” 甚至还有人骂喊“姓金的滚出来!”“砸了新华药厂!”等等,向医院步步逼进。 这样大规模的群众聚场闹势,华念平还是第一次遇见,心里不免十分发憷,担心一旦情势无法控制,就会引起冲击性的骚乱。 幸好,他看到熊剑东所指挥的特警队伍,还算保持着克制,并没有打算对群众的围攻立即采取措施的意思。 金区长但心地提议说,大家可以从医院后门躲开这些闹事的人。 华念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说:“做的是百姓的官,花的是百姓的钱,如果不敢面对老百姓,还有什么脸做百姓的官!” 第38章 大义跪民(四) 金区长原本是好意,不想却被华念平一顿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缩在原地不动。 他虽然地方上的领导,不属于恩源集团管辖范围,但就体制上说来,华念平的级别远比他要高出许多,所以并不敢吱声。 华念平觉得只有面对民众,才是解决问题,避免事态扩大的唯一途经。 当下,他颠着一条腿,径直快步走到医院门口,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特警士兵,大声地面对百姓介绍自己: “我叫华念平,刚从京城来到淮上市没有几天,现在是委派到恩源集团的临时代理专员!” 喧嚣的人们闻声立刻安静下来,共同把目光注视着残了一条腿的华念平。 他们哪里会料到,这正在闹乱的时刻,竟会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样子十分邋遢,并且跛了一条腿的青年男人,突然之间冲过来告诉百姓,主动自称其为恩源集团的领导! 电视台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主播,与摄影师一起奔跑过来,把镜头对准这位淮上市的新面孔。 华念平用尽气力,继续大声说: “大家中间,有的已经失去敬爱的老人,有的正在挂念病床上老人的安危,我虽然不是很了解每一位乡亲们的情况,但我非常懂得所有乡亲们的心情。人命关天,恩源集团对这起意外事故承担全部责任,将用最好的医生、药品,尽全力抢救老人们。” 喧闹遭杂之声渐渐平息下来。 华念平再说:“我是一名干部,党性是我做人的最高品质。我现在以自己的党性向乡亲们保证,作为恩源集团的代理专员,将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解决新华制药厂长久以来,带给你们的污染问题。” 他恳请说:“现在,我请乡亲们马上离开这里。医院里的病床上,正躺着你们的亲人,他们需要留在医院里继续观察,安静休养。恳求大家,不要再影响老人们恢复健康。” 他的话音还没落,严四大伯突然从人群里冲挤出来,接下来的一幕令华念平终生汗颜,只见严四大伯“扑通”一声,当众跪在了他的面前。 华念平心中一颤,赶紧向前一步想立刻搀扶起老人,但没想到眼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百口人在严四大伯的带头下,一下子全都对着华念平席地而跪。 面对如此让人汗颜的淮上市百姓,华念平两行热泪从脸颊流下,无法抑制自己脆弱的神经,不由得两腿膝盖一软,当场也跟着跪了下来。 他声音战抖地说:“亲人们呀,你们是要折我华念平的寿,还是信不过我华念平!” 严四大伯说:“大家信你老华,乡亲们下跪的不是你华专员,下跪的是正义声音和良心!” 黄春融等人被华念平与百姓们的惊天一跪所震撼,纷纷上前劝说,好不容易才把严四大伯和华念平从地上搀起。 熊剑东带着那几十个看傻了眼的特警,也纷纷向前把乡亲们都扶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现场的人们陆续散去,医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是在华念平的心里,却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重。 他要求郝秘书长通知下去,今天上午立即召开一次恩源集团的专题工作会议。 现场发生的一切被电视台摄影师全部拍下,那位女主播的脑海里迅速地翻腾着一个专栏新闻标题:《专员跪民》。 …… 华念平在对工作时日的安排上,多年来奉行一条个人原则,就是从不占用休息时间,组织安排别人去做任何加班工作,特别是在他担任京大经济学院副院长以后,虽然走上管理岗位,不仅自己不主动加班加点,也明令下属不要轻易牺牲休息日。 他认为民权至高,不容侵犯,既然国家对上班时间有严格规定,那么公民的个人休息时间,就不能随意占用。 但是如今来到淮上市就任恩源集团代理专员一职,华念平尚没有来得及向上级机关报到,就不得不打破多年长期坚持不改的习惯,决定于星期日的上午,召开一次专题会议,研究处理七里塘镇敬老院集体饮食中毒,这一重大突发事故。 郝秘书长按照华念平的要求通知了参会人员,除了各位集团班子成员、相关部门负责人,还邀请了金区长以及环保、安监、土地、卫生等地方上的机关领导。 熊剑东作为兼职恩源集团森林警局的副局长,也出席了会议。 华念平想到自己并没有被上级机关正式宣布就职,便委托常务副总经理黄春融代为主持会议,自己在一旁注意地听取每个与会人员的发言。 黄春融的会议主持风格与众不同。 一般人主持会议,是等别人先发表意见,主持人再做最后总结,黄春融却是把自己的观点先摆出来,让大家讨论他的观点时回答“是或否”,并且必须提出“是或否”的理由。 华念平很是赞赏黄春融的这种会议风格,觉得有利于提高会议效率,避免空话套话。 黄春融首先让金区长把事故的发生经过向会议通报。 金区长清早就在医院里,被华念平当众批评,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一面战战兢兢地汇报情况,一面不时地拿眼睛偷偷去瞟华念平的脸色,生怕讲错哪句话,再次招来一顿毫不留情的训责。 在座的人都嫌会议室空调散出的暖气不足,金区长却是内衣湿透,汗流满面。 黄春融见金区长讲话费劲,与会的各位领导们听得稀里糊涂,只好在金区长坐下后,又把总体情况详细叙述一遍,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黄春融根据大家对他观点“是或否”的讨论结果,总结出三个方面的意见: 一是立即成立事故调查领导小组,由他亲自担任组长; 二是妥善做好病人抢救和善后处理,由分管的褚康健副总经理负责统筹协调; 三是做好舆情应对工作,由郝秘书长负责,省级以上媒体如有报道采访,必须向他这位常务副总经理直接报告。 黄春融强调,七里塘镇敬老院集体中毒事故,既是环保问题,也是社会和民生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确保稳定。 会议的最后一项议程,黄春融请恩源集团新任代理专员华念平,向大家发表重要指示。 华念平觉得这是自己头一回在恩源集团高层的会议上讲话,没有开口就从座位上起身,首先向大家表示敬意。 然后说:“我对黄副总经理刚才的所有安排,表示完全同意。只有一点需要补充,这就是,怎么才能从根本上杜绝新华制药厂的再污染问题。” 第39章 大义跪民(五)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华念平刚一上任,就提出这个多年讳莫如深的敏感话题,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凝重。 华念平说: “我粗略知道一点新华制药厂的情况,打算近期专程调研。借今天的会议,我想提出两个命题让大家思考。第一,新华制药厂柠檬酸、赖氨酸生产引发的严重环境污染由来已久,周围群众反映强烈,为什么长期得不到根治,作为责任主体的恩源集团,我们应该怎么办?” 见众人没有反应,他又提出第二个问题: “其次,七里塘镇集体饮食中毒事件,应该不应该进行责任追究。如果对有关责任人不加以惩治,何以面对那些无辜丧命的老人以及亲属?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个人意见,提请大家慎重考虑,新华制药厂的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是否应该马上停产!” 依照华念平一贯懦弱温和的性格,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席言辞激烈的话语对他来说很难信口而出,但离开医院几个小时以来,严四大伯等众乡亲的悲愤不平和全体下跪,一刻不停在沉重地击打着他的心扉,让他难以克制自己。 华念平的讲话,无意间得罪了在座的两个人。 一位是徐康健,他就任副总经理之前,曾在新华制药厂担任过几年的厂长职务,二万顿柠檬酸生产线就是由他亲手组织上马的,也正因为柠檬酸投产后为淮上市增加了巨额的财政收入,他功不可没,才被提拔为副总经理。 另一位是集团的环保部部长胡法治,他听到华念平说,要对新华制药厂的环境污染追究责任,担心火烧连营,环保部门首当其冲,立刻绷紧了面部神经。 黄春融理解华念平为民请命的心情,但作为常务副总经理,他分管集团的规划、建设投资,眼下资金状况捉襟见肘,一旦新华药厂部分车间停产,不要说两条生产线上好几百名工人面临停工失业,单是对淮上市财政收入的影响就承受不住,所以自己首先不愿意树立观点。 与会人员见会议主持人不发表意见,感到无需选择让自己为难的“是或否”,便暗自庆幸。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黄春融见此时有些冷场,知道大家谁也不愿意主动发表看法,为了不让新任专员难堪,就说: “华专员提出的意见值得在座的每一位认真思考,新华制药厂的环境污染,无疑是七里塘敬老院中毒事故的祸源,百姓的艰苦生活必须得以拯救。不过,新华制药厂是如果涉及停产和责任追究,事关重大,建议向董事会汇报,并征求淮上市里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与会各位领导不摸新来的代理专员如何盘算,心里本来就有能推就推、能拖就拖的想法,又见华念平对黄春融的建议似乎表露出默许的意思,也都顿觉轻松地连声附和。 只有熊剑东在发言时说,他作为警方部门的当前负责人,请求对那些参与了医院闹事的老百姓,情有可原,一律不予追究处罚。 华念平摇了摇头,向黄春融暗示说,熊剑东是在为民请命,其直率和坦诚尚能谅解,应另行再议。 不过他心中却是明白,这位警局的第一副局长熊剑东,竟把了百姓妨碍公务与人情世事混淆,当众提了个难题出来,可见其为官毫无技巧,相当的鲁莽。 散会后,黄春融等到大家都离开,问华念平对他主持会议时的各项安排是否认可。 华念平点头说非常满意,尤其是黄副总主持会议的方式,值得他自己效仿。 黄春融对华念平的话很是受用,满心高兴地要拉了华念平中午和他一起吃饭,并说介绍一位两天前刚刚接触到的美女与华念平认识。 华念平推却不过,只好勉强答应。 司机把两人送到五星级的七度大酒店,服务员把他们领进包厢。 请客的主人这时还没到,黄春融于是把华念平马上就能欣赏到的那位美女,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了一番。 他说那女人名叫秦欣茹,淮上市人氏,前几天的晚间刚坐火车从京城回来,哥哥秦欣军是这家七度大酒店的老板,被几起案子牵连后,正在监狱服刑。 还说秦欣茹在京城与人合伙投资一家影视公司,做过演员、导演,年纪轻轻已经担任过好几部电视连续剧的制片人,现在之所以回到淮上市,就为了接替入狱的哥哥打点七度置业公司的生意,她称得上 “才”、“财”兼备的超级美女。 黄春融讲起这个叫秦欣茹的女人时,始终带着艳羡和恭维的口气。 华念平说,眼下自己这一副寒酸邋遢的样子,与那位如此身份高贵的美女同坐一张桌子吃饭,怕是会倒了人家的胃口。 黄春融想起昨天晚间第一眼看到华念平,见他上衣破烂,脖子上箍着一条旧围巾,头发蓬乱,面隅清瘦,皮肤黝黑,两个眼圈还发着青紫色,步子一抬立刻叫人看出是个身有残疾的瘸子,当时就有了怎么会是这种摸样的人,被委派担任恩源集团代理专员的疑问。 现在,听华念平这么一说,也觉得今天带他来这里吃饭是有些不适合,只怪刚才一散会时,华念平赞扬他主持会议很成功,心里一时兴奋冲动,才把他带了过来,这会在心里确实有点后悔。 但转而一想,又觉得恰好有了意想不到的斩获,因为新任代理专员如此猥琐不堪,反倒衬出他这位常务副总经理更加英武灿烂,形象光芒,说不定立刻就能赢得美女秦欣茹的芳心。 他们两人说话间,服务员推门把一位漂亮的女人引了进来。女人的手里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身后跟着几个像是酒店领班的男女。 黄春融立刻迎上去,自创名词地亲切喊她为“欣茹美总”,一脸殷勤地将她介绍给华念平。 秦欣茹一眼看到华念平,顿时满脸诧异,又听黄春融说他是恩源集团新来的代理专员,更是惊呆地张大了嘴。 其实,华念平从黄春融刚才喋喋不休的话语里,已经联想到了在京城西站那个开着“玛莎拉蒂”、上火车时有好几位影视明星相送、在软卧车厢走道里面向窗外凝思,并与他搭过几句话的姑娘,多少有几分猜到,她会不会就是黄春融眼里的超级美女秦欣茹。 此时突然相见,果然是在自己的猜想之中。 于是,华念平便不觉意外地主动向秦欣茹伸过手去,微笑着说:“你好,又见面了!” 秦欣茹的面容由吃惊变成欢喜,愉快地抓住华念平递过来的手,说:“是呀,又见面了!真想不到你竟会是我们这里新来的贵人,非常遗憾一路上没有找你好好聊聊。” 她拉过身后小女孩给华念平认识:“这是我的侄女,叫丫丫。快喊叔叔好!” 黄春融想不到华念平与秦欣茹两人早已经熟识,并且现在又表现出一见如故,非常亲密的样子,很是暗恨自己多此一举。 第40章 使命必达(一) 大家入了席,秦欣茹拿出一份书面材料,恳请华念平、黄春融两位恩源集团的领导帮助解决。 她说,因为哥哥秦欣军的案子,七度置业公司的多个账户资金正在冻结,如今债务缠身,眼下快要过年,七度上下有千把员工开不出工资;恩源集团根据市里的协调,在当年说服哥哥投资建设五星级大酒店时,曾经签订协议允诺四千万元的支持资金,如今已拖欠了整整两年,目前七度资金周转困难,期望近几天能兑付这笔款项,以解燃眉之急。 黄春融不等华念平说话,抢先满口答应,定要迅速解决,并说只要是欣茹美总以后有事向他交办,不问公私,一定会全力效劳。 然后,他才似乎是刚想起似地,转脸征询华念平的意见。 华念平回答,既然是恩源集团有过承诺,理当遵守协议,同意由黄春融在分管职责范围内据实处理。 秦欣茹素有海量,加上要办的事情很是顺利,酒势豪爽地与华念平、黄春融按照淮上市的饮酒的习惯叫法,与他们每人各“炸”了两个“雷子”。一个“雷子”,足有2两白酒。 她刚才突然见到华念平时,看他脸上胡子拉碴没有整理过,羽绒服在胸前划开个大口子,衣领也在肩上耷拉到一边,刚一见面不好马上张口询问。如今酒过三巡,终于忍不住问华念平说,不解他现在这个样子,与在京城西站第一次遇见为何判若两人。 华念平见桌上人多,不便向秦欣茹详叙这几天离奇失踪的难堪境遇,只向她讲了下车后,自己的行李在饭馆里意外被盗这件事。 秦欣茹调笑,只怪自己有眼无珠,那天没有代他从“黄牛”手里买回一张软卧车票,也好与自己同乘了一个包厢,相互照应。 她说,七度公司旗下有好几家大型商场,下午有时间陪同华念平到商场选上几身衣服,并惩罚由她来买单奉送。 后来,她突然又想起似地说,其实哥哥秦欣军的衣服,华念平恰好穿着合适,因为他们两个男人的身高、胖瘦没有太大异样。 黄春融意外秦欣茹对华念平如此修好,耳听她用了“一个包厢”、“几身衣服”的字眼,这些一般都是爱人讲给男友,或是妻子说给丈夫的话,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后来又见她竟把自己的哥哥与华念平扯在一起,俨然大舅子和老公般的关系密切,更是醋意窦起。 他除了懊恼今天不该带华念平来吃这顿饭,还多了一层刚才对秦欣茹请求答应太快的后悔,想那四千万元最多先付她一半。 幸好饭后,华念平向秦欣茹推托说,他过会要先去理发,不需她陪着上街,黄春融心里的不快才跟着胃里的饭食一同慢慢消化。 当天下午,秦欣茹果然开车亲自把一大包冬天要穿的衣服,送到华念平的房间里,除了内裤不好意思拿过来,外套、羊毛衫、衬衣、领带,外加两双皮鞋和几双袜子,甚至还有春夏季的衣装,应有尽有。 华念平感激不尽,连声称谢。 就在这个时候,招待所的总台打来电话,说楼下有个叫小红的姑娘要见华专员,请示要不要带她上来。 秦欣茹问华念平谁是小红,华念平便把中午一起吃饭时她曾经问起,自己当时没有讲到的事情向秦欣茹简说了一遍。 当听到了华念平在监狱医院把那位叫“军哥”的人,严重烫伤,她不禁拧起了秀眉,露出极为担心的神色。 话还没讲完,保安就把小红领进了房间。她一手拿着华念平失窃的钱夹,另一手还拉着他的行李箱,身上还披着那天被饭馆老板娘抢去的风衣外套。 小红见到华念平,立马亲热地喊了他一声“华大哥!” 华念平惊异地问小红,这些东西怎么会落进她的手里。小红却要他先别忙着问,快看看都少了些什么东西。 华念平查看后说,行李箱里的东西一样不少,钱夹里除了少缺现金外,身份证、银行卡都在。 小红急问没有了多少钱,华念平说只不过是几百块而已,已经没有就算了。小红听说钱不多也就安下心来。 华念平盯了小红一会,很想问她与那对男女窃贼、饭店老板是不是一伙,但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小红看出华念平好像是要问她什么,就主动解释说,她上班的发廊和那家饭馆不远,知道饭馆除了平常营业,还会干些什么事。 昨天晚上,她就从拘留所里被放出来,马上去“为民酒店”向饭馆老板为华大哥追讨失物,饭馆老板说又不是她亲戚,就把她赶走了。 今天上午,她在电视里看到了华大哥以后,先是对发廊的姐妹大呼小叫,意外发现了“拘友”,立刻又去找了饭店老板。 但那伙人已经看过华念平向老百姓下跪的电视新闻,二话不说就把这些东西全给了她。 他们一是知道惹了大祸,惧怕不已;二是看了电视之后,也确实敬佩华念平的大义跪民之举。 小红代“为民酒店”老板一伙央求华大哥放过他们,说这些人并不是特别很坏,平时待她也很好。 华念平说,只要这家饭店今后不再继续干些违法的勾当,他不会安排去车站骚扰他们。小红却伤心的说,她来的时候,见到饭店老板已经在急着关门,与同伙们全部人走他乡。 华念平思考了一下,把小红留在套间外房休息,却让秦欣茹随他走进里间屋子,说有事向她请求。 他关上门,问秦欣茹对小红的感觉如何? 秦欣茹说这孩子模样不错,正是青春花季的年龄,不得已为负担家里经济出来卖身,实在让人痛惜。 华念平说,他看小红身世可怜,小小年纪却很狭义,想拉她走上正路,不知能否在七度公司为小红谋个事做。 秦欣茹立即表示没有问题,看小红聪明伶俐,很适合在七度大酒店歌舞厅去做个“公主”,每月收入不菲。 华念平摇了摇头,说这样不行,如果把小红放在娱乐场所里混事,不知哪天就又会被不良客人引骗,重蹈覆车。 秦欣茹看华念平对小红这女孩的关怀很是尽心,想起七度公司春节后,计划选送一批人才送上海进行为期四个月的在职培训学习,返回后将分派到核心岗位工作,便征求华念平的意见。 华念平认为这样的安排有利于小红的前途发展,立即表示认可。 两人走出来征询小红的意思,小红不懂什么是在职培训,犹豫着说爸爸没钱给她交学费。 秦欣茹笑着向小红解释,在职培训学习由公司出钱,并且每月还发工资和生活补贴,小红立刻欢快地答应。 第41章 使命必达(二) 秦欣茹带着小红走了。 华念平诚心期望,这个沉沦的失足姑娘能够靠了秦欣茹的救助,从此摆解疾苦的命运,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但他又不无忧郁地在想,买娼行妓已成为当今最大的社会问题之一,相关部门对复杂莫辨的性场交易一直束手无策。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对成人性间交易赋予特定场所下的合法化,或者予以默认,但是我们的现行国情内,当然不能允许有这种场所存在。 生活里,不知道有多少向小红这般命运的女孩,华念平无意中与她相识并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可是全国各个城市的酒店宾馆、桑拿浴室、美容美发店里,有很多地方收容了向小红这种生计,各种各样的女人。 她们的年龄有大有小,或者为家庭所累,或者为图慕虚荣,每日里承欢着各种各样男人的蹂躏,又有谁去拯救她们的经济或者思想? …… 星期一,华念平上班后把京城总部机关对他的派遣通知书,交给集团人董部的傅金鹤部长,要求他立即向省里的主管部门做出汇报。 然后,他请郝秘书长和规划发展部的姚勇主任陪同,前往所谓的淮上市重点保护企业新华制药厂,一同进行调研。 央视已在昨天晚上的新闻时间里,播报了七里塘敬老院集体饮食中毒事故,这是重大的新闻曝光事件。 华念平想起在医院门口对严四大伯等众乡亲所做过的承诺,犹如使命在身,让他一夜没有睡好。 新华制药厂坐落在华州区七里塘镇,距离市区约有五千米的路程,远远地还没到,华念平就闻到了一股股的恶臭,进到厂子里下车后,这股臭味更加刺鼻难忍,几乎令人作呕。 新华制药厂的厂长姜登捷、副厂长曾学东,已经接到集团专员华念平前来调研的通知,早早的在办公楼下恭候。 姜登捷邀请华专员一行先到厂里宣传展览大厅观看,说在那里,能够基本了解到新华制药厂的历史和现貌。 宣传展览大厅设在一楼,足足占着十几间房子。 一位被叫做小严,身材苗条,长相甜美的女讲解员,用一种发音并不十分标准的“淮上市式普通话”,向华念平几个人作现场介绍。 女讲解员首先把他们带到琳琅满目的展览奖牌和证书跟前,最显现的是“五一劳动奖状”、“省工业100强”、“省级技术研究中心”、“省级文明创建一流单位”等数块牌子。 在墙上的展览图片里,华念平看到众多各级机关的要人,前来视察的多幅图片。 再向下看时,他注意到几乎所有历任淮上市的主要领导,都曾经来过新华制药厂视察,于是心里想,不知道这些领导们,用了多大的意志力量,才能抵抗住这刺鼻难闻的恶臭。 在墙上的另一大堆荣誉图片中,华念平注意到了原任厂长褚康健被授予劳动模范、现任厂长姜登捷被评为某论坛年度经济商业领袖的展览图片,立刻想到了他昨天在集团专题会议上,曾经直言不讳提出的两个命题,当时丝毫没有在意到褚康健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离开宣传展览大厅,华念平提出到几个生产车间看看。 姜登捷说,早已经为三位领导准备好了去车间视察的白大褂。 目前,新华制药厂分为柠檬酸、赖氨酸、乙醇、制药四个生产区,他建议华专员去制药生产区的片剂车间,因为这个车间的设备是从国外引进,作业环境优良,甚至听不到噪声。 上级领导的视察,几乎都安排去往片剂车间。 华念平没有等姜登捷讲完,就不假思索地说,去造成环境污染影响最严重的生产车间。 姜登捷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郝秘书长。 但郝秘书长却向他努努嘴,意思是按照华专员的指示去办。 姜登捷无奈,只好带着华念平等几个人来到柠檬酸生产区。 这个生产区的几个车间,要么污水横流,要么雾气弥漫,再么就是酸臭味扑鼻。离开柠檬酸生产区,华念平坚持再去看赖氨酸的生产情况,姜登捷只好遵命在前面带路。 几个人看后,觉得其生产环境不仅比柠檬酸生产区还滥,而且是新华药厂周围空气污染的主要发源地。 华念平脸色阴沉,很是难看。 走回办公楼的路上,姜登捷和曾学东看到华念平一句话不说,两人紧张得不知所措。曾学东大着胆问,华专员要不要再去“职工之家”看看,那里绿树成荫,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听曾学东一说,华念平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脚步,向两人说:“职工之家就不去了,我现在倒是很想去看看你们厂的环保设施使用情况。” 一直没有讲话的姚勇代替两人回答:“华专员不用去看了,这个情况我比较清楚,利用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几乎是瘫痪状态。” 华念平问姜登捷:“为什么会这样?” 姜登捷说:“环保设施是多年以前投入的,前几年试着小规模地整修过几回,越修能耗越大,而且效果不好。如果要彻底改造,以我们厂现有生产规模,起码需要上亿元。” 华念平有所不解,再问:“不是说你们厂的效益很好么,出口创汇数额巨大,每年向地方财政贡献好几个亿的税收!” 姜登捷与曾学东对望了一眼,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华念平又问姚勇,他作为恩源集团的规划发展部主任,每年是否掌握对新华制药厂的环保资金投入? 姚勇回答,这些年里由于前任董事长叫汪回忠,总经理叫刘涵清,各自把精力投入到淮上市所谓的大铁路、大机场、大电厂建设,所以没有把重点工作倾注在新华制药厂。 华念平开始有了一种对恩源集团管理和经营体制上的忧虑。 他是学经济的,懂得单凭一个企业产品的税收贡献大,并不能表明总体经济效益就好。他有自己一套评价企业经济增长质量的关键指标体系,包括利润积累、经营现金流、职工收入、企业学习与成长、持续发展能力等。 上了车,华念平要姚勇了解一下新华制药厂每年是如何通过的坏保评审,郝秘书长插嘴说,全靠市里出面协调。 华念平看上午的时间还早,提议到七里塘镇走一趟。 郝秘书长请示,是否要通知地方上的领导陪同,华念平说只是顺道看看,不必搞得惊天动地。 第42章 使命必达(三) 到了七里塘镇,接待他们的人说,只有吕峰副镇长在,而且是正在召集几个村干部开会。 华念平征求郝秘书长和姚勇的意见,说直接去会场听听怎么样? 两人对华念平的想法都觉可笑,认为找遍全国,也没有哪个正厅级的高管去听一位科级镇长的会议,而且还是一位副镇长。 他们被带进镇里的会议室。 吕峰正在对几个村干部讲话,突然看到华念平等人进来,立即就从座位上起身打算过来迎接。 华念平向吕峰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开会。 他悄无声息地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逐个打量那些乡村基层干部,表现出饶有兴致的样子。郝秘书长和姚勇也悄悄地各自找到一个位置。 三人听了一会,明白会议是在研究布置村委会的换届选举。 吕峰说:“村官也是官,市里人大、政协选常委,咱们选的是村干部。不同的是,他们是差额选举,咱这村官是直选。每个村民都有报名参选的权力,大家看谁能干好,就选谁,镇里今年不推荐候选人。” 一个村干部说:“要是没人报名呢,我只干一届就干够了,今年不打算报名参选!” 吕峰笑了一下,说:“我想过了,没人报名不要紧,村民可以联名推荐,关键是要找到做事公平,大家都信得过的人,尤其要动员心眼正直的人,冲上去参加直选!” 另一个村干部说:“就怕像往年一样,有势的人搞强选,有钱的人搞贿选!” 吕峰说:“这个问题,我也想好了,今年一律实行当场投票、当场计票、当场宣布。大家如果相信我,今年各村的村委会改选,我每个村子都去现场,说是指导选举,其实也是监督。大家看还有什么问题?” 众人都说没有了,吕峰于是宣布散会。 华念平看吕峰在会上的讲话干脆利落,每件事都心有成竹,对这个身材不高的乡镇干部十分欣赏。 吕峰把几个村干部送走,立刻回到会议室,问:“华专员,您们各位领导怎么亲自到镇上来了,有什么大事要安排么?” 华念平要吕峰先坐下,问:“记得听你说过,大学时读的是生物工程,所以想向你了解一些新华制药厂和这方面专业的情况,熟悉么?” 吕峰说:“我姐姐、姐夫都在新华制药厂工作,姐姐做技术化验,姐夫跑销售业务,常听他们议起厂里的事。正如华专员您知道的那样,我读化学生物工程专业,加之又在这个镇上工作,所以比较关心新华制药厂的事情。” 华念平说:“非常好,请你把所知道的情况,讲的越透彻越好!” 吕峰听到华专员用“请”这个字眼让他发表看法,立刻有了受宠若惊的快乐,心里不再存有任何顾忌。 他说:“其实照我看来,新华制药厂是一个很不错的企业,只是这些年来没有管理好,主要是体制和机制不行。厂里有两个严重问题需要解决,一是生产成本高,管理费用大,资源效率低。” 吕峰举例:“比如柠檬酸生产,主要原料是玉米和薯干,发酵后可以加工成很多的副产品,但厂里没有利用好;二是环境污染没有解决,既有水质污染,也有空气污染,赖氨酸生产过程能够产生大量的含硫物质,对人体危害很大。” 吕峰接着分析:“这次导致敬老院的几位老人死亡,除了饮食因素,空气污染也是诱因之一,更可怕的长期呼吸这种含硫的空气,能够导致癌细胞和一些病毒的产生。我已经注意到,新华制药厂周围的村子里,妇女生下畸形或者脑瘫的孩子,越来越多。” 华念平的心情愈发沉重,觉得自己正处于两难境地,一边是淮上市当地的经济发展和恩源集团的效益增长,一边是老百姓的民生问题。 他记起自己多年以前写过的一篇论文,叫《我国经济发展对世界经济的影响》,其中提到对世界的加工厂论述,有很多在国外已经不生产或者限制生产的物品,百分之五十以上由发展中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向西方发达国家供给,而柠檬酸、氨基酸似乎就在他那篇文章的举例之中。 郝秘书长提醒华念平,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是该吃饭的时间了,华念平要他安排在镇里的食堂用餐。 吕峰说,食堂已经关门停业,原因是镇上食堂用饭的人,有时就剩了他一个,觉得有些浪费,就命令暂时关了门。他需要用餐时,一般去严四大伯开的家庭土菜馆。 姚勇说,他们此时再赶回招待所餐厅吃饭,恐怕都已经是剩饭冷汤,好久没有吃过乡下的土菜,提议去严四大伯那里尝尝鲜。 华念平也不想回去麻烦餐厅的师傅为他一个人再单做饭菜,表示尊重大家对午餐的“民意”。 严四大伯的土菜馆果然很有特色,尤其炖羊肉和炒鸡蛋两道菜,让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严四大伯在他们快要吃完时进来,问华专员对饭菜是否满意? 华念平回答说,这是来淮上市以后最可口的一顿饭。 严四大伯说,这桌上的全是绿色食品,青菜是自家地里种的,鸡和羊也是自家喂养的,不足之处是浇菜用的水、鸡羊喝的水,都是被新华制药厂污染过的。 郝秘书长和姚勇一听,心想这哪还能说得上是绿色,立即停了筷子。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嚎哭声,接着便听到几句中年男人的大骂。严四大伯闻声急忙告辞走开,吕峰似乎被那女人的哭声勾了去,丢了刚吃几口的饭碗也出去了。 华念平几个人在屋子里等了一会不见吕峰回来,只好出了饭馆在路边等他。 三人刚站了没多久,就看到四五个男人气势汹汹的出了饭馆,先后登上门口停着的两辆汽车。又见严四大伯跟在他们身后匆匆跑出来,把一个大红纸包塞进开着的车窗里。 不想,那红纸包又立即从车里飞了出来,落在严四大伯的脚下绽裂,大沓的百元大钞散落一地。 严四大伯望着疾驰而去的两辆汽车,愁眉不展。 华念平三人上前将地面的钱捡起,整理好交给严四大伯,问他怎么回事? 第43章 使命必达(四) 严四大伯叹了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就见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冲了过来,夺过他手里那大把的钱,又跑走了。 吕峰这时恰好走出来,后面还跟着新华制药厂的那位女讲解员。 严四大伯说,刚才拿钱走的那个是他的儿媳妇,眼前这姑娘是他的孙女严秀秀,开车的那一帮人是“海龙宫夜总会”老板邱彪的手下。 儿子和媳妇贪财糊涂,收了邱彪送来的二十万元彩礼钱,等他从京城回来发现这事,已经迟了,因为孙女秀秀已经被父母强逼,与邱彪往区里的民政局,办领了结婚手续。 今天,邱彪又派他的弟兄送来十万块钱,说已经决定近期迎娶严家姑娘。 华念平三人发觉,严秀秀眼睛肿红,不时以求救地目光去看吕峰,便感到他们两人似乎不是一般的关系。 …… 下午,华念平第一次走进了他的专员办公室。 屋子带有阳台,很是宽敞,足有七、八十个平方米,另外配了带有盥洗室的休息间。 郝秘书长问华念平室内还缺少什么,华念平看到室内摆了悠大的写字台、真皮沙发、茶桌,说到这已经很是奢侈,在京城,部长级的领导也不会享有如此豪华的办公室。 郝程说,不要看淮上市穷,各机关部门的办公条件却很优越,一般情况下,县处级领导每人都有六十平方米以上的套间,科级干部配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单间;据说在城南新区即将动工的检察院、建委、环保局、卫生局等多个办公大楼,规划设计水平在全省地级的城市中,都是数一数二,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树立超前眼光。 郝秘书长刚走,黄春融就找了过来。 他说,已经打电话向常秋田董事长汇报了前天的会议情况。常董事长目前留在省城检查身体,对不能赶回来与华念平见面,表示歉意。 常秋田透过黄春融,转述了他的个人意见:同意针对新华制药厂的问题,召开一次紧急董事会议决定对策。他指定由纪检组长邱明清,负责主持会议。 华念平把上午在新华制药厂调研的情况向黄春融做了介绍,说自己有个想法,打算在董事会上提出对新华制药厂进行股份合作制改造。 黄春融说,股份合作制在十五大报告中提过,淮上市曾在一些中小企业推行,但《公司法》对此没有明确的具体条款,所以这种改制方式目前并不被看好。 华念平说,对新华制药厂的改制需要高层设计,他自己非常有信心,期望黄春融作为常务副总经理,能够全力支持。 黄春融当即表态,他这里没有问题,就看其他董事们的意见如何,建议华念平最好先与主持董事会议的邱明清沟通一致。 黄春融离开后,没等华念平去见纪监组长邱明清,邱明清就主动先找到华念平这里来了。 他身材高大横拔,虽然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依然头发梗直,只能看到少许的几根白发,短刀一般的两道黑眉横在脸上,眼珠子很大,加上嘴角总是习惯地向下撇着,天生就带上了纪监的威严。 虽然纪监组长比起专员、总经理在职务上要低上半级,但华念平视邱明清的年龄为父辈,急忙起身把他让进沙发里坐下。 邱明清说:“春融副总讲,常董事长委托我主持召开董事会议,华专员看什么时候召开好,尽管指示我怎么做!” 华念平问:“邱组长客气了!我想明天上午就能召开,您看怎么样?” 邱明清很是干脆,说:“就按你的意见,明天上午召开!会有哪几项议题?” 华念平说:“上级的文件没有到,我还不是董事身份,明天只能列席会议,没有表决权。期望邱组长明天主持讨论两件事情,一是新华制药厂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暂时停产,二是对新华制药厂调整班子,进行企业改制。” 邱明清愣了一下,说:“暂时停产我没有意见,毕竟是上了央视的新闻联播,社会影响很大。至于要调整新华制药厂的领导班子,我听说华专员在前天的会议上,是讲到过要追究责任。但恕我直言,如果是追究责任,可大可小。往大了涉及撤职、刑事责任,往小里说,只要行政记过、内部警告就能息事宁人,就看我们如何把握政策了。” 他补充解释:“恩源集团这几个月,因为汪回忠、刘涵清两位前任主要领导案件的牵扯,已经有十几人被处理问责,经不起再折腾了!” 华念平坚持说:“至少,新华制药厂的两名主要负责人必须问责!” 邱明清问:“难道你已经考虑好了继任人选?” 华念平点点头,说:“华州区七里塘镇有一位叫吕峰的副镇长,我想与市里的部门商量,调他到新华制药厂工作。” 邱明清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是觉得级别相差太大,新华制药厂可是正处级的单位。” 华念平说:“所以我才提出对新华制药厂进行改制,这个企业一旦改制成功,就不会再有级别之说。” 邱明清说:“如果华专员一定要把这个叫吕峰的人派过去,我没有话说,但是认为对现任新华制药厂的两个领导,应该给个合适的位置安排,否则董事会议很难通过!” 依照华念平出自内心的想法,是要把包括新华制药厂现任主要领导成员、集团环保部长在内的人全部撤职查办,但眼前这位纪监组长的态度,是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袒护着这些人。 但他心里清楚,在现有体制下的重要人事安排,无论哪个层次里,一旦主要当权者有不同的考虑,无一例外的办法就是相互妥协。 两人经过反复斟酌协商,邱明清认可吕峰调进新华制药厂主持工作,并对企业进行彻底改制,华念平则同意将姜登捷安排到纪监室、曾学东调进后勤部。 第二天,在邱明清主持的董事会议上,顺利通过了华念平关于新华制药厂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立即暂时停产,并对厂里班子调整和企业进行股份合作制改造的提议。 会议即将结束时,华念平又提出一个动议,说柠檬酸、赖氨酸生产线停产后,会导致淮上市、恩源集团的财政收入骤然缩水,因此应该向市里提出建议,将城南新区即将新建的检察院、建委等几个部门的办公大楼,暂时搁置。 第44章 悲情嘿歌(一) 省里关于华念平的任职通知正式下达到淮上市和恩源集团,出任代理专员,并兼职副董事长。 根据省里的要求,华念平去了省城一趟。 省里的好几位相关领导都分别接见了华念平,进行了任职谈话,并对他平息新华制药厂突发污染重大事故,在淮上市连着几天的表现给予肯定,盛赞他作风果断,很有魄力。 华念平想到那位叫章尃之的领导,上周专程去了一趟淮上市,目的是亲自宣布对他的任命,结果是因为他的失踪而扑空,就又前去专门拜访,检讨因为自己的过失,害得章尃之不仅白跑一趟,还要为他那几天的不明下落特别担心。 章尃之很是客气,免不了和省里的其他几位主要领导一样,也对华念平表扬了一番,并特别嘱咐他,由于恩源集团董事长常秋田同志身体不是太好,很多工作重担会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要他遇事多与纪检组长邱明清同志商量。 经章尃之的这一提醒,华念平又找到了常秋田的家里,去看望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搭档。 常秋田再过几年就满六十岁了,去淮上市之前任职某个厅长。他是因为省里对恩施集团实行的是属地管理,才调任的董事长职务。 华念平看出,常秋田身体果然不是太好,两人谈话时,他不住地用手去揉搓小腹,看上去全身的每个地方,都好像显得有气无力。 常秋田说,自己本来就患有严重性的前列腺炎,这次检查又发现肾部有问题,医生怀疑是尿毒症,他准备过几天去上海详细复查一次。 晚上,常秋田执意留下华念平在家里吃了饭,才许他离开。 在省城一直呆了两天多时间,华念平才在周五的下午返回到淮上市。 群宣部的于飞部长,一听说华念平从省城回来,立刻赶过来向他汇报。说是前天来了一位《社会周刊》的女记者,专门从京城赶到淮上市采访七里塘镇中毒事故。 于飞还汇报,因为这女记者兼着杂志社的执行副总编,黄春融常务副总亲自出面接受采访,主动陪同她到华州区参观了七里塘镇敬老院和新华制药厂现场。 华念平立刻清楚于部长口中的这位女记者是谁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于飞说,奇怪地是这位女记者在淮上市的工作已经完成,但她却不急于返回京城,说是要专等华专员从省城回来后,见上一面。 华念平问,这位女记者此时人在哪里。于飞说她住七度大酒店,十几分钟前刚向她的房间通过电话。 华念平点燃一根烟,陷入沉思。 他很清楚地想到,《社会周刊》是京城核心机关的重要刊物,具有导向性。以林思儿的首席记者和副总编的身份,她所采访的对象,往往是国内的知名人士,至少是省部级以上的高官,如今不辞辛苦来到淮上市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虽然带有公务成分,但不能排除她千里迢迢,是为了借机与自己相会。 于飞见华念平半天不吭声,以为他很不愿意被那位女记者前来采访纠缠。便说,如果华专员实在不愿意接见这位女记者,他马上就去转告她,谎称专员还留在省城办事,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恩源集团。 华念平打住于飞的话,让他将这位女记者在七度大酒店的房间号报给自己,说会考虑直接与她取得联系。 于飞刚一离开,华念平就立刻拨通了林思儿房间里的电话。 林思儿在电话中问:“你好,哪一位?” 这异常熟悉的声音让华念平眼前一阵模糊,心里的酸楚顺着血液浸满全身,让他一时无法开口答话。 林思儿追问:“是谁,请说话!” 电话里依然听不到回声。 林思儿立刻猜出几分,说:“是华念平么?你回到淮上市了么?是你,念平!即使你拿着话筒不张口,我也能听得出是你。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呼吸了!” 华念平想不到两人相别十多年,林思儿对他的记念依然如此牢固深刻,心里顿时泛起大片的热浪。 他顿了一下,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是我,思儿,你好么!下班后马上去看你。晚上一起吃饭吧!” 林思儿松了口气,说:“快来吧,我这两天一直在等你!” 半个小时后,华念平与林思儿在七度大酒店会了面。他赶到时,她已经在西餐厅的一个卡座里,静静地坐着等他。 餐厅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华念平觉得林思儿选在这里会面,倒也不会引起外人的留意。 华念平在林思儿的对面坐下,问她想吃些什么,林思儿说吃巴西烧烤。 她说这话时,由不得看了华念平一眼,因为他们同时忆起多年前,洪芳和他的男友陶中尉曾经邀请两个人到京城西单,共同吃过一顿巴西烧烤。 华念平想起了临来淮上市前,那天在京大经济学院门口与林思儿的突然遇见。两人当时百感交集,都没有顾得上认真注意对方,此时周围没有别人,都以热切的目光注视对方,心情万分复杂。 服务员走过来后,两人点了要吃的东西。 林思儿这时瞥见不远处,进来一个又瘦又小的男人。 那人长有一副猴尖的面孔,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在与华念平隔了两个位置的地方落座。他选择的位置,能够清晰地听到林思儿与华念平之间的谈话。 林思儿由这男人身上那件十分考究的浅灰色薄款外套,想起几天前与他一起排队,在京城西站上的火车,却是意料不到这人也是前来淮上市,如今就同住一家大酒店,并且和她一样留居到现在。 然而林思儿,因为此时所有的心思都聚在华念平身上,对这瘦小个子的男人,也只是随便地扫了一眼,再没有对他多加留意。 华念平见到,林思儿今天似乎精心地微微施了些淡妆,虽然已经十多年过去,她的神态一如初恋时光地恬静迷人,细密的眉毛还是那般清秀。 只是,她原本满头飘逸的长发已经剪去,换成了齐颈短发,鼻翼两端原本细小的雀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在面孔上多了一些岁月留下的成熟感。 林思儿也仔细地端详华念平。 她发现他这些年的变化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虽然深邃的眼睛依然明亮动人,但射出的目光带了些冷峻,额前的头上甚至生出十几根灰发,连成了一缕很是显眼;面容也较十多年前显得更为清瘦,加上这几年援疆工作时,饱受高原烈日的暴晒,本来甚是细白的皮肤,如今变得粗糙黝黑,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出了好多岁。 第45章 悲情嘿歌(二) 林思儿尤其注意到,华念平的脖子上,到现在还围着初恋时她买给他的那条羊毛围巾。很多年过去,围巾已经陈旧褪色,边上有几处已经绽开了线丝。 她看得心里难过,难以克制地抓起华念平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 但华念平却像被开水猛然烫了一下似地,立刻缩了回去。 林思儿难掩心中的痛苦,强忍住没有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悲伤地说:“念平,你一直在恨我,不肯谅解!” 华念平摇了摇头,说:“不,思儿,你误会了,我只是——” 林思儿问:“只是什么?我很担心,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变得如此冷酷而无情!” 华念平吞吞吐吐地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怕自己对你胡思乱想,甚至会向你表达心里的某种渴望。不过,我们已不再年轻,或许知道某种事情根本没有可能发生,但我还是很担心!” 林思儿明白华念平所说“胡思乱想”和那“某种渴望”是指什么。 她一度流连忘情,很是希望此时能再拿过华念平的手,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但意识到不远的对面,还坐着那个由京城一起出发,正在喝着咖啡的男人,她便只好忍住了。 华念平听到了林思儿沉重地一声叹气。 林思儿说:“念平,我很知道你性格上的弱点,当然懂得你的想法。路志超,他在米国的事业做得很大,已经非常有钱,经常说,我的心里只有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所以几年前,他才与好莱坞一名东南亚籍的电影女星好上了。” 她继而苦笑:“你想不到吧,我不仅没有与他闹,甚至愿意看到他经常不回家。至于我和你,念平,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我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对我的真实想法,但致死不会相信你会对我变得情意全无。当然,你作为一名高管,如今身不由己。不过,你能如此严格地要求自己的私生活,我应该……为你感到高兴!” 华念平从林思儿这番满含苦涩的话语里,不仅听出了她这些年对他的深情,还感觉出一种她对他的无奈,以至后来似乎带了一点挖苦的意思在话语里。 饭菜刚上来,林思儿忽然接到了黄春融打来的电话。 他说此时正站在林思儿的房间门口,前来招待她吃晚饭。 林思儿回答已经与华念平专员在酒店的西餐厅坐下。 黄春融在电话里像是犹豫了一下,说马上就下来。 华念平吩咐服务员,在自己的旁边加了一份餐具,没想到黄春融下来后,却不客气地坐在了对面的林思儿身边。 黄春融刚坐下,秦欣茹就带着小红找了过来,说酒店的大堂经理在大厅里,先后看到了恩源集团的华专员、黄春融常务副总过来,所以马上告诉了她。 秦欣茹她见四人的卡座里,只有华念平身边还有空位,就与他并排坐下。 秦欣茹说,今天这顿饭由她来请,以表示对两位恩源集团的领导,前些日子对七度置业公司资金上的支持。 小红的身份不适合呆在这里,秦欣茹吩咐她叫了两瓶干红葡萄酒上来,就让她离开了。 黄春融刚才不住地用眼睛上下瞄着小红,他直到小红的背影消失,才转回头向秦欣茹打听这女孩是什么人? 秦欣茹回答,她叫小玉,是一位朋友介绍过来的,留在身边帮忙。 黄春融开玩笑似地说,小玉这女孩丰腴稚嫩,很是秀艳可餐。 林思儿这两日由黄春融陪着,看出他殷勤的背后带着些不端的思想,时不时拿些轻浮的话语撩她。甚至在知道林思儿长期生活在米国后,说他也曾经去米国留学两年,寂寞难耐时,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女性,只要有机会接触喝上几杯啤酒,就能立刻去酒店开房。 她见黄春融总在米国式的“性开放”话题上扯来谈去,觉得这位常务副总的名字确没有起错,果然是个十足的“春情融融”。 几杯红酒下肚,黄春融乘着酒兴说,马上请大家去游泳池健身,林思儿想到华念平身体不便,推托饭后不宜立即进行剧烈运动。 两瓶干红酒喝完,她已经有了明显醉意,竟在华念平抽烟时向他要了一根,并把脸凑向华念平,要他亲手为她燃上。 西餐厅的音乐轻轻响起台湾歌星刘文正演唱的《兰花草》。 林思儿心有所动,涎嬉着脸,催命华念平请她去“嗨歌”。秦欣茹说酒店里的KTV音响在淮上市一流,立刻打了电话叫来小玉去安排。 而那个瘦小个子,长有猴尖面孔的男人,目送华念平一行四位出了西餐厅,又走进电梯,脸上带出一种阴霾的微笑。 他接连翻看了手机里刚拍下的几组照片,觉得够得上十分清晰,然后才结了帐起身离开。 …… 小玉把四个人带进酒店最为豪华的一间KTV包厢。 黄春融酒兴未尽,又让小玉叫了几瓶红酒送进房间,说到明天双休日不上班,大家正好结伴去游湖垂钓,并主动邀请小玉同去。 林思儿点唱了几首歌曲时,又被黄春融劝让着喝下去许多杯红酒。当她看了华念平几眼,见他坐在那里并不点歌,只是神色凄凉地兀自抽烟喝酒,就意有所指地说,把一首《兰花草》歌曲献给自己心中永远的爱人。 她刚唱到一半,伤心的眼泪就在脸颊“唰唰”流淌不止。哽咽地勉强撑着唱完尾声,再接过黄春融呈上的大杯干红酒一饮而尽,终于无法克制自己,心情难过地叫了声“念平!”,一头栽进华念平的怀里,无限悲伤地失声痛哭。 秦欣茹刚才吃饭时,看到华念平与林思儿两人,一个眼光哀怨,一个目光酸楚,她想到只有情深意切的人才会如此,便感觉他们两人关系不同一般。现在又看到林思儿竟旁若无人楼起华念平放声大哭,心里早已经猜出几分。 黄春融这几天对林思儿费尽心机,听到她说要坚持等到华专员从省城归来,今天晚上又见华念平与林思儿两人相约单独用餐,她甚至刚才还当着他和秦欣茹的面让华念平为他点烟,心里早已不是滋味。 这时又看到林思儿毫无顾忌地扑进华念平的怀里,很是不明白自己喜欢上的秦欣茹、林思儿这两个女人,怎么偏偏会有意外,都与跛着一只腿脚的华念平,先扯上了关系。 一场嗨歌只好到此为止。 华念平艰难地把林思儿扶起,见她已经酒醉到身骨瘫软,甚至无法迈动步子,遂请秦欣茹帮着把林思儿搀回房间去。 秦欣茹一个人搀扶着林思儿有点吃力,华念平又是身体不便,就叫小玉一同帮忙。 黄春融此时虽然也已有醉态,但很想将小玉留下来单独陪他继续嗨歌,眼见众人都要散去,只得怏怏地说,大家都别忘了明天的垂钓。 第46章 悲情嘿歌(三) 第二天,黄春融一早就拨通了秦欣茹的手机,听到她说就住在林记者的房间里,立刻飞车来接。 他见到秦欣茹,说要先接了小玉再去接华专员上车,秦欣茹说不要小玉一起去了,因为要留下她在家里照顾侄女丫丫。 黄春融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失望。 三人到了华念平仍暂时居住的恩源集团招待所,林思儿提出要上去看看华专员住的地方,秦欣茹便陪她一同来到华念平的房间。 华念平的屋子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桌子上凌乱地摆着些书籍和文稿,茶几上放着两桶没吃的泡面和几根火腿肠,烟缸里的烟头积成了小山还没有倒掉,一大推没洗的衣服随意地丢在墙角里。 他向两人解释说,平日里会喊服务员过来收拾,这几天因为出差省城,所以房间里现在看上去才不像样子。 秦欣茹看林思儿站在那里满脸抑郁,深知她对华念平不舍的心情。 昨天,她夜里留下来照顾醉酒不醒人事的林思儿,见她不住地哭喊华念平的名字,折腾了好久才算平静。 林思儿天不亮醒来,看到秦欣茹睡在自己房间里陪她,知道自己昨天嗨歌时,一定醉酒得很是失态。 当秦欣茹同情地把她当时痛苦的样子复述一遍,林思儿见秦欣茹说起昨晚嗨歌时,已经看出她对华念平的深情,索性流着眼泪,把多年积压在心头的悲伤,尽数向秦欣茹倾泻。 从林思儿的哭诉里,秦欣茹不仅清楚了她和华念平痛苦的爱情经历,还知道华念平心里虽然依然有她,却不愿意与她鸳梦重温,不由得对华念平既有几分怨愤,又有几分敬意。 怨愤,是因为华念平竟然清寡到面对恋人的痴情,无动于衷;敬意,是因为联想到向他这样位重权大的高管,没有几人能够如此操守自己。 …… 游湖距离淮上市的市区虽然只有十几公里,但路况极差,黄春融开车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几个人拉到游湖的边上。 这里的区域,位于恩源集团所辖管的湿地林区,设有一个直属的游湖办事处。 华念平刚来淮上市没有几天,并不曾来过游湖观赏,只是在列车上听起严四大伯等人说起过游湖,今日一见,果然水面浩大,足有十多平方千米。 岸边依依丛生着多年的柳树,湖里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中央有两座土山,每座土山面积都很不小,高矮不同地各自矗立一个塔楼。 他判断那高的可能就是文峰塔,矮的就是魁星楼,两个土山被长长的栈桥连着。放眼周围,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松柏古树,两边的不远处有着大量的灰色古建筑,年久失修加上无人管理,多数残亘不全,甚至有的屋端已经坍塌。脚下的土里,能够看到埋着的几座古碑,昭示着年代久远的历史。 河边有有一处庙宇,唤作神君殿,供奉了游湖龙王,保的是五谷丰登,免生水患。 华念平很难明白,游湖这里生态如此美丽,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开发成为游览胜地。 在离他们下车不远处,聚集了一些施工的电力工人,他们正在架设输电线路的几座铁塔。 华念平想,过两天上班后,应该代表恩源集团前来慰问一下,这些不辞辛苦的电力工人。 黄春融从汽车的后备箱里取出的不仅有鱼竿,还有露天宿营的布制防水帐棚和舖毯,另备一套野餐炊具。 华念平听邱明清说起过黄春融号称“小李广花荣”,在女人方面很有讲究,现在一见果真如此,想他甚是心思周到。 垂钓时,华念平、林思儿和秦欣茹这里不见鱼来上钩,倒是黄春融频频把鱼儿拽出水面,一条又一条地收获颇丰。 秦欣茹想,这位黄副总经理不仅习惯于诱引女人,连鱼儿对他也是自愿上钩。 林思儿坚持了一会,说昨晚酒劲未过有些头疼,就钻进棚子里休息去了。 将近中午时,黄春融支起了烤鱼的铁架,吩咐华念平与秦欣茹找些干柴引碳。两人回来时,不单见林思儿已经出了帐棚,还多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在这里。 黄春融介绍,她是国家电网淮上市供电公司的周韵琳总经理。 周韵琳说,她来湖边洗手看到黄春融常务副总,没想到华专员也会在此,并说已经为施工人员叫了盒饭,待会也送过来几份给他们。 几个人闲话时,周韵琳很是认真地向华念平说,游湖这块湿地得天独厚,至今没有想到开发利用,实在有愧淮上市的百姓。 华念平发现这位国网公司的供电企业女老总,讲话很是坦率实在,便说自己刚才偶然间也想到了这同一个问题,很诚恳地求教周韵琳有何想法。 周韵琳说,她没有仔细考虑过,但淮上市位居淮河平原,方圆几百公里的圈子,没有一处旅游资源开发,不妨尝试搞一个湿地公园。 秦欣茹说,她刚才和林思儿闲聊,一致认为将游湖建设成为影视基地会是不错的选向,既可游人观光,又可影视拍摄。 她表示,可以在适当的时候,从京城邀请一家策划公司前来考察。 华念平喜出望外,当即敦促秦欣茹尽快拟定一个企划方案。 周韵琳被黄春融留下来一同品尝烤鱼,两人有说有笑很是亲近。不等华念平询问,周韵琳主动介绍说,黄春融的夫人叫陈虹丽,姐姐陈虹艳是她大学里的同窗。 陈虹艳多年前已经嫁往日国。 愉快的野餐过后,周韵琳说要去施工现场,华念平对这位在电网建设中亲力亲为的女企业家很有好感,专门送她走了一程,请她帮着考虑,邀请两位电力专家对新华制药厂环保设施的节能,进行技术诊断。 周韵琳很是爽快的答应了,并说国网公司的战略发展目标之一,就是建设绿色能源。 她介绍,根据国家对西电东输的战略布局,淮上市供电公司正在游湖这带区域承建一座特高压变电站,核心技术已领先于发达国家水平,正在引起国际上的广泛注意。 华念平想到,恩源集团的前任刘涵清总经理,也在游湖这一带搭了一个大电厂的建设框架,便请周韵琳思考,如何提供帮助,利用好这个烂尾项目。 后来,周韵琳还也向华念平提了一个工作上的要求,说淮上市的市区这几年电力负荷压力很大,依据电网规划,需要在恩源集团的地盘上建设一个中心变电站,但对方迟迟不给选址答复。 她担心中心变电站拖下去再不动工,说不定哪天会发生严重的配网事故,所以敦请华专员亲自过问一下。 华念平立刻承诺尽早落实。 第47章 除暴安良(一) 待华念平去送走周韵琳,黄春融和秦欣茹、林思儿,已经收拾好了野餐炊具,正在等他返回。 林思儿对华念平说,几个人刚才已经做了商量,因为秦欣茹的舅舅在游湖旁边,有一个取名“雪霁山庄”的园艺场,此时梅花正开,正好前去观赏一番。 秦欣茹的舅舅叫张和生,是一位将近七十来岁的老人,他很是热情地接待了外甥女的朋友们。 黄春融与老人也很熟。他向华念平介绍,恩源集团总共有一万多公顷的林垦,有很多叫不上来名字,又很稀缺野生小动物、鸟类,张和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并积极指导林区防虫、防病,很是热心。 大家看到,老人的雪霁山庄里不仅有梅园、果林,还有大大小小近百株盆景。让华念平和林思儿欣喜的是,温室里还能看到几十盆碧绿的兰花,有好几盆已经着花盛开,淡淡地飘着幽香。 林思儿偷偷地告诉秦欣茹,华念平喜欢兰花,他多年前专门选购了一株价格高昂的下山兰送给她,两人为兰花取了一个有意义的名字,叫做“鸳鸯双蝶”。 那年,她从京大经济学院转往北师大读书时,将“鸳鸯双蝶”交给京城农学院里的一个朋友代为莳养。 今年夏天,林思儿从米国回来后,曾经去农学院的朋友家里寻看,发现“鸳鸯双蝶”已经分出好几盆,这件事至今没有和华念平提起,如果秦欣茹回到京城,可以带回一盆给她的舅舅来养殖。 秦欣茹说会告诉舅舅,如果“鸳鸯双蝶”再次分株,定要转赠华专员一盆。 在林思儿离开淮上市没几天,华念平就搬进了位于泉河干休所里的新居,而且收到一件从京城发来的特快专递。 他无需细看落款人,单从包装盒上端正秀丽的字迹,就知道快件是林思儿寄给他的。打开来看,是一条国外进口过来的羊毛围巾,款式和颜色与他脖子上的这条非常相近。 黄春融很是羡慕华念平的脖子上多了一条好看的新围巾,问他是谁这么有眼光,华念平不经意地回答说:“家里人!” 干休所里设有食堂、健身房、医疗室,并配有警卫值班室,黄春融和其他几位交流到淮上市任职的恩源集团高层,也都住在这里。 搬来后的连着两天,晚上只要是天一擦黑,华念平远近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有人告诉他,这是淮上市老百姓惯有的过年习俗,俗称“祭灶”。在京城不这么说,一般叫做“过小年”。 华念平想起了离开京城时,曾对吴宁芳有过的承诺: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回京和她共度春节。 来到淮上市以后,他总共与吴宁芳只通过两次电话,一次是为了把自己在淮上市新配的手机号码告诉她,再一次就是主动向她说,这几天已经迁入了固定住所,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 至于林思儿,在她离开淮上市后,华念平并没有主动联系过。倒是林思儿,通过黄春融打听到华念平的手机号码,告诉他已在《社会周刊》上,编登了一期对淮上市七里塘敬老院集体饮食中毒事故的调查报告。 她要华念平放下心,因为在这篇报告里所反映的主旨,是呼吁对经济发展中环境代价作出的反思,正切合了华念平的一贯思想观点。 至于刚为华念平寄来一条新围巾,林思儿没有提及,他也没有表示任何谢意。 但两人最后却是在电话里相互沉默,无言地保持了好几分钟静寂后,才异口同声突然说到:“挂了吧,再见!” …… 新华制药厂的股份合作制改造非常成功。 按照有关部门批准的改制方案,新华制药厂原有职工医院、中学、幼儿园等社会性机构全部剥离,经过中介机构审计评估,企业生产经营性净资产总值六千七百万元,由恩源集团继续持股。 一是遗留下来的历年应付福利、应付工资共八百余万元,作为激励企业职工入股资金的配股部分,由职工个人享有分红权,没有所有权,充分调动了劳动者的积极性。 二是在职工个人股权的结构设计上,厂级领导、中层干部、班组长和一般工人实行“四、三、二、一”倒金字塔层级差别。保持了产权清晰,不仅国有资产没有流失,而且激励机制鲜明。 新华制药厂的职工代表大会,顺利地通过了改制方案。职工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纷纷拿出家里闲余的存款,踊跃参与改制入股。近二千名职工总共募集个人股份一亿三千多万元,委托吕峰等十几名信得过的人,组成了股东会,并以自然人身份进行工商验资登记。 改制后的新华制药厂更名为新华制药有限公司,成立了董事会、监事会,企业自有资本达到三个多亿,使得环保设施和劳动环境所需的改造资金,迎刃而解。 华念平作为经济学者一份子,从不认同国退民进的泛私有化观念。他形象地把新华制药公司的股份构成与国家当前经济成分联系在一起,说职工既有劳动所得,又有资本所得,是一种典型的国有资本占主导的混合经济组织。 他想,企业依靠“四自两体”,即:自我管理、自我约束、自我激励、自我发展,社会法人主体和市场竞争主体,不仅创造出得天独厚的生产经营活力,而且完全摆离了行政上的直接干预。 市供电公司的周韵琳总经理向华念平汇报,说是按照华专员的指示,从京城国网电科院邀请的两名专家已经来到淮上市,可以为新华制药公司环保设施的电力节能,提供一套新的设计方案。 华念平记起吕峰曾经告诉他,这天是新华制药公司与国内一家知名客商,签订引进新型环保设备技术合作协议的日子,便由郝程秘书长和姚勇主任两人继续陪同,再次轻车简从,前往新华制药公司进行调研考察。 吕峰如今的身份已是新华制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华念平在心里很是盼望这位年轻人能够不负重托,尽快完成治污工程,早日恢复新华制药公司柠檬酸、赖氨酸的生产。 然而,当华念平一出现在新华制药公司,就明显感觉到厂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工人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堆,私下里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他们径直找到董事长办公室,看见房门虽然大开,屋里却空无一人。 郝秘书长拨打吕峰的手机,发现已经关机。 三人正在疑惑,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仓皇地跑了过来,说自己是吕峰的姐姐。她弟弟今天早上刚到公司门口,就被邱彪的几个手下劫走了。 第48章 除暴安良(二) 当着新任专员华念平,郝程听到新华制药公司刚上任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吕峰,居然在大天白日被邱彪的手下掳走,急问吕峰的姐姐是怎么回事? 吕峰姐姐说,公司里有个叫严秀秀的姑娘,已经和吕峰偷偷相好一段时间,“海龙宫夜总会”的老板邱彪却看中了秀秀,定下日子在昨天迎娶。但迎亲队伍到了,却在严家找不见新娘。邱彪怀疑是吕峰把秀秀藏了起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将吕峰抓去了夜总会,逼他交人。 三人都想起前几日在严四大伯饭馆里,曾经听说过这件事,但都没料到吕峰会被直接牵连进去。 吕峰的姐姐担心弟弟此时正在遭到侵害,苦苦哀求华专员这三位恩源集团的大领导出面,要邱彪放过弟弟。 华念平问郝程、姚勇两人,是否了解邱彪的情况。 郝程说他以秘书长的身份,曾经因为工作关系与邱彪共同吃过几次饭,社会上习惯称他为“彪哥”,在淮上市很有名气。恩源集团的多项拆迁工程,都是由邱彪出面,才摆平了“钉子户”。 并说,邱彪现在是淮上市的商会副会长,还兼着政协委员的头衔,除了开办“海龙宫夜总会”,还经营了好几家大型洗浴中心,也是好几家小额贷款公司的大股东,很有家底。 姚勇恨恨地说,邱彪不光在淮上市城里是黑白两道通吃,近年来也把触角伸到了恩源集团的管辖范围,除了前任董事长汪回忠、警局局长兼集团副总李勤守之外,再没有人能拿得住他。 他的那些夜总会、浴场,有很多是侵占了恩源集团的资产,全是藏污纳垢之地,赌博、吸毒一应俱全,自己的女婿就因为常去夜总会,外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赌债。 华念平想到周韵琳在电话中说,她过一会就把国网公司中科院的专家领过来,心里很是焦躁。就对郝程、姚勇两人说:“我们去海龙宫,会会这位神通广大的彪哥,把吕峰从魔爪里抢救出来!” 华念平的专车司机小赵,在路上听到华专员和随行的郝秘书长、姚勇谈及邱彪和他的手下,就插嘴说: 淮上市原有秦欣军、邱彪两大势力,秦欣军与前任总经理刘汉清交往甚密,全部地盘在西州区;邱彪主要依附前任董事长汪回忠,地盘主要在华州区,与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建立了很好的关系。 秦欣军因为犯案被抓了进去,势力影响已大不比从前,妹妹秦欣茹刚从京城回来接管事业,听说无意插手社会上的不良纷争,邱彪这几个月里乘机收占西州区的地盘,生意可谓如日中天。 这时,在海龙宫夜总会的门口,正在陆续集聚一些听到消息,匆忙赶来声援吕峰的新华制药公司员工。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骨子里慑于邱彪以往的声威,只能你一言我一语,虚张声势地抗议不该强抓他们的董事长。 邱彪十几位杀气腾腾的手下,以及从各个浴场调来支援的几十名保安,个个手里拎着警棍,以一种近乎嘲笑般地眼神,盯住面前这些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 不远之处,停着分局的几辆警车,傍边站立着十来位警员,似乎已经对眼前的局势做过研判,此时投鼠忌器,只盼着眼前的事态能够自动平息。 当华念平乘坐的汽车开过来时,警察们都认识这是恩源集团的一号专车,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华念平刚走下车,就见两位警官迅速跑了过来。在他面前“啪”的一声并脚敬礼后,站在前面的警官自我介绍说,他是分局副局长方奇立,后面那位是王正一中队长。 华念平认出,这位王正一中队长正是他初来淮上市的那天夜晚,平白无故指控自己为嫖客的王队警官,厌恶之情顿时浮现在脸上。 王正一自从知道那天亲手抓捕和审讯过的人,竟是恩源集团的代理专员之后,曾经一连几天惶惶不可终日,担心华念平立刻就会寻机对他报复。没想到事情过去已有半个多月,并没有人前来向他问罪,才稍稍有所安心。 他过后留了个心眼,便把那两天与嫌犯华念平有关的所有现场记录,包括把华念平遣送进拘留所,并与那位监狱医生达成罪恶交易的所有证据资料,偷偷设法全部弄了出来,藏在自己家里。 方奇立向华念平报告,他们接到海龙宫夜总会的报警,说正有一群暴徒前来伺机寻衅滋事,因此奉命在这里维持治安。从这里的目前情形观察,估计一时半会不大可能发生现场失控,为避免刺激双方增加敌意,所以尚没有立即采取措施加以制止。 华念平抬眼看到,海龙宫的悠大招牌显示,地下一层是桑拿、按摩,地上有一至三层是舞厅和夜总会,四至六层是游艺厅、棋牌室,甚至还有豪华客房,足有上万平米的建筑面积,其规模不亚于前几年在京城被查封的“天上人间”。 正在这时,五六个人簇拥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从夜总会出来。 郝秘书长对华念平说,走在中间的那位就是邱彪。 邱彪满脸堆笑,露出一嘴极其难看,焦黄加着黝黑的尖牙,说:“想不到这档子小事,竟是惊动了恩源集团华专员的大驾,惭愧!惭愧!请华专员屈尊,前往本会贵宾室里喝茶。” 华念平很想即刻见到吕峰,便与郝秘书长、姚勇随邱彪进了夜总会,邱彪吩咐服务员,立即砌上一壶好茶献呈上来。 华念平看邱彪身材魁梧,粗眉大眼,如果不是满脸布满被毒气感染的肉瘤,觉得他和纪监组长邱明清一样刚猛,在神态上更有几分相像,不由得在心里想,是不是淮上市凡是姓邱的人,都有这般神威。 邱彪问:“不知华专员一行是路过,还是专程而来?” 华念平无心和邱彪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新华制药公司的人向我们反映,说他们的董事长吕峰被抓到这里来。我们打算,现在把吕峰带回去,因为公司里有很多要事情,要他立即就做。” 邱彪说:“不敢欺瞒华专员,吕峰董事长确实就在这里。不过,要是用了‘抓’这个字眼,就显得很不客气了,我是请他前来叙家常,帮忙解决一下鄙人的家事。” 姚勇说:“抓也好,请也好,总之不该把别人强行弄过来,难道你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形!” 第49章 除暴安良(三) 姚勇是恩源集团正处级的高管,从内心看不起邱彪这号的商痞,说话口气尽量克制。 但邱彪却轻蔑地一笑,说:“姚主任是说那些前来闹事的工人。哼!我怎么会在意他们这群无赖。华专员您是京城人,不知道淮上市的老百姓到底有多贱!你越是有好脸色给他们,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反而,如果你稍稍做出一点脾气,他们马上就能乖乖顺从!” 邱彪口气如此霸道,不可一世,这在华念平远远没有料到。 郝秘书长与邱彪有过几顿饭的交情,不愿意看到邱彪当着华念平的面太过放肆,就打起了圆场,说:“邱总,既然华专员出面向你要人,就赶快把吕峰放了吧,让他现在跟了我们一起走。” 邱彪大度地说:“既然华专员亲自前来,借给我邱彪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从。我与吕峰没有任何过节,只要他把严秀秀给我交出来,立马让他走人!” 郝秘书长没想到邱彪不留情份地把自己的面子拨了回去,脸上有些挂不住,生气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邱彪说:“我其实早就知道吕峰和严秀秀相好。不过没关系,漂亮女人对我邱彪来说,多的是!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严秀秀是我唯一领过结婚证的女人,是合法夫妻。昨天我订下一百多桌酒席,亲戚朋友,就等着我们拜堂成亲,不想却被严秀秀给耍了。” 他振振有词:“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此乃我邱彪奇耻大辱。我本可依法提告吕峰勾引良家妇女,但不打算这么做。所有人都知道邱彪是个奉公守法、行侠仗义之人,在下不想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在淮上市和恩源集团的上好名声。” 但见观察了一下华念平等人的反应,又说: “如今,我只是要求吕峰交出严秀秀,哪怕她与我新婚一夜,只要吕峰在报上肯声明,他真心喜欢严秀秀,我立马便与严秀秀分手,并当众宣布把严秀秀让给吕峰。而且我还保证,不仅严秀秀他爹的欠债一笔勾销,之前送给严家的三十万元彩礼,我一分也不回要,全送给秀秀做嫁妆。我能这样做,就为了以后大家还都是朋友!” 华念平从来没有骂过人,他此时忍无可忍,突然张口大声叫道:“邱彪,你是个混蛋!” 邱彪愣了一下,原本发黑的脸立刻涨红成了地瓜皮一般的暗紫色,心里既恼怒又委屈。 他说:“我早就听人讲,华专员对吕峰很是倚重,但华专员怎能不辨是非,明明吕峰为官不仁,依仗权势夺人之妻,你却反过来训骂我这本来已经受到伤害的人!” 华念平不再理会邱彪,对郝程说:“你去把外面的警察叫进来,让他们把吕峰从这里给我弄出去!” 郝程出去不到两分钟,方奇立和王正一带着几个警察冲了进来。 邱彪诡笑了一声,说:“方分局,你要看清楚这里可是海龙宫夜总会。再者,刚才是我们在报警!” 他此话一出,方奇立和王正一,还有那几个刚进来的警察,马上全都僵立不动。 华念平无法想象面前站着的好几位干警,居然当着自己这位恩源集团专员的跟前,完全屈服于一个社会上的无赖恶棍,顿时肝火填身。 他厉颜正色,向方奇立和王正一质问:“你们这些分局的的人,帽檐上配戴的还是不是共和国的国徽?” 方奇立胆怯地说:“华专员,对不起,上级给我们的命令,是要保护好海龙宫夜总会的正常经营权利,免受老百姓的肆意冲击。” 华念平闻听此番一派胡言,越发怒不可遏,大声吼叫道:“我就不信,淮上市真就不是正义的天下!” 郁怒使得华念平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不再命令跟前的任何人,而是从口袋里摸出自己平常极少使用的手机,拨通了市警局副局长熊剑东的电话,命他立刻亲自带领一个中队的防暴特警,赶赴海龙宫夜总会这里来执行任务。 方奇立和王正一两人见势不好,心虚地相视一眼,赶紧把邱彪拉到一边,让他命人立刻把吕峰带出来。 邱彪从来没有想过在淮上市会有人敢对他怎么样,但今天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瘸子专员,不同以往,是从京城下派过来不摸底细的人,说不定今天真能下得去手,砸了海龙宫的场子。 他开始预感大事不妙,一面命令手下人上楼去带吕峰,一面顾不得颜面尽失,连连向华念平等三人抱拳道歉。 没过多久,吕峰被带下楼来。 他好像是吃了不少苦头,两只眼圈带着青乌色,颧骨淤青肿胀,嘴角挂着血迹。 华念平恶狠狠地瞪了邱彪一眼,领着吕峰与郝程、姚勇拂袖而去。 他们刚出夜总会的门口,就看到熊剑东已经带着大批防暴特警赶到。 华念平恶气难出,向郝程低声嘱咐了一句:“你留下安排!” 又以充满期待和信任的表情,对熊剑东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汽车。 吕峰一跨出海龙宫夜总会的门口,就被他的员工们兴奋地包围过来,簇拥着一起向着新华制药公司凯旋而归。 熊剑东多年以来,早就看不惯邱彪一伙横行霸道,残暴鱼肉百姓的行径,也掌握了邱彪涉嫌从事、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的一些罪状,更十分清楚海龙宫夜总会里的所有内幕。 出于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情,他素有哪天瞅准机会,能把邱彪给彻底“办了”的愿望,今日终于等得华念平的尚方宝剑。 等郝秘书长把刚才发生的情况仔细讲述了一遍,熊剑东立刻从嘴里向随行的几位警官,迸出两个字的命令:“查!封!” 外面的几十名特警,立即奉命冲了进来。 方奇立和王正一,眼瞅着邱彪及其手下立刻被一圈特警围住,不得走动。两人心惊地对秘书长郝程说:“快拦住了熊局长,他这可是不计后果的真干呀!” 郝程回答:“没见到华专员动了震怒吗,只怪邱彪刚才太不给面子。” 方奇立皱了眉不再吭声,心想华念平作为恩源集团的专员,在淮上市不免管的太宽。 邱彪却依然不甘心,像是在提醒郝程说:“华专员初来乍到,搞不清楚我邱彪的由来。但郝秘书长,您可是心里一本清账。” 郝程向着熊剑东的方向努了一下嘴:“熊局长知道的不比我少,自然也很清楚这层利害关系,你们更应该向他汇报,今天的行动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呆在一边的方奇立,这时突然发出了冷笑,然后又无奈说:“在淮上市,找找看,还能见到比他更愚蠢、更无知的副局长吗!他的屁股,从来都是坐在了秦欣军那边,其实一点也不干净。” 第50章 美女来袭(一) 由国网公司电科院两位专家主导的新华制药公司节能环保方案论证,会议讨论得十分热烈,直到午后一点多钟,大家还不愿意起身离开会议室。 吕峰接待与会人员在职工食堂用餐。 华念平觉得,虽然受到海龙宫夜总会事件的影响,节能环保论证只进行了短短的两个小时,但获得的成果让他欣喜不已。 根据国网公司两位专家的建议,节能环保借鉴电力在线监测技术理论,通过对污染排放参数瞬间完成信息采集和分析,适时监控环保设备的运行状况,以达到整体环保指标在控、可控、能控,不仅节约一半以上的用电运行成本,还使得一次性环保设施改造投入减少了近三分之一。 周韵琳说,国家电网公司正在部署电力多经企业转型,为了回报恩源集团一向对电力建设事业的支持,当即向吕峰推荐供电公司旗下,所属的明珲电力安装公司参与工程竞标,报价只计算必须的材料费用和税收成本,不考虑企业经营利润。 华念平非常感动,向周韵琳折服盛赞说,供电公司不愧为中央企业,始终把社会责任放在第一位。 吕峰向华念平立下军令状,二十天以内全面恢复新华制药公司柠檬酸、赖氨酸的生产线。 就餐期间,周韵琳注意到华念平很喜欢水饺,就邀请他双休日的周六晚上去她家吃饭,会做上一道淮上市风味的虾仁水饺。 华念平非常愉快的答应了。 临离开之前,华念平没有忘记上午时,邱彪对吕峰所表现出来的敌意。他虽然不去相信邱彪一番振振有词的控诉,却很是担心吕峰因爱情冲动有违常规,便拉吕峰到一边偷偷询问,是不是真的把严秀秀给藏了起来? 吕峰坦然回答,自己的确很是喜欢严秀秀,但他一贯做事光明磊落,背后耍小动作这种事情不是他的风格,估计应该是严四大伯设计,把孙女送往别处去了。 华念平听出吕峰不像虚话,觉得自己没有错用这个青年人。 下午,警局副局长熊剑东赶到恩源集团,走进华念平的办公室,向他汇报已经抓捕邱彪及其团伙的骨干十几人,从海龙宫夜总会查获了大量的各类毒品,解救出三十多名卖娼女,并在邱彪的办公室里搜出了好几把***支、弓弩等凶器。 他命令特警除了查封海龙宫夜总会,邱彪经营的其他几家浴场已经一并处理。 熊剑东还说,邱彪犯罪团伙得以今日除暴,在淮上市大快人心,庆贺的鞭炮声在整个中午不绝于耳,警局接到了许多市民的电话,要求严惩邱彪及其团伙的不法罪行。 华念平松了一口气,要熊剑东按程序依法部署立案侦查。 熊剑东走后,华念平点燃一根烟,静静反思对海龙宫夜总会的突发性处置是否妥当,自己是否有越权的嫌疑。 以华念平软弱的性情,他无意与邱彪这位在淮上市呼风唤雨的人物,直接发生正面冲突。 依照职责权力,他作为恩源集团的委派代理专员,最多是召开一个涉及内部社会治安的工作会议,协助地方开展工作。 但是,邱彪实在是肆无忌惮地猖狂,逼着华念平于当时的冲动之中,无法退缩,不得不痛下了向邱彪的海龙宫夜总会,采取当即端盘打击的决心。 华念平转而又想,虽然自己并不十分情愿来了淮上市这个地方,胡乱蹚水,但既然已经决定服从组织安排,接受了上级对他的任命,无论是谁都会首当其冲,就是要维护社会正义,保证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今天里发生的一切只能是义无反顾,对他来说别无选择。 至于熊剑东在处理邱彪这件事情上,他的响应之快和毫不手软,甚至还打算再一步扩大战果,决定向查处邱彪小额贷款公司的非法经营进行渗透,这种嫉恶如仇、雷厉风行的品质和作风,又一次给华念平留下了很深印象。 其实,华念平那天亲眼目睹熊剑东带着特警队伍,在医院门前面对严四大伯众多百姓的激烈对抗里,能够于广大群众跟前保持住相当的忍耐,并未按照医院要求予以强行驱离,而是一再退守,慌而不乱,当时就让华念平有了一种事态不至于扩大的轻松之感。 过后,或许出于个人对熊剑东所厚有的另一番特别感激之心,因为是依靠了他,才从监狱医院把自己顺利领救出来,逃脱了牢狱之灾,所以华念平很快找到了人董部的傅金鹤,向他详细咨询关于熊剑东的一些履历情况。 从熊剑东的干部档案来看,他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因为自幼家境贫寒,又无亲无故,高中没有毕业就参军入伍,出身于海军陆战队特种兵,官至副营长,授上尉军衔。十几年前由部队复员,曾经担任过基层派出所的一名多年副所长职务。 据傅金鹤向华念平介绍,将熊剑东提拔到淮上市的市局第一副局长,当时来自于各方面的微词很多。 有人怀疑,是秦欣军为了熊剑东的提拔,多方铺路搭桥,但至今并无定论。 傅金鹤离开后,华念平在内心为熊剑东唏嘘了很久,不由为此人坎坷的仕途能否再进,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因为就现有体制下的领导领导干部配置而言,只要是主持了某个市警局部门的工作,一般都会兼职副市长、政法委书记,跻身于副厅之列。 但熊剑东至今还只是第一副局长,久久不能扶正,并且还向下挂着恩源集团所属森林警局的职务,可见必有华念平目前所不能深知的原因。 不过虽然只是少有的几次接触,熊剑东身上那种潜在的刚毅,敢作敢当,甚至可以说得上近乎侠肝义胆的性情,包括他威武的体魄,和颇具男人魅力的外形风格,华念平觉得远非自己所及。 “这样的同志还算是一身正气,大概是因为没有深造的机会,才会官运不佳吧!” 华念平想,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应该提出建议,至少是设法把熊剑东送进省里的行政学院进修一段时间,给他一个全面提升素质的空间,同时也为他提供一种向上进步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