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这个大明太奇怪 “现场有激烈的搏斗迹象,却没发现第二人的任何痕迹,这样的自杀匪夷所思。” 一片狼藉的客房里,中京府重案司的探长给高德两人介绍情况。“我们首先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不过这家伙带的武器足以武装一个班了,还有狙击步枪这种玩意。明天就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他想干什么都不必猜。这种性质的事跟你们锦衣卫有关,找你们来看看,接不接说个话。” “你们中京府啥时候这么大方了,以往连巡捕司都跟我们抢案子,”面目猥琐的老头咧嘴露出满口黄牙,“忙得四蹄朝天了吧?这种没头没脑的案子能丢出去就丢出去,真是好算计。” 探长嘿嘿贼笑,一点也不为道破心事脸红,“本来想找七城兵马司,谁让你们师徒俩就在街对面喝茶呢?” 他们扯着淡,高德抱着胳膊眯着眼,看似被血水四溅的现场吓住,其实在用他的能力观察。 床上的被褥扯得七零八落,桌椅翻倒,墙上涂料被剐出片片污痕,跟大片放射状血迹混在一起。地上散落着七八件武器,转轮手枪、冲锋枪、卡宾枪、步枪什么都有,甚至还有枝装了瞄准镜的猎枪。 靠墙坐着的中年男子嘴巴大张,后脑勺破开一个大洞。一只手掐着自己脖子,另一只手落在腿上,还握着染满红白之物的自动手枪。看墙上拉出的血痕,这家伙像是双脚离地贴在墙上,然后开枪自杀。 高德放空自己,将感知抽离出身体,现实感顿时出现错位。像是整间房子都变成了平面,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东西拼作怪诞图画。在这之上,还有个他冷漠的看着这幅画。 或许是灵魂始终没有融入这个世界,高德每天起床都会有这种奇异感觉,得花点时间校准,才能完全代入到这个与前世迥然不同的世界。 在这种视角下,空间又多了一层,缕缕细微的血红光丝编织成模糊的人类身影,在房间里穿梭游走,能分辨出清晰的运动轨迹。不过血影正在渐渐弥散,再过一阵子就看不清了。 眨眨眼感知归位,现实感重组,高德走到床前,解说他的发现。“这家伙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惊醒,把被子当成敌人撕扯。” “再跳下床踢飞椅子和桌子,”高德比划动作,在床边捡起断成两截的椅子腿:“力气很大,不过还在正常人的范围内。” “他来回跑跳……看地上叠压的脚印,还有这些弄花了的痕迹。又在地上打滚,跟想象中的敌人搏斗,然后掐着自己脖子撞墙。” 高德走近被血染了大半的墙边,“理论上他不可能掐着脖子把自己提起来,不过在贴着墙跳起来的一瞬间开枪自杀,会造成被人提起来的假象。注意这条血痕,不只是向下的方向,还有一段是向上的。墙下的足迹也很重,反复叠压,说明他跳了不只一次。” 转身面对老头和探长,他摊手说:“这意味着什么?” 探长两眼一亮:“梦魇!” 老头击掌:“梦游!” “这就说得通了,”探长伸手想拍高德的肩膀,发现个头不够,只好拍拍他胳膊,“高校尉的观察细致入微,真是做刑侦的好料子啊,怎么埋没在锦衣卫的巡城所里呢?不如到我们重案司来,两三年就能升到我这个级别。” 老头的脸皱成风干的橘子皮,鄙夷的说:“跟我们锦衣卫说级别?你的退休金能拿多少啊?” 说到这个探长讪讪挠脸,“何小旗您老当然指着退休金,高校尉这么年轻,又是一表人才,前程远大着呢。”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老头收到高德的眼色,说回正题,“这案子我们接也可以,但就是自杀案,最后还是要转给兵部的禁械司,看你咋选。” “总觉得还有些疑点,“探长瞅瞅墙上有道折痕的血迹,耸肩说:“但高校尉把前后痕迹都串了起来,事情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这家伙携带武器潜入中京,意欲行刺,结果压力太大精神崩溃自杀了。还是由我们转给兵马司,让他们兵部自己解决吧。” 事情表面上是这样的,高德只是把这个人的行为说了出来,没有任何隐瞒和篡改。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行为,他很清楚,那可不是梦魇或者癔症。 在特殊视野里看到血红光丝,高德就知道这案子跟异能者有关。 这个世界是有超凡力量的,但大多跟恶魔有很深关联,被视为禁忌。具体细节高德知道得不多,不过血光对应的力量恰好是最普遍的血魔之力。这个中年男子拥有血魔之力,被血魔侵入魂魄,人心与魔心争斗,在反抗中自己杀了自己。 高德并不想知道得更多,更不想被牵连上。用他的“发现”引导探长得出与异能者无关的结论,免得案子一过手,就把自己和师傅坑进去了。 他还想挣退休金呢…… 不管是泄露自己身为异能者的底细,还是卷入异能者之间的争斗,都背离了他在这个世界的人生目标,那就是挣退休金。 “还是你小子眼尖,又能忽悠,”出了客栈,何老头如释重负的说:“这案子要报上去,万一真跟异能者有关,咱们都要被牵连进去。” 高德笑着说:“还不是从师傅那学的?” 揽案子挣功劳可不是师傅的风格,也不是他的,在“不冒险”这点上他和师傅有很深的共识。 “出了这趟勤,今天就算完活了,”老头受用的眯起眼睛,马上给了回报。“我去所里应卯,你就直接回家吧。明天记得赶早,熬过这两天,我就解脱了。” “得提前恭喜师傅了,”高德发自真心的道喜,这也是他憧憬的未来。 老头是锦衣卫巡城所的小旗,叙资积功,能得个总旗级别的荣休待遇。按总旗俸金一半作退休金算,每月能拿到八十个金龙币,相当于地球世界的八千块! 上辈子在三流游戏公司做码农,最终加班猝死,月薪也才六千块啊。 一个穿越者,以挣退休金为人生目标,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高德目送老头离去,抬头看天。透过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电线,看到压得很低的铅灰云层。 分明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中京的天空还是这么压抑。 小孩子在街道中心的电车轨道穿来穿去,电车慢吞吞的还离着老远,司机探出身子高声咒骂,却是骂攀着车厢借力的自行车。骑车的书生放开把手拐进小巷,巷口斜立着的电线杆头爆出点点火花。喷着白烟的小车猛然钻出小巷,直行的小车不迭刹车,把尖锐的汽笛拉得震天响。 这里不是前世他生活的地球,是另一个世界。 他被不明来历的幕后黑手踹到这里投胎重生,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还是不太适应这个世界的画风。 庞杂、混乱、魔幻甚至荒谬……如果要找相近概念来比喻的话,咖喱味的鸳鸯火锅里插着仰望星空,桌上的标签注明“百分百素食”,大概能有十分之一像吧。 这个世界除了很奇葩的蒸汽科技,以及没有手机和互联网外,其他方面跟地球世界差得不多,有些像四十年代的上海滩,连电视都有,但超凡力量又潜藏其中。他所在的震旦大陆只是四块大陆之一,却比整个地球的陆地面积还大。生活在大陆上的数十亿震旦人与华夏人没什么差别,统治者居然是大明,一个异界版的大明。 大明统治的震旦大陆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造物主还嫌元素不够丰富,不仅人类有形形色色的亚种之分,又塞了精灵、蜥蜴人、矮人、兽人、鼠人、吸血鬼乃至混沌恶魔等等种族,每个种族同样有若干亚种,让这个世界花哨得像是专门用来做桌游卖棋子的。 高德也曾雄心勃勃过,可幕后黑手贪墨了本该有的穿越者福利。他没有系统或者随身老爷爷之类的金手指,仅仅只有可以观察到异能痕迹的奇特异能。 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并不是修炼出来的,这种能力的正确用法不言自明,瞅见异能者的痕迹有多远跑多远。 他做过很多尝试,想在这个世界混出点人样,不至于太辱没穿越者的声誉。所有努力在起步阶段就撞墙告终,最终他只能承认自己并没有主角光环,安心享受幕后黑手补偿的微弱投胎术。 高德的父亲也是锦衣卫小旗,出公差时飞机失事算得上殁于职事,高德顶替父亲进了锦衣卫,在中京巡城所当一名编制里最低品级的锦衣校尉。 京城里有座祖传小院,又进了体制,有份相当于特工的皇粮差事。锦衣卫巡城所干的是刑警加片警的活,机灵点就沾不到棘手的案子。除了退休金,高德还能有什么追求呢? 叫住辆人力三蹦子,高德上车吆喝:“南十二街西段。” “三个银角,”戴着小黄帽套着黄背心的车夫狮子大开口,“新皇登基的大日子,咱们上街干活得多给老大一倍孝敬……哎哟!” 车夫瞬间变脸:“大老爷您怎么屈尊坐小人这车了?免费免费!” “堂堂锦衣卫还昧你这点钱?”高德合拢罩衣,掩住胸口的锦衣卫执照和腋窝的枪套,“照老价一个银角,骑稳点别颠着我!” 002:锦衣卫持枪配杀人执照 “今天你们学校放假是吧?好好在家待着不准乱跑!” 一大早高德拍着房门叫唤,“还在听啥鬼迷日眼的广播呢?多看点书不行?” “要你管!”门里传出极为烦躁的声音,是他的妹妹高苗,“我还在睡呢别吵我!” 这丫头小高德四岁,小时候还是只跟屁虫,长大点就跟高德两看相厌了。父亲去世高德顶班,她也上了女子学校,正是青春期叛逆症初期。只在吵架的时候才正眼看他,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知道她就是嘴倔而已,高德没再数落,顺着楼道尽头的铁梯下楼,习惯性的瞅了眼隔壁院子。 他这座小院是传了十多代的祖产,占地三百多平米,后院是有马桶厕所自来水的二层小楼,前院是客厅凉亭小花园。隔壁院子也一样,只是藤蔓密布杂草丛生,多年没人住了。 算算空置了十年,高德暗暗叹气,记忆里那张小脸蛋已经变得极为模糊。 那还是在他心存幻想的童真年代,那一夜他在楼道上观赏中京难得见到的清晰月景,被隔壁院子丢来的小石子砸得满脑袋包。 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熊孩子一个,不过在高德的驯服下,很快成了他的小迷妹。 “高德哥哥,月亮上的麻子是什么?” “那些星星真的比太阳还大?” “我们脚下也是颗又圆又大的星星?那为什么我们没有掉下去?” 高德跟小姑娘成了青梅竹马,过了一年两小无猜的日子。故事俗套的发展到小姑娘发誓“等我长大了要嫁给高德哥哥”,又俗套的在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小姑娘哭着与高德道别,搬家去了海外。 终究只是孩童时代的往事,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叫什么来着?哦,小丽,难怪记不住,真是俗气的名字。 “你小子像有啥心事?” 见着了师傅,老头倒是挺敏锐的,瞧出高德心情不太好。 童年的记忆翻腾出来,勾起高德的隐隐忧虑,上辈子他就是单身狗,这辈子还会是吗? 他敷衍道:“没啥,跟妹妹吵了一架,那丫头总是让人不省心。” “灵灵也是这个样子,”老头颇有同感的说到自己孙女,发起了老年人牢骚。“现在这些女娃真是出格!千年前别说顶嘴,吃饭叭叽嘴都得打板子!” 千年前……这个世界的时代变迁还真是慢啊。 高德两手揣在半袖罩衣的口袋里,佝偻着身子跟在老头身后,一溜小跑越过电车轨道,到了街对面。 老头钻进一间商铺,高德看了看门头的霓虹灯,大波浪金发美女的蓝眼睛和红嘴唇交替闪烁,招牌上用震旦文和巴托文写着“远海小酒馆”。 洋人的酒馆都开到这里了么? 高德摇摇头,甩开有些时空错乱的既视感,这里终究不是地球世界。时光在这里仿佛静滞了,从小到大,头上总是阴郁的云层,街道总是弥散着白烟。小时候洋人的酒馆糕饼店就开得到处都是,变化无非是从这里挪到那里。 木框玻璃门带着清脆的叮当铃声关上,满街的喧嚣变作电台广播的背景噪音。 老头坐在角落里,手指敲着桌面催促他。 “您的远海金朗姆,公子,”刚落座穿着低胸女仆装的女招待就送来了酒,身子低低俯着,眼里的盈盈秋波荡漾得比琥珀般酒液还醉人。 高德转头假装整理无翅纱帽,不是不好意思看,是怕她胸口的纽扣崩到脸上。 “威士忌!” 轮到老头就是轻奢简约风的服务了,还附赠一记白果眼。老头直勾勾盯着,鼻翼急速扇动,那张橘皮老脸似乎已经埋进了沟里。 视线如无形触手黏在女招待身后,牵得老头的脑袋转了大半圈,跟着摇曳晃悠,直到高德轻声咳嗽才转了回来。 “真是现实啊,想当年我也是西城小潘安呢,”老头咂着嘴苦叹年华,“到哪的待遇都不比你小子差,好吧,只是差了一丁点。” 微弱投胎术还给了高德另一桩福利,那就是生得身材高挑,肤白貌美,妥妥的超模级小白脸。对高德来说这可不是什么优良资产,在风俗区开展工作的确有很大便利,各种躲孤寡富婆甚至鸭店老鸨的麻烦却让他头痛不已。 “这时候喝酒不太好吧,咱们还在执勤呢。”高德警惕的转移话题,这老头要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几杯洋酒能尽兴的,“而且酒馆太暗了,我还是喜欢在敞亮的茶馆里喝茶。” “你还不到二十岁,别啥事都跟着我学。”老头费力拔出卡着肚腩的转轮手枪,拍在桌子上,“没办法呀,这里有点古怪,一直没弄清楚。为防万一,今天得在这蹲着。” 原来是任务,不过高德更不解了。“七城兵马司的西城衙门就在附近,怎么可能有问题?” “所以说以防万一嘛,新皇登基的大日子,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老头晃着酒杯说,“应该没事,咱们整治得了的,前些日子都整治服帖了。整治不了的,也用不着咱们,上面那些神神秘秘的家伙都死死盯着呢。” 高德恍然,老头把枪亮出来也是这个用意。装作便衣巡捕,震慑想搞事的宵小。如果是棘手角色,又懒得搭理小小巡捕。 跟了师傅一年多,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高德没有把自己的手枪掏出来,转轮手枪是便衣巡捕的标配,就是用来吓人的。黑星自动手枪是锦衣卫的标配,与之配套的锦衣卫执照也称作杀人执照。 “先皇灵位已经送入祖山,宗室皇亲、文武百官齐集灵堂,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叩拜送灵。”吧台上吊着黑白电视,正在播放让高德师徒跑来这里蹲坑的消息。“登基大典正在天庙举行,观众们请不要走开,我们中京电视台的记者会随时发回报道。” “为了新皇!”老头举起酒杯,“为了大明!” 高德举杯:“为了退休金!” 在位八十二年的老皇帝驾崩,五十年老太子终于转正。等这几天忙完,老头退休,他也要从学徒变作正式工,循着师傅的足迹,一步步走向……退休。 好好干锦衣卫这份差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老老实实混到退休,在这个操蛋的世界平平安安过完一生,高德的人生目标就是这么Low。 酒液下喉,酸酸苦苦的,高德一点也不喜欢。 “你也得等成家了再想这个啊,那些千户啊游击啊的女儿,真不考虑考虑?”一杯酒落肚,老头还是打开了名为“催婚“的话匣子,“随便娶了谁,你这辈子都安稳了,还用得着退休金?别是你小子眼界高看不起,还作着尚公主那种痴梦吧?” 高德憨厚的笑了,这笑话真好笑。 “说到公主……莫离公主已经是长公主了啊,听说这次她也回来了。还没你大呢,就要和她姑奶奶一样,当什么圣山之女终老一生,作孽哟。” 老头说起了老百姓都爱念叨的天家之事,对高德来说却是云霄之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听着。 正说得热闹,老头忽然收声,高德警惕的扮回酒客。 身形面目都裹在斗篷里,浑身写满了可疑的家伙经过他们这一桌,大摇大摆的进了吧台后面的工作间,酒保和接待置若罔闻。 “麻烦就是这样,越想躲开它越要凑上来。”老头呸的吐了口唾沫,“洋人的酒真难喝,比咱们的烧刀子差远了。” “会不会是异能者?”高德不是找借口,那人带起的微风有种怪异的凉气,颇为渗人。 “就去看看,真是也轮不到咱们对付。”老头指指手枪,给徒弟打气。“有这玩意在起码能保命,至于更厉害的……” 老头摊手比了个无奈的姿势。“如果是上面都没盯住的家伙要搞事,不管我们是坐在这,还是撒腿就跑,后果都没有区别,不如去碰碰运气。” 感受着磕得肋骨发痛的坚硬金属,高德略略放心。 这是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也是个科技昌明的世界。单个异能者再强,也不可能跟拥有飞机坦克大炮的国家对抗。面对哪怕只有手枪的锦衣卫,异能者也不会贸然出手。锦衣卫身后不仅有官府,还有皇帝。 论外自然是有的,异能者的巅峰是传奇,传奇之上还有圣者,他们都是不惧枪炮的非人生物。老头说的对,碰上了这种人搞事,跑不跑都没意义。 高德没丢下必要的谨慎,他抱着胳膊装作犹豫的样子,进入到“灵魂出窍”的抽离状态,观察了下斗篷客的痕迹。 没看出什么,隐隐有点澄黄光影,却不是截然分层的,这也是高德经常看到的状况。这个结果显示了两种可能,一是没什么异常,二是对方的力量超出了他的观测极限。 “应该只是误会,”高德跟在老头身后走向吧台,不觉得第二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多半是兵马司的暗桩。” “巡捕司搜捡!”老头用假证在女招待胸口拍出一波浪涛,挥着手枪,凶神恶煞的吆喝:“刚才那个人是谁?就是进去那个!” 酒保和女招待茫然摇头,都说没看见,老头把他们推到吧台里蹲着,招呼高德。“准备呼叫支援。” 高德拔出自己的手枪,另一手握着通话器,跟随老头进了吧台后面的工作间。 酒保和女招待抱头蹲地,面面相觑,正在播放祖山宏伟身影的电视画面忽然一阵雪花,切到主持人。 “突发消息,登基大典暂时中断,我们的记者正在天庙外等、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主持人抖着嗓子说话,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 003:挣退休金也这么难 酒窖不大,酒架沿着三面墙摆开,中间只有两人并肩的狭长空间。架子上塞满了各种色彩的洋酒,浓郁的酒香熏得高德有些发晕。 从工作间到酒窖是死路,却没见到那个家伙,事情越来越明显了。 高德正要摁下通话器的按钮,老头却拦住了,“不急,先找找,得找到暗门之类的东西。” 是这个道理,让在分所名义上是待命其实是喝酒打牌的总旗带队白跑一趟,肯定要被穿小鞋进而影响到退休金。 高德和老头分头观察酒架上的洋酒,一瓶瓶仔细查看。如果有暗门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开关。 很快高德发现了异常,一瓶酒散发出微微凉意,直渗心口,正是那个斗篷人走过时带给他的异常感觉。 他顺手转动酒瓶,对老头说:“这里好像……”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等反应过来,他跟老头两人正顺着狭窄的螺旋管道急速滑落。管道滑不留手,根本停不下来。 “是你干的吧!”老头在后面惊叫,“你小子运气总是这么好!可你的手也总是这么贱!” “我也不想的啊!”高德异常懊恼,自己这手怎么就管不住呢!? 转了许久,就在高德怀疑快要下到地心的时候,他终于飞出了管道,摔在冷冰冰硬邦邦却还有些弹性的东西上。接着老头飞了出来,把他踹到了泥土壁面贴着。 “这下大发了,”老头揉着腰叫唤,是啥意思高德很清楚。 这该是个洞穴,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气温很低,淡淡的血腥甚至腐臭味相当熟悉,很像存放尸体的冻库。 “关键时候果然指望不上这玩意,”老头丢下通话器,打开手电筒,堆得层层叠叠的尸体入眼,起码上百具。 高德差点吐了出来,这些尸体都是赤条条的,胸口都被剖开,心脏被挖走了。脑袋也少了上半截,里面空空如也。更惊悚的是,尸体全是男性,下面都没了。 “沃日,”老头也被吓着了,差点丢了手电筒,”是四大寇里的……” 咯咯的奇异蛙声在远处响起,一个接一个,渐渐逼近,随之亮起点点幽幽绿光,高德只觉头皮发麻。 “黑皮豆芽!” 老头举枪就射,枪声在颇为广阔的地下洞穴里回荡,震耳欲聋。绿光摇曳晃动,成对黯淡,其他光点并没有消失,更没有退却。 高德朝着显然是瞳光的绿光射击,枪焰绽放的瞬间,隐隐照出对方细瘦矮小的身影,也照亮了他那毫无血色的脸颊。 这是俗称为“黑皮豆芽”的暗精灵,残暴淫邪,跟吸血鬼、鼠人、兽人并称为四大寇。震旦大陆数万年的历史里,四大寇贯穿了各个王朝,甚至是不少王朝覆灭的罪魁元凶。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下下扣动扳机,高德满肚子苦水翻腾。这该死的世界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连挣退休金都这么难吗? 七发子弹转眼就打光了,以高德经常跑靶场玩枪练出的准头,至少打中了三发,可黑皮豆芽多得像港片里的黑社会喽啰。老头丢掉转轮手枪用锦衣卫配枪又打了一个弹匣,仍然没能阻止对方逼近。 还得庆幸黑皮豆芽顽冥不灵,始终排斥火器,不然他们师徒早就变成了筛子。不过咻咻的细声响个不停,吹箭飞刀之类的暗器兜头射来,只靠穿在里面的蚕丝软甲可挡不住。 暗精灵们飞扑翻滚,朝两侧乃至身后包抄,两人背靠背互相掩护。高德满嘴发苦的想着出路,老头忽然惨叫一声。 借着手电筒的余光,看到一柄飞刀没入老头左眼的眼窝,高德胸腹痉挛,又想吐了。 “快跑!”老头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大这么有力,“往高处跑!去叫援兵,快!” 高德是想跑来着,这一嗓子喊得他反而挪不动腿了,“师傅!” “快啊!” 老头起脚踹了他个跟头,一道寒风咻的从他头上掠过。 “咱们总得跑出去一个领抚恤金!”老头在此刻进入了巅峰状态,呵斥高德的同时用独眼瞄准,一枪打倒一个,弹无虚发。 高德咬咬牙拔腿就跑,这个气氛下自然说不出汝妻子吾养之的话,甚至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不过他还是希望老头能没有遗憾。 “师傅,我会照顾好灵灵!” 他这么喊了声,老头却暴躁的怒吼:“不准你勾引灵灵!” 何老头对高德这个徒弟很满意,但对高德这个小白脸很不放心,不仅没有撮合他和灵灵的想法,还从不让两人接触。 “得当你妹妹待!”接着老头改了口,等听到他嚷嚷“还差几天就退休了真他妈该死”,已经离得很远了。 最后的动静是老头的惨叫和黑皮豆芽的吱哇尖叫,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追在身后。高德努力压住眼里的泪意,不然看不清手电筒照出的路。 从山洞尽头奔上一条通道,向上弯弯绕绕转了好几圈,脚下忽然从泥土变成了人工雕琢的石板,高德跑进了至少有篮球场大的地下殿堂。 身后没了脚步声,高德停步喘气,赶紧检查通话器。 还是没有信号…… 抬头眼前骤然出现一片黑影,吓得他倒着蹦退一大截。 “不错的祭品……” 点点烛光骤然亮起,殿堂里有了昏暗光线。黑影正是之前见到的那个斗篷客,身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凉气,低沉但明显是女性的声音仿佛阴冷黏湿的蛇信,舔舐着高德的耳膜。 斗篷滑落在地,露出一具丰腴身躯,黢黑皮肤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晕,妖娆爆表的曲线让人心跳加倍。 高德的心跳确实加倍了,不过是恐惧。 黑皮豆芽是母系社会,母豆芽天生放荡,渴求肉欲,抓雄性生物搞肉祭的传闻他可是听得多了,跟着就是“把你绑给黑皮豆芽的话能卖个大价钱吧”这种似真似假的玩笑。刚才看到的那些尸体,都是在极度的愉悦与痛苦中死去的,完事了工具还要被没收存档。 这绝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生意义! 高德下意识举起枪,对方不仅没有躲闪,那张漆黑如墨的狭长脸颊还挤出令人作呕的笑容。 “岂止是不错,真是有心了。”看清了高德,暗精灵的细长尖耳朵高高竖起,急速抖动。她伸手来抓高德,嘴里娇吟不断。“小哥哥,我们黑白相配阴阳交济,正好作出一场神灵也要羡慕的乐子。到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她的手离高德还有好几米远,有如无形触须的寒气就透入高德的脑袋和心口,缚住血管筋脉,勒住心念思绪,让他急速失去对身体乃至心灵的控制。 高德觉得自己快湿了,这家伙真的是个异能者!还是个强大到他都看不出痕迹,能够侵入心灵掌控肉体的异能者! 放弃抵抗,抱住我、动起来…… 在脑袋和心口翻搅的寒气对高德绵绵细语,挟带的力量高德完全无法抗拒,他不由自主的垂下胳膊,向前迈步。 不行,得想想办法…… 虽然不觉得有什么用处,高德还是瞬间进入灵魂出窍的状态,将感知抽离出去,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脑子里有根弦像琴弦一样嘣的弹动,振荡让高德的现实感忽然又错位了。来自暗精灵的冰寒之力从他的心灵和身体上滑开,落入错位间的缝隙。 居然有效! 高德赶紧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止步抬手,扣动扳机。 刻了十字的十毫米弹头脱膛而出,一发将暗精灵的手掌打烂,一发自左眼进去,后脑射出。接着的五发全打在胸腹上,堪称上品的美景顿时变作屠夫案板上的烂肉。 暗精灵的身体随着枪击不停晃动,等手枪发出咔咔声时,她竟然还稳稳站着。 “该死!居然是禁绝者!”她异常愤怒,“我要吃掉你的魂魄!” 那只被打得稀烂的手掌蠕动扭曲,血肉融解成肉色肢条,遍布类似鱿鱼须般的口器。转瞬如字面意义的鱿鱼须伸展而出,卷住高德的脖子,将他高高提起。 高德身在半空毫无依凭,手枪还死死握着,却换不了弹匣。 所以说自己这点能力就不是做主角的料,苟着挣退休金是对的,可贼老天就是不容自己啊! 高德满腔悲愤外加绝望,等会追上师傅,真是没脸见他。 接着发生的事情太过骇异,让他的现实感不停在错位与重组间反复横跳。 004:套路虽然老但她给得太多了 暗精灵的胸口和肚腹被无形的爪刃剖开,里面的脏器翻滚蠕动,搅成一团,变幻出各种形状。 一颗美艳人头从胸腔里冉冉拔起,再像拉糖人一样,拉出了曲线妖娆的上半身。等两条血淋淋的手臂撑着暗精灵的肩膀,将下半身拔出腹腔时,高德的现实感重归,恐惧抵达顶点。 血水蒸发成介于淡紫与粉红之间的烟气,血肉模糊的人形像CG渲染般覆上粉嫩肌肤,一具堪称完美的身躯纤毫毕现。哪怕小腿还陷在暗精灵的腹腔里,让那具只剩一层皮肉加一副骨架的躯壳变作惊悚画大师笔下的诡奇背景,高德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远远超越了社保级别,足以让凡人升魔的尤物。 若干条肉色触须自暗精灵那血糊糊的脑袋里探出,连接到这具新生躯体的背部,噗滋滋拔出剩余部分,推送到高德眼前,近得气息相融。 被暖甜腥香的气息包裹,高德的恐惧骤然消散。 魂魄都没了,恐惧自然也没了。 不过高德并不是这样,他还努力维持着那种抽离感,进而与这个世界越来越隔阂,只觉眼前所见并不是真实的。这只尤物形态的怪物是在电脑屏幕里,哪怕再完美也是平面的,充其量不过是品质上等的施法材料。 所以他平静的看着道道紫色涟漪自这个美艳到极致但又恐怖到极致的怪物身上散出,将周围的光影荡漾扭曲。他淡定的忍受着怪物吐出猩红长舌舔舐自己下巴,有点痒他甚至想笑出声。他的灵魂似乎被舔出了身体,要随着那舌头飞升而起。但也只是似乎,并没有足够的真实感。 事实上真有片迷蒙虚影从高德身体拉起,像层透明薄皮。 “诶诶……” 事情又有了变化,意外的却是怪物。它并没有把那层薄皮从高德身上拉出来,舌头反而黏在上面挣脱不了。它仰着头张着嘴,闪着红光的眼珠滴溜溜转得飞快,完全不理解这样的情况。 “你不是……禁绝者……” 它说话变得异常迟缓,不像是因为舌头被黏着,更像是脑子甚至灵魂被胶水黏住了,“你是……调和者……” 说到这它不再出声,只是眼珠微微转动,所有力量都耗在了跟高德相持上。双方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对峙,被流逝的时间裹成了琥珀。 感觉极为漫长,其实只是一瞬间。怪物的身躯骤然抖动,额头出现一点细微白光。白光如冰面的裂痕,向着脸面、脖颈乃至身体急速扩展。怪物想有所反应,舌头却还黏在高德那层透明薄皮上,根本动弹不得。很快怪物的整颗脑袋,连同舌头都冻结成了雪雕。 怪物眼中红光炽亮,似乎要开什么大招,更为浓稠的白光由上至下,将它竖着劈成两半。 几乎要把心脏搅碎的恐怖嘶号激荡着殿堂,高德摔在地上,迷糊中见到一裘白影翩跹飘落。 “这不是结束!吾会回来的!” 绚紫烟雾自碎裂的怪物体内喷出,拼成一张奇异非人,难以言述的面目。比刚才的尤物还美丽,比刚才的怪物还恐怖。 仿佛来自地底的冥冥之声说:“收下吾的临别赠礼。” 猛烈的爆炸瓦解了高德的感官,他被冲击波拍到殿堂的墙壁上,滑下来之前就晕了过去。 如果这就是终结的话,还挺不错的,至少领略了一场猎奇向MAX的感官盛宴。 淡淡的清香让他醒了过来,香味有些像初夏时节的栀子花。 有些熟悉,不过又有明显不同。 睁开眼,一张绝美但却冷如寒霜的面容塞满视线,吓得他啊的叫出了声。 “我是人,”对方的嗓音既冷漠又悦耳,仿佛冰棱敲击,“那头孽魔被我驱逐了。” 这不仅是个人,还是个美到极致的冰雪少女。雪白长发罩着层冰蓝光晕,随着说话摇曳流淌。五官精致得像完美的人偶,又由轻启的红唇抹上鲜活生机。银灰眼眸投下盈盈垂怜,像是夜空洒下的月光。 不,这不是人,是女神! 高德愣愣的看着她,在雪白发丝间看到了尖尖的粉嫩耳廓,竟然也是精灵,不过是震旦人称呼为“白豆芽”的光精灵。正牌光精灵的尖耳朵和暗精灵一样,都长得离谱,她的耳廓却没那么明显,应该是只混血的半精灵。 “你是谁?”少女用淡然冷漠的语调问,“怎么跑来地下跟孽魔纠缠上了?” “锦衣卫巡城所西城分所,锦衣校尉高德。”高德敞开罩衣,露出自己的锦衣卫执照。“追查嫌疑者的时候中了机关,落到下面的冰窖里。那里还有一群黑皮……暗精灵,我师傅为了救我,已经遇难了。” 小小的巡城锦衣卫没什么好隐瞒的,倒是这个少女,看起来像是专门追击这只暗精灵而来,难道是庙陵卫或者羽林卫的人? 这个世界的大明有所谓“亲军三卫”,分别是庙陵卫、羽林卫和锦衣卫。庙陵卫守护祖山,羽林卫拱卫宫城。跟既臃肿又边缘的锦衣卫相比,二者还保持着字面意义上的神秘。老头所说的“上面的大人物”,大多出自这两个单位。 “小小的锦衣校尉,胆子却不小,运气也很好,”少女不知道是贬损还是赞许,“再晚一会你的灵魂就被那家伙当做点心吃了。” “下面的暗精灵我都收拾了,既然你是锦衣卫,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 说到这她忽然低低呃了声,白玉脸颊升起红晕,呼吸也变得浑浊。 高德这才注意到她的胸口有好几处血渍,顺眼给了个“稀缺资源”的评价。 少女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眉头紧蹙,像是在担忧什么。再低头看他,看得很仔细,让高德不明所以,也跟着看自己。 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同,自己手背和胳膊都有被划拉出来的伤口,血是正常的红色,少女伤口那的血却近于紫色,闪着微微荧光。 少女挥手发出无形气劲,四周石板碎裂,泥土翻卷,自动堆起一圈土墙。 接着她解开衣带褪下衣衫,即便光线昏暗,那纤瘦晶莹、如白脂暖玉的上身依旧清晰入目,让高德眼珠子差点蹦了出来。 她坦然得像是伤口在手指上,指着胸口,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舔!” 高德很努力才让眼睛转动起来,再晚点就要抽筋了。至于这突如其来的福利……不,要求,他自然是乐于助人的,不过这套路是不是太老了点? 高德只觉咽喉发烧,“这、这种事情,得有足够的感情基础再、再……” 少女皱眉,语气冷得高德打哆嗦:“是让你给我治伤!” 这种英雄救美的故事,是我在十年前讲给小女孩听的,不觉得老套么? “这个……这是不是太老套了点?” 他居然说出了口! 少女眨眨眼,用恍然的语气说:“的确,那些低俗无趣的小说里总是说到这样的故事。” 手一晃,她掏出厚厚一叠东西,拍在高德胸口上:“这样就不老套了,只是交易,快点!” 那叠东西闪着金灿灿的光芒,烧灼得高德心口发烫。 金票!一百金龙币的金票!至少一百张! 他一个月只挣半张金票,现在就进账了十来年的收入,换算成退休金的话够他养二十年老! 高德的心跳得比眼珠子暴突那会还快,接过金票揣进口袋,严肃得像领受拯救世界的任务。“您说了算。” ………… 高德吐出口黑褐唾液,只觉嘴里嚼了把朝天椒,辣得想哭。 抬头他又吓了一跳,少女脸颊绯红,吐息如火。 “有效果,但是来不及了。” 少女依旧是那副淡漠表情,按着高德胸口说:“躺下!” “这、这不好吧?”高德结巴起来,“我还、还是……” 又一叠金票拍上左脸,再一叠金票拍上右脸,少女不耐烦的重复:“躺下!” 这样真的不好啊,这套路真的太老啊。 高德仰面就倒…… 但是她给得太多了! 005:谁赞成?谁反对? 震旦大陆东方,原本弧线圆润的海岸线凹出深深的巨大海湾,宛如大肚汉的肥硕肚腩被一拳狠狠揍了进去。海湾形似月牙,异常规整,令人怀疑这是超出自然之力的鬼斧神工。在震旦人的传说里,数万年前发生过群星坠地,生灵灭绝的恐怖天灾。这处海湾就被当做证据,得名坠星海。 自大陆中部起源的若干条江河由西向东,奔流万里,在此入海,中京就建在这江河纵横的广袤平原上。它名义上是一座城,其实是由东南西北四城加沿海三个港口,总计七座城市组成的超级城市群。 距离海湾三四百里的平原中突兀拔起大片高峻山峦,中京四城就环绕在周围。山峦最高处直抵云霄,像是擎天巨柱。这片山峦正是震旦大陆的世俗之枢,震旦人称呼为祖山。祭祀上天的天庙在这,大明历代皇帝的灵位也在这,大明的皇宫无终宫只能委屈的蹲在山峦南麓。无终宫巍峨恢弘,与祖山相比,却只是挂在荷叶边缘的一滴露珠。 祖山由庙陵卫守护,寻常时候别说官员,宗室皇亲都没有资格入内。而祖山最高处的天庙,更是只在新皇登基时才开启。大明的帝王传统是只有手持泰阿,稳坐社稷,才算得到上天的认可,获得天子之位。这个传统到底只是一种仪式,还是如传闻所说那样有实际用处,一般人就不清楚了。要知道先皇十五岁登基,在位八十二年,活得比他在位时间还长的人可不多。 今天是先皇归灵新皇登基之日,宗室官员们终于有了领略祖山风景,一窥天庙真容的机会。可此时天庙却陷入到无形的惊涛骇浪里,宗室官员济济上千人,有的高声呼号,有的低声哭泣,大概三分之一人干脆晕了过去,华丽广阔的殿堂乱得像通往刑场的死囚监牢。 “闭嘴——!” 高挑亮丽的黑发少女立在丹陛之下,本该如黄莺般脆亮悦耳的嗓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变成了雌虎咆哮。 这一嗓子挟着字面意义上的凌厉风雷,震得所有人衣衫猎猎,身躯摇曳,整个殿堂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怎么会这样?” 少女目光转到九层丹陛之上的宝座,那就是社稷之座。稻穗为底,云丛为背,扶手是一条五爪金龙,口含宝珠,自右手绕背而上,再低伏到左手。 宝座上坐着个人,身穿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皇冠,左手按在口含宝珠的龙头上,右手倒握一柄剑。那是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剑身斜斜插在龙尾,只插进去小半。看此人扬臂侧身的姿势,像是拔剑拔到后半截就定住了。 “皇兄……” 透过旒帘看到那张已非活人的面目,黑发少女红唇微抖,如深泓秋潭的眼瞳荡起激烈涟漪。 这就是做了五十年太子,终于在今日登基的大明新皇,此时却成了一具僵冷尸体。 “这不是他受得起的称呼,小姐,”黑发少女身后立着个白衣女子,淡漠的说:“他并没有成为皇帝。” 黑发少女眨眨眼稳住心神,转头看殿堂中的宗室官员,焦躁的呵斥:“你们还在等什么?祖训说过这种事情,父亲不行就嫡子上,嫡子不行庶子上!总之必须有朱家血脉手持泰阿,稳坐社稷,该谁了?” 殿堂里哗然,几个亲王打扮的中年青年不迭退步,有的跌倒在地,手脚并用的倒退,在地上拖出长长湿痕。 “这里没谁有资格,除了……” 丹陛另一侧立着个高大得怀疑是神明下凡的光头巨人,嗓音轰鸣如闷雷。黑发少女的身量已超过寻常男子,却只到这个巨人的胸口高度。 下面的官员喧闹起来,打断了巨人的话。 “可以暂时空悬皇位,待诸王有心也有力之时,再择贤而立!” “祖训也说过时移策变,我大明社稷已稳如圣山,宗室臣僚足以照拂国事,何须仓促立君?” “臣等哪愿看到皇位空悬啊,问题是现在没人坐得上去!” “电视台还在直播,皇位之事可以从长计议,得先应付电视台!” 咚隆一声巨响,殿堂都在微微震颤,却是那巨人顿了顿手中的长斧。 “社稷不可无主,泰阿不可空悬。”巨人像赶苍蝇一样止住众人的议论,“若是人选已绝,只能依照圣山之令,由尔等自决,但现在还有人选。” 他向黑发少女躬身行礼,“公主殿下,您也是有资格的。“ 少女愣住:“我?” 眼瞳里光彩流溢,她恍然的点头,“是啊,都忘了我也是朱家血脉。” 身后的白衣女子深深叹息,“小姐,你得想好了……” 宗室群臣们面面相觑,变故接踵而来,一时无人开口。 少女摊手叹气,“我也不想的,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办法?” 光头巨汉拎起宝座上的尸体,一队只比他矮半个头的高大玄衣人接过。皇冠斜落,旒帘分开,露出黄褐色的骷髅头。骷髅头嘴巴大张,扭曲得下颌脱臼,似乎死前正遭受着难以言述的痛苦。 少女跨上丹陛,像进小酒馆般随意落座,一手按住龙头,一手握住剑柄,将其插回龙尾。 天地间隐隐一震,仿佛弥散于尘世的某种力量汇聚到宝座上,牵引起磅礴浪涛。只是被这浪涛的余漾掠过心口,也让人魂魄迷散,丹陛之下的殿堂里再无一人站立。 宝珠与长剑同时亮起莹莹白光,照耀得黑发少女如白玉雕琢的神像。当她启唇说话时,神像活了过来,成了下凡神灵。 “就这?” 少女显得很迷惑,“很轻松啊,皇兄……大哥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承受不住?” “或许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坐上社稷之座了吧,”白衣女子冷漠的评判,“连身怀魔种的暗精灵魔子都敢蓄养为妾,他也没想过坐上这里。” 浪涛消散,天地安定,群臣们如梦初醒,终于有了出声的力气。 “这有违祖训!祖训没说过皇位能让给女子!” “牝鸡司晨,如何使得!?” “莫离公主,快起来!宝座可不是梳妆台!” “天子怎能是女子?不可以,绝不可以!” “大明宁可百年无君,也不可有一日女主!” 反对声乃至叱喝声如沸锅般嘈杂,少女的脸色沉了下来,本就英气的柳叶眉渐渐挑起。 “你们……连混沌重临的威胁都丢在一边,只为了反对我当大明的皇帝,反对大明出个女皇?” 少女俯身看着群臣,像是俯瞰蝼蚁的鹰隼,语气冰冷得众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噤。 此时这些人记起了一件事情,一件本不该忘记的事情。 朱莫离,老先皇最小的女儿,是来自圣山的圣者,而圣者是一人灭国的非人之人。 “本来只是想帮你们扛一扛,有了合适人选就让出来,天子女皇什么的,我才不稀罕!” 少女冷冷笑着,目光如电的扫视众人,“现在我改主意了,这个女皇,我当定了!” “吾皇万岁!” 又是咚隆一声巨响,光头巨人跪地呼喊。 轰隆隆响声不绝,惊得殿堂中人惊惶四顾,以为整座殿堂都要垮塌了。 然后他们瞠目结舌,眼睛发直。 宝座左右原本立着两排武士雕塑,每尊都有一人半高,个个身着玄色重甲,手持戟、戈、矛、斧、锤等长兵,胸口是虎豹熊狼等各类兽头。兽口大张獠牙兀立,仿佛择人而噬。兽头之上的脖颈却是空的,竟然都是无头武士。 就是这些武士雕塑,竟然动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跪了下来,同声高呼。 风暴般的呼声激荡着殿堂,宗室官员们仿佛被卷到了九天之上,身心乃至魂魄都在被雷电劈打。 恍惚中,听少女再道:“你们呢?谁赞成?谁反对!?” 006:还我的血汗钱! 昏暗的殿堂里,高德从“这两辈子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的虚无状态中挣脱出来,只觉恍然如梦。 老实说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还有物质上,他都大赚特赚了,可他总有些不是滋味。 记起躲富婆寡妇和鸭店老鸨的苦难岁月,高德深深叹息,终究还是把自己卖了。 衣兜鼓鼓囊囊的,心中那空空如也的大洞被填实了不少,至少卖得很值。 白发少女完全把他当成了充电器,拔下插头就走,给高德留下了满腹惆怅和无数疑问。 她叫什么名字是啥来头?那头孽魔真的是从混沌跑进凡间的恶魔?禁绝者与调和者又是什么?为什么非要用这种老套的方式疗伤? 衣兜鼓鼓囊囊的,就不必在意细节了。他这种没什么主角光环的小人物,跟她那种大人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隐秘之事知道得越多翘得越快。还是作个知足常乐的薪水小偷吧。 殿堂里乱成一团,黑皮豆芽那堆烂肉般的尸体被白发少女处理了,连点渣都没剩。高德两腿发软的出了殿堂,循着向上的道路踉跄前行。鼓鼓囊囊的衣兜总是在提醒他回味刚才那难以言述的经历,然后牵起他的愧疚之心,师傅还尸骨未寒呢。 在类似盘山小径的通道里转了许久,又到了空间宽敞的洞穴。隐隐能闻到恶臭的味道,像是发酵了十年的生活垃圾,高德大喜,距离排水道不远了。 中京是座有数万年历史的城市,各个朝代的建筑在历史变迁中层层叠压,形成了无数地下世界,大明千年来建造的排水道是最新一层。排水道之下的世界复杂得令人作呕,也成了黑恶势力乃至四大寇的藏身之所。还好地下世界由兵部刑部的司所负责,免了他这种底层锦衣卫日日钻地洞。 掏出通话器,还是没信号,气得他砸在地上。师傅说得对,这玩意的用处就是宣泄怒气。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他刚举起枪就被几道耀眼白光兜住,照得睁不开眼。 “丢掉枪趴地上两手放到脑袋后面!” “锦衣卫办事老实点我们可是有杀人执照的!” “你敢乱动试试看死在这里没人知道我们不会给家属送通知书!” 熟悉的棒读式吆喝让高德高高提起的心悠悠落下,他娴熟的丢枪跪地抱头,同时喊道:“我也是锦衣卫!巡城所的!” 高大魁梧,像是头目的家伙用手电筒照着脸看了一会,又捡起手枪和通话器打量,嘴里啧啧有声。“差点看成女人了,好生俊俏的小白脸,专门巡绿袖坊那片的?” 只是顺带不是专门! 高德原谅了这家伙对他的人格侮辱,急切道出下面有暗精灵,他师傅还生死未卜,虽然肯定凉了但嘴上得这么说。 “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有一脸络腮胡的头目说,“你该是锦衣卫没错,不过必要的程序得过一下,你懂的。” 高德当然懂,他和师傅在危险环境里遇到同行,即便是熟人,也得搜身查验。 他两手举得高高的,催促道:“快点吧说不定我师傅还有口气……” 刚说到这衣兜鼓鼓囊囊的感觉就如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他暗道不好,下意识扭身躲避伸过来的手。 啪嗒一声,沉甸甸的一叠金票落在地上,让高德和对方同时愣住。 啪嗒,又一叠…… 啪嗒,再一叠…… 仿佛空气凝固,所有人失去了呼吸。 “别、别误会,听我解释,”高德努力挤出胸腔里的空气,但被若干道电浆般的目光烧灼着,“我说这是我卖身得来的你们信吗”这话终究没说出口。 “啊哈!抓到个奸细!” 头目一把掀翻高德,把他摁了个嘴啃泥,再用膝盖死死压住他的脖子。 带着肥皂味的手在他身上细细摸索,连脚趾缝和鼻孔都不放过。 “真的……是误会……” 高德奋力喊冤,当然毫无效果。 “小小巡丁毛都没长齐,身上揣着好几万金龙,还是刚从金盛惠取出来的连号金龙票。”头目冷笑,“恰好跟我们要办的案子有关,误会?” “这是我的……血汗钱,”情急之下高德说实话,“没错血汗钱!” 头目笑得更大声了,“血汗钱?小白脸,你是卖身卖给了哪个女神吗?” 你已经说出答案了啊! 头目的膝盖像钢铁一样又硬又重,高德怀疑自己的脖子快被压断了。 “我不能……呼吸了……” 渐渐的他失去了意识…… 被人推了好几下醒过来,看着污迹斑驳的天花板,高德发了会呆,重组了现实感。 脑袋一动,脖子像落枕似的痛得直抽凉气,发现自己戴着颈托,火辣辣的裹了什么药。 “你小子一睡大半天,跟猪似的,”那个头目瘫在对面的沙发上,蔫搭搭的似乎搬了一整天砖。 都一滴不剩了那能不睡得香吗? 高德僵着脖子从沙发上坐起,看清这是间接待室,没有窗户,应该是在地下。墙上的通风扇有气无力的转着,不仅没有改善充斥着烟臭的空气,反而送入了另一种臭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脖子上的伤只能说抱歉,那个时候很难把握分寸。我们的药很有效,再过会就能好透。” 头目捏着烟卷吐出口烟圈,一闻就知道是劣质香烟,一个银角一包那种。“你师傅的遗体找到了,只是一小半,其他的都在那些黑皮豆芽的肚子里。” 他像是在念台词,语气毫无起伏。“案子已经结了,你就当没发生过。觉得身体没问题的话,我这就派车送你回家。不要问我是谁这是哪,你该懂的。” 高德如释重负,起身想走,身上清清爽爽的感觉让他脑子里又响起一个炸雷。 他的血汗钱! “金龙票?”说到这个头目像是痔疮犯了,龇牙咧嘴,扭腰磨臀。 “你就别做梦了,”头目说,“别说你,连我们都留不住。咱们的指挥使亲自打电话过问,羽林卫的指挥使带了大队人马过来拿走了那笔赃款,那是物证懂吗?瞧你小子还义愤填膺的样子,以为在黑皮豆芽身上捡的就是你自己的了?” 高德脑子里嗡嗡作响,要很努力压住情绪才没让自己当场炸裂。 被拿走了…… 拿走了…… 走了…… “你人不是还好好的吗?干咱们这行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头目还在开导他,“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也不需要你交代,我们没资格过问。” 拜这辈子也被社会不断毒打的经历,高德喘了一阵子就渐渐平静了。的确,能活着就不错了,算起来自己还是赚的。而且师傅尸骨未寒,只想着自己的收获,太自私了。 “是啊,撞到上面大人物管的案子,我没被调到南方雨林守树堡北方雪原蹲冰屋就很幸运了,还得感谢太子登基,大赦天下。”高德完成了心理建设,自嘲的合掌祷告:“新皇在上,天下大吉。” “新皇在上……” 络腮胡噗噗的笑了,“你果然不知道啊。” 应该知道什么? “该说……女皇在上,”络腮胡又吐出个烟圈,“就在你呼呼大睡的时候,莫离公主登基为帝,成了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 没在那张胡子拉碴的方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迹象,高德狠狠抽了口凉气。之前那过山车般的心路历程化作云烟,脑子里无数念头如电闪雷鸣,轰击着他在这个世界仅存的欲求。 沃日,退休金危险了! “回去看电视听广播就知道了,不过老太子因为健康原因,主动把皇位让给了莫离公主,这个听听就好。现在还没宣布老太子的死讯,过些日子再说他病故,我猜是这个套路。” 络腮胡卖弄起内幕消息,“老太子坐上社稷之座就死了,死得很惨,在场的王子宗亲没一个有胆量接替,莫离公主只好自己坐了上去。” “传闻是真的,我们大明的每一任皇帝都得有镇压混沌的能力,否则通不过社稷之座的考验。老太子据说养了黑皮豆芽的魔子,力量被吸干了。” 高德小时候听父亲讲过,说千年前震旦大陆上混沌肆虐,大明开国太祖在圣山的帮助下用泰阿之剑扫清了混沌,却无法彻底消灭,就在天庙建造了社稷之座将其封印。 封印平时能镇住混沌,但当混沌魔王成型时,就需要朱家血脉加持封印消灭魔王。所以太祖留下祖训,只有能拿起泰阿之剑,坐稳社稷之座的朱家血脉,才有资格做大明皇帝。 传闻成真,高德也没太惊讶。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奇葩,再古怪再神秘的事情他也不意外,除非跟他的切身利益有关。 这时候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那只身体里藏着恶魔的暗精灵,跟老太子蓄养的暗精灵是不是同一只? “你好像在怀疑什么,看来你也不清楚内情,”络腮胡把烟卷摁在烟灰缸里搓了几圈,抱着胳膊翘起腿。“你和你师傅出事的地方是我们收拾的,我也有很多疑问。不过真相没有意义,要紧的是结果,是以后怎么办。” “女皇陛下统治的大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络腮胡的叹息也是高德的心声,这个大明虽然科技昌明,仍然是封建皇朝,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根深蒂固。 大明官府甚至锦衣卫里都有女人,但只是零星点缀。女子学校也普及了,却是教针织花红、医疗护理之类的东西。大明从没有过女皇,宗室贵族和文武官员难以认同,怕是要动荡一阵子了。往最坏的情况想,退休金还能不能挣到? 络腮胡起身拍拍高德的肩膀,“话又说回来,怎么变跟我们这些小人物又有多大关系呢?只要大明还在,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别瞎想了回家吧,对了先说一声,出去得给你戴上头套,这里是机密要地。” 希望如此吧…… 高德不爽的发牢骚,“你这里庙子不大,架子倒挺大的。” 驻所像是建在公厕旁边,接待室破破烂烂的,头目连好烟都抽不起,高德可不认为这个神神秘秘的部门级别有多高。说不定就是个不在锦衣卫明面编制里的小分所,干些跑腿打杂之类的脏活。 络腮胡搓着下巴,显得很无所谓,“你太客气了,还有人说我们这比火车站的公厕还恶心。很贴切,我们很少招待回头客。” 等高德出了接待室,络腮胡瘫回沙发,两条腿甩在茶几上,陈年硬木做的茶几竟然发出喀喇喇的裂响。 “我的退休金哟,”他按着额头呻吟,“为啥挣退休金都这么难?” 007:月夜再会 月色初上,喧嚣了大半天的天庙殿堂终于平静下来。 新鲜出炉的大明女皇朱莫离走下丹陛,烦躁的摘掉皇冠。 “真是难受,就算只是典礼的时候穿也很讨厌,”女皇随手把皇冠丢给内侍,解下腰间的玉带脱龙袍。内侍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脑袋扎地,不敢把一丝目光投到女皇身上,哪怕龙袍之下还是好端端的衣服。 浅红半袖罩衣绣满花鸟,里面是箭袖白衣窄腿白裤,蹬了双闲适的短帮小皮靴,乍眼看以为是女子学校里以穿男装为时髦的女学生。摇摇头甩散发髻,黑亮长发飘洒如瀑,年方十七岁的女皇变回绝美的青春少女,肃穆的殿堂随之明亮起来。 “得找人另外设计龙袍和皇冠,”女皇眉梢挂着明显的疲惫,这大半天时间里她的付出比过去十六年加起来还多。“还有你们,我要你们这种人干什么?” 她说的是内侍,也就是太监。跪在地上那个直接五体投地,周围几个也都跪下了,磕头如捣蒜,连声告罪。 “这就是脑子发热的代价,我的小姐……不,我的女皇陛下。”远处走来个白衣女子,平淡语气里含着深沉的无奈。“亿万生灵的命运都落在了你的肩上,你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人百般揣摩。你这辈子都绑在了这个宝座上,在圣山里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内侍们纷纷招呼“远坂总管”,这位叫远坂爱的扶桑少女名义上是女皇侍女,实际情同姐妹。女皇一登基就任命她为内廷总管,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小爱,你总算回来了。”女皇绷着的肩膀松下来,“谁让我姓朱呢,而且皇帝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小爱又叹了声,交代内侍,“陛下不需要你们伺候,何去何从我会安排妥当,退下吧。” 内侍们如蒙大赦,咚咚一阵响头磕完,脚底抹油般消失了。 “刚才你说那些我都懂,”女皇看着空空荡荡的殿堂,神色恍惚目光迷离,仿佛在回味之前济济一堂的宗室官员。“我还得把这些负担当做宝藏,牢牢的守着。白天你也看到了,他们嘴上山呼万岁,肚子里都在骂呢。接下来不做点什么,我这个女皇的圣旨恐怕连无终宫都传不出去。” “我倒是希望他们找到可以替代你的人,这会就冲进来逼你退位,”小爱接过女皇递来的发带,帮女皇束发。 “那可晚喽,我就要当当女皇看,看那些家伙恨得牙痒痒的又不得不向我下跪磕头山呼万岁的可笑模样。”长发扎成马尾,女皇甩了两下,问丹陛一侧如雕塑般立着的巨人:“小猫咪啊,你就不能多帮帮我吗?比如说……找些脑子机灵的刑天帮我料理政务,管理军队?” 巨人的叹气如疾风拂林,“很抱歉,陛下,分出一些候补刑天帮忙处理现世的恶魔已经是极限了,我们的任务更加重要。” 顿了顿,巨人补充说:“请叫我肖茂密,陛下。” “好的,小猫咪!”女皇嘻嘻笑道。 “陛下,你还有心情开肖统领的玩笑,”小爱数落起来,“孽魔的魔子从来都是两人一起行动,还有个家伙没抓到,那可是个大患。要让她把潜藏在中京的暗精灵组织起来搞个大的,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想一辈子坐在社稷之座上,吃喝拉撒都不能挪窝吗?” 女皇挠头傻笑,“果然还是小爱可靠啊,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小爱拍拍自己算不得伟大的胸膛,“交给我吧,给我封官。” 女皇一根根掰起玉葱般的手指,“圣山之女的忠诚姐妹、女皇陛下的忠实女仆、内廷总管、羽林卫都指挥使、上柱国、开国侯、兵部尚书、刑部尚书……” 她笑着说:“我给你封一大堆官,让你投宿旅店报名字的时候老板说住不下那么多人,咦?你怎么拿回来了?” 小爱掏出三叠金龙票,“后来我才反应过来,给他这么一大笔钱不是招祸吗?一问果然被扣住了,只好拿了回来。而且这是给小姐在中京游玩准备的零花钱,就算小姐做了女皇不缺钱了,也不能随便浪费。” “对不起。”女皇垂下头,像做了坏事的小孩。 小爱把金龙票塞给她,“该我说对不起,我本该……” “那就都别说了,”女皇掩住她的口,柳叶眉紧蹙,“那可咋办?这会他肯定骂得很难听。” 小爱揉起了额头:“瞧这事干的……该怪谁啊?” 夜色已深,破破烂烂的蒸汽车停在小巷前。高德推门下车,仗着这个世界没人懂鸟语,谢特法克骂声不绝,这他妈是人坐的车吗? 车门咣当落在地上,后座护送他的人用锅炉通条勾起车门,手法娴熟老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对高德笑了笑。 高德没理会他,就顾着揉屁股,痛得眼泪花都快出来了。 那个络腮胡管的部门竟然是在城郊,坐着早过了报废年限,座椅海绵都没了的破车子,开在碎石土路上颠得屁股像打桩机。打了至少一小时桩才进了城,骨头都被捶薄了一层。 显然是故意绕远路,真是庙小妖风大,高德对这伙神秘同行的观感越来越差。 反正见不着了,就受这一次罪。 不过那的膏药真是不错,他的脖子已经好了。 回到家桌上还扣着饭菜,小楼另一头的房间里传来模糊的广播声,高德扯起嗓子嚷嚷:“你是窝在床上听了一天广播吗?这都多晚了没个准数?” 房门嘎吱推开,探出颗黄毛脑袋,俏丽脸蛋因为龇牙咧嘴显得凶恶异常。 “多晚了?你还好意思说我!饭菜都热过三遍了你还没回来!” 高苗伸着脑袋咆哮,“你又跟何老头在绿袖坊鬼混是吧?酒喝足了,豆腐吃饱了,红包也挣够了吧?你倒是过得开心嘛,管我干啥?” 这丫头对家还是挺尽心的,桌上的饭菜就是证明。不过总是把绿袖坊挂在嘴上,把他这个哥哥看成吃软饭的小白脸,哥哥能忍嫂嫂不能忍啊! 说到老头的时候心情就变坏了,再看清她那头染出来的黄毛,高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今天还是出门了?染了头狗毛你想招惹谁呢?”呵斥的时候瞅到门缝里的光景,高德瞪眼:“等等你穿的是啥?” 高苗蓬的把门关上,没来得及落门栓就被高德推开。穿着鲜红袍服的黄毛少女踉跄退步,眼见要摔个仰八叉,被高德一把拎着腰带丢到床上。 “你当这是戏服随便穿呢?”高德七窍生烟的扒着衣服,这个世界的大明锦衣卫也有飞鱼服,不过只有千户以上的大人物才能穿。基层锦衣卫的礼服只是飞兽杂服,这身鲜红飞豹服是他出各类典礼的差事才穿的。 “小屁孩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这是违制的!在家被人瞅见都是罪!上了街被别地的锦衣卫瞅着直接进号子懂吗?”他边扒边训斥,“等我把你捞出来的时候,你都成了……总之绿袖坊都不会要!” “禽兽!流氓!”高苗拳打脚踢,哪敌得过人高马大的高德,没两下就被扒得只剩一身小衣,在床上抽风似的翻滚尖叫。 高德有些过意不去,意识到自己是在妹妹身上宣泄恐惧、愤怒还有懊恼之类的负面情绪,这一天他过得真是精彩。 “明天我陪你去洗头发,再给你买身衣服,”他缓下语气,用上小时候哄妹妹的招数:“款式一样的百花服,那不犯忌。” “滚啊——!”高苗才不给他好脸色。 高德叹气,只能让她先静静了。 他闷闷的说:“何老头……死了,我运气好活了下来。你应该听到了女皇登基的消息,这阵子中京会很乱。明天你真的别出门了,学校那我替你请假。” 出来贴着门听了会,高苗还在床上哭,高德无奈的离开,吃饭收拾不提。 上床已经是半夜时分,打开收音机,果然和络腮胡说的一样,老太子病重,让位给莫离公主什么的。听着听着,高德进入梦乡。 梦中他仿佛踏进了一望无垠的素白雪原,空气清凉幽香,正是那种栀子花的香味。 “出来。” 如冰棱撞击的脆声让他心跳加速,恍惚中还听到谁在敲窗户玻璃,他骤然惊醒。 出门转头,雪白身影俏生生立在隔壁小院的楼道尽头,离他似乎伸手可及。月光下蒙了层淡蓝光晕,整个人都在发光。 008:今晚的月儿又亮又圆 高德感觉还在梦境里,四周蒙着层雾气,就这两座院子澄清如画。 他不明白她又来找他做什么,难道要杀人灭口? “那些金龙票有特别的意义,那时候忘了。”少女丢下手里的石子,转开头说:“我不会平白占人便宜,来找你看怎么补偿。” 是你找人拿回去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高德异常讶异,“连羽林卫和锦衣卫的指挥使都能使唤,你是女皇身边的人吗?” 两边相距就三四米,少女的嘁声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专门收拾恶魔的小人物,没想过为大明效力。只是认识女皇身边的侍女,说得上几句话而已。” 那就是民间高手了…… 危机解除,高德的胆子大了,脑子也晕了。“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我的命也是你救的,哪还需要补偿。” “如果你坚持的话,”他不觉得这般女神似的人物是自己追求得上的,不过撩妹是男人的本性。“告诉我你的名字,这就够了。” 少女斜晲他一眼,缓缓摇头,“按一般的道理看,的确是你占了便宜,不过在我的道理里,你没有资格说这个。” 高德差点被口水呛住,妹子你三观有问题! 等等,如果把“一般的道理“理解为”工具的道理“,那倒是没错。一只震荡理疗棒,有什么资格说占了人的便宜? “说吧,你要什么?” 少女有些不耐烦了,“还是钱的话也可,我收回的不是钱,只是那些金龙票。” 高德大喜,既然如此又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把钱汇给我不就完事了? 正要应下忽然一个激灵,暗骂自己够蠢,这位是能跟女皇侍女搭上话的大人物! “说到想要什么,我只是个小小的锦衣校尉,爱岗敬业是我的本分。” 高德真诚的袒露心扉,当然得加上大义名分。“我想要的和普天之下所有大明子民一样,就是能和家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这事光有钱是办不到的啊。” 少女认同的点头,甚至有些唏嘘。“的确,这不是钱能解决的。” “刚才说到女皇,”少女抬头看中京难得一见的明亮圆月,忽然转了话题。“大明第一次有了位女皇,你是怎么看的?” 我见到女皇肯定得磕头,当然是用后脑勺看。 高德脸上肃穆虔诚:“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女皇陛下与大明不可分割,我绝对忠诚于女皇陛下!” 瞅到少女微微牵起嘴角,像是讥笑,高德心底燃起一缕焰火,是个男人都不愿被女人看扁。 “不过女皇陛下现在很难啊,”他又用深深忧虑的语气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少女的银灰眼瞳微微发亮,“既然你清楚女皇的处境,那你觉得她该怎么做?” “当然是亲小人远君子……咳咳……”高德没收住嘴。 “我读的书不多只有几千卷,但也学过类似的道理,”少女有些讶异,“说的是……亲君子远小人啊。” “几千卷书”让高德心中发抖,不过他哪愿放弃这个终于能把她压在下面的机会。 “我说的小人是只知道做事的微末庶人。”前世天天接受馊鸡汤和标题党的荼毒,这点历练还是有的。“君子则是高踞庙堂,满嘴祖宗家法圣贤道理的贵人。” 少女哦了声,眼瞳更亮了。 高德继续输出,“小人无所依凭,只能绝对忠诚于女皇陛下。君子同气连枝,对女皇陛下的忠诚就不那么绝对了。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啊。” “说得好,”少女居然露出了笑容。 “你的意思是,得从微末之人里选出绝对忠诚的人,依靠他们治理国家。”她居然当真了,“那些身居高位,只知道说大道理的家伙,就得换掉。” 就这? 翻身来得太容易高德都有罪恶感了,政治哪有这么简单的?这又不是日漫世界。 “女皇陛下要听到这些话,只会觉得幼稚可笑,”考虑到她跟女皇的侍女说得上话,高德还是打上补丁。“女皇陛下英明睿智,慧识高远,我这样的小人坐飞机都追不上,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办事就好。” 少女转头捋发丝,雪白发丝下的尖尖耳廓粉嫩晶莹,异常诱人。 “也是,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少女恢复到最初的冷漠语气,“想要什么就说吧,只要不是太出格,都会如你所愿。” 可不可以要你呢? 高德认真的掂量了下这个要求,觉得太冒险,还是不忘自己挣退休金的初心吧。 “我想要的当然是效忠女皇,为建设幸福安定的大明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高德乍着胆子开价,“当然钱也必不可少,一万金龙加上合适的位置,这就够了。” “合适的位置?”少女微微蹙眉,一时难以理解。 “就是能恰如其分的发挥我的能力,让我可以效忠女皇一辈子的位置,”高德不得不说得更清楚:“比如说……在锦衣卫里升个小官,管个没什么危险差事空余时间挺多的清闲衙门。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空出来的时间我会做更有益于女皇陛下的事情。” 娶个三妻四妾,努力繁衍生息,为大明贡献更多的忠诚子民,这种事情当然有益于女皇陛下啦。 少女恍然,颔首道:“你对女皇是真的忠诚啊。” 感觉哪里有点不对,高德只能硬着头皮说:“过上安稳日子和忠诚于女皇陛下是一张纸的两面,不能分割的。” “我明白了,会如你所愿,”少女身上的白光荡起隐隐涟漪,似乎在虚实之间转换,“你的忠诚会得到回报。” 那种不对的感觉更加强烈,高德怕她误会,赶紧打上新补丁,“我能力低微担当不起大任,只求默默无闻!” “知道了,对了我叫……丽,鱼丽于罶(liu)的丽。”少女的身影渐渐虚化,最后的话语缥缈如天外降下。“很俗气的名字,别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也有《诗经》,在学校里学过,高德知道是什么字。 名字的确俗气,而且哪有一个字的,真是没诚意。不过下次见面的时候,喊声“小丽”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咦,小丽? 高德敲敲自己额头,也难怪俗气,是个女孩子都叫小丽。 雾气消散,那种事物清澈如画的感觉也消失了。看着又变得模糊的月亮,高德怅然若失,有些想吟诗了。 今晚的月儿啊,又亮又圆呀。 置身祖山,夜空总是那么澄净,月亮的确又亮又圆。 祖山深处某座险峰,峰巅终年覆满白雪,又不停有冰雪融解。雪水潺潺而下,在山腰处汇成瀑布,落入偌大水潭。 透过轰鸣的银白长帘,隐约见到飞檐梁柱,竟是座藏于水帘洞中的宫殿。殿中是座雾气蒸盈的温泉,池水很浅,斑斓圆石拼作的池底仿佛伸手可及。 水池尽头骤然亮起白光,吞吐伸缩,仿佛自冥冥中牵引来奇异之力,推得空间摇曳荡漾。 白光凝作一个身影,白发白衣,眼眉如画,正是对高德自称“丽”的少女。 少女踏在只浸到大腿的水池里,却像踏在空气里,步伐毫无阻滞。 每走一步,她身上的白光就消散一分。那是衣物本有的光。 长袖褪去,裙摆飞散,化作晶莹冰尘,萦绕着她点点飘飞。冰尘挟带着极致的冰寒之力,将少女走过之处冻出一条晶莹冰径。 最后一缕织物散作冰尘,纤瘦挺拔的青涩身躯尽显,在剔透冰径中映出纷纷叠叠的白玉光华。 少女跨出水池,带起迷离冰雾。她揽着长发一甩,又扬出大片冰雾。泛着冰蓝光晕的雪白褪去,发丝落下时,已变得黑亮如绸。 少女吐出口白雾,银灰眼瞳变回深泓褐色。光影转换间,淡然恬静的绝丽容颜有了微微变化,像是从水墨画卷跳入了油画的画框。 眨眨眼,白日那个鲜活亮丽,在天庙殿堂里叱咤群臣的少女重现,她摸摸胸口,那里的伤已经毫无痕迹。 “懵懂不知人事的小女孩,自由自在的圣山之女,在同一天成了过去。” 少女取下衣架上备好的衣物,边穿边嘀咕,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自嘲。 “真好,挺省事。” 009:连升五级 祖山南麓,无终宫西侧的乾明殿人声嘈杂,无数男声嚷着“陛下在哪里”、“陛下怎么还没来”之类的话,女声就一个,低沉中有即将破冰的怒火:“陛下何时来岂由尔等臣子决定?” 文武皆有的官员明显不耐烦了,已有人喊出“女皇是不是也出事了,你一个扶桑女子是想矫诏篡位……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是白天那身打扮的女皇自后殿转出,身穿仙鹤补服头戴长翅纱帽的老文臣噗通跪下叩头,其他官员赶紧跟上。 “陛下!羽林卫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人事任免自是陛下圣裁,可兵部刑部诸司还有中京府等要职得由内阁商定人选,再呈陛下取舍,否则不合规矩。” 老文臣抖着花白胡子,话语情深意真。“此事先不论,清查宗室官员家宅之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此令一出,中京必将大乱啊!” 女皇看着唯一主动向她效忠的大学士,眉头紧皱颇为不满。“还要什么规矩?我封官还要征得别人的同意,那到底谁是皇帝?” “清查家宅又怎么了?中京里还潜藏着孽魔的魔子,只有你们这些贵人才藏得住。不清查难道等着你们跟她同流合污,坏掉大明江山乃至灭了震旦大陆吗?” 大学士急得牙都要咬碎了,“陛下啊,道理是如此,可做事得讲章程,得分轻重缓急!陛下白日也该看出来了,眼下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要先安定人心,分出亲疏。” 女皇坐上比社稷之座简朴得多的宝座,手指敲着扶手,目光有些迷离。“你是说亲小……呃,亲君子远小人吗?” 大学士不迭点头,女皇一拍扶手,语气不容置疑。“是得分出亲疏,这正是看看大家对我到底忠不忠诚的时候。谁对我忠诚,我就亲谁……呸!重用谁,这道理还用你教我吗?大学士啊,就从你家开始吧。” 大学士一僵,压低声音说:“老臣家中绝没有蓄养暗精灵,此言若虚,天打雷劈!老臣还可用项上人头为其他大学士担保,求陛下收回成命,为社稷重臣留些……体面。” “你们的体面比大明的江山,比震旦的安危,数十亿子民的生死还重要?”女皇有些怒了,她不明白老家伙为啥这么抗拒,“你们如果忠诚于大明,不该主动接受清查,自证清白吗?” 大学士说不出话,咽喉呜呜作响。其他官员身躯佝偻,恨不得卷成虾米。 下一刻,大学士眼白一翻扑在地上,激起声声惊呼。 等侍卫扶起大学士,殿里噗噗响个不停,又有大半人摔在地上。不仅有昏迷的,还有打摆子的甚至是呕吐的。 “呃啊……” 女皇捏着鼻子,憎厌的说:“你们这些人还真是脆弱,一丁点压力都承受不住。” 办公地点转到后殿,官员只剩下稀稀拉拉十多人,都是羽林卫、锦衣卫、兵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中京府等部院之下强力部门的负责人。 “清查宗室官员的家眷,搜寻中京藏污纳垢之处,务必将那只暗精灵魔子找到,”女皇的语气很严厉,这不仅关系到震旦安危,也关系到她自己的处境。“限时半个月,由远坂总管全权统管,朕会授她尚方宝剑,谁不尽心就杀谁的头。” 官员们个个面无人色,气如游丝的应下,像一群僵尸般步履蹒跚的告退。 “我觉得……这个样子怕是不行。” 后殿只剩君臣两人,沉默了许久,小爱有些迟疑的开口。“不管事情多复杂多困难,我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前提是人手得跟刑天,至少是候补刑天那样让人放心。这些人……我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能不能用。” 女皇揉着眉心说:“我也知道不行,可魔子的事情这么紧急,就没几个绝对忠诚的人站出来替我分忧吗?” “对了他呢?“小爱问到女皇之前的去向,“他该对你绝对忠诚吧?” 女皇的心情顿时变好了,扬起眉梢,语速极快的说着若是高德在这必然捶胸顿足的话。“那是当然啦,他很清楚忠于我就是忠于大明,他也了解我现在的处境,想为我做些什么。不过他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力低微,只想在暗中活动,做些不适合公之于众的事情。” 小爱边听边点头,“还好,也不枉你……” 她又懊恼和愧疚起来,“当时在祖山大门那里,是我去追那只黑皮豆芽多好,也不至于让你……” “不是说了不再说对不起吗?”女皇责备道:“孽魔很棘手的,我都出了岔子,换成你不是更糟糕?” 说到这个女皇就心有余悸,“老天保佑遇上了他,认出他那会我差点没绷住。” “是啊真是太巧了,”小爱挤着眼调侃女皇。“孽魔是喜欢搞那种事情,不过以你的冰之圣者形态,还没到那种程度吧?莫不是自己投怀送抱的?” “你还好意思说!虽然不觉得吃亏,但也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女皇笃笃的敲桌子,“不是你给我一连发了几道急讯说天庙出事了,我怎么会选最丢人的办法呢?当然啦,如果不是他,也不会有那样的选项。” “那家伙真是幸运啊,”小爱咂嘴摇头:“换成我肯定就先煎后撒了。” 女皇鼓起脸颊装生气,小爱变回严肃脸。“那就把他招到身边,管整个锦衣卫吧。” “我……”女皇却犹豫了,好一阵子没说话。 许久后她缓缓摇头,“他终究是凡人,我们面对的凶险不是他承受得起的,所以……” 小爱渐渐笑了,“把他当作纪念品,好好收藏起来?” “朱莫离这辈子得为大明而活了,”女皇叹口气,吐出浓浓的疲惫,“丽应该是自由的,他是丽的。” “总之就是藏起来,”小爱点点头:“换我也会这么做,我看看锦衣卫里有什么可以让他养老的清闲衙门。” 她取出一本册子,哗啦啦翻了起来,像是一目十页。 书页停住,她把册子送到女皇眼前:“这个部门是最闲的了,如何?” “真好,没想到锦衣卫里还有这样的部门,跟危险的事情完全不沾边,”女皇很满意,“但我不需要他做什么,就让他安安稳稳在那养老吧。” 她对自小就追随自己的扶桑少女从不吝于赞许:“还是小爱厉害,转眼就解决了。” “我替你写份圣旨,让那个家伙一早上任,”小爱神色黯然,“本来我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以为足以替你分忧,现在看来还差得太多。羽林卫锦衣卫这些部门的事情还好料理,可那些大臣……” 说到这个女皇也苦恼起来,“是啊,跟恶魔战斗都要轻松得多,为什么这些家伙不能像玩游戏棋一样,点中哪个哪个就精神百倍的应一声,等待我的命令呢?” 她看住小爱,很认真的说:“但我不会退缩,不会认输,小爱,就像我们在圣山杀恶魔那样,继续帮助我吧。” 扶桑少女按住胸口,深深低头:“远坂爱会一直追随你,服侍你,至死不渝。” 女皇扶起她,欣慰的说:“我很高兴,至少我还有你。” 拍拍书案上大堆文件档案,女皇又道:“咱们得熬通宵了,先得搞清楚这个大明还有多少家底,多少麻烦。” 乾明殿后殿的灯光彻夜未熄,西城北面的小院里,高德也辗转难眠。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天蒙蒙亮,睡意才渐渐压下眼皮。 刚闭眼,大门就被咚咚敲响。 开门看清来人,高德单膝下跪,拱手高呼:“佥事大人!” 来者是个身着大红飞鱼服的中年胖子,肚腩肥得玉带架到了胸口,由一群至少是总旗的锦衣卫簇拥。高德一眼就认了出来,竟是锦衣卫里分管人事的马佥事。 “哎哟高兄弟,不敢当不敢当!”在巡城所西城分所出现过的负手叠肚不苟言笑的大人物,此时笑得如酒馆里的女招待,“都是皇帝……女皇陛下身边的亲军,哪分大人小人,快起来快起来!” 亲手扶起高德,胖子脸色一正:“锦衣校尉高德接旨!” 尼玛玩我呢我这不是又要跪么? 高德只好又跪下去,这次是双膝下跪。倒没真生气,反而欢喜得很。 别看小丽是民间人士,这效率简直比得上给女皇吹枕边风了!而且是让女皇亲自下旨,难怪马佥事亲自跑过来,这多大的排面! 升锦衣卫百户! 还是管驯象所的实职百户! 高德脑子有些晕眩,算上副百户、试百户这两级,就是连升五级! 等等驯象所…… 在脑子里扒拉出锦衣卫各个部门的资料,高德山呼万岁的时候还想喊声小丽万岁。 大明锦衣卫以前还不是亲军三卫里的边缘角色时,一直负责皇帝銮驾的仪仗。皇帝出巡,得有巨象、狮虎、麒麟、貔貅之类的猛兽开道,锦衣卫里设立了驯象所养这些猛兽。 随着时代变迁,皇帝直接坐汽车火车甚至飞机飞艇出行了,这些猛兽再没了用场。但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突发奇想,搞复古风的大典与民同乐,驯象所就一直没裁撤。 这真是个清闲的养老部门,而且排面不小。“驯象所“听起来不得劲,换成”大明皇家动物园”呢? 亏得自己没被那点金票冲昏了头脑,高德无比敬佩自己,舍了两万金龙,换来这个职位,这交易不要太赚! 回去招呼了声高苗,要她老实待在家里,高德被马佥事搂着肩上了嵌着金边,锃亮华丽的蒸汽小车。 一队蒸汽车突突而去,大门里探出颗黄毛小脑袋,还留着泪痕的脸蛋上满是担忧和懊恼。 “哥……“ 高苗抽着鼻子嘀咕,“你可得早点回来啊。” 车队拉着汽笛一路狂飙,丝毫不管红绿灯,半小时就出了城直奔城南的兽园。没错那里有座向一般民众开放的动物园,高德小时候跟父亲去过几次。 没想到那座兽园居然是锦衣卫的产业…… 高德一边应付过于热情的马佥事,一边盘算自己的薪俸乃至退休金。等车队在离兽园两三里远的地方拐进泥土碎石路,屁股又开始打起了桩,马佥事频频说到“年少有为”、“重任在肩”这类话时,高德的心也跟着屁股一起,咯噔咯噔的跳个不停。 车队开进一座高墙环绕的大院,在碉堡般的三层石楼前停下。 主楼下数十人列队而立,高德在车上就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心跳拉出怒涛般的曲线。 下了车跟在马佥事身后,走向那群跪在地上的锦衣卫。 “这就是新上任的百户大人!”马指挥使尖着嗓子叫道:“女皇陛下钦点的百户大人!” 众人低头齐呼百户大人,高德迷迷糊糊的站到他们身前。 等领头那人抬起头,两人视线相接。 “沃日!” 高德的脖子又痛了起来,正是那个差点把他脖子跪断的络腮胡! “我草!” 络腮胡嘴巴张得几颗蛀牙都数得清。 010:小丽沃日你大爷! 马佥事在场高德不好发作,努力代入到新嫩上司的角色里,颇为艰辛的走完过场。 等车队出了大院,他伸手去揪络腮胡的衣襟想问个明白,对方俯身拱手,发自肺腑的说:“百户大人藏的好深,佩服佩服。” 显然是把他昨天的表现当作演戏了,高德手一抖,变作扶人,“好说好说。” 被小丽坑了…… 驯象所不过是个幌子,其实就是锦衣卫里专门处置异能者事务的神秘部门,这是能安安生生挣到退休金的地方? 高德满肚子翻腾着苦水和疑惑,在络腮胡的引领下进了大楼会堂,坐上主位,接受驯象所上下人等的拜见。 前任百户就是个挂名,实际的事情都由王昆仑,也就是这个络腮胡料理。此人仅仅只是个总旗,在驯象所呆了五六年,已是老油条了。还有三个总旗,都没露面。 “老古和孙婆婆在作坊里忙着,他们身体有疾,从不露面。老侯管兽园,还不知道百户大人到任。大人既然来这里任职,自然清楚咱们驯象所的底细。南面那座兽园就是咱们的产业,一直亏着的,主要是充装门面。” 高德哪清楚啊,好在跟了师傅一年多,说话的艺术多少懂点。“我终究是初来乍到,王总旗就当我啥都不清楚,给我仔细说说。” 驯象所分了现场勤务、器械和医药作坊、兽园、后勤几个部门,在编定员一百二十人,四个总旗,十个小旗。不在编的临时工三百多,三分之一是退休返聘。 就这点人,别说总人口将近一亿的中京,就连西城的异能者都管不过来啊。 高德翻着籍档账册,心中直犯嘀咕。巡城所的西城分所都是千户所级别,定编一千二百人,加上临时工超过五千人。 王昆仑把高德引上了二楼,高德的百户办公室在三楼还没收拾出来,只好去了王昆仑的办公室,说实话高德觉得还是那间地下接待室更自在些。 “百户大人是女皇陛下的身边人吧,”把高德劝上自己那到处是补丁的真皮转椅,络腮胡撑出笑容说,“您这样的新贵来这里,老实说卑职有些想不通。” “当初太祖建驯象所,就是借这个名头掩人耳目,让锦衣卫掌管天下所有异能者之事。不过那是国初,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继续”,高德面上波澜不惊,心里翻腾起来,听起来还有说头,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现在是个部门都管得着异能者事务,”王昆仑苦笑着说:“庙陵卫和羽林卫就不说了,凡是涉及恶魔现世的,或者与皇帝安危直接有关的,还有传奇之上的异能者,都归他们管,其他部门得替他们打下手。” “在他们之下,兵部的七城兵马司专设了报闻所,管在中京街面闹开的异能者事务。靖寇司的水务所和刑部的水务所管跟地下有关的异能者。中京府重案司的报闻所管街面、地下和人户……总之只要是在中京的异能者,都管得着。” “如果异能者涉及到大宗银钱往来,户部算计司的经办所也要插手。案子里有异常药剂或者器械的话,兵部的禁械司和刑部的查制司也要管。吏部、都察院、大理寺甚至是礼部理藩院和宗人府,都设有管异能者的部门。” “这只是集中在中京的部门,工部的铁道司、车船司、空务司、电报司,刑部的缉访司和各州县府衙,更是争着管天下的异能者之事。多一事就多一权,多一权就多若干编制经费,当然名义上都有另外的说法,这个大人肯定懂的。” 王昆仑介绍的情况跟高德作为基层锦衣卫的感受迥然不同,他也接触过不少异能者的案子,虽然有各个部门过问,最后都是锦衣卫接手。这还是其次,各个部院竟然都在管异能者事务,像是异能者多得满大街似的。 高德下意识的问:“别说天下了,只是中京,竟然有这么多异能者的案子,需要各个部门都插一腿,为何民众没什么感觉?” 络腮胡露出看穿了盲肠的笑容,马上低下头掩饰。 “太祖留下过秘训,后人绝不敢违背。”他用深沉且唏嘘的语调解说,“那就是不让民众因异能者出现而恐惧或者喜悦,也不因异能者消失而恐惧或者喜悦,总之不让民众感觉异能者就在身边。” “所以从中京到地方,所有异能者存在的痕迹都必须清除,从现场到舆论,不许漏掉一个环节。” 高德先是恍然,接着升起更大疑惑。 太祖的秘训都泄露出来了,异能者的存在也早为世人所知,连他和师傅那个级别的基层锦衣卫都接触得到异能者案子,这守的哪门子秘密? “大明都上千年了啊,”王昆仑摊手说,“再严的规矩也守不了这么久,而且异能者的活动那么频繁,就算有诸多部门管,还是管不过来。立国那会异能者在城里搞事,整条街的人都要发配边塞,现在……可能吗?” “如今的大明啊,大家只是装出异能者还是机密的样子而已。”王昆仑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不过大家照着老规矩装下来,却有了意外的效果。跟异能者有过实际接触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只要官府用凶杀、天灾和各种意外掩盖,坚决不承认异能者的存在,那些事情就跟鬼神之事混在一起,成了市井传说。即便有少数人知道实情,他们发不出什么声音,影响不了天下人心。” 想到昨天自己的作为,高德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装出异能者还是机密的样子”这个庞大体系里的小小一环。 再想到前世的互联网,的确是这个道理。这个世界的大明已经有了报纸、广播甚至电视,信息的流动已经很频繁和快速。这不意味着真相更难遮掩,恰恰相反,更容易愚弄民众。 高德转到正题:“我们驯象所和其他部门都在管异能者,只是各自的由头不同,我们的由头是什么呢?” 王昆仑沉默了两秒,才一副准备承受暴风疾雨的表情,无奈的道出实情。 “在地方上,各个部门自己清理自己办的异能者案子。在中京,那些留下了痕迹的异能者案子,都是由我们驯象所去打扫干净。毕竟以传统论,我们驯象所是唯一专管异能者事务的部门,其他部门只是管跟各自事务有关的异能者活动。” “昨天跟大人您遇上,就是收到了羽林卫的指令,让我们赶去收拾现场。” “驯象所的确在管异能者事务,管的却只是异能者的后事。” 啊哈! 座位上高德两眼瞪得圆圆的,看起来像是怒发冲冠,其实欢喜得想跳舞。 竟然误会小丽了! 就收收尸体写写报告,没有进度表没有KPI,这果然是个养老挣退休金的地方! 难怪之前感觉所有异能者案子还是锦衣卫在管,其实就是这个驯象所跑去收尸洗地。 蓬的一声,高德拍着桌子发火。 “怎能如此自甘堕落!?” 地下受过的辱、脖子挨过的伤和接待室遭过的奚落化作怒火,高德情感真挚的怒叱络腮胡。“这样怎么能效忠女皇,怎么还大明朗朗乾坤呢?” “你说的这些我哪会不清楚,我就是来重振驯象所,让它变为女皇陛下手中利剑的!你们这些人若是还有一点血气,就该对驯象所的现状感到耻辱!这还是人们心中威名赫赫的锦衣卫驯象所吗?你们要知耻啊!” 络腮胡身体卷成虾米,拱手不迭的道:“是是是!百户大人说的是!卑职与所中上下人等,唯百户大人马首是瞻!” 这个态度不错,如果你激情澎湃的说要干出点成绩,反而让我担心呢。 高德心说在师傅那学到的东西真不少,别看老头只是个小旗,也管着几十号校尉力士乃至游手。能把大多数都是泼皮的家伙管得服服帖帖,真得有点东西。 喷得爽快,还要继续,那个曾经护送他回家,用锅炉通条钩车门的小伙子敲门进来。这小子胖墩墩的很富态,是王昆仑手下的小旗,就记得姓刘。 刘小胖哆嗦着嗓子说:“林同知……不,林指挥使来了,只见百户大人!” 王昆仑的腰嘎嘣一下就直了,“林指挥使!?” “昨晚都指挥使和几个指挥使都告老了,女皇身边的内廷总管代理,提拔了林同知做指挥使管具体事务,”王昆仑的消息还挺灵通,“他来找百户大人,怕是……” 说到这脸色变了,腰又弯了下去,“卑职妄论了。” 高德匆匆而去,络腮胡和刘小胖还在发呆,门外挤出一大堆脑袋。 “老大老大,怎么样?” “这个小白脸到底是啥来路?” “咱们驯象所是不是药丸?” 手下们忐忑的问着,络腮胡搓着胡子说,“别担心,连异能者都不是,来走走过场而已,咱们想办法哄好他就行。” 桌上的电话响了,络腮胡赶人关门,嗯嗯啊啊起来。门外的手下就听他“我草”、“什么”、“半个月”、“草他祖宗”的连连惊叫,不由脸色发白,面面相觑。 楼下高德一手捏张纸,一手提着档案袋,两眼直直盯着身穿飞鱼服的大人物,满肚子沸腾着谢特法克。 “指挥使大人,这、这是开玩笑吧?” 他存着一丝侥幸的问,“驯象所不是只管……” 鬓发和山羊胡都已经灰白的半老头子一巴掌拍上高德肩膀,像待子侄一样热情。“高百户是女皇陛下钦点,肯定就是为这事来的,除了交给你还能交给谁?” 再瞬间变到严肃脸,“异能者的事情本来就是驯象所专管的嘛,怎么能推卸责任呢?” “不、不是,”高德只觉两腿发软,“其他单位呢?这么大的事……” “其他单位还有得忙呢,”半老头子就是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使林大人,“令状送到了,钱也给你了,老夫连一张都没飘没!好啦,就等着高百户的好消息!” 摆摆手林指挥使转身就走,高德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事情都没说清楚呢哪能走! “高百户……”林指挥使头也不回,语气冷得吓人:“此事老夫也担着责,时限到了没完成任务,女皇陛下要砍老夫的头!所以不管高百户有何来历,背景是谁,在老夫人头落地之前,高百户的人头会先落下!” 林指挥使拂袖而去,蒸汽小车呼的拉出虚影绝尘而去,把龇牙咧嘴恨不得生啖其人的高德丢在后面吃土。 高德手里那张纸是盖着锦衣卫鲜红大印的生死令状,十天之内必须抓到孽魔的魔子,抓不到杀头! 目送林指挥使的座车远去,高德心神恍惚的打开档案袋。 里面装了叠金龙票,上面贴着纸条,是张派款单,写着“特支经费”。 他要的一万金龙,竟然成了拨给驯象所的公款! 一时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高德终于爆发了。 满腔愤慨化作无声咆哮,在肚子里如风雷般奔涌。 小丽——! 沃日你大爷——! 011:百户大人实在太稳健了 高德还在院子里骂小丽加发懵,楼里忽然冲出一大群人,个个神色惊惶,直奔院门,像是地震了。 他们见着高德并没停下,只是放慢脚步远远绕行,佝偻着身子向高德拱手,各有说辞。 “百户大人,我媳妇今日早产,我得回去陪护!” “小人老娘舅今天头七,小人得回去守灵!” “媒人今天上门,卑职得回去解决终身大事!” “小、小人肚子痛大概是气管炎犯了!” 高德还懵着的,不迭点头,等到刘小胖像皮球一样从身边滚过,嚷嚷着“大人不好了我家狗子下崽我得回家照料”,这才猛然醒悟。 “王总旗,你也是家里出事了吗?”瞅见王昆仑缩着脖子躲在刘小胖身后,高德冷笑:“是给你家的小强出殡?” “是、是啊,”王昆仑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小强是谁?” 蓬的一声枪响,所有人当场僵住。 “你们消息还挺灵通嘛,知道驯象所领了什么任务。”落下手臂,黑星手枪的枪口还冒着青烟,高德满腹苦水化作怒火,朝这帮手下喷过去。 “今天告假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以欺君之罪论处!杀头!” 高德把学自师傅何老头的“举起手不准动你们被包围了”这招发挥到了极致,“别以为我只能靠你们办事不敢杀你们的头!巡城所、兵马司还有中京府的无数好手正等着我拣选,我是女皇陛下钦点的驯象所百户!” 这一刻高德是真发狠了,让这帮人全跑了他的脑袋也就不保了。什么时候没把手下的脑袋砍完,就轮到砍头儿的脑袋了? “七天之内,抓到潜藏在中京的暗精灵魔子,抓不到就去死!”高德在院子里直接开起了动员会,“这事是难,但总不是飞上天去抓月亮,只要努力还是有希望的。今天就死还是七天后再死,你们自己选。” “七天?”王昆仑惊呼:“陛下的命令不是半个月吗?” 沃日…… 高德心中大骂,林指挥使没飘没他的金龙飘,却飘没了任务期限! “陛下是给谁下命令?王总旗你吗?”他理直气壮的嘴硬,没想过自己也飘没了三天。“我说几天就是几天!” 王昆仑目光变幻神色不定,其他人个个呆若木鸡。高德放缓语气,光有大棒不行。“只要你们竭其所能,尽心办事,没挣到功劳也有苦劳,我自然会奏请陛下宽免一二。” 就指望联系上小丽,找她解释清楚,让她跟女皇陛下吹吹枕头风,把这任务交出去或者给自己挪个地方了。 “是我听错了,我家小强只是断了腿,”王昆仑眯眼哈腰的笑着,“有百户大人领导,正是咱们驯象所重振威风的好机会呢,我们怎么会退缩呢?” 他对其他人吆喝:“我们哪要什么宽免,我们要的是功劳!” 众人顿时活了过来,这个说记错了日子,那个说豆芽未灭何以家为,纷纷握拳高呼:“功劳!功劳!” “很好,王总旗,你先跟兄弟们商量个大概眉目,我去……安排其他事情。”高德这时候也有了些眉目,他又联系不上小丽,不能被动苦等,得主动出击。他的人生目标是挣退休金,怎么能稀里糊涂就扛下这么口大黑锅,必须先把这事捋清楚。 高德回了二楼的总旗办公室打电话,王昆仑带着刘小胖等小旗挤到地下一层曾经招待过高德的那间接待室,一人一杆烟,熏得不大的接待室云雾缭绕。 “我觉着……” 貌似憨厚的刘小胖眼里凶光毕露,比划个砍头的手势,“不如哄到地下去咔嚓了,上报说遭到袭击不幸殉职……哎哟!” 王昆仑一巴掌拍得他以头抢桌,硬木茶几喀喇又多了条裂痕。 “你还杀起瘾了呢!上上任百户大人是有隐情我们才不得不动手,遮掩首尾还费了老大周折。” 王昆仑低沉的说:“这小子是女皇陛下钦点,来头不一般,出了事咱们真得全掉脑袋。” “我没看出有什么特别,那副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样子,嫩得不行。” “昨天不是查过吗?他真是巡城所西城分所的小校尉,顶替殁于公事的父亲进了锦衣卫,才干了一年出头,没有其他背景。” “看他被塞了一嘴屎的样子,肯定也是才从林指挥使那领到了任务,说不定是被谁坑了丢过来顶缸的。” “小白脸嫩归嫩一点也不傻啊,就算他是顶缸的,他被砍头之前肯定会先砍了我们的头!” 小旗们嗡嗡议论着,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了事情的大概轮廓,个个都是老油条了。 “那可咋办?”刘小胖抠脑门,“难不成我们真的要在中京抓出一只黑皮豆芽魔子?” “说什么梦话呢?”王昆仑嗤笑:“中京四城三港,地上地下,方圆万里人丁上亿,潜藏的黑皮豆芽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就算我们有些眼线,要想在这么多人里找到刻意隐瞒行踪的魔子,别说七天,七年都休想!” 众人如释重负的笑了,刘小胖说:“老大都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什么法子了,别卖关子快说吧。” “七天之内找到魔子是不可能的,”王昆仑两臂大张瘫在沙发上,“让人相信我们找到了魔子,那倒是有可能。” 小旗们愣了愣,同时发出恍然的哦声,彼此对视心照不宣。 “麻子你去准备材料,驼背安排地方,瞎子组织人手,”王昆仑布置起来,“小胖去找家报纸的记者,这是关键,得找有名的,而且人得可靠。咱们还得装出四下搜查的样子,其他兄弟就做面上的活。” 一帮下属在地下室合谋,高德在办公室跟接线员、经历(秘书)和各个头头脑脑战斗,渐渐对整件事情有了概念。 他先找了一早把他拉过来的马佥事,那胖子不像给他下任务的林指挥使,还愿意说点啥,言语间透露了不少背景。 原来他并不是女皇钦点,而是女皇侍女钦点。 女皇的侍女就一位,现任内廷总管、羽林卫、锦衣卫都指挥使等等,总之一大堆官衔,多得敲客栈门报名老板会说住不下。就是这位来自扶桑,与女皇情同姐妹的远坂大人半夜把圣旨给了马佥事,下令要一早就拉高德过来上任。 所以小丽吹的不是女皇的风,而是这位大人物的风,小丽也说过她就跟女皇侍女搭得上话。 问题的关键就到了远坂大人这,他打电话给锦衣卫都指挥使办公室,接线员说新任都指挥使并不到锦衣卫官署办公。再打羽林卫找羽林卫都指挥使,那边接线员极为不屑的训斥了他:“区区锦衣卫百户哪来资格找我们羽林卫都指挥使?” 高德绕了一圈,还是没办法接触到远坂大人,只好转到任务上面,先了解自己背的这口锅到底是啥状况。 电话打到锦衣卫其他司所和中京府的相关部门,接线员就毕恭毕敬了。以“案件协调”的名义,跟几个在昨天遇上他还得低头哈腰乃至下跪的大官聊了会,旁敲侧击出了丰富信息。 结果就是高德瘫在皮椅里,望着天花板欲哭无泪。 孽魔的魔子从来都是成对活动,昨天干掉了一只,还有一只没找到。女皇陛下限期半个月抓获,死活勿论。 这是场规模空前的大搜捕,连宗室百官的家宅都要掘地三尺,地下世界也不放过。可惜这些既有油水又容易蒙混过关的任务被其他部门抢光了,驯象所作为名义上唯一专管异能者事务的部门,没被分到什么活儿,但必须要有结果的责任却是扛得稳稳的。 “这就是小丽的意思……” 他品出来了,小丽是故意的,你不是想清闲吗,驯象所很清闲啊。你不是绝对忠诚于女皇吗,那就用实际行动证明。 目光落到办公室的处处细节上,虽然破旧朽败,却仍是人上人的证明,高德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问题。 昨天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巡城校尉,今天就坐在办公室里使唤人了。不仅有相当于“大明皇家动物园园长”的职权,名义上还是整个大明专管异能者事务的神秘机构的头目!换在小说里这是百万字都达不到的高度,他在这个世界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想想昨天的经历,那不就是主角光环吗?身为穿越者的他,终于走上了正轨! 拥有主角光环的穿越者最珍贵的品质是什么? 变不可能为可能、不可为而偏为之、我命由我不由天、劳资就是要逆天口牙…… 所以这任务不管有多难,只要自己迎难而上,必然会马到功成! 高德精神大振,只觉动力十足。 小丽你坑我是吧,就让你看看,和你交换了第一血的男人可不是单纯的小白脸。 这时候王昆仑敲门进来,抱着几大卷东西。 “王总旗啊,你有眉目了?” “是的百户大人,这是中京的地图,还有包括族群分布人口籍档在内的各类资料。” 王昆仑把地图和资料展开,书桌上摆不下就铺到地上,铺满了整间办公室。 “驯象所全体动员,再发动我们的线人,照着地图分批分路搜索目标痕迹。”王昆仑显得异常专业和尽职,“当然这只是笨功夫,我还有个想法……” 地图一铺开,那密密麻麻得堪比工程图纸的线条就让高德眼睛花了,而那些资料,仅仅只是前言里各种以万为单位的数字,就让他的脑子发晕。 若干次想要翻身把命运压在身下却遭现实毒打的经历涌上心头,高德一个哆嗦,满腔豪情一泄如注,只觉冰水洗头,如梦初醒。 “我也有个想法……” 怂救非,苟长命,稳健才是最强音。 高德邪念顿生,邪路是不能走,但他是被逼的! “七天之内找到魔子是不可能的,”高德对王昆仑说,“但让人相信我们找到了魔子,那倒是有可能。” 络腮胡渐渐张大嘴巴瞪圆眼睛,高德被对方大概是敬佩得五体投地的目光灼烧得不好意思,咳嗽着补充:“这是引蛇出洞、请君入瓮,是钓鱼。” 络腮胡无声的张合了几下嘴巴,骤然精神起来:“是是!这是钓鱼!百户大人要怎么做?” “需要准备些材料,”定下了方针,高德的思路异常清晰,“找个合适的地方,组织些可靠的人手,再找……” 王昆仑眨眨眼,就要说出“报纸记者”了,却听高德说:“找家电视台。” 012:这是个挖坟捡垃圾的世界 “找电视台做什么?” 王昆仑不解,“那不是把什么手脚都暴露出来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高德牵起嘴角,露出看土鳖的蜜汁微笑。“这是关键,就中京电视台吧,他们影响力最大。找找有没有……算了,具体怎么做我来安排。这个先不急,先带我去见见老古和孙婆婆,既然管着驯象所,每个人每处角落我都得心里有数。” 王昆仑有些心神不属的跟着高德出了门,转头向角落里探出的若干颗脑袋比了个“暂缓行动”的手势。 驯象所的这座大院占地颇广,就是昔日的军事营塞改造而来。除了有两层地下室的办公楼、仓库、宿舍、食堂等各类设施外,边角上还并排立着两座类似厂房的建筑。 “这是器械作坊……” 王昆仑带着高德进了左边那座厂房,地表一层是各种破旧的蒸汽车,连侉子摩托,也就是带斗的偏三轮摩托都有。还散落着若干没完工的铁笼子,应该是兽园用的兽笼。 “咱们所的枪械器具都是自力更生,老古专门搞这个,在咱们所呆了二十多年,”带着高德从角落的斜坡往地下走,王昆仑一路作着解说。“不过咱们所只是料理后事,没多少跟异能者正面开干的机会,老古一身本事用不上,就修修器械车子,给兽园造些东西。” 地下一层是冶铁炉和打铁铺,还堆放着无数材料零件,比如小型蒸汽机之类的,搞得跟地下工厂似的。 “老古这个人很特别,”继续往地下二层去,王昆仑开始给这个神神秘秘的总旗铺垫,“他不能见阳光,所以总缩在地下。这里不仅是作坊,还是他的住所。而且他的形貌很不一般,也不是说吓人……” “这里的人不该个个都很特别吗?”高德不以为然的说:“全是王总旗还有刘小胖这样平平无奇的人,我反倒会失望……哟……” 说话时已经到了第二层,昏暗空间里,一个很特别的身影撞入视野,让高德小小的意外了一把。 这是个异常高大的光头男子,正在什么机械前扭腰跨步像在跳广场舞。赤露的上身肌肉贲张,虬筋毕露。偌大空间因为男子的存在,像是缩了整整一圈。 高德大略估计了下,这家伙恐怕比姚明还高! “老古!” 王昆仑招呼:“咱们所来了新百户,还不过来参见!” 巨人转头,露出老农般的朴实面容,愣愣噢了声,踩着咚咚步子而来,离得老远热风就带着汗臭兜头压下。 “驯象所总旗古秦天参见百户大人!” 巨人嗓音粗粝沉闷,下跪拱手时还是跟高德齐平,让高德确认了这家伙的确比姚明高,估计奔两米五去了。 “免礼免礼,”高德背心都在出汗,这家伙的拳头快跟自己的脑袋一般大,要是刚才也加入了请假逃班的行列,他可没半点信心能镇住。 “古总旗简直跟传说中的刑天武士一般高大啊,”他努力套近乎,“是天生就如此,还是身怀异能呢?” 巨人束手而立,俯瞰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高德,沉默不语。 卧槽这也能冷场…… 高德尴尬的挖鼻孔,王昆仑努力圆场:“老古又在修雷弹模械吗?那是够累的,先休息下吧。” “雷弹?是什么特别的武器吗?”高德赶紧顺驴下坡,走向那部像若干冰箱拼在一起的怪异机械,“还有这模械,咱们所居然有这玩意?” “咱们不只有这部模械,还有竹钢和陶钢的模械,”王昆仑边说边冲巨人使眼色,后者闷闷的接话:“雷弹是爆雷枪的子弹,对付异能者有奇效。这部模械是二十年前从上面讨来的,一直坏着,卑职每天都在修,到现在还没修好。” 此时高德已经把尴尬丢到了九霄云外,绕着这部模械转个不停,连摸带蹭,嘴里啧啧有声。 这玩意可不是普通的机器,只用丢进去原料,就能制造出对应的东西。生产过程不需要任何干涉,连电都不必接,比他前世的全自动智能化生产线还要神奇。后者不仅对原料有苛刻要求,还要不时调教和维修,而模械既不挑食又不需要额外照料,运转个几百年都毫无问题。 高德在这个世界碰的第一次壁就跟模械有关,那时候他刚觉醒前世记忆,发现这个世界的科技还停留在蒸汽时代,自信满满的想走科技大亨路线。一动手碰上了这玩意,才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这个世界里大部分跟复杂、精密、大规模量产沾得上边的东西都是模械制造出来的,甚至有些模械还是称为“母械”的特别模械造的。模械又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或者从海里捞起来的,该是上古文明的遗物。所有科技都建立在对模械的运用上,所谓的科研除了研究怎么启动不同的模械,以及某种模械造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外,就只是在模械制品上做各类细枝末节的改进。 在这样的环境里,高德想搞什么开天辟地的技术发明,无异于空中楼阁。就像电子科技,他在前世有点电子学基础,至少能自己焊诸如收音机之类的简单电路,可这里的收音机拆了愣没搞懂里面一堆像是玻璃珠的玩意到底是电子管还是晶体管。还好家里不算富裕买不起电视机,真让他拆了不仅装不回去会被老爸吊起来打,还得去煤矿挖半年煤才能挽回损失。 在通话器的基础上发明手机,乃至创造计算机和互联网之类的宏伟计划自然泡汤。想搞些灵机一动的小发明吧,连电流表、频谱仪之类的工具都没有,也只是想想就好。 搞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是怎么回事后,高德其实还很佩服。这个世界的人能靠着挖坟捡垃圾找到的模械,造出汽车、坦克、飞机、火车、轮船和发电厂,建起完整的蒸汽科技社会,已经很了不起了。 “里面似乎在动呢,坏在哪了?” 高德见过制造灯泡之类小器物的模械,但只是离得远远的看。像这样零距离接触模械还是头一次,又是专门制造针对异能者的特殊子弹的模械,哪能不兴奋。 “不知道,”老古闷闷的说,“应该是启动的方法不对,或者我的心不够诚。” 你的心诚不诚跟机器动不动有啥关系? 高德没听懂,不过他也明白自己这话问得没水平,要能知道模械坏在哪那就不是人了。震旦人也不是傻子没拆过模械研究内部构造,可迄今为止没谁能拆了模械再装回去的,更谈不上正常运转了,以至于“拆解模械”成了大明律里的重罪。 “那真是可惜……” 高德搓着手叹气,驯象所要能自己造雷弹就好了,起码多了件对付异能者的利器。 还有些不甘心,他绕到有一堆推杆阀门该是控制台的地方,瞅见几个类似按钮的东西,随手按了几下。模械毫无反应。 身后巨人向王昆仑递去“这小白脸怎么可以这么傻“的眼神,王昆仑苦笑摊手,又比划了几下,巨人忍住了没上前教育高德。 “慢慢修吧,不要急躁,我全力支持古总旗。” 兴致一过,高德被地下的浑浊空气憋得头晕胸闷,赶紧告辞了。 “连焚香祷告都不做就直接碰模械,这都什么人啊,”等高德王昆仑走了,巨人摇摇头,又来到模械前做自己的事。“希望不是以前那种家伙,不然有得头痛了。” 巨人拿起一枝香点燃,这是由模械制造的特别线香,专门用来启动复杂模械。 “敲铃铛一次……” “推动杠杆,启动活塞和泵……” “敲铃铛两次……” “转动阀门,燃起锅炉,注入诚心……” “敲铃铛三次……” “洒下香灰,求祖宗与匠神保佑……” 巨人捧着香又跳起了广场舞,边跳边念念有词。 把香插在控制台的香炉上,吹了口气,让烟气弥散到整个控制台。 然后他按下按钮,屏心静气的等待。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香还是不对吗?” 跟过去二十年里每一天的结果都一样,巨人已经习惯了,转头挠着锃亮的脑门。 咣当咣当的动静自模械里面传出,让巨人呆若木鸡。 等咣当声变作细密的嗡嗡声,巨人雀跃而起。 “成功了!我成功了!” “嗷——!” 巨人咚的撞上天花板,撞得头破血流。 013:可怕的孙婆婆 “老古来历不一般……” 地面上,高德跟着王昆仑出了器械作坊,去右边的医药作坊。 王昆仑给高德解释:“当年他是从羽林卫分配下来的,但他并不是羽林卫的人。” “会是这个样子,只有一个可能,”王昆仑压低声音,“庙陵卫淘汰下来的人,都是羽林卫负责安排后路。老古可能是庙陵卫里的……百户大人或许恰好说中了老古的痛处。” 高德抽了口凉气,老古真有可能是刑天武士,不过是落选的。 传闻庙陵卫里有支特别队伍,专门镇守天庙里的社稷之座。这些人高大非凡,穿着怪异铠甲看上去没有头,就如刑天一般,也被称为刑天武士。 刑天武士有单人破军之力,能成为刑天自是无上的荣耀。但刑天的选拔标准非同寻常,老古被刷了下来,必然视为毕生耻辱,高德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至于异能者,”王昆仑幽幽叹气,“那该就是老古落选的原因,异能者不可能成为刑天。” 是这个道理,刑天镇守天庙,直面藏有恶魔的混沌,而异能恰恰是凡人接触到恶魔的途径。 高德有些懊恼,刚才没用自己的异能看看老古,看他到底是什么异能者。 “说起异能,老王你不会也是异能者吧?”他改了称呼,试探的问。 “百户大人对异能者怎么看呢?”王昆仑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自己就是异能者,还是对异能者而言都算是异能者的怪物,当然是用鼻孔看啊。 高德自然不会道出自己底细,这个秘密他得牢牢守住。 “我哪有什么看法?”高德打着哈哈:“朝廷是什么看法我就是什么看法。” 感觉太过敷衍,他还是表明了态度,“我父亲祖父都是锦衣卫,自己也当了一年多锦衣卫,对异能者不算一无所知。在我看来,凡人既能为善也能为恶,异能者没什么不同。” 王昆仑哈哈笑了,笑声里听得出一丝欣慰和释然。 “的确啊,从恶魔的角度看,凡人跟异能者并没什么不同,”他这话有些东西,高德品不出来。 到了大门前,王昆仑又说:“那么见到孙婆婆,百户大人应该不会被吓住了。” 库房不是密闭的,不仅有玻璃墙,还铺了玻璃天顶,栽满了各种花草,跟花圃没多大区别。见到孙婆婆高德有些不以为然,就是普通的老婆子而已,有啥可怕的。 “百户大人这么年轻,又是一表人才,怎么跑到咱们这破落地方了?” 矮小瘦弱的老婆子行了个万福,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道。满是皱纹的面容像风干的橘皮,开口时一口黄牙,让高德想起了师傅。若是老头还活着,跟孙婆婆还挺般配。 “锦衣卫就是大明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都是为人民……呃,为大明服务嘛。”高德终究是新嫩,官场套话会得不多,只好自己发挥了。 对孙婆婆他挺客气,不只是敬老,昨天他裹的药膏就是孙婆婆制的,简直是奇效。 “百户大人这话说得恁是风趣,”孙婆婆掩嘴笑着,“真是个妙人儿……” 老婆子也是个妙人儿,老成这样了,举手投足挑眉眨眼还透着满满的少女气息。如果这就是异能的话,高德真有些受惊。 “园子弄得不错嘛,孙婆婆连药草都自己种,会不会太累啊?” 高德随口问着打量园子,绿草、灌木、藤蔓高低错落,各色小花点缀其间,角落里居然还有座小小蜂房,俨然一副乡村画卷。嗡嗡蜂鸣让画卷变得鲜活,大院里多了道怡然出世的田园风景。 “累啊,每天都有一大堆事要打理,还得挤出时间做药。活儿来了更是忙不过来,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怎么不累?”孙婆婆撩着插在鬓角的小红花,咯咯娇笑。“不过累着才感觉自己是个人,还活着,挺好。” 这才是窥破了人生真谛的赢家心态啊,高德正在感慨,一只蜜蜂停在小红花上,撅起屁股采蜜。像是蜂刺也插进了他心口,让他整个人僵住。 这朵小红花竟然是真的……不,竟然还活着? 仔细再看,小红花的根茎没入鬓角间发丝下,根本就是长在头上的! 高德这一惊还没吃完,又被孙婆婆轻撩发丝的手惊住。 那是只手指纤长如玉葱,肌肤细嫩如白脂的美人手,手腕处却有条清晰的缝补痕迹,与后面松弛苍老的老人肌肤泾渭分明。 “卑职的手去年被疫毒蚀坏了,不得已缝了只别人的手。”孙婆婆举起手,用评判衣服的轻巧语气解释。“这是当时那件案子里死掉的女仵作的手,趁热换上的。精细灵巧是够了,就是力道不足。” “百户大人的手真不错,手指细长筋骨有力,”孙婆婆的目光落到高德的手上,“能多长一只就好了。” 你咋不多长个头让我当球踢着玩呢? 高德暗暗打哆嗦,觉得自己离这老婆子这么近简直太危险了。王昆仑的提醒没错,她比老古怪异得多。 孙婆婆倒有个好处,比老古健谈。“我听小胖说了,百户大人是为眼下这桩大案子来的,这案子挺棘手的啊。” “暗精灵是最亲近孽魔的种族,身怀孽魔之种的魔子都是成对活动。昨天死了只,另一只不知下落,莫非就是百户大人在追查?那些暗精灵的尸体都是我处理的,没找到跟孽魔有关的痕迹。” 孙婆婆说到这,王昆仑紧紧盯着高德,自然是怀疑他早就掌握了那只魔子的情况。 高德已经能肯定昨天遇到的暗精灵就是只魔子,而且是祸害了老太子那只。但是过程涉及到他跟小丽的隐私,他绝不会说出来。 “昨天我还是个小小的锦衣校尉,跟着师傅误入地下,撞上了一群暗精灵而已。只顾着逃命,哪谈得上追查。”高德转移话题,“那些被打死的暗精灵都在这里吗?怎么处理的?” 孙婆婆用美人手指了指周围的花草灌木:“烧成灰埋了,都是上好的灰肥啊。哦,在那些尸体里找出来的人类碎块就是你师傅吧,我拣出来分开烧了,装在盒子里,百户大人要的话这就拿给你。” 高德到极限了,脸色苍白的摆手:“不不,不急。我出去透透气,王总旗不必陪着我。” 瞅着几乎是夺门而出的背影,王昆仑问:“你怎么看?” “没有异能,心性也平平,只有身好皮囊。”孙婆婆摇着头说,“误入黑皮豆芽的据点,发现大笔赃款,师徒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暴露行踪,这小子抢了钱丢下师傅独自逃命。没料到据点里潜伏有羽林卫的高手,把你们招去拿住这小子,收走了赃款。”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至于他跑过来当百户……” 孙婆婆的语气变得不太确定,“九具尸体是被枪弹打死的,二十二具是被某种异能直接粉碎了心脏。那位高手至少是个破军级别的宗师,潜伏在那有什么大计划,却被这小子破坏了。“ “羽林卫的人嘛,做事精细得很,不想直接杀掉这小子。弄到驯象所来顶这口缸,时间一到就光明正大的砍他的头。”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王昆仑唉声叹气,“但他要被杀头的话,咱们也跑不掉。” “真的吗?”孙婆婆斜着眼看他,“曾经威名赫赫的钢铁侠,会乖乖的引颈就戮?” 王昆仑淡淡笑道:“你不是一样吗,曾经芳名远播的花仙子?咱们都是不敢继续走那条路了,老老实实当朝廷鹰犬挣退休金而已。连这种日子都过不得的话,那就太讨厌了。” “是啊,那就太讨厌了,”孙婆婆淡然的笑着,“所以你肯定有办法的。” “说到这个……”王昆仑搓着下巴,透过玻璃墙看在外面呆立的高德,语气飘忽心中没底。“我倒是有办法,不过这位百户大人像是更有办法。” 缕缕幽绿光丝游动弥散,勾勒出人体移动的模糊轮廓,还夹杂着近于铁灰色的浅绿光丝。两种绿光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是同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 在高德的视野里,异能痕迹不仅比昨天看到的血魔之力更模糊,光色也有很大不同。 高德见过三种源自恶魔的异能痕迹,血魔主痛苦与杀戮,痕迹是血红光丝。孽魔主色欲和欢愉,痕迹是紫色。疫魔主疾病和污染,痕迹是绿色。当然这只是基础,还有各类变种。而第四种恶魔之力,高德只听说过从未见过,那就是主阴谋与变化的奇魔。 异能者越强,高德能看到的痕迹越弱。孙婆婆果然是拥有疫魔之力的异能者,比昨天那个血魔异能者强很多。王昆仑就不怎么看得出来了,恐怕比孙婆婆还强。 这才是驯象所的真实面目…… 高德敢拿自己的退休金打赌,包括那个刘小胖在内,驯象所里大半人都是异能者,还都有不能启齿的神秘过往。 连这些人都被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锅吓得作鸟兽散,自己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014:豆芽还有灰的 见了老古和孙婆婆,就剩最后一位总旗老侯,顶着“西城兽园参事”的名头,管理驯象所名义上的核心业务。正好“材料”可以在更南面的通天河码头筹备,王昆仑就驱车载着高德去了兽园。 出发前还有段小插曲,高德看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蒸汽车,屁股又痛了起来。 “咱们只是个百户所,经费太少啊,自己找路子弄点钱又不敢乱花,”王昆仑大倒苦水,“就怕被都察院那些完不成绩效的御史弹劾,出现场都是用垃圾车装成运垃圾的。” 怪不得昨天被弄过来的时候,车厢里那个臭味跟下水道没啥差别。 没奈何高德只好找了个软垫凑合,路上叮嘱王昆仑去买辆南极星大面包。那玩意便宜、耐操、舒适,就是这个世界的五菱宏光。车子个头很大很能装,连打家劫舍的盗匪都视为神器。 “南极星要将近一千金龙,二手也要四五百,抵得上咱们所半年的勤务开支了,”王昆仑继续叫穷,“说到这个,准备材料,动员线人,还要找电视台的人干活,所里没钱了啊,得向上面申请特支经费。” “钱的事别担心,”高德不得不含泪拍胸脯,“我带了四……五千金龙过来,不够再找上面要。” 在碎石土路上慢吞吞开着,让高德屁股又打着桩的蒸汽车顿时变得又快又稳。拐上大道,几分钟后就到了兽园。 兽园规模不算大,养了一家子六头大象,还有狮子老虎棕熊灰熊乃至黑白熊,都是大型猛兽。透过铁丝网编织成的高高栅栏,看到“象林”、“狮原”、“虎山”、“竹海”、“熊谷”等分区,猛兽们精神不错,园区收拾得挺干净,管理水平还行。可惜贯穿各区的道路上游客寥寥,如王昆仑所说,驯象所大部分经费都喂进了这群猛兽的胃里,却没产生多少效益。 如果有空暇的话,高德还真想旧地重游,以主人翁身份看看怎么提升运营水平。这里毕竟是名义上的主业,“西城兽园园长”这个名头就是他的。 现在自然没空,在后门把老侯拉上了车,直奔更南面的通天河码头而去。 “百户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卑职积了十辈子福分才能在百户大人麾下效命……” 车上这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用普普通通的水准拼命巴结,等王昆仑说了驯象所接下的杀头令状,又普普通通的吓瘫在座位上。 “买几只暗精灵?有的有的,通天河码头的长工市场有门路!” 说到这事,老侯就不普通了。“不过眼下这风头太可怕,那些人敢不敢做说不好,我得想办法说服他们。老王和百户大人不能露面,免得吓着他们。” 所谓“长工市场”其实就是奴隶市场,大明立国伊始就废除了奴隶,但废除的仅仅只是形式,通过长工、债契之类的变通办法,奴隶的实质一直延续至今。眼下震旦人为奴很少见了,大部分都是其他种族,暗精灵也是其中之一。当然没人敢在明面买卖,暗精灵终究是官府明令见之就擒杀的四大寇之一。 “绿袖坊里的暗坊养的有暗精灵,”老侯说得眉飞色舞,“黑皮豆芽嘛,别看黑黢黢的个头又小,那内媚的滋味……啧啧,是个男人都喜欢。” 说到这老侯问:“干嘛不去绿袖坊抓?一抓一个准,西城不少坊门的老鸨都是从这边码头进货。”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驯象所的地位,”王昆仑咂嘴叹气:“上到兵部兵马司、刑部风纪司,下到中京府巡捕司,早把这种好事分完了,哪轮得着咱们?” 绿袖坊是风俗区的统称,这称呼还跟开国太祖有关。大明风俗行业的所有从业人员必须在衣袖上缝一圈绿色条带以示身份,人们顺口把风俗区称作绿袖坊,据说这条法令就是太祖颁布的。 听老侯说绿袖坊里就有暗精灵,高德还道那些老鸨也太大胆了。再记起老太子就是栽在蓄养的暗精灵身上,又释然了。上行下效嘛,什么禁令,也就管管一般民众和官府基层而已。 蒸汽车又开了半个小时,驶入通天河西城码头。街面熙熙攘攘,憧憧帆影遮蔽了远近,就是处异常热闹的大市集。 王昆仑把汽笛拉得震天响,撞了好几辆牛车马车,完全是横冲直闯,最后开进像是牲畜市场的大院子。就算只是小小的驯象所,锦衣卫对上一般民众该有的蛮横跋扈那是一点没少。 “百户大人和老王在外面看看热闹,卑职进去置办。” 老侯点头哈腰的交代高德,等去了院子后面的办公室,又换里面的人对他点头哈腰。 高德这时候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这一刻他真是眼界大开。 院子里用白线划出整整齐齐的条块,每个条块里都蹲着不同种族的“长工”,客人们沿条块间的通道逛着,不时驻足,对里面的“长工”品头论足。 偌大的市场没几个守卫,还懒懒洋洋的蹲在大门旁边。“长工”们身上没有镣铐之类的禁制,脸上也没痛苦,要么是渴望被选中的热切,要么是等待的焦躁,还有没被选中的失落。 他们迫不及待的出卖自己,哪怕是作为奴隶,卖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辈子。 在这座大院里,高德看到了脑袋扁长身上覆有鳞片的蜥蜴人,看到了个头很矮却壮如牛犊满脸大胡子的矮人,看到了头上支楞着兽耳屁股后晃着尾巴的半兽人,还看到了除开肤色有点差异个头更为矮小,其他特征跟暗精灵完全相同的尖耳朵。 “那是灰精灵,”王昆仑循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些棕色皮肤的尖耳朵,给他解说:“是暗精灵跟震旦人生的混血种,这种……灰豆芽不像黑皮豆芽那样容易招惹孽魔。不过血脉混杂,地位低贱得不仅咱们看不起,黑皮豆芽都看不起。她们在中京数目不多,百户大人头一次见到也很正常。” “灰豆芽干活细致,不嫌脏累,又很听话。虽然力气小,还是有不少用处。老侯就买了十几只在兽园里伺候狮虎,用着挺顺手的。” 这时候论只就让高德有些不舒服了,小丽也是豆芽啊。虽然是比黑白熊还珍稀的白豆芽,地位异常崇高,但终究是豆芽。 “伺候狮虎?”高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经费不足买不起肉了会不会直接拿他们喂了?” “这个么……”王昆仑皱着眉头居然认真的回忆起来,好一会后才摇头说:“我记得是没有的,至少到现在还没有。” 说完他瞅着高德,高德也瞅着他。两人对瞅了会,同时露出“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的默契笑容。 虽然高德并没明白什么…… 王昆仑没再提灰精灵,跟高德讲起了暗精灵的历史。 暗精灵是从震旦大陆西面的巴托大陆跑过来的,那是上万年前的事情了。传说巴托大陆北面的冰洋原本也是陆地,暗精灵就生活在那片叫纳伽索斯的地方。后来不知道干了什么坏事遭了天谴,陆地沉没,只逃出一部分暗精灵,散布到各个大陆上。留下的暗精灵变异成海洋生物,下身长出长长蛇尾,成了水手们称为“纳伽“的怪物。 高德满肚子槽水沸腾,那地方是有口永恒之井么? 正说到暗精灵跑来震旦的历史,老侯回来了。 “搞定了,他们都急着抛货呢,”老侯眉飞色舞,“三个金龙一只,有一百出头,百户大人要多少?” “全要了吧,”高德很慷慨,主要是太便宜了。 不要的话这些黑皮豆芽恐怕全要被处理掉,倒不是怜悯这些家伙,到他手上终究能发挥出更大价值。 三人商量了下,敲定布置好场地再直接从这里拉过去的细节,老侯留下来验货,高德和王昆仑回驯象所。还有太多事情得安排。就算高德不飘没,也只有短短十天时间。 挂着锦衣卫车牌的破旧蒸汽车挤出喧嚣街道,刚开上大道,就被一辆慢吞吞的破旧货车挡了路。 “啥几吧破车也敢挡劳资的路!” 开车的王昆仑时刻处于路怒症状态,离得老远就使劲拉汽笛,车速一点也不减。 货车的车厢压满了稻草,一溜儿小脑袋从车尾噗噗冒出来,竟然都是棕色皮肤的灰豆芽。灰豆芽们发出尖细的叫声,一只还跳下来伸展双臂摆出阻拦的姿势,像是车子坏了拐不了弯。 王昆仑眼皮都不眨,踩油门……汽门的脚反而更用力了,居然想直接撞上去。 高德大叫:“停——!” 轮胎嘎吱尖叫,蒸汽车应声停住,高德和王昆仑的脑袋同时撞上风挡,娇小身影也滚过引擎盖,咚隆撞到风挡。 高德揉着额头下车,一只灰豆芽滚下引擎盖,被他顺手接住。 “你没事吧?会说震旦语不?” 这是只纤瘦娇小的灰豆芽,看微微隆起的胸脯,该是只母的。闭着眼五官扭曲,很痛苦的样子。手脚还能动应该没骨折,只是皮肉伤。 一只只灰豆芽跳下货车,吱吱哇哇大叫,愤怒声讨肇事凶手。 “大胆!这是新来的百户大人!” 王昆仑下了车,看出这些灰豆芽的来历。“你们是兽园的人?挡了百户大人的车驾,还不跪下请罪!?” 咦,这是老侯的手下? 灰豆芽们哗啦全跪地上了,像祷告天地一样不迭磕头。 “别磕了,老王拿点药膏来。” 高德把灰豆芽交给她的同伴,找王昆仑要了管药膏递给她。“敷在伤口上,很有效的。以后注意点不要逞强,人是拦不住车的,至少你这样的不行。” 这只灰豆芽已经睁眼,浅蓝眼瞳里满是畏惧,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老王你也是,开车是人控制车不是车控制人。” 高德回了车,不忘训斥王昆仑:“而且麻烦能避开就避开,很多祸事都是这种不经意的小麻烦惹出来的。” “是是!百户大人说得是!”王昆仑连声告罪,脸转到高德看不到的角度,嘴角牵起微微弧度。 蒸汽车扬尘而去,同伴一拥而上,围住受伤的灰豆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绒绒你真的没事吧?” “天啊刚才以为我们全要被砍头了!” “那真的是百户大人吗?好年轻好帅!” “百户大人对绒绒太亲切太体贴啦,莫不是看上了绒绒?” “这是孙婆婆的药膏吧,一整管啊就给你了?” 叫绒绒的灰豆芽握着药膏,瞅着远去的蒸汽车,秀丽小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 015:有女皇就得有女丞相 中京四城各有特色,西城以民居为主是最平庸的,北城驻扎了诸多禁军卫所就是座军城。东城是连接三座港口城市的商货枢纽,拥有最多的市场、河船码头和最密集的铁道线路,南城则是无终宫的延伸。以无终宫向南伸展的百里御道为中轴,分布着大明各个中央官署。宗室皇亲与京城官员基本都住在南城,以便就近办理公务,服侍皇帝。 既有宫城与御道,就有远近尊卑之分。能在无终宫南面不到十里的地方建起占地数千平米,还有五层高楼的豪宅,主人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中京四城严禁建高楼,商业和公务楼宇的高度不得超过无终宫南门,私宅更被限制在一半高度,五层已是极限。 层层飞檐的塔楼顶层,昨天昏迷于女皇座前的白发老者按着窗沿俯瞰楼下,看他眼眉飞扬恨不得跳下去干点啥的矍铄劲头,哪是病得出不了门的样子。 东阁大学士、领户部尚书衔陈世宏,十代服朱紫,一门五进士,是先皇时代的不倒翁,昨天却败在了压根不讲道理的女皇手下。 “相爷,下面那些锦衣卫闹得有些过分了,在夫人小姐们面前失礼得很,是不是找林指挥使通个气?” 管家在后面轻言细语的诉苦,前任就因为嗓门大了些已经捂着烂屁股走人了。 “有人剥她们衣服吮她们的肉么?没有就别抱怨!”陈大学士不以为然,“平日享够了福,今日这点苦头都吃不得?” “终究是相爷府邸,府里女眷都是相爷身边的贵人。只是被直直盯着都是亵辱了。”管家乍着胆子进言,并不是出于忠诚,而是被夫人小姐逼的。“传出去不只是她们清白有损,相爷的颜面……” “传出去好,就是要传出去!”陈大学士暴躁的摆手,“让天下人都看到,连我这老臣都落得如此下场,其他人还有什么念想。” 管家战战兢兢的退下,大学士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锦衣卫,从鼻腔里喷出愤怒的热气。 电话铃声响了,大学士离开窗户,坐到两个侍女摆出的人肉软塌上。刚把脑袋枕上侍女的胸口,另一个侍女捧着听筒送到耳边,第四个侍女捧着话筒还没到嘴边,他就悚然而起。 “方阁老!” 抢过听筒话筒,他努努下巴,四个侍女低头告退,装饰得豪奢华贵的书房里就剩他一人。 “哎呀,我不是没努力过,那丫头就不讲章法呀!” “还能怎么办?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只能受着呗。那丫头手持泰阿,稳坐社稷,刑天都认她,木已成舟哇!” 电话那头是个地位更为尊崇的人物,陈大学士几乎是以子侄辈的身份大倒苦水。 “瞧瞧她这番折腾,要是阁老还在朝,连中京府衙役都敢上阁老府邸翻腾!” “当然当然,这朝廷的颜面她不要,咱们还得要。报纸广播电视台那边我们都打过招呼了,别让小民跟着看笑话,还是阁老一心为国啊。” “接下来……这不正想请教阁老吗?只是您老早就淡出朝堂大隐于市,怕打扰到您。” 说到这陈大学士压低了声音,“是是,牝鸡司晨只是其次,男君女君都是君,但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也是如此想法……哦?社稷之座?” 声音压得更低,陈大学士不时点头,谦卑受教。 把听筒话筒压回去,握着手柄摇了几下,陈大学士又拿起话筒,清清嗓子,换上矜持傲然的语调:“去找诸位大学士、各部侍郎、都察院那几位御史还有中京府尹,递我的帖子,说明我的态度,你记好了。” 这是打给代表他与朝廷显要沟通联络的儿子,“眼下的清查搜捕是完全必要的,任何妨碍阻扰都是有损社稷的欺君之罪。诸位应忠心识体,顾全大局。即便受些小辱,也不是陛下本意。现今大局为上,抓到那只魔子压倒一切。” “记得‘社稷’和‘魔子’都要用重音说,再说……我已经跟方阁老谈过,方阁老也是这个意思。” 挂了电话,陈大学士又走到窗前。这次俯瞰楼下,眼眉间再没怒气。 “阁老说得好啊,女皇也一样,”大学士低声自语:“就握着泰阿稳坐社稷,为大明江山当好镇国之宝吧。” 阳光投下,在书房里映出拉长的影子,大学士那纱帽上的长翅摇摆晃动,似乎变成了恶魔头上的长角。 无终宫乾明殿的后殿里,阳光罩住女皇,在地板上投出拉长了的窈窕身影。 “民女上官晴叩请圣安……” 衣裙朴素像是寻常侍女的女子被引进后殿,小心避开女皇的影子,在殿中跪下。 “果然是小爱看中的人,不像其他人上来就跟唱戏似的大叫吾皇万岁。” 女皇穿着宽袖百褶裙,黑发扎成闲适的马尾,浓密眼睫不时扇着正在犯困,被这声请安叫得有了精神。 “起身吧,走近些,”女皇打量女子,满意的点头:“书卷气这么重,肯定比我读的书多。” “陛下谬赞了,”女子二十出头,容貌只是清秀端正,但气质恬静沉稳,的确如饱读诗书的书生。 “先贤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民女两边都没沾着,只是侍奉官宦,耳濡目染而已。”上官晴落落大方,“不知陛下召民女来所为何事?” 女皇看看还堆积在书桌上的无数文件,再看上官晴,两眼炯炯发亮。“听小爱说你引经据典斥退了对女眷无礼的锦衣卫,说得对方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还很熟悉锦衣卫的情况,分辨出不少混在其中的民间游手。” “民女自小就服侍官宦,曾随父母换过不少东主,”上官晴不夸大不自贬,有一说一。“民女记忆尚可,得东主允准学了些诗书,又听东主与来往官宦谈论,朝廷之事也渐渐了然于心。” “既然你了解朝廷的事情,就说说眼下这个朝廷怎么样吧,”女皇随口丢出足以砸死一般人的大课题,上官晴只是略略一惊就稳住了。 “民女无从评断眼下的朝廷,”看出女皇的一些底细,这个侍女胆子大了起来,敢于转移话题了,“民女只知道,这样的搜查若是继续下去,朝廷恐怕要……散架了。” 女皇略略蹙眉,接着舒展开。 这就是忠言逆耳的滋味吧,挺有趣的。他的话果然有道理啊,只有在微末之人里才能找到绝对忠诚的臣子。只有绝对忠诚的臣子,才敢于犯颜直谏。 还好小爱对羽林卫和锦衣卫不太放心,挑了一些人专门监督,结果在某个礼部主事的家宅里发现了这个人才。 “说说看,”女皇决定听听她怎么唱反调。 “皇位更替,不仅宗亲百官的人心不稳,羽林卫锦衣卫,还有各部司衙门心里也没底。”上官晴拐着弯的进谏,“陛下登基伊始就大索中京,本来只需用十分力,他们会用上二十分力证明自己。而他们只负责搜查,并没有必须查获的责任,落下去的力道就成了三十分。生出的诸般恶事,却全由陛下担着,这很不……公平。” “就这?” 女皇摇头说:“无所谓公不公平,我连整个天下都担下来了,还会在意这些人的感受?说实话我本来想把整个朝廷换一遍的,这帮家伙就知道压榨民脂民膏,没见他们干过什么好事。” 上官晴的细淡峨眉扭成了蚯蚓,对上这位女皇,还真有点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呢。 “澄清朝堂也是应有之义,”想到老皇帝在位八十二年,后半段的确朝政松懈,百弊丛生,上官晴觉得大刀阔斧未尝不是好事,但也不能这么乱来。 她点出了关键:“但澄清朝堂的目的该是振作人心,而不是让人心大乱,眼下的搜查就有些迹象了。” 女皇微微动容,没错,人心才是根本,人心决定了她会不会坐上社稷之座。 “这倒是该好好想想,”女皇轻咬红唇,脑子转了起来。 所以关键还是那只暗精灵魔子,早点抓到,事情就了结了。 “对了什么时候他们只负责搜查,并没有必须查获的要求了?”女皇一个激灵想到了这事,“我……朕说过的,半个月找不到,头头脑脑们全部砍头!” 上官晴叹气,话是这么说,总得有主责和次责的区分。而且那些头头脑脑肯定会在自己被砍头之前,先砍一圈手下的头,这只会逼得下面的人搞各种花样。 “民女记得……” 上官晴忽然想到,名义上朝廷只有一个部门专门处理异能者事务,那是锦衣卫的…… 话没出口,女皇拍着桌子说:“哎呀想不过来了,你来帮我想吧!当然会给你名分的,既然大学士病的病,辞的辞,你就来当个大学士。” 上官晴心跳骤止,女皇又道:“算了什么大学士好麻烦,还是设个丞相简单,你当丞相。大明既然有了女皇帝,也得有个女丞相。” 庶民出身的上官晴只觉天倾地覆,再没了那份从容,软在地上凄声呼道:“陛下饶命!” 016:套娃行动 “老古给力!” 回到驯象所,收到老古修好了雷弹模械的消息,高德很高兴。有了对付异能者的有力武器还是其次,这真是个好彩头。他可没想过跟异能者乃至魔子正面开干,看王昆仑等人的表情,应该也揣着同样的想法。 不想不等于不会发生,高德立马拨了五百金龙给老古,除了制造雷弹外,还让他改装一批雷弹枪,保证王昆仑刘小胖等现场勤务以及自己在内人手一枝。雷弹没法用一般枪械发射,必须做特别的改造。 别看老古木讷,一谈到经费情商立马上线。先是随口提到“光有武器不行还得考虑护甲”、“锦衣卫标配蚕丝软甲就是层纸”,引发了高德的强烈共鸣。再抛出兼具灵巧与防护,连普通步枪都能挡住的竹钢陶钢混合护甲方案,又从高德的口袋里掏走了五百金龙。 高德没忘拿回扣,要老古帮他搞定个人交通工具,他可不想变成打桩高手。 办妥老古这边的事情,高德终于入驻自己的百户办公室。 办公室只是做了下清洁,丢了前任百户的东西。把挂在墙上的黑底五爪金龙旗,也就是大明龙旗换了面新的,还换了高德向往已久的高背皮转椅。等高德把身体深深埋进椅子里,看看办公桌上的手摇电话机时,终于有了手握权柄的真实感。 办公桌后面的沙发上,以王昆仑为首,包括刘小胖在内的所有小旗总计十一个部下踮着屁股尖坐着,脸上挤出诚惶诚恐的表情,等候高德的指示。 “计划是这样的……” 高德开始进行动员,统一部下认识。 “废矿场那边明天中午前料理好,然后把那些暗精灵送过去关押,等明天我过去再做进一步安排。” 废矿场就在西城与南城之间的荒地里,本是座地下煤矿,离驯象所二三十里,来去方便也不太惹眼。那里已经废弃了上百年,成了各路江湖客的活动地点。前些年出过异能者相互仇杀的案子,驯象所清理过后就封闭了,相当隐秘。 王昆仑点中佝偻着背的小老头和满脸麻子的青年,“驼子负责布置和警戒场地,麻子跟老侯交接把暗精灵带过去照管。” “明天一早联络各路线人,对外散布消息说驯象所已经抓到了那只魔子,就关押在废矿场。”高德说到另一个环节,“肯定没多少人信,但没关系,先做铺垫,务必让尽量多的人知道。” 说到这刘小胖插嘴:“这个简单,不过其他部门要是知道了还真信了,来找咱们麻烦该咋办?那些家伙干得出抢人那种事情。” “有啥怕的,当做贼人直接干啊!”王昆仑训斥道:“别忘了百户大人是女皇陛下钦点的,敢找百户大人的麻烦,活腻了么?” 这家伙还真是善于把自己往火堆上架呢,高德不得不附和:“王总旗说得对,其他人敢掺和,别管他们宣称是什么身份,一律当做魔子同党,格杀勿论!” 咳嗽了声,又话里有话的补充,“前提是打得过,打不过的话不要勉强,真有这么蠢的家伙就让他们抢好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传递着某种欣慰的默契。 高德觉得他们应该懂的,真有其他部门信了假消息跑来抢人,那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抢走的不是功劳,而是黑锅! 不过就算是他之前所在的锦衣卫巡城所里,那些脑满肠肥的千户们乃至镇抚使也没愚蠢到这个地步,所以这事也只是想想。 “等明天准备妥当,晚上散布新的消息。说中京府的大搜捕只是烟雾,驯象所是在用魔子做试验,测试挖到的调和模械对魔子甚至恶魔有多大效果。” 高德说出这一环,众人同时抽了口凉气,这个假消息就很有杀伤力了。 刘小胖举手:“调和模械……是啥?” 高德含笑不语,他哪知道是啥,但异能者肯定知道。那只孽魔就说过“调和者”,似乎比“禁绝者”更神秘更强大。 王昆仑用异样的目光看看高德,呵斥刘小胖:“老实听百户大人吩咐就行,该让你知道的你肯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你知道了只会招祸!” “不过百户大人,”王昆仑又道:“发出这个消息,必然会招来各路异能者打探,有点棘手啊。” “老古的雷弹枪是干啥的,正好用在这上面啊。”高德垂下眼帘,道出计划中的“关键”。“使劲打,搞得声势越大越好。真的挡不住了,就让他们抢好了。不管他们是来抢模械还是抢人,留给他们的都只是尸体。” 他抬眼看王昆仑:“模械的尸体交给老古解决,魔子的尸体由孙婆婆负责。” 办公室里骤然变得沉寂,过了好一会,刘小胖才恍然笑道:“百户大人真是算无遗策!小人佩服、佩服!” 其他小旗纷纷拱手称颂,高德这时觉得手里少了把扇子着实不得劲,保持着微笑强调:“这仍然是引蛇出洞、请君入瓮,是钓鱼。” “是是!这绝对不是敷衍差事!”刘小胖多嘴嚷了出来,被王昆仑一脚踹到了地上趴着。 王昆仑向高德拱手,话语真诚无伪:“从明晚开始卑职就坐镇矿场,确保计划不出一丝差错!” 高德品出清晰无误的默契,这些人是老油子,应该明白他的话外之意。只要引来外人捣乱,抢走所谓的“魔子尸体”,驯象所就可以交差,至少十天之后不用砍头了。 至于真的魔子没被抓到该怎么办,这本来就不是他这个小小百户,以及驯象所这个只负责擦屁股的小部门该负责的。 联络线人散布消息的任务由各个小旗分头执行,两眼浑浊看似瞎子其实视力贼好,绰号就叫“瞎子”的精瘦青年居中协调。 商量妥当后,其他人离开,高德把王昆仑留了下来。 “我对混沌恶魔知道得不多,”对着王昆仑,高德很坦诚,“把你知道的跟魔子有关的东西都说说。” 这个话题似乎挠到了王昆仑的痒处,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来。 恶魔有四种,这个高德知道。四种恶魔借恶魔之力与凡人接触,只要凡人拥有了恶魔之力成为异能者,就跟恶魔有了联系。那些体质或者魂魄特殊,能作为载体,让恶魔从混沌中降临到凡间的人,则被称为魔子。 能成为魔子的异能者万中无一,还要经过魔心入灵、魔心夺灵、魔种凝结、魔种孕化几个环节的成长。到了魔种孕化,恶魔随时能破体而出时,这时的异能者才叫魔子,这也意味着此人从魂魄到身体都已完全属于恶魔了。 “不同恶魔的魔子也有不同之处,”王昆仑说得唾沫横飞,“血魔荤腥不忌,什么种族都来者不拒,资质不好也没问题,只要能肆虐人间,制造血腥恐惧就行。同一时刻会有多个血魔的魔子,近到一定距离还会相互感应。那时他们会抛开一切,相互厮杀,胜者吞噬败者,变得更强大。” “疫魔的魔子数量最多,虽然都是散播瘟疫病毒,却有不同类别。彼此相安无事各行其道。不过疫魔对种族很挑剔,就像孽魔特别钟意暗精灵一样,疫魔跟鼠人是绝配。还好鼠人王朝被太祖剿灭了,千年来很少见到鼠人魔子。” “奇魔就很少见了,身怀奇魔之力的异能者擅长隐匿伪装,神秘得很。传说吸血鬼除了跟血魔有关联外,同时又是奇魔的眷族,不过吸血鬼更神秘,这些年我们处理的案子里从没见过。” “至于孽魔,百户大人说不定知道的比我还多。” 高德的确比王昆仑知道得多,他应该是极少数能在孽魔舌下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不过另一件事他并不清楚。 “魔子会不会跑掉……” 王昆仑露出“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笑容,“孽魔的魔子都是成对出现,还没见过例外。二者之间必然会有特别的联系,应该清楚彼此的生死。” “至于为什么会成对活动……单个魔子难以控制渴求肉体的欲望,会变得很不稳定。孽魔的魔子一旦落单,半个月到一个月内就会破体而出,到时候就不是死几个人的祸事,也不是发配一条街的人去边塞就能按下来的。” “这对魔子就是奔着老太子去的,差点侵入了天庙,可惜功败垂成。现在单剩一只,与其跑掉,不如潜伏在中京寻找机会搞事。反正就算失败,损失的只是暗精灵躯壳,孽魔不过是被驱逐回混沌而已,我猜是这样的。” 高德皱眉,难怪女皇确定另外一只魔子还在中京,而且只给了半个月的时限,这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也不要紧,只要搞定后面的事情,至少能交差。在那之后,真的魔子再出现,脑袋留着才有机会解释。 “对了百户大人不是说要找电视台的记者吗?”王昆仑正好提到这个,“莫非不需要了?” “当然需要,”气势翻转过来,高德低沉的说:“让刘小胖来办这事,就我你他……还有孙婆婆知道。” “你在咱们这栋楼的地下室准备个房间,如此这般……” 高德全盘托出,听得王昆仑眼珠子转了好一阵才理顺思路。 “电视台会办成这样的事情吗?”王昆仑对计划里的关键环节完全没信心,或者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摄像机可不会说谎,那是眼见为实的东西。” “不,有些事情,就算是亲眼见到,也不是真实的。”高德悠悠的说:“比如魔术。” “百户大人既然这么有信心,我就拭目以待了,”王昆仑赞叹道:“只要能凑合过去,就已是妙计。” 到时候你别吓着就行了,高德此时自不会说破,他把手当做鹅毛扇缓缓扇着,“这还是引蛇出洞、请君入瓮,是钓鱼。” 说话时紧紧盯着王昆仑,看到对方露出明白了的表情,而自己明白了他明白了的表情又落入对方眼里,再将这样的明白传递回来,视线交织摩擦,两人都微微笑了。 王昆仑没忘用言语表态:“是是,还是钓鱼,百户大人这鱼钓得真是一层套一层啊。” 那是,这个行动的代号就是……套娃! 之前的计划如果顺利的话,已经能向上面交差了,不过说服力不是太足有些勉强。高德还不放心,决定多加一层。于是前面的计划只是钓鱼,用更深一层的计划交差。而这个深一层的计划,其实也是真的钓鱼,钓不上来再交差,这样就天衣无缝了。 “那么卑职就去准备了,”王昆仑说着伸出手,拇指飞快的摩挲食指中指,眼巴巴看着高德。 高德抽抽嘴角,从怀里掏出一叠金龙票递给他。除开给老侯老古的,还有三十多张。 王昆仑眉开眼笑的刚刚接住,高德又抽回几张。 指指窗户外面,高德晃着手里的金票说:“兽园那边等这事完了再说,先找人清理下河口,这些够吧?” 那是驯象所大院外的河口,黑黢黢的漂浮着各种杂物,散发出恶臭的味道,正是昨天高德在地下室闻到的臭味。味道大多来自南面兽园的猛兽粪便,难怪高德觉得熟悉。 “够、够了。”王昆仑心痛的撮牙。 017:穿了……换了衣服就不认识了 晨光大亮,院门打开,高德嘿嗤嘿嗤使劲,把一部怪异车子推过门槛。 这是俩侉子摩托,滑下台阶沉沉落地,压得地砖缝隙溢出淡淡烟尘。看后轮探出两根粗壮连杆接到前面敦实机器的构造,跟蒸汽车头的动轮异曲同工。 高德回了院子,拎出水桶给油箱……不,水箱加满水。再掀起坐垫用通条透了几个来回清光煤渣,把一筒黄豆似的煤粒全倒进去。煤筒有两升快乐水大小,足够这辆蒸汽摩托绕着西城转好几圈。 确认水箱和锅炉闭合严实,脚踏前后的抽气管和排气管没有堵塞,高德掏出打火机,点着一根绒芯草,塞进坐垫下面的引火口。 拧开水箱左右的阀门,听到微弱的潺潺水声和呼呼火焰声,再看车头的气压表指针缓缓转动,高德松了口气。老古说得没错,别看这玩意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破旧得跟垃圾一样,机器却还是好好的。 这个世界的机器,从来都是经久耐用的。 这辆侉子摩托就是高德从老古那拿到的回扣,高德拒绝了实质是打桩机的蒸汽小车,把这玩意当做自己的交通工具。 “真的要戴这个吗?” 妹妹高苗从院门探出脑袋,头上扣了顶八瓣钢盔,她抱怨道:“发髻都压歪了。” “生命安全要珍惜,不戴头盔如儿戏,”高德扣上钢盔套上风镜,紧紧手套,提了提皮衣领子,冷着脸说:“发髻歪就歪吧,随便扎个马尾都行,这方面哥是很开明的。” 瞅着钢盔风镜,皮衣皮靴的哥哥,高苗小嘴咧开,又马上撅起,转头哼道:“反正你就不乐意让我美。” “别装啦,”高德没好气的说:“觉得哥帅就笑出来呗,这是你哥,该你乐的。” “呕——!”高苗装吐。 昨天高德安全回家,还骑了辆虽然破旧却异常显眼的摩托,说是受到嘉奖还调去了清闲部门,高苗总算不闹别扭了。好好弄了顿饭菜,吃得高德兄怀大慰,当桌允诺今天上午带她逛商场买衣服。 几分钟后气压指针转到绿区,排气管散出淡淡白烟。高苗在车斗里坐好,高德跨上摩托,拉下制动阀门,转动把手的加气阀。 汽笛呜呜作响,连杆咣次咣次转动,摩托缓缓起步,载着好奇加兴奋的高苗驶向巷口。 路过隔壁小院时高德晃了眼,斑驳的院门,锈蚀的门环,没有任何变化。 等咣次咣次声渐渐远去,院门忽然嘎吱打开,探出颗花白头发的妇人脑袋。老妇人看着小巷尽头的身影,微微笑着,笑得颇为诡异。 西城远远比不上东城和三座港口繁华,但对高德高苗这样的小市民来说,西城中心的万货坊已经够热闹了。 先押着高苗去理发店洗了那头黄毛,再陪她逛衣坊。给了单件十个金龙之内的限额,高苗逛得兴高采烈,倒是苦了高德的脚。 逛到中午的时候,高德手里已经提了十来件衣裙和若干小饰品,总价却不到一百金龙。高苗其实挺懂事的,操持家务也是把好手,就是脾气大个性强。说起来这还是高德的锅,谁让他从小就给高苗灌输女孩子要独立自主的思想。 “还想要件纱衣,最后一件!” “怕哥口袋空了吗?再多几件都行,哥有钱!” 今天的高德高苗兄宠妹敬,俨然是对模范兄妹。 当然高德的底气还是他截留的一半公款,那本就是他私人的钱,掏出一半给驯象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西城的万货坊跟前世的购物中心没多大区别,论规模甚至更大些。坐着嘎吱嘎吱响还不停摇晃的电梯上到高层,逛到专卖女士纱衣的店铺,高苗开心的挑挑拣拣,高德被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叫住。 “嗨哟,这不是高校尉吗?” 是个带着小丫鬟的年轻女子,一身青衣颇为朴素,却掩不住让人心神摇曳的丽色。只是眼眉间的风情颇为专业,风尘味十足。 高德吓了一跳,还以为撞上了哪个孤寡富婆,看清女子相貌又觉不对。真有这个级别的孤寡富婆,他应该很有印象,甚至说不定屈服了。 还在努力回忆,女子扮出凄苦神色:“高校尉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或是在高校尉眼里,我区区红绡就没被记住的资格。 高德啊的拍额头,“是红绡姐姐啊,穿了……咳咳,换了衣服就认不出来了。” 姚红绡,西城绿袖坊的大牌花魁,高德跟师傅巡查绿袖坊的时候经常见到。可惜兜里空空,心中怯怯,即便红绡看出他还是童子鸡盛情相邀,不仅不收钱还发红包,他也不敢一亲芳泽。 “高校尉也是哟,今儿怎么可以这么帅,”红绡眨眼飞眉的笑着,“我也差点没认出来呢,是陪着相好来购物呀……啧啧,好青涩的姑娘,原来高校尉喜欢这样的,怪不得看不上我。” 说话时目光已经跟高苗对上,那丫头正怒目而视,连小虎牙都龇了出来。 “这是我妹妹,亲妹,”高德撑着脸皮应付,却见这美女脸颊生晕眼波盈盈,两腿紧紧夹着,腰肢摇曳不定,像是要扑上来似的,赶紧退步。 “哎呀,被高校尉迷得不能自已了,罪过罪过。”红绡掩嘴娇笑,让高德暗翻白眼。不愧是风尘翘楚,随时随地都能装出发情模样。 “高校尉既是陪妹妹逛街,红绡就不叨扰了,”花魁很有教养的告辞,走时还把高德从头到脚狠狠剐了几眼,让高德开了眼界,原来女人对男人也是可以视觉强暴的。 “所以你认得没穿衣服的她?” 高苗那从牙缝里挤出的话语如冷箭般刺进高德耳朵,“不只是认得吧?瞧她刚才那眼神,像是要把你活活吞下去似的!难怪你一下子有钱了,这钱是哪来的?是不是她给的?你还是把自己卖了对吧,真是恶心!” 高苗气呼呼冲出店铺,高德丢下钱抓起她刚才比划的纱衣追在后面。 妹妹你说得对,这钱的确是卖身钱,不过现在不仅是卖身钱还是卖命钱。 高德人高步子大,追在个头娇小的妹妹身后,几步就跟得紧紧的。他就跟着不说话,跟了两层楼高苗终于止步回头。 “你不是有嘴巴吗?就舍不得动一下解释解释?”高苗还在发飙,“是觉得没必要跟我解释?我只是你妹!” 我开口解释你就捂耳朵嚷嚷不听不听,老套路了,女人啊。 换在往常他就拎起高苗抽屁股了,今天不想破坏好气氛,他只能挤出这点时间陪妹妹了。 高德苦笑道:“你放心,就算要卖也不会卖给那种女人。” “那倒是,”高苗抢过纱衣怒哼:“别忘了你是锦衣卫,你已经卖给皇家了!现在的皇帝是女皇,所以你已经卖给了女皇!不是女皇那个级别的女人,你休想再卖自己!” 小丫头片子真是瞎几把乱说…… 见她还没消气,这层楼又是卖收音机电视机之类器物的店铺,高德心中一动,“走,去挑个电视机。” 高苗一愣,直接蹦了起来,剩余的怒气顿时被欢喜蒸发掉了。 “哇啊!哥你哪来这么多钱?真是卖给谁了?” “瞎扯啥呢?我说过了这是犒赏。而且你说的对,我是锦衣卫,要卖也是卖给女皇。” 兄妹俩说说闹闹走向店铺,为他们的家挑选新的电器。 收音机电视机这玩意很早就有了,不是什么时髦玩意,不过只有黑白没有彩色,节目不仅少得可怜内容还呆板无趣,高德自然不感兴趣。更重要的是这玩意还很贵,一般型号的都得两三百金龙,父亲还在时都没舍得买,他更没这个余钱。 想到这段时间必然很忙,之后更是吉凶未卜,高德觉得与其让妹妹迷广播,不如迷电视。虽然这法子有点损吧,终究能让她少出门。家宅那一片都是养老的基层锦衣卫乃至羽林卫,安全还是没问题。 在店铺里跟妹妹争论要檀木壳还是橡木壳之类的细节,高德并没注意到,隔着若干店铺的远处,那个青衣美女依旧死死盯着他。 “要不寻个由头把他哄到角落里,”年纪比高苗还小的丫鬟低声说,“直接打晕了带走?” 姚红绡拿手绢遮着脸颊,露出的部分潮红胜胭脂,那双杏眼更是快绿了。 她气息浑浊的喘着,身子一阵哆嗦,软得丫鬟扶住,才缓缓出声。“算了,这阵子风头太紧,不能节外生枝。” 又瞅了高德一眼,舌头舔着嘴唇,她遗憾得像放弃了肉包子的狗。 “等过了时间,就把他从里到外连骨带肉,吃得一根毛不剩!” 018:众生皆苦 “针对四大寇的扫黑除恶行动已经进行到第二天,有关部院表示,女皇陛下登基伊始发起的‘中京安定、天下太平’行动,充分体现了陛下应天顺民的伟大智慧和爱民如子的醇厚仁心。各部院坚决执行陛下谕旨,动员一切力量,力争圆满完成在半个月内彻底清扫四大寇余孽,让中京澄清无暇的目标。” 高苗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前面茶几上那个方方正正的紫檀木箱子。箱子正面的椭圆显像管播放着新闻,画面是黑白的,主持人是个木偶般的半老头子,背景只有面大明龙旗,没有Live放送,完全就是念稿子,她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大明的电视台都是官督商办,中京有几十个电视台,正在播放新闻的中京电视台名气最大,背景却不是中京府而是都察院。坠星海电视台排名第二,背景是掌管天下钱粮贸易的户部。 “关于昨日南城骚动事件,请看本台记者尤三通的现场报道。” 一阵雪花后,出现南城御道的画面。这个世界的电视除了在演播间直播之外,就只能播放胶片录制的现场信息。胶片需要冲洗,不仅时效性差成本也高,能带着摄像机出现场的记者都是大人物。 “又是他呀,”高苗嘀咕道,“我看他别叫尤三通了,直接叫万事通多好。” 高德也有兴趣了,这个家喻户晓的记者正是他的目标。 “大家好我是尤三通,相信大家和我一样,都为大明有了第一位女皇而无比高兴。我们中京电视台已经向无终宫递交了采访申请,不久后我就能代表大家入宫觐见女皇陛下,瞻仰陛下的玉容,聆听陛下的玉音……” 画面里的矮个子中年其貌不扬,但昂扬的语调、丰富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却令人印象深刻,与一贯内敛的震旦人格格不入。这也正是此人名扬天下的原因,不仅总是能抓到热点新闻,还很善于推销自己。 “今天我在南城向大家报道扫黑除恶行动的情况,昨天女皇陛下出人意料登基,随后就颁布了彻底清扫中京的谕旨,这与老太子的‘病情’毫无关系。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与此有关的任何谣言,此次行动完全出于女皇陛下爱护中京子民的仁心。” “嘁……”高德冷笑。 这家伙能出名还有一点,不仅表现得像是知道一切内幕,还总是对朝廷阴阳怪气,以至于民间都称呼他是“尤御史”。 “在我身后是中京府尹的家宅,大家应该听到了哭声,那是府尹的家人为能向女皇陛下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忠诚而感激涕零。看到那些荷枪实弹的锦衣校尉了吗?这次行动以羽林卫锦衣卫为主,从宗室百官的家宅开始清查,足以证明女皇陛下铁面无私,一心为民。” “那边……枪声?不,那不是枪声,只是鞭炮声。那边是亲王郡王的府邸,怎么可能有枪声呢?只能是王爷们在庆贺女皇陛下登基。真的,我相信是这样的。” “再看那边,看到那些白衣校尉了吗?那是羽林校尉,传说中的大内高手就是他们。至于异能者之类的传言,那真的只是传言。看看他们挎着的冲锋枪,真有异能者的话还需要这些武器吗?“ “说到异能者,还有传言说此次搜查行动跟恶魔有关,我代表中京电视台在这里向大家郑重辟谣,绝无此事!异能者、恶魔还有魔子之类的说法,都是愚昧的迷信言论!” 尤三通语速极快的发布着真假掺杂的消息,懂的都懂,不懂的安心。不仅两面讨巧,还炉火纯青的掌握着尺度,也让高德越看越放心。 这是昨天拍的片子了,今天不知道这家伙在干什么。找到他也不是难事,驯象所现在有了调动中京所有锦衣卫眼线的权力。 正想到这,高德衣兜里的通话器嗡嗡震动。这玩意虽然总在关键时刻拉胯,平常的消息传递还是没问题,中京四城三港都在通讯范围内。 “找到了?先别动,等我过来看看。” 是刘小胖报告,高德回了话,见妹妹愕然盯住他,暗暗叹气。这丫头可不是笨蛋,已经猜出了什么。 “这个交给你暂时保管,密码是爹娘成亲的年月日,你该记得吧。” 高德把金盛惠的存折递给她,语气平淡得像交代明天的伙食,“这只是以防万一,哥升官了,不再是啥事必须冲在前面的小校尉,不要担心。接下来几天很忙回不了家,你自己好好呆在家里。” 存折上有三千金龙,如果他出了意外,这些钱加上这座院子,哪怕没有抚恤,也该够高苗安安稳稳长大成人了。 高苗眼圈一下就红了,却没说话,乖乖接过存折,沉沉点头。 开着侉子摩托到了几条街之外的地方,驯象所那辆破旧蒸汽车已经停在巷口了。 “线人联系到了尤三通,约了明天一早碰头,“刘小胖从车里出来,虚虚拱手,”现在这个……是这个老头没错吧?” 巷子深处有个摆摊的老头,立了个不高的木箱子,遮着绒布,像个迷你电话亭。一个小孩掀开绒布出来,兴奋的叫着还要看,被大人一把扯走。 “曾皮影……”刘小胖念着木箱上面的幌子,不明所以,“这不是电光皮影吗?找皮影师傅干什么……” 胖子也机灵,转瞬改口:“卑职这脑子不灵光,还是老老实实做事就好。” “是他,小心些,”高德叮嘱:“不要伤着了。” 所谓电光皮影,其实就是电影。这里的大明已经有了电影,光西城就有不少电影院。不过放的都是山水风光或者折子戏之类的黑白影像,几个金龙的票价也不是寻常民众消费得起的。于是催生出一些在大街小巷摆摊,用废旧胶片搞各种花样的皮影师傅。 高德认识这个曾皮影,在这个世界碰的第二次壁就跟电影有关,科技大亨路线走不通他又想当电影大亨,对曾皮影也打过主意。不过光购置摄像机就得上千金龙,而且没有背景和关系,就算拍出了流浪地球也会被人吞掉,下场跟这个曾皮影一样,他就很理智的放弃了。 刘小胖带着两个校尉大摇大摆的过去,掏出锦衣卫执照晃晃,然后吆喝起来。 “锦衣卫巡城所的!老头你在这摆摊经过我们允许了吗?” “现在是啥日子你不知道?老先皇丧期,公众场所禁止娱乐!” “跟我们走一趟!” 脸色惨白的老头被架进车子,木箱也被拆了,只取走了里面的手摇放映机。周围民众漠然的看着,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特效师搞定了…… 高德开着摩托直奔城东,到了废矿场,发现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王昆仑和他那帮手下干起活来没得说,特别利索。 废矿场有好几个入口,十多米深处是中转区域,有很宽敞的地下空间。暗精灵关押在由库房改造的监牢里,披着连帽斗篷的孙婆婆正挨个查验。这些家伙即便手脚倒绑,依旧奋力挣扎。眼里绿光大作,咽喉咯咯作响,一副野性未驯的凶暴模样。 “还在甄别,发现了好几个有孽魔之力的,还好力量都很微弱。” 王昆仑说:“有几个病得厉害,孙婆婆已经选好了一个,正在挑另外一个。” 当着王昆仑的面高德不好用能力查看,随口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百户大人宅心仁厚,”王昆仑淡淡笑着,“不过百户大人真的可怜她们吗?” 什么宅心仁厚,主意还是高德自己出的。 至于可怜什么的,高德真没这种想法。 黑皮豆芽从巴托大陆跑来震旦之后,就在西部的群山中繁衍生息。若是她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不至于被震旦人列为四大寇之一。她们太热衷于跨种族亲善,把震旦人当做生活资料肆意劫掠,灰精灵就是她们的杰作。势力最强盛的时候,她们甚至建立了暗精灵王朝,给震旦人带来了深重苦难。 按危害程度算,暗精灵在震旦历史中一直位居四大寇的榜眼,仅次于鼠人。直到千年前大明太祖西征,摧毁了暗精灵在百万大山里的巢穴,才在大面上消除了暗精灵的危害。 暗精灵和鼠人一样特别善于钻洞,大明没办法将其赶尽杀绝,只能在西部设立若干卫所,把她们压缩在狭小贫瘠的区域里,任其自生自灭。可大明……尤其是中京府的繁华对暗精灵来说诱惑太大了,哪怕只能潜藏在黑暗里,甚至卖身当奴隶也要跑来中京,进而成了孽魔为祸人间的温床。 现在好了,她们完成了先辈都没做到的伟业。干掉了一位大明皇帝,把大明从未有过的女皇推上宝座。大明的前景蒙上一层阴霾,连带高德的退休金都不那么安稳了。 再加上差点被藏在暗精灵体内的孽魔吸走了魂魄,高德拿什么可怜她们? 不过暗精灵终究是算得上人的智慧生灵,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搞那些事情,高德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众生皆苦啊,”他只能这么感慨,如果没有混沌恶魔的话,暗精灵应该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王昆仑看看他,表情异常微妙。 “百户大人说得精辟,”王昆仑深沉的道:“四个字说尽了世界。” 瞅到高德用铅笔在本子上画什么,又很好奇:“这是什么?” “让孙婆婆处理暗精灵的步骤,”高德风轻云淡的说:“先开膛破腹,再锯开脑袋。” 王昆仑脸肉抖了起来,像是要抽筋的样子。 019:迷乱之夜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先在这只黑皮豆芽身上练手,明天再做第二只。” 单独隔出的房间里,高德画完最后一张示意图,等孙婆婆点头示意记住了,点起打火机把他画的几张图全烧了。 “连细节都这么清楚,难道是百户大人的亲身经历?” 孙婆婆的浑浊老眼精光闪烁,“老身运气好,从没见过从魔子里破体而出的孽魔,那般景象可不是随便想想就能编出来的。” 王昆仑在身后,虽然看不到表情,可高德感觉后背火辣辣的,这家伙对他又生出了什么怀疑。 “我的运气也很好,不然哪能好端端立在这,”他厚着脸皮说:“至于这个嘛,我有特殊的信息渠道。” 孙婆婆笑了笑不再问,挽起袖子,从桌子上那堆刑讯……不,屠宰工具里拿起根钢针,粗得像给大象打针用的针头。 类似手术台的铁床上躺着只暗精灵,四肢大张,手腕和脚踝被铁链和镣铐束缚着,只有脑袋能动。这只母精灵还很年轻,已经在挣扎中耗尽了体力,正剧烈喘息着,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孙婆婆捏着钢针走近,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又开始挣扎,却只是从喉管里发出咯咯响声。 “百户大人不出去?”孙婆婆回头,有些讶异,“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太脏了点,不君子远庖厨一下么?” “我算什么君子,”高德装出淡然的样子,“和你们一样,都只是为女皇陛下效力的小人。” 如果不是得在现场看着,确保效果没问题,他早撒腿跑了。 高德刚才画的图是孽魔从魔子体内钻出来的过程示意,孙婆婆得依照这个过程处理这只暗精灵,让她从开始到结束,最终成为破碎尸体时,都和孽魔破体一模一样。 至于像不像,谁见过孽魔破体而出的景象? 高德见过…… 孙婆婆也没多话,用那支美人手握着钢针,迅速而轻盈的刺入暗精灵脖颈,搅了两下,暗精灵顿时浑身瘫软。她并没有死,贫瘠胸脯还在起伏,两眼直直看着岩石洞壁。 “她感觉不到痛苦了,”孙婆婆说。 高德合掌祷告:“尘归尘土归土,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别再往黑黢黢的地方落了。” 王昆仑和孙婆婆又看了他一眼,交换着高德不明所以的眼神。 孙婆婆回到桌前,拿起手术刀。 之后是斧头…… 再是凿子…… 铁床上血水横流,孙婆婆手里的工具已经换到锯子。锯子搁到暗精灵额头上时,本该毫无动静的身体猛烈抽搐,喉管里发出野兽般的呼噜声。 “老王!” 孙婆婆轻呼,王昆仑上前按住暗精灵。 “孽魔之力开始作祟了……” 孙婆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对背心贴到了门上的高德解释:“这家伙应该到了魔心夺灵的阶段,哪怕是死了,孽魔之力也不会马上消散,还会操纵异能者的尸体活动,就像没有心智的尸傀。孽魔之力还不算明显,疫魔之力不需要魔心夺灵,只是入灵就能在异能者死后继续操纵身体活动很长时间,那时候传播疫病的能力反而是最强的。” 说话时暗精灵嘴巴大张胡乱啃咬,眼见要咬住孙婆婆那支美人手,王昆仑胳膊一拐,手肘伸进去顶住了嘴,将她死死摁在铁床上。 锯子撕裂骨肉的声响跟暗精灵的呼噜声混在一起,配上铁床上的惊悚景象,换其他人恐怕早软在地上甚至失禁了,高德却抱着胳膊神色自若的看着,只是目光有些散焦。 奇异视野里,暗精灵身上逸散出浓稠的紫光,试图渗入孙婆婆和王昆仑。两人一个罩着层翠绿光晕,一个游动着灰绿暗光,让紫光不得其门而入。 紫光没头没脑的晃了一阵子,终于发现了高德。裂作缕缕光丝,朝着高德盘旋而来。 连孽魔本尊都动不了自己,更别说这点羸弱的孽魔之力。高德不为所动,静静注视着绚紫光丝。在他的视野里,这般动静跟默认的电脑屏保没什么区别。 光丝在眼前交织舞动,编织出一张张美艳面目,一具具诱人胴体。这该是种精神攻击,只要有所意动,心灵就会出现缝隙,让这股孽魔之力趁隙而入。这不意味着魔心入灵了,一般人没有异能,即便体内潜伏着恶魔之力,也必须通过各类刺激循序渐进的侵入魂魄。 高德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这缕孽魔之力,对这个世界的奇异有了更多认识。 绚紫光丝凝结出模糊的恶魔面目,瞠目龇牙格外恐怖,下一刻散作股股烟气,在隐隐的嘶嚎声中彻底消散。 “黑皮豆芽的脑花挺嫩的嘛,不知道涮起来好不好吃。”王昆仑开着令人作呕的玩笑。 高德趁机仔细打量他,发觉灰绿光芒集中在他的胳膊和腿上,还在缓缓游动。 怕他们有所感应,高德散去视野,回归现实,这时候孙婆婆开始“解剖”暗精灵的腹部了。 大半个时辰后,三人出了房间,不约而同的长出一口气。 “有些游手靠近,只是来打探消息的。”负责警戒的驼背报告,“遵照百户大人的指示,只是把那些靠得很近的家伙吓跑了,没有发生冲突。” 很好,前戏开始了,等明天把老古弄好的“调和模械”弄过来,舞台就搭好了。 高德很满意,“咱们还可以好好休息一晚,某些人就彻夜难安了。” ……………… 西城繁华之处,楼宇林立,霓虹闪烁,自高楼俯瞰,俨然是天上人间。 电视机播放着新闻,尤三通那昂扬的声音有如小小帆船,在呻吟喘息编织成的浪涛中起伏不定。 尖叫声持续了许久才停,小丫鬟瘫在地上,无意识的抽搐,两眼几乎翻了白。 白天跟高德见过一面的花魁缓缓起身,霓虹彩光透窗而入,在墙上映出令人窒息的妖娆曲线,下方却又横出小臂尺寸的异物。 “还真是难熬啊……” 花魁用近于叠音的奇异嗓音呢喃,“没了师傅真是难熬。” 察觉到了什么,身下那怪物急速变小,直至消失。等她穿回亵衣披上纱衣时,敲门声响起,仆人在门外唤道:“姚姑娘,今日的恩客书信。” 片刻后姚红绡拿着一叠书信回来。其他书信看都不看直接丢在一边,就拆开了一封。 “锦衣卫抓到了魔子?呵呵……” 她冷冷低笑,“女皇还真是把他们逼急了呢,这种招数都用上了。” 接着神色就变了,“调和模械?怎么可能有那种模械!?” 两手一搓书信变作飞灰,她抱着胳膊踱起了步。 “他们说得对,这只是拙劣的钓鱼,没必要理会。” 她点着头低语:“不过是从哪知道了调和者的存在,生搬硬套的跟模械联系在一起,引那些傻乎乎的异能者过去捣乱,就能向上面交差了。” 手臂伸展,衣服离体而去,她烦躁的呻吟:“不过……真是难熬啊。” 又转了两圈,她拿起话筒,摇了几下手柄。 “我是红绡,找大姐……” 她变回了魅惑众生的声线,“大姐啊,今夜我有空。不不,心情好想活动下,可以招待精壮哥哥,越壮越好。榨光么?哈哈,有可能哟。两个也是可以的,最多三个。” ……………… 西城兽园里,一群棕皮肤尖耳朵忙完喂养和清洁工作,回了低矮草棚休息,正是高德遇到过的那群灰精灵。 “绒绒!快过来了不得了!” “看看我们昨天运回来的货是什么!” “是不是要有行动了?” “不要啊……” 被高德抱过的那只灰精灵像是首领,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草棚深处,看着几个打开的箱子,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箱子是泛着蓝光的短剑、匕首、短弩、吹箭和飞刀飞镖,还有用于暗中行动的夜行衣。 “这还需要说吗?”她黯然的说:“等候命令吧。” “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到永远呢。”姐妹们纷纷消沉下来。 “能一直养狮子老虎该多好,根本不想跟人打交道。” “别傻了,我们从小接受杀人的训练,哪会让我们一辈子养野兽?” 有人企图振作士气,“杀人就杀人吧,反正人都是坏东西,不管是黑皮还是震旦人,都坏得很。” “侯经历不算坏吧,”众人纷纷反驳,“他至少让我们吃饱穿暖不淋雨。” “新来的百户大人难道忘了?那是个大好人!” “那管膏药都够把咱们再买一遍了!” “才只买一遍,当自己是会打铁的矮人啊?绒绒的伤半天就好了,我看至少能把咱们再买三遍!” 大家叽叽喳喳说着,绒绒捏捏衣兜,有些心虚的呵斥:“你们这些骚蹄子见着帅哥就不分好坏了!巴不得把你们买去当黑皮豆芽一样用对吧?不准打膏药的主意,那是给我的!” 她忽然抖起了脚,草棚里顿时安静了。 取下镣铐般的脚环,像通话器一样凑在耳边,她做了个深呼吸。 “我是毛绒绒……” 020:异能即深渊 “百户大人,您在这还得考虑您的安全。”废矿场地下的角落里,王昆仑闷闷的抱怨。“卑职束手束脚不好做事啊。” “套娃”行动的第三天,距离高德自定的杀头日还有四天。因为器材还没到位,“请”来的摄像师和特效师还不够配合,高德索性在废矿场里跟王昆仑一起蹲坑,这自然让王昆仑有些不满。 “怕我看到你的秘密?”高德刺他。 “呃……”王昆仑噎了噎,苦笑道:“跟百户大人比,我那点秘密算什么。” 他很犀利的反击:“昨天我和孙婆婆都是强装镇定,倒是百户大人您,却像是强装惊惧。” “彼此彼此,”高德拐了回来,“别管咱们各自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终究是一个坑……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说不上同呼吸共生死,总得齐心协力,就从习惯彼此的存在开始吧。” “百户大人的城府深不可测,跟年龄很不相配啊,”王昆仑不得不服软转移话题,“不过百户大人的枪法没问题吗?爆雷枪可不是黑星手枪,使用不当会伤到自己的。” 高德两手端着枝硕大的枪械,乍看就是锯短了枪管的自动霰弹枪,枪管更粗。只装了八发雷弹的弹匣有略略弧度,厚度超出两个AK弹匣。 这就是爆雷枪,老古昨天赶工出了两枝,另一枝在王昆仑手里。二十毫米是雷弹的最小口径,这的确不是一般人把持得住的武器。 高德抬了抬快有二十斤重的爆雷枪,表示毫无压力。“早上不是试射过么,单发没问题。可惜没有活靶子打,不清楚这玩意是怎么克制异能者的。” 其实有点问题,高德的肩膀现在还在痛。 “我也不是太清楚,总觉得不是很靠谱,”王昆仑没抱太大信心,“普通枪弹足以解决一般的异能者,解决不了的,也没什么机会用这玩意。” “还有这个嘛,”高德用拳头敲了敲胸口,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手上有大枪,身上也全副武装。厚实的陶钢胸甲裹住胸前背后,肩头、手臂、腹部、腿部甚至裆部有更薄也更有韧性的竹钢护甲,加上竹钢八瓣窄檐头盔、面具以及护颈,俨然是尊钢铁武士。不过怒目龇牙的面具配上磨砂黑的甲面,更像邪恶的黑武士。 “百户大人让卑职越来越好奇了,”王昆仑说:“感觉您的秘密不在身上,不像我,揭了衣服就一览无遗。” 他居然主动说起了自己,“卑职在百户大人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下港的帮会里当打手,过着懵懂无知的日子。” 这家伙居然是下港人,还出身草根? 中京除了四城还有三港,由北到南分别是上港、皇港和下港。上港发展最早,现在是大明的造船中心。皇港源自大明临海行宫,已成大明舰队的基地以及金融中心。下港则是大明与另外三个大陆的贸易中枢,也是最大的海港。 三座港口里大明对下港的控制是最弱的,锦衣卫巡城所和兵部兵马司在那里都只是个壳子,可见本地势力有多强大。并不是大明无力管辖,而是利益流动太庞杂,只要能收到足够的财税,门面功夫也过得去,官府自然不愿多管闲事。 这也让高德难以想象,王昆仑是怎么从下港跑来西城,由一个黑社会打手变成锦衣卫总旗的。 “卑职那时候轻佻得很,发现自己有异能就膨胀了,吃了很多苦头。下港呆不下去逃到东城,闯出了些名声,却越来越害怕,怕自己哪天就横死街头了。” “六年前机缘巧合遇到了上上任百户大人,大人把我招揽进了驯象所。本来只想安安静静的养老,没想到一步步担起驯象所的担子,这哪是我担得起的呢?还好百户大人来了。” “孙婆婆来得比我早,她和我的经历很像,都混过黑道有点小名声。她也是对未来越来越恐惧,想好好活下去才到了这里。” 说着说着,王昆仑的嘴角渐渐翘起,“等我们来了驯象所,才发现这里的人大多跟我们一样。” “身家清白的人不愿意来这里,常人又干不下这里的活,收容我们这种人已经是驯象所的传统了。我也学着以前的百户大人,一个个拉人进来。小胖是这样,驼子、麻子、瞎子,都是这么来的。” 好嘛,驯象所不只是给异能者收尸洗地,还成了异能者金盆洗手的收容所。 高德问:“把你招进来那位百户大人呢?” 才六年时间,那位百户就算坐火箭晋升,最多也就是哪个司的镇抚使。等眼下这事了结,跟他聊聊的话,应该对自己有很大帮助。 “死了……” 王昆仑低头叹息,“档案上写着是病殁,其实是出了意外。他满心想着让驯象所升格为千户所,接下了什么大案子,然后死了,还是我们亲自送的终。” 高德心口发颤,听起来还有什么出口就死的内情? 王昆仑又道:“近百年里,驯象所的历任百户任期平均不超过三年,超过一半死于任上。” “你是在告诫我什么吗?”高德终于忍不住问。 “不不,百户大人误会了,”王昆仑苦笑着摆手,“卑职是想说,历任百户都是异能者,他们出事的原因也全跟异能有关,下面的人情况更糟。我们这些人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寻常了。这也是我能升到总旗,大家都卖我面子的原因。” 驯象所只是料理异能者后事,很少跟异能者冲突。听你这说法比其他处理异能者事务的部门还危险? “大人应该清楚,异能就是恶魔之力,这是没有底的深渊。” 王昆仑的语气更沉重,“我们都是异能者,也都清楚异能的根本。我们想安安生生活到老,可除了异能,我们又一无所有。驯象所这里既让我们有用武之地,又不必完全仰仗异能,是很不错的地方。” “但是……异能又是世间最可怕的诅咒,你越努力压抑它,对它的渴望就越强烈,最终没谁能逃掉。” 想到刚才“解剖”暗精灵的惊悚景象,高德的心绪也变得沉重。 拥有恶魔之力的异能者的确是逃不掉的,哪怕死了,尸体还被恶魔之力掌控着。 “所以我们不敢随便用异能,又不敢长期不用,”王昆仑继续说,“只能自己小心的把握尺度,偶尔用用。但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异能失控,魔心入灵。” 王昆仑看向高德,目光既深沉又诚挚。“百户大人,卑职对您了解不多,但感觉您有些不同。不管您有没有异能,卑职都希望您能在这里呆得长久一些。” 看看手持爆雷枪,身着全身甲的高德,又失笑道:“这话其实多余了,百户大人比我想象的还要……谨慎。” 这时候高德却在发愣,他想到了那个“自杀”的枪手,还有昨天“解剖”的暗精灵,再想到了自己。 自己拥有的异能难道也来自恶魔?甚至就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奇魔之力? “这个世上的异能并不都是来自恶魔吧?” 高德揣着侥幸提到特例:“比如女皇陛下……” 还有小丽,她那种类似冰雪的力量似乎也跟恶魔没关系。 “那就不知道了,”王昆仑摇头,“就算有那样的异能,跟我们凡人有什么关系呢?那是圣山啊。” 圣山……是比祖山更为崇高的存在,它没在震旦大陆,事实上没人知道它在哪里。就如海外仙山,对凡人而言只是神话传说。来自圣山的人跟四块大陆上的各个国家都有联系,数万年来一直协调着凡人抵御混沌恶魔。太祖正是获得了圣山的帮助,才涤清混沌,开创出震旦大明。 “以前没关系,现在有关系了,”高德说:“我们的女皇陛下来自圣山,她是圣山之女。” 王昆仑愣了愣,点头说:“这倒是个很大的变化,希望是好的变化。” 必须的,至少退休金得保住。 一番攀谈,彼此虽然没有交底,却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疏,高德安排工作更称心顺手了。不过恶果也随之而来,王昆仑懒得陪着蹲坑,把他这个上司丢到一边,自顾自的跑上跑下忙乎。 这一整天高德都在蹲坑,他所在的地方是地下空间角落里的高台,相当隐秘,可以俯瞰通往监牢、停尸间以及矿洞更深处的地下大厅。只有他有爆雷枪,这个绝佳的位置就归他了。 到了傍晚时分,高德正在考虑是不是交班给别人,回驯象所去解决另一个问题,通话器忽然微微震动。 “几处暗哨同时发现有人接近,行踪飘忽多半有异能,“王昆仑请示,”是直接阻拦还是放进来再说?” 放进来能搞出些动静,可以作为交差的材料,但准备还没做好,留不下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 高德有些迟疑,他真没料到只是这点假消息就能钓上来大鱼。 “我草不见了!” 王昆仑急切的道:“暗哨同时失去了目标,确定对方有异能,可能下去了!百户大人小心,我这就过来支援!“ 不是可能是确定,高德已经看到了。 021:灰精灵杀手团 监牢、停尸间和下方入口处的守卫无声倒下,阴影中跃出一个个矮小身影,穿着夜行衣蒙着脸,手持短弩、吹箭、匕首、短剑之类的冷兵器。 高德冷汗直冒,看个头是群黑皮豆芽,居然会隐身术! 数了数有十三个,高德不敢乱动。他不只有爆雷枪,还有冲锋枪和手枪,却绝无可能同时击杀这么多目标。一旦被会隐身术的黑皮豆芽近身,全身甲都救不了他。 埋伏在更深处的人手和上面的王昆仑几分钟就能赶到,在那之前就任由这帮家伙行动吧。 高德本着小命要紧的原则,屏声静气观望。 这群家伙不熟悉地形,散开四下搜索,压着嗓子叽叽喳喳议论,说的竟然是流利的震旦语。四下张望时,也没见到黑皮豆芽标志性的莹绿瞳光,让高德生出一丝疑虑。 “抓这么多黑皮豆芽做什么?“ “时间不多顾不上她们!找到魔子带走,见到奇怪机器就砸坏!” “这里关着的,来个会开门的!” “开了,好重的血腥味,啊——!” “叫什么叫,真没出息还能被吓着……啊——!” “好恶心!好变态!” 高德隐约听清了些,似乎全是比高苗还小的小姑娘,隐约有些熟悉。 正在好奇,叮的一响,像是吹箭或者飞刀的东西射到脖子上,却被竹钢颈圈挡住了。 高德吓得抓着枪转身,一道虚影从眼角掠过。 “乖乖躺下就不会死,怎么就不明白呢?” 脆声嚷嚷着,高德的腰眼铛铛两声闷响,他又挨了匕首或者短剑的二连肾击。 “尼玛!” 对方恼怒的咒骂,声音飘到了脑后。高德知道第三击又来了,索性直接低头倒撞。连人带甲加武器超过二百斤的份量,以屁股为槌,足以让个头矮小的敌人吃个大亏。 对方反应比预想的还快,一脚踹中高德的膝弯。他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直接滑下了高台。 身体还在半空,高德拧身抬起爆雷枪,毫不迟疑的扣下扳机。 轰隆巨响,洞穴里像劈下道旱雷。洞顶喷出道粗壮的泥土尘柱,还冒着橘红火光,金铁钻石声的滋滋声持续了好一会,震撼得那群蒙面客呆若木鸡。焰光中矮小身影捂着眼睛急速后退,潜入黑暗。 重力加上后坐力把高德拍在地上,摔得他金星乱冒,他连气都不回直接跳了起来,背靠洞壁,爆雷枪指向那群蒙面客。 那些家伙终于回过了神,啊啊尖叫着纷纷隐去身影。 隐身必然是异能,高德正要用能力看破,模糊阴影又自头上落下。 轰隆连响,高德不停开枪。爆雷枪追逐着阴影,在洞壁、地面乃至洞顶炸出一条条尘柱,充分展现了人体描边大师的水平。 阴影即将近身,高德丢开爆雷枪,摘下挂在大腿的冲锋枪。枪口喷出十字形枪焰,在身前扫了个来回。 等他丢下冲锋枪掏出手枪时,一颗小脑袋骤然在身前冒出,将他的胳膊当做树枝挂着。两手嗖嗖连晃,高德手里的黑星自动手枪眨眼间散作零件,只剩枪柄和扳机还在手里。 “是锦衣卫啊,留你一命吧。” 蒙面客用清脆嗓音说着,小手立掌,拍上高德胸口。 后面还加了声特中二的吆喝:“摧魂裂魄掌——!” 这一掌完全没力道,只发出了啪的轻响,但诡异莫名的力量却猛烈撞击心灵,像是把他的魂魄打出了身体。 高德不需要主动进入特殊视野了,这一记“摧魂裂魄掌”直接把他打进了这个状态。意识悬在身体之上,淡漠的看着自己跟那个蒙面客。 “这一针你终究躲不掉的!” 蒙面客发出胜利宣言,伸手想摘高德的头盔,蹦了两下却够不到。 “怎么到处都是这种傻大个,吃饭不要钱啊!” 蒙面客恼火的嚷嚷,扯着高德的胳膊想把他放倒在地上。 这一扯高德发现自己魂魄……不,视角虽然没回身体,意识却还能操纵身体,就像游戏的第三人称视角。 大喜之下,高德毫不客气,抬手扣住蒙面客的脑袋,拧腰旋身狠狠一抡。这家伙连脑袋带人砸在洞壁上,半个脑袋嵌在坑里,直接两腿离地悬空挂起。 “啊——!鬼啊——!” 这家伙先是惨叫,再是惊惧异常的尖叫,下一刻,高德那沙包大的拳头又砸了过来,正中鼻尖。 喀喇裂响,蒙面客的脸应该开了座酱油铺,脑袋全埋进了洞壁。 高德还没罢休,抬起腿朝胸口踹去,准备让这家伙完全变成壁画。 呲溜一下,对方消失不见,接着高德裆下剧痛,竟是挨了记力道十足的鞭腿。 两声嗷啊分作高低音部混在一起,回荡在偌大的洞穴里。 高德身下有竹钢护档,不过即便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护档变形的压迫还是不可避免,于是就蛋疼了。奇异视角瞬间消失,回归现实品味痛苦。 对方不知道高德穿了护档,直接拿腿骨撞竹钢,后果可想而知,肯定是骨折了。 高德佝偻着身子转了几圈才缓过气,准备抓住那家伙,地上却只留下凌乱的血迹和足迹,居然又隐身跑了。想再动用能力吧,蛋疼的滋味太现实,根本超脱不了。 人群哗啦啦涌了进来,王昆仑等人就像警匪片里的警察,终于姗姗来迟。 “真是太危险了,百户大人回去休息吧。” 倒地的守卫只是昏了过去,王昆仑扫视现场,心有余悸,“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高德有些想法,不过蛋疼得他无法思考,只能拄着膝盖喘气。 “大人受伤了!”王昆仑的关切发自真心,“赶紧回去找孙婆婆看看。” 高德的腰嘎嘣一下直了,这可看不得! “没事没事,休息下就好,不过的确得回去处理那边的事情。” 由部下扶着,高德一瘸一拐的离开。 “咱们这位百户大人不简单啊……” 等高德的身影消失,驼背眼里闪着精光,“能跟一群身怀异能的杀手周旋好一阵子,看起来还不落下风。” 麻脸青年很不解:“之前他跟他师傅又是怎么回事?那些黑皮豆芽可没异能。” “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猜测呢?”王昆仑低沉的说,“驼子说得没错,这位大人可不简单。” 废矿场外,高德上了辆方头方脑的蒸汽车,正是他特意要王昆仑购置的南极星大面包。不过王昆仑抠门得很,真的去弄了辆二手。鬼知道他报的六百金龙是不是实价,瞧在座椅很舒服的份上高德懒得追究了。 面包车沿着碎石土路开上大道,即便座椅比那辆破旧轿车好得多,高德的要害也承受不住颠簸,只能让部下开慢点。 没多久面包车追上一辆破旧货车,高德坐在副驾,只觉货车有些眼熟,转头打量。货车的驾驶室里钻出颗小脑袋,朝他这边打量。 两边脸对脸,眼对眼,同时呆住。 高德看到的是只灰精灵,棕色皮肤尖耳朵浅蓝眼瞳,正是兽园里老侯的手下,好像还是他抱过的那只。不过脸面血糊糊的,胡乱裹着绷带,又是他那酱油铺子破颜拳的杰作。 而他虽然没戴头盔,全身护甲还穿得好好的,脖子上那圈竹钢护颈特别显眼。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双方完成了“居然是你”、“你认出我了”、“你看出我看出你认出我了”这一连串的信息循环,同时发作。 高德掏出找回零件重新拼上的手枪,对方扬手举起飞刀。 两人同时大喊:“撞上去!” 蓬蓬枪响,铛铛刀飞,面包车跟货车撞在一起,在大道上腻歪了几下,一起冲下道路,咚隆翻进沟里。 高德有全身钢甲,几个部下似乎也习惯了意外,竟然都毫发无伤。钻出面包车,拿着手枪冲锋枪之类的武器,围住车底朝天的货车。 货车不远处隐隐有几团涟漪来回游走,听到车厢里的呻吟声,高德顿时明白,她们不愿意放弃受伤的同伴,现在是进退两难。不过对方潜藏在暗处,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眼见双方陷入僵持,高德喊道:“你们乖乖现身束手就擒,我会救她们的。” 此时天色已晚,拖得越久越麻烦,不过高德的用意不止于此。 “说什么傻话……”脆声在不远处飘忽,根本定不了位,但听得出明显的焦灼。 “再拖下去,你们的伙伴就要死了,”高德说:“至于什么傻话,我是你们的百户大人,难道还不可信吗?” 对方不说话了,另外几个嗓音却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刚才我们袭击的是百户大人吗?“ “天啊我们做了什么?” “闭嘴!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假的,我们只是杀手!我们上面没有百户大人,只有……只有主人!” “但、但他真的是百户大人!” 高德趁胜追击:“只要你们老实交代,我可以……免你们死罪,你们还能待在驯象所。” “你骗人!” 那只灰精灵的声音近了些,语气有些激动:“锦衣卫从来不宽恕叛徒和奸细!何况我们是灰豆芽,最低贱的灰豆芽!你会免我们死罪,会让我们待在驯象所,但结果是把我们关进虎山狮原,让老虎狮子吃掉我们!” 不得不说你挺会脑补的…… “我不会,”高德放缓语气,轻松得像跟朋友聊天,“只要说清事情,供出上线,你们甚至不必再在兽园里养狮子老虎。你们可以为驯象所效力,成为一名光荣的锦衣卫。” 灰精灵们咯咯尖笑,像是听到了异常荒谬的笑话。 “我叫高德,以我的名字,我的祖宗八代起誓,”高德赌咒发誓,“我的承诺没有兑现的话,就让我不得好死。” 对方沉默了,某只灰精灵怯怯的说:“他发誓了呢。” “你发什么誓我都不会信的,你是那种连老天爷都不怕的怪物!” 脸上开着酱油铺的灰精灵在十来米外现身,短剑、飞刀、吹箭……一件件武器丢到地上,用认命的凄苦语气说:“别跟我开那种荒唐的玩笑了,只要你救她们,让她们活下去,我就任凭你处置,我叫绒绒……毛绒绒。” 另外几个灰精灵也显出身形,默然丢下各种武器。 高德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说自己是怪物,不过只要愿意配合就行。 就是这名字么…… 高德绷不住脸噗嗤笑了,毛绒绒? “有什么好笑的啊?” 毛绒绒跳脚:“还不快救人!?” 她惨叫着摔在地上,不仅脸烂了,腿还断了,在高德身上真是吃足了苦头。 022: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真是群小可爱呀……” 驯象所大院的医务室里,毛绒绒被裹成了木乃伊,孙婆婆揉着她的小脑瓜笑呵呵的说,“我还没解剖过灰精灵呢,真想知道你们跟暗精灵在身体构造上有多大区别。” 医务室里躺满了折胳膊断腿的灰精灵,本来还为见到了熟人高兴。孙婆婆兼职兽园的兽医,跟她们认识,听得这话个个脸色惨白还有人吓得叫出了声。 “瞧你们这胆子,还做杀手呢。”孙婆婆把挣扎的毛绒绒摁下去躺好,“你们的头目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把哈士奇训练成警犬。” “我们不是哈士奇,是有本事的哒!” 毛绒绒愤怒的反驳:“我们比黑皮豆芽更能承受隐秘之力,可以悄无声息的接近到目标身边,哪怕对方是异能者也很难发现我们!这难道不是最适合做刺客和杀手的能力吗?” 为了增强说服力,她指住门口抱着胳膊目光发散像是在沉思的高德:“如果我也有百户大人那样的武器,潜行到身后直接开火,百户大人再厉害也防备不住吧。” 孙婆婆笑出满脸橘皮,”真的呀,那我的好奇心更重了,要不谁报个志愿让我解剖下?” 毛绒绒顿时被吓得不敢说话,其他灰精灵干脆钻被窝里瑟瑟发抖,等孙婆婆说“开玩笑的”,才畏畏缩缩的探出小脑袋。 “不过呢,你们要是继续毫无节制的使用这种能力,最终还是会被我解剖的。”孙婆婆说出更吓人的话,“看在你们弃暗投明的份上,我才好心劝诫你们。” 毛绒绒和同伴们还不太明白,不过看她们耳朵尖都耷拉下来的样子,这种等于威胁的劝诫倒是很有效。 “百户大人,真的要收留她们?” 孙婆婆出了医务室,对高德的决定很是好奇。“灰豆芽是很低贱的族群,给她们身份会引来很多非议。这还是小事,她们的隐秘之力很特殊。别看她们傻愣愣的挺可爱,背后到底是什么势力,令人不敢深想,百户大人就不怕……引火烧身?卑职说的不只是蓄养和训练她们,派她们来捣乱的幕后主使。” 的确很特殊,刚才高德倚在门边观察她们,看到的是缕缕暗灰光丝,与之前所见的三种恶魔之力迥然不同。 想想“隐秘”正好属于阴谋与变化的范畴,高德觉得自己多半是第一次见到了奇魔的力量。孙婆婆也有所感应,这是在告诫他,跟奇魔扯上关系的后果不堪设想。 “孙婆婆接受她们吗?”高德没有直接回答。 “不考虑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接受啊,”孙婆婆捋着发丝,高德才注意到她鬓角处的小花变成了含苞欲放的蓓蕾。 “心思细腻,手脚灵巧,正适合料理药圃,”孙婆婆淡淡笑着说:“治伤或者其他活计,也是不错的帮手。” “这不是挺有用的么,”高德笑道:“驯象所现在需要一切可以团结……呃,利用的力量。” 他已经想开了,如果自己这种超脱现实的能力也来自奇魔,跟奇魔再多些接触也是债多不愁了。如果与奇魔无关,又何须畏惧? 这群灰精灵会潜行,是绝佳的间谍和刺客,高德哪会放过。虽然吧有些蠢萌蠢萌的,孙婆婆的比喻很贴切,就是训练哈士奇当警犬,但运用得当终究是股力量。 不过通过她们找到幕后主使,再顺藤摸瓜抓到暗精灵魔子的想法在路上就破灭了。毛绒绒她们在封闭环境里长大,运到中京当做奴隶卖掉。过程中幕后主使从未露面,只是通过线人或者通话器向她们发布指令,胁迫她们做事的凭仗也只是向官府揭露她们的身份。 总之她们更像是刺客杀手组织培养的工具,跟暗精灵魔子并没有直接的关联。而受命跑来废矿场捣乱,高德猜测除了碰碰运气之外,更多是种试探或者……警告。 幕后主使显然清楚废矿场那是驯象所的手笔,随手调动潜藏在驯象所的力量。可以的话破坏驯象所的钓鱼行动,清除可能影响到暗精灵魔子的隐患。失败的话,权当是恐吓,”想钓鱼你们还嫩点先留心自己身边吧”。 遗憾的是对方并不了解高德,这群灰精灵杀手的心性也真不是干这行的料。她们在兽园呆了不到一年,已经喜欢上了伺候狮子老虎的生活,过去十多年的残酷训练并没有磨灭她们的本性。往好的说是与生俱来的善良,往坏的说是顽冥不灵的蠢萌。 “她们背后的人怕是要大跌眼镜了,怎么也想不到百户大人会如此应对,”孙婆婆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高德的这番考量,“不过为防万一,该做的应对还是得做。” 高德点头,这群灰精灵必须先关一阵子,还得把老侯押回来,让他好好交代一下。为什么在他管的兽园里会潜藏着身怀异能的灰精灵杀手,这群灰精灵还是他买回兽园的。 “这个按程序来不急,先解决更重要的事情。” 高德说,“器材已经到位了,等我搞定了那两个人,明天就行动,孙婆婆你忙得过来吗?” 老婆子眼里闪着光彩,鬓角处的花蕾摇曳不定:“当然,我很想看看百户大人是怎么创造出奇迹的。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就行。” 这话让因为蛋疼想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开工的高德顿时来了精神,他直奔办公楼的地下二层,那里是地下监牢。 绰号曾皮影的老头子很好解决,之前没理会是器材还没到。 “既是锦衣卫的活计,老儿自当遵命,”这个靠着手艺勉强混饭吃,到老来依旧孤寡一身的老头异常卑微,讨价还价都小心得令人心痛。“只是老儿这几日做不了生意,还欠着房东好几月房租,能不能……每日补两三个银角?” 在一身大红飞豹服的高德面前,老头叫出这价已经压上了所有勇气。 看着佝偻身子的老头,高德没有说出若干年前那个问东问西,甚至当过一段时间学徒的小孩就是自己,也没有表现得太热情。他跟着师傅见过不少因为大喜大悲变得疯疯癫癫的人,那可不是单纯的精神分裂或者神经失常,而是恶魔之力在作祟。 “这是要紧的活计,我们不吝赏钱,每日补你一个金龙。”高德用惯常的官差口吻说:“如果做得好,再加一倍。” 见老头如释重负的吐气,高德再道:“你的工作就是剪裁和作画,胶片管够。要做的东西不仅绝密,也很吓人,有胆子才接得下,敢么?“ 老头凄然低笑:“只要能让老儿用手艺挣到钱,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吓倒老儿的呢。” 你这话我可记下了哦。 招来部下,带老头去暗室布置准备不提,高德去了隔壁的牢房。 “知道我是谁了吧,你们闯了大祸啊!就因为我失踪了整个中京都乱了我告诉你!别说你这身官服,你的小命都难保了!” 刚进去那个矮个子中年就嚷嚷起来,嗓门响亮语速很快,只要是中京人都异常耳熟。 尤三通,中京电视台的记者,虽然不是首席,咖位也挺大的。 这家伙是被刘小胖用“锦衣卫有魔子的特别消息”引来驯象所,然后扣下的,只是蹲了大半天监牢,就暴躁得像被关了一整年。 若是往常高德真不敢得罪这家伙,中京电视台是都察院的喉舌,台长直接向分管都察院的大学士汇报。作为台里的明星记者,都是跟御史、侍郎、指挥使之类的大人物打交道,区区锦衣卫百户,在这家伙的战力表里不过是一通电话就能打十个的卑微存在。 不过现在不同了…… 女皇登基,内阁散架,中京乱成一团。高德身上压着杀头令状,发起狠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区区小记者,连品级编制都没有,拿什么跟他斗?他虽然品级只是百户,却是“大明异能者总机关”的头目! 当然强扭的瓜不甜,高德希望尤三通能积极主动的参与此事。而且跟曾皮影不同,光靠钱很难收买他,驯象所也穷得没有足以收买他的钱。 “区区百户,也在我面前摆谱,我一通电话就能让十个百户跪地请罪我告诉你!” 尤三通还在吆喝:“驯象所是吧?就是给异能者案子收拾首尾的地方,管你们的是林同知……不,现在是替都指挥使理事的指挥使,他还是远海司镇抚使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这家伙的确消息灵通,高德咳嗽一声,只说了句话就让他安静下来。 ”我们这的确有桩大消息,跟魔子有关的大消息,大得足以结束中京的乱局,但得靠你才能让消息成真。” 尤三通沉默了会,很敏锐的抓住了关键:“你准备生造抓住魔子的证据?” 高德淡然笑道:“不要在意过程,结果是真的就行,至少看起来是真的。” “让我当喉舌说服大家?”尤三通鄙夷的冷笑,“你想得是不是太美了?既然只靠我就能说服大家,那还要你们做什么?让我凭空帮你?” 高德反问:“就靠你一张嘴,能说服上到女皇陛下,下到所有中京人吗?” “那不是废话吗?”尤三通很干脆的承认,“怎么可能啊,必须得有眼见为实的证据。” “所以你必须帮我,”高德露出神秘的微笑,“我能给出眼见为实的证据。” “眼见为实”就是整个套娃行动的关键,尤三通的反应比王昆仑、孙婆婆当初听到这话时还要夸张,翻着白眼格格怪笑:“你是远海的魔术师么,能凭空造出真假难辨的幻影?” “只靠我当然不行,”高德也很诚实,“所以你还得客串摄像师,摄像机已经弄来了。“ 今天一整天刘小胖就在外面筹备器材,主要是摄像机和胶片。前者驯象所买不起,找了家跟驯象所有关系的小电视台,租了他们的摄像机。 “摄像机?“ 尤三通愣住:“你认真的?“ 这家伙终于有了点兴趣,上下打量比他高了一头的高德,“看你年纪挺小的,胆子却恁大,如果我就是不帮你呢?” 这是讨价还价的节奏,高德粉碎了他的邪恶企图:“看来你并不清楚我的胆子有多大,直接告诉你,不愿意的话,我照样能借你让这消息成真。只是那时候你就是具尸体,细节怎么填充你该比我擅长。别拿上面压我,中京现在是什么情形你也该比我清楚。” “说笑的说笑的,”尤三通赶紧陪笑脸:“我尽力而为吧。” 023:除了力量我一无所有(求收藏推荐) 无终宫乾明殿的后殿,女皇揉了揉眉心,又拿起一份奏章。即便是只手灭国的圣者,长时间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也让她有些疲惫。 “吕适行,这不是白天被打烂了屁股的那家伙吗?” 女皇翻开奏章,只看了两行,绝丽脸蛋就揪成一团,还发出了牙酸至极的嘶嘶声。 “好恶心……” 她把奏章丢给侍立在旁的上官晴:“这家伙怎么可以这么恶心?挨了三十板子,还给我谢恩,说我比他祖奶奶都仁爱慈祥,玛德是拐着弯的骂我么?” 上官晴抿嘴暗笑,能把粗口说得这么自然却又毫不影响形象的,只有这位女皇陛下了。 现在的上官晴很开心,她总算让女皇打消了让她做丞相的荒诞想法,得到了内廷司礼监秉笔的职位,帮女皇处理奏章文书。司礼监有了女秉笔这事也挺荒诞的,跟女丞相比就算不了什么了。而且抢的是内侍太监的职位,跟文官没有冲突,应该有益于女皇稳定朝堂。 “吕侍郎是在向陛下示诚,”这份奏章她一看就明白,“他愿意出任右都御史了。” “这人啥毛病?“ 女皇没想明白,”白天我让他当他不干,还当场数落我这不对那不对。先说我穿衣服太随便轻慢臣下,再说让臣子直接看到我的脸会起轻亵之心,要我以后开朝会垂帘听政!不打他三十大板,他恐怕连我进殿先迈那只脚都要叨叨!“ “他之前是礼部侍郎,就当他是被书虫蛀坏了脑子的呆子吧,结果又上了这么一份……跪舔的奏章。这个人呀,虚伪到了这种程度,真是不折不扣的君子。” 上官晴苦笑,“君子”这个词在女皇的辞典里只比十恶不赦差一截了。 她转到案前跪下:“此人是奴婢推荐的,陛下该治奴婢的罪。” “起来起来,我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又没怪罪谁,”女皇摆着手说:“臣子哪能只按小人君子分呢,那不是幼稚得可笑。” 女皇的疑问还没解决:“你说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官晴仍然跪着,娓娓道来:“陛下该知道,文臣们对陛下坐上皇位还有很大抵触,告病告老的一大堆,剩下的也在观望。这时候谁升迁了都会被同僚侧目相看,认为是贪恋权位的佞幸小人。” 说到这女皇插嘴:“小人好呀,勤勤恳恳做事不好吗?呃……你继续。” “奴婢这样的人能为陛下效劳已是荣幸,又何须在意名位,”上官晴服侍女皇的一个挑战就是得习惯随时被女皇打断,“但这些文臣情况不一样,他们能够跻身朝堂,靠的是苦读诗书十数年,或者是世代门庭祖荫。他们是拿诗书文才和父祖恩荫在陛下这里换得名利权财,为陛下牧养天下。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荣辱道理,若是背离了这套道理,会被他人耻笑排挤,到时自处都很难,又如何做事呢?” 女皇又打断了她:“君子同气连枝嘛,对我的忠诚自然不那么绝对。” 上官晴自顾自的继续:“吕侍郎就是有这样的顾虑,所以在朝会上顶撞陛下,惹得陛下打他的板子,以示自己并不是逢迎陛下的佞臣。而后再向陛下示忠,就有底气向其他人说,他接受升迁不是贪图陛下恩赐的高位,而是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女皇托着白玉般的下颌,怔怔出了会神,恍然拍桌子,“这不就是骗廷杖吗!” “骗廷杖……”上官晴由衷的赞叹,“这个说法既精炼又鲜活,无比绝妙。” “那当然,是……” 女皇眉飞色舞差点说漏了什么,还好及时改口:“只要是骗廷杖的家伙,都不可重用!” 上官晴暗暗叹气,不好多说,起身要帮女皇拟复,女皇却又改了主意:“连你推荐的人都不可用,满朝臣子怕是没几个能用了。” 治理天下终究不是像刑天守护天庙那么简单,可以一心无我啊。上官晴感慨着,同时为自己也怀着些私念而羞愧。 “小晴你说得对,这时候我也没什么可挑的,先捡着愿意从我的用吧,”女皇显得很无奈,“朝堂先得稳下来,不然天下人都以为大明要垮台了。人心乱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不等上官晴反应,女皇又跳脱的想到下一步。“可人人都像这个吕适行一样,在我这骗一通廷杖,把我当傻子玩,这能忍?” “这样吧!” 女皇挥手说:“明天开朝会,把要用的那些人统统先打三十板子,批量处理!” 上官晴噗嗤笑出了声,女皇也跟着呵呵笑了。 女皇的确不懂朝政,也没学过帝王权术,但不是笨蛋。 “骂他一通,告诉他再跟我玩这种小把戏,直接打死!让他给我好好当官!”女皇又揉起了眉心,“我忍,就算是这种人我也忍!” 上官晴躬身应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拿着奏章到一旁的书桌忙碌起来。 “陛下!” 穿着素白银凤服,头戴凤钗纱帽,柔美中又显英气的少女进了后殿,正是内廷总管远坂爱。 “刚刚接到暗中投告,说三日后御门大典上有人要作乱!” 远坂爱隔着书桌跟女皇低语,上官晴还是听到了,吓得手中毛笔一歪,刚写的东西全部作废,还好只是草稿。 “作乱?” 女皇的柳叶眉竖起,又缓缓落下,淡然笑道:“我还以为这偌大的中京,真没一个人敢站出来造我的反呢,原来是准备搞个大的。” 远坂爱沉声说:“可能有魔子推动此事,陛下调一队候补刑天给我,今夜我就去把所有人拿下!” 女皇歪着头托着下颌想了会,摇头说:“让他们跳出来,正好可以让天下人看看,他们的女皇凭什么能手持泰阿,稳坐社稷。” 上官晴的笔又是一歪,新拿的纸又作废了。 远坂爱却没吃惊,只是有些犹豫:“就怕出意外……“ 女皇异常自信:“我们加一块,还有候补刑天在,会出什么意外?” 远坂爱居然就点头了,上官晴再忍不住,扑到女皇书桌前跪下:“陛下,使不得啊!奴婢听闻太祖有秘训,不可让民人知晓异能者的存在,更不可泄露混沌恶魔的威胁,否则必有大祸!” 女皇跟远坂爱对视一眼,后者无奈的叹道:“上官秉笔,这些事情早就不是秘密了,连你都知道,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奴婢经常接触官宦才知道这些事情,”上官晴生出浓浓的无力感,像是在跟另一个世界的人对话:“一般民人并不知情啊。” “官宦……在这个世界算什么啊,”女皇摊手,“官宦和民人就是一类人,就是凡人。至于太祖爷爷的秘训,这都上千年了,他老人家哪能料到千年后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他的四十五代曾孙女会当皇帝,他肯定会在秘训里加上一条,大明绝对不许有女皇。” “可是……”上官晴有种世界大变就在此时的急迫感,压得她都顾不上考虑惹恼了女皇会有什么后果。“可是据奴婢所知,混沌就是人心汇聚而成的。如果异能者和恶魔的事情公之于众,惊惧与绝望充塞天下,势必会混沌暴起,恶魔丛生,天下大乱啊。” 女皇淡然笑道:“惊惧是会有的,不过天下人就此绝望嘛,未必哦,大家还会知道有我在啊。” 远坂爱也有些不确定了,暗暗传讯,“要不要谨慎一些,先找人商量下?” “姑奶奶在暗中查访那只孽魔的魔子,小猫咪不会管这些凡尘俗事,”女皇舔了舔嘴唇,看似沉默,其实也是用传讯回应,“他么……这些事情他还是别接触的好。我想早点让天下安定下来,不然丽回不了家。” 当着上官晴的面说完悄悄话,女皇才开口,“要说天下大乱,现在不是已经乱了吗?那些臣子是怎么说的?牝鸡司晨啊,结果呢?” 上官晴呆了呆,随即面红耳赤,觉得自己太唐突了。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是的劝谏女皇。 老太子死在社稷之座上时,大明其实就已经乱了。如果没有女皇挺身而出,泰阿空悬,社稷无人,天下会如何简直不敢想象。 但女皇很难,内阁大学士全体告老告病,朝臣们大半抵触女皇,愿意效忠女皇的都得挖空心思惺惺作态,还有只孽魔的魔子潜伏在中京随时会搞出大乱子。女皇不得不像当初坐上社稷之座那样,靠力量慑服所有人,太祖秘训什么的,已经顾不得了。 正要磕头请罪,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托起。等升到半空,才如梦初醒的惊呼出声。 “小晴啊,你要明白,”女皇悠悠的说:“大明历代皇帝都不是凡人,你的女皇更强,更懂得怎么对付恶魔。所以不要担心,你专心思考凡人的事情就行了。” 女皇瘫进椅子里,看着神色严肃的远坂爱,又深深叹气:“话又说回来,除了这样的力量,我其实一无所有,只能用力量解决问题。“ “陛——陛下——!” 上官晴在殿堂半空飞来飞去,衣衫猎猎,发丝飞舞,如飞天仙女一般。 “快放下我啊陛下!我要吐了!” 西城南面,驯象所的地下密室里,尤三通趴在地上,哇啦哇啦大吐特吐。 024:划时代的小电影 地下密室里,几盏大灯将房间照得通亮。 房间中心竖着纯白布幔,一只暗精灵立在布幔前,脖子、手腕、脚踝都扣着套杆。跟上一只暗精灵一样,孙婆婆绞坏了颈椎,几个校尉握着套杆分立左右,把暗精灵当做傀儡摆布。 “等等我再看看……” 高德翻着本子,那是他用铅笔草草而就的“分镜”。 确认没有差错和遗漏,高德点头。 这几个校尉白天已经演练过,牵动套杆,让暗精灵做出若干动作。暗精灵背后有木桩固定,白色布幔穿透木桩遮住背景,乍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 ”就这!?“ 操作摄像机的尤三通冷笑:“这不是小孩子把戏吗?怎么让人相信?“ “这只是材料,等成品出来你就知道了,”高德呵斥:”别废话,胶片不要钱吗?” 他拿起两块由活页钉在一起的木板,咔哒合在一起:“第一节——开拍!” “跨步!抬手!仰头!“ ”笑声!孙婆婆你来笑!哎呀再给你加配音补贴!注意要笑得古怪点,让人头皮发麻那种!” “停!摄像机停!” “好了,开胸!” 孙婆婆熟捻的将暗精灵开膛,尤三通软在地上,大吐特吐。 “停!” 房间里的血腥味本来就够刺激了,再加上呕吐物的酸臭,众人纷纷夺门而出,只有孙婆婆不为所动。 “尤三通你行不行!?” 等房间收拾好,众人重返岗位,高德嘲讽尤三通:“不是什么奇事都见识过吗?这就被吓住了?” “我、我……” 知名记者涨红着脸颇为狼狈,“我当然行!不要小看我啊,我可是名满天下的尤三通!“ 接下来这家伙又吐了两回,一次是开颅,一次是剖腹,好在高德给了他专门的呕吐袋,没让拍摄中断得太久。 到了半夜时分,这部分拍摄告一段落,高德拿着胶片去了另一间暗室。这里已经布置成冲洗和编辑胶片的暗房,各种药水器具都准备好了。 “老儿明白的,必须先翻印一套,原片得留底,不然出了差错就改不回来了。” “这是老儿养活自己的手艺,若是靠不住,老儿活着也没意思了。” “半个时辰就好,百户大人稍等。在旁边看着也行,别碍老儿的事。” 曾皮影一忙起来,身上那层沧桑就褪下了,整个人变得专注而强大,甚至把高德当做助手使唤。 “百户大人也是干这行的吗?怎么这么熟练?”高德配合默契,让曾皮影有些奇怪。 “锦衣卫嘛,什么都得懂。”高德敷衍道,其实若干年前,他就在暗房里当过老头的助手了。 胶片只有十来分钟,不到半个时辰就翻印好了。原片封箱保存,拿着翻印的胶片,高德挑选,曾皮影裁剪,得到了三分钟出头的素材。 “把整个人从背景上抠出来,这些套杆、手还有刀子锯子什么的都抠掉。“高德指着用放映机投射到墙上的黑白光影解说,“每一帧都编好号,别搞乱了秩序,曾老头?曾老?” 曾皮影盯着墙上的光影,两眼发直,喉咙咯咯作响。被高德一巴掌拍在背心上,吐出口浓痰才缓过来。 “黑、黑皮豆芽!”老头指着开膛破腹的暗精灵,哆嗦得像打摆子。“是、是真的啊!” 哟,当初你说过不怕的哦。 果然是良善小民,连暗精灵都没接触过。 “是真的,恶魔也是真的。”高德的话就像红色药丸,让曾皮影所知的世界完全变了样。“传言都是真的,我们的确生活在可怕的世界里。” 曾皮影颤颤巍巍的问:“那我……百户大人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让大家知道恶魔到底是什么样子,”高德把本子放桌上,“等另外一段背景拍好了,就把抠下来的部分贴到背景里,再照着本子上的画。不要画得太清晰,而是模模糊糊的,让人看起来完全就是真的,我知道你能做到。” 这就是套娃行动的关键:胶片特效。 这个世界虽然有了电影电视,但连故事片之类的影视形式都还没诞生,更谈不上特效。就如王昆仑所说的那样,眼见为实,人们深深相信摄像机只是用来记录真实的,电视电影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只有像曾皮影这样的人,才会自觉不自觉的在胶片上制造着幻象。他们也没想过在胶片上创造虚假的真实,而是画各种奇异景物,再用放映机投射出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算得上视觉奇观,比万花筒生动有趣得多的花哨景象。 见曾皮影还在发呆,高德解释说:“这不是伪造,是真的,只是当时没有摄像机没办法记录下来,所以找你来重现当时的景象。” 曾皮影眨眨眼有了生气,还很茫然,“让大家知道恶魔是真的,百户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 高德差点就把“为了退休金”说出了口,“当然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大家可以安安生生活下去。” 曾皮影讶异的看着高德,看了好一会,久得让高德怀疑他中了定身术,老头才深沉的说:“我明白了,我相信百户大人。” 等高德出了暗房,老头摇着头低声嘀咕:“是我听错了吗?十来年前那个小孩子也跟我说过这话。” 月落日升,到清晨的时候老头已经完成了工作,轮到高德这边去拍背景了。 开着风挡坏掉,外壳瘪了好几处的南极星大面包,高德等人到了废矿场,王昆仑一见就痛心疾首的埋怨:“这可是五百金龙买的啊,百户大人您叫着撞上去的时候就不先想想?应该有不撞上去的办法吧?” 高德讶然:“不是六百金龙么?” “啊哈哈,记错了,是六百,六百!”王昆仑挠着头傻笑,气得高德牙痒痒。这家伙真是典型的老油子,什么过他手都能揩层油下来。他暗暗下了决心,等这事过了一定要好好整顿驯象所的风纪。 “哟,尤三通……” 大记者就在高德身后,好奇的左右张望,王昆仑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番布置后,地下空间成了拍摄现场,王昆仑、驼子、麻子和一众锦衣卫当了群众演员。 高德总算过了把导演瘾,守着摄像机,用铁皮喇叭吆喝不停。 “老王你会不会演啊?哪有你那么直愣愣倒摔的,人不是铁疙瘩!” “驼子你给我滚!在地上滚!” “麻子你别那么过火行不?听听你那叫声,恶魔是你乡亲么?你都高兴得唱起来了!” “你们那倒摔……算了算了,每人背上绑根绳子,找人拉!” 尤三通这个摄影师被挤到一边,急得搓手跺脚。他感觉自己接触到了全新的世界,但这个世界连门都没有就直接把他拉了进去,满眼全是新东西,根本抓不住头绪。 这部分拍的是关在废矿场的魔子打破了牢笼,锦衣卫大战破体而出的孽魔。等锦衣卫们推出老古亲手炮制的“调和模械”,将并不存在的“魔子”束缚住时,拍摄工作就到了尾声。 “我看出些什么了,”尤三通痒得抓心挠肝,“我的部分呢?不把我加进去,怎么让大家相信这是我拍到的真实事件。” 大记者在伪造真相这方面果然很敏感,王昆仑等人都还一头雾水呢。 “这就轮到你的戏份了,”高德要的是尤三通全心全意配合,现在看火候该够了。 高德先是给尤三通指示,尤三通举一反三,做了若干修正,很快他的部分也拍好了。 扛着沉重的摄像机,装作是偷偷潜入废矿场,过程中镜头摇晃得很厉害,尤三通还偶尔把脑袋凑到镜头前,喘着大气压着嗓子说些营造紧张气氛,强调隐秘环境的话。这家伙将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让王昆仑等群众演员羞愧难当,同时尬度爆表。 摄像机还没停下,尤三通退到镜头外问高德:“后面呢?要不要我也加入封印孽魔的战斗?我已经设计了好几个动作。” 高德咧嘴笑道,“你在镜头前随便说点啥,就是孽魔多么可怕之类的。” 尤三通凑到镜头前开始演,高德给刘小胖递了个眼色。 “孽魔开始用魔力了!我的裤裆快炸开了!” 尤三通演得上瘾,超常发挥:“我得闭上眼睛,可特么的我不想闭……” “啊——!” 最后一声惨叫是真情实感,刘小胖一棍子砸在他后脑勺上,让他翻眼吐舌头,直愣愣倒在镜头前。 高德吆喝:“收工!” 抢戏的家伙就是这下场…… 连人带摄像机背回驯象所大院,第二轮暗房作业开始。 高德跟曾皮影在暗房里一呆就是大半天,高德讲解,曾皮影操作,投影确认效果,再返回修改,精雕细琢,忙到又是半夜才大功告成。 整段小电影有十来分钟,除开尤三通的个人表演,需要做特效的有三分来钟。这个世界的胶片摄像机是每秒三十帧,算下来要编辑接近六千副图像。 说起来多,其实只要在关键帧上做改动,大概是十比一的比例,视觉效果就足够以假乱真了。为了确保效果,高德把关键帧提高到六比一,需要处理的不到一千帧。在废矿场的背景里嵌入暗精灵活动中开膛破腹的过程,画上模模糊糊的孽魔破体而出,再将拼接的胶片翻印成完整原片,一部划时代的特效小电影就此诞生。 在胶片上玩特效可不是高德前世拥有的知识,那会他连胶片是啥都没概念。到了这个世界,跟曾皮影混了一阵子,才有了想法。本想拉着曾皮影做特效电影起家,可听曾皮影说起凄惨往事,只能放弃。 现在算是旧梦今圆吧。 “天啊……” 暗房里,高德和曾皮影一起观看劳动成果,后者好一阵子连呼吸都没了。 老头蜷缩着身体呢喃,“这真是我的吗?我做了什么啊?” 025:眼见不再为实 套娃行动第五天的上午,距离高德自定的七天期限还有两天,驯象所的会堂里,王昆仑、孙婆婆和小旗校尉们济济一堂,喜气洋洋。 按百户大人的说法,套娃行动已经到了收官阶段,现在召集大家做内部测试。等测试完成,行动也就圆满结束,颈上人头可以再保十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效期能拉长到整辈子。 拉下窗帘,启动放映机,影像投射到墙上,众人还欢声笑语,吆喝着这是我那是你。 高德默默出门,抱着胳膊倚在门边。 他不想听到刺耳的尖叫和恐惧的呼号,说不定还有人会尿裤子。他很清楚这部特效小电影是多么的划时代,亲手打造出它的曾皮影现在都还失魂落魄,无法入眠。 果然,会堂里骤然沉寂。之后一系列人仰马翻的动静,完全没超出高德的预料。就是尤三通的叫声最高亢,似乎不只是恐惧,还有……兴奋? 短短十来分钟时间,被这帮人的精彩反应拉得似乎有几个小时那么漫长。等高德再进去时,除了孙婆婆之外,没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是趴在地上就是缩在角落里。 “嘎……” 还在赞孙婆婆稳得住呢,老婆子一口气回过来,从鼻孔里喷出个鼻泡,猛烈咳嗽。 “那一棍子砸得好,砸得好!”尤三通拉着刘小胖嚷嚷:“我的反应很真实!要是预先告诉我,我可演不出这样的反应,砸得好哇刘小旗!” “果然啊,眼见未必为实,”王昆仑从角落里跑出来,拉着高德大发感慨。“百户大人,如果不是咱们参与了每个环节,只看这些影像,会怀疑咱们真的在废矿场遇到过孽魔,只是被它洗了脑子忘了这事。” 高德笑道:“那么内部测试就完成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这一刻高德无比欢畅,他总算在这个世界发挥出了身为穿越者的优势,粉碎了这些人关于电影电视必然是真实的,就是“眼见为实“的既有观念。如此剧烈的颠覆,自然让这些人难以适应。 不过再想想又高兴不起来了,别人都是靠着这个吃香喝辣,他却是用来敷衍交差,保住项上人头。 见王昆仑欲言又止,高德提前封口:“别问,问就是我有特殊的信息渠道。” “不不,百户大人不说,卑职自然不敢追问,我只是担心。”王昆仑踌躇着说:“把这些影像交给中京电视台,让他们传得中京甚至天下人人皆知的话,后果恐怕难以想象啊。” “我也是这么担心的,”孙婆婆附和,“连我们都被吓住了,还有谁会怀疑真假?” “上去说……” 高德把王昆仑和孙婆婆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人你说我补充,给高德上了一堂关于人心向背的课。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人心即混沌并不是耸人听闻的传言,这是真的。 混沌就是凡人之心的暗面,异能者则是通往这些暗面的隧道。人心越是恐惧、绝望、狂躁、堕落,混沌就越是强大。更多异能者由此催生出来,让凡人与混沌的关联越来越紧密,乃至出现恶魔大规模显世的魔潮。 “千年前就因为王朝腐朽堕落,才有混沌肆虐人间。“孙婆婆感慨的道:”太祖虽然封印了混沌,千年来还是出了不少篓子,每次都跟人心躁动有关。四百年前景灵王发动叛乱,搞得大明东西分裂。为了获胜,景灵王声称定灵帝勾结恶魔,企图引混沌入世,结果人心大乱,魔潮涌现。景灵王死于魔潮,定灵帝为了阻止魔王显世,在社稷之座上坐了十天十夜,耗尽寿命坐化而去。” 王昆仑的感慨更加深沉,“那段历史被史官们篡改了,说成是天灾。死了几十亿人啊,中京更是十室九空,我的祖辈就是那时从北方迁来中京的。民间只是留下了零碎记忆,但在档案里……我们驯象所的档案里,这事却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地下的资料室里,百户大人有兴趣还可以去查。” “好像就是那次乱子吧,”孙婆婆又加上了新材料,“所里的人为了扑灭魔潮,上上下下死得干干净净。驯象所掌管异能者事务的权柄就此被其他部院分走,沦为收尸洗地的小角色。” 高德听过类似的传言,那时候没当回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心底也咯噔作响,这时候的中京电视台没人管控,拿到这部小电影必然广告天下,人心……至少是中京的人心就要大乱了。 人心大乱,混沌骚动,说不定连女皇都不得不坐上社稷之座。对刚登基的女皇而言,自然是大为不妙,连带他的退休金也更不妙了。 可是不把这部小电影散播出去,又怎么向上面交代呢?至少钓鱼这个环节的逻辑就不完整了。 高德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起了圈,这时候电话忽然响了。 “林指挥使?” 是顶头上司打来的,高德不爽的应付。“魔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很快会有结果,指挥使大人会满意的。什么?御门大典?” 林指挥使说到后天女皇会在无终宫南门的日月桥亮相,驯象所必须带猛兽出场,充作女皇仪仗。为此指挥使大人格外开恩,将搜捕魔子的期限宽限了两日。 期限什么的高德并不在意,今天他就能交差了。可想到王昆仑和孙婆婆说到的事情,如果他这边用力过猛,人心大乱,这场女皇向整个大明宣示自己统治稳固的庆典,多半就要泡汤。 “是是,卑职立刻动员全所上下,办好这件差事!” 高德面上中气十足信心满满,挂了电话,瞬间变脸,愁云满面。 “其实……” 孙婆婆忽然说:“如果控制好传播范围,对人心的影响并不会太大。” “限制在钓鱼的范围里就行,”王昆仑给了更具体的建议,“中京还有很多电视台。” 果然是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高德有了主意。 “原野电视台?好主意,我这就叫小胖去办!”听了高德的决定,王昆仑不迭点头,孙婆婆也说这是稳妥的选择。 高德想到了跟驯象所有关系的那家电视台,摄像机是租他们的,胶片是从他们的渠道买的。那家电视台的影响力远远不如中京电视台,仅仅只是锦衣卫散在中京的无数产业之一。好几代台长都是锦衣卫出身,因为专长拍摄禽兽花鸟,跟驯象所有不错的交情。 的确不必非得找中京电视台,只要有一家电视台传播,那就是眼见为实。还可以通过眼线散布消息,将其当做钓鱼行动的一部分。 “就在今晚吧,刘小胖负责,”高德安排工作,“至于御门大典,就让老侯戴罪立功,他全权负责,咱们后天出场就行了。” 王昆仑还有问题,“废矿场那,咱们还守么?” 高德犹豫了下,无奈的道:“还是得守,面上的功夫得做足。魔子肯定钓不上来,其他杂鱼多半会来。咱们还得指望那些杂鱼砸了场子,才好圆满交差。” 夜色又至,西城中心,霓虹楼林高处的房间里,花魁只披着一层轻纱下床。 床上小丫鬟还在荡着船浆起伏不定,身下的人形肉船高叫低吟,在极致的欢愉与痛苦之间来回摇摆。 “收着点,别脏了我的床!” 花魁没好气的吆喝,打开电视,瘫在软塌上摆了个海棠春睡的慵懒姿势。 “原野电视台是吧,搞得这么神秘,”她不爽的嘀咕:“还坏了我的兴头,没啥东西的话那线人一辈子都别想再做人了。” 椭圆屏幕闪了一会雪花,显出两只老虎追逐鹿群的画面,很有磁性的画外音悠悠解说:“秋天来了,草原上生机勃勃……” 看了好半天两只老虎,花魁耐心消磨干净,凭空挥手,还在摇桨的小丫鬟被凌空提起,丢到了角落里。 “去看书!” 花魁恼火的嚷着,见床上的精壮男子静静躺着,已是奄奄一息,火气更大了:“看一整夜!” “紧急消息……” 电视画面骤然切到演播间,主持人哆嗦着嗓子说:“我们从消息人士那里得到了一份影像,影像证实了恶魔的存在。” 主持人说了一大通耸人听闻的话,还夹杂了大段对自家电视台的宣传,等画面再度切换时,花魁挺直腰肢,全神贯注。 “居然是尤三通拍的,”花魁自言自语,“这家伙真是能干啊。” 镜头剧烈晃动,尤三通喘着粗气压着嗓子解说背景,等镜头稳定在地下洞穴的高处时,一群看装扮像是锦衣卫的人惊呼着自洞穴深处奔出来。 接下来的画面让花魁从软塌上跳了起来,身上的轻纱剧烈鼓荡,气息也变得格外粗浊。 “啊——!” 后面小丫鬟被吓得叫出了声,姚红绡却没功夫搭理她。 画面里是只女性暗精灵,骇人的是,她迈步的同时身体也在变化。先是胸膛裂开,再是腹部分开,过程里血水飞溅,她的步子依旧稳定。 胸腹中渐渐升起黏糊糊如软泥怪的东西,紧接着她的头颅也一分为二,像剖瓜般左右耷拉着,自脑腔中探出根根触须。 等那团软泥渐渐塑成美妙人体,由触须推送着离体而起时,姚红绡也惊呼出声:“纳扎斯!” 如神如魔的女子破体而出,大发神威,将锦衣卫们打得四下横飞,却被一部怪异机器放出的电光缚住。 最后是尤三通翻着白眼倒在镜头前,另一只手伸过来。 画面黑了好一会,姚红绡才回过了神。 “不行……” 她焦躁的转圈:“这可不行……” 正当她奔向衣柜时,电话响了。 “你也看了?” 姚红绡焦灼的对电话那头说:“我得去救纳扎斯!只有我能暂时收容他!” “之前我很确定,现在我不确定了!” “那部模械真的是什么调和模械的话,的确有可能切断我跟纳扎斯的心灵传讯!” “会不会是假的?你跟我说说怎么是假的!” “那是电视啊!电视放的还会有假?” 026:真是自寻死路 “小的姓骆,这背其实不驼……” 废矿场地下的老位置,绰号“驼子”的半老头子伸出手臂,不仅拉长了一大截,还像麻花一样拧了几圈,似乎没有骨头。饶是高德见多识广,也差点把“恶魔果实”脱口而出。 “天生就会软骨功,背总是挺不直。”驼子淡然道出自己的隐秘,“进了驯象所才知道,哪是什么软骨功,就是疫魔之力。” 他腼腆的笑道:“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本事,就是钻洞子灵活,拿人稳妥,能在所里混到小旗已经很满足了。” 这还不算本事? 高德心说换在我上辈子那个世界,你可以把手臂伸到几米长随便拍妹子的裙底啊!还好这个世界的妹子没开放到穿短裙上街的程度,不然你这家伙绝对要上刑部风纪司的通缉榜。 此时又是夜晚,高德回到老位置蹲坑,驼子陪着他。 这时候的心情跟之前完全不同了,原野电视台已经播放了小电影,影响自然比不上中京电视台,但经过线人事先宣扬,舆论正在发酵。到了明天舆论必然爆炸,别说林指挥使,就算是身为圣者的女皇也会被骗住,压在身上这口黑锅已经笃定、确定、肯定的粉碎掉了。 亲手操刀搞出这部小电影,让驯象所的部下也对他刮目相看,这不驼子就跑来向他交底了么? 守过这两天,等御门大典落幕,这场风波就算熬过了。自己终于能把心思放在驯象所的内部建设上,让它成为自己安安稳稳熬到退休的坦途。 想到这高德不免发急,外面那些异能者怎么都是帮鼠辈,没谁敢像毛绒绒她们一样摸进来捣乱?没人捣乱调和模械就没正当的理由爆掉,调和模械没爆掉孽魔就没理由逃回混沌。孽魔没逃回混沌,这场骗局就难以收场。 算了,真打起来难保有死伤,还是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结束吧。至于怎么收场,王昆仑委婉的提过建议,就说老古其实并没把这部调和模械修好,它自己爆掉了。 好想回家,回家带着高苗出去好好吃顿火锅。 正在想东想西,通话器又响了,接的时候高德还不在意,以为跟刚才一样,就是零零星星的异能者打探消息。 “头儿,大事不妙!” 王昆仑就在下面,离得远远的挥着手臂,显得很焦急:“兵马司的人来了,荷枪实弹的,满满几卡车!还是指挥使带队,把咱们守住外面的明哨扣住了!” “沃日!” 高德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要来抢功啊! “区区兵马司的灰衣,也敢在咱们锦衣卫的地盘上撒野!你先领着兄弟们挡住他们,我找上面要援兵!” 高德自然不会退缩,赶紧联系坐镇驯象所的刘小胖,让他用百户办公室的电话向林指挥使通报。 “等等,兵马司……” 高德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王昆仑:“是哪个司的?” “当然是西城司,”王昆仑不明所以,“来的就是西城司指挥使王子赫,这地方还是在西城之内啊。” 高德哦了声,本来准备下台子的,却又收住了脚。 王昆仑带着驼子麻子,还有三四十号锦衣卫刚刚封住监牢和密室,大群兵丁就哗啦啦涌进了洞穴。 这些兵丁身着灰衣,头戴笠盔,端着上了刺刀的栓动步枪,冲到锦衣卫身前,杀气腾腾的大声吆喝。锦衣卫们毫不示弱,仗着身穿陶钢重甲,手持冲锋枪甚至爆雷枪,直接用身体怼上刺刀,把这股灰潮逼退了一截。 等到灰潮从中破开,露出队同样身着钢甲的士兵,人人端着装了弹鼓的冲锋枪,锦衣卫也被震慑住,不敢向前多迈一步。 不是怕这队兵马司的精锐,而是怕这队精锐簇拥着的大官。钢甲虽然遮住了胸口,肩上的飞鱼图案依旧醒目,标志着此人的官衔至少是千户以上。 “这是我们西城兵马司的王指挥使!” 大官身边的小官出面吆喝:“此处是我西城兵马司的管界,恶魔之事也归我们管,还不速速退开!” 这边嘿嘿冷笑不断,没人退步。在锦衣卫眼里,也就庙陵卫羽林卫比自己地位高,区区兵马司的灰衣牲口,算个什么鸟?如果不是这个指挥使在场,他们早就抡起枪托砸人了。 “我是王子赫……” 身材壮硕的指挥使呵斥:“你们的头儿呢?” “驯象所总旗王昆仑,奉林指挥使之命办事,不敢懈怠。”王昆仑出场,虚虚拱手。“王大人有事该找林指挥使,勿要让卑职难作。” “区区总旗,竟敢如此无礼!” 应该是经历(秘书)的小官厉声吆喝,那队精兵也很默契的端起冲锋枪。这边锦衣卫举枪回应。两股哗哗金铁声先后响起,上百枪口互相指着,气氛顿时凝重得落针可闻。 “王总旗,听说过,西城的那种案子都是你带队收拾的,很干练。” 王指挥使身居上位,姿态自然比下面人高得多,“不过你还没资格与本官谈,就算是你们新上任的百户也没资格。你可以向林指挥使报备,这个地方由兵马司接管,马上。” 说完他上前一步,逼得王昆仑只好挪开枪口。这一步也带得灰衣兵丁逼压上来。双方甲胄撞击,枪管摩擦,似乎爆出了片片无形的火星。 锦衣卫们都在等着王昆仑的反应,他们虽然有信心把这帮灰衣都干趴下,不过冒犯上官的罪责不是他们扛得下来的。 王昆仑正犹豫不决,肩膀忽然被拍了下。比他还高的黑甲武士越过,将他挡在后面,让他长出口浊气。 “我是驯象所新任百户高德……” 黑甲武士摘下面甲,露出似乎比女子还要俊美的面目,用温润的嗓音说:“锦衣卫什么时候要听从兵马司的号令了?就算是在锦衣卫里,我这个百户也只听林指挥使的号令,王大人可没资格跟我谈。” 王子赫勃然变色,还没出声,高德又转向那队精锐里的某个士兵:“不过王大人身边的这个人,我倒是想跟他谈谈。” 那个士兵低呼出声,蜷缩着身子往后躲。这一声让众人听出不对,竟像是个女人,连周围的灰衣都愕然看过去。 “高百户!” 王子赫挡在高德身前,语气变得极为严厉。“你想违上抗命么?这是造反!” 下一刻他脑袋后仰,声调拔高:“你敢——!” 爆雷枪的枪口顶住他的下颌,高德摇头说:“我是驯象所百户,本职就是缉捕恶魔,处置异能者。做我份内的事情,不敢也得敢。” 枪口挪开,指住躲在人群中那个灰衣兵丁,高德又道:“那个女人,你混在王大人的队伍里,是想来救孽魔吗?” 周围的灰衣兵丁轰然散开,让那人孤零零立在众人眼前。 “那是本官的护卫!”王子赫愤怒的咆哮:“休要胡言乱语,惑乱人心!” 他向王昆仑伸手:“给我通话器,我要与林德诚说话!” 林德诚就是林指挥使,这个王子赫改了态度,想要借上官来压高德这边了。 “不必了……” 灰衣兵用满含魅惑的嗓音说:“真是没想到啊,高校尉居然成了高百户。” 头盔摘下,黑发飘洒,说不上风华绝世但也到了媚惑众生那个级别的丽容显现,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姚……红绡!?” 连高德也大吃一惊,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视野里溢出淡淡紫光,显然是身怀孽魔之力的异能者,居然就是与他有些交情的红袖坊花魁。 “真是遗憾啊,”姚红绡深深叹息:“不能把你吃个囫囵了。” 话音落下,她抬起冲锋枪,如放大了若干倍的打字机声音冲刷洞穴,密集的子弹自十字枪焰中喷出,朝着高德劈头盖脸泼去。 高德下意识抬手挡脸,就听噼噼啪啪爆鸣不断,子弹全打在了厚实的金铁上,他身上却没半点感觉。 原来是王昆仑抢在了他身前…… “愣着干什么!?” 见部下还在发呆,高德吆喝:“开枪!” 刚才知道是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亲自带队过来,高德记起自己是怎么撞上孽魔的,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蹦出来的姚红绡虽然颇为意外,却让这个想法离真相更近了。 锦衣卫们纷纷举枪,对面的灰衣们,包括那个经历和端冲锋枪的精锐都趴在了地上,只有王子赫拔出手枪,却是对准了高德。 橡皮般的手臂骤然拉长几倍,自锦衣卫这边伸出,拉住了王子赫的手。手指卡在扳机圈里,让王子赫开不了枪。 “就凭你们这些蠕虫,还想拦我?” 姚红绡丢下冲锋枪,发出女妖般的尖锐嚎叫。 声波带着碎石裂金的恐怖力量,冲刷过洞穴每处角落。在场接近两百号人只觉五雷轰顶,肝胆皆裂。大部分人闻声即倒,七窍泌血。少数人勉强立着,却也意识溃散。 “高德啊高德……” 姚红绡推开雕塑般的王昆仑,立在高德身前,吐出粉舌舔舐红唇。“等我办完了事,再把你就地正法。” 高德也像雕塑般立着,姚红绡又低低笑道:“你啊也是有够蠢的,让我混过去不就行了?现在可好,真是自……” 话没说完,高德手中的爆雷枪骤然抬起,冷冰冰的枪口顶在她的嘴上,枪管比她吞过的所有牛子都要粗。 轰隆震响,这颗大好美人头炸成碎骨烂肉,漫天喷飞。 “真是自寻死路……” 高德嘀咕着,两眼空洞面无表情,像被魔神操纵的傀儡。 027: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姚红绡的女妖之嚎帮高德进入超脱状态,他的意识浮在半空,操纵身体毙掉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异能者。 不过这个花魁并不是关键人物,俯瞰众人的奇异视野里,另一团猩红光影正如心脏般吞吐伸缩,不知蓄积了多么强大的力量。 正要调转枪口对付那个敌人,姚红绡的变化却惊得高德视野恍惚,差点从超脱状态中退出来。 她还没死! 无头的脖颈上长出株株肉芽,缠绕编织,眨眼间就伸展成根根触须。下颌、牙齿、头骨块块重现,她竟然在复原! 高德继续扣动扳机,咚咚枪声如连绵的闷雷,在胸口和腹部破开一个个大洞,刚复原了小半的脑袋再度化作碎骨烂肉四下喷飞。 姚红绡被打得步步后退,却还稳稳立着,她发出愤怒至极的嚎叫,人声之下还叠加了高德颇为熟悉的声音,仿佛自冥冥虚无中传来。 不是真的吧…… 八发雷弹打完,高德顾不上换弹匣,捡起王昆仑落在地上的爆雷枪继续。姚红绡浑身骨肉支离几乎不成人形了,但在他的视野里,紫光正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如泉水般源源不绝,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这是你逼我的!凡人!” 姚红绡用叠音咆哮:“让我舍弃凡人躯壳的代价你根本付不起!” 还在破烂骨架和血肉里蠕动的肉芽和触须停下,开始揉成一团色彩斑驳,如胶似泥的东西。高德的猜测成真,那一刻他差点丢下爆雷枪,直接夺路狂奔。 魔子! 姚红绡并不是寻常的孽魔异能者,而是孽魔的魔子! 她这具躯壳分明是震旦人不是暗精灵啊,这怎么可能!? “魔子……孽魔的魔子……” 王昆仑颤颤巍巍站起来,苦笑道:“百户大人真是好计策啊,居然真的把这家伙钓出来了。” 旁边驼子手脚并用,拉成了人形橡皮筋,将王子赫紧紧缚住。麻子也回过了气,正在连踹带踢的把其他锦衣卫叫起来。 兵马司的大队灰衣堵住了通道,一时难以不掉。既然身上有甲手里有枪,总得拼一把。 不只是高德这么想,不少锦衣卫已经开火了。他们从未接触过魔子,不过一直干着跟恶魔有关的工作,可不像兵马司的灰衣兵那么恐惧。 高德接过王昆仑递来的弹匣,上弹继续射击。此时他才完全看清雷弹的特殊之处,普通枪弹只是在那团炫彩胶泥上打出一个个浅坑,雷弹射上去时底部还喷射出橘红焰火,推动弹头侵彻到胶泥里面,炸出一个个大鼓包。虽然没能像轰击血肉那样有四分五裂的效果,却在延缓胶泥变成什么东西的速度。 “这家伙真的是魔子吗?她不是黑皮豆芽啊!”他也有了跟王昆仑唠嗑的余裕。 “谁知道孽魔是怎么想的呢?”王昆仑带着丝哭腔回答:“理论上是人都可能成为孽魔的魔子,只是从古至今大家只见过暗精灵魔子!” 现在不是理论上的可能性了,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存在。姚红绡正是被女皇大索中京,不惜抄宗室百官的家也要找出来的那只魔子。好死不死,真被高德的套娃行动钓出来了。 于是高德这边就尴尬了,钓鱼就是个幌子而已,想的最多是钓点小鱼小虾,谁知道钓上来一头鲨鱼! 高德很想告诉她,这里没有魔子没有调和模械,只是自己为了保住头颅给上面交差搞的骗局,你干嘛非要踏进来呢? 要不你现在走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团胶泥已然拉出上半轮廓,却不是高德见过的绝世美女,而是头顶长满弯曲尖角,身躯充盈肌肉力感的恶魔之躯。 姚红绡的声音消失,叠音中那个自冥冥虚空传来的雄浑魔音震荡着洞穴,“你们都得葬身混沌!” 看来是没得谈了…… 魔音还在回荡,洞穴一侧的铁栅栏咚隆倒下,关在里面的黑皮豆芽噢咯咯尖叫着潮涌而出,冲到了魔子……不,现在就是孽魔的身边,像喽啰般护住祂。 “进食吧!奴仆们!” 孽魔身上探出无数根触须,透入黑皮豆芽的后脑。这些黑皮豆芽毫不反抗,反而极为喜悦和兴奋,仿佛投入了神祇的怀抱,正走在通往天堂的身上之路上。应该是刚才那声女妖之嚎的效果,有着天生亲近孽魔体质的暗精灵在一瞬间魔法入灵。 原本矮小瘦弱的身体像吹气般膨胀起来,变得高大壮硕。细长的脑袋上尖嘴裂开,露出排排尖锐獠牙,转眼间这些黑皮豆芽就变成了比狮虎还要可怕的人形怪兽。 黑皮豆芽们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孽魔爪牙,轰然四散,手脚并用的冲向人类,枪声、惊叫以及惨嚎声又塞得洞穴满满当当。 开枪的都是锦衣卫,灰衣们则是转身就跑,又因为相争不让,将洞穴通道堵得死死的。那队精锐灰衣护着王子赫退到角落里,在这之前,如橡皮绳般缚住王子赫的驼子被扯下来踹到了一边。 另一边麻子在狂化暗精灵中绕来绕去,急速游走,带得暗精灵推挤不定,甚至互相厮杀,给了其他锦衣卫精准击杀的机会。在高德的视野里,这家伙身上罩着层血红光芒,应该身负血魔之力。而他的能力却是快速移动和滑不留手,不得不说恶魔之力的呈现真是千奇百怪。 王昆仑身上弥散着灰绿光芒,他用爆雷枪和冲锋枪打烂了几只狂化暗精灵,等到手枪打完子弹,直接抡起拳头。 拳头砸在暗精灵身上,如铁锤般让对方胸膛塌陷。对方那又尖又长的指甲抓到他脸上,拉出一溜细碎火星,而他并没有戴面甲。 王昆仑拳打脚踢,在高德身前清出片空地。他的异能也终于浮出水面,应该是能让皮肉骨骼变成钢铁,就不知道当年在江湖里创出的名号是铁皮人还是钢铁侠。 有了王昆仑的掩护,高德端着爆雷枪稳稳轰击孽魔。每一发雷弹都在孽魔身上制造着血肉旋涡。虽然转眼就恢复如初,却阻止了孽魔继续用群体大招。 不过这只是苟延残喘,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德焦灼不已,这次应该不会再天降小丽了。 意识骤然摇曳不已,一股阴冷黏湿的无形之力侵入心灵,想要缚住高德,高德却是大喜。 “咦……” 孽魔惊讶的低呼:“你的魂魄呢?” 就如上一只孽魔的无形触须落空一样,这只孽魔也没缚住高德的魂魄,而是落入到由高德意识与现实产生的缝隙之间。 不过这只孽魔谨慎一些,没有冲到高德身前来舔他,反而马上把那根无形触须抽了出去。 高德由喜转急,让这家伙摸到了自己都还不太清楚的底牌,却又全身而退,那可大大的不妙。 既然孽魔没办法扯走自己的魂魄,能不能用所谓的魂魄拉住对方,主动制造出上次那种情况,争取一些时间呢? 心念一转,悬在半空的意识有了微微变化。高德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从意识里分了出去,也伸展成无形的触手,将孽魔侵入自己身心的触手扯住。 阴冷黏湿的奇异触感让高德有些眩晕,一缕杂念溜过心头。 自己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孽魔咆哮。 分出去的那股力量比孽魔弱,但只是扯住对方,却毫不费力。 “不……你到底是什么……”像小县城商场促销的狂乱噪音冲击着高德的心灵,隐隐夹杂着由疑惑而生的畏惧。“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028:又是天降小丽? 我是什么东西? 你这只缩在女人身体里的公孽魔,还有脸问这个问题? 本来就对自己的状况有些疑惑,被这一问戳中要害,高德恼羞成怒,扯住孽魔触须的力量加了一倍都不止。 现在不是向上面交差的事情了,事情变质了! 得灭口、灭口! 趁着这家伙只是心灵传讯而不是用嘴巴嚷嚷之前,灭祂的口! 高德一脚踹上王昆仑的屁股,这家伙用铁拳殴打黑皮豆芽还打上瘾了,连真正的目标都丢在了一边。 “快集火这家伙!” 高德的一脚和一嗓子让王昆仑清醒过来,他捡起爆雷枪,招呼道:“其他人挡住黑皮豆芽!小旗用爆雷枪打孽魔!” 老古这两天赶工出了十来枝爆雷枪,只够小旗之上的人用,雷弹倒是管够。 洞穴里枪声轰鸣,振荡得洞顶都簌簌落灰。孽魔身上凸起一个个鼓包,连绵不绝。偶尔几发爆雷弹打在同一个地方,居然撕扯下了星星点点的深紫血肉,伤口一时难以复原。 果然是有枪在手,恶魔也得绕着走。 可惜枪太少,雷弹威力还是差点,不然真能让这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吼——!” 孽魔的身躯猛然变得血红,荡出一圈无比灼热的气息,冲刷过洞穴的每处角落。 高德扯住的那根无形触须顿时滚烫如烙铁,烧灼得他体温骤升、呼吸急迫,心跳加快了不只一倍,血液流得似乎能听到冲击血管的刷刷声。 高德只是如此,其他人不堪得多,几乎陷入到了癫狂境地。 锦衣卫和灰衣们七窍喷血,倒在地上翻滚不定。王昆仑两只手变出斧头,呼啦啦砍着空气。驼子把身体扭成莫比乌斯环,从地板滚到了洞顶。麻子跳起了街舞,快得拉出道道虚影。角落里护住王子赫的精锐灰衣一个个身躯涨大,衣衫啪啪撑裂。而跟孽魔连线的暗精灵们,更是浑身血雾喷涌,没头没脑的乱撞。 果然如传言所说那样,孽魔的力量并不限于魅惑和色欲,而是更广泛的心灵与血肉刺激。此时的招数完全等于凭空强制让人嗑药,还是近于神经毒素的猛药。 不过就像高德免疫孽魔的女妖之嚎一样,处于超脱状态的他还保持着清醒,心灵和身体都稳稳控制着,继续扯住孽魔的无形触须。 几个暗精灵撞开了监牢隔壁的房门,里面是被解剖了的暗精灵,以及冒充“调和模械”的破烂机器。 “这是个陷阱!”孽魔到这会才如梦初醒。 祂甩掉本是姚红绡的残缺躯壳,踩着沉重的步子冲向高德。手指伸展出又长又尖的弯曲爪刃,朝着高德当头劈下。 当啷裂响,大片火星爆开,又是王昆仑挡在了高德身前。他那手掌变化出的手斧像剁肉馅般狂舞,顶住了孽魔这一击。 孽魔爪刃连挥,王昆仑胸前条条火星绽放,却不见一丝血水溅出。 王昆仑狷狂的大笑:“你再牛再大,也比不上我硬!” 咚的一声,他被孽魔踹得腾空而起,脑袋嵌进洞顶,整个人直接挂了起来。 孽魔并没有冲到高德身前,其他小旗恢复过来,爆雷枪的集火又轰得祂退了好几步。 “王子赫——!” 孽魔发急了,转头高喊:“你还不动手!?”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王子赫正由精锐手下护卫,贴着洞壁向外面悄悄挪动,闻言顿时僵住。 “小心!“ 王昆仑拔出脑袋落地,惊骇的叫道:“这家伙跟恶魔是一伙的!” 兵马司的指挥使居然勾结魔子!? 灰衣兵没什么反应,他们压根顾不上了。刚才的喂药冲击已经放倒了大半,剩下能爬起来的要么相互拼挤,争着逃离这座地下魔窟,要么被黑皮豆芽扑在地上咬脖子啃脸。少数还有心和有力反抗的,见到枪弹和刺刀都无法阻止对方,多出来的勇气和力气变成了更大声的惨叫。 锦衣卫吓了一跳后又专注在战斗上,这事乍听起来挺可怕,可老太子被魔子榨干,大明差点没了皇帝更可怕,实在算不得什么。 最淡定的是高德,他早就有所预料。 王子赫带着姚红绡刚进洞穴,他就看出了两人身上散发着恶魔之力。姚红绡是孽魔之力,王子赫是血魔之力。 这说明不了什么,驯象所的锦衣卫大半是异能者,兵马司有异能者合情合理。 不过那时候高德记起之前的遭遇,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和师傅出事的小酒馆几乎就在西城兵马司隔壁,遇上魔子的时候,那家伙话里隐隐含着是被安排在那的意思。如果地上的小酒馆,地下的孽魔巢穴是受西城兵马司庇护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既然魔子能渗透到老太子身边,区区西城兵马司这样的衙门也被渗透了,这不算恶意的揣测。 所以高德并没把这两人看做普通的异能者,而是当做潜在的魔子党羽。结果超乎预料,不仅姚红绡是另一只魔子,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王子赫竟然真是同伙。 “喀扎斯!”孽魔这一嗓子叫得王子赫恼怒的大叫。 旋即他气极反笑:“我这就帮你!” 护住他的精锐灰衣一拥而上,十多枝冲锋枪几乎是杵在孽魔身上哒哒开火。 “你竟敢背叛我!” 有了名字的孽魔抡起利爪,将灰衣抓得腹破肠流,四下横飞。这些人毫不理会,拔出类似狗腿刀的砍刀冲了回来,像鬣狗般撕咬着孽魔。 就在同时,洞壁处血光连闪,已没了王子赫的身影。 这时洞顶喀喇喇开裂,泥土碎石如雨点般落下,王昆仑的那记头槌似乎把上面撞塌了。 高德操纵着身体急速后退,同时大喊:“离孽魔远点——!” 尘土大作,一道纤细白光透洞而下,径直落在孽魔头上。 孽魔骤然僵住,变作了雕像。 白光渗入孽魔身体,散作缕缕光丝,如裂纹般急速延伸。 在高德的视野里,绚丽紫烟从裂纹中急速散出,和之前那只孽魔一样,渐渐凝结成模糊面目。 这家伙要逃回混沌! 高德吓得猛抽凉气,要是祂跑路之前也送份临别赠礼,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洞穴里全是男的! 然而没等恶魔面目成型,洞顶的土石就如飞灰粉碎,散作大片细砂般的微粒,如雨点般淅淅沥沥落下。微粒混入紫烟,像活性碳一样,将股股紫烟吸走。 莹白光丝由缕缕裂痕变作块块斑痕,不断伸展扩散,将孽魔的身体悄然融解。残留着的紫烟也被白光吞噬,最终只留下幽幽低吟,化为虚无。 小丽! 高德终于回过了神,难道又是天降小丽!? 洞顶多了个可以直接看到夜幕的大洞,宛如一口深井。井口立着绰约白影,发出苍老的女声。 “我还得追那个血魔的魔子,这里交给你们收拾了。” 不是小丽啊…… 高德失望的叹息,才发现自己退出了超脱状态,头晕目眩,胸闷得想吐。 王昆仑等人振作起来,带着锦衣卫清理还活着的暗精灵。失去孽魔的控制,这些暗精灵恢复了矮小瘦弱的原貌,大半倒在地上,只剩少数还在发狂,已不是什么威胁。 高德瘫坐在地上喘气,只觉无比幸运,又捡回一条小命。 不过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好像心灵深处多出了什么东西。 心随意动,一团紫光在眼前绽开。 看清紫光里的东西,高德心口剧震,比当初小丽拿金龙票拍脸还要惊讶。 这是个只有食指高的模型,圆形底座上立着只恶魔,雕刻得异常精细。头上的弯角,身上的肌肉,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正是刚才被收拾掉的孽魔喀扎斯。 029:这大明怕是药丸 乾明殿名义上是殿,其实包含了若干殿堂屋舍,就是座缩微版的宫城。无终宫的北区是皇后和妃嫔居住的后宫,东区是太子和幼小皇子居住的东宫,中央和南区则是朝堂大典和各类礼仪活动的场地,整座皇宫只有这里专属于皇帝。 包含了前殿后殿的高大正殿是办公场所,沿着廊道深入园林还有片院落,以前是皇帝读书和小憩之处,现在成了女皇的寝宫。 银杏树环绕的院落朱红墙琉璃瓦,飞檐走兽,墙面绘着飞龙行雨图,显得古朴而尊贵,院里的房间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女皇斜倚在软塌一角,她穿着睡袍般的宽松亵衣,黑亮长发随意披洒,露出大片白皙粉嫩的肌肤,盈盈眼瞳还有些散焦,像是正在熟睡却被吵醒了。看茶几上翻倒的茶杯,能让女皇如此失态,事情必然非同寻常。 软塌对面的白墙上投射着活动的黑白影像,洞穴里暗精灵胸腹开裂,头颅分瓣,抽出根根如蛇的触须。 女皇眼中的焦距渐渐聚起,小嘴张得圆圆的,绝丽脸蛋上惊愕、诧异、庆幸、欣慰等等表情如走马灯般不停变换。 “这是我去原野电视台拿回来的原片,”小爱立在软塌旁,佝偻着身子像犯下了大错,语气异常虚弱。“台长招供说是驯象所送去的,两个时辰前播放,一个时辰前出了事。” “要不是你事先说明,我都以为是真的。”女皇啧啧的咂着嘴:“难怪会把魔子招出来。” 小爱听出了女皇话里的不满,吐吐舌头没敢再说,安静的立着。 等影像结束,女皇瘫回软榻,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一个时辰前,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王子赫掩护那只魔子,突入驯象所设在西城一处废矿场的陷阱。” 小爱继续解说:“幸亏锦衣卫指挥使林德诚够老实,第一时间向我通报了消息。也幸亏姑奶奶正好有空,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不然别说魔子会搞出大事,陛下你的……哦,丽的那个他也已经被魔子吃掉了。” “魔子这事先不说,”女皇缓过了气,抓起软枕抱着,心有余悸的嚷嚷:“驯象所怎么跟魔子扯上关系了?我是让他去养老的,不是让他去抓魔子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错,”小爱两脚扭成内八字,搓着脚面说:“我才从小晴那知道,驯象所其实是咱们大明专门管异能者事务的部门。” “哈啊?”女皇呆住。 “各个部院都有管理异能者的部门,但只管跟他们事务有关的异能者活动,”小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在名义上专门管辖异能者的,就只有驯象所。当年景灵王叛乱的时候出了魔潮,驯象所全员战殁,就此一蹶不振。现在只是给异能者案子打扫现场,可搜捕魔子的责任还得背着。” “之前就是驯象所处理了前一只魔子的后事,顺带搜走了陛下给他的金龙票。那会我搞不清锦衣卫下面的部门分属,不知道这些细节。” “哎……” 女皇以手遮面,心虚至极的嘀咕:“说好了让他安安稳稳的,结果差点让他送了命,是我的错。” “陛下何出此言?”小爱声音大了些,“他自己也说过嘛,希望为陛下尽心效力,这不正好如了他的愿?” “那怎么行?”女皇气鼓鼓的捶着软枕,“他为女皇拼上了性命,那丽该怎么办?我还准备过了御门大典就回去见他呢,这让我怎么跟他提后面的事情啊?” “那就打我的板子吧。”小爱退步下跪,以手枕头,屁股高高撅起。 笃笃敲门声响起,柔和女声唤道:“奴婢上官晴奉召而来。” “进……” 女皇应了门,把软枕砸过去,“小晴都来了,别闹了!说了我也有错,身为大明女皇,连驯象所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传出去真是笑死个人!” 上官晴进了跟寻常富贵人家没多大区别的厅室,也就电视机多了点,还有常人难见的放映机。见女皇衣衫不整,赶紧伏地叩拜。眼角瞥到远坂爱起身,记起之前问自己的问题,加上羽林卫锦衣卫的调动,大略明白了些什么。 这对主仆对大明朝廷的无知程度还真是令人愤慨啊。 在上官晴面前,女皇还是讲点仪态,整理好衣服坐得端正了些。 “他这运气,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差,”她跟小爱用传讯说悄悄话,“两只孽魔都让他撞上了,他这个样子,真的能安安生生过下去吗?” “终究是丽的男人嘛,”小爱的赞许发自肺腑,“才到驯象所没几天,就帮陛下解决了麻烦。” “这话我爱听,”女皇眼睛眯成月牙,笑得天真烂漫,像回到了孩童时代。“在胶片上以假乱真,的确只有他弄得出来,当年他好像说过。” 抱着削肩拧着小蛮腰,女皇哼哼:“哎呀好想现在就见到他赞赞他!” 小爱咳嗽,女皇才醒悟还有外人,装作挠痒痒还嗯嗯噢噢的配音。 “那个……小晴啊,找你来是说原野电视台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女皇扮回正经样子:“你怎么看?” 上官晴来时就知道是为这事,整个中京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奴婢不知此事的原委,只是担忧人心因此大乱。” 她很忠实的道出想法,“就此揭露异能者与恶魔的存在,中京人心惶惶,混沌必然会骚动起来。” 小爱也叹道:“虽然是钓鱼,也的确搅乱了人心,难保不出乱子。” “若是整个天下还不好说,只是中京嘛,是个人都知道异能者和恶魔,也不差这一回了。“女皇倒是不在意,”而且我们不是决定了在御门大典上揭破吗?先有这样的铺垫也不错。“ 小爱想了想,点头附和:“影像虽然揭破了异能者和恶魔的存在,但也展示了恶魔并非无敌,凡人能够制服,对人心的影响未必全是坏的。那对孽魔的魔子完蛋了,血魔的魔子会逃跑也说明祂并不想现在就搞事。就算有些影响,等御门大典之后,人心应该就平定下来了。” 女皇看向上官晴,女秉笔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应道:“奴婢也希望是这样。” “那好吧,小晴帮我拟份声明,以无终宫的名义由各家报纸、广播和电视台发布,对原野台放的这部……小电影表个态。” 女皇经过这几天的历练,也开始有些经验了。“不要评断真假,说得模糊点,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到御门大典上。” 上官晴兰心蕙质,明白了女皇的心意,领命离开。 厅室里又只剩女皇和小爱,小爱问:“那他的处理,还有驯象所的事情……” “好好赏他,”女皇说,“但不能让他再这么冒险,驯象所就别管异能者的事情了。” 说着她的柳叶眉蹙起:“又不能太直接,不然会让他起疑心。挺麻烦的,还是等丽回去再说吧。” “孽魔的事情解决了,更多的麻烦还等着啊。”女皇敲着茶几,唉声叹气。“你说这大明的朝廷都烂成什么样子了,孽魔的魔子潜伏在太子身边,兵马司的指挥使成了血魔的魔子!再不好好打理,怕是真的药丸!” 廊道里一队女侍卫手提灯笼,簇拥着上官晴返回乾明殿。灯光摇曳,映得衣裙翩跹,女秉笔的心就在憧憧丽影间飘舞摇曳,始终难以定住。 大明芸芸众生,亿万凡人,知道了异能者与恶魔的存在,真的会因为有女皇这样的强者守护着他们而安心吗? 030:手办王高德 高德呻吟着醒来,感觉全身酸痛,脑袋像裂成了八瓣,恨不得揭开头盖骨搅搅脑浆。 看窗外天已蒙蒙发亮,他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旁边刘小胖打着地铺,鼾声震天睡得正香。 自己是啥时候回来的? 高德艰辛的转动脑子,姚红绡、王子赫、孽魔喀扎斯,废矿场那场恶斗的记忆碎片汇聚起来,渐渐拼出清晰场景。直至仰头看到深坑之上的身影,再被眼前的紫光拉回视线,记忆到此为止。 看来是那时候晕了过去,被王昆仑他们送回了驯象所大院。 不不,还有什么…… 高德敲着额头,恍然大悟,模型! 脑子顿时变得清灵,意念触到心底的怪异,恶魔模型裹着紫光又出现在眼前。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德疑惑的端详着模型,怀疑自己的能力不仅是超脱现实,还能把恶魔之魂扯出来做成手办。当然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应该是那个老妇人先消灭了孽魔,再被自己捡了漏,那时候他正好扯住了喀扎斯的无形触须。 随着高德的审视,模型弥散出的紫光凝结成无数光丝,编织出几个震旦文字,像是个标签。 “孽魔传令者喀扎斯/残缺”。 高德有些失望,哪怕自己身怀特殊异能,披挂重甲手持爆雷枪,加上若干同样有异能的锦衣卫,对上这家伙依旧弱小得可怜。还以为这家伙必然是只强大孽魔,就算不是魔王也差不了多少,结果只有个传令者的头衔,就比无名杂兵高一线。 他好奇的抬手触摸,手指穿透模型,却不是纯粹的投影。阴冷黏湿的感觉很清晰,跟孽魔侵入身心的无形触须完全一样。 文字忽然散作缕缕紫光,透入手掌,吓得他赶紧缩手。不仅没躲开光丝,反而拖得模型也动了。 高德感知抽离,自动进入超脱状态,升到头顶俯瞰自己。视野里多了面类似画中画,但很不稳定的影像。模糊的光影和噪音混杂在一起,既有类似城市的场景,也有形形色色的面目。 这是孽魔的记忆? 他没有深入影像,视野里还有其他东西。 发了会呆,高德起身长吁短叹。 他起身走向窗户,像是要开窗透气。 迈了两步,骤然转身,右手多了把手枪,杵在空气里。 噢的一声轻呼,矮小瘦弱的灰豆芽挤出空气,两手握着枪管,恼怒的嚷嚷:“干嘛捅我的嘴!” “不然呢?”高德嘁道:“等着你捅我的腰子割我的脑袋?” 刚才他看到一团灰光,就在背后伸手可及的地方。还好认出了灰光是谁,不然就直接蹦起来开枪了。 脸上还裹满绷带活像木乃伊的灰豆芽唉声叹气,“就知道瞒不过你,你果然是个怪物。” “你还是来杀我的对吧?” 高德挪开枪口,悠悠的问:“一直没有动手,是觉得自己不会成功,还是觉得不该这么做呢,毛绒绒?” 灰豆芽正是毛绒绒,她掏出腰间的匕首丢下,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没有区别,求你只杀我,给我的姐妹留条命。” “王子赫……” “啥?” 高德忽然说出这个人名,毛绒绒的反应并无异常,身上的灰光也没什么变化。 “所以你的主人并不是只用揭发身份来胁迫你们做事?” 看来她跟那个家伙没有直接关联,高德问,“那么你们任务失败,或者背叛的话,惩罚是什么?” “就是死而已,”毛绒绒变得坦然起来,“虽然会死得很难看,不过也算是解脱了。这个世界真不好玩,我早就不想继续下去了。” “真的吗?” 高德哪可能被她骗住,她身上的灰光正在剧烈荡动,恶魔之力是跟情绪直接关联的。 “当……当然……” 毛绒绒转开头,不仅声音变得哽咽了,泪珠更一颗颗从眼眶里滑落。 “谁特么想死啊!” 她终于爆发了:“我还想吃好吃的,想玩好玩的,想抱着你用过的那种大枪,把害我们的混账打成肉酱!我还想活下去,活到生一堆小豆芽!为什么非得死啊!” 她抹了抹泪水,又笑出了声,笑得很凄凉。“我真是没用啊,哭有什么用?那家伙给我们种了什么魔虫,不按时吃药我们的脑子会被虫子吃掉。” 她烦躁的挥手在头上扫着:“别摸我的头!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咦?” 高德的左手并没有落在她头上,而是悬在上面。 他本来想摸的,可手还没落下,紫光就从手掌里溢出,再拉出喀扎斯的……手办。 裹住手办的紫光缕缕伸展,侵入毛绒绒的脑袋,高德赶紧凝神观察,同时沉喝:“别动!” 毛绒绒身上的灰光随着紫光的游动放大了若干倍,显出编织细密的丛丛光丝。光丝深处,一条暗红光虫蠕动着,似乎要逃离紫光。 紫光在灰光缝隙间穿梭,层层缚住光虫,把它从灰光里往外拉。几缕紫光还在往深处探索,有如饥渴之蛇,想找到更多食物。 见毛绒绒身体发抖两眼翻白,高德下意识阻止,那些紫光居然就乖乖停下了。 还好,这个手办终究是受自己控制的。 指挥着紫光把暗红虫子拉出来,一离开毛绒绒的脑袋,虫子骤然膨胀,像是要爆炸的样子。不等高德反应,紫光如吸管般从虫子身上抽出股股红光,直至手办蒙上淡淡血色。 虫子化作点点光尘消散,不像是实物,和手办一样该是恶魔之力的具现。手办上的红光也渐渐褪去,高德心说自己这收获真是不小,居然多了个可以精细操纵恶魔之力,而且是别人的恶魔之力的工具。 意念一动,手办缩回左手,这只是个形式。手办其实是藏在自己魂魄中的,乐意的话他可以从嘴里、脸上、脚上,总之身体任何地方“吐出”这个手办。 这次手掌实实落在毛绒绒的脑袋上,灰色的发丝手感挺不错,毛绒绒的。 “好了,”高德说:“那只虫子被我解决了,你不会死了。等会我再清理其他人的虫子。” 毛绒绒眨眨眼清醒过来,捧着脑袋转起了圈。转了好几圈,她兴奋的叫道:“真的……” 高德竖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灰豆芽压低声音:“真的没了!” 她抬头看高德,忽然退了一步,浅蓝眼瞳里满是畏惧。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怯怯的问。 “活人、男人、震旦人。”高德没好气的说:“随你选。” 毛绒绒表情变换了好一会,定格为某种认命了的释然。 她怀疑的看着高德:“你没顺便往我脑子里放点什么东西吗?” “没有……” “真的没有?” “好吧放了把勺子,想吃豆花的时候就打开搅搅,趁热吃。” “你在骂我脑袋里全是豆腐渣吗?” “应该还有豆腐皮吧。” “除了吃你就不会其他骂人的脏话了么?” 两人压着嗓子嘀咕了会,毛绒绒问:“之前的约定还作数不?” “当然,”高德其实不是很在意她的去留,当初的许诺与其说是照着传统给驯象所招揽人才,不如说是随手拉她们一把。 魔子的事情能圆满了结,一半靠自己一半靠运气。过了这个关口,他只想带着驯象所继续苟下去,挣退休金的初心可没变。 “那么……” 毛绒绒爪手爪脚的拱手,学着王昆仑那些人说话:“卑职就是百户大人的属下啦!卑职先告退了,等养好了伤,任由大人差遣!” 娇小身影隐入空气,在高德的视野中,灰光穿窗而去。 “呀喝——!” 楼下响起欢畅的呼喊,高德确信接着会是酣畅的哭声。 真是有趣的小家伙…… 高德已然忘了毛绒绒报过年龄,还在嘀咕,这家伙以为她当官了么?就算进了驯象所,也不过是没有编制的番子,只能自称“小人”,可没资格叫“卑职”。 “百户大人醒了啊……” 有资格自称“卑职”的家伙在地板上坐起,揉着眼睛嘀咕,然后一蹦而起,夺门而出,尖着嗓子大叫:“百户大人醒啦——!” 031:神秘的花魁遗物 废矿场之战让驯象所伤兵满营,高德肩膀肿胀身心发虚已是最轻的。医务室里躺满了伤号,还有十来个昏迷不醒,王昆仑等人都是脸色惨白像被孽魔榨得不剩一滴。不过高德清醒,所里上下人等如释重负,只觉杀头这一关终于跨过去了。 “孽魔完蛋那会头儿也晕了过去,王子赫丢下的那队胸甲灰衣很是难缠,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他留在外面的兵马司灰衣还想捣乱,还好林指挥使派了人过来,刘小胖也召集了几十个伙计支援,总算把场子镇住了。” 办公室里,王昆仑带着瞎子和几个小旗向高德汇报。驼子麻子等人都躺下了,孙婆婆正忙着照料。 “林指挥使埋怨咱们做这么大事却不告诉他,”王昆仑也浑身是伤,绷带缠得跟毛绒绒似的,不过精神挺好。 “他还是挺仗义,接到刘小胖的电话就转告了都指挥使。都指挥使调了高手过来,就是那个白衣老婆婆。不知道是羽林卫的还是圣山的,总之强得不行,挥手就解决了孽魔。” “咱们驯象所立下了奇功啊!”刘小胖欢喜得眉毛像毛虫一样蠕动,“这次不升个千户所实在说不过去。” 高德皱眉,王昆仑变色,刘小胖还没品出来,以为自己错在他处。“噢噢,小人是说英明神武智勇双全的百户大人肯定得升千户,带领咱们继续赢得一场场胜利,重现驯象所掌管天下所有异能者事务的威风……嗷!” 王昆仑一巴掌拍得他以头抢茶几,“还一场场胜利呢,天天出这种案子,天下岂不是起了魔潮?这大明还能好?” 说得太对了,天天在河边走都会湿脚,更何况直接跳河里,还想不想挣退休金了? 高德本想跟着踹刘小胖一脚,记起之前端出的架子,咳嗽着说:“这次行动咱们其实是失败了,没想到……孽魔这么厉害,还跟西城兵马司有勾结。得亏咱们运气好,王子赫会跑肯定是察觉到高手出现。没有老婆婆赶到,咱们还不知道会死得多难看。” “所以驯象所升格什么的就别提了,有多少本事干多少活。我很理解大家渴望建功立业,为女皇陛下做更多贡献的拳拳赤诚,但咱们得循序渐进。慢慢来,稳健才是王道。” 王昆仑等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刘小胖也揉着头说:“是是!百户大人真是太稳健了!” 高德振作起来,去孙婆婆那看望了伤员,身为一把手这种皮面功夫不得不做,再被孙婆婆带到花圃角落的屋子里。 屋子里也有类似手术台的铁台,上面堆着碎骨烂肉,看到纤长白嫩的手指脚趾,高德猜出这是姚红绡的残骸。 “老王把魔子寄宿的女子残躯带了回来,”孙婆婆说,“这是标准流程,每处理一桩案子都得把有关的信息存个档,以后遇见类似的事情就心里有数了。现在我已经知道孽魔破体之后,留下来的凡人血肉是什么味道。” 难怪所里上下对孙婆婆都异常尊敬,她不仅能治活人,还能让死人说话。 就是这个用词…… 不要说得这么惊悚,让人误会你是在吃啊! “细节太多一下子说不清,以后有机会再跟百户大人说,”孙婆婆走到另一张桌子边,上面有堆染满了血的布片,高德认出了肚兜和内裤,还有渔网丝袜。 孙婆婆展示的重点不是布片,而是布片旁边的零碎,都是头钗、指环、项链、玉坠之类的饰品。姚红绡虽然伪装成兵马司的兵丁,却只套了身军服,里面依旧是女人装扮。 “这是她留下的东西,我没看出什么。百户大人对魔子的了解远胜我们,说不定会有些发现。” 孙婆婆既然这么说了,高德不得不凑过来仔细打量,至少样子得装足。 饰品逐一上手,都是价值不菲的高档货,因为他从未见过。等他碰到一块中心有孔的小镜子时,掌心骤然发热,缕缕紫光伸展,那个孽魔喀扎斯的手办居然自己跑了出来! 高德吓得赶紧动念收回手办,可镜子却有不小的吸力,不仅没收回手办,一缕意念还跟着进了镜子,置身异常广阔的空间。 沃日…… 惊吓如鞭,把高德的意念抽了回来。他努力的不作声色,用眼角观察孙婆婆和其他人,见他们没什么异常,连他手中的紫光手办都视而不见。 又试了两下,适应了镜子的吸力,高德终于收回手办。他拿起那面只有掌心大小的镜子,份量很沉,像是金属做的。 “这个有点奇怪,我拿回去看看。” 他随手把镜子揣进兜里,孙婆婆不以为意,这本就是她找高德的目的。 装作又有新发现,高德再把一枚戒指和一块玉佩揣进兜里,应该能瞒过孙婆婆了。 咣次咣次的蒸汽连杆响声依稀传来,由远及近,刘小胖自门外探进脑袋:“林指挥使来了!” 锦衣卫指挥使林德诚的车队在主楼门前停下,高德带着所里还能动弹的人跪迎。等林德诚跨出车门,飞鱼服的深紫颜色刺得高德差点拔枪开火。 “高兄弟快起来快起来!老夫可当不起啊!” 这次林指挥使变脸成了马佥事,亲热的扶起高德,一张老脸快笑烂了。 “高兄弟立下了大功,你是整个中京的救星啊!“ 林指挥使竖着大拇指使劲晃悠,让高德受宠若惊之余,下意识的摸摸口袋。 接着林指挥使脸色一正:“锦衣卫百户高德接旨!” 果然是这套路! 高德双膝跪下,听着这家伙扯起嗓门吆喝出骈四俪六的圣旨。女皇总算有了精通文辞的近臣,上次的圣旨完全就是大白话。 圣旨的大概意思是套娃行动非常成功,不仅引出了孽魔的魔子,还挖出一只血魔的魔子,中京就此安定,高德和驯象所大大的有功。赐高德飞鱼服、御制绣春刀。驯象所其他人等赐服加级,小旗以上也赐御制绣春刀。待明天御门大典之后,再定官爵封赏。 严格说这份圣旨除了认可功绩之外,意义只是让高德等人可以换上品级更高的行头参加御门大典。不过区区百户就能穿飞鱼服,这是难得的殊荣,足以让王昆仑他们交换意味复杂的眼神。 念完之后,林德诚又拿出份圣旨,这次却没念,而是扶起高德,低声说:“去你的办公室。” 进了三楼的办公室,林德诚还带了个人。这人在大红飞豹服外套着锦衣卫金甲,头戴八瓣红缨金盔,盔檐低得看不到面目。 “卑职在外守着……” 高德以为此人是林德诚的心腹亲信,没想到林悳诚居然恭谨的向此人行礼,倒着退了出去。 头盔摘下,露出让高德眼前一亮的丽容,却是个年不过二十的妙龄少女。留着大明女子很少见到的齐眉刘海,虽是黑发褐眼,眼眉间的气质却与震旦女子有微妙不同。 “我是远坂爱,高百户应该知道我。” 少女说着字正腔圆的震旦语,因为太纯正了,反而不像震旦人。 高德虎躯一震,纳头就拜:“总管……呃,都指挥使大人!” 远坂爱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高德哪能不知。与女皇情同姐妹的侍女,大明一人之下亿人之上的扶桑少女。 “高百户免礼,”少女盈盈笑着,令高德如沐春风。“我来这里,有三件事。” 她晃了晃那份圣旨,“一来是向你宣读密旨,自今日起,驯象所向锦衣卫都指挥使……也就是我直接汇报,你可以通过专线电话随时找我。” “这第二么,是问问你。”很随便的把圣旨丢到桌子上,她背着手,语气变得沉冷。“你弄的那段影像里,那部调和模械是怎么回事?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但是‘调和’这个词是存在的,你不过是个普通凡人,这种异能者都很少知道的事情你是哪来的消息?” 被她如炬目光盯着,高德顿时背心出汗。 032:混沌未灭何以家为 高德只知道“禁绝者”、“调和者”这类概念应该涉及到了异能者的禁忌,王昆仑他们都不清楚。不过看远坂爱这么严肃的样子,这禁忌恐怕还非同一般。 “这个么……” 心念急转,高德想到了地下室那间有几个教室那么大,依旧被塞得满满的档案室,他赌远坂爱不会因为这个问题真的去翻浩瀚如海的档案。 “卑职是在驯象所的旧档里看到的,里面零星提到过禁绝者、调和者之类的东西,似乎能克制恶魔。卑职为了让钓鱼行动更加可信,就拿过来用了,其实也不知道细节。” 他发起反击:“大人可否为卑职解说一二?” 对方的怀疑消去,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这些事情是圣山在处理,你没必要关心,总之以后不要再提了。” “卑职明白了,”高德赶紧转移话题:“以后绝不再提,大人刚才提到有三件事,那么第三件是……” 远坂爱点点头,绕着高德转起了圈。“这第三么……是看看你这个人,看看有资格让丽提起的凡人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个名字,高德骤然一惊。 “小丽!?” 还以为小丽跟她只是点头之交,现在看来交情似乎不浅。 “小丽怎么样了?”他急切的问:“这几天忙得团团转,都没见到过她。” “还想见她?” 远坂爱笑得让高德颇不自在,“见到她想说什么?” 这一问提醒高德了,当然是骂她个狗血淋头啊!把自己丢到驯象所,当天就接下杀头令。不是自己机灵加老天有眼,这条小命已经没了,有她那样补偿的吗? “我想……” 实在气愤不过,高德拐着弯的说:“跟她探讨一下关于震旦人祖先崇拜的语法运用问题。” “不太明白,是你跟她的什么默契?”远坂爱转到高德身后,目光落到什么地方,啧啧咂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丽和女皇陛下一样,都来自圣山,又与陛下不同。”她用高德听不懂的怪异语气说:“她只专心对付恶魔,不受世俗束缚。我也不知道她此时在哪,会不会再见你。” 高德心口裂作两半,一半是不爽,那家伙是不好意思见他所以躲着他吧?一半是失落,终究是女神般的人物,哪会跟自己有多深的交集。 “高百户,我问你些私人方面的问题。”远坂爱转到他身前,“你还没婚配吧?有了意中人吗?对婚姻是怎么打算的?” 高德被她盯得心头发毛,生出盲肠都要被看穿的危险感觉。此人是女皇的侍女,力量无比强大。万一看出自己超脱现实的异能,还有刚获得的孽魔手办,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压力之下,他没余裕思考对方为何问得这么突兀,老老实实的回答:“卑职尚未婚配,也没有意中人。未来自然是娶个良家女子,生儿育女。和常人一样,并无出奇之处。” “没有意中人?”远坂爱微微皱眉,让高德感觉自己似乎选错了答案。“真的没有?” 现实里当然没有啊! 不论现实的话,小丽或许算得上,毕竟跟自己换过一血。可这纯粹是自己的单相思,小丽是来自圣山的混血白豆芽,双方身份太悬殊。两人的亲密互动是特殊情况,她还声明了只是场交易。 高德也不觉得小丽这女神般的人儿,会是跟着自己一起变老的伴侣,画风完全不对嘛。不管是淡漠的脾性,还是坑人没商量的行事,以及专注对付恶魔不关心世俗的生活,都跟他对意中人的想定差得太远。 作为一个决心苟到退休金的苟教信徒,他的伴侣自然只能是沉静如画,温柔如水的家庭主妇。颜值身材以及双商当然得是上上等,得有大长腿,尺码嘛他不太挑,C以上就行。 “真的没有。”他选择了说实话。 “呵呵……” 远坂爱冷笑,笑得高德头皮发麻。“高百户一表人才,从小到大该接触过不少出色女子,竟然连一个都没入你的眼?” 坏了…… 高德骤然醒悟,难道她感应到自己有什么异常,因为没看透,所以旁敲侧击的在为人处世方面挖线索? 他胸脯一挺,掷地有声的说:“混沌未灭,何以家为?卑职一心报国,哪有空暇顾及儿女私情?” 远坂爱愣了愣,转开视线,语气变得淡漠。“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它意。你的功绩已经入了女皇陛下的眼,作为你的顶头上司,需要对你有更多了解,高百户不要误会。“ “这是卑职的荣幸!” 高德装出喜悦至极的模样,心里却暗暗叫苦。难怪驯象所变成了都指挥使直管,原来是惊动了女皇陛下。若是女皇想让驯象所恢复到从前,管起整个大明的异能者事务,那自己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女皇陛下对卑职有什么样的……期许?” 他用热切的语气试探口风,女皇真要把重担丢给他,就得抢在圣旨下来米已成粥前设法回旋。 “这个嘛……” 远坂爱似乎也被高德的忠诚感动了,亲切的劝慰:“不要急,你终究只是区区凡人,是有极限的。女皇陛下对你的期许,也就是凡人能作到的事情。我与丽是挚交,你既与她有些……交情,我自会照顾你。把驯象所改为直管,也有这个意思。“ 高德松了口气,不迭谢恩,面上却还颇为不甘。 叮嘱高德好好准备御门大典,远坂爱再没多话,扮回林指挥使的侍从,随着车队扬长而去。 “不愧是陛下从小就看中的男人,其人灼灼其华,其志铿锵如铁,其行如雷霆闪电。” 蒸汽车里,女皇的忠实女仆抱着胳膊,只觉这番试探收获颇多。 “用电视台传播以假乱真的消息钓鱼,这招我既想不到,也做不出。陛下能把锦衣卫交给他的话,不只是我,陛下也会轻松得多,可惜啊。” 远坂爱深深叹息,可惜的是,人间之事终究只是过眼云烟,陛下要的不是得力臂助,而是可以让她安心小憩的港湾。 可惜的是,高德自己有远大志向,但与女皇有命定前缘,注定了他这辈子不可能得偿所愿。本可以立下偌大功业的好男儿,不得不一辈子隐在女皇身影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凡间立下再大的功业又有什么意义?对一个凡人来说,能成为女皇的港湾,比娶到了七仙女的董永还要幸运,立下的功业也更为宏大。 想到这,远坂爱的眉梢又挑了起来。 这家伙对陛下一无所知,对小丽毫无印象,对丽也没什么想法,有得他苦头吃了。 “高德啊高德,我可提醒过你哟。” 她啧啧的咂嘴,这次出了声:“真翘……” 大院里高德还看着烟尘发愣,远坂爱的露面超乎他预料,好像不只是跑过来亲眼看看自己这么简单。 部下们在旁边欢呼雀跃,唱着类似好日子的震旦小曲。已经恢复了自由身的尤三通和曾皮影也在其中。他们都不急着回去。刚才圣旨说了,等御门大典过了,才有真正的封赏。 交代王昆仑监督老侯做御门大典的准备,高德骑着侉子摩托直奔家门。高苗还在家里担惊受怕,他得回去看看。 “就是这个小子?” 某间没有窗户的昏暗密室里,套着连帽斗篷的人拿起一张画像。上面的黑白半身像栩栩如生,是张放大了的照片。 旁边站着的居然是原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王子赫,他躬身应道:“是他,纳扎斯是在他那出了岔子,现在喀扎斯又栽在他手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斗篷客坐在软塌上,注视着照片沉默不语,王子赫又道:“要不要暗中拿下,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拿下就不是看了,”斗篷客说:“御门大典就在明天,那才是关键,不要节外生枝。” “那对孽魔虽然没有竞全功,但事情并没败坏到不可挽救。女皇决意展示力量,我们要做的就是掀起风浪,送她永镇社稷。” “你既已暴露,就去下港吧,那里即便是圣山的人也很难找到你。“ 王子赫愕然,“不是说好了让我带着家眷出海吗?” “你有罪无功,还谈这个做什么?”斗篷客话语温和,却没一丝商量余地。“不到功成之日,哪可能脱身,成为小指那一天你就该明白的。” 王子赫无奈的退步,“至少把我的家眷送出去,再拖下去他们就要被羽林卫找到了。” “这个当然,”斗篷客随口应下,又吩咐道:“下港那边留心手脚,不要惊动那些大人物。” 待王子赫离开,斗篷客的目光又转到照片上。 “这小子会不会是……” 斗篷客把照片丢到茶几上,“无所谓了,反正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照片上多了个血手印,猩红血迹如焰火扩散,转眼就烧成缕缕青烟。 033:妹妹的直觉 “你这几天是不是在跟恶魔打架啊?担心死我了!” 高德回到家,被高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就不能找人捎个信,或者留个电话好让我找你?你心里压根就没我这个妹妹!” 屋子里大白天都开着灯,电视开着声音特别大。收音机搁茶几上,放着类似情感热线的节目,絮絮叨叨的像蚊子叫。 再看高苗两眼发红,眼圈发黑,绝对是一夜没睡,高德明白高苗为啥这么火大了。 “昨晚你看了啥电视?”他没像往常那样怼回去,温言细语的问。 高苗瘪着小嘴,扑进高德怀里把他抱得死死的。 “我在电视里看到恶魔了!”她涕泪齐下,“好吓人啊!家里就我一个人,到处都藏着恶魔!上厕所都不敢关门,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更不敢睡着了!” 高德轻轻拍她的背,就知道是这样。 王昆仑那帮人聚在一起都吓成那样,高苗还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夜里一个人看比贞子更恐怖的东西,还能活蹦乱跳的,心理素质已经很不错了。 “那不是原野电视台放的吗?”他又不解,高苗是怎么看到这节目的? “收音机里预告的,”高苗揉着眼睛抽着鼻子,“说尤三通有惊天的大消息,晚上会在原野电视台放。” 广播电台的那帮主播鼻子真是比狗还灵光呢,居然拿到了锦衣卫只在线人里散播的内幕消息。 “那是假的。”其他人高德懒得管死活,妹妹他不能不管。“是像电光皮影那样的胶片特效,找技艺高超的皮影师傅就能弄出来。” “怎么可能是假的啊?”高苗还不信:“那是电视、电视!电视放的还有假的?”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没什么不可能,别忘了我是锦衣卫,啥事都知道。” 还好高苗自小受他熏陶,要说服她还是很容易的。“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的电光皮影吗?那个曾皮影曾老头,他不是能在胶片上画蝴蝶孔雀甚至龙吗?那些能画,恶魔为什么不能画?” 高苗渐渐信了,“对呢,很小的时候你带着我跟小丽玩,也说过什么……三弟马磕石电影,屏幕有十层楼高,里面的神仙妖魔看上去都是真的。” 都忘了小时候跟小丽……隔壁小院那个小丽玩的时候,还有高苗这只跟屁虫。 “喂喂!别拿我衣服揩鼻涕!”高德叫道:“都大姑娘了注意下形象!” “别说大姑娘,变老太婆了我也揩!谁让你是我哥呢?” 高苗脸上终于绽开笑容,不过她的下一个问题让高德笑不出来了。 “所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恶魔,对吧?” 高德想了想,把高苗拉到沙发坐下,按着她的肩膀说:“电视里的恶魔是假的,不等于恶魔就不存在。这个世界很大,什么样的古怪事情都有,我们得做好面对各种危险的心理准备。” 见高苗脸上又露出惊恐表情,高德揉她的头。“别担心,有我在呢,说好了我们一起快快乐乐活到老的。” 当然没有小舅子那种生物。 “别当我是猫!” 高苗不爽的拍开他的手,“好吧,你是我哥,我只能信你。” 她伸着懒腰嘀咕:“你回来了我就能安心睡觉了。” “想得美!”高德一巴掌把她抽起来:“看看你把屋子弄得多乱,先收拾!把你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东西收回去!” 锦衣卫胸甲、头盔、绣春刀,高苗几乎把老爸的行头全搬了出来,高德留给她的转轮手枪更是直接揣在身上。高德敢肯定,真有恶魔跑出来了,高苗反而会如释重负的拿起枪战斗。终究是锦衣卫的女儿,并不像寻常女孩子那么柔弱。 “你就是这么疼你妹的啊!”高苗捶了几下高德,乖乖收拾起来。 “这是啥?” 高德拿起茶几上一块锅盖大的圆盘,像是黑花梨木做的,挺沉。中间镶了个指南针,一面刻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另一面则是装饰图案,有类似锅盖方便携带的提手。 “怎么把这玩意都翻出来了?” 他认了出来,是个风水罗盘,高家祖传的东西。老爸说是曾曾爷爷在某次行动里的缴获,拿回来镇宅用。风水这玩意是震旦人的传统文化,这时候的人已经没多少人信了。 “当盾牌啊,”高苗理直气壮,“锅盖太薄了,这玩意又厚又沉,还能抡,砸到恶魔身上总有点用。” 小丫头片子懂个啥,恶魔真正恐怖的地方是操纵心智影响魂魄,能被木头砸伤的恶魔还好意思叫恶魔? 高德暗暗发笑,正要把罗盘递给她,左手忽然发热,意识摇曳,自动进入超脱状态。 视野里左手探出缕缕紫光,透入罗盘里,他的意识仿佛也被牵了进去,有了异常奇异的感应。 这玩意怎么跟姚红绡的镜子一样!? 高德赶紧止住意念收回紫光,高苗还在这,可不能让什么异常吓着伤着了她。 装作无事把罗盘丢到一边,高德说起其他的事情。“等御门大典过了,学校就要复课了。到时见着灵灵,记得带她回趟家。” 高德没忘对师傅何老头的承诺,亲自盯着锦衣卫巡城所发下抚恤,又把何灵灵转到高苗读的女子学校,可以就近照料她。对锦衣卫实职百户来说,搞定这些事只需要一个电话。 “我会办得妥妥的。“领到任务,高苗踏实了不少。“好久没见灵灵了,得好好安慰她。” “对了哥,”她关心起高德:“你现在到底在哪上班啊,神神秘秘的不跟我说,难道真是去了跟恶魔打交道的部门?”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片子的直觉挺敏锐的。 “我就一普通人,让我去跟恶魔打交道,还不如直接杀我头算了。”这事不得不骗妹妹,不过高德并没罪恶感。“你哥现在是锦衣卫驯象所的百户,相当于大明皇家动物园的园长,威风吧?你可以天天逛西城的兽园,不要门票钱!” “你?锦衣卫百户?皇家动物园的园长?” 高苗用压根不信的目光上下打量,“别哄我开心。” 高德摊手:“明天我还要带队去御门大典,说不定你能在电视上看到我。” “真的啊……” 高苗将信将疑,“你是撞了什么大运还是卖身给了哪个大人物?” 她瞪大眼睛,装出惊吓过度的样子:“你不会是真的卖给了女皇,成了女皇的面……咳咳,小白脸……呜……” “你作死啊!”高德拿起茶几上的烤番薯堵住她的嘴,“这种谤君的话你也敢说!” “你既然不说,那就是来路不正!” 高苗吐掉又凉又硬的番薯,鄙夷的道:“你可是能耐啊,老爸一辈子都只是个小旗,你一下子就升百户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的身体用在了下流的地方,换来了高官厚禄。” 她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埋怨。“还说兄妹情深,你都当百户了,只给妹妹免门票这点好处,好意思么?至少得让我骑黑白熊啊!” 高德不得不服软,答应找时间陪她去兽园玩个尽兴,包括骑黑白熊。 高苗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连电视都不愿关,还要高德守着她,昨晚真是吓得不轻。 高德坐在沙发另一头,中京电视台正说到“魔子事件”,主持人用淡然口吻提到昨夜中京的桩桩案件。粗略统计有上百人惊吓至死,好几百人以为末日来临自杀,甚至有几户人家点火自焚,总之中京彻夜不眠,让高德的心情沉重了许多。 幸好只是通过原野电视台传播,影响有限。要换成中京电视台,数字怕不要翻几个跟头。 主持人很快把话题转到明天的御门大典,原本很是腻味的称颂之词,此时听起来却很是顺耳。御门大典应该能清除魔子事件的负面情绪,像他这样的大明子民,都期待着女皇能皇位稳固,大明继续繁荣安定。 所以这些玩意,必然藏着大坑。 高德打量茶几上的罗盘和手上的镜子,觉得自己真要进去一探究竟,跟当初在酒窖里转动那瓶酒没什么区别,就是作死,就是手贱。 再度进入超脱状态,感知投入裹住手办的紫光。 还是先看看孽魔的记忆,事情虽然已经了结,可猜测成真,让他生出新的疑惑,或许能在里面找到答案。 034:混沌圆盘 审视无数破碎影像,高德发现这不是孽魔喀扎斯的记忆,而是花魁姚红绡的记忆。 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目闪过,一幕幕风格不同的活肉鲜生快进,还是以姚红绡的视角呈现。饶是高德在前世久经动作片的考验,胃袋也产生了生理反应。换个人来看这些东西,这连绵不断的精神污染足以让他当场恶堕。 形形色色的官员在姚红绡的记忆碎片里占了多数,王子赫是最多的,高德之前的顶头上司,锦衣卫巡城所西城分所千户副千户出场频率也不低。不少在电视里露过面的高官,从侍郎到御史不等,包括那位被称为“不倒翁”的陈大学士居然都登过场,给高德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得不说,人不可貌相,牛子也不可喉量。 高德还找到了自己和师傅何老头的记忆碎片,仅仅只是几块。关于自己的碎片很清晰,师傅的碎片就很模糊了。所有碎片只有影像没有声音,更没有附着姚红绡的心理活动,看不出姚红绡作为魔子干过什么事。 记忆碎片不全是污染源,还是有些生活场景。有个女孩出场最多,高德有些印象,应该是那天在万货坊相遇时,陪在姚红绡身边的小丫鬟。场景基本都是她在读书,那是黑色外皮的硬壳大书,厚得足够砸死人。 粗略概览了一遍,没什么收获。这个手办只是从孽魔身上剥离的一缕残魂,标签也注明了“残缺”,没找到有用的信息很正常。 他没急着退出,在生活场景里找到跟王子赫有关的碎片,仔细查看。 王子赫是血魔的魔子,力量比姚红绡还强。连那个白衣老婆婆都没抓住,又很狡猾。那家伙要是跑回来找他报复,他可没把握躲得过,得尽量多掌握些信息。 许久后,高德眨眨眼,紫光手办回到手中。 有一些发现,等明天去所里作些布置,能有收获最好,没有也无妨。 高苗睡得很香,高德盯了会吐舌头流口水的睡脸,目光又落到茶几上的罗盘。 掏出衣兜里的镜子,高德皱眉沉吟。 镜子和罗盘藏着什么秘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什么人? 现在高德自己就是个难解的谜,最初以为能力只是意识超脱现实,看到恶魔之力的痕迹。接着发现还能回避和削弱恶魔之力,然后居然还能束缚住恶魔之力。 这些变化可以看作是一种能力的不同层次,但是把孽魔残魂弄成手办的能力,就着实超纲了。高德都在怀疑有个什么系统藏在自己身体里,悄咪咪的干活。可接触不到的系统哪是系统呢,不就是现实么? 作为苟教信徒,高德不会傻乎乎的就当做迟到的穿越者福利。不追根究底,搞清楚能力的来历和原理,他根本不放心。 谁知道是不是哪只奇魔在他身上动的手脚? 关于这个谜题,高德完全没有头绪。 所以这面镜子和这个罗盘,就成了唯一的线索。 这是作死,是手贱。 高德再一次告诫自己,放开意念,任由手中冒起紫光,缕缕探入镜子里。 像是进游戏副本时的读盘,感知度过了极为短暂的迷乱,置身奇异天地。 没办法,人不手贱,世界就不会发展。人没了作死心……不,好奇心,那不就成咸鱼了? 等等,自己求的不就是当咸鱼吗? 怀着复杂而矛盾的心情,高德“降临”这个镜子里的奇异空间。 他还是有些底气,探入的终究只是感知,真出了问题,退出状态就好。这也不是漫无目的的冒险,既然毫无头绪,只能在使用中观察自己的能力,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四周辽阔如虚空,高德仿佛置身小行星带,无数破碎巨石或者类似残骸的巨大部件静静飘浮在虚空中。远处一条绚丽的光带如星河般贯通上下,无限伸展。 看清那条光带,高德这缕感知差点当场爆炸。 那是血红、碧绿、绚紫和深蓝四色光华,如亿万光蛇交织缠绕着,像是在结合欢好,又像在互相吞噬,始终变幻不定。 沃日…… 高德现在终于知道了奇魔之力是什么光色,他竟然跑进混沌里了! 这里就算不是混沌空间,也跟混沌有莫大关系,四色光华应该就是混沌四魔的力量呈现。只是稍稍注意某种光华,就会生出极为不适的异感,非常难受,只想逃得远远的。 退出的念头一起,这缕感知就被层层力量拉住。焦躁、惊恐、空虚以及纷乱如潮的杂念,恰好对应了四种力量。 还好这些力量并不强,也没有意志控制,高德像操纵手办紫光那样试探了几下,顺利退了出来。 本来只是向前探一步,结果一步撞进了全新的世界。 高德把镜子翻来覆去细看,剥掉背面的木壳。这玩意原来不是镜子,而是张小小的金属圆盘。正反面是一样的,很像光盘。 是啥形态无所谓,总之这玩意应该是姚红绡身为魔子进出混沌的东西……也不对,高德可以确定那个空间并不是混沌,因为他不仅还活着,还好好的没有发疯。 混沌不可能任由凡人随意进出,更不是凡人能呆的地方。哪怕只是一缕意念,也会成为触发混沌之力的引信,而他并没有被混沌之力冲击。 高德把光盘收了起来,拿过罗盘。 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更多信息的话,只能在这个罗盘里面找了。 高德放出手办,任由紫光探入罗盘的空间里,感知也随之被拉进去一缕。 置身昏暗的大地,四周是一片原野,前方隐约见到小山的轮廓。头顶是异常高阔的夜幕,绚丽光河横亘,正是之前见到的混沌光流。血红、碧绿、绚紫和深蓝四色光华有如雷电在云层中游走,隐隐照亮四周景象。 高德呆呆看着天顶,四色雷电仿佛也在心中轰击,让他魂魄摇曳。此时他有很清晰的感应,这里也不是混沌空间,但离混沌很近。 他本能的想跑路,意念刚动,就被一层令人烦躁不安的热气罩住。像穿着胶衣进了桑拿室,裹着他无法退出,束缚之力比之前的空间强得多。 高德“低头”,看到一团反射着雷光的透明胶泥。 手脚和身体呢? 蹦蹦跳跳折腾了好一会,高德终于承认自己在这里就是只软泥怪,还是水晶软泥怪。 哟,居然成了萌王。 高德没慌,他还能感应到空间之外的自己,并不是SAO那种锁死了意识的状态。 前方的山顶亮着点点灯光,应该能发现更多信息。 高德琢磨了好一会该怎么行动,最终还是只能用蹦的。 蹦了许久才前进了几十米,他尝试着分出脚脚走路,身体忽然一轻,他高高飞了起来。 拉出长长的抛物线,高德落到草丛里,咚咚弹跳了好一会才稳住。还没回过神,“背上”剧痛,似乎有副尖利牙齿深深咬进身体。 遇上怪物了! 高德努力挣扎,几个黑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看轮廓很像人,再看又像是团胶泥。脑袋、臂腿以及身体细节不断融解,化作软泥落到脚下,又一截截耸动着升到头顶,凝结出模糊面目和身体部位,往复不息。 等高德看清游走在黑影身上的暗红光丝,即便不清楚细节,也明白了这些家伙是什么来历。 血魔!混沌里的血魔! 准确说是还没完全成型的血魔! 他催动意念想退出状态,黑影一拥而上,又啃又扯,即便不是真实的疼痛,也干扰得他难以凝聚意念。 这里可没有爱丽丝来保护自己! 黑影越来越多,一层层扑上来,把高德埋在下面。 高德的软泥怪形态异常坚韧,血魔幼体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不过疼痛也是实实在在的。随之产生的恐惧似乎在减弱韧度,他感觉自己被扯成了一张大饼。 慌乱中他的意念就像溺水者的手臂,胡乱挥舞中抓住了什么。 紫光自天而降,轰隆落地,荡开一圈冲击波。黑影就像风吹落叶,吱吱怪叫着四下飞散。 高德从平面变回立体,震荡了许久才稳定下来。 一个高大身影立在他身前,头生弯角,面如修罗,正是孽魔喀扎斯! 高德吓得又蹦了起来,还好这家伙呆呆立着毫无生气,就是尊雕像。 绕着雕像转了几圈,高德感应到自己跟这尊雕像有明确的联系,似乎能够操纵。 此时意念顺畅,高德却不想退出了。他小心的将意念投入雕像里,雕像晃了晃,随着意念动了起来。 好玩好玩,真没想到,孽魔手办还跟这里有如此奇妙的关联。 035:刑天一往无前! 高德操纵着孽魔走走跑跑,比划各种姿势,很快孽魔就像他操纵的游戏角色,可以灵活自如的行动。 光是这样还不够,高德在想,能把这家伙变成载具,载着自己去山顶就好了。 让孽魔趴下,他跳到孽魔背上,努力伸展身体,想把自己变成一件斗篷。这样既能挂在孽魔身上,又能看到前方。 这个计划可喜的失败了,他一碰到孽魔,软泥怪般的身体就变成了水,渗进孽魔体内。 孽魔站起来,扭着脖子转着手腕,行动比刚才还要自然。 “这样更好。” 此时的高德已经融入孽魔体内,连带孽魔的视野和感知也一并拥有了。 化身孽魔,高德抬腿前进,刚走了几步,憧憧黑影出现,是刚才那些被吹飞的血魔幼体。 伸手弹出长长爪刃,孽魔冷哼,现在可以好好收拾这些家伙了。 一只软泥人被横劈成两截,断口处闪着微微紫光,如暗火般侵蚀身体,不断扩展,直至烧灼成灰。 第二只、第三只…… 在这些反应迟钝行动迟缓的弱鸡僵尸前,高德俨然成了格击高手,轻松写意的一一收割。 更多的血魔幼体潮涌而来,高德记起孽魔的能力,试了试,只是意念稍动,条条紫光就射出身体,如灵蛇般盘旋飘舞。 紫光之蛇在血魔幼体中游走不定,有的如长矛透心而过,有的如细刃切割肢体,还有的如吸管般插入脑袋抽吸。一只只血魔幼体要么化灰而散,要么被抽尽了血色变成泥土般的废渣。高德享受着割草的快感之余,还感应到微微暖流不断注入孽魔躯壳,以及他那属于软泥怪的感知里。 孽魔躯壳在渐渐变化,坚实紧绷的力量感不断变强。由软泥怪承载的感知也有了更强的韧度,束缚着感知的那层胶衣变得透气了不少。如果有系统的话,此时耳边应该叮叮作响,头上不断飘起“经验UP”的提示。 可惜,直到他干掉了上百血魔幼体,清空了周围大片原野,也没弹出面板之类的东西,更没有升级的提示。 远处还有绰约黑影,孽魔高德自然不会放过。他在原野上边战边走,朝着小山靠近。等来到山下时,已经杀了超出两百只等于新手村外小动物的血魔幼体。虽然没有升级提示,但孽魔躯壳和软泥怪感知都有了明显变化。 山下的光影与原野有些不同,天顶四色雷光更为绮丽也更难分辨,几乎都混在了一起。 高德顺着破损的石阶上山,阶梯看似附满青苔,却又硬又尖像铁铸的蒺藜。即便套着孽魔身躯,也感觉有些扎脚。 自山下开始就已经见不到血魔幼体,高德一路通行无阻,很快爬到山顶。 山顶有座没了屋顶,连墙都只有一半的殿堂。借着天顶的光亮分辨,依稀看出是座神殿,正中和两侧的石台上供奉着奇奇怪怪的神像。 天顶轰鸣如潮,高德抬头,震撼得百感骤消。 四色雷光汇聚成涡流般的雷云,在极为高远的天顶湍急转动。迷乱光影中能见到一片隐约暗影,自雷云中心扩展,牵引着视线四下延伸,直到览尽大半个天幕,才看清暗影的全貌。 那是一个圆,一个巨大的圆! 高德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仿佛置身正冲向土星的地球上,仰望占据了大半天幕的土星。不同的是,土星环退到了土星表面,闪烁着四色光彩,与土星表面的风暴连为一体,形成了绚丽的风眼。 高德呆呆看着,想哭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感知渐渐溃散。 咚隆的沉重脚步声唤醒了他,视线拉回来,吓得视野恍惚。 那是头异常壮硕也异常古怪的怪物,虽然有头有脚有躯干,六条肌肉贲张的胳膊似乎才是本体。躯干上拼了颗像是婴儿的脑袋,阴森森的像恐怖片里的木偶头,令人汗毛根根竖立。 怪物从殿堂正中的石台上跃下,直奔高德而来,这座殿堂竟然是供奉它的神殿。 惊吓只是瞬间,高德还没肤浅到以貌取怪。基于解决血魔幼体的经验,他觉得即便拔两级高估怪物,自己操纵的孽魔也该有一战之力。 他弹出爪刃迎了上去,与怪物砸下的拳头正面对刚。 啪啪裂响,原本如钢铁般坚韧的爪刃应声粉碎,再是轰隆剧震。高德只觉天地随之粉碎,孽魔与软泥怪的两层躯壳,连带束缚住感知的胶衣一同化为虚无。 地面上多了个大洞,六臂肌肉怪拔出拳头,甩落点点黏稠液体。液体化作紫光冉冉升空,怪物仰头抽气,想把紫光吸进嘴里,却毫无所得。头大眼大的婴儿脑袋吐出长长獠牙,发出哇哇的孩童叫声。 雷光骤然奔涌,天顶的雷云涡流爆出炽亮白光,吓得怪物缩起脑袋,以手为腿,哧溜奔进神殿。它蹲在石台上定住,急速褪去色彩,变回一尊石像。 雷云中心,天地颠倒,四色雷光如奔涌云海,围住断面齐整的山巅。高德所在的原野和小山不过是天幕点点繁星中的一点,渺小晦暗得难以看清。 山巅中心也是座殿堂,同样残缺不堪,但宏伟高峻的气势却更加逼人。仅仅只是半截梁柱,就有乾明殿梁柱的两三倍粗。 温和而浓稠的白光自殿堂中溢出,向天地间挥洒,那四色神光正是被白光压在山下,形成了云海与山陆之势。 云海中不断涌出一只只狰狞怪物,形貌扭曲得超出常人想象力极限。它们攀爬着山壁,前仆后继,源源不绝。目标仿佛就是那白光,如飞蛾扑火般决绝。 山巅之上咚咚炮声不断,若干高大雄壮的奇异武士散布成圆,维持着稀疏而薄弱的防线。 这些武士身着罩住全身的厚重钢甲,硕大的半圆肩甲高高耸立。胸甲凸起狮虎之类的猛兽脑袋浮雕,脖子之上的无檐圆盔毫无存在感,远远看去仿佛没有脑袋,就是一个个无头武士。 他们的主要武器很像高德用的那种爆雷枪,但枪管还要粗一圈,他们只是用单手握着,还在稳稳连发。枪声如炮火般轰鸣,在怪物身上炸出一个个硕大孔洞。 大多数怪物挨了几枪就分解成若干残肢,在各色暗火中燃作冉冉白烟,再被白光缕缕吞噬。少数怪物能挺过一梭子,冲到武士前却已断手断腿,成了就地枪毙的对象。 偶尔有更强横的怪物冲近,只剩一半的三条手臂高高抡起,捏成拳头同时砸向武士。拳头带着的隐隐血光看上去已非血肉之物,似乎连金铁都能一拳砸碎。 武士毫不慌张,丢开大号爆雷枪,摘下背上的巨剑。巨剑嗡嗡作响,锯齿般的剑刃急速抖动,迎上拳头的瞬间绽出大片白芒。怪物的三个拳头像豆腐渣般在白芒中碎裂,剑刃转圈,接着是整个身体被解离成几截。 婴儿般的脑袋落在地上,獠牙暴突的嘴巴还在张合不定,钢铁战靴落在脑袋上,啪的踩成一团肉酱。 武士刚捡起爆雷枪,几条比他胳膊还粗,裹着暗红鳞片的触须猛然自云海中挥出,抽得他倒撞到殿堂的梁柱上。蜥蜴般的扁长脑袋探出云海,根根触须环绕蜥头,额头看似肉瘤的东西却是张恶鬼般的面目。 “人瘤蛇须蜥!血魔的魔将!” 武士呼喊,告警的鼓声响起,殿堂里冲出又一队武士,朝着这头从云海中拔出一半身躯的怪物集火。这些武士个个都有接近三米高,但在怪物面前,依旧矮小得如猫犬面对狮虎。 一根根触须打断,一片片血鳞崩裂,仍然没有阻止怪物前进。怪物颇为艰辛的拔出前腿,带着爪刃的巨大兽爪拉出猩红扇面。好几个武士高高飞起,钢甲碎裂,血水喷溅。 更多武士冲过来支援,他们丢下爆雷枪,抡起发出嗡嗡振鸣的巨剑和大锤,在怪物的利爪和触须间穿越跳跃,不断制造出恐怖伤口。 不断有武士倒飞而出,还有个被触须缚住。触须如蟒蛇收缩,武士的钢甲喀喇喇崩裂。眼见武士就要送到怪物的嘴里,一道白光从殿堂中射出,正中怪物额头的人面瘤。 怪物丢下武士,仰面惨嚎,武士们趁胜追击,一时打得它没有还手之力。 殿堂里又奔出一个更高壮的武士,没戴头盔,露出澄亮光头。肩甲上绘着飞翅四爪金蟒,正是飞鱼标志。 此人扶起摔在地上的武士,后者惊呼:“统领大人!” “称呼错误,挖一天煤。” 光头武士淡然的说:“这里不是祖山,牢记自己在这里的身份。” “收到,”武士羞惭的低头,“连长。” 光头眯着眼打量正被围攻的怪物,光影中线条硬朗的面目变得清晰,正是庙陵卫统领,被女皇戏称为“小猫咪”的肖茂密。 “今天很反常啊,连血魔的魔将都跑出来了,出了什么事?” 他从腰间的钢匣里取出根短棍,念叨着“匠神保佑”,使劲一抖,短棍前端嗡的喷出白光,凝成长长剑芒。 “老肖!要不要通知莫离,让她预先做些准备?” 另一个肩甲上有飞鱼标志,该是副手的武士远远喊着。 “还以为莫离登基,咱们会在常羊山恶战几天几夜呢,”肖茂密不以为然,“安静了好几天,到现在才冒出只魔将,这算什么?” 他摇头道:“是我劝莫离当女皇的,连区区魔将都要劳动她,难道我们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就心痛咱们的女皇陛下吧,”副手自信的笑了,“你真正想的是连魔王都拦下来,最好她一辈子都不必坐上社稷之座。” 肖茂密举起白芒短矛,嘴里没停,“难道你不想?那意味着咱们至少稳稳守住了上百年,战团里还没哪个连队能做到。” 他瞄了瞄奋力一掷,短矛再度命中怪物额头。那家伙的触须和爪刃挥舞得更加疯狂,伤口处如汽笛般喷出浓浓白烟,显是受了重创。 摘下背后的大锤,肖茂密喝道:“刑天!一往无前!” “刑天一往无前——!” 武士们呼喝响应,士气大振,很快将这头怪物的半截身躯留在了山巅。 残躯弥散出大股白雾,被莹莹白光吞噬,副手苦笑:“接下来几天不缺煤挖了。” 036:禁绝者调和者与魔神 高德倒在地上,嘴角和鼻腔微微腥湿,耳膜嗡嗡振鸣,眼睛也肿胀发痛。 这是七窍泌血啊…… 揉着重如铅球的脑袋坐起,看高苗四肢大张,刚才像是被她踹下了沙发。 圆盘摔得远远的,高德捡起来,手上紫光又蠢蠢欲动,他毫不迟疑的止住。 作死可一不可二啊。 意念触及紫光,手办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仔细打量,高德发现手办的标签变了。 “孽魔传令者喀扎斯/破损。” 不是残缺而是破损了,这意味着升级了? 看来在奇异空间里的经历并不是梦境般的虚幻,孽魔和软泥怪躯壳变强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收获。 可惜对上山顶那只怪物,还是一拳都挡不住。高德不觉得自己一时半会能强大到足以战胜那只怪物,打消了继续冒险的念头。 “这要是金子该多好。” 高德发着让其他穿越者捶胸顿足的感慨,把第二块圆盘揣进衣兜。 自己的谜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这两块应该叫做“混沌圆盘”的东西,里面藏着的秘密也非同小可,一步步来吧。 把单人沙发拼在一起,高德就在妹妹旁边睡下。这几天还真是难熬,他需要好好休息下,确保明天见到女皇时能精神饱满,神采焕发。 女皇长什么样呢?小丽和女皇比谁更美呢? 高德模模糊糊的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驯象所里,某些人却毫无睡意。 “这位百户大人,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器械作坊地下三层,老古的地盘里,王昆仑、孙婆婆和老古分作三角相对而坐,当然老古是盘腿坐在地上的。 三张面目被圆桌中心的烛光映照着,姿态各有不同。王昆仑搓着络腮胡努力思索,孙婆婆以手黏花,盯着烛光出神,老古看上去就是单纯的发呆。 “算了何必多想?” 沉默许久后,孙婆婆说:“他应该不是跑来让驯象所恢复旧观的,用心可能跟咱们一样,那又担心什么呢?” “跟都指挥使关系非同一般,在某种意义上也就等于女皇近臣,总之驯象所有他罩着,咱们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得多了。” “没这么简单,”王昆仑摆手说:“你没在现场,不知道具体情况。当时咱们所有人都被孽魔镇住了,就他毫无反应。到最后他还用什么术法牵制住孽魔,可我没一点他在动用异能的感应。” “别被这小子迷惑住了,他面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压根不是一回事。尤其是对上孽魔的古怪表现,让我怀疑他有超出我们理解的力量。来驯象所只是遮掩,遮掩他做其他事情。咱们不小心点,说不定被他坑死的时候,还觉得他在为咱们好呢。” “从他善待灰豆芽来看,的确如此。”孙婆婆改了想法,“大奸之人必有小善之处,或许魔子之事,仅仅只是他的铺垫。” “我说得对吧,“王昆仑得了支持,越发坚定自己的看法。“咱们也别贸然下大奸这种定论,只是继续跟着他,实在太危险。这小子能用胶片以假为真,操弄人心,就是个乱世的祸害啊。” 孙婆婆幽幽的提供侧面证据,“大奸是难说,小奸总是有的。他取魔子遗物的时候,对那个圆盘很感兴趣。但他想瞒着我,故意又挑了两件混淆视线。” 老古忽然咳嗽了声,像凭空打了个闷雷,差点把烛灯吹熄了。 “他应该是个调和者……” 老古冒出这么句话,让两人茫然对视。 “你们猜得没错,他的确不是普通人,来驯象所肯定另有目的。”老古很严肃的说:“对你们来说是很危险,我也建议你们另寻出路。” “调和者是啥?”王昆仑愣愣的问。 “你们该知道禁绝者。”老古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知道,”孙婆婆抢答,“就是天生排斥恶魔之力的人,异能者遇上这种人,离得远远的都会生出憎恶甚至恐惧。” 老古摇头,语气更加凝重。“看在相处了好几年,你们对我颇多照顾的份上,我就说些事情。” “先纠正你们一个常识错误,异能者的力量并不全来自恶魔,还有我们并不清楚的神灵。神灵和恶魔是混沌的两面,所以异能其实是混沌之力。” 王昆仑恍然,“圣山那些人……比如说女皇,还有昨天露面的老婆婆,力量就来自神灵?” 孙婆婆则是愣愣的嘀咕:“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神灵?” “我只知道些大概,”老古憨厚的笑了笑,“你要问我有哪些神灵,神灵是什么样子,我可不知道。” 他敛容继续解说:“禁绝者不是天生排斥恶魔之力,而是天生排斥混沌,所以恶魔神灵都不喜。他们在凡间太明显,要么住在隐秘之处,要么被圣山的人带走,跟凡人没什么交集。” “调和者又是另一类人,异能者只能拥有一种力量,调和者却能拥有各种力量,甚至同时拥有恶魔与神灵之力。他们擅长把不同力量编织在一起,获得非常独特的能力。既能表现得像凡人,又可以装作一般的异能者。” 王昆仑和孙婆婆同时抽了口凉气,这简直就是不讲理的怪物啊。 “这些人非善非恶,并不关心凡间的事情。”老古也有些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唏嘘,“行事只为自己的私利,相互争斗不休,是圣山严密防范的对象。还好他们非常松散,很难抱团,圣山跟他们达成了一些默契,所以他们很少干扰凡间。” 王昆仑打了个响指,“怪不得他会让你弄什么调和模械,老古就是从这上面看出他是调和者的?” “知道这个词不等于他就是啊,”老古淡淡笑道:“听你说他不惧孽魔,才觉得他可能是。” “这种人跑来驯象所……”孙婆婆很是忧虑,“女皇不知道么?不可能不知道,那就是某种安排了,之前的猜想没错。” “没得说了,”王昆仑的态度明朗了,“等封赏下来,咱们就办病退吧。” 孙婆婆深深叹气,“还真有些舍不得呢,不过只能如此了,这身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 “别看我,”老古耸耸肩,“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能蹲在这里摆弄模械就行。” 做出了选择,王昆仑身心畅快,继续套老古的话。“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老古你说说,除了禁绝者和调和者之外,还有什么古怪的存在?” 老古皱眉想了想,似乎不确定该不该说,不过看两个老朋友满脸殷切的表情,加上难得有人陪他唠嗑,话匣子终于打开了最后一道锁。 “我在祖山的时候,还听刑天说到了另一种人。” 他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会招下天谴的秘密:“禁绝者是排斥混沌之力,调和者是接受混沌之力,还有种人能够掌控混沌之力。这种人兼具调和者与禁绝者的特质,能接受各种力量,但魂魄又浑然一体,不管是恶魔还是神灵都无法侵蚀。” 王昆仑和孙婆婆愕然,禁绝者和调和者已经很古怪了,竟然还有身兼二者特质,却没二者弱点的人? “这……这还是人吗?” 孙婆婆嘀咕道:“这不能叫人了吧?” 老古点头,“这种人介于神灵与恶魔之间,刑天把他们称作……魔神。” 烛光摇曳,那是王昆仑和孙婆婆的粗浊气息。 王昆仑吞了口唾沫问:“这……玩意,真的存在吗?” “老刑天跟我们说起这个的时候,我也像你这么问过。”老古开心的嘿嘿笑了,“好傻。” 两人翻白眼吐长气,搞半天是你从刑天那听来的鬼故事啊。 037:向朕宣示忠诚吧! 溪流自雪峰而下,汇成环绕祖山的河流,这条河叫金水河。金水河流经无终宫南门,南门的正式名称叫丽水门。门下跨金水而过的白玉石拱桥名曰日月桥,寓意为“金生丽水,日月成明。” 老实说这名字和寓意都肤浅得很,像是拿着《千字文》当《尚书》用。估计是大明开国那会已经不剩几个肚子里墨水管够的儒士了,只好抓了个书生由他随口瞎扯。不过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世人千年传颂,却已变得意境深远,逼格冲天。 置身日月桥北侧,打量桥南的恢弘广场,高德生出强烈的既视感,上辈子曾经做过的豪梦似乎成真了。 不过跟天啥门广场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丽水门的宫墙门楼由白玉石砌成,日月桥南北高耸着二十四柱华表。宫墙高二十米门楼高二十米,华表高三十米。不算宫墙门楼,只把华表当做梁柱,再加个顶盖的话,完全就是座巨神的宫殿。 “出来了出来了!” 身边刘小胖咋呼着,王昆仑一爪子拍得他噤声,再叮嘱老侯,顺带招呼高德:“百户大人注意了,待会跟紧卑职的旗。” 高德心跳加快了不少,即便是穿越者还身具异能,置身仪式感爆表的环境里,无形之力也压得他魂魄蜷缩,战战兢兢。 他再次检查自己的衣着,玄底金纹胸团覆肩飞鱼服,镶金扣带,腰挎金鞘绣春刀。三尺孔雀翎自折翅纱帽斜飞向上,随着顾盼如弱柳摇摆。 “老侯那边行不行啊。” 确认自己没问题,高德担心起驯象所的表现。 老侯带领西城兽园的驯兽师忙上忙下,照管大象狮子老虎长颈鹿犀牛熊猫每类四头总计二十四头兽类。这些猛兽披红挂彩,充当女皇銮驾的开路仪仗,看起来还没一点乖乖列队走红地毯的觉悟。 “百户大人不必担心,老侯的手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王昆仑安慰高德,这家伙已经适应了伺候撒手掌柜般的上司,毕竟以前驯象所的事情都是他在管。 号乐大作,锣鼓喧天,礼部御乐班吹吹打打的列队而出,越过驯象所的猛兽仪仗,沿着红地毯踏上日月桥。 除了啃竹子的熊猫和嚼树叶的长颈鹿,其他猛兽纷纷骚动起来,老侯和手下把皮鞭抽得噼啪爆响,依旧于事无补。鞭子似乎也抽上了高德心口,他正着急,声声低喝在鞭鸣后响起,猛兽们骤然变得无比老实,狮子老虎们甚至夹起了尾巴。 不必抽离感知进入超脱状态,高德就感应到低喝声里含有隐隐的奇异力量。记起那些驯兽师都是金盘洗手的异能者,这才恍然。对异能者而言,震慑猛兽不过是小菜一碟。 御乐班过了日月桥跨入恢弘广场,欢呼之潮冲天而起,那是广场南面聚集的数十万民众,基本都是南城的官吏兵将,还有他们的家属。 御乐班之后就是驯象所的猛兽仪仗,王昆仑举起大旗,高德以主官身份押旗而行。猛兽居中锦衣卫分列两侧,拉出长长队伍,走上日月桥。 视野随着拱桥升降渐渐开阔,广场对面似乎截断了天际线的人潮让高德心跳又开始加快。再看到桥下和广场中的摄像机,高德差点走出了顺拐。 他怯场了…… 感知不由自主的抽离身体,升到头顶,隔阂感顿生,高德变成了操纵自己角色的玩家,怯场什么的不翼而飞。 可惜…… 感知就贴着头顶,高德不敢升得更高,更不敢转动视角偷窥后方的动静。别说小丽和白发老婆婆那种圣山之人,光是羽林卫里的无数高手,都有可能把自己抓出来。 说起来是女皇仪仗,结果连女皇的身影都看不到,真是可惜啊。 不过摄像机在这,让妹妹在电视里看到自己的目标还是有机会达成的。高德挺胸昂首,目不斜视,走得雄赳赳气昂昂,让桥边的摄像机在身上停了好几秒。 “啊啊那是我哥!真是我哥!是我老哥——!” 高家小院里,高苗在沙发上蹦蹦跳跳,尖声大叫:“我哥天下第一帅!我哥天下第一美!不接受反驳!” 同一时间无数少女妇人也在对着电视机尖叫,嚷着帅哥哥都让女皇收走了之类的恶堕之语。 高德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引发孽魔之力涌动的触媒,抱着走T台的心态,像模像样的走完短短路程,拐到桥侧列队静立。 驯象所之后是锦衣卫銮仪司的仪仗,数百高大锦衣卫身着金甲头戴金盔,就如远坂爱昨日的装扮,人人手持斧、锤、戟、矛等长兵,威武异常。 锦衣卫之后是数百骑士,人马都是全身重甲,手执大旗,踏着鼓点列阵而行,这是羽林卫。这副彪悍肃杀的行头一出,刚才的锦衣卫就变得娘炮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等羽林卫骑队之后的仪仗出来,包括高德在内,所有锦衣卫的心理又平衡了。 那是二三百名甲士,身材高大魁梧,比骑着马的羽林卫都要高小半个头,完全就是群巨人。 这些巨人甲士的肩甲又圆又大,双肩之间的头盔都没了存在感。胸口突出猛兽脑袋的浮雕,仿佛兽眼就是他们的眼睛,兽口就是他们的嘴巴。 “刑天……” 高德嘀咕着,心想老古穿上铠甲就是这般模样。 “这是候补刑天,”王昆仑拄着大旗,目不斜视,蠕动嘴巴解说:“别看他们的名头是候补,其实每个都有手撕恶魔的本事。他们只负责解决更多更强大的恶魔,咱们遇到的那家伙还没资格让他们出手。” 候补刑天的亮相将观众的情绪推上高潮,大明皇室很少让候补刑天亮相,上一次还是四百年前的景灵之乱。新皇平定了天下后,才把候补刑天搬出来震慑人心。 候补刑天们踏上日月桥,沉重的步伐声汇聚成类似蒸汽机的细密振鸣,令人担心日月桥会不会垮掉。 等候补刑天过了桥,一匹匹白马亮相,观众们的呼喊声掀起新高潮。 女皇驾到! 高德终于有了偷窥的机会,感知贴在头顶将女皇銮驾一览无余。 二十四匹白马拉着黑底金纹装饰的马车出现,车前坐着充当御手的远坂爱,车上张着金黄华盖,华盖之下女皇垂手而立。女皇身着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看得出龙袍做了细微调整,变得更贴身了些,胸口是五爪金龙团纹,覆肩的却是金黄凤纹。 旒帘摇曳,遮住了面目,高德暗暗叹息。不是为看不清面目遗憾。不必看就知道定是张美丽的少女面容,只因为生在皇家,要么做远离尘世的圣山之女,要么做执掌天下的大明女皇,总之做不成她本该成为的平凡少女,真是…… 真是太棒了! 这样的人设放在手游里不是SSS就是六星级别的存在,舔爆! 说不定真有做女皇面首的机会呢? 心中的阴暗角落通往前世的宅男天性,放出了名为二刺猿的怪物,喷发出股股七彩涟漪。 旒帘微晃,女皇居然朝高德这边看了看。吓得他赶紧退出状态,只觉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堕落了堕落了…… 别忘了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恶意,每当你觉得自己会获得奇遇的时候,后面总藏着足以连身体带灵魂都吞掉的陷阱。 高德警告自己,决不能忘记初心。 銮驾就在拱桥中间停下,麦克风的刺耳啸叫传遍全场。女皇拍了拍话筒,当脆亮的嗓音回荡在广场上时,激动的呐喊声直冲天际。 “朕承命御极,非出本意……” 女皇生硬的念着稿子,念了两句,烦躁的挥手,语调骤变。 “我是朱莫离,本来只是圣山之女……” 这是脱稿演讲了啊,嗓音脆亮,异常鲜活。 “我没想过当大明的皇帝,不过我是朱家儿女,背负着大明江山的一份责任。大明需要我坐上皇位,我当然不能逃避。” “作为大明天子,我会尽心尽力守护江山,牧养子民,不会疏怠这份责任。” “我不知道该怎么当皇帝,但我会努力的学习。我有忠诚的臣僚辅佐,还有你们……所有渴望大明安定,人人幸福的子民的拥戴。” 说到这女皇的声音骤然昂扬,像在宣示不容更改的事实。 “我……朕会给大明带来安定!朕会让子民们幸福!” “这是朕立下的誓言,朕会让它成真!” “臣僚们,子民们,向朕宣示忠诚吧!” 高德想捂脸,女皇有些……怎么说呢,忒中二了点,很尬啊。 “百户大人!” 王昆仑挤着嗓子叫唤,“喊万岁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场上的声浪之潮涌起,高德学着王昆仑举手高呼,脸上也挤出热烈昂扬的表情。 他可不想被请上主席台…… 038:绚丽的钢铁礼花 万岁的呼喊之潮持续了好几分钟,之后是御门大典的主菜:阅兵。 震旦大明是个巨无霸,除了亲军三卫之外,还有禁军二十卫。陆海空三军泱泱上千万官兵,分为京营和州营,分散驻防在中京和各地。 牛角号声雄浑悠扬,渐渐被广场西侧的嗡嗡振鸣压过。振鸣很快变作轰鸣,带着滚滚白烟如风暴般逼近。 白烟中驶出一部部钢铁怪物,浑身裹着厚重钢板,排排铆钉清晰可见。两侧是过顶履带,中间凸起方方正正的炮台,吐出两根细长炮管。 坦克,蒸汽坦克,这里叫陷阵炮车,简称炮车。炮车两部并列,总计二十四部,缓缓驶近女皇銮驾。到了桥头位置时,炮口上举,同时拉响汽笛。高亢的汽笛声与地面的微微震动上下冲击数十万人的感知,那一刻钢铁与机械对心灵的有力压迫,所有人都感应得异常分明。 更细密的蒸汽引擎声自天空降下,那是一队队蒸汽螺旋桨飞机,由排成“女皇万岁”字形的编组先行,再是一队队雁形编组飞过。既有单翼战斗机,也有双翼的轰炸机和运输机,还有巨大翅膀左右伸展,嵌着风扇般旋桨的旋翼机。 飞机在空中拉出道道白烟,广场中战车的行列源源不断驶过女皇銮驾。身着灰绿军服的禁军官兵挺胸昂首,接受女皇检阅。 所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讨厌啊…… 高德的目光从天空降下,落到又一队炮管又粗又短的炮车上。此时他心中已不是震撼,而是沮丧,甚至生出了一丝绝望。 钢铁、机械与蒸汽的伟力早在这个世界上显现,却被凡人的羸弱心灵紧紧束缚,人心即混沌啊。这些武器不仅无助于凡人消灭最大的威胁,反而催生了更多的血火与恐怖,让混沌恶魔变得更强大。 这是个死循环,他这样的穿越者在这个世界有什么特别的存在意义吗?完全没有嘛! “咦……” 王昆仑的诧异低呼让他回过了神,拍拍额头心说自己啥时候变得这么文青了?这不正说明自己苟到退休金的人生规划是正确的吗? “怎么了?” 他随口问着,见到那队炮车已经停住,炮口降下对准了女皇銮驾。 “沃日……”他也吓住了。 咚咚炮声不绝,二十四门粗短火炮喷出橘黄烈焰,道道虚影射向日月桥的桥拱之上。 在金水河边列阵的锦衣卫、羽林卫乃至候补刑天们都出现了微微骚动,不过炮车离銮驾只有百来米,就算他们有所反应,也来不及做什么了。 骚动转眼消失,高德跟王昆仑也呆呆看着,从震惊转为疑惑,再到恍然。 虚影在距离銮驾十多米的地方变成清晰的炮弹,像撞上了无形且光滑的屏障,哧溜折射升空。一发发炮弹在半空炸出团团异常规整的橘黄碎芒,就如礼花一般绚丽。 原来是刻意安排的节目啊…… 高德吐了口浊气,心说这女皇也太轻佻了,怎么能搞这种吓死人的花活呢。 一轮炮火之后,这队炮车还没停歇,断断续续再度开炮。与此同时,炮车后面的战车乃至徒步方阵骚动起来,似乎没有协调好,连他们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意外惊喜”。 銮驾的车厢忽然脱离底座,带着女皇和华盖缓缓升空。战车的炮管随之抬升,不断开火。但跟刚才一样,那道无形屏障稳稳护住女皇。 “朕是圣山之女,有足够的力量守护天下。” “大明的子民们,你们可以相信朕。” 女皇在半空淡然出声,射向她的颗颗炮弹连蚊子的骚扰都算不上。 “正如你们亲眼所见。” 说话时她伸出手,一颗炮弹穿透无形屏障,定在她的掌心前。纤纤素手落下,轻轻在有她三个腰身那么粗的炮弹尖头上一握。炮弹如沙砾般粉碎,化作点点闪烁着寒芒的金铁,淅淅沥沥洒下。 广场对面的数十万观众跟高德等人一样,先是惊讶,再是恍然。接着的反应就不同了,更为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滚滚如潮,这是在为女皇喝彩。 这些人不是寻常民人,多少知道些女皇的来历。之前大多还只当做传言,现在亲眼看到女皇展示出神灵般的力量,顿时确信她的确是传说中的圣者,有只手灭国之能。 分布在日月桥和广场中的若干部摄像机如偷窥女澡堂的眼睛,贪婪摄取着半空中女皇的身姿。这些包括了中京电视台、坠星海电视台在内的各大电视台为了获得直播资格,都付了不菲价格租用广场里的广播塔和直播设备,眼前这一幕让他们的开销不值一提。 嗡嗡螺旋桨声接近,四架战斗机折返飞来,朝着女皇俯冲而下,机头喷吐出连绵焰火。 点点焰芒在女皇身前绽放,映照得她的身影更加迷离。战斗机从几百米外射击到百米之内,即将撞上那层无形屏障时匆匆拉起。 女皇周围的空气轻轻浮动,微微涟漪让她所在的天空变得如潭水倒影,极不真实。四架战斗机被涟漪掠过,也成了倒影中的景色。它们盘旋交错,直冲天顶,在高处粉碎成星星点点光芒,变作四团礼花。 地上的那队炮车变得混乱起来,士兵们纷纷钻出来,有的操纵机枪射击,有的惊惶呼喊要跳车逃离。还有炮车降下炮口,不再对准女皇,而是对准河岸边列队的仪仗官兵。 高德等人离得近,哪还看不出蹊跷,两人同时抱头转身,准备逃得远远的。 这是刺杀!是叛乱! 不只是高德这边反应过来,御乐班甚至一些羽林卫骑士都乱了。 涟漪猛然扩展,自天空瞬间降下,高德只觉柔和的力量掠过身心,空气顿时变得如淤泥般黏稠,将他定在原地。呼吸如常,却动弹不得。 涟漪掠过那队炮车,连人带车,包括射出的炮弹都定住。 士兵一个个飞起,战车上剥下一块块部件。转眼间,二十四部战车拆解成大大小小的零件,带着人体拉成滚滚螺旋升到半空,绽放成更猛烈的礼花。 高德完全没有一丝动用能力挣脱束缚的想法,他就呆呆看着半空的盛景,震撼得无以复加。 看女皇毫不意外的应对,她必然早知道了大典上会有叛乱,将之当作她展示力量的机会。这恐怕还只是她随手而为的结果,用出的力量很微弱。如果她认真起来,将这样的涟漪扩展到整个中京,方圆万里的大地上,所有建筑、机械乃至所有凡人,恐怕也会跟这些炮车、飞机和士兵一样,变成庆贺她登基的礼花。 圣山的圣者,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神灵! 束缚骤消,广场上鸦雀无声。 王昆仑软在地上,呢喃道:“额的老天爷……” 再看女皇时,高德的目光里满是畏惧。刚才还冒出给女皇当面首的念头,现在他只觉得那种事情太可怕太疯狂了,完全就是妄想。 只是轻轻一夹,他就会粉身碎骨吧? 039:这把稳了 御门大典是在午后举行的,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女皇回到小院的时候,日头已经斜沉。 “直接参与叛乱的骁骑卫鹰扬卫官兵一百二十四人当场毙命,协助者、知情者以及失职者抓捕了九百四十四人。骁骑卫鹰扬卫的都指挥使,还有六个指挥使都自杀了。同知佥事里有三人事前逃亡,剩下的自首,根据线报和调查,这些人没有嫌疑。” 见女皇恹恹的无精打采,远坂爱停下报告轻叹:“这下好了,你整个月的力量额度都用完了。到恢复好为止,任何时候你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那怎么可以?你总不能还跟着丽活动吧?”女皇分辩:“我很小心的省着用的,才那点范围,最多用了十分之一。“ “我也知道,不过看起来陛下你很疲累。”远坂爱翘起嘴角在嘲笑什么,“比那天都累,像是把自己榨干了。” “女人是水做的,哪有榨干的时候?” 女皇向侍女投去不屑的眼神,“不要试图在说黄段子这事上挑战我,有经验的女人跟只会夸夸其谈的女孩完全是两种生物。” “陛下的经验就别提了,”比起丢节操,扶桑少女可是不遑多让。“跟用萝卜或者黄瓜没多大区别。” “诶……你你……”女皇有些抵挡不住,“难道你……” “不信我们可以比比,”远坂爱眨眼,“有可以同时开工的那种哦。” “你还是女孩子,不要自暴自弃啊!”女皇投降了,话归正题。“说正经的,我心里有些没底。这么做应该是对的吧?天下应该能变得更安定吧?” “毫无疑问!”说到这个,远坂爱脚跟一碰,挺胸昂首。“我不知道陛下有什么感受,至少在我这里有了很大变化。羽林卫锦衣卫的那帮家伙以前得抽一鞭子才挪一步,现在不仅手脚快多了,也不敢再跟我讨价还价。” 女皇微微点头:“说到这个的话的确有很大变化,侍从们只是远远见着我就跪地行礼,乖顺了很多,甚至都有些……过了。” “凡人嘛,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侍女哼道:“现在他们才反应过来,陛下真的是位圣者,圣者可不是他们能够轻慢的。” “这倒不是关键,”女皇眉心微微蹙着,“关键的是天下的人心,是天下的亿万子民看到我拥有的力量后,能够更加安心。” 看出了女皇为何郁郁不乐,远坂爱低低笑道,“陛下其实可以去的,天庙那里应该很稳。” “想去,但不想被意外打扰。”女皇沉默片刻,做出了艰难的决定。“还是再过几天,等有了确定结果再说吧。” 她和远坂爱同时看向门外,敲门声响起,如她们所料,分毫不差。 “陛下,这是今日拟就的朱批与圣旨,请陛下过目。” 上官晴怯怯进门,就在门口跪下,将手中装着文件的托盘高高举起。 “拿过来吧,”女皇像往常一样很随便的招呼,“小晴你感冒了吗?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还打着哆嗦?” 上官晴举着木盘低着头,迈着小碎步靠近,到女皇身前时几乎连呼吸都没了。 “奴婢很、很好,”她知道糊弄不了,咬着牙道出实情。“只是陛下龙威……不,君威太强,奴婢区区凡人,有些受不住。” “你怕什么?”远坂爱没好气的呵斥:“陛下的力量是用在惩治恶魔,守护大明上的。身为臣子,只要忠诚于陛下,还怕陛下吃了你?” “总管大人说、说得是!”上官晴又跪下了,以头抢地,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女皇也有些疑惑:“小晴啊,怎么你也和别人一样吓成这样?你把我当做神灵看了么?” 上官晴都快哭了,白天在广场上那一幕是真的啊,陛下你就是神灵啊! 像自己这样的凡人,陛下只是呼吸稍稍猛烈点,就能把自己吹成飞灰吧?说不定连自己此刻在想什么,陛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谁会不怕呢? “陛下恕罪!” 还好她有些急智,转念找到了转圜的话。“奴婢终究是草民出身,心志羸弱见识浅薄,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看把你吓得,”女皇苦笑着摆手,“起来吧,你觉得要怎么着才能适应就怎么做,随意。” 上官晴千恩万谢的叩头,退出去跪在门外,才觉得好受了些。 “所以我心里没底呢,”女皇翻看文件,眉心皱得更紧,“小晴都吓成这样,其他凡人会是啥样?” 远坂爱倒不为所动,“肖统领那边一直没动静,说明混沌并没有剧烈波动。” 这倒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女皇嗯了声,目光落到圣旨上。 “哎呀,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赏他。等到丽回去再说吧,时间又拖得太长。” ……………… 祖山深处,天庙所在的山峦之下,巨大的洞穴有如地下世界。黑水汩汩翻滚一望无际,俨然是片黑海。 洞穴四面环绕着巨大雕像,全是刑天武士造型,每座怕不有数百米高。雕像下方的底座就如一道堤坝,将黑水之海稳稳围住。 漆黑潮汐起伏不定,将一波波浪涛推上堤坝。黑水脱离海面就变得黏稠起来,等拍上堤坝时,已凝固成了细碎的黑砂,沿着雕像两腿间如深谷般的缝隙倾泻而出。 堤坝下的黑水骤然分开,几个刑天武士一步步踏出黑水。钢甲上沾染的黑水化作冉冉烟气,等走上堤坝时,又变成细砂淅淅沥沥落下。 “连长,魔将一头头的来,有些不妙啊。” 一个刑天摘下头盔,露出沧桑面容,看上去比他称呼为“连长”的光头武士还要年长。 “调后备班支援,“光头武士正是肖茂密,手指摩挲着钢甲的裂纹,脸色有些不好看。“是有些不妙,不过连魔王都还没现身,我们还扛得住。” 转身看堤坝下的奔腾黑潮,他的语气变得沉冷。“莫离登基成了大明的女皇,这个变化足以撼动天下人心。人心对混沌的影响总会有些延后,现在不过是对应女皇的出现。这依旧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我们不能逃避,不能屈服!” ……………… 西城驯象所,高德出了医务室,只觉颇为疲惫。 给灰豆芽们取出血虫只是随手而为,说不上多累,白天御门大典的震撼让他的心很累。 按理说有强大如神灵的女皇坐镇,大明应该是稳了,他的退休金也该稳了。可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世界没这么容易放过他。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尤三通和曾皮影一前一后来找他。 “我是来跟百户大人打个招呼,”尤三通有些气恼,“魔子的事情大有收获,却错过了女皇陛下的御门大典,真不知道是得是失。” “下午跟台长通了电话,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没我在有多辛苦。明天我就回电视台,高百户不会还要扣着我吧?” 高德不迭摆手,哪还会呢?事情已经了结,不仅保下了头颅,还立下了功劳,何必再得罪这个人。让他回中京电视台,以后媒体方面也多了条路子,好处多多。 “高百户是聪明人,我喜欢。”尤三通笑得很灿烂,“那么高百户,合作愉快啦!女皇陛下那边的封赏就麻烦转递一下,百户大人应该不会飘没的对吧?” 接着的话又暴露了野心,“当然啦我就是个小人物,也不会有多少封赏,是多是少百户大人说了算。只希望百户大人行个方便,帮我跟远坂总管说项说项,让我能觐见女皇做次采访。” 他冲着高德眨眼:“高百户如今可是总管手下的红人了哦。” 这家伙果然消息灵通,知道了驯象所归都指挥使直管的事情。 “采访女皇?”高德开玩笑,“你就不怕说错了话被女皇变成礼花?” “富贵险中求嘛,”尤三通哪有怕的样子,反而很兴奋。“而且女皇是什么人?那是人间神灵!要对付我这样的蝼蚁,也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有机会我提一下,”高德应了下来,但不保证结果。 大记者走了,再是曾皮影。 “你要出海?” 曾老头这个要求也很稀奇,想拿张出海的牒文,能有路费的话更好。 “老儿听说洋人在电光皮影上很有造诣,想去瞧瞧。”曾老头笑得勉强,说得心虚,“这是老儿一辈子的梦想,还望百户大人成全。” 不久前还在说能靠手艺吃饭就是最大的梦想了,你这一辈子是怎么算的呢? 高德并没深想,答应等封赏下来就帮着办出海牒文。找曾老头只是临时需要,驯象所又不会养个胶片特效师,想去哪他犯不着干涉。 看着曾皮影颤巍巍出门,高德忽然觉得这老头是在怕什么,想逃得远远的。 还能怕什么,当然是女皇啊。 区区平民应该没必要惧怕女皇本身,但女皇展露出神灵般的力量,也意味着潜藏于天下的恶魔异常强大。对亲手重现了恶魔显世的曾老头来说,自然是有多远就逃多远。 真不知道女皇露了这一手是好事还是坏事…… 高德悠然出神,感知抽离身体。 他忽然掏出黑星手枪,头也不回的指住肩后。 哇的一声,毛绒绒从他肩头翻过,立在书桌前。 “以后再偷偷摸摸潜伏在我身边,我可真不客气了啊。”高德收起手枪,这家伙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既然你能发现我,那就不是偷偷摸摸啊!”毛绒绒还很理直气壮,脸上的绷带取了大半,只裹着鼻梁。 “我也是在暗中保护你嘛,”她换上严肃的语气,“感谢你救了我的姐妹。” “急着上工就直说吧,”高德揭穿了她的用心,“所里的事情太多,你们还得等等。” 毛绒绒不爽的瘪嘴,真是急不可耐的想当锦衣卫。 “对了……” 高德心中一动,问道:“白天御门大典的事情知道了吧,你有什么想法?” “女皇是圣者,圣者有神灵之力,很多人都知道啊,“毛绒绒摊手,”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不不,听别人说和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高德随口道:“你如果看到的话,想法肯定就不同了。” “我不在现场,也没看到电视,”毛绒绒还真是个杠精,“再说就算看到了电视,既然你能在电视里凭空弄出魔子,那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算上我,我们已经有七个人可以干活了,给我们分派点小事练练手嘛。先给我们发张锦衣卫执照就行,手续可以慢慢办,不过得先让我们去帮下萌萌。” 这是啥性子,三天不干活就痒得脱层皮吗? “萌萌?谁啊?”高德茫然。 “兽园的狮王啊,”毛绒绒眨着眼睛,目光清澈表情纯粹:“这阵子正是它跟后宫交配的时候,没我们看着它准会跑的。身为狮王,它得履行延续族群的责任。” 脑子里闪过一群母狮子追着一只公狮子的画面,而那只脸型已经变成囧字的公狮子却叫萌萌,高德拍拍额头,觉得不能深想。 “行吧……” 记起在孽魔手办里发现的事情,高德心说正好。“我还真有一件……不,两件事情要找人做。” 看着高兴起来的灰豆芽,他压低声音:“还不确定是不是公事,算是私人找你们帮忙吧。” “没问题!” 毛绒绒拍拍小胸脯,脆亮的应下。 她还是念念不忘:“得给我们锦衣卫执照!” 040:事情不妙 “万岁万岁万万岁!” 驯象所大院里,高德带着上下人等叩拜谢恩。 已是御门大典结束后的第三天,到了下午宣旨钦差才姗姗来迟,钦差不是林指挥使而是马佥事。马佥事不再那么热情,而是战战兢兢得像老鼠见了猫,宣完旨就跑。 高德一点也不意外,大典之后,包括王昆仑孙婆婆在内,部下差不多都是这样。好像把自己看成了跟女皇同出一门的怪物,多了敬畏也多了生分。瞧在副作用是令行禁止之类的好处,高德装聋作哑的认了。 这道迟来的嘉奖圣旨出乎高德预料,竟然没有封官赏爵。只看圣旨还以为是冷落甚至打压。可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满满几卡车赏赐,这就令人费解了。 驯象所上下人人有奖,连临时工都有十枚御制金龙币,请功名单里的人更是收获满满。御制袍服赤青黑蓝各一套,御纹锦绣三十匹、御制金龙币一百枚,镶金虎豹纹黑星手枪两枝。宫廷织罗、熏香等等零碎数不胜数,还有宫廷糖果糕饼之类的土特产,足够开场御品集市。不过买卖御品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没人真敢干。 高德所得的赏赐自然最显眼,除了各类零碎外,还被赐了只有朝臣才能穿的紫绫金纹飞鱼服、云纹头冠朝靴,锦衣卫里也就林指挥使有这身行头。车队留下的那辆打磨得比镜子还亮的加长豪华装甲版蒸汽车,就更令人侧目了。 王昆仑等人交换着“果然如此“的眼神,对没有升官加爵竟然毫无怨言。高德拿着圣旨琢磨了好一会,觉得那句“待观后情再有恩赏”应该不是套话。女皇还不确定驯象所在魔子这事上发挥的作用是好是坏,要再看一阵子才能确定驯象所的处置,也才好定他的官爵封赏。 这什么再有恩赏,当然是不要啦! 部下们在楼下大呼小叫的分赃,高德躲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写谢恩奏章。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过了就危险了。 陛下的赏赐让小人不胜惶恐,睡到半夜三更都要惊醒,反省自己是不是承受了超出小人极限的皇恩。魔子之事不过是小人瞎猫撞到死耗子,还赖女皇陛下洪福和远坂总管照顾才圆满解决。以小人之能,带领驯象所履行好现在的职责就已经很辛苦了,不敢也不能再奢望更高的官爵和更大的职权。 恍惚间高德找回了前世高考写作文的感觉,写得脸颊生光额头冒汗。 “百户大人,梁总捕头电话!”兴头正足,王昆仑的电话打断了他。 高德的直线电话还不被各部院所知,找他的电话都打到了王昆仑那,梁总捕头是中京府巡捕司的头儿。 “有大事吗?” 高德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台电视机,从中京电视台到坠星海电视台,包括因为魔子事件声名鹊起,跻身中京一线的原野电视台,都没报道什么重大新闻。尤三通还在接受本台的专访,那家伙绘声绘色的说着自己的“奇遇”,说得唾沫横飞。 “那倒没有,就是催促咱们出手,帮着料理异能者案子。”王昆仑一副果然如此的腔调,“那么卑职还是替百户大人回话,说恶魔显世找羽林卫,死者超过百人找林指挥使,其他的事以前是怎么办的,现在照旧?” 高德嗯了声,并不在意。 从大典结束当天晚上开始,各个部院的电话就纷至沓来,都是要驯象所去干活的。刚开始高德还很紧张,都没顾上回家看妹妹,跟着王昆仑出现场,忙了个通宵。 到第二天电话越来越多,高德才感觉不太对劲。不仅是异能者案子暴增,各部院知道了驯象所搞定魔子事件的消息,打探出他是女皇钦点到驯象所来当百户的,竟然不约而同开始甩锅。他们都严厉约束手下,那些只跟他们沾点边可管可不管的案子坚决不管。 所有部院同时收手,多出来的异能者案子陷入到无主状态,还好高德果断挂起免战牌,不然这时候他肯定还在外面奔波。而这就苦了中京府的巡捕,名义上巡捕司得对除祖山和无终宫之外,中京府的所有乱子担起责任。, “女皇陛下对我们有莫大期待,不是让我们陷进这些细枝末节里,成天疲于奔命。” 高德本来还准备了一番说辞,想安抚欲求不满的部下,没想到王昆仑等人发自真心的认同对乱相作壁上观,当时掌声如潮持续了一分多钟。 不过眼下这阵仗真的对劲吗? 御门大典的影像应该已经传遍中京,正向地方传播,女皇那如神灵般强大的形象就算不能让大明子民彻底安心,怎么也不该让人心更乱啊。 高德写完奏章,看着电视发起了呆。 “恶魔是真的,前几天很多人都在电视里亲眼见到了。恶魔是从混沌里跑出来的,混沌呢就在人心之中。人心若是不清净,自然就会生出恶魔。” 坠星海电视台正在做访谈,受访的专家是个风水先生,这家伙的言论引起了高德的注意。 “女皇陛下是圣山的圣者,圣者就是专门对付恶魔的嘛。有陛下在,咱们大明稳如祖山!御门大典?是啊大典,贫道虽然没在现场,但女皇陛下的神灵之力,贫道在百里外就能感应到!所以大家没什么好担心的,心中污秽可能化魔之人,必然会受到女皇的惩戒,绝无可能逃脱!” 风水先生看似满口正能量,听在高德耳里味道却很不对。这到底是在安慰还是在恐吓?女皇到底是对付恶魔还是对付凡人? 也许是说到了孽魔显世,让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有些心虚吧。 高德还在自我检讨,看其他电视台,不少主持人或者“专家”都在谈恶魔,这才意识到,女皇在御门大典上展示力量,让之前的孽魔事件进一步发酵了。 不是给原野电视台还有锦衣卫的线人都打了招呼,既然孽魔已经解决,就不要再宣扬此事吗?尤三通都很安分,回中京电视台后只是说自己的英勇,对孽魔本身避而不谈。 换到另一家电视台,看到熟悉的废矿场,熟悉的孽魔,高德眼瞳紧缩。 远坂总管已经收走了原野电视台的原片啊,这个世界还没有录像机,这家电视台是从哪弄来的? 隐隐阴霾在高德心中升起,他意识到中京的舆论有些不对劲。本该宣传女皇如何强大,却拐到了揭示世界的恐怖真相上。 阴谋论在高德心中油然而生,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放大孽魔事件,再跟御门大典结合起来,想让民众的反应从第一层跨越到第三层,以此推动混沌高涨,难怪这几天中京的异能者案件如此活跃。 “百户大人!” 高德正在沉思,王昆仑急急进来,手里还拿着份报纸。 “门州的锦衣卫分所急报,说那里发生了超过百人的自杀事件,有明显的孽魔之力迹象。” 他把报纸递给高德,“是昨天的事情,中京的孽魔事件两天前就已经在门州广为流传了。当地的电视台播放了影像,报纸登了照片。” 高德接过报纸,头版大图正是废矿场里孽魔开膛碎颅伸出触须的照片,看清晰度是直接翻拍胶片。 “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门州!?” 高德眉头深皱,门州在中京西南两千里,是中京以西的交通枢纽。在门州盛传的消息,不超过半个月就会传遍整个大明。 “当地分所是用邮政飞机送来报纸的,”王昆仑苦笑,“只用了半天,中京这边的东西传过去也就这点时间。” 沉吟了好一会,高德低声说:“事情不妙。” 041:女皇就位(求收藏推荐) “女皇陛下很好,你不必担心。” 高德第一次拨通了远坂爱的直线电话,听到这个消息松了口气。 “孽魔事件的原片我已经交给羽林卫归档,如果不是你那边泄露出去的话,的确很可疑,我会去查查。” 远坂爱没有敷衍他,提到的事情都认真回复了,甚至还有闲心说笑话。“你是对封赏不满,借着这个由头找我诉苦么?圣旨说得很清楚,关于你和驯象所的处置,女皇陛下自有安排,你耐心等着就好。” 高德不迭请罪,声明自己并无此心。 挂了电话,对上有些紧张的王昆仑,他叹道:“再看看吧,现在的人心的确有些乱,谁让前后两件事凑到一起了呢。” 他读得懂王昆仑那张络腮胡脸上的东西,孽魔事件是他们驯象所搞出来的,如果跟御门大典凑到一起,产生了化学反应,让本该安定的民心变得惊惶绝望,乃至于天下大乱,他们就算长了九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百户大人,这真的是巧合吗?”王昆仑问。 “应该……吧。”高德有些不敢想了。 “圣旨既然下来,我也该回去休息下了。”他决定暂时把这事丢一边。 王昆仑顿时来了精神,搓着手说:“百户大人坐御赐的座驾回家吧,我当司机!” 也行,让妹妹高兴一下。 坐着宽敞得可以打滚,屁股触觉就如在天堂的豪车,高德小小的衣锦还乡了一把。 豪车驶进小巷,临街小院高处的房间里,窗帘微微开了条缝,黑沉沉的圆洞隔着玻璃对准了豪车的后窗。 “嘁……居然是连玻璃都防弹的装甲车。” 房间里穿着套头劲装的人念叨着,眼睛黏在瞄准镜上,直到豪车停在小巷深处,高德下车,院门打开蹦出个秀丽少女。 十字线落在高德头上,这人的手指扣住扳机,呼吸变得浑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忽然出现在瞄准镜里,恰恰挡住了高德的身影。老太婆四下张望,不知道是等人还是找东西,似乎还朝这边看了眼。 犹豫片刻,房间里的人放下枪,“算了,机会多得是。” “我在电视里看到了!哥你该笑的,那样就更完美了!” 家里高苗兴高采烈的整理着御赐财物,高德又是几天不回家的怒气在看到豪车那一刻就消散了。 “女皇陛下简直就是位女神呀,有她在咱们大明稳了!” 她把感想一股脑的喷出来,说话的语气眼里的光亮高德很熟悉,那是追星少女的狂热。 “害怕?女皇只是对付恶魔惩治坏人,我们为什么要害怕?” 说到这个,高苗的反应还跟小孩子一样天真。 “以后有机会带你去见女皇,你敢去吗?”高德开她的玩笑。 高苗兴奋的叫着好啊好啊,再想了想,怂了。“只是离得远远的对吧?太近了女皇一个大喘气我是不是就变礼花了?” 高德噗嗤笑了,真是叶公好龙啊,终究还是怕的。 “要不哥你好好努力,争取当女皇的小白脸。”高苗充分暴露了粉丝的本性,需要卖她哥的时候她绝不犹豫。“女皇见到我就会特别关心一些,不会伤着我了。“ 高德佯怒:“女皇赏赐的东西不准你碰!” “我不碰,谁来收拾?”高苗才不怕他,“随便乱丢御赐物品,可是大不敬!” 她很自然的履行起家庭主妇的职责…… “这些御制金龙可得藏好,等哥有空了咱们去买个保险柜吧。” “得清理个衣柜专门放飞鱼服,再钉个大木箱装绫罗绸缎。” “去睡吧去睡吧,别妨碍我,糕饼?” 高德准备睡会,高苗把他推了出去,“等你睡饱了我也收拾好了我们一起吃。” 回到自己的卧室,高德辗转难眠,虽然困倦至极,可这会还是下午毫无睡意。 他摸出了金属圆盘,是自家收藏的那块。 紫光自手中探入,带着他的感知沉入空间。 先是软泥怪身躯落下,再拉下孽魔躯壳,等软泥怪与孽魔合体,高德发现自己立在山下。 扫视无尽原野,好像没什么变化,高德转头看山顶。 要不再去跟那只血魔怪物作一场? 沙沙的细碎响声出现,先是零星动静,接着窸窸窣窣如细雨响成一片。 回头看到一片片麦浪在原野中立起,高德还有些疑惑,再看到近处升起丧尸般的怪物,那一刻孽魔手足摇摆,摆出了惊吓至极的姿势。 血魔幼体!怎么这么多? 无数怪物蠕动着逼近,摇晃不定,像风拂麦田。 高德还在犹豫,不确定是打还是退,小腿骤然一紧,被软绵绵热乎乎的绳子扯住。 低头一看,高德吓得脚爪上弹出爪刃,使劲甩动,看似绳子其实是怪物长舌的东西应刃而断。染着荧光的紫血飞溅,依稀照出脚下的动静。 那是个衣衫破碎的女子,仰卧在地上,脑袋对着高德。 仅仅只是象人而已,女子的天灵盖上下分开,撑出偌大裂缝。一圈白森森獠牙咬合不定,竟是张足以生吞活人的大嘴。 断舌在“脑嘴”里弹跳着,层层黏液攀附而上,失去的部位瞬间还原。那张还算清秀的人脸上,大半都是眼白的死鱼眼死死瞪着高德。 高德只觉毛骨悚然,这是啥玩意!? 怪物两条腿扭转,猛然一蹬,身体斜飞而起冲向孽魔。 胳膊伸展,脑袋倒仰,忽略掉那张脑嘴的话,还真是个漂亮的背越式跳高。 高德还处于呆滞状态,孽魔自己动了。 伸手一左一右接住怪物的手臂,任由怪物的脑嘴大张吞下整个脑袋。那一刻怪物在上孽魔在下,看上去就是个人类女子顶在没了头的恶魔脖颈上,或者人类与恶魔两具躯体共用一个脑袋。 沃日这就被吃了? 感受着脑袋黏糊糊的被整个裹住,高德的感知更加溃散,完全失去了对孽魔躯壳的控制。 孽魔脖颈突然喷出根根触须,迎风伸展,将怪物整个缠住。触须交错编织,转眼就变作一张更大的嘴,一点点吞下怪物。 怪物发出类似鸟雀的清脆啼鸣,两条长腿疯狂挥舞,折出了倒八字想把身体拔出来。孽魔那如泥潭般涌动着的大嘴哧溜一下,像吸果冻似的,把剩下的部位囫囵吞下。 孽魔的脑袋恢复,道道紫色光丝在身上游走,宛如充电宝的工作提示。 这只手办又变强了…… 恢复了对孽魔躯壳的控制,高德安心了许多。看起来这种怪物是跟孽魔同属的幼体,吸取它获得的力量/经验值比血魔幼体多得多。 再看那麦田般的怪物时,高德的恐惧一扫而空。血魔幼体的下面还有无数这种怪物,虽然有男有女,细节也有各种差异,但都是一个人仰卧着脑袋大张的形态。 这就是片经验田! 他自然不会像孽魔那样囫囵生吃,而是从身上分出无数触须。爪刃对付血魔幼体,触须插入孽魔幼体,像喝奶茶一样吸取。 手挥身吸,高德渐渐找到了节奏,畅快的收割起来。 一缕杂念掠过,这里虽然不是真正的混沌之地,但恶魔幼体的数量暴涨,混沌肯定是有了某种变化。 就在他之上的天顶,四色雷光汇聚成风暴中心,中心的白光不仅更为炽亮,还在剧烈闪烁。 殿堂外,高大光头看着探出云海的巨大身躯,脸色发白。 “魔王……” 他呢喃道:“血魔的魔王……” 如洪荒巨兽的血色恶魔立起上半身,仅仅只是类似羊头还燃烧着血焰的脑袋,就有小半个殿堂尺寸。它的巨拳探入白光,在山巅上砸出一个大坑,刑天武士都还没那只冒出冉冉黑烟的拳头高。 山巅猛烈震荡,肖茂密呼喊道:“就一头魔王,我们对付得了!” 刑天们争先而上,躲避巨拳与烈焰的攻击,用各种武器英勇战斗。 又一个巨大身影从云海中探出,奇异的身躯紫光流溢。上半身是令人窒息的妖娆美女,下半身却是如蛆虫般的肥胀肉团。 “孽魔的魔王……” 副手看向肖茂密,后者苦涩的叹气,无奈点头,“只靠我们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为什么?”他还很疑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祖山天庙,社稷之座前,女皇背着手来回踱步,显得很不耐烦。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专门问起你……不,女皇的情况。” 远坂爱立在一旁,视线随着她的身影来来回回。 “我也感应到了什么,”女皇叹气,“都三天了事情好像还没个头,什么时候丽才能去见他啊。” 浑厚的钟声骤然在大殿中响起,连续三声,女皇和远坂爱同时呆住。 “果然,还是出了篓子。”女皇深呼吸。 远坂爱一把抓住她的手,凄楚的低呼:“小姐……” “别这样啊,让我也害怕起来了。”女皇勉强笑着,“我还是头一次呢。” 她又变得释然,“总会有头一次的,与其晚到不如早来。” 她毫不犹豫的跨上丹陛,一手按住龙头,一手握住剑柄。 “小爱,大明就暂时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无形的力量自虚无中潮涌而来,汇聚到她的身上。 女皇那高挑纤瘦的身躯微微一震,肌肤蒙上莹莹白光,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直至变作一尊女神般的雕像。 一轮曜日自殿堂中升起,白光高涨,空间随之急速扩展,茫茫云海也变得渺小起来。 探入白光中的魔王之手嘶嘶喷出黑烟,尺寸急速萎缩,最终变得只有魔将大小。 “女皇就位了!” 肖茂密呐喊:“刑天!一往无前!” 刑天武士们齐声呼喝,迎上魔王。此时第二头魔王也踏入山巅,被白光烧灼成魔将大小。 远处的云海里,绚丽彩光浮起片片阴霾,还有不清楚数目的魔将乃至魔王即将升起。 042:大学士的阳谋 “陈大学士,你的病就这么好了吗?真是巧啊。” 无终宫乾明殿的后殿,远坂爱立在女皇的书桌前,对领着朝臣求见女皇的陈世宏冷嘲热讽。 瞧瞧这些人,之前她对女皇说的话不就应验了? 凡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御门大典过后的第二天,原本冷冷清清的殿堂骤然热闹起来,那些告病告老的都跑回来了。 不过现在女皇刚刚坐上社稷之座,陈大学士就跑了回来,这时机未免太巧了。 “远坂总管,如此紧要关头,继续欺瞒朝堂只会让人心更加不稳啊。” 陈大学士语气温和,不仅回避了远坂爱的攻击,反击更是一剑封喉。“女皇陛下已经坐上了社稷之座,对吧?” 被若干双灼灼目光盯着,远坂爱不由怒火升腾,这帮家伙是想趁火打劫! 她即便不是女皇那样的圣者,力量也远超寻常的传奇。在场所有人加起来,还不够她一根小指头捻的。但她也清楚,干掉这帮让她异常不爽的家伙,换上来的人只会让她更不爽。天下会因此更乱,女皇会因此继续坐在社稷之座上,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女皇有事回圣山了,宫廷朝堂事务都由我暂摄。” 她强忍怒气,做了连她自己都没底气的宣告。如她所料,在场文武官员哗然,不是为女皇无法理政,而是不服她这个扶桑女子。 “此事陛下留有口谕,”清朗男声响起,让一边倒的逼压消散不少,“鄙人与上官秉笔都受了上谕,辅佐远坂总管。” 这是右都御史吕适行,温文尔雅,有副美髯,算得上仪表堂堂。不过被陈大学士与其他人用鄙夷的目光盯着,俨然是个只知逢迎的佞臣。 不等陈世宏质疑口谕,吕适行又道:“大学士与诸位来得正好,远坂总管虽受令摄政,但朝堂事务还得仰仗诸位,总管只是查漏补缺。对总管来说,中京和地方的安定才是当务之急。” 这是个机灵的家伙,当得起上官晴的推荐。 见陈世宏等人神色缓和,认可了吕适行的说法,远坂爱暗暗松了口气。 上官晴倒是缩在角落的书桌后,装作翻阅公文,一副我只是枝笔的乖巧模样。 “说到安定,老夫正是为此而来。” 陈世宏脸上浮起沉痛之色,“陛下在大典上展示力量,对魔人与宵小之辈的确有极大震慑,但另一些心思诡谲之人却趁机作乱。这几日边疆皆有乱事,以东北松州、西南汶州为最。两地生番与乱民结众百万,已占了州衙,杀官放火,朝廷颜面大损啊。” 这话令远坂爱上官晴等人愕然,上官晴赶紧翻找文书,陈世宏偏头说:“两州守将的告急电报应在一早就到了兵部,但兵部忙于处置叛乱,应该没顾得上转呈御前。两州知州如果来得及发出公文电报,应是在个把时辰前才到通政司。如果已呈御前,是在最下面……” 刚说到这,上官晴抽出了两份电报。 远坂爱看陈世宏的目光微微变了,这家伙告病在家,天下大事却知道得比内廷还快,难怪能在先皇时代拿到“不倒翁”的绰号。 “这两州叛乱倒是小事,”吕适行自不甘被陈世宏掌握节奏,他现在已经是“女皇派”的旗帜人物,“照例处置,由该州所属兵备道与该省总兵进兵剿灭即可。眼下大事还是中京,依鄙人看,中京乱象与言论肆虐有关,应立即禁绝相关影像与言谈。” “这如何使得!” 陈世宏没出面,几个侍郎站了出来,七嘴八舌说着骤然管制言论,会让民间对女皇的状况大起疑心,人心会更乱。 知道这些人是陈世宏的喉舌,可说的话很有道理,让吕适行难以坚持,而这恰恰是之前远坂爱上官晴与他商量好的应对。 远坂爱也提了其他措施,又被一一驳回。他们列出的危害很有说服力,不过把他们的想法汇聚起来,似乎什么都不做维持现状就行。 “陛下随时都会走下社稷之座,”远坂爱冷声道:“到时候各位毫无作为,面对陛下又有何脸面?” 众人默然,陈世宏垂下眼帘说:“吾皇如曜日璀璨,臣子不过是无光暗星,若是太过耀眼,反而有损吾皇的光辉。” 远坂爱脑子转了一圈才大略明白,不由气结,却无话可说。女皇不就是在大典上展示了非凡之力,让臣子奴仆们如神明般又敬又畏么。 “中京与地方的乱子还是小事,真正能动摇大明天下的危险,还在这无终宫里。” 压住了远坂爱等人,陈世宏终于图穷匕见。“先皇登基之前已有世子,在位期间多次上社稷之座镇压混沌,最长一次足有半年之久。因有太子监国,朝政并未因此受影响。” “如果……老夫是说如果,陛下也在社稷之座上坐几个月,便是我等甘愿与远坂总管共度时艰,天下人也难心服。若是陛下一坐不起,远坂总管要摄政一世吗?” 远坂爱愣住,这话她可接不了。正踌躇时,前殿忽然传来嘈杂人声。 “我们是朱家人,尔等奴仆也敢拦!?” “事关大明天下安危,我等责无旁贷,放我们进去!” “区区内廷总管,还是扶桑女子,就敢号令我们朱家人?朱家天下什么时候轮到海外蛮女说了算!?” 竟然是朱家那些亲王郡王,想起当时他们在社稷之座前的模样,远坂爱恶心的撇嘴。 护殿羽林卫是她精心挑选的人,自然不会放他们进来,不过却不好堵他们的嘴,一时闹得后殿这边都谈不下去。 远坂爱看向吕适行,指望他出去把那些王爷赶走,吕适行却低下了头。 再看陈世宏,对方淡淡笑着与她坦然对视。 远坂爱哪还不明白,那些王爷都是此人召过来的,目的正是夺权。 但这不是阴谋,是阳谋。 女皇真的一坐不起,她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把持朝堂,只能让宗室百官执政。 她坚信女皇很快会起身,但她说服不了其他人。 要是让这家伙搞起皇族摄政,等陛下回来了,也不好大动干戈,她自然绝不退让。 远坂爱的眉梢渐渐挑起,对她而言,解决这种棘手的事情,除了用她最熟悉的力量之外,别无他法。哪怕是有巨大后患,她也不顾不得了。 “按祖制,君王不问政不得超出一旬。” 角落里忽然传出柔柔女声,“超出的话,须立摄政。按常理论,摄政该是太子监国。若无太子,则由朝堂与宗室告谒天庙,与庙陵卫共商应对。” 上官晴低着头,像只提供建议的小文书,“所以十日之内,不宜擅自更改女皇陛下的那派。 这话说得很清楚,远坂爱的摄政之位,最多只能做十日。” 远坂爱勃然大怒,转头看上官晴,看着看着,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去。 上官晴是在帮她争取时间,十天……女皇十天之内怎么也能离开社稷之座了。 陈世宏却笑着拱手,“秉笔所言极是,王爷们真是太心急了。” ……………… 晨光大亮,顶着两只熊猫眼的高德上了豪车。王昆仑对这车爱不释手,心甘情愿当起了高德的司机。 昨夜在奇异空间里杀了成百上千的恶魔幼体,孽魔手办的标签从“残缺“变成了”普通”。高德没忍住还是去山顶试了把,结果只是把抵抗时间拉长了一倍而已。 玩过了头的后果是他一睡不起,还好高苗以为他是忙大典的事情太疲累,很体贴的没吵醒他,结果一觉睡到王昆仑来接他。 “地方叛乱,州官都被杀了?” 高德正打着呵欠,听到这个消息,呛得不迭咳嗽。 “还有什么消息?我知道,肯定都是坏消息。” 蒸汽车开出小巷,在人马稀疏的大道上疾驰。听王昆仑一一列数中京和地方的乱象,高德心口越来越沉。 “百户大人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王昆仑装作不在意的问,“朋友跟我说,昨晚陈大学士带着文武百官,还有诸位亲王郡王去了乾明殿面君。他们没见到女皇陛下,现在是远坂总管摄政。” “真的?” 高德猛抽口凉气,女皇坐上去了!? 回想昨天在奇异空间里的遭遇,不仅恶魔幼体多得吓人,天顶的白光涡流也异常活跃,难道那里就是封锁混沌镇压恶魔的封印? “谁知道呢?” 王昆仑幽幽的道:“谁知道是不是女皇陛下引蛇出洞,试探群臣的忠心呢,当然百户大人不在此列。”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高德声明:“我可不清楚,不妨给你交个底,我只是认识远坂总管而已,还是在御门大典上才第一次见到女皇。” “百户大人误会了,”王昆仑也赶紧声明,“我哪是打探百户大人底细那种人呢?只是觉得咱们不必多虑,按照百户大人既定的方针办就行。” 高德没明白,又不好追问。 等到了驯象所,部下们恭恭敬敬的来拜见,然后各蹲各的坑,一副混吃等死的疲怠模样。 高德是真不明白,其他人还好,王昆仑为何一改态度?昨天他分明还跟自己一样,觉得天下大乱跟之前的孽魔事件有关,一旦追责就是杀头之祸,今天却变得无事一身轻了? 伸手去抓电话,想再问问远坂爱,忽然一个激灵停手。 先皇时代的大明虽然总体安定,各种乱子依旧此起彼伏。两州叛乱都不算啥,百万大军葬身东北荒野的大败都有过。那时候先皇整整半年没有理政,显然是去蹲马桶……不,社稷之座了。 女皇是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位圣者皇帝,比先皇强大得多。只要她坐上了社稷之座,这点乱子催发的混沌应该很容易解决。至于借凡人躯壳跑到凡间的恶魔,不仅数量少,也不是无敌的,凡人终究能杀死。有羽林卫有候补刑天,还有像小丽和白发老婆婆那样的高手,并不担心它们会倾覆大明江山。 所以……即便女皇在大典上展现出来的力量很吓人,但也确实让大家相信,不管大明天下出了什么乱子,都只是小乱子而已,大典还是有正面意义的。 进一步深想,阴暗之潮在高德心中涌动。 如果女皇就这么坐在社稷之座上,永远坐下去,似乎还是件好事。 043:那个笨蛋 女皇永远坐在社稷之座上,其实是件好事。 大明亿万凡人不仅不再担心混沌冲破封印的威胁,也不必担心女皇会威胁到他们。 毕竟是如神灵般的圣者,打个喷嚏都会死一片蝼蚁,跟凡人就不是同一个物种。即便宣称仁义爱民,可等她转念想捻死谁的时候,或者运用力量不当祸及无辜的时候,凡人连吱的一声都叫不出来。 对高德本人来说,好处也是明显的。他不过是拜小丽所赐,入了远坂爱的法眼,再被女皇注意到了。女皇不仅力量强如神灵,所求也非同寻常。日子一长,看穿自己其实就是个俸禄小偷的真实面目,那会是什么下场? 好吧在这样的女皇手下办事,就别想混吃等死了,得为她的目标上刀山下火海。然而自己并没有主角光环,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身死魂消。 “那个笨蛋……” 高德嘀咕着收回摸向电话的手,他明白了王昆仑的想法。那家伙应该是和他一样想通了,女皇坐上社稷之座其实是好事。就是女皇本人么,似乎弄巧成拙了,真是笨蛋。 “出来吧……” 他没好气的念叨,“你怎么也养成了蹲窗户的习惯?” 娇小身影挤出空气,从窗框上跳下,“什么叫也?还有谁蹲过?” 毛绒绒只是随口一说,她急切的提到正事:“找到了!” 王子赫的家眷找到了…… 高德在姚红绡的记忆里发现了王子赫的隐秘私宅,王子赫的家眷一直没被找到,那家伙有十多个姬妾若干儿女,哪可能悄无声息的跑掉。能抓住这些家眷的话,不管是追查王子赫下落,还是震慑他不敢报复,都有很大价值。 高德对王子赫念念不忘,自然是怕那家伙报复,甚至动过搬家或者把高苗藏起来的念头。可家宅那一片已经是西城最安全的地方,而且高苗终究是活人,不可能藏一辈子,只好打消了念头。 身为苟教信徒,不能留任何隐患,高德决定主动出击。他让毛绒绒去探查那座私宅,看能不能找出线索,结果发现王子赫的家眷都在那。 高德招来王昆仑等人,策划缉捕行动。这事也关系到王昆仑等人自身安危,众人一扫疲怠,半小时不到就布置妥当。 出发前高德把毛绒绒从背后拎出来,做了正式介绍。包括她在内,十三只灰豆芽加入驯象所,当然只有番子(临时工)的身份。 部下的目光都不太友善,灰豆芽的族类太低贱,哪怕只是临时工也拉低了锦衣卫的档次。不过有高德的威望镇着,加之隐身这种能力的确是驯象所急缺的,所以也只是目光不善而已。 “毛绒绒……” 王昆仑念叨着名字,目光从头往下扫了个遍,似乎在找跟这个名字能关联上的迹象。 “你在看哪里啊!” 毛绒绒暴跳而起,不是高德拎着了后领,她已经扑到王昆仑脸上来个满脸开花了。 “这家伙孽魔上身了!“毛绒绒愤慨的控诉,“我知道他在看哪还在想什么!他脑子里全是污秽玩意!能养出一窝孽魔那种!” “你咋知道我是咋想的呢?”王昆仑无辜摊手,“而且这不证明你脑子里也都是那些玩意吗?” 毛绒绒狂怒:“他还狡辩!” 两人怒目而视,目光在空气中撞出无形火花。 新成员进来肯定要磨合一阵子,就等他们自己磨合吧。 顶盔着甲枪炮在身,高德上了装甲豪车,毛绒绒等灰豆芽们挤在后座,其他人乘破破烂烂的南极星大面包,一行人风驰电掣赶往西城北面。那里有片矮山,环绕着若干权贵富豪的庄院。等车队到达时,紧急召集起来的上百番子已经将某座大院暗中围住。 “开门啊,查水表!” 刘小胖敲门,熟悉的用语让高德差点被口水呛住。 大门刚打开条缝,王昆仑抡起铁腿,轰隆一下连人带门板踹飞进去。 “锦衣卫办差跪地抱头不杀!” 小旗、校尉、番子一拥而入,少数走正门,多数翻墙而入。这是官差搜捕的传统艺能,既然能堆人头,就不讲花招。 行动很顺利,没遇到什么抵抗,大院里还能喘气的活物很快集中起来了。老头老太太加成年男女二十八个少儿十九个狗六条猫九只,驴马鹦鹉蜥蜴蛐蛐啥的虽然不计数但也拉在了一起。根据驯象所的经验,血魔之力在特定情况下会潜藏在牲畜身上,再转入人类。就算不转入,发作之后畜牲也会变成伤人的怪物。 “王子赫在哪里?说出来保你们不死!” 高德身着全身黑甲,套着外黑内红的披风,在双手倒绑跪在地上的人群前来回踱步,俨然是个穷凶极恶的反派。 “你们该知道他已经不是人了,而是血魔,是恶魔!”高德淳淳劝诱,“说出他的行踪,了结掉他,也是帮他解脱!” 俘虏们毫无回应,个个都面无表情,像是早料到有这一天。 “带走!” 高德也没指望问出什么,很有气势的挥手。 王昆仑凑过来咬耳朵,“还得等会,咱们租的车还没到。” 高德一滞,这也太破坏气氛了。 驯象所太穷啊,等收工回去,王昆仑一算账,铁定又要找他喊穷。 “那就……咳咳……等一会。” 他努力化解着尴尬,披风骤然鼓荡,一枝硕大的长枪从他背后滑了出来,被无形的手握着浮在空中。 “毛绒绒!” 高德气恼的低呼,这家伙一直在眼馋爆雷枪,她这种灰豆芽哪玩得转? 一个少年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该是误会了高德要把他们就地格杀。 少年在身后的惊呼声中迎风涨大,绳索乃至衣衫啪啪崩裂,露出筋络毕露的肌肉,血光细丝自筋络中透出。他两眼亮起红光,嘴巴大张,挤出长长獠牙。 “我跟你们拼了——!” 少年喊着受害者的台词,拎起皮肤上游动着鼓包的拳头抡向高德。 解释也来不及了,面甲掩去了高德的不忍和怜悯,他早就注意到这个少年。不仅是这个少年,俘虏里所有未成年人身上都游走着血红光丝。 如果他们安分的听从发落,还有活命机会,但现在…… 不等他动手,几梭子冲锋枪子弹,几发爆雷枪子弹同时射中少年,打得肢体碎裂,脏器飞洒,只剩带着半边胸膛的上半身扑到高德身上。 高德拎着衣领将他提到眼前,与他双目对视。 “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存在,蠢货……” 少年还没死,血魔之力支撑着他,他吐着血冷笑,“你以为我爹是魔子,会变成血魔?你大错特错了,凡人!” “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你看到的你以为的那样!女皇也好,锦衣卫也好,还有天下亿万凡人,都只是浮在最上面的可悲家伙!” 少年开始吐破碎的器官,脸上挤出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惊悚笑容。“就连恶魔也算不了什么,这个世界的真正主人是……我们。” 他的脑袋和残缺身躯骤然膨胀,眼见就要炸开,轰隆爆响,脑袋变作碎骨烂肉,泼得高德满身都是。 旁边小小身影抬着硕大的爆雷枪倒飞出去,嘴里发出嗷嗷的舒爽叫声。 “这家伙话多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配合的听起来了啊!“ 她瞬间闪了回来,呵斥高德,“以为还是在拍电影吗?” 下一刻她抱紧爆雷枪,“我能用好的,刚才你看见了!” 院子里大乱,又有几个少年少女冲出人群,眼中红光闪烁,带动其他俘虏也纷纷作乱。 高德扯过爆雷枪,毛绒绒就当做枪上的挂件了。 “开枪!” 他冷冷下令,同时扣下了扳机。 既然不是同类了,就怪不得他斩草除根。 若干枝爆雷枪、冲锋枪、步枪、手枪同时开火,或浑厚或脆亮的枪声高低混杂,如闷雷连绵。片刻后大院里多出大堆烂肉碎骨,王子赫这处私宅,落得字面意义上的鸡犬不留。 这不是结束,那堆碎肉烂骨里,还有若干手指脚趾断臂甚至只剩一半的脑瓢蠕动着,牵引血肉似乎要重新拼回身体。 “泼油,烧掉。”王昆仑脸色变得如字面意义上的铁青。 一块脑瓢滚成脸面向上,本该青春秀丽的少女面容只剩小半。 少女挤出和少年一样的惊悚笑容,用混着嘶嘶漏气声的可怕嗓音说:“不要以为你们赢了,你们只是……食物……” 脑瓢轰隆炸开,飞溅的血水落到几个人身上,滋滋烧灼起来,吓得这些倒霉蛋惊恐大叫。 泼上火油,院子里烧起熊熊烈焰,锦衣卫们个个脸色惨败,完全不像屠戮妇孺老弱,还焚尸灭迹的暴徒,反而更像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高德吩咐道:“让番子彻底搜查,有可疑物品送回所里。” 王昆仑那僵如铁铸的面目骤然松缓,因为两边脸不同步,让他一侧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边。搜查过程中“失踪“的寻常财物,就是大家的出勤补贴了。 高德并不是想到了所里的经费问题,少年少女的话让他确信能在这里有所发现。 这也不是重点…… 高德看着眼前的一团血红光芒,红光里有个棋子般的模型,比孽魔喀扎斯更小,标签是“血魔步卒/残缺”。 这就是最先冲出的少年,高德不知道他的名字,标签上也没有,看来就是杂兵级别。他的脑袋被毛绒绒用爆雷枪轰碎时,飘出若干缕暗红光丝,高德左手顿时发热,不由自主的放出孽魔手办。孽魔用触须拉回一缕红光,再由自己的魂魄吞噬,“捏”出这个手办。 手办依旧是少年的本貌,只是肌肤赤红肌肉贲张,看细节才觉得有些非人,这让高德对王子赫的儿女有了新认识。 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受王子赫影响,被血魔之力浸染为异能者,现在看不能排除另一个可能。他们是被有计划的培养,利用血魔之力培养为非同寻常的异能者。 这意味着王子赫或许不是简单的血魔魔子,他和姚红绡应该有本质的不同。姚红绡早就成了孽魔喀扎斯的凡人躯壳,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抛弃掉,而王子赫却还是王子赫。 “异能者无奇不有……” 记起孙婆婆说过的话,高德暗暗叹息。 手下忙碌起来,高德看着还在滚滚燃烧的火堆,生出浓浓的悲哀,对这个世界的悲哀。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或许不是混沌恶魔,而是连恶魔都能利用的异能者。在他们眼里,凡人并不是他们的同胞,恶魔并不是他们的仇敌。 御门大典之后的桩桩乱象,以及乱象之后隐约的幕后黑手,让他有了更多联想。 就算女皇永镇社稷之座,混沌被永世封印,大明未必能就此安定。相反,当混沌不再是威胁时,王子赫这类怪物恐怕会从黑暗中走出来,他们带来的危害,怕是不比混沌差。 “朕会给大明带来安定!朕会让子民们幸福!” “这是朕立下的誓言,朕会让它成真!” “朕是圣山之女,有足够的力量守护天下。” “大明的子民们,你们可以相信朕。” 女皇的铿锵誓言和昂扬宣示自心底涌出,令高德悸动不已。 她本可以和小丽一样,以圣山之女的身份继续过省心而自由的生活,但她却选择了成为最不省心也最不自由的女皇。或许她只是想担起血脉之责,但她在大典上的誓言与宣示,不像是虚伪之辞。 她是真心想为大明亿万凡人带来安定啊,可惜,她似乎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敌人有多少,在哪里。 “那个笨蛋……” 他低声嘀咕,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为了自己的退休金。 044:灰豆芽的灵感 中京南城,离无终宫金水门只有十来里,紧邻御道的豪宅高楼里,陈大学士放下电话,吐出口长气。 “父亲……”他的小儿子陈重蒙叩门进来,恭谨禀报,“给松州汶州、琉州鲸州的知州,还有一应都司的密电已经发出。文字皆是关切军务,叮嘱持重为上,并无把柄,他们都该明白如何做。” 陈世宏满意的嗯了声,他这个儿子读书不行,对庙堂之事的感觉却异常敏锐,被他留在身边赞理事务。 他淡然的问:“孽魔事件的胶片送出去了吗?” “已用特急邮件,找邮局可信之人送去七家商号,再由商号层层扩散。”陈重蒙胸有成竹,“再过十天,即便是极西的胜州,也会赶在御门大典的胶片送到前传播开。” “很好,”陈世宏瞥了眼儿子,决定做些深入的沟通,“你似乎在担心什么?” “听说女秉笔挡住了父亲……” 陈重蒙也没犹豫,直接问道:“她给扶桑女子争取了十天时间,是不是变数太大了?别说十天,说不定两三天女皇就能镇住混沌的涌动,离开社稷之座,她可是位圣者啊。” 陈世宏呵呵低笑,“是有些变数,但无须担心,力量再强得用对地方,否则就适得其反了。” 大学士的浑浊老眼溢出一缕精光,“别说十天,只要我们有意,三个月都可以给。松洲汶州是第一波,琉州鲸州是第二波,还有西北的蜥蜴人、西南的黑皮豆芽可资利用。即便不济,东夷的倭寇、远海的海寇也在虎视眈眈呢。” “女皇是强如神灵,但她并不知道,先皇治世之末,天下其实已乱不堪言。全赖朝堂与地方,还有大隐于市的大人们齐心协力维持局面。只等太子上位,大事可成。如今女皇要坏掉这般局面,就怪不得我们放手了。” “大人们是要动用那些人吗?”陈重蒙还有些忧虑,“会不会难以收拾?” “难以收拾的是女皇,是朱家人,不是我们啊。”陈世宏捋着花白长须,悠悠的道:“而且不必担心,大人们不在意天下姓甚名谁,但还是在意天下的长治久安。” 陈重蒙唏嘘道:“何时我们才能与大人们一同挣脱桎梏,将大明从一家一姓之天下,革新为万民之天下啊。” “快了……”陈大学士又想起另一件事,“羽林卫那边,弄出胶片的人处置好了吗?” 陈重蒙点头,这点小事他自然早办妥当了。 这一问让他又有了不安,“搞出此事的锦衣卫驯象所着实可疑,不怕他们坏事吗?” “那帮爪牙能坏什么事?”大学士晒然而笑,“终究只是无终宫的鹰犬而已,哪知眼前是什么状况。” 再敛容道:“驯象所那个小白脸应是扶桑女的面首,贸然动他会刺激扶桑女。那女人与女皇都来自圣山,脑子不好用拳头却够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逼她动手。留出十天时间,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但是儿子觉得……” 陈重蒙依旧不放心,“能在胶片上鼓捣如此花巧,操弄人心,必然是非凡人物,不能置之不理。” “也就是点花巧而已,”陈世宏摆手示意不必多言,“论操弄人心,还有谁能比过我们这些庙堂之人?而且他那个驯象所专门跟异能者打交道,大人们自会照应他,我们不必担心。” 陈重蒙拱手:“那是儿子多虑了。” 驯象所,百户办公室里,听完高德的话,部下们面面相觑,王昆仑蹙眉道:“大人是不是多虑了?” 高德说的是女皇坐上社稷之座有黑手推动,如果驯象所不做点什么,大明说不定自此时起就永无宁日,而他们驯象所这些人也别想混到退休金了。 “大人说到幕后黑手,卑职也有些想法,”负责联络线人,相当于驯象所情报主管的瞎子说:“卑职在电报局里有些线人,他们提到松州和汶州之乱,都觉得有些蹊跷。” “松州那边是地方官欺压,州民苦不堪言,摄于大明军势不敢作乱。现在骤然有了胆量聚众攻城,还打出了要找女皇主持公道的旗号。” “汶州那边的州民以半兽人生番居多,历来桀骜不驯,但被官府稳稳压着。前几日州内传言说女皇会杀尽异类,吓得他们聚众破城,拼死一搏。” 瞎子不愧是专业搞情报的,得出的结论让众人下意识点头。“两州的叛乱如此迅速,乱民如此坚决,绝对不是口口相传的零星消息能煽动起来的。卑职怀疑有人将御门大典的胶片加急送了过去,让他们亲眼见到了女皇的力量。” 电视电话广播都有距离限制,基本都是以一城一州为极限,能远距离传讯的只有电报。御门大典只有中京人看到了直播,其他地方得用飞机火车之类交通工具递送胶片。按正常流程,地处边疆的两州至少得半月后才能收到。 驼子站在了高德这边,“孽魔事件的成片只有原野电视台那一套,能从羽林卫那边泄露出去,幕后之人所图肯定不小。” “王子赫那厮还没抓到,”刘小胖脸肉颤巍巍抖着,很是慌张:“咱们把他家杀了个干净,这梁子可结大了!如果那厮跟幕后黑手有关联,他们得势的话,咱们岂不是药丸?” “看来百户已有定计了,”王昆仑的脸色不太好看,抱着胳膊显得很抗拒,“可卑职觉得,除非让女皇陛下尽快从社稷之座上下来,否则我们驯象所做什么都没意义。” 这家伙还念着女皇永镇社稷之座的好呢。 高德正愁要怎么说服王昆仑,瞎子身上的通话器响了。 出门嘀咕片刻,瞎子回来,神色惊惶。“无终宫的线人说,大学士陈世宏带领朝臣与远坂总管作了约定,十日后女皇还没出天庙,就自宗室里选出监国亲王。” 这家伙的眼线真是满中京啊,连无终宫里都有人。 “我草!” 其他人还没啥反应,王昆仑先骂了,“女皇陛下和总管大人连这点事都没安排好吗?竟然让宗室和文官骑到了头上!” 见众人茫然,他垮下肩膀摊手说:“亲王监国,朝政就全落到了那帮文臣手里。那些人一直把我们锦衣卫视为眼中钉,他们一旦得势,我们的头颅怕不马上挂满刑部大门的照壁!” 感情这家伙以为女皇一坐不起,还能靠女秉笔和扶桑女左右朝政呢。 高德腹诽着,却没记起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王昆仑顿时积极了,不过他投向高德的目光完全是空的,“可我们这点人手,这点力量,能做什么呢?” “你们先出去……” 高德把人赶出办公室,拨通了远坂爱的直线电话。 他得从远坂爱那得到更多信息,同时争取她的全力支持。 “高百户,你是不是膨胀了?” 没想到远坂爱的语气很不友善,“此事不是你能参与的,你又能做什么?你还担心女皇陛下十天之内都下不来吗?看来大典上女皇的力量还没给你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高德想说明自己的想法,远坂爱笃信女皇要不了几天,说不定下一刻就能出天庙,根本没办法沟通,到最后她直接挂了电话。 “这家伙……跟她的主子一样,都是笨蛋!” 高德气得诅咒自己的上司月事不调,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没了远坂爱的支持,这事又该从何下手呢? “出来!” 他烦躁的低喝,毛绒绒乖乖挤出空气。 “我说你能不能……” 高德揪住灰豆芽的衣领,将她拎到双眼齐平的高度,准备好好教育她一番。 对上清澈而无辜的浅蓝眼瞳,他忽然心中一动。 “你之前说过什么?”他问。 “之前?之多久前?”毛绒绒歪头摊手:“灭王子赫满门那会还是更早?” 这么一提醒,高德眼中暴起精芒。 “喂喂……” 毛绒绒慌了,“百、百户大人,虽然我很感激你,但那、那种事情,不行的啊!我们差距太大了,狮子跟小猫怎么做呢?” “啊——!” 她被高德扔出了窗户…… “是啊,电视里的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高德低声嘀咕,已是胸有成竹。 无终宫乾明殿的侧殿,内廷总管办公室,远坂爱抱着胳膊,看着桌子上的电话机,眉头紧皱。 “不行……” 看了好一会,她摇头打消了打回去的念头。 “区区锦衣卫百户,抓个魔子已经是极限了,这种决定天下命运的事情,他又能做什么?” “就算能做什么,也是极为冒险,万一有个闪失,等小姐下来我怎么向她交代?” 她自我肯定的点点头,“小姐很快会出来的,没必要让他掺和。” 045:向女皇献上祭品 中京南城西面,上百米高的广播电视塔耸立,这是南城唯一被允许超过金水门高度的建筑。 电视塔旁边的小楼里,某位大记者正在台长办公室里拍桌子。虽然被这家伙喷了满脸唾沫星子而且还在继续,台长依旧保持着和蔼笑容,坐得直直的还不断点头,示意在虚心聆听。 “女皇坐上社稷之座已经五天了!这背后必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尤三通义愤填膺,“把很多事情串联起来,我能做出震惊天下的报道!为什么不让我采访陈大学士?为什么不让我采访吕都御史?就连找中京府的府尹你都不帮我说话!你是要坐视咱们中京电视台被坠星海甚至原野赶超吗?” “咳咳,老尤啊,”台长轻言细语的说:“你也知道女皇在社稷之座上坐了五天,接下来五天里到底是女皇出了天庙,还是敬亲王监国摄政,我们根本无法预料,我不能拿整个中京电视台冒险啊。” “至于坠星海,他们至始至终都是跟着李阁老走的,有些话当然敢说也必须说,原野电视台么……那不是老尤你成全了他们的吗?” 见尤三通噎住,台长又转圜道:“当然啦,老尤你最终还是回了中京,这份忠心我看在眼里。有我们中京的一天,你就是头牌!只是现在形势不明朗,我们不抢这一波,顺顺利利跨过这道槛就好。” 办公室的一面墙是透明玻璃,外面大厅的动静,包括由几十台电视机拼起来的电视墙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看那里!” 尤三通不甘心的指着电视墙念叨,“各家都在找材料拼命拉收视率,只有我们中京电视台在放折子戏!” 台长转头看了一眼,顿时定住,渐渐的瞠目结舌,像见到了恶魔。 “确定不了该站哪边,不等于不能搞个大新闻啊……” 尤三通嘴还没停,不过大厅里的电视忽然全换到了同一个画面,某个熟悉的声音让尤三通也变成了雕塑。 “此时老儿已经扬帆出海,没什么顾忌了。老儿只是不忿尤三通做这种罪恶滔天的事情,出海前做了这些记录,揭破他伪造真相的阴谋。” 这、这不是跟他一起鼓捣出孽魔影像的曾皮影吗? 罪恶滔天,伪造真相?他在说什么? 尤三通艰辛的转动脑袋,把目光挪到电视墙上。 几十面屏幕同步播放,不必出办公室就能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屏幕里曾皮影一晃而过,然后是令大厅里无数人哗然的影像。 密室里,一只暗精灵被木架支起,在白布前被若干蒙面人开膛破腹。尤三通的声音在画外指挥蒙面人,要他们让开身体,说着挡住了暗精灵就会出纰漏之类的话。 暗精灵的解剖有好几个片段,每个片段里都有尤三通。他不仅指导蒙面人怎么摆弄暗精灵的身体,编造出暗精灵行动的假象,偶尔还出现在镜头里亲身比划。 “只有这样才真实,才能骗住所有人!” 不少片段里,尤三通都用头目的口吻和饱满的情绪说过这话。 解剖片段之后是废矿场里的片段,如果说不少人还没明白前面的片段是什么意思,到了这里就都恍然大悟。 一个片段里锦衣卫挥着刀剑跟空气搏斗,尤三通则在画面外嚷嚷太假太假。另一个片段里锦衣卫四下横飞,尤三通冲到镜头里给他们示意怎么才是真实的倒飞而出。 “恐惧!别忘了恐惧!”影像里尤三通气恼的嚷嚷,“你们脸上没有一点面对孽魔的恐惧,这怎么骗住人!?” 办公室里,尤三通只觉胸口气血沸腾,眼前浮起一层血光。这些片段都是真的,是在拍摄过程中没有停机录下的边角料。 这些胶片怎么泄露出来了?还被曾皮影串起来坑害他!? 接着的片段是各种对比,解剖室里的暗精灵与废矿场的锦衣卫,还有凭空添加上去的恶魔面目。这一对比,便是再愚笨的人也看出了端倪。 之前那段孽魔现世的影像,竟然是假的!是把在不同地方拍的素材拼在一起,抹去了素材痕迹,还由皮影师傅画上了各类细节。 “老儿得了尤三通的启发,把电光皮影的本事用在了以假乱真上面。虽然很感激他,但思前想后,这般本事是欺世盗名,是操弄人心,是要遭天谴的!” 最后的片段曾皮影又现身了,就在那间解剖暗精灵的暗室里。 “老儿偷偷录下了这段话,把真相记录下来,在出海之前递给了电视台。此时老儿应该已经在海外,真相也该公之于众,尤三通的面目也该为世人所知,老儿无憾了。” 影像结束,尤三通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怎么也想不通,那段孽魔影像怎么成他主持拍摄的了? 等大厅所有人转头看住尤三通,台长那边放下电话,他才一个激灵清醒。 “那个……老尤啊,别激动,“台长笑得异常勉强,像在安抚一头猛兽。“这种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不过……” 台长眼里亮起精光:“这种移花接木的法子,加上皮影师傅的画笔,真的能搞出以假乱真的东西?” 你这是相信我清白的态度吗! 尤三通脸面涨红,恨不得掀了台长的桌子。 哗啦啦一阵脚步声响起,电视台的护卫涌了进来,把尤三通摁在地上绑了个结结实实。 “我是冤枉的——!” 尤三通大叫:“这定是有人栽赃诬陷!让我打个电话,我要见……唔唔……” 话没说完就被护卫用破布堵了嘴,台长松了口气,按着桌子冷厉的说:“这要如何冤枉你?大家看得真真切切分分明明!孽魔事件的影像就是你唆使人伪造的!你回来的时候还神神秘秘的说是跟保密部门合作,骗得我一愣一愣的!” 刚才放的有些片段是真的,但有些片段是假的啊!拼凑在一起才让大家以为整件事情都是他主持的,真相根本不是这样! 尤三通唔唔叫着,想说既然能造出以假乱真的孽魔,当然也能造出以假乱真的他了,可为什么你们就只信后者呢? 所以即便揭穿了电视里的东西并不都是真的,你们还是相信电视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假? “这可是很厉害的本事啊,”台长脸色又变了,和蔼的道:“你尽快交代细节,我还能保你。” 交代了就真完了! 尤三通心说你当我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台长还想逼迫,更大更乱的脚步声响起,转眼大群中京府衙役冲了进来,领头的竟是中京巡捕司的梁总捕头。 “有人投告中京电视台记者尤三通伪造影像欺世盗名,操弄天下人心,有影像为证!” 梁总捕头看看电视墙上正在评论此事的画面,又看看被护卫按住的尤三通,咧嘴一笑,“正好,跟我们走一趟!” 尤三通被衙役带走,电视台里乱成一团。 台长在大厅里拍着桌子咆哮:“为什么又是那个原野台拿到了影像?快去找他们翻拍胶片!给多少钱都行!马上组织专题,制作评论节目,揭露尤三通的虚伪面目,跟他划清界限!” 中京电视台进入到了嗜血状态,其他电视台也是一样,没多久位于西城东面破落院落里的原野电视台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台长被吓得叫来大批巡捕护身,不过他倒是识趣,想翻拍胶片的来者不拒,给钱就行,暗房里挤满了各家电视台的人。 046: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女皇坐上社稷之座的第五天,中京的电视台、广播电台、报纸……总之所有新闻媒体都狂躁起来,动静比御门大典还大。等由朝堂控制的通政司调度兵马司人手赶来,以陈世宏大学士为首的诸位朝臣亲自打电话给媒体让他们保持冷静克制时,各类影像、报道和评论已经把中京煮得咕嘟嘟沸锅了。 “真有你的啊,尤大记者……” 中京南城,巡捕司大牢里,总捕头梁飞凡神色复杂的看着尤三通。 “居然能在电视里搞出以假乱真的东西,骗了全天下人,这本事比恶魔都吓人。” 总捕头的赞叹发自肺腑,“不是我亲眼见到你这副样子,还真要信了有些人的传言,以为你其实是奇魔的魔子。” 尤三通满手是血,两眼发直,他在牢房里已经闹腾得没了力气。 “把他看牢点,”见他完全没反应,梁飞凡叮嘱看守,“别让他出了岔子,各个部院都在要人。府尹暂时还能顶住,等到陈大学士或者那位内廷总管要人,咱们交不出囫囵的,那就麻烦了。” 狱头凛然应是,招呼几个狱卒进牢房,把尤三通团团围住。 “这世道啊,以后还怎么分辨真假哦。” 梁飞凡出了监牢,满脑子疑惑。“恶魔的事情能作假,御门大典也一样能作假啊。只是看电视的话,谁知道真假呢?” 大典那天他坐镇巡捕司没在现场只看了直播,这个念头升起,连打好几个寒噤,不敢再想了。 刚出了监牢,大门外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接着惊呼大起,一辆南极星大面包直接冲门而入。车上跳下一群身着鲜亮飞豹飞虎服的锦衣卫,举枪待发的警卫们顿时怂了。 “梁总捕头!” 领头的络腮胡拎着大枪吆喝:“你在这正好!尤三通在监牢里吧?马上交给我们!” “王总旗!”梁飞凡愕然,巡捕司跟驯象所经常打交道,他很熟悉此人,不过这家伙怎么跑来掺和这事了? “尤三通可能是奇魔魔子,当然得交给我们驯象所,”王昆仑说话的同时招手,部下们拎着爆雷枪冲进监牢,没人敢阻拦,锦衣卫的枪实在是太大了。 “话是这么说……” 梁飞凡的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孽魔事件不就是你们弄出来的吗?尤三通不是跟你们合作的吗?” “梁总捕头,你在说什么呢?”王昆仑皱眉不悦,“孽魔事件是孽魔事件,影像是影像,影像里什么时候提到我们驯象所了?” “这个……” 梁飞凡仔细想想,还真是! 影像里是有锦衣卫,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跟驯象所有关的线索。既然连恶魔都能造假,找些人假扮锦衣卫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尤三通假造的,“他自行脑补,”你们为了引诱孽魔,顺水推舟没有理会?” “总捕头慧眼如炬,”王昆仑捧了一嘴,“不过现在咱们必须理会了。” “等等……”梁飞凡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且他没办法跟府尹交差:“你们来拿人,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王昆仑摆手,“让府尹找远坂总管吧,这事跟异能者有关,是我们驯象所份内的事情。” 梁飞凡还真要回办公室给府尹打电话,刚走几步,隐隐的呼喊声自下面监牢传出。 监牢深处,狱头和狱卒倒在地上,牢房里多了具血肉模糊,开膛破肚,连脑袋都粉碎了的狰狞尸体。 “嘶……” 梁飞凡深深抽气,这个尤三通,就算不是奇魔的魔子,也是其他恶魔的魔子! “此事绝不可外传!” 王昆仑脸色阴沉的说,“梁总捕头,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梁飞凡点头,这事他熟得很,“找个死囚冒充他在牢房里自缢身亡。” 王昆仑压低声音,语气很沉重:“可得办妥了,中京再经不起大乱。” 梁飞凡由衷赞同:“是啊,不能再让大家知道又有魔子冒了出来。” 巡捕司衙门外停了辆加长豪华装甲版蒸汽车,车门打开,隐隐涟漪如微风般拂过,带上了车门。 “就知道把我往死里用,先是带死人再是带活人,累死个豆芽了……” 宽敞后座里,一小一大两个身影挤出空间,毛绒绒气喘吁吁的抱怨,“以前只是从狮王身边带走小狮子,这人啊不管死活都比小狮子沉多了。” 尤三通还满脸懵逼,见到对面那个高大而漂亮的青年,啊的叫出了声。 “尤大记者,别来无恙啊。” 青年温和的笑道,“我说过的,咱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高、高……” 大半天来所受的委屈与惊吓如洪水决堤,尤三通一把抱住对方的腿,“高百户——!” 看着嚎啕大哭的大记者,高德挠鼻孔,心说等你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恐怕砍死我的心都有了。 等尤三通被高德带回驯象所,在地下暗房里见到了一个老头,眼珠子差点喷出眼眶。 “曾老头!” 尤三通捋起袖子,掐住老头脖子:“你为何要害我!” 这老头正是曾皮影,他委屈的大叫:“我也是被……被逼无奈的!” 至于逼他的是谁,老头只是用眼睛瞄着,不敢说半个字。 曾老头也是满肚子苦水,四天前他已经在西城码头上了客船,准备去下港换海船出海。 他的确是害怕神魔,不过更怕造出恶魔现世假象的自己被灭口,锦衣卫最擅长干这种事。直到上船前一颗心还在蹦蹦乱跳,始终放不下。 上船那一刻他终于透出口长气,想着马上就能逃离这个恐怖之地,心情异常舒畅。 结果船没开一会,他忽然被船员绑上救生筏丢下了船。紧接着一艘小汽船开过来,船上的人把他捞起。当他见到满脸络腮胡的王昆仑时,当场晕了过去。 他被拉回了驯象所,带着另外几个从街面上抓来的皮影师傅,没日没夜的赶工。“揭示”尤三通“造假”的影像不过是他当天用旧料随手攒出,加上一点补拍而已。现在他们忙的是另外一桩更恐怖的事情,恐怖到老头觉得干完这活就要告别人世了。 尤三通被曾皮影这一嗓子叫得愣住,呆了片刻,他那好用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 他艰辛的转向高德,哑着嗓子问,“高百户,真是你、你做的?” 高德露齿笑道,“当然,现在曾老先生已经出海,偌大震旦已经没了这个人。尤三通也一样,他已经被恶魔破体而出,魂魄皆消。” 尤三通的身体颤抖起来,眼里连续闪过惊恐、暴怒、仇恨等等光彩,最后消沉为绝望。 他瘫软在地上呢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了让女皇陛下早日从社稷之座上站起来,”高德很坦诚,“我知道你一时难以相信,但你没有选择。” “你……你简直是恶魔,”尤三通自然不信,可他确实没有选择。他是个聪明人,他还想活,虽然连身份名字都没了,但他还想活。 “以后你就叫……左大道,是一名光荣的锦衣卫了。”高德随口给他起了新名字,“尤三通这个人为女皇牺牲了,左大道继续为女皇效力,一心一意。” 尤三通……不,左大道万念俱灰,“还要我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做比尤三通更有前途的事情,”高德早想好了这个人的定位,他迫切需要这样一个助手,“怎么让消息尽快散播到整个大明,怎么让尽可能多的人相信我们散播出去的消息,这就是你要做的。” 左大道愣住,高德点头说:“是的,你要做的不再是记者,而是居于幕后,指使记者和曾老这样的人,遥控电视、广播、报纸等等媒体,统筹全局,操弄人心。” 见左大道的目光渐渐聚起光彩,高德强调:“但不是由你心意去操弄,一切操弄都是为了安定人心,为了稳定大明。” 左大道眨眨眼有了些生气,呻吟道:“百户大人你正反两面的来,还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047:毛绒绒的悲剧 “我们的百户大人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孙婆婆那骨灰作肥的花圃里,王昆仑感慨满怀,“只看尤三通这事,他就想得滴水不漏。” “献祭尤三通,让天下人都知道电视里的东西并不都是真的,以此平复恐惧,”孙婆婆手里摆弄着什么,“这种事情怕不是奇魔才想得出来。” “真是奇魔就不会做这事了,”王昆仑苦笑,“御门大典的影像广传天下,只有这么做才能搅乱人心,曾皮影那帮人今天就能把胶片弄出来。” 孙婆婆摇着头笑得也很无奈,“用胶片做出假象,把女皇在大典上展露的神威抹黑成假的,女皇不就成了个骗子么?百户大人对女皇怕是没什么忠诚之心啊,女皇即便挣脱了社稷之座,也要清算他的不敬之罪,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所以要抹去痕迹,”王昆仑很无奈,“相比女皇降罪,让宗室朝臣得势的后果更不堪想象。” “看来咱们暂时是没办法退了,”孙婆婆抬起手,手里是块中心有孔的金属圆盘,“只能跟着他把这段路走完。” 不等王昆仑问,她解说道:“这玩意我做了很多尝试,包括把力量探进去,仍然没什么反应,只是魂魄有隐隐摇曳的迹象。” 圆盘是番子在王子赫子女的灰烬里找出来的,他们当然不敢隐瞒,只是趁着高德还没功夫琢磨自行查探。 “我猜这东西或许是钥匙,”孙婆婆把圆盘递给王昆仑,“必须借什么仪式,或者由特定的人拿着才能生效,塞到什么地方开启藏宝库或者隐秘通道之类的所在。” “这玩意……”王昆仑接过圆盘,翻来覆去看了一会,若有所思,“我好像在资料库里见过。” “找出来,交给百户大人,”孙婆婆说:“总感觉这玩意关联的东西不是我们该碰的,还是由他处置,现在要紧的是女皇的事情。” 王昆仑很赞同,不过他心里没什么底,“这样做就能平复人心,让女皇尽早离开社稷之座吗?” 到第二天曾皮影的团队把胶片搞定,由左大道主持,通过锦衣卫的渠道暗中向中京以及各地全速散播,但高德心里也没什么底。 女皇坐上社稷之座完全是由孽魔事件和御门大典引发的? 高德其实不太相信…… 震旦大陆有几十亿人啊,人心混杂得难以想象。虽说前后两件事对人心的冲击的确是颠覆性的,但在哪怕是人人能用手机随时获取信息相互交流的前世,有什么颠覆人类认知的新闻,比如科学家证实地球确实是平的,或者干掉恐龙的其实不是小行星而是三体人的生活垃圾,也得花点时间发酵。 从孽魔事件到现在还没一个月,两段影像最多传播了十分之一的人口,其中是在电视里亲眼看到的人恐怕只有十分之一,情绪产生举动波动由此扰动混沌的人算十分之一也是高估了,这么算下来顶天只有几百万人。 几百万人的观念颠覆,就能让混沌井喷,以至于刚登基个把月的女皇不得不坐上社稷之座无法理政?真是如此混沌的反应速度也太快了,这个世界也太脆弱了,大明怎么可能安享千年江山?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混沌其实早已蓄势待发,孽魔事件和御门大典不过是导火索。 高德的计划是揭穿孽魔事件的真相,同时把御门大典上女皇展现的强大力量也歪曲成胶片特效,以此来冲击“电视里都是真的”这个既定成见,借大规模的人心颠覆消除两件事情造成的巨大恐惧。可火已经烧起来了,只是把导火索浇湿,恐怕于事无补。 但他能做的仅止于此了…… 个把月前他还是锦衣卫的小小巡城校尉,即便当了大明名义上的异能者最高管理机构的头儿,“业务范围”其实连西城都没走出去。女皇跟他也是半斤八两,无终宫里的人她能认出十分之一就很厉害了。 想到这高德不禁抚额长叹,眼下的乱子似乎就是女皇和他这对萌新胡搞弄出来的。 所以也只是尽人事,能出一点力就算一点。这边做的事情只算辅助和打野,对线的是女皇。能不能尽快离开社稷之座,还得看她自己。 胶片送出去时已是傍晚,看着办公桌上的金属圆盘,高德决定今天不回家了,就在这里试试这玩意。 桌上放着三块金属圆盘,一块来自王子赫的子女,另外两块是王昆仑从驯象所档案室里找出来的。 “我和孙婆婆自作主张试过,没发现什么异常。又问过老古,他也不认识,百户大人恕罪。” 王昆仑把东西交过来的时候坦白交代,高德很理解他们的手贱,面上还是得训斥他们不珍惜小命。 “只是搜了前十年的档案就发现了两块,”王昆仑又说,“这玩意应该跟异能者的关系不浅,老古断定是某种未知模械造的。这种模械朝廷没有掌握,说明背后有一个……或者多个跟异能者有关的隐秘组织。” 高德深以为然,可惜驯象所在四百年前大伤元气,失去了统管天下异能者的能力。这四百年里除了收尸洗地之外,只是往档案室里塞一些案子的文件和物证。其他部院只关心跟本身业务有关的事情,并不会追根究底,大明朝廷没办法在宏观上掌控异能者的状况。 他当然没想过恢复旧观,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遇上厉害点的异能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追查王子赫的下落,顺带更多了解混沌圆盘的更多秘密。目前看来,这两件事情都有助于提升他的安全指数。 这三块圆盘情况各有不同,王子赫子女的圆盘过了火却没任何损伤,擦去污迹依旧光亮如镜。档案室里的两块则是灰扑扑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抽离感知进入到超脱视野,这种转换高德已经非常自然,甚至不太需要遮掩了。 档案室那两块圆盘依旧是凡物,毫无异能之力的痕迹,王子赫那块圆盘则有极为微弱的红光。和高德拥有的祖传圆盘一样,而孽魔喀扎斯那块是紫光。 高德有了第一个结论,圆盘是否光滑如镜,跟它是否完好或者处于活跃状态有关。至于为啥会是这种对应,还有待研究。 高德很小心的将感知探了进去,类似进副本的混乱感持续了极短时间,置身陌生的荒野。高德又变成了水晶史莱姆,天顶上的四色星河更远。 正准备把孽魔躯壳拉下来,周围空间翻搅,一条条细长怪物自空中急速逼近。怪物的外形颇像蜈蚣,尺寸却大得惊人,只是节肢就有他腰身粗。 水晶史莱姆化作荡漾的透明光影,巨型蜈蚣冲过来伸展肢节撕扯,却落在了虚影中。怪物们尖锐嘶叫着相互撞击,溅出大片幽绿黏液。 高德眨眨眼活过来,只觉浑身冷汗。里面太凶险了,上来就是精英怪!感觉每只都不比“祖传副本”里的六臂血魔弱,他毫不犹豫的逃了出来。 “还是得尽快升级……” 高德把这块圆盘收起来,拿出祖传圆盘,重新进去。 出现在熟悉的山下,高德拉下孽魔躯壳。正准备融合,忽作奇想,能不能把血魔步卒也拉进来? 红光自天而降,手办变成躯体立在眼前,高德大喜,真的可以! 他没在血魔步卒里发现记忆碎片,应该是王子赫的那个儿子力量太弱,没能留下来。本以为这种杂兵级别的手办没什么用处,现在看来哪怕是个小卒子,也有发挥作用的地方。 水晶史莱姆与血魔步卒躯壳融合,挥动由血光编织出的长刀,高德感觉比操纵孽魔躯壳更得心应手,只需要无脑砍就行了。 把这只手办升升级,跟孽魔躯壳配合的话,或许能与山顶上那只六臂血魔一战。 哗哗响声不绝,无数血魔与孽魔幼体组成的经验田升起,处于自律状态的孽魔躯壳守住正面,高德直接操纵血魔步卒开始收割。 办公室里高德斜坐在座位上,左手握着圆盘,两眼出神看似在深思。 空气荡动,挤出毛绒绒的娇小身影。她招呼了声,高德没反应。 “这家伙还喜欢照镜子呢?” 看到高德手里的圆盘,灰豆芽好奇的低头去瞅。“怎么还多了个洞?” 高德还是没理她,她对着圆盘吐舌头作鬼脸。 “咦……” 如镜面的圆盘荡漾起来,镜子里的脸也随之扭曲,带得她神魂摇曳,似乎有莫大的吸力。 毛绒绒两眼发直,颤颤巍巍的伸手摸过去。 哪怕高德有丁点反应,比如呼吸粗浊点,或者咳嗽一声,“悲剧”就会避免了。 然而并没有,毛绒绒手指碰到圆盘,眼中灰光闪烁,身体骤然僵住。 048:手办上身 高德很快摸索出了一套打法…… 让喀扎斯跟在后面,用爪刃掩护左右侧面。触须四面伸展,弱化涌上来的恶魔幼体。至于背面的敌人,孽魔躯壳足够强韧,根本不惧幼体的攻击。他则操纵血魔步卒,背靠喀扎斯,用血刀收割已经被弱化了一大截的幼体。 自律的喀扎斯反应有些迟钝,他得偶尔转念遥控调整,幼体太多时还得让喀扎斯放出冲击波迟缓幼体的行动,熟悉之后就相当顺手了。这一招还是喀扎斯升级到“普通”品质后出现的,跟喀扎斯还没从姚红绡体内破体而出时用的那一招完全一样。 恍惚间有了高德有了满满的既视感,像是前世操纵老爸的大号法师在血色修道院里带自己小号,区别是小号必须自己动手。 绕着山下转了整整一圈,清理了好几百恶魔幼体,血魔步卒的身躯有了明显变化。头顶、胸前和背后多了暗红甲块,臂腿更加壮硕,血光长刀也更长更沉。劈砍到幼体身上时,烧灼对方的血焰更加猛烈和快速。 高德敢肯定,血魔步卒应该从残缺升级到破损了。 人在办公室不够安全,高德瞅瞅山顶,放弃了上去尝试的念头。正准备退出,远处的“麦田”有了些许变化,原本涌向自己的恶魔幼体停在原地,聚成了小小的涡流。涡流之中隐隐传来异样的波动,那不是呼喊也不是冲击,而是让空间都微微摇曳的涟漪。 仍然是喀扎斯断后,血魔步卒在前,高德操纵两个恶魔手办劈开“麦田”,没一会就到了涡流之处。 若干恶魔幼体正与一股灰蒙蒙的涡流纠缠,涡流中散发出的力量高德有些熟悉。等他清理掉那些幼体,涡流也收缩成一团软泥时,高德操纵的血魔步卒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满口尖利獠牙。 这团软泥难道是…… 灰色软泥怪表面伸展不定,似乎要拉出手脚脑袋变成人,接着像才发现高德……不,两只恶魔,又变得癫狂起来。一部分身体散作灰蒙蒙雾气,空间又随之搅动振荡。 喀扎斯本能反应的伸展触须,无数根吸管插到软泥怪身上准备吸食,高德赶紧止住。 软泥怪整个散作雾气,再骤然消失,高德已经猜出这家伙来历,带着两个手办化光升空。 办公室里,高德刚恢复意识,身侧就拂起一股微风,同时手里的圆盘动了下。 感知还处于抽离状态,能看到那团灰光正朝窗户奔去。 高德伸手,孽魔手办喷出道道紫光,缠住那团灰光。不过灰光剧烈挣扎,滑不留丝,竟有挣脱的迹象。 高德有些急了,投入手办的意念大幅加力,想催发出更大力量。手办却像塑料小人遇热熔解,散作紫光化入手中。汩汩热流涌入体内,像层蜡封般将他整个心灵包裹住。 瞬间高德有了恍悟,自己好像是……手办上身了? 顾不得体会细节,他继续发力,这时喷出的光丝就成了无形但却更有力的触须,将那团灰光绑得结结实实。 于是毛绒绒五花大绑的从空气里抓了出来,拎到高德身前,灰豆芽脸上还凝固着惊骇与绝望的表情。 “你怎么进去的?”高德轻声细语的问。 毛绒绒没反应,像是连呼吸都没了。高德操纵一根触须挠了挠她鼻孔,一个喷嚏她终于活了过来。 虽然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人了,终究不是原生配备,高德没什么心理障碍。 “魔王大人!”毛绒绒叫道:“我什么都没看见!真哒——!” 后面不带那声哒的话兴许还有些说服力。 “我问的是……你是怎么进去的,”高德知道这时候不管怎么解释她都不会信,索性直指主题。 “你、你不会把我当果冻一样吸着吃了?”毛绒绒怯怯的问,看来她刚才把喀扎斯当做高德了,可高德又没办法解释。 这让毛绒绒暗暗惨叫,这家伙终于承认了!锦衣卫驯象所的百户竟然是头魔王! “我瞅着你手上的镜子,只是摸了摸就进去了!”她赶紧招供,“本来是想找你报告的,苗苗在学校里很好。” 高德啼笑皆非,他给毛绒绒交代了两件任务,一件是查探王子赫的私宅,另一件是暗中保护高苗。既然高苗很好就没必要报告,她有此难纯属没事找事。 “我不是魔王,”这事还是有必要澄清,不过看她毫无变化的表情就知道完全没有说服力。“就算是吧,也不会害你们,只是需要你们做事而已。” 散去上身的喀扎斯手办,触须消失,毛绒绒落地,很乖巧的没有隐身也没有逃跑。 “就知道是这样,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自由呢。”灰豆芽用认命的语气嘀咕,眼里光彩全无。 她又勉强笑道:“魔王……不,百户大人,我会保密的,会乖乖听话,您不必担心。我们还想活呢,只要能活下去,像现在这样活下去,不管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乖乖去做。” 你这家伙还真是没原则哪! 高德很想吐槽,可他哪有立场说人家。 “你自己知道就行,让别人知道的话,哪怕是你的姐妹……” 高德眨眨眼,毛绒绒使劲点头表示我懂的。 “当然啦,你也不是没好处,”高德在她身上有了新的收获,“里面是个……训练空间,可以让异能者修行,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再带你进去。” 王昆仑孙婆婆没能在圆盘上发现异常,哪怕是投入意念也没能进去,毛绒绒却能进他这块祖传圆盘。最合理的解释是,他进去的时候,等于打开了通道,毛绒绒才能跟着进去。 至于“训练空间”这话也不是虚言,孽魔手办上身的状况让高德恍悟,一个既定认知就此颠覆。 谁说异能是无法修行的?手办在空间里能升级,现实里手办又能上身,这不就等于升级了?这么看来,混沌圆盘其实就是异能者的训练营,至少一部分是。 当然还不清楚其他异能者是不是也借手办来升级的,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弄出手办的。这些疑问的答案,就落到了毛绒绒的身上。 “不不!我不进去了!”毛绒绒使劲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没进去过,更没在里面见到……百户大人,真嗒!” 你这乖巧劲头能不能用对地方啊! 高德冷哼一声,“等你身上的恶魔之力发作再来求我,就别指望我点头了,除非你能阻止魔心入灵。” 毛绒绒打了个哆嗦,清秀小脸彻底褪色,浅蓝眼瞳也失去了光彩。 049:时辰已到 四色彩光汇聚成的云海之上,炽白曜日高挂山巅,将一头头如洪荒巨兽的魔王烧灼到不足十分之一大小。 又一头魔怪倒下,冉冉白烟中模糊的恶魔面目褪去,留下细密如雨的呢喃。 云海远处又升起巨大如山峦的魔王,裹着大大小小的魔将魔兵,顶着炽热白光灼烧,如黑潮般缓缓逼近。 趁着黑潮到来前这点空隙,上百刑天武士各忙各的。有的修理武器护甲,有的打理伤势,还有的搬运伤员。看不到他们的面目,但从脚步和动作来看,没有人紧张和慌乱,更没有人畏惧。但所有人也没了最初的昂扬,宛如没有生命的战争机械。 “二狗死了……” 殿堂外两个肩甲有金黄飞鱼标志的光头正在低语。 “他是第五个,”额头皱纹更深,看上去年纪更大的是庙陵卫副统领,“这才第九天,过去三十年里连里只死了三个啊。” “原因就在这啊,”另一个光头正是肖茂密,他的语气异常淡然,“安乐太久,对死亡不够敏感了,刑天不该如此。” “我们的战术是不是有些……急切了,”副手犹豫了下才道:“有女皇镇压,我们不必急着消灭魔王,只要顶住攻击,等魔王被削弱得差不多了再反击。” “你应该知道小爱跟朝臣的十日之约,”肖茂密说:“如果我们不尽快击退这波魔潮,大明怕是又要大乱了。” 副手看了看已经很接近的黑潮,没有隐瞒自己的不同意见。“老肖,这里才是我们的战场,外面的事情不是我们该管和能管的。” “大明庙陵卫并不是我们的真正身份,从古至今我们都是刑天。我们为之而生为之而战的使命也没变过,那就是坚守常羊山,堵住混沌直接涌入人间的出口。” “你该知道潜藏在人间的那些家伙是什么打算,”肖茂密的语气也很沉重,“莫离不该一直坐在社稷之座上,她或许能带来变化。” “变化?当心奇魔借着你对变化的渴求对你默默耳语,”副手尽责的劝诫:“刑天应该有沧海桑田也无法侵蚀的坚强意志,即便我们的生命足够漫长,也不要生出世界必须在我们这一代改变的妄念。” “莫离成为女皇已经是变化了,”肖茂密不认同这话,“如果不是她,大明的江山已经倾覆,即便还剩层皮,凡人的处境也会完全改变。” 他指了指无数已经逼近山巅的魔怪,“像现在这样的涌动,每天至少得烧三千……不,五千个异能者才能勉强压制住吧。人间因此会发生什么变化,你应该知道。到了那时,我们守护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守护的就是凡人本身,这不对吗?”副手反驳:“活着就是一切,为此付出必要的代价不对吗?” “当然不对,”肖茂密也认真了,“活着不是一切,作为人活着才是一切!没有这条界限,又怎么衡量代价?只要能吃能睡能喘气也叫活着的话,所谓的必要代价,岂不是连坠入混沌变成恶魔也包括了?” 他拍拍副手的巨大肩甲,发出邦邦闷响。“不要忘了,我们刑天也是凡人。我们守护的是凡人的生命,不是什么都无所谓的生命。” “皇帝为天下人背负责任,为天下人付出代价,皇帝就应该有统御天下,遏制混沌的权力。震旦上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会有改朝换代,大多数时候总能稍稍安定。” “渴求变化的不是我而是你啊,让皇帝永远坐在社稷之座上,让那些宗室官吏把持朝政,后果是什么你该想得到。” “最终会是那些人夺取了权柄,”副手苦笑,“然后他们惧怕社稷之座上的皇帝,会想办法制造更大的混乱,让皇帝一直坐着。最终他们会废除皇帝,改成每天烧至少三千个异能者甚至三十万个凡人,而我们却无法干涉,因为这是凡人自己的选择。” “这些我都知道,老肖,”副手摘下背上的巨剑,“我只是在想,如果没有莫离,事情已经变了。所以凡间的人心……也就是混沌之源,如何变化都系于皇帝一个人身上,同样不是好事。” “的确,”肖茂密也取下了双手大锤,“我们面对的不是哪个更好的选择,只是哪个更不坏。” 两人大踏步前进,迎向已经朝山巅探下巨爪的魔王。 “咦?” “唔……” 前进之中,两人同时看出了云海中的微妙变化。 过去九天里,由魔王引领的黑潮源源不断,已经不是一浪接一浪,而是前后浪层层叠压。现在这股黑潮之后,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又有若干阴霾在云海中郁积,而是只有远近两团。 “老肖你的战术成功了,女皇或许能赶在时限前走下社稷之座。” “我不是太清楚凡间出了什么事情,或许与我们无关。” 肖茂密加快了脚步,“不管了,总之咱们这边尽力吧。” 混沌封印所在的常羊山战得震天动地,恶魔被击杀后散出的混沌之气穿透封印,化作祖山地下深处的黑水浪潮。浪潮猛烈拍打环堤,即便是在天庙殿堂里也能感觉到隐隐动静,让在社稷之座前来回踱步的远坂爱更加焦灼。 “小姐……” 震动更加明显,扶桑少女立在丹陛下,驻足凝视如神像般的女皇,泪雾迷蒙。 “我真是没用啊,小姐,当初就该让我替你坐上去。” 远坂爱呢喃着,“泰阿之剑,社稷之座,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东西?” 看着如神像底座的宝座,扶桑少女的恨意也如潮水般涌动。 人心即混沌,混沌恶魔的威胁不就是凡人自作自受吗? 为什么非要有个人替所有人承担下这一切? 没有这玩意的话,大明灭就灭了吧,像巴托或者新大陆那边一样,让凡人分作无数国家无数部落自己去顶混沌好了。 小姐和自己原本只是来凡间游玩的,小姐跟她选定的男人共度一段人生,这算不了什么,最终会是她陪着小姐,直到生命尽头。 但此时她和小姐却被社稷之座分开,本以为只是两天、三天、五天、七天……现在看来,连永远都说不一定了。 “我能做什么呢?” 远坂爱握着拳头的手在微微发抖,直到无形的力量溢出身体,拂动了女皇的衣角,让左右侍立的候补刑天咳嗽出声时,才骤然醒悟。 通话器滴滴作响,上官晴在呼叫她。 “敬亲王……” 远坂爱的玉白脸颊变得铁青,怒哼一声,身影化作涟漪,在殿堂中瞬间消失。 “就在今晚了……” 大学士宅邸,书房里陈世宏负手观望北方的模糊山影,幽幽的道:“如无意外,今晚便可事成。” 他的儿子陈重蒙有些不安,“说好了明天一同发动,敬亲王那边擅自动手,岂不是要坏我们的谋划?” “他那么着急,就让他去吧,”陈世宏嗤笑,“让妹妹永远坐在社稷之座上,他来当皇帝,然后压住我们,真是天真。就让他今晚去撞撞,看看少了我们他能走到哪步。” 大学士低沉的笑着,“当然了,素有贤名的敬亲王有他的势力,他若是奋力一搏的话,或许能搬掉扶桑女那块石头,对我们而言岂不是好事?” “未必能如此顺利吧?”陈重蒙比他父亲还要稳重,“揭发尤三通、扭曲御门大典的影像已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传到了松州汶州,肯定是那个驯象所在搞鬼!此事算是不小的变数,大人们为何还没出手?” “你啊,不要把世界看得如此简单。”陈世宏深深吸气,“世界并非只有混沌和人间两极,人心与混沌的关联也不是镜中的彼此。短短几天时间,那些人即便把混沌抽干了,也不可能让女皇马上走下社稷之座。” “至于大人们,如何做自有考量。”陈世宏转头看儿子,“不要对大人们有任何置疑,记住了,即便是背地里都不行。 他摆手道:“你其他尚好,就盯着一些小处不放这点不好,要学会从高处看。先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有得你忙了。” 陈重蒙拜别父亲,刚下了高楼,夜幕中劈下道炽白闪电,许久才传来隆隆雷声。 “那是……” 看清电光来处,陈重蒙嘀咕道:“开始了吗?“ 无终宫乾明殿里,前殿的天顶已然破开一个大洞,地板更是被道深痕贯通左右,将殿堂分作两半。 空气中充斥着焦糊气息,有木料杂物的味道,也有肉糊味,是倒在地上的几个侍卫发出的。 御座前远坂爱手握扶桑长刀,两眼亮如曜日,身上裹着隐隐风雷,让她的身影显得绰约迷离。而在她的对面,数十个道士身着蓝底金纹道服,手持罗盘长剑,身上也涌动着骇人的力量。 远坂爱这边,司礼监秉笔上官晴缩在角落里。而道士这边,也有个顶盔着甲的人被王府卫士簇拥着躲在后面。 “按虚时算,十日时限已经到了!” 那个被护甲严密包裹的人叫道:“本王按祖制取印摄政,你这个扶桑妖女竟敢阻拦,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白发道士跟着冷哼:“扶桑女,你也知道不能毁坏乾明殿,不若与我们去宫外一决高下!” 050:就在今夜 雷光几乎将乾明殿一分为二,只是殿内双方蓄势待发的前奏。对殿外的人而言却如天谴般震撼,正在推攘挤撞的人群顿时定住。 等大批身着胸甲手持步枪冲锋枪的锦衣卫赶到时,已被分割得零零碎碎的护殿羽林卫终于脱困。双方合为一处,与王府侍卫以及撕了胸章不知来处的绿衣兵丁对峙。 “有种就开枪啊!” 锦衣卫里站出一人,眉如长剑目似朗星,是个极为俊俏的青年,可嗓音高亢清亮,头上网巾插着飞凤步摇,却是个年轻女子。 女子一手按住绣春刀的刀柄,另一手提着装了弹鼓的冲锋枪,睥睨台阶下塞了小半个广场的人群,先嗬嗬抽鼻子,再呸的吐出口浓痰。 “你们不敢!” “女皇随时都可能走出天庙,乾明殿的台阶只要染了血,就算你们的主子抢了摄政之位,你们也逃不过人头落地的下场!” 她举起冲锋枪,枪口所指之处哗啦啦瞬间空无一人,让她的笑声更加狷狂。“但我敢!诛杀叛党我有功无罪!” 王府侍卫的头目怒声咆哮:“你不要自寻死路,吕九眉!看看是王爷以摄政之名砍你的头快,还是女皇走出天庙快!” “别光说不做,开枪!” “你不是敢吗?你开枪啊!” 两边叫嚣着却没真动手,连最底层的士兵都知道,决定乾明殿归属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殿堂里面的人。 乾明殿外的广场尽头立着九龙照壁,照壁之下是九十九级白玉石长阶,长阶起始处有座宽阔的停车场。右侧停着若干卡车轿车乃至侉子摩托,左侧亦然,但数量只有右侧的几分之一。 左侧那辆与高德座驾类似,装饰更为豪华的装甲轿车里,右都御史吕适行和锦衣卫指挥使林德诚相对默然。 “吕大人,你这是把女儿也陪上了啊。” 发须灰白的锦衣卫指挥使率先打破沉默,“换在以前,天下闻名的巡缉御史能来我们锦衣卫,我高兴都来不及,现在…… “林大人啊,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个了。”吕适行苦笑,“自我受下女皇的三十大板,再出任现职,我吕氏全家就跟女皇绑在一起了。“ 瞅瞅林德诚,又道:“你不是也一样吗?” 林德诚的叹息更深更重,“我们也做不了更多,只是尽人事而已。今夜之后是福是祸,还得看女皇陛下了。” “说到这个,”吕适行看似随意的提起,“林大人不是已经布下妙子了吗?” 见林德诚愕然,又笑道,“到此时了还掩饰什么,这几日又有影像广传中京乃至天下,一段揭示了孽魔现世的影像居然是伪造的。” 林德诚不迭点头,“这个我知道,各家电视台都放了,还大张旗鼓的声讨那个叫……尤三通的始作俑者。那是个人才啊,居然能在电视里以假乱真,可惜已经被中京府巡捕司逼死了。” “既然知道这个,就该知道那个啊,”吕适行再道,“另一段影像是在四天前私下传播的,揭示了御门大典的真相,尤其是女皇陛下展示神威的部分,居然也是同样手法伪造的。” “什么!?”林德诚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那时你我都在现场啊,数十万人亲眼见到,怎么可能是伪造的?” “亲眼见到的就那数十万人,大多数人也只看了个囫囵,”吕适行幽幽的说:“数百万乃至上千万人,都是通过电视看的,他们会像咱们一样坚信吗?” “这不是重点,鄙人要说的重点是,据都察院巡缉司探查,这段影像是由……锦衣卫的线人渠道散播出去的。” 吕适行的语气更轻,听在林德诚耳里,每个字都如一道枪声,轰得他神魂摇曳。“之前孽魔事件的影像正是你们锦衣卫为了引诱孽魔弄出来的,现在又把这般手法用在了消解因女皇神威显世引发的恐惧之潮上,林大人你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待女皇出了天庙,清算了逆贼之后,必定会大大犒赏你的忠诚吧。” 咚的一声,林德诚猛然站起,又抱着头坐下,诶诶的叫痛不止。 “那是……” 林德诚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只要女皇能出天庙,我这老头子做什么都无愧于心。倒是吕大人,此时咱们还前途未卜,说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 “终究是未卜嘛,”吕适行笑道,“我提这个,只是希望咱们能有更深的默契。你看此时能跑来护驾的,也就咱们了。” “吕大人说得是……” 林德诚看了看车窗外空荡荡的停车场,无奈的叹道:“可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是糊糊面子,今夜之后天下会是何等面目,是由乾明殿里的人……不,是由天庙的女皇陛下决定的。” 乾明殿里,远坂爱手中的长刀电光浮烁,对面道士们个个手持类似风水罗盘的武器,涌动着水火之力,双方都没有退出乾明殿的意思。 角落里抱着印玺盒子的上官晴终于有了力气说话,刚才的雷光震撼对凡人而言着实恐怖。 “敬亲王!”她厉声呵斥:“你就不怕女皇下了社稷之座拿你问罪吗?” “她为什么要下社稷之座?”缩在护卫群中的中年男子冷笑,“她会一直坐在上面!她也应该一直坐在上面!她不过是个女子,凭什么执掌大明江山!这是她遭的天谴!” “祖训并未提及男女的分别,”上官晴自然不容他毁掉女皇执政的大义名分,“大明皇帝手握泰阿稳坐社稷,这是祖训里最重要的一条!” “祖训不过是幌子,有用就用没用就丢掉,如此而已。” 这一点敬亲王无法对线,索性整个否定祖训。“我倒是觉得太祖爷爷真正的祖训被丢掉了,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合常理!为什么要让必须坐上社稷之座的朱家人当皇帝?一会上去一会下来的,能理朝政吗?” 说得畅快,他直接道出了心声。“这种事情延续千年,到了大哥为此而死的时候,就该纠正了!为什么又要莫离来延续?莫离是朱家人,坐上社稷之座镇压混沌是她的本分,凭什么又要她当皇帝?” 他伸展胳膊,像宣示亘古不变的真理:“要让大明千秋万载,不该是让莫离这样的人一直坐在社稷之座上,让另外的人做皇帝专心执掌天下吗?” 侍卫和道人们纷纷点头,那个白眉白须的老道士叹道:“这才是应有的天地纲纪,现在这样子,让皇帝、混沌与人间民心三者合一,天下频频动荡,何苦来哉。” “陛下是皇室少有的圣者,”为了辩驳,上官晴已经游走在大不敬的边缘。“但陛下既不是永生的,也不会总有陛下这样的人。若是没了陛下,又找谁来镇压混沌?” “小丫头欺我们不懂内情么?”老道士低笑,“社稷之座并非只有朱家血脉才能坐上去,只是朱家血脉能坐得更稳一些。若是换其他人,总能贡献一些力量。” “说得没错,”远坂爱鄙夷的道,“把社稷之座当做祭坛,每天烧尽上千异能者的魂魄就能镇压混沌。异能者难寻的话,寻常凡人也可以,只是数目就是每天十万甚至百万,这就是你们嘴里的天地纲纪!” “大明之前,历代王朝之间的乱世都是这么干的。那时候还没有社稷之座,但有天地鼎炉。震旦分裂,各州各省据有自己的鼎炉,只守自己的地盘,甚至还把恶魔当做吞并邻方的工具。” “大明延续千年,已经破除了这样的天地纲纪,现在你们又要把世道变回去,连我这个扶桑人都想笑!” “混沌就是人心!”敬亲王咆哮道:“混沌就是凡人自己造作出来的!让他们自己承受混沌,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老道士手中罗盘一抖,溢出灼热的焰火气息,半个殿堂似乎都变作了熔炉。 “就凭你们几个半吊子传奇?”远坂爱冷哼,长刀斜落,剑刃上雷光萦绕。 夜幕中,乾明殿的雷光连御道尽头都能隐隐看到。 “就在今夜了……” 书房里,大学士陈世宏观望着北方的雷光,兴致正浓时,长须骤然抖动,面目变得狰狞。 等他反应过来,伸手在衣兜里掏什么东西时,嘴角已经探出森白牙尖,眼瞳也亮起血红光点。 掏出瓷瓶,倒出两枚药丸,吞下闪烁着血光的药丸,牙尖才缩了回去。 喘了几口气,眼中红光消散,陈世宏再度呢喃:“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