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苏家旧事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刽子手,其实在晚清那会还是个行当。 老苏家祖上就是干这行的,可能砍的脑袋多了,造了孽,结果后面几代全穷的叮当响;搁苏鸿信爷爷那会,那叫一个穷啊,耗子进屋溜达一圈,都得瘪着肚子含泪出去,听说穿的裤子都露着腚,一条裤子一家人得轮着穿。 论起来,这“刽子手”也属于下九流之一,与那娼妓、喇叭匠、剃头匠、戏子都差不多,就是干的事遭人嫌弃,因为这是捞阴门的,吃的死人饭。 就他太爷爷那会,刽子手的活计还没丢,那时候剁颗脑袋可值钱去了,就一颗,三块洋元,加上那些个死囚家属暗地里送的好酒好肉,日子倒也舒坦,而且也算是吃的官家饭,乱世中能得个温饱还能长几斤膘肉,那可是真不容易。 清末民初那会,他太爷爷攒了点钱娶了个婆姨,也就是他太奶奶,结果成亲了三四年这肚子硬是起不来,一家人急得火急火燎的,天天没日没夜的吵。 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菩萨也拜了,可死活就是怀不上,最后没辙了,找到个相师一瞧,说是他太爷爷刀口下杀人太多,要断子绝孙。 那时候娶媳妇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么,一听要绝后,他太爷爷当时就急了,好说歹说,相师才给了个法子,散尽家财;都是用人家命换来的,能花的安心么,还得把那刀供起来,大半夜的,他偷摸把那刀埋在了土地爷神龛底下了。 嘿,神了,没等三两个月,他太奶奶真就怀上了。 肚子倒是起来了,日子却越过越穷,那年头过的本来就苦,再加上兵荒马乱,更是苦不堪言,顿顿吃糠咽菜的,田地里的野菜都被薅干净了,穷的天天缩衣紧食,肚子里养的几斤肥油膘肉没几天就被苦日子刮没了。 再加上军阀混战,“刽子手”行刑的手艺渐渐被枪毙取代,老太爷被逼的实在没辙了,除了砍人的把式,也没个吃饭的手艺,他心想人不能杀,畜生总不至于吧,最后不得已当了个屠户,这才把一家老小领着熬了过来。 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挺过了军阀混战,扛过了大饥荒,挨过了那个动荡不堪的年代,等他爷爷结婚那会,更穷;家里就两张竹凳,一张土炕,弹了点旧棉花往破被罩里头一塞,这就算是聘礼了,连带三斤糟米,两斤灰面儿,一斤八两的玉米面窝头。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说法,有温有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日子再苦,两人就是死都得凑一块。 不过,值得说道的是剁脑袋的鬼头刀却一代代给传了下来。 不过他们家这个可不叫鬼头刀,有名儿——“断魂刀”。 听他爷爷讲,这“刽子手”拜的祖师爷乃是“关公”,跟“剃头匠”一个样,都是用刀的祖宗;想想也能明白,剃头剃脑袋,一个是从头顶下刀,一个是从脖子下刀,都得在头上耍把式,下功夫。 据说从前“刽子手”指的可不光是单单的剁脑袋,以往厉法酷刑层出不穷,刑具自然也不同,种样繁多,刑吏更得样样会使,精通百般。 旧时封建王朝为了明正典刑,威慑人心,这里面,就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剐刑,非是别的,正是那“凌迟”。 刨心挖肝,剐肉剔骨,剥皮挑筋,愣是要在人身上剐去千百刀,其中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这下刀的数儿就越多、越讲究,诸般刑刀、法刀千奇百怪,有精巧的,细致的,还有的都能比上绣花针了,那是用来挑筋分脉,避免行刑的过程中,错断血管筋络,让犯人死的太痛快。 据说这真正有能耐的,技艺是出神入了化,能把人剐的浑身只剩个半斤八两的肉,那内脏就隔了层膜,肉都剃干净了,露着血淋淋的骨头,偏偏人还死不了,只剩下两颗割了眼皮的眼珠子溜溜乱转,是流血也流泪,往往这最后一刀,才扎在心窝子上,要了命。 但你可万不敢小看这“刽子手”,尽管做的事遭人厌弃,那也是一脉相承,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传技极为讲究,手底下可都是些真把式。只是到他太爷爷那会,没赶上趟儿,刚好世道大乱,这传艺的老师傅也是个苦命人,几经波折,手里就剩下一把鬼头刀了,身上的手艺没来得及传完,便在乱世之中一命呜呼。 真东西没学齐全,他太爷爷就只能守着个鬼头刀过活,在衙门里落下了,算是吃上了官家饭。 本以为就此能图个安生,可惜没过几年,这就到了军阀割据,枪炮火器横行,得,手艺算是白学了,无用武之地。 再加上有了苏鸿信他爷爷,这可是根独苗,得来不易,他太爷爷和太奶奶天天心惊胆颤的守在跟前,生怕自己这娃儿半道上夭折了,两人整日里上香祷告,念经吃斋,别说杀人,连荤腥都不敢见,都快比得上庙里的和尚了。 然后就到了他爸,上一辈也还好,加上他爸是姊妹弟兄三个,老大就是他爸,还有个二姑,最后是三叔。 老一辈人受了旧社会的荼毒,免不了封建守旧,这姑娘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想要传宗接代,肯定得指望家里的男丁,鼓足劲让他爸和他三叔生。 结果他爸连生了两个,没一个带把儿的,他三叔更厉害,一口气生了四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愣是没一个男娃。 就因为这事,超生了,被罚了好些钱,差点把人逮进去。 打那之后,他爷爷就没怎么笑过,整日里闷闷不乐的,一家老小这么看也不是个事,眼见老爷子郁郁寡欢,生怕日子久了憋出个什么毛病,他爹苏老大一咬牙,回去和他妈一合计,没辙,那就继续生。 可能是老天开眼,这回,真就生了个男娃。 老爷子当晚就着一碟花生米,硬是喝了八两高粱酒,笑的牙都藏不住,被计生办的人喊去罚钱的时候都是乐呵的。 苏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独苗、宝贝疙瘩,就成了苏鸿信。 就这,打小在学校里那是横着走的主,可不是说欺男霸女啥的,而是但凡谁要敢欺负他,下了课,就能瞧见六个女娃撸胳膊挽袖子的去堵人,几年书读下来,他这六个姐姐硬是把学校里的刺头孩子全给收拾了个遍。 不过,不受欺负归不受欺负,这可不代表苏家人不分对错、不明事理的只知道宠溺苏鸿信,相反,对他那是极其严苛,但凡做错了事,他要是欺负了别人,那也得挨揍。 所以这打小也没惯出个什么坏毛病,而且学习也还不错,二十出头混了个本科毕业,本是想着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的上班,可哪想这天,家里长辈突然来了通电话…… 咱这故事,就是打这儿开始的。 002 老宅奇遇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打电话的是他爸。 电话里就简单的说了几句。 当天苏鸿信就从外地往回赶了。 至于原因,他爷爷过世了。 老人年纪大了,八十九了,平日里几个儿孙都里里外外的照看着,一家子也都和和睦睦的。可就是这老爷子有个不太好的毛病,爱喝个小酒,每天总得小酌那么几盅;这不,昨天趁着家里人一个没留神,老爷子又偷摸着喝起了酒,结果贪杯了,平常儿女看的紧,也就那一口两口的,实在不过瘾,这会是连闷了几大口,正喝的起兴,老人脸上的笑忽一僵,手中酒杯一摔,口舌歪斜,迎着风,这就一头栽在了门前的石棱上,头破血流,当场不省人事。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送到县医院的时候,脑浆子都流出来了,当天晚上就没救过来,又被拉了回来,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没办法,生老病死,岂能尽随人意来定,这就是命啊。 …… 老家是在乡下,背倚秦岭,有些偏僻。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鸿信想也没想就往回赶。 要知道这一家大小里头,老爷子最疼的就是七个小字辈,里头又以苏鸿信最得宠;打小爷孙两个那基本上是形影不离,一块斗过蛐蛐,摸过黄鳝泥鳅,爷孙硬是活成了兄弟,三个字,隔辈亲。 可现在这人说没就没,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有旦夕祸福。苏鸿信一想到往后再也看不到老人,心里真就堵的不行,听说老人在医院临走的时候,嘴里还含混的喊着他的小名儿,就更不是滋味了。打从接了电话之后,他就没怎么开过口,无精打采的和霜打的茄子一样。 他待的地方离家不远,位于蜀中,回来也就差不多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他奶奶走的早,老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眼瞅着苦日子都过去了,好不容易熬到头,这福愣是没享几天,得了场大病撒手人寰,几个长辈每每提起,都是唏嘘不已,可见大有遗憾。 在苏鸿信模糊的印象里只记得那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抱过他,也亲过他,可年岁一长,相貌就渐渐淡了,只能偶尔瞧瞧以往收捡的老旧照片,找找回忆。 自打他奶奶过世,老爷子就成了一个人,几个儿女先后成了家,但都没敢走远了,方便时时照看着,可也不能天天跟在老人屁股后面转悠不是,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所以相比之下,倒是他们几个小辈回来的勤快,苏鸿信还打算工作稳定后,回来好好孝敬孝敬老人,可谁曾想出了这档子事。 …… 半夜的时候。 苏鸿信回到市区了。 不凑巧,家里这边下着大雨,那雨大的,劈头盖脸的淋。 等赶到老宅的时候,都快凌晨了。 进门就瞧见堂屋里亮着灯,老人被放在冰棺里,地上还烧着一堆黄纸。 见苏鸿信冒雨赶回来,浑身淋的跟个落汤鸡一样,几个长辈又都是拉着他的手哭个不停,说什么老人临走前还惦记他,惹得苏鸿信也跟着泪目,心中酸楚。 “去,先回屋换身衣裳,睡会,等天明再过来给你爷跪着!”见苏鸿信不说话,他妈安慰着说了句,多半是想到儿子连夜赶回来,肯定累的不行,想让他休息休息。 灵堂还没来得及布置,剩下的六个姐姐,这会不是在外地工作,就是已经嫁人了,回来了两个,剩下的四个比他离得要远些,估摸着还得明天。 而他爸和他三叔,则是出去给老人操办后事去了,一些殡葬的事宜,还有邻里亲戚都要上门请一请,现在还没回来。 大堂里就一个冰棺,最上方还有个供桌,那是个神龛,里面立着一柄黑黝黝的刀子,刀身斑驳6离,结着一块块乌黑的锈迹,刀柄上还系着条发暗发黑的老旧刀衣,被一块红绸罩着。 苏鸿信换了衣裳,又出来看了看老人的遗容,其实落泪也不可能一直落泪,就是心里这股伤心的劲儿过不去,这会哭过了,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 “这刀怎么没收起来啊?爷爷以前不是说过,他走的时候,要收了么?”但看着“断魂刀”还在堂屋里摆着,苏鸿信就下意识的问,这“断魂”二字,在这个时候可是有些不吉利。 他妈也才反应过来,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刀你爷爷除了你谁也不让碰,今天忙的事太多,你爸他们兴许就给忘了!” 苏鸿信没说什么,走到神龛前,把里面的断魂刀取了出来;这刀可不像电视里行刑用的那种刑刀,阔刃厚脊,单边开刃,刀锋自下一直延伸出去,直到刀弯处才斜切往上,刀背上还有几枚锯齿状的倒钩,刀柄末端是一个罗刹头,三尺五寸,黑不溜秋的刀身上结满了一块块泛黑发红的斑斑印迹,灯一照,丁点反光都不见。 他得收着。 老爷子以前就说过,等他过世的时候,这刀可一定要包起来,不然走的不安宁,按理来说苏鸿信好歹也算个现代知识分子,但不论是真是假,老爷子的话他总是会记心里,去做,也算是全一全老人的交代,要是搁几个长辈,指定嘴上答应,心里嗤之以鼻,转眼就忘个干净,就像现在这样,当然,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这刀能有二十多斤重,苏鸿信一把就拎了出来,另一只手取过上面的红绸,利落的将刀子缠裹了个严实。 别看他模样长得清秀,带着些书卷气,可往些回村的时候,逢年过节,村里人请老爷子去杀猪宰羊,都是他动的手;两百来斤的家猪,就是不捆不绑,撒开来,搁他手底下也走不过一刀,这些东西,都是老人偷摸教他的,以往屠户的手艺。 等把刀包好了,他这才又转身回了里屋。 这是老人的屋子,老人生前的东西,这会儿都已经被搜捡了出来,装在一个箱子里,过不了几天就不留什么了。 苏鸿信叹口气,黯然无言,走到箱子前弯腰一件件的整理着,看看有没有要留下的,也算留个念想。 这一箱子的东西,他也基本上都见过,穿过的衣裳,做的些小物件,还有一些老旧点的小人书,本来当初是给他买的,结果没成想老人自己喜欢上了,什么济公传、风波亭、花木兰、岳飞出世,堆了一小摞,想是搁的久了,受了潮,册页都泛黄发霉了。 理着理着。 正收拾着。 突听“叮咣”一下。 苏鸿信眼里就见一个东西被带了出来,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坠在箱子的一角,正好落在了显眼的地方。 低头一瞧。 居然是枚戒指。 戒身漆黑,戒环上还印有一只眼瞳状的古怪图样,纹理暗红阴沉,但苏鸿信就觉得奇怪,死活记不起来老人啥时候有这么件东西,想不出名堂,他也就没放在心上,顺势就套手上了。 等理出来几样物件,这才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夜赶路太乏了,这会一回来,伤心劲儿过去不少,苏鸿信只觉得困意上涌,眼皮就和打架一样,昏昏欲睡,困得不行。 索性就趴在老人的床上睡倒下去。 可谁知他刚一趟下去,眼睛还没等合上呢,却又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上的戒指,口干舌燥,身子都僵住了,像是着了魔一样。 就见那戒指上这会儿正在隐约泛着妖异的光华,极为不同寻常,恍惚间,苏鸿信只觉得那纹理像是活了过来,真的成了一只眼睛,凝视着他;就这一瞬间,苏鸿信周遭天地像是在飞快远去,所有一切,如同饱经了千万年的风霜岁月,顷刻间风化散去,散作漫天灰烬尘埃。 眼中所见,已是无穷黑暗。 …… 宛如坠入了不见底的炼狱。 …… 一声声可怕的嘶吼与尖啸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遮天蔽日的羽翼在伸展中带出飓风雷鸣;喷涌的熔岩,像是大地溅出的血液,将苏鸿信的眼瞳染的赤红;黑暗中如有不可思议之物,露出的一角轮廓,便如匍匐屹立的巨山;晦暗的深处传来声声磅礴的颤晃,像是巨兽腾动的心跳…… 苏鸿信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黑洞吸扯了进去,耳边传来无数哭嚎、嘶叫、狂笑……又像是有无数魑魅魍魉在他耳畔窃窃私语……越坠越深…… …… …… …… 003 神秘莫测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 …… …… 刺眼,吵闹。 这是苏鸿信回神后的第一个感觉,他像是刚睡醒一样,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个激灵,睁着茫然的眼睛,但马上又触电般的偏过头,皱了皱眉,这才眯眼透过指缝看向光亮照来的地方。 随着视力渐渐适应,就见摇晃的车窗外,是不停倒退的山川河流,远山之上,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它散发的光与热让人难以直视。 苏鸿信像是有那么一刹那没反应过来,茫然四顾,耳边全是嘈杂的吆喝夹带着斥骂与抱怨的声音,吵的他脑仁儿都快炸了。 “火车?” 他已经有些看清了自身所处的环境。 好家伙,黑压压的一片,一眼瞧过去,过道上全是望不到头的人;人挤人,人压人,化作一条拥挤喧嚣的洪流,往后面不停的挤着,这感觉就像是当年他五六岁的时候,被父母带着挤绿皮火车赶春运一样,不,比那还要挤。 小孩的哭声,女人的骂声,汉子的吆喝声,简直就跟煮沸了一锅热水似的,嘈杂极了;逼仄拥堵的车厢几快让人喘不过气来,各种异样刺鼻的气味混在一起,只像是摔进了臭水沟里。 但让苏鸿信真正傻眼的,是这些人穿的衣裳。 男人们大多穿着小褂,有的头上顶着瓜皮帽,有的索性赤膊袒胸,贴身短打,还有的,长袍、马褂、中山装,竟都能找出来几件,女人们则是穿着旗袍,有的穿着袄裙,颜色单调的像是他们家以前褪色的老旧照片。 不光是人,就连火车都好像褪去了一层颜色,脱落的车漆,生锈的窗户,脏乱的各色衣裳,只似打泥堆里赶过似的,连空气中都仿佛混合着无数的尘埃、煤味,充斥着一股旧时代的颓败感。 听着窗外的阵阵轰鸣,还有火车碾过铁轨的响动,苏鸿信的心也跟着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忽一瞪眼,他就瞧见有人居然还留着辫子,脑门前刮去的一片正冒着青黑的发茬,乌黑油亮的大粗辫儿盘在头顶,汉子敞着青布小褂,扛着一个灰蒙蒙的大包,黝黑结实的胸膛上,亮着一片浓密黝黑的护胸毛。 而他自己则是挤在车厢的角落里,然后随着涌动的人流茫然无措的一直往前挪着,沿途他一双眼睛就没停下来过,好奇的四下打量,还真是瞧了个新鲜;这可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光鲜干净,耳边轰鸣不散,车厢摇晃的厉害,好像挨着火车头,空气中都感觉飘着煤渣,浑浊的让人难受。 混乱、拥挤、无序、颓败…… 而且,太挤了。 渐渐回过神的苏鸿信,被人流挤得是头晕脑胀,差点就要骂娘了,事实上,不少人已经开骂了,嚷着各地的腔,那是从头骂到尾,还有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叫嚷声,不知道谁暗地里抓了一下人家屁股,惹得一阵破口大骂。 都不用苏鸿信抬脚,他已经是被推搡着走过了几节车厢,好在越往后,这些人也都散了去,一个个长出一口气,像是溺水得救了一样,连苏鸿信也暗自松了口气。 等轮到他的时候,傻眼了,他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一愣神的功夫,那些看见位子的人,就跟恶狗抢食一样,好几位都动起手来了。 苏鸿信默然无言,干脆一人挑了个安静点的角落,坐了下来,也懒得再走了,缓了口气,他望着手上的黑色戒指,神色复杂古怪,不用想就知道问题是出在了戒指上。 可这会,任他擦了又擦,瞧了又瞧,还搁嘴里咬了几口,差点没把牙给崩咯,全无反应。苏鸿信又似记起什么,忙动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东西,手机什么的都不见了。 不过。 “嗯?” 有东西。 等手再拿回来的时候,苏鸿信瞧的一愣,手心里握着的赫然是张纸质车票,颇显古旧。 上面的墨迹甚至都没干透呢,还都是繁体字,视线只往上头一搭,等看清了印的是什么后,他已是如遭雷殛般僵在原地,魔怔了一样,嘴里痴痴的道:“宣统二年,三等座,汉口至卢沟桥……” 但紧接着,苏鸿信一瞪眼,就瞧见那些字迹笔画忽然扭动游走起来,重新变成一句话——“活着抵达终点!” “这什么意思?还是说抵达终点站我就能回去?你倒是说明白点啊,你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嘟囔着,等他再仔细看的时候,那行字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苏鸿信又反反复复看了看车票,见再无异样,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回了兜里。 半晌,就听逐渐回过味儿的他,有些匪夷所思的呐呐道:“还真是奇了!” 举目环顾,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苏鸿信这心里头虽说是有种忐忑慌乱,但也不全是;过了一开始的手足无措,这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打小听他爷爷讲清末民初的故事讲的多了,耳濡目染,对这种离奇诡异的经历,苏鸿信起初的慌乱肯定是有,可等缓过来,心里头竟还隐隐的有种说不出的好奇和期待。 他脑子里想着事,远山上的太阳不知不觉已落了大半,昏暗的暮色渐渐笼罩向大地,阴沉的可怕,乌云渐渐厚重起来,十有八九是得来一场大雨,而且空气潮热滚烫的厉害,多半是三伏天的日子。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鸿信被火车剧烈的震颤摇醒了过来。 这会外面已经彻底暗了。 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是个胖子,圆头大耳的,满面油光,一身的肥肉,手里正啃着只鸡腿,嘬着骨头,滋滋有声。 等啃完了,他顺手又取过一只包好的烧鸡,可刚热切的打开,圆脸立马一呆,然后破口骂道:“他娘的,鬼遮了眼,居然着了道,拿老瓦来糊弄老子!” 就见这玻璃纸里包的哪是什么烧鸡,黑腿黑嘴的,分明是只脱了毛的乌鸦,身子瘦短,没个半斤八两的肉。 骂骂咧咧的,这人居然也能下得去嘴,看的苏鸿信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要知道乌鸦可是吃腐食的。 就这么会功夫,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激在车窗上,外面的一切,瞬间都模糊了。 “唉,妈的,这破天儿早不下晚不下的,偏偏这时候下雨,老天爷可得保佑路上别出个什么事儿!” 胖子嘬着骨头,瞥着窗外自言自语道,他体态臃肿肥圆,稍稍一动,立马汗如雨下,身上套了个肥大的无袖褐色布褂,汗渍斑斑,往那一坐,一搭腿,就跟个弥勒佛似的。 “出事?能出什么事?” 胖子搭眼看去。 看见问话的是身旁的年轻人,咧嘴嘿嘿一笑,油光沁亮。“一看小兄弟就是第一次出远门,这种大雨天的,要是中途遇到路断了、桥塌了、再倒霉点发洪水了,那可一点都不稀奇,一两天的路能耽搁你十天半月下来,要是再倒霉点,遇到点邪性的事,说不定命都得搭进去!” 他越说,声音压的越低。 这问话的自然就是苏鸿信,眼神隐晦的一番变幻,颇有些好奇的问:“邪性的事?啥意思?” 胖子略微沉默了一下,想来是一个人坐的久了,耐不住烦闷,见苏鸿信搭话,他先是掏出个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才悄声低语的道:“小兄弟听过打生桩么?” 打生桩? 胖子浑身肥肉一抖,神神秘秘的道:“过一会,可就要到邙山隧道了,听说……” 苏鸿信越听,这心也就越往下沉。 刚才他还没明白过来,这会听到这话心头猛的一突,这不就是老一辈嘴里的活人祭么。 传说这世间山水,皆有灵性,说的可不是那什么神灵仙佛,而是寄于其中的山精野怪,鬼仙亡魂,以往倒也听过,不过那些事早就有些年头了,说的是这开山修路,挖河架桥的时候,但凡遇到些离奇怪事,挖山的山塌,铺桥的桥断,就说明是这些东西在作祟,想要好处,而且得是活人。 窗外这会是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苍白的闪电撕裂长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鸿信就看见窗外模糊的雨夜中,好像站着一条条影影绰绰的人影…… 004 裹脚老太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要知道,这邙山里,最多的可是墓冢,里头埋的东西……哈……”胖子说着说着,语气模样突然一变,声音猛的拔高一截,在苏鸿信耳边大吼了一声。 苏鸿信正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听的入神,哪能想到胖子来这么一手,冷不防的就是一个哆嗦,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一口唾沫硬是堵喉咙口里差点噎死他。 “哈哈,逗你呢,瞧把你吓得,一个人出来闯,胆子怎么跟鹌鹑似的?”胖子乐的不行,浑身肥肉都跟着笑声乱颤,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苏鸿信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又瞥了胖子一眼,没好气的道:“你难道没听过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讲鬼么?” 心里则是暗骂,这死胖子,脑袋真是被驴踢了,吓他一跳。 但他又瞅了眼窗外,模糊一片,雨水如帘,不住自玻璃上淌下,雨势极大,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要是搁以前他指定对胖子说的那些东西嗤之以鼻,当作个笑话听听,但现在,他要是还当个笑话听,那他自己可就是个笑话了。 还有那句话。 “活着抵达终点!” 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同寻常,一趟火车而已,又能有什么凶险?人祸?天灾?还是别的? 见胖子还在笑,他干脆也没再搭理,赶了一天的车,再遇到这等离奇的事,这会他是腹中空空,饥饿难耐,都不想动弹了,而且,也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小兄弟该不会真相信那些东西吧?” 胖子见自己惹人嫌弃了,擦了把汗,也止了笑。 苏鸿信闭着眼接道:“有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莫犯忌讳,总归是没坏处的!” 天色越来越黑,车厢的头尾,各自亮起一盏黯淡的灯来,昏黄的灯光像是夕阳最后的淡淡余晖,勉强让人目能视物,而且光线有种异样的浑浊感,就好像空气中飘荡着无数尘埃,模模糊糊。 只是,人太多了,连过道里都坐的是人,鼾声四起。 “花生,又香又脆的炒花生——” 车厢里,一个灰发黑衣的裹脚老太太,满脸堆叠着皱纹,肤色黝黑,手里正挎着个竹篮,一双小脚都不如巴掌大,篮口被个棉布遮着,里面装了些炒好的花生、毛豆,张开的嘴里,牙都快掉没了,腮帮子微瘪,正在叫卖。 周围的人,不少都在招呼着,还有的凑了过去。 胖子伸手捣了捣苏鸿信,见他睁眼,嘿嘿笑道:“刚才是老哥做的不对,要不,我请你吃东西吧!” 他嗅着味儿,砸吧着嘴,等不及别人过来,就艰难的撑起身子,朝那老太太赶了去,生怕被人先买光了。 苏鸿信闻着那味儿也睡不着了,其实他压根就没睡,心烦意乱哪能睡得着啊,而且饿的慌,偏偏这死胖子还一直在旁边嘬骨头。 “诶?” 可就说他正望着胖子往过去挤,眼神却忽的一变,就见这围着老太太的几个汉子,只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把胖子围在里面,架在中间。 胖子身在其中还半点不知,只以为别人也在挤,嘴里嚷道:“哎哎哎,别挤啊——” 就这会功夫,有人已把手伸进胖子的兜里了。 苏鸿信算是看明白了。 这是挤贼窝里去了。 着了道。 看见这一幕,他却是记起来以前老爷子给他说的一些江湖事。 人多了,自然就混乱不堪,抢劫的、偷盗的比比皆是。这火车若真是去往京城的,只怕车厢里少不了三教九流;乱世当头,日子难熬,想要去京城闯些名头的手艺人那简直如过江之鲫,京津两地就他爷爷说,当年可真是各行百业齐聚,牛鬼蛇神都有,奇人异事要是说起来,怕是大半年都说不完。 而且这火车上,以往可都是賊盗横行,特别是京津一带,什么贼王、盗王那是多的不行,诸多下九流混迹其中,暗盗的、明偷的、明抢的,简直无法无天,连朝廷都管不了,而且再得点好处,就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里面明偷的,就是人家当着你面偷你东西,偏偏你还不能出声,你一出声,周围立马围过来一群人,挨揍是小,兴许命都得不明不白的丢了,明抢的更邪乎,一个梨子能卖你几块大洋、十几块大洋,明着勒索敲诈,几个梨子就能变着法把你浑身的家底敲个精光。 而且从前还有个说法叫作“打絮巴”,防不胜防,搁现在的话说,就是人贩子,但搁以前,做这种下三滥勾当的多是乞丐,这可不像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什么“丐帮”,采生折割,丧尽天良,故而下九流里,乞丐最不受人待见,排在末流。 就譬如有小贩叫卖吃的,闻着香气诱人,可你但凡一吃,就着了道;人家问什么你说什么,钱财尽失不说,人还得被卖了,等清醒过来,不是到了窑子里,就是成了黑市上的苦力,更惨的还有,直接手断了,腿瘸了,眼也瞎了,被人丢街上乞怜要钱,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他自幼和老爷子亲近,经年累月,耳濡目染,对这些事记得特别清楚,其中,又因为祖上的行当,对这“打絮巴”印象特别深。 正想着如何提醒招呼那胖子呢,就听。 “你干啥呢?敢从爷爷兜里顺东西?你他娘的顺东西也就顺东西吧,你捏爷爷肉干什么?” 胖子自己倒是先察觉了,他手里拿着一包花生,怒不可遏的望着身旁的一个赖头汉子,这汉子光着瘦黑的膀子,手里正拿着五块大洋,脸上非但不见半点慌张,反倒阴厉凶狠,阴恻恻的冷笑道:“放你娘的屁,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胖子大怒,伸手就要抢回那五块大洋,可哪想“啪”的一声自他脸面上炸起,瞬间鼻血眼泪一大把,胖子踉跄一倒,捂脸哀嚎。 苏鸿信却是看的瞪大眼睛。 因为这出手打人的,居然是那个裹脚老太太,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这老太太面无表情,筋骨毕露、干瘦黝黑的右手只往篮子里一探,将那遮篮子的绵布一捏,再振臂一抖,棉布瞬间就和响鞭一样,抽在了胖子的脸上。 敢情,连这老太太都是一伙的。 这是个套子。 可不光是胖子一个人丢了钱,还有几位也一样,但看见胖子满脸是血的倒地呻吟着,一个个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吓得噤若寒蝉。 就听老太太细声细语的问:“还买不买啊你们?” 见那几人像是被吓傻了,老太太又嘿嘿一笑。“没钱也想吃东西?” 几人忙道:“不买了,不买了!” 转眼,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没少,老太太看也不看地上的胖子,已从苏鸿信身旁走过,朝着下一节车厢去了。 好家伙,这生意可真是一本万利。 005 车厢变故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没事吧?” 望着胖子满脸是血,苏鸿信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了。 “嘶——” “能有啥事,命还在就行!” 胖子边吸着凉气,边含混的道。 再见他腮帮子一鼓,嘴一张,一颗带血的门牙已被吐到了手心。 “老东西好大的手劲儿啊!”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别看皮面上没个伤,可这就一会儿的光景,胖子鼻梁都已经乌青发肿,高高鼓了起来。 “妈的,要不是这地方施展不开,挤得慌,爷爷铁定把那几个孙子的蛋都夯碎——” 苏鸿信撇撇嘴。 “得了吧,别说那几个人,就是那位裹脚老太,三四个你,也照样得直挺挺的倒下!” 胖子却不乐意了,一梗喉咙,嚷道:“放你小子的屁,要不是那几个孙子夹着爷爷,我怎会着了道,你小子我看就是怂,胆小怕事,一个字,孬——” 苏鸿信没说什么,也懒得去争,他眼神晦涩,神情变幻,扭头瞧瞧老太离去的方向,嘴里低着声喃喃自语道:“那可不是什么手劲儿大,分明是鞭法,敢情还懂些真把式!” 他先前趁着老太走他跟前过的时候可是仔细留意了一眼,这朝下的手心上,全是一块块磨出来的硬黑老茧,分明是下过真功夫的。 想到这,苏鸿信眼神都有些发亮。 这些“真把式”可不常见,非但不常见,更是少之又少,他爷爷当初就给他说过,打从建国之后,这些东西便已经6续失传了;加之几番动荡,岁月变迁,更是烧的烧,毁的毁,到最后,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传下就已经断了,他爷爷每每提起这些事,总是不胜唏嘘。 当时,旧时代的武人为了生存,只能去适应,真把式就慢慢成了哄人的花架子,偏向于表演,舍弃了实战性,成了强身养生的功夫。 要知道以往练一门功夫,那可都是为了生存而造就的手艺,有的人浸淫十年八载,这才习有所成,成就一门非凡绝技。 可惜先辈之技,后世未传,再加之受到规则约束,且都疲于生计,谁还肯沉下心耗费半生去习武,只怕不是练的妻离子散,就得穷困潦倒;何况,世人也已不需要它们,以法治国,焉能容规则之外的东西存在。 苏鸿信还记得小时候每回看见电视上什么这个大师,那个大师,他爷爷总要气的骂个半天,说什么欺世盗名的骗子。 不过。 万事总有例外。 因为,他苏家偏偏就传下了一门技艺。 正是那刽子手用刀的技艺。 此技唤作“持刀六刑”,可运使诸般刀技,分作斩首、剥皮、剐肉、抽筋、剔骨、分脏六技,但凡刀具入手,皆能运如臂使。 小时候,他爷爷可是村里镇上最出名的屠户,客人要几斤肉,一刀下去,刀尖沿着肌肉纹理一过,干净利落,筋肉都能分拣出来,绝对是不多不少,堪为神技;不过这老爷子也聪明,历经了不少苦难,心性活泛,知道哪些东西是不能露的,每每有人问起,只说四个字,唯手熟尔。 可惜,到他爸那一辈,都忙于赚钱,打小就出门闯荡了,而且用他们老家的话说,就是性子太匪了,爱争强好胜,他爷爷担心把东西传下去,惹出祸事,所以一直藏在心里。 直到苏鸿信出生,三岁,他就成留守儿童了,自幼和爷爷过活,老爷子可是爱极了这个孙子,日复一日,天天教上一些,硬是把一身的本事都传给了自家的孙儿。 连带着他六个姐姐也跟着学了点,不然怎么能打的一群男娃儿哭爹喊娘,成了学校里的扛把子。 这可是个秘密。 属于他爷俩的秘密。 苏鸿信起初也当是屠户杀猪的手艺,那是死活不肯学,嫌弃的不行,嚷着将来要当科学家,才不要当什么杀猪匠;结果他爷爷就变着法儿的哄他,譬如今天把猪腿上的肉剔干净,留一半给他炖汤喝,明天把猪头上的肉剥下来,给他凉拌着吃,好家伙,苏鸿信硬是没忍住肚子里的馋虫,不到半年,就变成了个大胖小子,但刀法技艺也跟着见涨。 而且,苏鸿信还记得他爷爷曾经出去了大半个月,偷偷摸摸带回来很多东西,泡了一大缸的药酒。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东西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每天晚上,都要把他扒光了,用药酒推拿揉捏一阵,打这之后,气力渐增,年年运动会都能得奖,差点上了体校。 书归正传。 眼见得真把式,苏鸿信心里可是吃惊不小。 不过他却站起了身,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身旁这个胖子的废话,八成受了气,没地撒,落他身上了。 萍水相逢,别说他没上去,就是他上去了又能如何,落那人堆里,指不定被谁暗地里捅上一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换个地儿。 苏鸿信转来转去,沿着那裹脚老太离开的方向走了去,没成想让他找到个座儿。 这座椅可不是什么软垫、皮垫,木质的,简直硌的人腚沟都在发疼,但比坐地上实在是好了太多。 对面坐着两个打盹的汉子,一个穿着青灰色的长衫,头发梳着三七分,一丝不苟,瞧着文绉绉的,倒像个教书先生,在外面;另一敞着短褂,留着青皮头,魁梧高大,肤色黝黑,像是庄稼汉。 不过他身边的却是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身素色旗袍,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女娃。 苏鸿信只是一瞧,登时明白了这座儿为什么没人坐。 就见女人生着张白皙细腻的圆脸,依稀可见涂着些淡淡的脂粉,柳眉弯眸,小小的红唇紧紧抿着,琼鼻挺翘,端是长的韵致娇媚。 可惜这么一张耐看姣好的脸上,却纵横交错,有着几条骇人的伤疤,像是被人拿刀划过一样,这一抬头,凑着车厢里的昏暗灯光,简直能把人吓个半死。 不过,苏鸿信没那么多想法,又饿又困的,只要是个大活人,甭管模样再丑,也都和他没关系。 挪了挪硌疼的屁股,苏鸿信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就合上了眼睛,他可真是希望一觉睡醒就到站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 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 苏鸿信就感觉有人好像碰了他一下,只睡眼惺忪的一瞧,当下立马就清醒了。 就见对面那青皮头的魁梧汉子,这会正小心翼翼的从他身旁女人的怀里想要抱走那个女娃。 孩子是睡着的,女人也睡着了。 “偷孩子?” 见苏鸿信一睁眼,那汉子立马投来恶狠狠的眼神。 苏鸿信心头暗叹,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忽咧嘴一笑。 “给你脸了,你他妈的跟谁耍横呢?” 那汉子听到这话眼神立变,可就见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啪”的便抽在了他的脸上,力道大的惊人,一口碎牙和血飞出,当即哼也不哼,一屁股塌椅子上,昏死了过去,半张脸颊瞬间肿的老高。 006 采生折割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出手的,自然就是苏鸿信。 这一巴掌可当真是有些吓人,那汉子几快一米八九的大个,哼都不哼一下,头一歪,满嘴是血,当场昏死过去,软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苏鸿信顺势一伸手,已把孩子接过,正想放回身旁女人的怀里,扭头就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了过来,敢情身旁熟睡的女人这会也被动静惊醒了,带着几分焦急、惊慌。 苏鸿信低声道: “把孩子看好!” 女人没说话,但也明白了什么,忙接过还在睡着的孩子,紧紧抱着,又看着苏鸿信,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 “谢谢!” 蚊虫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清脆。 苏鸿信点点头,又看向了车厢,就见不少人已瞧了过来,有几个彼此使了个眼神,看样子,都是一伙的,敢情还真是掉一个大贼窝里了。 火车上,但凡是贼,甭管偷人的、偷钱的,永远不可能单独作案,基本上都是拉帮结派,成群结伙,暗地里都有其一套规矩,而且这里面可分工明确着呢,盯人的、掩护的、动手的、还有掉包的,你瞅着孩子在你跟前,可一转头,孩子就没了。 而且专盯这种一个人带孩子的女人,你一不留神,就着了道。 不过,他也没什么后悔的,做就做了,敢作就敢当,伸手已捋着衬衫的袖子,慢慢起身。 偷钱也就罢了,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他也无心横生枝节,权当没看见,但偷孩子,不行。 而且刽子手的手段又岂是普通的,真当和电视里那些演员一样,简简单单就拿刀斩人头、刀起刀落就完事了,若没点真把式,谁敢接这种活计,指不定哪天就得被人寻仇上门,所以,手底下都有真东西。 这些年他可是隐忍再三,记着老爷子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可这习武的,谁没个几分凶性。 果然,立马就有人见缝挤了过来。 这人瘦黑如猴,一双眼珠子外鼓,乌黑发青的发茬落满了灰尘,油腻腻的,扇着半敞的褂子,走到苏鸿信跟前,他先是看了看那生死不知的青皮汉子,眼神变了变,旋即又阴恻恻的笑道:“小子,手挺黑啊,敢不敢去前面做上一场,赢了,这娘俩权当给你个面儿,可你要是不去,我保管她们活着下不了火车,嘿嘿,输了也不打紧,哪只手打的人,剁下来就行!” 苏鸿信淡淡道:“那就把座儿给爷看着,爷待会料理完了,还要回来养养精神!” 瘦猴似的黑汉一眯眼,嘿嘿一笑。“好,尿性,走着!” 说完转身就走。 苏鸿信刚跟了两步,就见身后已有两人堵了他的退路,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他心里暗自警惕,跟着走过了车厢,再往前又过了两道门,这一进去,只觉一股煤味儿扑面而来,里面可没什么座儿,堆的都是煤炭,黑乎乎的一片;车厢的角落里,还挤着一堆蓬头垢面的娃娃,苏鸿信就那么随意搭眼一瞧,顿时双眼陡张,眼仁不知为何都有些发红,但又有种不忍再看的冲动。 因为这几个孩子没一个是完整的。 就着里头淡淡的光亮,只见这些孩子有的缺了手,有的缺了脚,有的索性两条腿都没了,双手撑地,有的一手一脚,有的干脆整个人趴在地上,手脚全没了,有的“啊啊”张着嘴,里面发黑的舌根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断茬,真就让人看的心酸。 还有几个,简直已不能算是人样了,一张脸像是被开水浇过,鼻子耳朵都没了,猩红可怖的脸皮耷拉着,一双眼睛一大一小,像是挤在了一块,撅牙翻唇,面如恶鬼。还有一个头大如斗,浑身毛发浓密,这孩子的身子居然被装在一个半人高的瓮里,四肢不见,面露痴态傻笑。 他这辈子见过最惨的,就是村里卧病在床,瘫痪多年的孤寡老人,眼前这一幕,当真把苏鸿信看的浑身都在发凉。 “咩!” 突然,这车厢里居然响起声羊叫。 角落里,一个披头散发看不见面孔的男人正坐在那,身旁搁着烧鸡汾酒,脚旁,栓了三只正蹬蹄挣扎的小羊羔。 “小子,出门在外,不该你管的闲事,劝你最好莫要管,小心搭进去一条命!” 那人微微抬头,沙哑的声音像是磨牙一样。 脸颊上的肌肉绷了绷,苏鸿信站在原地,眼神阴晴不定,像在踌躇,最后“嘿”的一笑,一咧嘴,陡然往后撤了一步,瞬间这背后就贴着两个人,双肘只往后一捣,“砰砰”两声闷响,那担在他肩膀的两只手登时便软了下去。 倒下去的两人,这会双眼布满血丝,暴凸外鼓,正捂着肚子,在地上跪着呢。 “小子找死!” 领路的瘦汉大喝一声,面露狰狞,手指一翻,指缝里豁的亮起一柄七八寸黑身白刃的薄刀,作势就往上扑。 “去你妈的!” 苏鸿信左手一招架,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右脚抬起一踹。 “砰”的一声闷响,正中对方腰腹,黑汉痛哼一声,瞬间就如喝醉酒一样,倒退出去,撞在了车厢上,然后扑通跪倒下来,双手撑地,哇的吐着肚子里的酸水。 把玩着手里的薄刀,苏鸿信扫了扫地上的这些孩子,眼神冰冷,语气幽幽:“采生折割?好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那披头散发的人豁然一抬眼睛,隐露精光,森然道:“小畜生,哪条道上讨食的?敢来管你爷爷的闲事?” 苏鸿信今儿个索性豁出去了,他性子是不错,可也要分什么人,遇到这种恶事,谁他娘的能看过眼,握刀的还能还没个七分血性,一口恶气,只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沉着脸冷笑道: “我怕我说出来,你得跪着听!” “我呸,毛都没长齐呢也敢跟我叫板,爷爷什么场面没见过!”那人朝地上吐了口嚼碎的鸡骨头,冷冷一笑。 “那你可得接好了!” 唇齿一张,苏鸿信以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念了两句话。 “飞刃横空走,无常断魂手!” 这是他爷爷教他的江湖春典。 真可谓不是对头不聚首,采生折割的遇到了刽子手。 007 猫和耗子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这“断魂手”三字一出口。 那角落里披头散发,形如乞丐的汉子还没怎么着,趴地上吐完了正在呻吟的瘦汉已是瞪大了眼睛,啥话不说,嘴里惊恐的“啊”了一声,脸上已是面无人色,裤裆里更是散出了骚臭,竟被吓得屎尿齐流,至于另外两个捂着肚子跪倒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只道他们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要知道这下九流,并不是就指特定的九种职业,而是说的诸多混迹于市井底层,那一拨人的统称;旧时封建王朝,这世上人,多喜欢将天下行业分出个高低贵贱尊卑,而这下九流,便属于其中的贱业,最下等的存在。 但尽管同为下九流,其中也不乏很多行业彼此敌对,是为死对头。 而这“刽子手”与“采生折割”那可真就是猫和耗子一样。 自古以来,打从宋朝开始,律法之中便已有记载,凡是“采生折割”者,皆属重罪,无一例外,俱受凌迟酷刑,更狠的那是剁其肉,碾其骨,不留全尸。 苏鸿信他爷爷也曾说过,这清末民初,世道大乱,活着已是极难,但各行百业却是空前繁盛,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时势使然罢了;日子苦,多少人那是被逼的卖儿卖女,人心险恶,免不了有人不走正道,总想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其中,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两件事。 他老家背倚秦岭,留下过不少奇闻怪谈,就他太爷爷那会,据传山里出了条修炼有成的白蛇。 有人便动了心思,妄想以供奉野仙亡魂来发大财,这白蛇就是其中之一,喜好血食,从牛羊牲畜到童男童女,贪得无厌,弄得天怒人怨。 恰逢他太爷爷领着全家老小从京津逃难至此,一听这,二话不说,提着“断魂刀”就上了山,足足过了三天三夜,最后浑身是血的带回来一张五六米长的白蟒皮,当着全村人的面一把火烧了,当时说是黑烟滚滚,恶臭难闻啊,十里外都能闻见,人畜闻之无不头晕眼昏,呕吐不止。 这些本都是他爷爷闲时讲的,以往听起的时候,苏鸿信只当故事来听,一开始还能听个新鲜,可日子久了,人长大了,自然不可能相信这些东西。 但现在。 他已有些不得不信。 另一件,就是这“采生折割”。 乱世当头,不少“下九流”的行当也跟着变了味儿,三三两两沆瀣一气,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譬如这“牙婆”,拐卖妇女,与那“虔婆”伙同一窝,尽是把良家女视作牛羊猪狗,或卖入青楼妓院、或卖与他人,可谓猖獗一时。 这里头,“采生折割”便是与那些“打絮巴”的凑到一起,做的事更是让人闻之色变。其中就有种叫作“造畜”的手段,变人为畜,当街表演牟利,当真是丧尽天良到极点。 他爷爷就曾隐晦的提到过,以往但凡刑吏遇上此等恶事,必是斩尽杀绝,悬首高挂,明正典刑。 可想而知,这“刽子手”的凶名是何等霸道,苏鸿信起初也有点拿捏不稳,只是试着报了个他爷爷教他的春典,没想到,竟然把这几个吓成这幅鬼样子。 莫说是这些“采生折割”的,哪怕寻常只会乞讨要饭的乞丐,但凡懂点这里头的门道,只要遇见刽子手,那也得被吓尿了,绕着走。 苏鸿信以前何曾遇到过如此触目惊心的恶事啊,他只当这些都是故事,如今初见,方知人间恶,人心毒,确实该杀,杀得好。 “啊……断魂手……刑门中人?” 瘦汉听到名头,便已是被吓得的肝胆俱裂,都他娘哭出来了,鼻涕眼泪一大把。 正嘶声嚎着。 一条腿已呼的凌空扫踢过来,不偏不倚,正中他太阳穴。 瘦汉话语立止,眼仁里瞬间漫起一条条血丝,身子立马就瘫软了下去。 不止这一脚,苏鸿信脚下不停,啪啪又是暴起两脚,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脖颈嘎巴一声,头一歪,这就死的干脆利落。 然后,他反手锁好了煤厢的门。 苏鸿信望着角落里正站起来的乞丐,脚下缓缓踱着步子,既然已经不能善了,那他就干脆做绝一点,斩尽杀绝。 “小杂种,好狠的手!” 那人阴恻恻的道。 苏鸿信脸上露出一副憨厚腼腆的笑。“实不相瞒,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人交手,不对,你们还算是人么?” “哼,刑门早已没落,姑且不论真假,就算你真是又能如何?想要学人家做好事,那也要看看你的斤两!” 这汉子一站起来,面貌便清晰了几分,只见此人脸颊右侧落着一大片紫青色的胎记,蓬头垢面,一双鹰隼般的阴鸷眸子像是会发光,恨不得择人而噬。 苏鸿信脚下缓缓踱步,嘴上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就算不是刑门中人,看见了,也要杀你!” 他说的很认真。 “好!” 一声尖啸,苏鸿信乍觉劲风扑面,但见近处一条鞭腿化作急影,已凌空扫来,像是响鞭般在耳边炸起一声响。 他心中警惕大作,气息一沉,双臂曲肘抱头,只听“砰”的一声,一股大力自右臂传来,苏鸿信整个人身子一歪,已横移了几步,撞在了车厢上。 不等站定,他忙往旁边缩身一躲,再见一脚已如枪如锥般贴着他门面,戳在了车厢上,发出一声震响。 “谭腿?怪不得这么大的腿劲儿!” 苏鸿信边往旁边闪身,双脚一前一后,已来回换着步子,边舒展着有些发麻的右臂,曲肘护头,左右踱步,眼见那人借着一脚之力,凌空翻起又朝他踢来。 他上身一拧,左肘已是回身捣了出去,与那一脚撞个正着,“砰”的一声闷响。 一肘捣出,苏鸿信似也打出了戾气,胸中更是恶气横生,虎吼一声,暴起发难,两个猛步欺上,右膝一提,左脚一蹬,一击膝撞似流星般自平地升起,撞向那人胸膛。 那人双眼一凝,两腿一分,竟是凌空使了个一字马,左右双脚已稳稳卡在煤厢一角的缝隙间,悬空一稳,他同时再起双手,一手压向苏鸿信的膝盖,一手扣指成爪擒其脖颈。 “小子,去煤炉里做碳吧!” 狞笑响起。 苏鸿信却是神色沉凝,淡淡的光亮中,他忽然露了个有些狡猾的笑。 “去死吧你!” 握住的右手中,指缝间豁然亮起一抹一指长短的寒光。 只在对方探手来抓的同时,这抹寒光已灵活的在其手腕转了一圈,瞬间皮开肉绽。 不及汉子惨叫。 刀光一翻,已是如蝴蝶灵巧翻飞往上,没入了对方的咽喉,刀光一缩,一注血箭立时溅在了他的脸上。 苏鸿信踉跄落地,望着地上“扑通”落下,犹在抽搐痉挛的尸体,眼神变幻,像是有些后知后觉的惊慌无措,他抹了把脸上的温热,看向了煤厢的前方。 然后目光一沉。 原来,这里已是接近火车的头部,一股滚烫的灼热扑面而来。 他走过车厢,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火炉。 发红发蓝的焰苗从那炉口冒了出来。 苏鸿信转身,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两具尸体,迟疑中,一咬牙,将之抛了进去,等将四具尸体都处理干净,他才像是脱力般坐了下去,喘着粗气。 车窗外,大雨好像停了。 但就着微微的火光,苏鸿信才发现原来是进了隧道。 缓了缓,他深吸了一口气,忙转身离开。 只是他却没看见。 便在他转身的同时,车窗外的隧道里,黑暗中,那一一块块凹凸阴暗的山石上,隐隐约约,竟浮现出了一张张惨白惨白的面容…… 008 隧道惊变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火车穿过幽长的隧道,巨大的轰鸣在回荡中化作声声巨兽般的咆哮,震耳欲聋。 昏黄的光亮映着中,苏鸿信小心翼翼的往回走,沿途留意着两旁的乘客,生怕暗处捅来刀子。 果不其然,只刚出了煤厢,没走几步,陡见过道上一个打呼噜的汉子冷不丁的睁开眼睛,指缝一转,已夹着一把薄刀,利落的挑向他的脚踝。 可汉子这手刚伸出去,就被苏鸿信一脚踩住,不等叫出声,立见另一只脚已是横着飞了来,靴尖转眼便落,在其太阳穴上重重啄了一下。 可怜这汉子连个腔都没哼出来,身子瞬间一软,两眼眼仁漫起一层猩红血丝,头一歪,立马魂归黄泉,死不瞑目。 苏鸿信弯下腰,面无表情的伸过手合住了对方的双眼,脸上已彻底没了初次杀人后的慌乱紧张,非但如此,他心头反倒杀性大起,戾气横生,看来今天他不杀个彻底,那必然是没完没了了。 望着过道上那些打着瞌睡的汉子,他脸色沉着,已一步步朝前走了去,步伐渐快,视线同时也在飞快游走,环顾四望。 突然,他眼神一动,左手已如虎爪般扣向身旁座椅上一个布巾蒙头的妇人,动作快疾,犹如电闪,转眼,虎口已是如铁钳般落在对方后颈;那妇人肤色粗糙黝黑,泛着油光,一身衣裳像是蒙着层尘灰,简直就和逃难的一样,被苏鸿信一扣后颈眼里瞬间满是恐色,透着慌乱。 可苏鸿信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拇指、食指一紧一提,已是“嘎”的带出了一截脊骨,妇人身子一僵,头一垂,只如瘫痪,手脚难动,口不能言,袖子里同时滑落出来一只乌溜溜的尖钩。 他这边刚一动手,地上就有人趁机翻起,袖中抖出一只弯钩,狠下杀手,朝他裆下勾来。 绝户招? 苏鸿信眼皮一跳,带着几分清秀的眉目登时闪出阴厉,右脚一抖一扫,横空一截,便踢在了对方手肘关节,力道太大,那人抬起的右臂瞬间从中扭曲反折,看的人头皮发麻,刚要惨叫出口。 赫见一旁再起一脚,已似雷霆般点在对方的喉头,瞬间,所有声音又都堵了回去,那人双眼血红,瞬间又跌坐了回去,喉中溢血,眼中光华飞快黯淡。 苏鸿信往前赶了一步,脚尖一勾,已将对方身子勾正,抬手一抹,合住了那双充血的眼睛。 短短不到三两分钟,他是连毙三人,无声无息,招招攻人薄弱,式式取人要害,只把那些装睡的贼众看的浑身发冷,俨然是不敢再乱动弹,迟疑间,便只能看见苏鸿信大步流星的背影。 等回到原来的位置,瞧见那娘俩平安无事,苏鸿信才暗自舒了口气,但还是不敢太大意。 只要在这火车上,估摸着麻烦事还会不断,能不能活着到终点都得另说,杀的这几个,除了那个采生割折的乞丐,其他的不过是些喽啰,他可是还记得那个裹脚老太的手段,要是贼群里再多几个这样的人物,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做了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后悔的,何况人活一口气,若说他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身怀杀人技,气不顺,当然杀心自起,杀了就杀了,但凡别人能杀了他,同样,他也绝不说半个“悔”字,有的事,成不成和做不做,那是两码事。 而且他今天要是对这等恶事视若无睹,袖手旁观,只怕他爷爷就是还活着,也饶不了他。 对面的人,这会儿已经换了,成了两个身穿短打像是卖苦力的庄稼汉,手里紧紧抱着包袱,鼾声如雷。 “血——” 苏鸿信喘了几口气,就听身旁响起低低的声音。 扭头一瞧,那个满脸是疤的女人正紧紧抱着熟睡的孩子,伸着玉葱似的手指,指了指他的脸颊。 苏鸿信没说什么,随手一擦。 “我刚才看见那几个人往后面去了!” 女人小声的说。 苏鸿信心中一凛,看来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去找贼头商量了。 恐怕待会还得有恶战。 “起来,往前面的车厢走!” 苏鸿信说道。 他出手救了这母女二人,折了那些人的面儿,想来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们,只怕到时候打起来,难顾周全。 说完,正准备起身。 可苏鸿信却乍觉左手上陡然袭来一阵阴森寒意,阴寒入骨,冷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只低头一瞧,就见那戒指上一抹黑光瞬闪即逝。 正惊疑不定呢。 苏鸿信浑身汗毛忽的一竖,背脊发凉,一股凉意直从尾椎骨渗到了天灵盖,他眼角余光就见那女人身后的窗户上,两张惨白阴森的脸正趴外面往里瞧呢。 一老一小,老人眼窝青黑,一张脸怪诞非常,像是被拉长的面团,两颗眼珠子黑如碳墨,不见眼白,还流淌着污血,张开的嘴里,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见唇齿舌头;小孩则是扁着脑袋,仿佛被火车碾过一样,七窍流血,扁如烧饼,一条乌红发黑的舌头坠在外面,都快垂到胸膛上了,口角滴着乌黑的唾液,望着女人怀里熟睡的女孩露着怪笑。 “卧槽——” 饶是苏鸿信艺高人胆大,也不禁看的毛骨悚然,如坠冰窟。 他妈的,还真让那死胖子给说中了。 这要是人,他还能对付,可要是这玩意,自己能不能活着都得两说。 苏鸿信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暗叹:“要是断魂刀也带来那就好了!” 知道为什么要叫断魂刀么? 按他爷爷的说法,这鬼头刀能叫“断魂刀”的可没几个,那得依着刀下剁的脑袋来算,杀人得过百,怨煞缠刀,可人鬼皆斩,妖神辟易。 据说这厉害的刽子手走过的地方,蛇虫鼠蚁就跟被水淹了一样,纷纷四逃,住过的屋子,一年四季蚊蝇不见,虫鼠无踪。 如今见还真有这些鬼东西,那断魂刀的说法想来也是真的。 只见两张鬼脸一点点的透过玻璃飘了进来,可偏偏,那女人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见苏鸿信说让她往前走,犹豫了一下,已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苏鸿信也假装什么都没瞧见,跟着站了起来,只说正准备走的时候,他脚步一住,就见前面的过道上,几个人正摇摇晃晃的走着,姿势古怪的堵住了去路, 搭眼一看,苏鸿信这脸色又是一变,原来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动手杀掉的那三个,两男一女,这会,就和喝醉酒一样,踮着脚尖,垂着头,一步一步挪着走,怪异非常。 这可真是邪门到家了。 火车的震颤突然缓了,然后停了。 苏鸿信脸色一白,鬓角冷汗直冒。 他却是瞧见,那三人身后,三个飘忽的身影正紧贴着他们—— 009 邙山隧道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怎么了?” 见苏鸿信鬓角冒汗。 刀疤女人有些奇怪。 她顺着苏鸿信的目光瞅去,自然也看见了那三人,起初她还不明所以,只觉得对方就是走路姿势奇怪些,可当她看见三人踮着的脚后,脸色也跟着变了。 脚跟没着地。 这是“鬼相”啊。 “嘘,别看他们!” 苏鸿信见她眼神发直的瞧着,突然小声道:“咱们往后面走!” 只说这三人为何踮着脚走? 苏鸿信可瞧的清楚,他们身后都贴着一团看不清的鬼影,双脚正在底下垫着呢,黑影一动,这三人也跟着抬脚,可这尸体发僵,腿不能曲伸,只能一左一右的往前挪,所以看着十分诡异。 而且,就算没有鬼影,死人起身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正说回头呢,可就这一回头,差点把他心跳都吓没了。 面前,一张煞白煞白的阴森老脸,扭曲拉长,伸着长长的脖子,近在咫尺,就差那么几寸的距离,黑洞洞的眼窝里流淌着污血,四目相对,直勾勾的盯着他,好悬差点没亲上。 然后,在苏鸿信木然的眼神里,整个脑袋忽的一歪,脖子像是断了一样,在胸前拧了一圈,依稀间,苏鸿信甚至还能听到那颈骨“咯咯”的动静。 “我可去你姥姥的吧!” 苏鸿信眼角抽搐,头皮都在发麻,手臂上全是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可他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悚然寒意,没敢表现出来,牙关紧咬,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神情僵硬,又一点点把头转了回去。 可嘴角立马也是一抽。 原来那小鬼这会已凑到女人的肩膀上,对着她怀里的女孩吐着外翻的舌头,嘻嘻鬼笑不停。 女人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一转身,见苏鸿信正神情古怪的瞧着她,只觉得心里发毛,瘆得慌。 “你瞅我干啥啊?” 声都变了,带着一丝哭腔。 她哪知道苏鸿信现在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呜哇!” 突然。 怀里的孩子从熟睡中惊醒,瑟瑟发抖,缩着身子,埋着头,一指她左肩膀往上的位置,嘴里颤声惊恐的道:“娘,他的舌头怎么那么长啊!” 就这一句话,女人脸色也跟着白了,鬓角也跟着冒冷汗,哭都吓回去了。 苏鸿信抿了抿发干的唇,眼里闪过一抹煞气,他一解领口扣子,心里正想着,管他是人是鬼,先打了再说。 但车厢后面这时却响起一阵吵闹,之前瞧见的那个裹脚老太,这会领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直奔苏鸿信他们而来。 瞧见这一幕,苏鸿信那是不惊反喜,只如看见救星。 他拉着女人的手,忙往后退。 “跑?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跑哪去,既然死都要凑到一块,四奶奶我就成全你们这三只短命鬼!” 那个裹脚老太嘿嘿一笑。 苏鸿信索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把刀疤女人往肩上一扛,小孩往怀里一抱,转身大步疾走,一个借力,朝着那三个拦路死鬼奔去,眼看就要撞上,他双脚只在身旁的座椅上一蹬,在女人的惊呼中从右侧座椅上方跃了过去,掠过了那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车厢里熟睡的人,这会也都大多被动静吵醒了,而且火车还停了。 睁眼就见有人健步如飞,凌空而跃,一个个都是瞪大眼睛,看的神情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四儿,你们三个是不是他娘的傻了,怎么不拦住他?” 眼见苏鸿信已到了另一头,贼群里突然走出来个精悍赤身的光头,凶神恶煞,肌肉隆起,吊着一双阴恻恻的三角眼,胸口纹着一只偌大的虎头,嘴里嚷着地道的京腔,望着面前一点点挪步的三人,一个箭步,对着三人“啪啪”挨个就是一大嘴巴子。 三人齐齐应声一倒,没了动静。 可这光头汉子却是一个激灵,接着头一垂,双手耷拉着,站那一动不动,脚尖一踮一沉,虚浮欲倒,像是喝醉了一样。 身后的贼众全都看傻眼了。 “虎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有人问。 自称“四奶奶”的裹脚老太也是紧皱眉头,她望着地上倒着的三人,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妙,扭头向着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阿五,你去瞧瞧四儿!” 那人瘦小如猴,点点头,已机灵非常的凑到跟前,只探手往地上三人面前试了试鼻息,然后一个趔趄跌坐地上,失声道:“死了?” 众人又是一惊。 “虎爷,他三就是做的再不好,您好歹也留他们一条命不是,咱一条道上捞——” 阿五一骨碌爬起,刚低低嚷了两句,突然眼珠子一瞪,差点没掉出来。 就见他面前的虎爷,整个人突然直直往前一倒,身子挺的笔直,双脚更是绷的笔直,脚尖点地,可只倒下去一半,突然就那么生生斜着身子,停在了半空中,下巴离地不到两尺,偏偏就是倒不下去。 “咕嘟!” 阿五的眼神瞧的发直,嘴里的话和着唾沫全又给吓得咽回了肚子里。 就听他结结巴巴道:“虎、虎爷,您这是练、练的什么把式啊?这也忒绝了!” 那四奶奶一伸手拽着他的衣领就将其扯了回来,铁青着脸没好气的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八成是遇到撞客了,车子到哪了?” “邙山隧道!” 听到贼众的搭话,裹脚老太脸色更难看了。 “诶——咯咯咯——” 陡然,那光头虎爷的嘴里冷不防冒出来一阵女人尖细的笑声,阴恻恻的声音,听的人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然后他倾而不倒的身子忽的凌空一翻,从地上翻到了空中,在所有目瞪口呆,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像是蜘蛛一样,倒挂而立,站在了车顶上,嘴里发着尖笑。 “诶呦,我的爷爷呦!” 瞬间,车厢里先是陷入一片死寂,然后所有人全是哭爹喊娘的离了座往后跑,连带着那群贼众一个个也都面无人色,连滚带爬的扭头往回跑。 苏鸿信可没工夫管那些人的反应,他往前穿过一节车厢,等看不到那群鬼东西,才松了一口气。饶是他小子再胆大,这会也不免口干舌燥,一口气可当真是松的差点没尿出来,被外面的凉风一刮,背后立马起了层白毛汗。 再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八成又有别的变故。 “千万把孩子看好!” 他对着身旁的女人提醒道。 可谁知,话刚落,耳畔袭来一股阴风,就像一注冷水淋到脖子里似的,只在他领子里打了个转儿,惊的他浑身一个激灵,强压心中忐忑,苏鸿信就这么僵着脖子慢慢扭头一搭眼。 好家伙,肩膀上正架着张阴惨惨的老脸,猝然,这老鬼下巴一坠,就好像脱节了一样,一张嘴大的都能塞进去个西瓜了。 苏鸿信头皮一炸,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去你妈的!” 010 恶相毕露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只说他反手一抽。 “啪!” 谁成想还真就被他抽个正着。 耳畔炸起一声凄厉鬼叫,整节车厢的灯都跟着闪烁不停,老鬼瞬间散作一团黑雾,呼啸一过,掀起阵阵阴风,落到远处。 但苏鸿信的心也跟着凉了。 这一巴掌,虽说是把那老鬼从肩膀上掀了下去,可同样也暴露了自己能看见鬼的事实。 一瞬间。 一老一小,两只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的全朝他瞧了过来;再看窗户外,那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昏暗的隧道里挤出了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大大小小,全都盯着他,看的人如坠冰窟,那是头皮发麻,这哪是什么隧道,分明就是一鬼窟啊。 苏鸿信这会已不是脸上见汗了,心头一个激灵,后心都湿完了,干涩的一咽唾沫,脸上神情似哭似笑,那是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难看到家了。 造了孽了,怎么这种邪门的事全都让他给撞上了。 可这祸事临头,眼见避不过去,只那起初的惊慌一过,苏鸿信反倒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恐怕自己能看见鬼,能打中鬼,也多是拜它所赐。 打的中就好了,他就怕真像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看得见,摸不着,那可就是死的不明不白;苏鸿信额头见汗,嘴里却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眼角煞气弥现,咧嘴一笑,自言自语的笑骂道:“看来我今儿真是走大运了,见了真把式不说,还能见一回你们这些个孤魂野鬼,我倒要瞧瞧,能有多厉害!” 这刚说完。 那一老一小两鬼,嗖的一没,化作两缕黑气,没入了身旁惊慌恐惧的娘俩体内。 “遭了!” 苏鸿信心道不好。 但见刀疤女人眼神先是晕晕乎乎,转瞬眼瞳已是乌黑如墨,恶狠狠的瞪着他咆哮道:“你敢打我?” 一声沙哑的苍老声音,尖利的像是夜枭一样,听的人天灵盖都能弹起来。 那女孩也在其怀里对他咯咯发着阴笑,浑身上下冒着丝丝常人看不见的鬼气。 车厢里原本还好奇张望的乘客,这会冷不丁见到这么一幕,再听那声音,简直是被吓个半死,有的干脆是边往远逃,这裤裆里已尿了出来,流了一地,还有的索性身子一软,从座椅上滑到地上,撅着屁股,像是个埋着头的鹌鹑。 “你敢打我——你敢——” 刀疤女人正发着嘶吼,可突的,一只大手豁然按在了她的脸上,而后,竟是被生生提起。 “爷打的就是你!” 苏鸿信冷笑一声,大步狂奔,只提着女人轻飘飘的身子奔出五六步,右臂筋肉一抖,已是抡圆了,将其狠狠按在了墙上,巨大的冲击带起“砰”的一声闷响。 他紧紧扼着女人的咽喉,阴沉道: “出不出来?” “不、不出来——嘿嘿嘿——” 女人身形受到钳制,双脚悬空,四肢挣扎,口中发着苍老声音,还带出阵阵阴笑。 那个被小鬼附身的女孩这会翻到了地上,呼的又凌空飘起,双手一探,朝他脖颈掐来。 苏鸿信抬腿就是一脚,右腿凌空扫出一道黑影,那小东西“哇”的一声,就落到了地上,他却不敢太过大力,只是将其扫到了地上,生怕连这孩子一起被他踢死。 女孩坐在地上,先是撒泼打滚,然后居然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发着童声。 “滚!” 苏鸿信眼中凶光毕露。 这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欺善怕恶,更是连鬼也不例外,何况苏鸿信手中杀生不少,随身自带一股煞气,如今杀性大起,更是再添三分恶。 此刻姑且不说他是不是装的,但确实有些效果。 那孩子浑身哆嗦一颤,口中哭腔瞬间消失,苏鸿信立见一缕黑气飘出,化作那个扁头长舌的娃娃,畏畏缩缩的立在远处。 苏鸿信又看向刀疤女人,可这一瞧却是一愣,就见女人脸上的那几条疤,这会居然掉了下来。 好嘛,敢情这还是画的。 但他却没功夫想别的,女人嘴里还发着嘿嘿阴笑,眼中漆黑一片,哪还有半点眼白,眼窝周围一条条漫起的细小血管脉络更似根系般呈网状散开,如被墨染,好不惊悚。 “老子让你笑!” 苏鸿信脸色一冷,抬手就是两个巴掌,然后厉声道:“出不出来,要是不出来,我今天让你连鬼也做不成!” “出来了,我这就出来——” 惨叫惊恐的声音从女人口中响起,一团黑气更是紧接着从其体内冲出。 只一瞬,正在挣扎动弹的女人立马瘫软下来。 苏鸿信试了试鼻息,还好,活着,只是昏了过去。 地上的女孩这会也是昏着。 苏鸿信扭头,只被他阴厉的目光一扫,那一老一小两只鬼,瞬间惊慌怪叫一声,身形一散冲出了车厢。 可还不等他缓口气呢。 一个先前撅屁股躲起来的汉子,这会见没了动静,正探头探脑的往外瞧,可这就瞧了一眼,他双眼豁然瞪的溜圆,嘴巴更是张的老大,一张脸瞬间一僵,再没动静,竟然是被活活的吓死了。 不仅是他,就连苏鸿信也是看的双眼陡张,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车厢的顶部。 正倒趴着一个光头赤膊的大汉,胸前纹着一只虎头,正是先前的那个虎爷。 而且这姿势还十分古怪诡异,他四肢对折往后,背朝上,面朝下,反着身子在上面爬着走呢,比跑的还快,如履平地,正好和那被吓死的倒霉鬼打了个照面。 嗖的一下,便奔到苏鸿信头顶,探手就朝他天灵抓下。 苏青脊背一凉,心头大惊,他气息陡沉,双膝一曲,整个人向后一仰,就地使了个铁板桥,避过了这一抓。 可那虎爷却是悬空不落,飘着再压一截,五指上鬼气森森,竟然顺势掏向他心口。 一股阴寒凉意陡然袭身。 苏鸿信双眼蓦的一红,暴吼一声。 “嘿!” 他双手撑地,腰身一扭,右腿已是提起,一脚倒勾扫出,正中那汉子太阳穴。 “啪!” 虎爷立马横飞了出去。 可苏鸿信却阴沉着脸,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活动了一下右脚脚踝,适才那一脚,只让他觉得仿佛踢在了铁板上,和前面那两个一老一小的根本天差地别。 这虎爷口中怪叫一声,凌空又飘到了车顶,像是不受丝毫影响,见苏鸿信也在看他,他面朝下的脑袋忽然一扭,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从下拧到上,从前拧到后,倒悬着望了过来,一张脸阴惨惨的,白的好像泡了十天半月的烂肉一样,不见丁点血色,一双眼同样漆黑一片,眼眶周围的筋络血管全都浮了出来。 苏鸿信冷冷笑道:“嘿,这可真是个技术活!” 他眯眼细瞧,但见这汉子被一团浓郁鬼气所罩,三张阴森面孔接连交替浮现,怪不得这么厉害。 突的。 “啊!” 虎爷猛一张嘴,大嘴几乎咧到了耳根,恐怖的尖啸瞬间传开,车厢两旁的玻璃无不破碎。 窗户只一碎,立见一缕缕黑气从车窗外冲了进来,一张张阴森鬼脸,掀起阵阵阴风,呼啸来去,群鬼出穴。 苏鸿信心头一颤,只将那娘俩塞到椅子下,转身站起,他一歪脑袋,伸手在脸颊上一擦而过,瞥了眼手上带回的血水,咧嘴面露狞笑,恶相凭生,满目凶光。 又似察觉到什么,目光再一垂,却见胸口的衬衫已被抓出几条豁口,干脆伸手一扯,衬衫应声而碎,就见昏黄的光亮下,苏鸿信袒露的胸前竟是被照出一只通体漆黑,似虎非虎的恶兽刺青,呲牙咧嘴,凶光毕露,恨不得择人而噬。 然后,他对着那虎爷勾了勾手指。 “来!” 011 穷凶极恶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车厢里,狼藉一片。 陡见两条黑影,如两支离弦之箭狠狠撞在一起,昏暗狭小的车厢里,一者势如恶兽,一者快如鬼魅,电光火石间,就听“啪啪啪”激起声声快疾闷响。 但转瞬,二者却又豁然分开。 车灯忽明忽暗,生着呲呲的电流声。 车厢两端,二者对立。 “嘿嘿——” 一声阴森飘忽的尖笑,像是从那虎爷舌尖上发出来的一样,腔调古怪的让人不寒而栗。 他倒趴在车顶,四肢如同抽筋,不停的拧转扭曲着,骨头关节发出一连串让人牙酸的声音,一颗脑袋就和摆钟一样,咔咔在空中打着转,张着的大嘴,脸部肌肉都撕裂开了,真就咧到了耳根,两排猩红的牙齿,正在上下不停磕碰着。 苏鸿信看了眼自己右臂上被抓出的五道血痕,眼中戾气更浓。 猛的,他头也不回,左手忽朝着身侧一抓,立见一缕正要钻入那娘俩体内的鬼气瞬间被擒个正着,化作一张阴森惨白的女人脸,悬在空中,阴笑连连。 目光一扫,苏鸿信左手擒鬼,右手已攥拳击出,但听那阴笑戛然而止,变成一声惨叫,女鬼头颅当空粉碎,无头身子登时散作一团鬼气,他手上本是一直没有动静的戒指,这会儿突然散出一阵黑色光华,竟将那些鬼气悉数吞了进去。 乍一看到戒指生出这般变故,苏鸿信眸光闪烁,他放下左手,望着车厢内的重重鬼影,忽然森然一笑。“不知死活,竟敢留在这里祸害人,既然死了还不安分,那我今天就让你们魂飞魄散,连鬼也做不成!” 此时此刻。 随着苏鸿信的恶相越来越清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胸膛上的那个恶兽刺青,也愈发真实起来,拧身回顾,探爪欲扑,光亮明灭中,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只似活了过来,透着极其残酷、凶恶的光华,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择人而噬一样。 不少妄想接近地上那娘俩的鬼影,只被这兽瞳一扫,无不是散作一团鬼气,惊恐而退,四散而逃。 “彪?” 隐隐听到阴风中传来鬼气森森的惊恐尖叫声。 这“彪”可不是什么莽撞的意思。 苏鸿信眯了眯眼,似乎连他也有些意外。 打从懂事起,他身上就有这东西了,还是他爷爷亲手给他纹的,据说这刽子手一脉,每一代都得纹上这么一个东西,但这兽图虽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个特别,不是凶、就是恶。 因为,这“刽子手”是捞阴门的,做的事人憎鬼厌,也算最不受待见的哪几种之一;而且,损阴德,何况还经常和死人打交道,要是不凶、不恶,就吃不了这碗饭,镇不住,兴许小命都得搭进去,命得够硬。 但也正因为如此,命硬的,往往是克人克己,这“刽子手”的下场,到了最后,晚年大多凄凉悲惨,少有善终的。 当然,他爷爷并不是为了让苏鸿信继承祖上的手艺,而是家里就他一个男娃,得护住了,得来不易。 他知道老爷子身上也有个刺青,是只“黄虎”,轮到他时候,起初苏鸿信还当是个“墨虎”什么的,结果他爷爷说,这是“彪”;按照老爷子的说法,是说家里连着生了六个女娃,阴气太盛,只怕老天爷又把他收回去,硬是不顾他爸妈的反对,给他刺了这么一只恶兽,号称穷凶极恶。 就因为这,他从小就没少听他妈在家里抱怨,本来是想送他去当兵的。 这些年下来,他年岁渐长,也就习惯了,没曾想,还有这么一番变故。 但苏鸿信心里也暗自庆幸。 却说他正思虑着,眯着的双眼猝的一张,嘿的一声低笑,已奔了出去。 就见那虎爷手脚并用,飞一般贴着车厢左侧内壁,爬了过来。 苏鸿信不退反进,大步只往前赶出一步,奔出的同时,右腿凌空踹在临近过道的座椅上,就听木质硬椅底座发出“嗙”的一声爆响,然后从地上翻飞起来,势如流星,朝那虎爷飞去。 不想那虎爷此刻却是灵活异常,快如鬼魅,浑身鬼气已如实质,丝丝缕缕弥漫开来,四肢一曲一伸,已嗖的闪向一旁。 但他刚一停下。 “给爷下来吧你!” 一条飞腿当空踢来。 苏鸿信眼中凶光大胜,右腿绷的笔直,带起劲急的破空声,一脚正好窝在虎爷心口。 他这一脚,便是两百斤的野猪挨上,都得翻着四蹄躺下去,但凡普通人挨上一下,那必定得是心脏破裂,死在当场,可这虎爷居然只是晃了一晃,翻身落到地上。 反倒是他自己被震翻出去好一段距离。 苏鸿信抿了抿发干的唇,这人恐怕本就是会些真把式的高手,太阳穴都要隆起不少,浑身肌肉虬结,如今又被这三只恶鬼上了身,必定更加棘手。 他右手忽然往后腰一摸,摸出来一柄短小的薄刀,脚下再动,上身前倾急冲,薄刀已被他耍了个刀花,带了过去。 那虎爷突然腰身一沉,随后呼的蹬地而起,以一种非人的姿势横身扑出三四米,从地上扑到了空中,瞬间已到苏鸿信面前。 怎料急冲的苏鸿信突然左腿一抬,借着冲力,屈膝蓄力,纵身拔地而起,势如撞山,膝盖正中那虎爷下巴,嘎巴一声,已闻骨碎。 扑出的虎爷上身登时向后一仰,整个下巴已是塌陷碎裂,血肉模糊,但他仍似不觉痛楚,翻身凌空一转,人已稳稳趴在地上,一双幽森漆黑的瞳更是没见半点反应。 也就在一前一后。 苏鸿信已从他头顶坠下,抬起的右腿带出一道匹练,如斧劈般正中其后脑。 虎爷的脑袋,瞬间像是被重锤砸中,蓦的一垂,与地面发出一声巨大撞击,后脑已是塌陷下去。 但苏鸿信却没罢手,他已落在虎爷后背,指间刀光快闪,已是挑向虎爷的腋下,后颈。 薄刀沿肉疾走,立见鲜血直流。 可也只是一瞬。 一条左腿突然反折而来,苏鸿信被踢了个正着,后背大力袭来,他痛哼一声,人已翻滚了出去。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痛楚,苏鸿信阴沉着脸站起。 但他却慢慢笑了出来。 只见对面那个鬼东西,这会两条胳膊像是软鞭般耷拉着。 “呸!” 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地上。 苏鸿信一擦嘴角,嘿嘿一笑,寒声道: “我今天非得剐了你!” 胸前的刺青,被他身上的鲜血一染,瞳中竟是隐约绽出血光,妖邪诡异…… 012 大凶不详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唔——” 一声微弱的低吟,从女人嘴里冒了出来,悠悠醒转。 浑身上下传来的莫大痛楚,只让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快散了架一样,口中发着痛苦的呻吟。她想动,不想这一觉醒来实在虚弱的厉害,手脚酸麻,竟是使不上半分气力,只能勉强睁开眼,然后又慌张四顾,等摸到身边昏睡的孩子。 “丫儿?” 她慌张无措的唤了声。 见女儿没应她,这心头一急,正想再喊,可耳边就听“砰”的惊起一声巨响,吓的她忙一缩身,尔后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朝外探头瞧了一眼,迎面,就对上一双阴厉幽森的眸子,凶光毕露,满是不加掩饰的戾气。 “啊——” 女人心头一颤,下意识失声尖叫出来。 就着明灭不定的光亮,她已看见,这地上躺着的,赫然是那个年轻人,但等她看见男人怀里抱着的那个东西后,干脆两眼一翻,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苏鸿信现在可没功夫管她,嘴角血水滴淌,他一张脸更是逐渐变得涨红,额角青筋暴跳,紧接着,呼的就已飘了起来,浮到了空中。 而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人,他使得招数类似柔术中的裸绞,双臂捆绑成结紧锁其脖颈,奋力之下,手臂上的筋肉只似粗涨了一圈。 而他抱着的,当然就是那个不人不鬼的虎爷。 但现在,这个虎爷已没了半点人样。 他先前本就吓人,此刻历经一番激斗,一张脸几乎全然塌陷下去,下颌碎裂,一片血肉模糊,张开的大口已是难以闭合,乌红的血水不住外流,难怪那女人瞧了一眼,就被吓晕了过去。 但现在,他只能在空中疯狂挣扎,他的双臂筋络已被苏鸿信挑断,赫然是废了,唯有双腿不住颤动扭曲。 “砰!” 却见两人忽又横移出去一截,狠狠撞在了车厢上,接着翻落在地,撞在一排座椅上。 “咳咳——” 苏鸿信紧闭的嘴里蓦的发出一阵压抑的呛咳,殷红的血水直从他鼻里淌了出来。 “你他妈的!” 压抑、沙哑,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从他渗着血的牙缝里挤出。 “啊!” 一声低吼。 苏鸿信箍紧的双臂下突的响起“嘎巴”一声。 就见虎爷不停挣扎的脑袋瞬间便像是没了气力,脖颈一软,后颈皮肉下的颈骨豁然凸起一截。 苏鸿信终于松手,收力,单手往下一撑,按椅往后一翻。 看着虎爷无力垂下的头颅,苏鸿信张开了嘴,满口腥咸。 可即便如此,身负这样惨烈的伤势,换作常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的重伤,这位虎爷仍是毫无影响,眼见苏鸿信撒手,他居然一转身,竟是想要逃。 “现在才想跑?晚了!” 一声狞笑。 苏鸿信脚下奔出两个箭步,已是凌空一记鞭腿正中其后心,“砰”的一声,虎爷整个人扑倒在地,正欲爬起。 邃见苏鸿信再翻身一扑,高高跃起,而后单腿一曲,一记膝撞从上而下,恍似重锤般落在了虎爷的后腰,骨碎声再起,车厢底部都是一震,一口热血,直从胸腹涌出,自虎爷的口鼻内喷出。 苏鸿信冷着脸起身。 “还不出来?” 探手一抓,只将虎爷凌空提起,他就见三团鬼气在其头颅汇聚不散,当下眼中煞气狂飙,口中厉声啸道:“出来——” 这啸声甫一出口,苏鸿信胸膛上那只恶兽,瞳中陡见血光一闪,隐约似惊起一声低沉的利啸,宛如狼嚎,又似虎吼,骇人心神,与苏鸿信的吼声难分彼此。 “啊!” 三股阴森鬼气,只在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啸中自那虎爷体内冲了出来。 “死!” 苏鸿信抛开手中尸体,双手扣爪齐探,两股鬼气瞬间已被擒住,在他手中化作两道正在挣扎哭嚎的鬼影。“……饶了我们吧……我们死的好冤啊……我们只是想找替身,有什么错……” 可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两条鬼影已在苏鸿信手中被无情攥碎,化作一团鬼气,被那戒指尽数吞噬。 他脚下再赶,飞扑一窜,往窗口一探一抓,朝最后一缕鬼气抓去。 但他刚把手伸出窗外,本是阴厉的神情却豁然狂变,一张脸瞬间煞白,仿佛没了血色,瞳孔更是急缩,触电般缩回了手。 裸露染血的手臂上,这会儿全是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就见适才还满是恶相,凶煞非常的苏鸿信,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背后全是冒出来的冷汗,他喉中干涩,瞪大双眼望着窗外,被那阴风一吹,这身子骨竟隐隐有些发冷。 “有没有搞错,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看着窗外呐呐道。 只见那被昏暗笼罩的石壁上,竟是长满了一只只苍白乱抓的手臂,煞白煞白,阴惨可怖,一眼扫去竟是望不到头,无穷无尽,密密麻麻,看的人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苏鸿信一个激灵,眼中什么戾气、恶气全都没了,被吓的;恶相一消,连带着他胸膛上的那个刺青也没了异样。 “咕嘟!” 他脸色难看,满是心有余悸,刚才差点被拽下去。 这邙山他倒是知道,墓葬群,其内墓冢众多,而且不乏帝王陵墓。 “这得埋了多少人啊?” 苏鸿信心里真是怕了。 这要是全来,别说他会真把式,就是给他三头六臂,再给他机枪大炮也干不过啊,恐怕死无全尸都是眨眼的事。 汗流浃背,他紧张的瞧着,等过了半晌见没异样,悬着的心才落下去,然后紧锁眉头,又细瞧了几眼,心中暗凛。“这地方真是太邪门了,这些鬼东西看样子好像是被困在这的,里头指不定还有什么不得了东西,大凶不详,不可久留,得赶紧走。” 抬手一擦,一头的冷汗。 想着事,他转身扭头。 正准备走,迎面就见一张披头散发,面颊发青的脸凑了过来,苏鸿信眼皮一跳。 “妈的,还来!” 作势就要动手。 “别,是我!”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忙道。 苏鸿信只见他面前这个有些战战兢兢的黑影,赶忙一撩头发,露出了整张脸,正是那个女人,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支发簪,有些不确定的颤声问:“你、你没被、上身吧?” 敢情是先前经历了一场恶战,苏鸿信现在浑身沾着不少血污,面目狰狞,这女人醒来,见他直勾勾的盯着窗外,只以为也被鬼上身了。 “就算是,你还想用这绣花针一样的玩意儿和我动手?”苏鸿信呼出一口气,扫了眼女人手里的簪子,撇撇嘴。 “啊?你真的被上身了?呜呜!” 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傻,听到苏鸿信这么一说,干脆哇的就哭了出来,然后一咬牙,紧攥发簪,像是要做什么殊死搏斗。 “靠!” 苏鸿信一翻眼睛,顺手把那簪子一夺。 “你个傻娘们儿,鬼还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他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然后往前走,等穿过了那个煤厢,又走到那个巨大的锅炉前,才发现原来是里面的火焰熄了大半,怪不得停了,之前杀的那个乞丐,八成就是填补燃料的。 女人抱着孩子跟在后面,结结巴巴道:“对不起!” 苏鸿信现在心事重重,只拾起一旁的铁铲,头也不抬的沉声道: “先离开这再说吧!” 013 黄河大桥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听着窗外渐渐又起的轰鸣,见蒸汽四溢,苏鸿信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一撂铲子,贴着车厢就坐了下去。 太他娘累了。 其实累倒是其次,连番恶战厮杀,他流失的可不光是汗,还有体力,更别说又受了伤,这会松懈下来,浑身都不自在。 更是饿。 等恢复了一会,他才又起身,看着火车动了起来,望着窗外的隧道,眼神阴晴不定,仿佛在想着什么,时不时又看看手上的神秘戒指。 看来,他原本熟知的这个世界,远远不止它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啊,就好像多了一张神秘莫测的面纱,谁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哎呀,不好了,你快来瞧瞧——” 车厢一头,那个女人牵着孩子有些惊慌失措的忙进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煤厢。 “又怎么了?” 苏鸿信一掀眉,朝她指的地方走去。 女人则是跟在身后,有些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之前二人有过简单交谈,女人名叫刘莺,汉口人,娘家是京城的,这次说是回去省亲,真假与否,苏鸿信不在意这个,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帮她们也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但不得不说,这个刘莺还是挺聪明的,知道自己一个女人在外带着孩子不安全,加上模样生的不错,竟然还会扮个丑,画了几条刀疤。 “羊变成人了!” 终于,她急得一跺脚,才说了句有奇怪的话。 苏鸿信听的皱眉,像是有些没明白。 可等他看见煤厢里的情况后也跟着傻眼了。 只见除了那些个残缺的孩子外,这角落里,还多了一个穿着肚兜、短裤,光着大半身子的姑娘,正缩着身子在那低低啜泣,见苏鸿信他们一来,更是哆嗦发抖,又惊又怕。 这什么套路? “啥情况啊?” 苏鸿信一愣。 刘莺则是理清了思绪,指了指地上正“咩咩”叫唤的两只羊,把详情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她先前看着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孩子于心不忍,趁着苏鸿信填补燃煤的时候,接了点水,又从车厢里搜寻了点吃的,挨个喂了点。 等到最后,瞧见角落里还捆着三只叫唤不停的羊羔,也想着顺便喂一下。 可谁成想,就喂了一口水,这羊羔忽的翻倒在地,四蹄乱蹬,只在地上打了个滚,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个大姑娘,这可把她吓一大跳。 听她这么一说,苏鸿信则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他望着地上另外两只还在挣扎的羊羔,喃喃道:“敢情还真有这造畜之法啊!” 这三只羊羔他记得,之前杀那个乞丐的时候,好像就有点印象,没想到居然是人变的。 但他眼神又跟着一沉。 这可是邪法,伤天害理,但凡修习的,多是心术不正之人,而且,要不同于耍把式的,这虽是障眼法一类,却已经极为接近那些小说里神乎其神的法术了。 以那乞丐浅显的身手,绝然做不到这种地步,这火车上十有八九还有个狠角色。 不过这种障眼法倒也好破。 他蹲下身。 “水给我!” 接过刘莺递来的水壶,他又给另外两只羊羔喂了点。 就见水一入口,这两只羊羔忽然翻倒在地,羊皮整个膨胀鼓起,变大,就好像里面裹着什么人,扭曲变形,如同孕妇怀胎十月的肚子,圆鼓鼓的,里面更像是有胎儿在动一般,已隐约可见人形,尔后整个羊皮“噗”的被撑了开来,化作一团黑气,不留痕迹。 这又是两个光着大半身子的姑娘。 还真是奇了。 苏鸿信初见这般想都没法想的古怪手段,心里也是暗暗惊奇,但又意识到这么盯着别人不妥,目光一转,在煤厢里四下仔细一瞧,只走到一团草垫旁,抬脚一掀,就看见一件件被揉成团的女人衣裳正藏在下面。 刘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但她忙把苏鸿信推搡出去,又赶紧拾起地上的衣裳,安慰着那三个姑娘。“没事了,别哭了——” 摇摇头,苏鸿信退出了煤厢,望着狼藉一片的车厢,除了一地的血迹,尸体都已经被他丢到火炉里了。 但这腹中空空实在饿的不行,他干脆把视线瞧上了那些别人没来及带走的包袱上,翻箱掀包的,费好大劲儿,才终于找到了几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窝头儿,可只往嘴里一搁,我的天,“咯嘣”一声,硬的就跟砖头似的,一口下去,就门牙刮下来点沫儿。 “呸,就这玩意儿也要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 咯的苏鸿信一阵牙酸。 “噗嗤,先前见你挺能耐的,怎得这会饿了也不知道开腔知会一声?” 见他捧着个窝头儿在那愁眉苦脸的杵着,刘莺倒是罕见的笑了笑。 身后则是站着三个畏畏缩缩,惊色未消的女学生,正手忙脚乱的理着衣裳裙子,泪水还在眼眶大转儿。 “赶紧吃吧,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刘莺也不知道从那取过个包袱,一摊开来就见里面全是油纸包好的东西,四根大麻花,还有九个大包子。 闻着味儿 “咕!” 苏鸿信的肚子立马就不争气的响了。 他爷爷去世,一天他都没什么胃口吃饭,这会更是饿极了,也没多说什么,道了句“谢谢”,伸手毫不讲究的在裤腿上蹭了蹭,这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了他在这民国的第一顿饭,别说,这包子味道真是绝了,皮薄馅大,分量足,一口咬下去,香浓汁水登时盈满唇齿,手艺不错。 “香!” 一口气吃了七个包子,两根麻花,又灌了大半壶的水,这肚里有了东西,苏鸿信才更踏实了些。 “轰轰轰——” 火车的轰鸣声突然像是远了。 众人看去。 原来已经出了隧道。 窗外,风雨未停,电闪雷鸣。 大雨只往里面刮。 几人才赶忙又退回煤厢。 苏鸿信朝外瞧瞧。 刘莺开口道:“过了隧道,就要过黄河大桥了,过了黄河,大概明天傍晚就能到京城了,但愿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毕竟先前刚经历了那些怪事。 苏鸿信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 之前就说过,这“打生桩”可是多要活人祭,“邙山隧道”既然出了古怪事,那这“黄河大桥”他可真是怕再有什么动静。 而且这“架桥”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叫作“困龙枷”,风水学中,多是将天下山川走势,江河水脉视作龙脉。 架桥,就相当于给这“龙脉”扣上一道枷锁,故而,古怪事也是层出不穷。 何况,黄河上发生的怪事可多了去了,一条河也不知道养活了多少捞尸人。 他笑笑,道:“能有啥事,只要桥不塌,我——” 想着算是半安慰自己,半安慰一下别人,可话刚说到一半。 他忽然闭嘴了。 “轰!” 顺着火车前方的光亮瞧去,只见这大雨中。 远在三四十米外的一股浑浊巨浪倏然掀起。 如飞瀑翻卷逆流,竟是自黄河中倒卷而起,狠狠冲在了黄河大桥上,激得巨响轰隆,整个火车都跟着隐隐颤了颤。 可真正让他闭嘴的,是这浑浊巨浪中居然隐约可见翻起一条巨尾,好家伙,简直粗的吓人,仅是露出的一角轮廓,就跟水缸一样。 “这又是啥玩意儿啊?” 苏鸿信的笑瞬间比哭还难看。 “造了孽了,我是没辙了!” 014 有惊无险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咋了?你是不是又看见啥了?” 刘莺见苏鸿信眼神突然不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表情古怪,这心也跟着悬来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压的极低,隐隐发颤。 她先前可是知道苏鸿信好像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难不成这会还真的又有啥变故? 另外三个女学生则是听的不明所以,但还是哆哆嗦嗦的噤声,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 苏鸿信干哑着声音,小声道:“嘘,水里有东西,正在撞桥呢!” 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远处就听巨大的水花激起,轰隆隆作响,仿佛雷鸣一般,隐隐可听——“啪~啪~” 这声响听着就好像有人挥鞭击打水面,可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听的心惊胆颤,亡魂皆冒,别人看不见,但苏鸿信却看清楚了,这分明是那条巨尾在兴风作浪啊,他心尖儿都跟着一颤,大浪中,一条若隐若现的青鳞巨尾,正是疯了一样,抽击着桥墩。 “哗!” 浪头一掀。 “轰”的就是一声巨响。 坐火车里他们都感受到屁股底下传来的动静。 刘莺听他这么一说,只抱着女儿,小心探头,忐忑不安的瞧去,苏鸿信却忙喝住她。“别看!” 他又凝重的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才煞白着脸哑声道:“这可真是倒霉催的,点背到家了!” 刘莺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瞅见啥了你倒是说明白啊?急死人了都!” 苏鸿信压了压身子,瞅着她,悄声道:“听过蛇走蛟么?” 但听到“蛇走蛟”三字。 刘莺这下不光是不探头了,俏脸一白,干脆二话不说,就往前一趴,整个人都跪地上了,嘴里神神叨叨的说着“龙王爷饶命”之类的话。 苏鸿信撇撇嘴,看的有些无语,可耳边突然炸起一声巨响,他也是木然着脸紧随其后跟着趴下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干不过,该怂就得怂。 但这实在是糟心啊,刚闯过鬼窟,这会又遇上惊天妖物,不是倒霉是什么。 这“蛇走蛟”说的乃是山野之间修行有成的大蛇,到了一定境界,便要入水化龙,更进一步,但也要讲究时机;而发大水的时候,就是它们蜕变渡劫的时机,到时候就可借那洪水涛浪之势,入湖泊、江河之中,顺水脉之力,往东而去,直至归入大海,便能一举蜕变成龙。 古往今来,每每经逢什么百年不遇的水患,或是洪流大灾,只待水退,不乏有人会在地上看见一条条绵延的沟壑,据说,这便是“蛇走蛟”时爬过的痕迹。 与“打生桩”比起来,“蛇走蛟”的说法其实还要更普遍一些,流传至今,连他都知道,就譬如一些有年头的老桥,桥洞下多是能看见悬着一柄剑,这剑就有个名堂,唤作“斩龙剑”。 就是为了斩那“蛇走蛟”的大蛇,盖因但凡这大蛇入河,洪水之势必然大涨,兴风作浪,摧坝决堤,酿成滔天水患,可谓大祸。 除此之外,听他爷爷说,还有别的方法可令大蛇难行水道,便是在桥上铺轨修路,借着过往活人的人气,镇桥。 这黄河大桥可不如苏鸿信印象中那些什么现代建筑的桥梁,低矮非常。 可那妖物何其庞大,仅是露出的一截尾巴都有水缸粗细,这要是全露出来,他已不敢想了,多半是过不去,这才撞桥。 苏鸿信心里暗自把这个妖物和他太爷爷杀的那条白蟒比了比,心都凉透了;算了,还是安分趴着吧,这要是论辈分,怕是那白蟒的祖宗辈儿了,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妖物是不是已经化龙了,这么大个。 越近。 那轰轰撞击声就越大,起初三个女学生还当是水浪的声音,但听着听着,也跟着苏鸿信他们趴下了。 苏鸿信只贴着窗户朝着黄河上偷摸一瞧。 当下喉头上下一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又老老实实跪了回去,心里打着鼓。“爷啊,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孙子我啊,咱老苏家可还没后呢,关键我可不想临了倒头还是光棍一个……” 就见这大桥两侧的水里,居然挤满了一条条花花绿绿,五色斑斓的长虫,大小不同,看的人心里发毛。 怕是这条大蛇的子子孙孙全来了。 苏鸿信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听着水里的动静,他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离奇经历,已经不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奇幻加梦幻。 车厢摇晃的更厉害了,所有人全拜神一样趴地上,动也不动,耳边只有火车的轰鸣,还有那掀浪撞桥的骇人动静。 此时此刻,苏鸿信真就觉得是度日如年。 只在几人求爷爷告奶奶的祈祷中,火车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冲过了“黄河大桥”,听着远去的动静,苏鸿信就觉一股尿意袭来,再被窗外冷风一吹,立马一个哆嗦,差点尿裤裆里。 “过去了没?” 刘莺还趴地上,哆嗦道。 “过了!” 那三个女学生里,有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应了句,接着低声细语道:“俺的娘啊,那动静也太大了,俺还以为桥要塌了!” 苏鸿信一屁股坐地上,到了嗓子眼的心,又一点点咽了回去。 其实,这“蛇走蛟”可不常见,特别是这么大的蛇,想要化龙,所借洪流水势必是极为惊人的,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只怕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其实说到底,只要不是嫌命长主动去招惹,犯忌讳,往往那些妖物也没功夫搭理你。 半晌,苏鸿信才缓了过来劲,只觉得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二十多年来的提心吊胆,全在一晚上用光了。 关键他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庞然大物,视觉冲击太震撼了,简直常理难以揣度。 瞧了瞧身旁一张张余悸未消的脸,苏鸿信突然又记起什么,望了眼车厢另一端,神色阴晴不定。 往后的几节车厢,这会寂静无声,想是都缩后头去了。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他起身凑到水台边洗了把脸,冷水一激,立马清醒了不少,又把身上的煤粉,全擦洗了遍,换上了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短打。 事儿还没完呢。 过了这黄河,这便算是真正步入河北的地头了。 鬼虽凶,妖虽恶,却都不如人心毒。 他边挽着袖,边开着腔。“这火车的司机恐怕刚才在邙山隧道的时候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有人会来轮换,你们要多加小心,待会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几个就找机会下去!” 刘莺怔住。 “那你干啥去?” 苏鸿信想了想,眼中厉芒一闪而过,他道:“那一拨人肯定放不过咱们这几个,我想着,与其在这等着别人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个干净,也算是为民除害,要是搭了这条命,那也不算是白学了这身把式,死了也有脸去见我爷,可我要是把他们贼窝连锅端了,嘿嘿,那你们可就走运了。” 他又复杂的望着那些个身体残缺的娃娃。“就是苦了这些孩子!” “没得事,俺在北平认识个天主教的老神父,他有一个福利院,俺到时候就找他照顾这些娃儿,他们可真是太可怜了!”那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学生突然有些怯懦的小声道。 “嗯?这样也好!” 苏鸿信点点头。 “待会你们把这门锁好,我要是回来,就喊你刘莺的名字,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几个可就自己靠自己了!” 他现在气力恢复,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然,等那些人缓过神来,怕就怕这中途再上来一些帮手,那可就是他们的死期了,只有放手一搏,正好,他还要见识领教一下这些真把式,好歹来也来了。 不等她们再说,苏鸿信伸手自地上捡了顶宽沿的黑色布帽,往头上一戴,这就朝着另一头赶了去。 015 再遇胖子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雨势渐渐小了。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幽深的似看不见丁点光亮。 一节车厢里。 “快快快,快摁住他!” 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正死死按着个体型浑圆的布褂胖子,一个个面色涨红,紧要牙关,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双手筋络贲张。 说是胖子,可这胖子双眼漆黑一片,眼眶周围黑色筋络血管如蛛网般凸起散开,脸色更是阴惨惨的白,分明也是被鬼上身了。 牙缝一挤,飘出来的,赫然是一声声阴恻恻的女人笑声,尖细诡谲,笑着笑着,又呜呜哭了起来,听的人背后直冒寒气。 “他妈的,这胖子力气怎得这么大,快摁不住了,实在不行,把他扔下去!” 说话的人面上惊魂未定,骂骂咧咧的强撑着胆气,可说完又不住吞咽的唾沫,流着冷汗。 原本人满为患的车厢,这会反倒显得有些冷清,适才不少人被吓得干脆都跳车了,天大地大,命最大,何况还是见鬼了,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 “死胖子嘴里不规矩,大晚上的说什么不好,非得讲些有的没的,真是活该遭了撞客!” 刚骂完,他们就见这胖子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叫,嘴里肥腻的舌头,好家伙,都快伸到胸膛了,直往几个人脸上舔。 “哎呦,他姥姥的,这怕是个色胚子呦!” 五个汉子这下脸都绿了。 一人扭头,苦着脸道:“诸位能不能别在那干瞅着了,想个法子啊,不然等会大家伙儿一块去见阎王!” 原来除了他们几个,车厢里其他的人,这会全都躲的远远的。 一个抱着包袱的瘦黑老汉眼神溜溜一转,小声搭腔道:“要见阎王,也是这个胖子见阎王,肯定是他说了不该说的,招惹了那些东西。” 他这一说。 “就是,俺们刚才可都听到了,你们几个凑一块,聊的尽是些犯忌讳的事,现在惹得大伙跟着遭罪!” “既然挑上了他当替身,那也是报应,依我看呐,你们还不如撒开手,要他一个人的命,总比大伙跟着遭殃要好!” “搁俺们那,像他这样的,那得要祭给山神爷赔罪的!” …… 这人嘴一句,几个汉子听着听着,也是面露迟疑,犹豫起来。 他们和这胖子也只是萍水相逢,先前凑着角落里一坐,遇上了,聊了几句,没成想还是老乡,眼见遇到这档子事儿,当然不能坐视不管,硬是凭着一身子的气力给摁住了。 其实说到底也就几句废话,虽说不招人待见,但却不至于搭上命。 可听着这周围人一说,他们也有些拿捏不准起来。 这有几个,干脆“扑通”一跪,边磕着头,嘴里也不知道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隐隐听到“饶命”之类的字眼。 “哥,我快没劲儿了,昨儿个就吃了两个馍馍——” 里头最小的那个,这会紧紧抱着胖子的右腿,一双手颤颤发抖,看着分明是力竭的模样。 就听还有人劝道:“你们干脆撒开手吧,要是惹怒了这个东西,小心缠着你们不放,往后连带着自己也要倒霉!” “对对对,就是,你们要是想遭殃可别牵扯我们啊,不想活了赶紧滚的远远的,刚才就是因为你们!” 说着说着,有人还骂了起来。 只这一骂。 所有人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目标,矛头一转,污言秽语不断,又是跳脚,又是吐唾沫,听的五个汉子脸色铁青。 “那就撒开,不管了,咱不干这糟心的事儿!” 五人视线一对,已是撒手往后一翻。 地上被按住的胖子瞬间发出一尖利刺耳的怪叫,整个横身飞了起来,身体在空中打着转儿,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珠子忽的一转,已是扑进了人群里。 “快快快,按住他!” 尖叫惊呼四起,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车厢里瞬间漫起一股屎尿味。 他们倒想跑,可车厢两端的门扇,这会全都被堵上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呆在这。 正鸡飞狗跳的时候。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赶来。 本是被抵住的车厢门忽然从中碎断开来。 堵门的木质硬椅更是在地上发出一阵抓耳挠心的摩擦声。 所有人心头一突,一个个面如死灰。 “完了,又来一个!” 未及他们看清,就见一条黑影大步流星奔来,飞起一脚已是扫在了胖子的胸口。 大力之下,胖子踉跄一退,跌坐在地。 那黑影再一赶,足尖一勾,地上胖子约莫两百斤的身子,瞬间抛飞了起来,摔出去老远。 阴厉嗓音响起。 “给你个机会,走不走?” 胖子口吐女声,惊恐道: “走!” “赶紧滚!” 短短几句话。 所有人就见原本鬼气森森的胖子,立马一个激灵,然后双眼一翻,昏倒过去,没了动静。 而在胖子的身旁,就见一个穿着短打,带着布帽,脚下蹬着靴子的年轻人。 赫然就是苏鸿信。 至于这个胖子,体型浑圆,穿着个无袖的布褂,一身的膘肉,鼻梁还是肿的,这会满脸血污,不是先前给他讲鬼故事的那位又能是谁。 他瞧着胖子的惨样,一撇嘴。 “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会应该能长记性了吧,之前还吓我!” 一俯身,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就见胖子没一会,一双眼睛就迷迷糊糊的睁开来,然后,“啊”的尖叫一声。 “有鬼啊,有鬼啊——” 那是又哭又嚎,他这会一趴,半天撑不起来,只一翻身,缩角落里痛哭流涕,身下散出了一股尿骚味。 苏鸿信一脸的嫌弃。 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 “胖子?胖子?瞧这儿——” 听到声儿,胖子哭声立止,视线慢慢像是有了交点,再等看见了面前的苏鸿信后,这才回过神来,眼中噙泪,流着鼻涕。 “没事了!” 苏鸿信道。 胖子坐地上,呆呆傻傻了好半天,才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苏鸿信的大腿,嚎哭道:“呜哇,可吓死胖爷我了!” 苏鸿信脸色一黑。 “艹,别把鼻涕蹭我腿上了!” …… 016 狭路相逢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大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徐三的大哥了,咱刀山火海也跟着你一起闯,下油锅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同生共死!” 胖子边揉着摔痛的地方,边龇牙咧嘴的嚷道,看来多般是吓破胆了,这会见苏鸿信居然能驱鬼,真就是一副死乞白赖的模样,跟块臭膏药一样。 “你这变脸的功夫倒是练的入了化境了!” 苏鸿信嘴角一抽。 “同生共死就别了吧,就你这长相,你说四十我都嫌少了,别到时候一口气没咽下去,把我也带上!” 胖子一梗喉咙,撑起身子,满是认真的道:“哪能啊?我今年才十八,也就是长得显老!” 苏鸿信又扭头上下瞥了他一眼,撇嘴不语。 但他立马一笑,笑的戏谑,狡黠。 “之前说我怂,你说说,现在咱俩谁怂啊?” 哪想徐三不要脸的嘿嘿一笑,居然是承认的干脆利落。“我怂,当然是我怂!” 他边说着。 一伸手,这就拍着车厢的另一端门。 “砰砰砰——” “把东西都赶紧挪开,一群怂货,没事了!” 胖子扯着嗓子嚷道,只好似自己能降妖除魔一样。 敢情这一节节的车厢,全都分隔了开来。 苏鸿信忽然把脑袋往徐三身边一凑,颇为神神秘秘的悄声问:“胖子,想不想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徐三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又听苏鸿信继续道:“放心,我给你撑腰!” “真的?” 一双圆眼当下亮了亮,在他眼里,只当苏青是那种不显山露水的江湖豪侠,鬼都能骇退,还怕区区几个毛贼,他磨着牙,下定决心,恶狠狠的道:“报,当然得报,那老婆子下手忒狠了!” 苏鸿信只是含蓄的笑了笑,他话锋突一转。 “当然是真的,不过就咱们两个人没什么排场,你再去拉几个人手,待会把那伙人一劫,那可是一笔大财啊,以后去了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兴许还能取个老婆,攒下点家业!” 这话一出来,徐三别的没听进去,“老婆”两个字倒是听的清楚。 “娶老婆!” 他双眼已不是亮了,简直都快发光了,站在原地急不可耐的摩拳擦掌,但一张胖脸马上又苦恼了下来。 豁然,他一拍脑门儿,转过身,朝着角落里正挤在一起的五个汉子屁颠屁颠的赶了过去,凑到跟前,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那五人也跟着来了。 “这五个是我同乡,都是好汉子,会些粗浅把式,家里苦日子看不见头,就想着去北平城闯闯!” 徐三介绍道。 苏鸿信却瞟了瞟几人拳眼上的老茧,眼神不可查的变了变,这拳茧硬黑如铁,大的都快有蚕豆大小了,这是练家子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真功夫。 所谓的真功夫,就是真传、绝技,不得真传,那就是隔行如隔山,不得门道,难窥精要,只能在门外面转悠,所以别看有的人拳眼生茧,都以为那是高手,其实,差了一大截。 不过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我早就看那群蟊贼不顺眼了,坑蒙拐骗,太过下作,既然有人出头,咱兄弟五个也来做回仗义的豪侠,干了!” 当先一人,浓眉虎目,宽肩阔背,穿着个汗渍斑斑的背心,腿上是条灯笼裤,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破布鞋,留着一头狗啃似的头发,长短不齐。 见苏鸿信盯着他脑门儿看,汉子立马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之前留着辫儿,头一回出远门,想着就自己动手剪了!” 他又指指另外四人。 “我叫陈虎,这几个都是跟我的兄弟!” 说话做事,都带着股豪气。 苏鸿信暗自点头,乱世当头,人命卑贱不如狗,世道难,活的也难,有恶,就有善,这几人倒是有几分豪侠的脾性。 他沉吟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道:“既然这样,那我也敞亮一回,要小心,那伙人不简单,狠茬子留给我招呼,你们替我掠阵就行,必要时再动手!” 陈虎点点头,就听他默然道:“老家的爹娘早就在去年冬天饿死了,我们五个也都无牵无挂,今天既然管了这事,咱这命也就系裤腰带上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龙潭虎穴也都要去闯上一闯!” “好汉子!” 苏鸿信听的一股热血只在肺腑间翻涌。 快意。 “真没事了?” 这会儿,车厢另一端的门终于打开了。 里头探出个脑袋,偷摸四下一瞟,见真没什么动静,才放心打开门,小心翼翼的问:“前面也都安全吧?” “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司机死了,司炉也死了,赶紧找人替换上!”苏鸿信道。 “啊,我是副司机,我这就过去,这可是什么事啊,饭碗怕是保不住了,去让后面的也都把门打开吧,没事了!”这人年过花甲,带着顶黑色的帽子,面带忧虑,身上乃是件笔挺的西服。 苏鸿信起初也没在意,本是想着转身就走。 可就在二人相错而过的瞬间,他左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沁寒凉意,当下一止步。 “等等!” 老人一顿足,转头疑惑道: “怎么?” 苏鸿信也扭过头,回顾眯眼仔细瞄了他一眼,忽然咧嘴一笑。“你这一身笔挺的西服,怎得脚上套了双布鞋啊?” 老人闻言,眼神一变,下意识就低头去瞧,但又似反应过来,脖子僵在半空,半低着头,嘴里忽然一笑,说了一个字。 “好!” 然后他抬起头来,入目所见,就跟换了张脸一样,似笑非笑,脸上全然没了先前的疑惑怔楞,而是眯眼抿嘴,唇角上扬,那模样只似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声音陡变沙哑。“就是你坏了我的事?杀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我还以为你会躲躲,想不到,竟然还敢迎上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鸿信嘴咧的更大了,面露狞笑。 “徒弟?你说的是那采生折割的狗东西?小爷把他当碳烧了,至于躲,就凭你?那“造畜”的手段,恐怕就是你用的吧?敢在老子面前打絮巴,非得办了你!” 苏鸿信其实也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凑巧,这可真是狭路相逢,双方想一块去了,都是想要迫不及待的除掉对方,这倒是省事了,也免得他来回去找。只冷笑一声,一双眸子阴厉的在老人身上溜溜来回一转,而后一抱拳,左拳右掌相扣,眼中杀机毕露,语气森然道:“五湖四海天下行,三教九流辨分明,敢问,您老是在哪条道上捞食的?敢不敢报个字头,留个腕儿?也容我杀了你后,有个印象!” 老人“咦”了一声,脸色一变,惊疑道: “江湖春典!” 017 贼公贼婆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只说老人转过身子,眯起一双微微外鼓的眼睛,下垂的眼睑一提,又在苏鸿信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 他抖了抖西服袖子,露出一双颇显枯瘦的双手,也是抱拳,右手裹左拳,骨节紧攥,筋骨毕露,沙哑着声冷冷道:“那你可得把耳朵竖起来听好咯,我今儿就跟你说个清楚,可别吓得尿裤裆里,“小绺门”里爷爷排第四,诨号“飞天猴”,承蒙天津卫各路英雄抬举,都称我一声“尤四爷”,你小子竟敢来我这触霉头,就得赔上这条命!” 别看二人抱拳相对,这可不是见礼的意思,里头规矩很多,武夫抱拳更有规矩,有文武一说,左掌右拳,是为切磋,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左拳右掌,那便是打生死,要么倒下一个,要么两个全躺下。 苏鸿信呵的一声冷笑。 这小绺门,其实就是贼窝子,说的再好听点就是“盗门”。这可不像是什么门派,但凡懂点坑蒙拐骗的窃术,就都能算进去,而且,各自聚势一方,就譬如这火车上的,算是“吃飞轮的”,谁也不捞过界,但这老贼头说他能在“天津卫”闯出名头,苏鸿信却嗤之以鼻,信他个球。 但同样是“贼”,却各有差别。 譬如“燕子门”,自打出了个“燕子李三”,人家硬是把贼名变成了侠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下九流里脱了出去,成了京城里的一号武林门派,虽说功夫不行,可飞檐走壁的手段却是一绝,闯出了名头。 “乱世出英雄”,且京津两地现如今可是能人辈出,风云聚会,就这种“打絮巴”的缺德玩意儿,只要敢露脸,指不定被哪位江湖豪侠看不顺眼,半夜摸上房梁,但凡他敢合眼,就甭想再睁的开来。 何况,真要在“天津卫”里得个“四爷”的名头,他还用在这火车上颠簸遭罪,十有八九,那是坏事做绝,怕死不敢下去。 既然问明白了,那他也就放心了,今天非得把这群“小绺”,全给拔了。 他啐了口唾沫,呲牙嗤笑一声:“老东西你就吹吧,你咋不说你比那天津城里的“黄面虎”还要能耐呢?”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一瞥,却是瞟见车厢另一端一群贼众正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那裹脚老婆子。 周围原本一个个看戏的人,这会儿已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那是逃也似的四下跑开,整节车厢,立马变得空荡。 “倒是好一对贼公贼婆!” 尤四爷阴沉着脸,喝道:“小畜生,甭废话,你又是哪条道上捞食的?” 苏鸿信双手抱拳,骨节攥的青筋毕露,咯嘣作响,眯眼道:“好说,飞刃横空走,无常断魂手,一刀生死见,两刀鬼神愁——” 尤四爷脸颊筋肉一绷,眯起的眼眸阴晴不定,只似心有忐忑,尔后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啊,原来是个刑门的茬子,我那徒弟倒也死的不冤枉,但你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下去!” 苏鸿信却没说话,他已动手。 他双手抱拳未分,可短打衣襟已呼的飘起,一只脚如毒龙钻心,已是从下钻向这尤四爷的下颌。 这会儿,他才冷笑道: “你说了可不算!” “呀!” 这尤四爷人老成精,眼见面前一条腿勾挑而来,只将抱拳的双手掌心一摊,压向了苏鸿信钻来的脚背,他自己则是嗖的平地蹦起快五尺高,借力凌空翻起,身形倒挂的同时,双手五指攥成刁手,形如鹤嘴,已啄向苏鸿信的太阳穴。 功夫如何姑且不说,这身提气纵跃的身法倒是灵巧如猴,苏鸿信双手往上一撑,已稳稳接住了尤四爷的双手,二人一上一下。 可苏鸿信眼神却猛一变,本是落空的右脚,硬是被他一拧腰,又被生生抬起来一截,直直往上,踢向尤四爷的面门。 电光火石间,就听“刺啦”一声。 两人又各自撤开。 苏鸿信看了眼手臂上被划出的血口,眼神幽幽,嘿一笑,森然道:“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敢跟我玩虚的!” “嗖!嗖!” 遂见那尤四爷面露阴笑,双臂只一抖擞,袖子里立马滑出来两支一尺来长的尖刺,长刺旁再分一刺,居然是两支峨眉刺,不过却开了刃口,寒光冷冽。 他们这一动手,陈虎五人也是彼此一个眼神。 几步快赶,竟然自角落里抱出一捆草席,只将席子抖开,居然裹着一柄柄黑身白刃的砍刀,那陈虎的兵器不同,两节短枪。 徐三正立在旁边,冷不丁迎面就见一把刀飞了过来,耳边就听“接刀”两字,这浑身肥肉一哆嗦,脸色发白,一双胖手下意识就忙去抓,结果差点没把自己割了。 陈虎见他这模样,没好气的道:“你这怂货,躲远点,待会别滋你一脸的血!” “好嘞!” 徐三浑身肥肉都快抖飞起来了,忙跑到一旁躲了起来,临了还不忘探头招呼道:“干他娘的!” “招呼!” 不知谁喊了一声。 场面瞬间混乱一片。 苏鸿信眼中煞气汇凝,正要再动手,一脚还没跨出,耳畔就听“唰”的一声急响,一条细长黑影,如毒蛇出穴般朝他咬来,劲风一袭,令他脸色一寒。 当下缩身一躲。 “啪!” 落地一瞧,身旁赫然落着一条九节鞭,节身不过七八寸,粗细如指,可通体居然都是铁的,这要是被抽上,筋断骨折都是轻的。 “老贼头,我来帮你!” 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老贼婆。 别看这老婆子年纪大了,身法却灵活非常,一条九节鞭一收,“唰唰”一抖,连那硬椅挨上都要裂开,呜呜风声骇的身旁的人,全都头皮发麻的躲向一旁。 陈虎见状,双枪一横一扫,正要来援手,却听苏鸿信沉声道:“这两个给我就行。” 可不是他逞英雄,而是这会一动手,他已是瞧出来,这五个汉子,勉强算是江湖上卖艺的杂耍把式,身手粗浅,仗的多是一身气力,过来怕是走不了几招就得躺下,凭白丢了大好性命。 但对付剩下的乌合之众,却绰绰有余。 那陈虎也是背渗冷汗,适才被那九节鞭擦了一下,这会儿肩头就跟火烧火燎的一样。 “你小心!” 他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虎吼一声,领着自己的兄弟,已扑向一群贼众,横冲直撞,神情激奋,似虎入羊群。 眼见一帮手下哭爹喊娘的连连倒下,那老贼婆眼神阴冷一扫,手中九节鞭只在她细小的胳膊上借力一转,当空就朝陈虎背门抽下。 不想眼角乍见一抹寒光贴着她脖颈割来,口中瞬间暴起一声尖叫,另一手抓鞭回撤,只把九节鞭一横,一柄刀子就被她架个正着。 那刀身一拖一拽,刀刃下火星四溅,苏鸿信已站在三两步开外,他收刀冷笑:“知道打絮巴该怎么死么?” 这一对贼公贼婆脸色俱是一变。 “谁死还不一定呢!” 话刚完,一抹刀光已是窜来。 018 横生变故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不到两尺的刀光,甫一出现,已似跗骨之蛆般贴来。 尤四爷不知为何,就觉汗毛直竖,他忙尖声提醒道:“千万别让他刀子沾着肉!” 那贼婆只从鼻孔里发了个“嗯”,九节鞭哗啦一松,二人不约而同,居然齐齐急退,铁鞭倒脱拽地,份量不轻,居然带起了点点火花,在地上扭动飞窜;苏鸿信已留意到,这鞭头上居然坠着一颗核桃大小的铁丸,上面全是凸起的棱角,让他心生忌惮,不由一缓前冲之势。 三人只这一追一退,便已离了那拼杀的众人,居然又回到了临靠车头的地方,玻璃尽碎,夜风幽幽,巨大的火车轰鸣声像是巨兽碾过人间的咆哮。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群星浩瀚无垠,窗外隐闻虫鸣蛙叫。 空旷的车厢里,如今,就好似只剩他们三个人,苏鸿信眼中戾气越发浓愈,泛红的眼仁,只在昏暗的光亮下,似两点幽幽鬼火。 他忽然脚下一赶,却不是扑向那贼公贼婆,而是一记鞭腿扫出,一张硬椅椅背顷刻从中折裂,朝着那贼婆飞了过去。 那贼婆一边倒退,一抖手,地上本是倒拖着的九节鞭霎时“啪”的一声离地掀起,鞭影一过,椅背只像是被塞进去一个炮仗,当空炸开。 苏鸿信见机,眼中眸光闪烁,蹬地腾空一跃,他刚一起身,那贼婆已在厉笑,不足巴掌大小的三寸金莲小脚倏的一抬,一踢鞭身。 “小子找死!” 本在空中的九节鞭,只似扭动的长蛇上下翻飞一震,而后瞬间绷的笔直,鞭头上的铁丸势如流星,斜斜打向苏鸿信的小腿。 尤四爷同时有了动作,就地翻身一滚,然后猛的蹬地一窜,就已到了苏鸿信的身下,手中两支峨眉刺翻出一片骇人寒影,再往上一扎,扎向苏鸿信的脚掌。 二人配合无间,想来没少这般。 苏鸿信脸上阴厉未散,硬是憋着一口气,纵起的身子再起一截,只双脚凌空一夹,那九节鞭赫然被他夹个正着。 也在同时,他另一只手突然一翻,抬手一甩,指缝里已然飞出一柄小小的薄刀,朝着脚下的尤四爷面门射去。 尤四爷哪料到苏鸿信会有这么一招,头皮一麻,前冲之势更急,这峨眉刺狭长细小,他可不敢以之硬接,当下顺势往前一滚,遂见薄刀擦着他脑门险之又险的射在了地上,骇的他心头狂跳。 他这一躲,苏鸿信已双脚夹着九节鞭,借着鞭上的拖拽之力从空扑下,一身凶戾煞气尽显,正欲直取那贼婆。 此人以远攻近,当然要先杀她。 可怎料那老贼婆眼见这般变化,一张苍老面容满是狰狞之色,她居然不退反进,手长鞭一卷,鞭身已呜呜飞旋起来,绕向苏鸿信的双脚,同时恶声招呼道:“老贼头,快动手!” 尤四爷不由分说,双腿一蹬,腾空而起,翻向苏鸿信背后。 “来的好!” 心知生死高低就在眼前,苏鸿信双眼愈发的红了,片刻间的变化他双腿已被缠个正着,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还是老江湖啊。 然而,脸色狂变的却是那老贼婆,她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件事。 苏鸿信面色狰狞,双腿筋肉一鼓,运足了气力,口中嘶声暴吼一声。 “给我开!” 本是缠着的九节鞭,只“咯咯”一响,不过眨眼,旋即竟然自接口崩断。 老贼婆心头大骇,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已后撤急退。 可面前乍见一条腿影带起劲急风声,正朝她面门扫来。 “啊!” 一声惨叫。 老贼婆仰面就倒摔了出去,嘴里呜呜,却是哭也哭不出来,话也说不出来,口鼻中鲜血冒个不停。 一脚踢出,苏鸿信已站在地上,但他未敢迟疑,往前倒地就扑,下一刻,背后便生剧痛,皮开肉绽,血水洒了一地。 扑出的瞬间,他单手一撑,整个人贴着地面借力向前再撑出一段距离,只稳身一落,已是单膝跪在地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痛楚,苏鸿信目光森寒的看向对面的尤四爷,他冷笑道:“好,果然有两下子!” 身旁,那个贼婆这会满嘴是血的仍在哀嚎,流血也流泪,嘴里仍是不忘嘶声怨毒道:“杀……杀了……小畜生……” 声音含混不清,多半连舌头也伤了。 苏鸿信看也不看,手里的刀蓦然一横,刀光一闪,已横着贯入其脸颊,话语声戛然而止,刀身一入即抽,顺势再一削,一颗苍老的脑袋,已是“骨碌碌”落到了地上,双眼瞪大。 苏鸿信站起,凶光毕露,他眯眼道: “老东西,该你了。” 言毕,右腿凌空一抽,身边的无头尸体瞬间飞出了车窗。 望着滚到地上的脑袋,尤四爷面色煞白如纸,他又瞧瞧正提刀逼来的苏鸿信,眼中恨怒交加,沙哑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尖利。 “这是你逼我的!” 苏鸿信闻言双眉一沉,脚下更急,提刀便赶,瞬间奔出三个猛步,虎扑而上,扬刀就劈。 怎料尤四爷双手一抛,居然将手中峨眉刺当作暗器掷出,趁着苏鸿信闪挡的瞬间,他后撤一退,咬破食指,血珠竟是在指肚上凝而不落,隐泛缕缕黑气。 阴森一笑,尤四爷只双手一捏,当着苏鸿信有些惊疑的面结了个玄奥诡异的手印,口中厉声长啸:“血为引,声为令,魑魅魍魉尊我命,四方鬼神请敬听,速到驾前显威灵,谁来助我……” 苏鸿信本还想迎上,怎料看到这老贼头的架势,再一听他口中神神叨叨的话,握刀的手不由一紧,脸色已是精彩极了,他有些惊疑不定,喃喃道:“诶呦,我去你大爷的,他娘的怎么还有这一出啊?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与此同时,本是清凉的夜风,陡然化作阵阵邪异妖风,回荡开来,阴寒沁骨,隐透灰意,只似有无数幽魂在风中声窃窃私语,原本昏沉的灯光,骤然一黯,伸手不见五指。 而在火车窗外,一条条飘忽鬼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夜色里,更是亮起了一双双诡谲碧绿的眸子,放眼一望,群山遍野都是,也不知道引出了多少野仙亡魂。 苏鸿信眯眼细瞧。 “好家伙,竟然是请神!” 下一瞬。 车厢里,豁然睁开一双碧油油的眼瞳。 “诶……嘻嘻嘻……” 一个尖细的女人笑声立马冒了出来。 019 红毛狐狸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嘿嘿嘿——” 这笑声又尖又细,像是掐着嗓子挤出来的一样,倒不似先前遇到的那些鬼魅般阴嗖嗖的,而是带着股子妖邪。 笑声一转,细细的女人声音立马吐了一句话。“今儿这笔买卖,二姑娘接了,你们都散了吧!” 她一说完,车厢四面本是围来的孤魂野鬼,连同那山野间瞧来的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珠子,全都又飞快消失不见。 本是暗下的车灯,这会再亮。 苏鸿信就见对面尤四爷正立在那,搔首弄姿,扭扭捏捏,只像个大姑娘般挺翘着屁股,风骚妩媚,一双狐狸眼都快眯成缝了,隐隐泛着碧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又是抿嘴,又是舔舌的,嘴里还“嗯嗯”嬉笑个不停,瞧的他一阵恶寒,真他娘骚气。 但他可不敢大意,目光闪烁,赫然瞧见这尤四爷脸上,竟有一张红毛狐狸脸若隐若现与之重叠。 看样子这请来的是个野仙啊,还是个姓“胡”的。 相比之下,现在见到这么一幕,苏鸿信反倒感觉不怎么意外了,除了诧异惊奇,也没什么怕的,他一呲牙,冷笑道: “你瞅啥?” 对面尤四爷身上的东西一愣,像是意外苏鸿信居然不怕它。 “瞅你咋滴?” 苏鸿信没想到这骚狐狸居然还接了这茬,当下嘿一笑。 “草,再瞅一个试试?” “咯咯咯,你小子倒挺狂,这老鬼说了,帮他办了这事,你这身肉,连同你身后那几个,就都是我的了!”尤四爷尖声一笑,捏了个兰花指先是指指苏鸿信,又指指他身后。 苏鸿信一皱眉,心一沉,回头一瞧,就见刘莺这傻娘们儿手里握着铁铲,正在不远处哆哆嗦嗦的看着,身后头几个女学生就跟小鸡仔似的凑一块,也是抖的厉害,两腿都在打摆子,要不是挨着扶住,怕就得瘫地上。 他立马没好气的道:“不是让你们躲好了么?出来干什么?” 被他冷声一喝,刘莺身子一抖,似被吓了一跳,但还是颤着声回道:“我刚才在里面听到动静,又听到你的声音,就想着出来搭把手……” 苏鸿信苦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反正他要一死,这几个铁定也活不了多久,本是凶煞狰狞的模样突然一变,嘿嘿一笑,憨厚腼腆道:“敢问您老如何称呼?又是在哪座仙山修行啊?今儿小的招待不周,要不给您摆上一桌?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了行不?” “嗯?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小子胆挺大,不怕我呢,没成想,嘿嘿嘿,有些意思,不过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既然接了这老鬼的买卖,就要全了他的念想,不然我可就坏了规矩!” 尤四爷扭着屁股,眼神只在苏鸿信背后几个女人孩子身上打量,那眼睛冒着绿光,就跟黄鼠狼瞧见了肥鸡一样。 苏鸿信脸色渐冷,声音也跟着一冷。 “那就是没得谈咯?” 尤四爷眼神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细声细语道:“就你,也配和我谈?” “敢斜着眼瞟我?好,够横!” 苏鸿信低头淡淡嘟囔了一句,刀一横,甩了甩上面未干的血,只大步一奔,刀光一亮,已在指间翻飞,化作一片繁花似的寒影,悍然欺上。 见他动作,尤四爷脚不动,整个人却是平地一窜,凭空飞起。 可就见这刀光一过,只像是跗骨之蛆般飘来,在尤四爷右腿上沾了一下,刹那,裤袜尽破,他小腿肚上的一块肉已不翼而飞,没了。 那刀光再一转,延上一撩,立见刀随肉走,尤四爷整个右裤腿立马刺啦往上一破,大红的裤衩子都能看见,可让所有人惊惧骇然的是,他露出来的干瘦大腿竟已被从中剥开,皮开肉绽,血水狂洒。 好快的刀。 转眼即逝的刀光, 像是连那请来的野仙都没反应过来,正自惊疑的时候,一双腿已是自地上倒翻而起,朝它下颔踢来。 尤四爷双臂交叠一挡。 “砰!” 一声闷响。 尤四爷瘦小的身子立马倒掀了出去,贴在墙上,一双眼睛瞬间变得碧绿幽森,满是阴毒。 “啊,我要你的命——” 他悬空不坠,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一股黑气,尖笑不止,朝着苏鸿信飞去,可突然,一只手大手往空中一探,已将黑气擒个正着,尤四爷身形重现,这喉咙正被掐住,“呃呃”怪叫不止,面前,已多了张杀意森然的恶相。 苏鸿信双目圆睁,凶光毕露,狞笑道:“他妈的,是不是给你脸了?一只骚狐狸,也敢搁我面前耍横,真当老子不敢收拾你?” “嘿嘿嘿,呀——” 哪想这尤四爷嘴里突然尖啸一声。 车厢里瞬间妖风大作,风中隐隐传出无数哭嚎。 苏鸿信双眼四顾一扫,厉芒乍现,嘶吼道:“都他妈活腻了?给我滚!” 原本刚起的妖风,雷声大,雨点小,转眼就散。 尤四爷嘴里的尖啸立马戛然而止,一双狐狸眼慢慢瞪大,好似没反应过来。 他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 可眼前陡见一缕刀光迎面就来。 刀落瞬间,一颗六阳魁首已是在空中翻腾着落到了地上。 断颈处,鲜血未止,嗤嗤喷溅。 正这时,一股黑气裹着一只红毛狐狸惊恐万分急飞了出来,想要冲出窗外。 “哼!” 苏鸿信脸色冷然,抬腿就是一脚。 那狐狸被当空踢个正着,浑身红毛一炸,身子已横着飞了出去,未等落地,一把刀子“嗖”的飞来,还在空中便被刀身贯穿,“夺”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以为请来个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结果是只连人形都没化的骚狐狸,这不是自己找死么,还挺吓唬人!” 苏鸿信面无表情的走到被钉死的狐狸前,但他并不是直接拔刀,而是使了个心眼,这狐狸向来狡猾极了,修成气候的更是不得了,指不定来个临死反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只将刀身一剜,一旋,本是闭上的狐狸眼立马又睁开了,可苏鸿信嘿嘿一笑,想也不想,手起刀落,这野仙也跟着步了尤四爷的后尘。 邃见戒指上黑光一亮,转眼那狐狸连个尸首都没了,苏鸿信看的直撇嘴,眼神晦涩。 他这会长呼出一口气。 视线一偏,只眯眼往窗外一瞅,就见远方的天际,一缕淡金色的晨曦划破了夜幕,朝阳渐升,已是拂晓。 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020 一场梦幻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火车又停了。 河北,保定府。 站台上,围满了人,人潮汹涌,窗户前,挤满了叫卖的小贩,还有不少上车的人、下车的人,挤在一起,那真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哄吵的厉害。 可等一个个瞧见车里面的动静,全都是一个激灵,嘴里脱口就是“我的娘诶”,差点没掉火车底下去。 等瞧见几个军爷抬着一具具尸体从火车上下来,这些人才又壮着胆子,伸长着脖子,恨不得凑到跟前去瞧个清楚。 “我滴个乖乖,这是咋的了?咋死了这么多人?” “别提了,昨晚上差点没要了人命,邙山隧道知道吗,赶那过的时候,遇到些邪乎的事儿,哎呦我的天,我好悬把屎拉裤裆里!” 这窗户里面的乘客,有汉子透了点口风,立马人群哗然,邪乎的事,当然就是撞鬼了,那汉子跟前眨眼就凑了一拨人,七嘴八舌好奇的询问着经过。 本来这汉子还心有余悸,可见自己被人簇拥一围,心里已是有些欢喜,下巴一扬,那是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唾沫星子乱飞,连带着自己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什么胆气壮,会些把式,懂些辟邪的手段,这才能化险为夷,最后差点没说漏嘴了。 人群里却突然响起声惊呼。 “哎呦,快瞧,这不是正在通缉的那个飞天猴尤四爷么?我滴个乖乖,听说这可是无恶不作,四下流窜作案,尽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这是被哪位好汉给收拾了?脑袋都给割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原来是认出了尤四爷。 “还有这些个,之前我可看见了,都是些小绺,也被人给收拾了!” “啧啧啧,这可真是报应啊,听说这群缺德玩意儿懂些“打絮巴”的手段,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人孩子,这会碰上凶人了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这回火车停的倒是有些久了,司机、副司机、司炉全死了个干净,站里替换的三人听说昨晚上撞了鬼,那是死活都不愿上去,最后还是工钱翻了两倍,三人才不情不愿的硬着头皮上了车。 等再把车上的血迹又都冲洗干净,忙活了都快两个小时了,随着火车的阵阵轰鸣,挤上来的商贩开始背着盛满东西的背篓如潮水褪去,喧闹的市集渐渐远去。 一节车厢里, 就见个胖子肿着鼻梁,把头探出窗户,嘶吼咆哮道:“操您奶奶的,烧鸡还没给我呢?敢坑我的钱,待会信不信我再撵回来掐死你——” “行了!” 苏鸿信挪了挪搁的生疼的屁股,望着远去的保定,慢慢收回视线。 “你可别和我装,之前那些小绺可都被你摸了个遍,连那尤四爷嘴里的金牙你都没放过,能在乎这十几个铜子,而且,分的东西可不少吧,小心待会让人瞅见,让那些军爷刮了去!” 听他这么一说,徐三忙缩回脑袋,嘿嘿一笑。 “那哪能啊!” 他做贼似的凑到苏鸿信跟前,只把怀里紧紧搂着的包袱一摊开,好家伙,里面全是些银元,还有十几二十根小黄鱼、感觉这是劫了大户了。 不光是他,连带着陈虎他们五兄弟,这会怀里也大大小小搂着个包裹。 先前他杀了“尤四爷”,本来还担心这几人的安危,没成想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完事了,还生擒了个小绺,敲出了“尤四爷”之前待的地方,等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而且,这“尤四爷”和他想的没错,果然是恶事做绝,正被通缉,领着一群小绺在这火车上窝着。 杀了,也算是替天行道,几人换了身行头,又补了个一等座的票,全躲后头来了。 “大哥,这一包是您的,要是没您,我们可没这福分!”徐三把那一包东西往他怀里塞来。 苏鸿信的对面,刘莺正哄着孩子。 这一等座里可比那三等座的车厢好多了,干净而且安静,也是为了避免麻烦,毕竟之前可是有人瞧见了他们动的手,财帛动人心,谁知道会不会再横生枝节。 苏鸿信顺手从里头拿了两根小黄鱼揣兜里,他笑着说:“下了车,把剩下的给她吧!” 刘莺愕然。 苏鸿信又道:“给那些孩子的,世道不容易,反正是不义之财,以后那些孩子可就麻烦你多去照顾照顾!” 徐三也听的一愣,胖脸一绷,自己居然又从怀里摸出两条小黄鱼放里头,迎着似笑非笑的苏鸿信,他讪讪一笑,然后又一竖大拇指。“大哥,我现在才算是真的服你,豪气干云,以往我只当这是茶摊子上说书先生嘴里才有的人物,没想到,居然让我徐三遇上了,那也算我一份儿,放心,以后我肯定也照料着!” 他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是偷瞄着刘莺的反应,苏鸿信看在眼里心头暗笑。 “马屁精!” 苏鸿信面上一翻白眼,然后叮嘱道:“待会下了车,先去把这些钱都存起来,小心遭人惦记,京城龙蛇混杂,钱财别外露,和你那几个同乡搭个伙儿,人都不错!” 徐三嘿嘿一笑。 “我懂,这些我都知道!”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大哥,你不去京城么?” 苏鸿信摇摇头。 “我还有别的事,待不久!” 刘莺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向窗外飞退的乡间田野,远山绿水,心中真就觉得和做梦一样,一夜的经历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离奇,而且,神秘莫测。 人、神、鬼、妖,让他是大开眼界。 苏鸿信下意识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心思像是飞到了天外。 时间过得很快,后面总算是没再生出什么事故,而且,这一等座的车厢里还配着餐车,中餐西餐居然还都有,大厨的手艺不错,苏鸿信一顿胡吃海塞,路过天津的时候,那可真是热闹极了,最后就是终点站。 京城。 人山人海,贩夫走卒,耍把式的、说书的、喷火的、斗狗的、走江湖卖艺的、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还有唱戏的、扛轿子的、耍猴的、和卖糖葫芦的,吆喝四起,地道的京腔遍地都是,满是人间烟火气。 他是瞧着一群人下了车,看着他们挤进人流,才起身,手里还攥着串糖葫芦,只咬了一颗。 天边夕阳如火。 红霞高挂。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手上的车票瞬间燃起,化作飞灰。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在飞快远去,又像是一把大火烧过,所有的一切散作漫天灰烬尘埃,黑暗如潮水袭来…… 可苏鸿信忽然心神一震,他似是看见,远去的天地尽头,依稀有一个人影正看着他。 声音飘来,落入耳畔。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人间守门人!” 021 家中琐事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 这世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门。 有的门沟通着阴阳,有的门囚困着神魔,有的门可追溯太古之初,阻隔着难以想象的存在,有的门则拦挡着天外异类、地外文明,还有的门,贯通古今未来,勾连着不可思议的维度…… 而它们,都想要进来。 亘古至今。 从来如此。 想要窥破这天地的真相么?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 然后,杀光它们! 杀! —————————— “唔——” 一声梦醒般的呻吟。 苏鸿信像是被某个声音惊醒,突然睁开了眼,身子下意识抖了个激灵,仿佛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吓了一跳。 他呆呆的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耳边似还回荡着那渐远、渐散的京腔、以及叮叮咣咣的锣鼓,和天南地北的吆喝,还有那个神秘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眼中有了光亮,有了焦距。 窗外仍是黑夜。 大雨瓢泼,一片寂静。 冷风幽幽,掀起一股子扑鼻的土腥味。 弄堂里还亮着光。 回来了。 苏鸿信呼出一口气。 他直身坐起,眉头紧皱,先是检查着自己的状况,手上的伤口还在,衬衫还是民国的,兜里的小黄鱼还在,背后包扎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真不是梦。 “人间守门人?这算是加入组织了么?” 苏鸿信看着戒指喃喃自语。 而且,他发觉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凭空多了一些东西,像是不属于他的记忆,从模糊迷惘到渐渐明了清晰,零星点点的记忆,开始拼凑的完整。 眸光闪烁,苏鸿信看着那个戒指,试探性的道:“治愈!” 下一刻,立见那戒指里突然冲出一缕缕晦暗不明的黑气,像是跗骨之蛆般盘旋缠绕,钻入他的血肉之中,手臂上的伤口,连同背后的伤势,开始肉眼可见的在愈合,转眼不见踪影,丝毫不损。 苏鸿信一掀眉。 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光如此,他打了个响指。 “抽取!” 话音刚落。 眼前陡见光怪6离之景,火车上的一切,这会儿就像回放一样,在他眼中飞快倒流变幻,喷薄的蒸汽、弥散的煤粉,还有那片褪色颓败的天地,逼仄、拥堵的人流,以及一张张死在他手中的鲜活面孔,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脸上落着青记,眉眼阴鸷、披头散发、形如乞丐的男人身上。 那个“采生折割”的男人。 紧接着,苏鸿信脑海中似有一个冷厉声音暴起,一个个招式动作纷沓而来,烙印心中,清晰无比。 “十二路谭腿!” “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手打三分,脚踢七分——” 苏鸿信一撇嘴。 “真他娘抠搜,就给这么个玩意儿!” 他可是有些惦记尤四爷的请神法,可惜只能抽取一种。 不过,嘴上嫌弃的不行,苏鸿信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站起,左腿撑地,右腿瞬间往上一蹬,擎天而立,来了个竖劈叉,扭腰提跨,瞬间已是凌空一翻。 “啊哒!” 立见腿影翻飞,劲风呼呼。 却听。 “砰!” 灯管碎了。 “卧槽!” 等苏鸿信蹑手蹑脚,做贼似的凑到窗户旁瞥了眼堂屋,见没什么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 他突然记起来什么,忙取出手机。 一看上面的时间,这会还不到凌晨两点,八月初三,星期六,不由心中暗松。 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迟疑了一下,他随手在搜索页打了“邙山隧道”四字,可好半天,找到的,全都是与“京汉铁路”有关的事,大多只是寻常的简介,开山铺轨的记载,根本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皱了皱眉,思忖半晌,他最后又输入了“宣统二年发生的大事件”,然后翻着浏览器,一双眼睛紧盯着屏幕,来回搜寻,但让他失望的是,从头翻到尾,什么都没找到,许久,见仍旧一无所获,才算是死了心。 “看来,找时间还得自己过去一趟!” 苏鸿信蹙着眉,心里暗自盘算着,有的东西不亲眼见上一见,他绝然是不罢休的。 窗外大雨急落,落在瓦上,噼里啪啦的直响,空气燥热的厉害。 后半夜, 也不知道怎么熬到天亮的,苏鸿信硬是没有半点睡意,打着哈欠,可偏偏就是睡不着,干脆在屋里偷摸练了半夜的腿法,他得到的只是练法,说到底,还得自己下功夫。 天将将亮的时候。 苏母推门进来了,就见自己的儿子坐床边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那模样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脸色白的吓人。 “做噩梦了?” 苏鸿信一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嘴里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你爷活这么大岁数,苦也受了,福也享了,要不是因为这档子事,按规矩就能办个喜丧,你也别太难过了!”苏母柔声劝道,毕竟亲人去世,伤心难过这是难免的事,加上平日里这对爷孙又亲近,只以为自家儿子接受不了,太过伤心。 “我知道!” 听他妈这么一说苏鸿信神情一黯。 他又问:“我爸回来没?” 苏母应道:“没呢,昨夜雨大,打电话说是在你表叔家留宿了,估计等会就回来,你也收拾一下,披麻戴孝!” 苏鸿信“嗯”了声。 苏母又道:“那行,天亮了,出来洗脸吃饭,你姐她们过会就应该回来了,趁着这个功夫,她说帮你介绍几个女朋友,说是把照片发给你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话锋转的极快。 一听“女朋友”三个字,苏鸿信瞬间头大,干脆往后一躺,躺成个“大”字,顺便还打了个滚,嘴里有些不耐的嚷道:“哎呀,妈,我知道了!” “每回都这么说,二十好几的人了,几年大学读下来,一个女朋友都没谈到,你说你有啥用,村里跟你同辈的都二胎了——”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见儿子有气无力的声音,苏母眼里的心疼劲儿立马没了,没好气的招呼了一句“赶紧起来”,转身又出去了。 苏鸿信无奈。 他随手拿起手机,翻着上面的信息,六个姐姐,一个没落。 …… 022 一个怪梦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你们做过梦么?” “梦里有没有梦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总喜欢缩在阴影中。” “他总是在笑!” …… 女人坐在电脑前,脸色苍白,伸手飞快在一个灵异论坛上打下这么几句话,发了个帖子。 然后颤颤巍巍的捧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原本一双秀气水灵的眼睛,这会眼仁里早已经是布满了血丝,黑眼眶重的不行,面容憔悴无比。 她叫苏梅,是个杂志社的编辑。 最近她遇到一件怪事,很诡异的怪事,她做了一个梦,而且连着五六天都是同一个梦,梦里的场景虽然不同,但她无论做什么梦,却总能梦到一个人。 每每想到这个人,苏梅就觉得有种阴寒袭来,浑身发冷,她又倒了杯热水,发红的眼睛则是落在了面前的素描本上,上面有一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大片阴影,漆黑的线条交错凌乱,几乎涂满了整个册页,而在阴影中,隐隐约约,像是有那么一个人。 这个人的姿势很奇怪,像是蹲着,又像是坐着,看上去高的有些诡异,驼着背,弓着身,长长的头发遮住脸,半垂了下来。 他的下巴很尖,半露的嘴像是在咧开。 他在笑,咧嘴大笑。 没有声音。 一颗圆溜溜,瞪大的眼睛,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大的像是没了眼皮,眼球周围还弥漫着一条条猩红的血丝,看上去很模糊,瞪着她,看着她。 苏梅像是看入了神,突然身子一抖,手里的热水洒了出来,她颤着气息,然后又看向论坛。 就见多了两个评论。 紫天:“就你这几句话,我已经能构思一个灵异故事了!” 宁七:“男的?说不定是想要微信号呢?最近夏天了,猥琐男特别多,女孩子出门要小心!” 苏梅默然苦笑,她已经给身边的几个朋友都说了这件事,但是没人信她,都觉得是她工作压力大,为了找素材,睡眠出了问题。 可这都是真的啊。 何况她还是个灵异社的编辑,胆小的哪敢做这类工作,平常遇到一些离奇古怪的传闻,她都会付之一笑,因为她觉得,这些怪事都是杜撰的、不存在、莫须有。 但自从做了这个梦,她已经有两天没敢合眼了,精神上的压力,还有心里的恐惧,几乎让她崩溃。 素描本一翻,第二页,也还是满篇的阴影,但相较于之前的那一张,却要更模糊一些,满篇的黑色线条,充斥着一种绝望和压抑,看上去也更远一些;这一张,画上的人,正站在一个路灯的阴影下,像是个蹲着的猴子,头发好长好长,都快要垂到地上了。 还有第三张,那是更早画的,看上去,就好像远远的站着个驼背的老人,正在看她。 这个人,似乎每做一场梦总能离她更近一些。 好像快要碰到她了一样。 不能让他抓住,绝不能,不然,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苏梅心里都在颤抖。 无论她在哪里睡觉,在工作室,还是在家,只要她睡着了,她总能看见这个人,不,她甚至已在怀疑这个究竟是不是人。 不是人。 她真的是困极了,也累极了,毕业后,她很珍惜这份工作,可这段时间的状态,主编已经对她不满,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她恐怕要被人当成神经病了。 “阿梅,下班了,走了!” “嗯,我忙完就走!” 听到同事的招呼,苏梅应了一声。 她一面强作精神,一面整理着素材稿子,顺便再看看论坛的帖子。 又有人回她了。 夜雨飘灯:“别睡觉,千万别睡觉,不然被它抓住就完了!” 苏梅双眼瞪大,俏脸一紧,像是抓住个救命稻草一样,忙回复的问:“你知道些什么?帮帮我!求求你,我说了,都没人信!” 她激动的都要哭出来了。 可当她看见那个人的回复后,一张脸瞬间一白。 夜雨飘灯:“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也梦到了!” 苏梅心里一凉,回道:“它是什么东西?” 夜雨飘灯:“我不知道,但之前我们有三个人梦见了它,现在,其他两个都死了,死的很诡异,你一定想象不到他们的死状,现在,就剩我了,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也都没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当我是精神病,还想把我整精神病院去!” 苏梅心中忐忑的回道:“你那两个朋友是怎么死的?” 对方这次回过来的,是一段语音。 苏梅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开了,一个吃吃的诡异笑声传入耳中,像是还带着一丝丝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嘿嘿嘿,你肯定想不到,一个人居然能自己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全挖空了,还把脑袋塞进了肚子,把自己缝成了一个球,另一个我是在他家下水道里找到的,一身骨头,像是被抽光了,软的呀,就和面团一样,被拉的细长,都变形扭曲了。” 苏梅听的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对方又回复了:“我也快了,我怕是撑不下去了,那两个人都是在第七天死的,你是第几天了?” 苏梅颤着手回道:“五天!” 她浑身发凉。 会死? 还是那么恐怖的死法。 “你有他的画像么?我把它画了出来,你看看是不是同一个!” 她又回道。 夜雨飘灯:“接视频吧!” 苏梅没想别的,赶忙点了个视频邀请过去。 很快,接通了。 屏幕上只是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却是泛着鲜红。 苏梅问:“你人呢?” 对面回过来一条语音。 她一点开。 里面就听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咔咔咔——” 这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不停磕碰,又像是磨牙一样,不断发出怪响,断断续续,也没一句话。 苏梅听的心里有些发毛,她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图像,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有些印象,可到底在哪见过呢? 工作室的同事都走光了,寂静无声,只有音箱里不停冒着那个磕碰的古怪声音,隐隐带着丝丝的电流,有些诡异。 苏梅心里泛起一阵不安,伸手就想去拿水杯,可目光突然扫到了素描本上的东西。 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一张脸已变得煞青。 颤着手就要去关视频。 可突然,视频里的画面变了,那一片漆黑慢慢往后撤了撤。 苏梅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只大大的眼睛,几乎充斥填满了整个屏幕,像是快要挤出来一样,乌红的血丝满布,包裹着的黑色瞳孔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眼球,然后是一张阴惨惨的脸,又尖又长,垂着头发,两排完全裸露在外的牙齿不停上下磕碰着,他在笑,笑的像是在磨牙一样,鲜红发黑的大嘴,在咧开。 赫然是她梦里的那个怪物。 对面,一片昏暗,全是阴影。 “咔咔咔——” 苏梅吓得连尖叫都忘了,像是吓傻了一样,双眼陡张,心跳都快停了,只见阴影中,一只五指尖细骨节怪长的惨白右手,正慢慢朝着屏幕这头的她伸了过来,她想要动,可身体就好像被捆住了一样,僵住了似的,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狰狞怪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 一股阴寒冰凉的感觉陡然袭来。 “啊!” 苏梅终于叫出了声。 一个激灵,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周围的乘客都看着她,窗外,是田间小道,炊烟袅袅,朝露未散。 又是一场梦。 可当她看见自己左手腕上多了一个淡淡的黑手印后,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客车快要到站了。 站口,一个穿着衬衫的年轻人正隔着窗户朝她招手,嘴里嚷着: “姐!” 023 抱刀入梦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青田沟到了!” 膀大腰圆,手里拿着一摞零钞的的大妈扯着粗嗓子嚷了一声,那调高的,都能去飙高音了。 老家偏僻,交通不是很便利,客车也只开到镇上,想要回家还得再走一段乡下路。 苏梅强压心头恐惧,随着人流就下了车。 镇上这会烟火气十足,人来人往,车如流水,空气中溢着一股油泼辣子的味儿,路边的小摊上,一个个出来遛街买菜的男女老少,围桌坐起,夹着一筷头沾满红油的热米皮吸溜个不停,有的嘴馋再喊个几屉小笼包,吃的是满嘴油水。 她一下车。 就见招手的青年过来了。 这青年留着头精干的短发,面颊轮廓生棱,眉骨微凸,形如远山,身形挺拔,怕是一米八往上,两条腿又高又长,穿着件雪白的衬衫,敞着领前的扣子,挽着袖,边撇嘴擦着胸前的油点子,顺势就到跟前把她的包拎手里了。 “吃饭没?” 青年问。 像是没睡好,他一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睛底下,落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苏梅瞧见来人,心里的恐惧像是无形中散了一些,她摇头道:“没呢,我想吃包子!” 青年忽然凑近了,在她脸上盯了又盯,一双熊猫眼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然后表情古怪,笑的有些促狭,连腔调都变得神神秘秘,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 “昨晚上干啥了?这么虚?怎么感觉你一口气生了四五个大胖小子一样!” 苏梅立马没好气的还回一个白眼。 “苏鸿信你找死是不是?” 然后还在青年腰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嘴上应付道:“这段时间没睡好,老做噩梦,失眠!” “哈~” 苏鸿信先是疼的龇牙咧嘴,然后又打了个哈欠,感同身受的点头道:“睡不好是挺难受的,我昨晚上也没睡好,现在还不得劲儿!” 可他眯起的一双眼,却很隐晦的在苏梅左手腕上瞟了瞟,眼中赫然看见一团古怪黑气凝而不散,像是个手印,透着股子阴森,连带着阳光都冷了几分,立马心头一突。 “你这手谁抓的?” “没、没什么,就是之前碰了一下。” 苏梅却是忙背过手,眼神犹豫躲闪,她可真是害怕自己这弟弟也跟着遭殃,谁知道会不会被那鬼东西缠上。 苏鸿信一蹙眉。“你把我当傻子呢?这碰一下还能碰出个手印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梅却紧咬嘴唇,就是不说,只强颜笑道:“我饿了,先吃饭吧!” 苏鸿信眼神变幻,见自己二姐不说,干脆也不再追问,顺着她意说道:“那走,先吃包子,吃完了再回去,家里现在也不方便,回去肯定能忙死!” 这苏梅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姐,家里排老二,最大的是他大姐,至于后面的四位,则是他四个堂姐,他三叔家的姑娘,小辈里,就属他们两个年纪最小,所以打小也是玩的最好的,比他大不了几岁。 “工作咋样了?” 见到弟弟,苏梅像是回归了活泼的本性。 两人找了家熟悉的摊子,点了包子豆浆,苏鸿信本来刚吃完,这会嘴又馋了,边吃着,边含糊回道:“不咋样,不是别人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别人!” 只是他这眼神儿却始终往苏梅手腕上偷瞄。 “刚毕业哪能找到合心的,先磨炼一下,你不是汉语言类的专业么?等家里事完了,到我那去,也算有点基础……”可说着说着,苏梅又记起来做噩梦的事,眼神一黯,算上刚才的一次,她已经做了六次噩梦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第七次,当下嘴里的话一停,光埋头吃起了东西。 苏鸿信瞧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的道:“那也行,完事我就去你那儿,反正要是遇到敢垂涎你美色的,我非得一个个都收拾了!” 苏梅却没什么心思搭话了,只心事重重的“嗯”了一声。 姐弟俩吃完东西,这就回了家。 老宅响着哀乐,他爸也不知道从哪请来个喇叭匠,在那鼓着腮帮子“叭叭”吹个不停,一口气都不带换的,几个长辈都披麻戴孝,进来一人,就要跪一次,行一个礼。 他二姑天刚亮那会就赶回来了,哭个不停,眼睛都肿了。 几个小辈全都被招呼了过去,一个个也都戴上了孝,安安分分的跪在冰棺旁。 但苏鸿信却凑一旁的角落里看着昏昏欲睡,困得站着都能睡着的苏梅想着事,眼神阴晴不定。 噩梦? 八成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心念电转。 以防万一,他偷摸把那“断魂刀”藏身后了,以往不觉古怪,可如今再看那“断魂刀”,好家伙,刀身上赫然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黑气,刃口上黑气更是转红,暗红一片,像被血染。 早上刚见的时候,也把他吓了一跳。 怪不得他爷除了他死活不准别人碰,要是没点本事,这东西谁拿谁玩完。 这会儿,就见苏梅一跪地上,整个人是摇摇晃晃,眼皮就和打架一样,可她死活就是不睡,狠下心在自己大腿掐了好几下,苏鸿信就更相信自己的猜测了,不敢睡觉?难不成,梦里有古怪? 联系到他姐先前的话,苏鸿信暗自上了心。 看着苏梅憔悴枯槁的模样,他既是心疼,眼中更生戾气。 趁其昏昏欲睡的时候,苏鸿信悄悄伸手,在苏梅手腕上挨了一下,凉的吓人,遂见那团黑气立马就像是枯藤怪蔓般缠了过来,一分为二,居然还能传染。 瞬间,苏鸿信就感觉整个人像是在冷水里浸了一下,阴寒沁骨,大热天的,手臂上居然冒出了一层鸡婆疙瘩。 “这怕是哪个不开眼的鬼东西留下的记号!” 苏鸿信眼神阴沉。 “姐,你手怎么这么冰啊?” 他忽然问了下。 苏梅下意识一缩手,立马强作精神,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要不你出去走走吧,可不能睡啊!” 听到苏鸿信这么说,苏梅意识恍惚,也没细想,赶忙站起,她实在是害怕自己睡着,搓了搓脸,出了屋子。 望着二姐的背影,苏鸿信又看看缠在自己手上的黑气,咧嘴一笑,笑的阴厉。 没成想一回来就碰到这事儿。 梦? “我倒要看看,能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打了个哈欠,干脆把“断魂刀”往怀里一搂,靠着墙,眼睛一闭,不一会,就传出阵阵轻微的鼾声。 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 苏鸿信忽然一个激灵,像是一注冷水浇脖领子里了。 睁眼一看,灵堂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了,空空荡荡,外面刮着冷风,天都黑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苏鸿信有些傻眼。 “难不成睡过头了?这咋没人叫我?” 024 梦中妖邪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妈!” 声音传开,没人应他。 院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外面挂着轮模糊的毛月亮,月黑风高,冷嗖嗖的凉风只在场子里呼呼转悠,吹的人直起鸡皮疙瘩,连带着屋里点的蜡烛这会也嗤嗤飘闪个不停。 昏黄的灯光黯淡极了,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拉扯了出去,晃摇着,忽明忽灭,变得怪诞又诡异。 苏鸿信走出灵堂,四下寂静无人,连声村子里的狗叫都听不到,死一般寂静;院里还摆着桌凳,上面剩着些残羹剩饭,叠满了碗筷,就是没人。 不对,有人。 房沿下的石阶上,火盆里的黄纸在发红的焰苗下散成飞灰,被风裹到空中,呜呜打着旋儿;而在火盆边上,蹲着四个人,他们低着头,像是在盆里捞着什么东西,穿着有些年头的大褂,漆黑的布料不见一点反光,两男两女。 苏鸿信扬了扬眉。 “嘿,蹲地上的那四位,瞧这儿!” 张嘴就招呼了一句。 四个蹲着的身影,像是听到了背后的声音,动作一停,下意识已在转头。 迎面就见一柄被红绸裹着的刀子飞了来,火光明灭,映出了苏鸿信那张森然冷厉的面容,他一咧嘴,刀下四颗脑袋瞬间“哗”的从四人肩颈上跳了起来,翻落在地。 尸首两分,却是不见鲜血流出,断口内空空如也,全是扎着的竹条,不见血肉。 四颗脑袋翻滚间露出了正面,圆圆的脸上,像是刷了层白漆,两腮鲜红,小嘴大眼,哪有半分人气,居然是四个纸人,瞧的人阴嗖嗖的。 不想脑袋一掉,四具无头的身子竟还能动。 起身就扑。 苏鸿信不慌不忙,只把刀身上裹着的红绸一扒,右臂一提,抡圆了在空中斩出一弧乌黑匹练,四具纸人的身子无不被腰斩当场,连同地上的脑袋,俱是化作一团黑烟,瞬间消散。 瞧见这诡异场景,苏鸿信非但没怕,反倒是嘿的一笑。“有意思,看着倒是有点像僵尸片里的排场,讲究!” 二十来斤的“断魂刀”,这会愣是被他挽了四个刀花,啥也不说,苏鸿信一跨步,往院心的凳子上大马金刀一坐,像极了那杵刀瞪眼镇守家宅的关二爷。 “小爷侯着你,有啥手段赶紧往出来亮!” 火盆里的黄纸,像是烧不完一样,发红的焰苗越来越红,殷红鲜红,红到最后居然由红转绿,碧幽幽的像是一团鬼火,连带着屋里头的灯都染绿了。 苏鸿信忽然一瞪眼。 就看见里屋的方向,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正踉跄着往外面跑,披麻戴孝,身上穿着件素色的碎花长裙,面上哭的是梨花带雨。 但等她看见院里的苏鸿信后,先是一愣,然后“哇”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弟,你怎么也在这?” 忙往这边就跑。 居然是他二姐,苏梅。 “站住!” 苏鸿信突然一声厉喝,手中断魂刀一抬,眼神古怪,只在这女人身上来回打量。 “说暗号?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爷我今天非得把你大卸八块咯!” 被他这么一声吼,苏梅吓得一哆嗦,连哭都咽回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哪还能记起什么暗号,杵那半天没个动作。 苏鸿信腾的起身,手中“断魂刀”一扬,一个猛扑,就到了苏梅跟前,刀刃一落,这就架在了苏梅的脖子上。 “扑通!” 像是被苏鸿信眼中爆发出来的戾气所摄,苏梅腿一软,干脆一屁股就瘫地上了,等反应过来,嘴里是崩溃大哭:“什么暗号嘛?咱俩打小暗号多了去了,我现在哪能一时间记得起来啊,呜哇,苏鸿信,你敢欺负我,我非得让姐收拾你——” 哭的就像个孩子一样。 苏鸿信瞧了瞧手上的戒指,半天没反应,但他实在不敢大意,毕竟这是在梦里,指不定有什么古怪,可眼见苏梅哭的伤心欲绝,他心一软。“那你说说,爸叫啥?” “苏虎!” 苏梅眼中含泪,一仰头,一脸的委屈。 苏鸿信又问:“姐叫啥?” 苏梅止了哭,吸溜着鼻涕。“苏晴,够了没?” 苏鸿信断然道:“不行,这些都太简单了,说些别的!” 刀架脖子上,见苏鸿信敢这样对自己,苏梅这会哭过了,反倒不觉得害怕了,而是气的磨起了虎牙,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 “苏鸿信,你给我等着!” “说不说你,不说我下刀了!” 苏鸿信冷冷道。 “好,我说!” 苏梅说的是咬牙切齿,语气恶狠。 “你胸前有个纹身,屁股上有块胎记,七岁的时候还尿床,你小弟——” “够了!” 苏鸿信眼皮突然一跳,忙喝止住。 “问啊,你咋不问了?还不把刀拿开?” 苏梅气呼呼的瞪着他。 “姐,我相信你了!” 苏鸿信忙把刀收了,扶着苏梅站起,眼中的凶戾瞬间一散,笑的腼腆憨厚。 “你相信我?我不相信你,说暗号!” 苏梅像是还在生气。 “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个笑面虎,打小这幅笑不知道骗了多少人,还想来骗我,反正今天的事我跟你没完!” 可苏鸿信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了。 “姐,你说咱俩怎么还能在梦里撞见,真是见了鬼了!” 苏梅一怔,立马神情黯然,一抹眼泪。“可不是见了鬼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回来,现在连你也被缠上了,你说咋办?呜呜,要是咱们出了事,爸妈又咋办?” 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苏鸿信看的头大。 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件事,一就是他妈让他找媳妇儿,二就是眼前这女人哭。 “怕啥呀,我是自己进来的,我可给你说,爷爷教了我不少捉鬼的手艺,我今天就是看见你不对劲才想偷摸把这东西收拾了,结果没想到你也进来了!” 苏梅听的有些怀疑,斜着眼看苏鸿信,那眼神就好像在说,编,接着编。 “嘿,你还不信了!” 姐弟俩正说着。 苏鸿信手上的戒指突然亮了一下,他眼神瞬间一冷,就见苏梅脚底下的影子里,竟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双眼睛,满布血丝,怨毒阴森,两只狰狞诡异好似被拉长了的怪手突然探了出来,朝苏梅双脚抓去。 “你他妈的!” 听到苏鸿信嘴里的骂声,苏梅柳眉倒竖,只以为是在骂她,当下就要回嘴。 可她遂见苏鸿信一抖手,手里的“断魂刀”当即嗡的飞了出去,掷向地面,不偏不倚,正好钉在她的影子上。 “啊——” 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惨啸,瞬间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桌案上的碗碟都叮咣摇晃不止。 “我看你是活腻了,敢欺负我老苏家的人!” 只在苏梅目瞪口呆中,苏鸿信伸手一抓,刀柄一握,断魂刀已被提了起来,刀身上,赫然挂着一个张牙舞爪,挣扎惨叫的身影。 不是那梦里的怪物又是谁。 苏鸿信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满脸狞笑,揪着那怪物的头发连拖带拽,抡拳暴打,拳拳到肉,只像是新闻里家暴男打老婆一样,硬是把那怪物打的惨叫不停,浑身鬼气乱散,怎一个生猛了得。 最后一刀斩首。 等苏鸿信料理完一切,他扭头去瞧自己二姐的时候。 但见苏梅面容煞白,手里也不知道从那拎来一把菜刀,战战兢兢的握着,边一步步后退,边语带哭腔的道:“你、你别过来,你到底是不是我弟啊?呜呜——” 025 邙山一行 睡的正迷糊呢。 苏鸿信就感觉有人在推搡自己,耳边好像还有人在喊他。 睁眼一瞧。 身旁就见杵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大姑娘,不过是一个长发,一个短发,也都是披麻戴孝的,瞧着不到三十的模样,清秀文静的瓜子脸上都透着焦急。 “姐!” 这也是她姐,堂姐。 他三叔家不是有四个女儿么,其实也只生了三胎,这第三胎还是双胞胎,便是眼前这二位;不但长得一样,连名字还是同音不同字,叫作苏樱、苏莺,就因为以前他老分不清楚谁是谁,所以两人没少作弄他,其实到现在他还没分清。 “咋了?” 苏鸿信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的问。 “还睡呢你,梅子都晕倒了,赶紧起来!” 长头发的急声道。 苏鸿信一听,眼中睡意立马不见,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梦里的事,心头一惊,难不成出了别的岔子? 外面围着一圈的人,吵极了。 苏鸿信把“断魂刀”搁回神龛,起身就往出去赶,正好瞧见他爸妈把他二姐扶到椅子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搓手的,可人就是死活叫不醒,只急得二老差点没哭出来。 苏鸿信心里也跟着急了,眼神往苏梅手腕上一瞥,原本的那团黑气现在已经不见了,当下走到跟前,检查了一下,还好,气息还在。 “别杵着了,赶紧往医院送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等提心吊胆的把人送到医院。 医生诊断的结果可算是让人大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太累了,而且很虚弱,加上担惊受怕了好些天,这会儿心神一松,大起大落的,才昏了过去,好好修养几天就能恢复。 几个长辈悬着的心也都放下了。 但家里还有丧事要办,抽不开身,最后一合计,就由苏鸿信留下来照顾,其实这也是他自己提的,怕的是再有什么问题,何况小辈里就他一男丁,躺着的又是他亲姐,得担着。 只这一躺。 苏梅愣是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正在输液,又瞥见趴床边打呼噜的苏鸿信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一红,嘴里道:“弟——” 声音干哑的厉害。 苏鸿信听到动静一抬头。 见到苏梅总算醒来,算是彻底放了心,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谢天谢地,姑奶奶啊,你可算是醒了!” 苏梅笑笑,一张嘴,就说了两个字。 “饿了!” “得令!” 苏鸿信起身,风风火火的出去,又风风火火的回来,手里提着几个饭菜,见苏梅挣扎要起,忙道:“你可好好躺着吧,我喂你,下次遇到什么事直接招呼,你一人在外面,遇到啥委屈也别藏着掖着的,爸妈不能说,这还不是有我么?你一天没嫁出去,我就能护你一天,就算真嫁出去了,也还姓苏,天塌了,我可都能给你扛!” 苏梅四肢乏力,脸色苍白,沉默了一会儿,嘴里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她看向苏鸿信,瞧着自己这个打小跟她屁股后面长大的亲弟弟,有气无力的问:“梦里的事,是真的吗?” 一双眼睛定定睁着。 苏鸿信眨眨眼,呲牙一笑,神神秘秘的凑到跟前小声道:“那还能有假,不过这事儿你可得替我保密,爷爷都不让我往外露!” 没办法,“守门人”的一切不能泄露,就只能用他爷遮掩了。 苏梅一噘嘴,嘀咕道:“哼,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鸿信嘿嘿一笑,像是哄孩子一样。 “放心,我这一百多斤肉全给你了,要打要骂,全凭您乐意!” 说着话,他夹着饭菜。 “来,张嘴,先吃饭!” 打这之后。 等人恢复好了,都过去三天了,遗憾的是没赶上老爷子下葬,回去,就只看见山后头多了座新坟,当真是人活一世,难有事事如意啊,让苏鸿信心里一阵难受。 …… …… 邙山。 位于黄河南岸,洛阳北郊。 这洛阳八大景里,便有个“邙山晚眺”。 时值盛夏,倒是有不少的人前来避暑旅行,游客络绎不绝,山上山下,浓荫翠树,群峰嵯峨,凉风一袭,暑意尽消,惹人流连。 山路上,青年背着个旅行包,戴着顶渔夫帽,边喝水,边打着电话。 “嗯,知道了姐,我先在外面走走,等我缓缓,过几天再过去你那,注意身体啊!” 聊完。 苏鸿信挂了电话。 沿着林荫,顺着山路,走到了一处隧道。 邙山隧道。 可惜的是,这里已经被开发成旅游景点了,只剩下一处旧址,诉说着过去的零星记忆,铁轨都被拆了,而且不凑巧,隧道里正在进行维护工作,只能在外面瞧瞧,游客们对这种近代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致,挺冷清的。 苏鸿信站隧道口上,迎着里头的凉风,仔细瞧了瞧,就见山石堆叠,洞里深幽,隧道高有五米,宽有四米,石壁留着斑驳的痕迹,像是饱受了光阴岁月的侵蚀,伸手一碰,泛着阴凉。 竟无半点异样。 “孩儿,弄啥来?碰归碰,可不能乱涂乱画!” 吆喝传来,一个老大爷,穿着件背心,挺着肚子,光秃秃的脑门泛着油光,手里还拿着把大蒲扇,走到了跟前,带着一口地方话。 等凑过来,见墙上什么都没有,才哼着小曲儿,迎着凉风,一脸的舒坦,眯眼哼哼道:“得劲儿!” “大爷,能和你打听个事么?” 苏鸿信问。 老人也不睁眼,嘴里道:“中,问吧!” 苏鸿信悄声问:“我听说这邙山上可是埋了好些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邪门的事儿?” 秃顶老头一听,斜着瞅了他一眼。 “你这孩儿,电影看多了?俺们这可是著名风景区,旅游胜地,风水宝地——” 突然,他声音一停,就看见面前的年轻人手里夹着两张百元大钞,一双眼睛立马做贼似的左右瞄瞄,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到手里,一本正经的道:“现在没有了,但早些年,怪事不少,听说这条铁轨在的时候,经常有摆渡的橹工听到黄河里有大动静,第二天一行船,河面上,全是一条条长虫,要人命嘞!” 收了钱,这老人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话语不断。 “还有,这里本来有个黄河南站的,但火车从来不停,说是但凡一停,上车的肯定不是人,停不得,哎呦,怪事特别多,说都说不完。” 老人撮着牙花子,越说声音越低,一脸的神秘,而且一会摇头,一会叹息的,说的是声情并茂。“孩儿,你问这个弄啥?” 没人理他。 老人一扭头,就见刚问他话的年轻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撇撇嘴,嘀咕道: “嘿,信球货!” 026 邪神信徒 撩人的夜。 “砰砰砰——” 一声声急促的闷响接连爆起。 刺耳、震耳。 摇晃的沙袋左摇右摆,发着不堪重负的呻吟,岌岌可危,甩着飞溅的汗液,在半空中晃荡。 窗外大雨,雨声淅沥。 窗内,亮着淡淡的光。 男人赤着上身,体型精壮剽悍,瘦削的身形看上去充满了爆发力,像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肉,光亮一照,整个人体表泛着一种异样的金属质感,一颗颗滚烫的汗液,伴随着男人无数次的挥拳,从他的毛孔中溢出,滚落。 足足半个小时。 他才停下,一头短发已是湿了大半,胸膛起伏,喘着气息。 只剩下沙袋还在左右晃动。 男人貌有四十,浓眉扁腮,鹰钩鼻,吊着一双三角眼,瞧上去,总是带着股子说不出的阴鸷,让人很不舒服,他擦着汗,喝着水,望了望室内。 就见一边的墙上,挂着个“奔雷搏击俱乐部”的牌子,地上摆放的东西,也多是各式各样的锻炼器械,大厅最中央,是个巨大的八角笼。 扫了一眼,男人又起身。 扶好了散乱的器械,收拾着地上的拳套。 “踏踏踏——” 可本是安静的大厅里,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男人头也不抬的道:“想要报名的话,明天来吧,今天要关门了!” 可那脚步声非但没有退出去,而是越来越近了。 男人一皱眉,回身一瞧。 就见大厅边缘,光亮与阴影交汇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影。 这人浑身滴着水,像是淋着雨过来的,身上穿了件墨绿色的雨衣,戴着兜帽,不见面容。 望着地上的水渍,男人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说了,要关门了,请你出去!” 可对面的不速之客,却丝毫不为所动,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有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你就是杨奔雷?” 男人脸色已变得阴沉。 “是,你要干什么?” 边缘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高壮的身形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迫,他从阴暗处走到了光亮底下,拖着长长的影子,脚下一步一个湿脚印,然后掀下了兜帽,脱下了雨衣,露出一张有些木讷老实的脸。 这人虎背熊腰,头顶的黝黑寸发根根竖起,像是钢针般挺立,魁梧的身子只怕最少都在一米八五往上,双肩很宽,太阳穴隆起,身上穿着一件无袖灰色坎肩,裸露的黝黑双臂肌肉高高鼓起,像是磐石般不可动摇,蕴积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难言的煞气。 “切磋!” 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 最惊人的是此人的双手,那个被喊作杨奔雷的男人只看了一眼,瞳孔一缩,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就见大汉筋络贲张的手背拳眼上,竟全是一个个发白凸起的硬茧,像是长出了一块块疙瘩,五指奇粗,看上去都有些畸形扭曲了,古怪却又让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杨奔雷心中警惕大作,他沉声道:“请你出去,这里是私人的地方,不然,我就报警了!” 他话还没完,大汉已上身前倾,弯腰前冲掠来,像是头豹子般,又像是头猎食的猛兽,化成一条黑影,临到近前右手攥拳,向他砸来。 平地犹如刮起一阵腥风。 “啪!” 开合之下,空气中就像是炸起一声炮仗,刚猛霸道的让杨奔雷把没说完的话都咽下去了。 听到这声炸雷似的响声,他瞳孔一缩的同时,头皮一炸,口中登时发出一声怪叫,整个人忙缩身避到一旁,但见这一拳拳势有进无退,径直落在他身后的沙袋上,一拳落下,就听“轰”的一声,整个沙袋居然爆开,炸开。 杨奔雷面露骇然。 他视线投向大汉背后,见大门早已经被锁住了,一双三角眼立时一眯,当机立断,双脚一点,一前一后,左脚脚尖点地,脚跟徐徐起伏,如踏浪踩风,右手已一个勾拳扫向对方下巴。 “啪!” 闷声一响。 他心都凉了,就见对方犹如铁塔一样,纹丝不动,硬是挨了他一拳,毫发无伤。 好惊人的身体。 看着杨奔雷脚下的动作,大汉眼睛似有亮光闪过,但随即又暗淡了下来,不咸不淡的道:“戳脚?” “嘿!” 杨奔雷不曾应他,口中提气大喝一声,双脚已跃了出去,双腿连环挪步,一脚一步,快如劲风,呼声大作,不过一个呼吸,脚尖已点向大汉肋间、胸口、腰腹三处。 他一连点出三脚,凌厉、狠辣,挑的尽是武者严防的大忌。 “找死!” 杨奔雷一声冷笑。 眼看就要得手。 那本是如铁塔般动也不动的大汉突然有了动作,他双脚未动,可上身却忽然像是不倒翁般朝前一倾,抵肩推肘,肩头一侧,朝着面前的身影靠了过去。 “啪!” 看着不急不缓,可就是这么一靠,那杨奔雷踢出的右腿,只听“嘎嘣”一声,竟是自膝盖关节处曲折而断,而后从大汉头顶翻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狠狠摔在了地上。 “啊——”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右腿传来,杨奔雷疼的是嘶声惨叫,却忙撑着地,连连倒退,满脸的冷汗。 眼见那大汉转身大步奔来。 杨奔雷忙道:“我认输,我输了!” 可迎面却是一股劲风,一条鞭腿凌空扫来。 杨奔雷强忍痛楚,翻身一躲,不想还未稳住身形,一只手已自上而下,扣在了他的后颈上,简直如铁箍一股,窒息与剧痛袭来,他挣扎嘶声道:“我认输——” 大汉不为所动。 “从前,武夫胜负,看的比生死还重,宁死不输,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却这般贪生怕死,实在让人大失所望!” 他不待杨奔雷再说话,抡臂挥手一抛,手中的人瞬间高高飞起。 大汉眼神木讷,可脚下动作却不慢,腰身一扭,平地跃起一米多高,一脚已飞踢扫出,正中杨奔雷后腰,骨碎声再响。 杨奔雷重重落地,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大汉,只是眼中神采已在慢慢黯淡,口鼻内全是血沫,但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对方的影子上。 因为,那影子像是活了过来,瞬间拉长,一端还在大汉的脚下,一端宛如一张黑色的幕布,又像是一张大口,将杨奔雷裹了进去,疯狂扭曲收缩,阴影中,传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等到影子恢复如常。 “好,我感觉我越来越强了!” 大汉面色潮红,像是喝醉酒一样,眼露癫狂,浑身上下都在“噼里啪啦”的作响,筋骨舒展,他的身躯好像又魁梧了几分。 …… 也就在这个时候。 某个房间里,一个正在埋头看书的背影突然直起了身,抬起的左手上,一枚戒指正在闪烁着妖异的黑色光华。 “抽取!” 邃见黑光尽数投在桌面的书页上。 一个魁梧且充满压迫的身影像是山水墨画,逐渐清晰,还有一行字。 “请在十天内,斩杀邪神的信徒,本次任务,鉴于目标危险程度高,可寻求其他守门人共同完成!” 一根白皙纤秀的食指,慢慢划过书页,特别是在那“守门人”三个字上停留许久。 “这么快就要抱团了么?” 低低的呢喃响起。 下一秒,纸页上的图像连同字迹,散作一缕缕黑气,浮入虚空,转瞬不见。 027 遇见同类 “咔!” 门推开。 门外,苏鸿信拖着行李箱,背着包,手里拿着手机,苏梅的声音正从另一头传了过来,语速飞快的道:“冰箱里有吃的,不行出去吃,等我回来再给你做好吃的,姐这边工作忙,先不聊了啊,拜!” 一姐姐半个妈。 “知——” 苏鸿信刚说了一个字,对面那边就传来了挂断的提示音。 自从过了做噩梦的那档子事,他这二姐可是精力越来越旺盛了,毕竟,再好的素材,哪有比亲身经历还要来的真实的,扬言要大干一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天地,还说“灵异社”要准备一档灵异探险活动,她一定要拿下。 眨眨眼,苏鸿信反脚把门一勾,四下看看,两室一厅,桌上散乱着不少手稿,还有什么可乐零食堆了一堆,地上落了一层灰,洗手间里还能瞧见一堆没洗的衣裳,关键是电视都还开着。 苏鸿信一撇嘴。 “这个邋遢女人!” 窗外下着细雨,天空阴霾。 从窗口俯瞰出去,整个安城都是灰蒙蒙的,远处的路面上,拥堵的车流排起了长龙,一眼看不到头。 扫了一眼。 苏鸿信已放下了身上的东西,伸手从包里把“断魂刀”拎了出来,刀身裹着红绸,只双手一握,双腿一曲,他口中吞吐着气息,慢慢运起了劲力,手背上的筋肉都跟着一松一紧。 “呼——” 蓄气化力。 运力于身。 刀随力走。 刃随肉走。 渐渐的。 他脚下不动,双手却是握刀缓缓劈出、撩起、横斩,越来越慢,就好像手里的刀越来越沉,连带着他的呼吸气段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像是沉入了四肢百骸,本是宽松的短袖,居然渐渐绷起,勾勒出了轮廓。 苏鸿信就只是站着,鬓角已开始渗出了汗,口中气息突然一屏,他本是极缓极慢的动作突然暴起,原本无声无息的动作,豁然带起“呜”的一声骇人呼啸,刀招更是骤快—— “下面是热点播报,今天清晨,东城区发生一起失踪案,失踪者名叫杨奔雷,四十二岁,曾数次蝉联全国武术冠军,也是国内知名的武术家、格斗家,现场还发现遗留有血迹,以及搏斗过的痕迹,在此提醒广大民众——” 声音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 苏鸿信屏住的气息,慢慢又泄了,收刀凝立,一双眼睛已瞟向了电视上的画面,眼露诧异。 “杨奔雷?奇了。” 这杨奔雷他可是听过,此人常年活跃于泰拳、散打、自由搏击等各种格斗赛事,而且还是“戳脚门”的什么关门弟子,苏鸿信以前无聊的时候,也看过这人比赛的视频,手底下确实有点真东西,至少比那些欺世盗名的什么大师好太多了。 没想到,居然失踪了。 正想着,苏鸿信突然眼神一变,一双眼睛豁然瞪大。 只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 就见这电视上,几个现场照片一闪而过,其中一张,是个半截悬挂的沙袋。 那沙袋破烂不堪,前面还没什么异样,可后面竟然破开了一个大洞,就好像个喇叭花一样,边缘外卷外翻,似是里面炸开过一个炮仗,流了一地的沙子。 苏鸿信喃喃道:“好家伙,这是被打的,还是被炸的?” 眼神几番变化。 最后他目光一定,又把“断魂刀”小心收好,转身出了门。 这地方叫作朝花小区,租的房子在二十三楼,对苏鸿信来说也算熟悉,因为他大学就是在安城读的,没毕业之前,他二姐就工作了。 撑着把伞,苏鸿信轻车熟路的没入了穿行的人流。 …… 街上。 阴雨霏霏。 “你好小妹妹,请问要喝点什么?” 咖啡厅里的女侍者对着一个靠着窗边的位置笑问着。 “姐姐,我要一杯摩卡,再来一份慕斯,打包!” 清脆的声音响起。 透过被雨水涂抹的有些模糊的窗户,依稀可见街上奔散四逃着急躲雨的身影,不远处,还有一个拉起了警戒线的俱乐部。 奔雷搏击俱乐部。 玻璃上,映出了一个穿着绿色雨衣的娇小身影,正趴在桌子上,还有一张圆圆的脸,大大的眼,以及,一只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见那只手的食指上,隐约可见一枚戒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像是凭空隐去。 服务生回来的很快。 “小妹妹,这是你要的东西!” “谢谢!” 甜甜的嗓音带着几分嬉笑。 然后,她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望向那个俱乐部的位置,像是在等着什么。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咦”了一声,手指一抬,戒指上正闪烁着晦暗如夜的光华,圆圆的小脸立马一紧,视线豁然瞧了眼街道东边的转角,二话不说,提着桌上的吃的,一戴兜帽,飞也似的钻入雨中,两条腿迈的飞快,脚底溅着水花。 也就在她起身的同时,在东边不远的地方,一个正撑伞慢行的人,蓦然一顿足,伞下似是亮起一双精光爆现的眸子,嘴里同样“咦”了一声。 而后一收伞。 视线顾盼四方,最后望向咖啡店。 脚下步伐渐急,渐快,最后是狂奔着掠来。 街上的路人都只顾着低头躲雨赶路,哪还有谁会留意这个变化。 苏鸿信感受着戒指上传来异样,双眼似惊似疑,又带着几分喜意。 “竟然是另一个守门人!” 果然,看来不止他一个。 脚下急赶,可骤然,他就觉一股有些阴寒的气息突然逼近。 抬头一看,已见面前多了五个脸色僵硬,神情木讷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张张脸白的吓人,像是木偶一样,双眼空洞死灰,脚下步伐更是奇怪,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尸臭。 “不是人?” 苏鸿信一眯眼,就五人身上,没有一丝人气,眉宇间一股黑气笼罩,隐隐浮现出一枚神异古怪的印记,阴气重的吓人。 “人为的?” “想要警告我?” 苏鸿信眼神一变,瞧了瞧周围,然后一步步退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雨势越来越大,大雨瓢泼。 他咧嘴一笑。 “你这也太怂了,就这么怕我!” 028 精神病院 雨势越来越大。 苏鸿信有些蹙眉,他瞥了眼面前的五个人,脚下往左一动,五人也是往左,往右,五人跟着往右,登时一掀眉,冷笑道:“给你脸了,这是你家的?” 足尖一仰,面前雨线已是纷纷溃散,一条鞭腿当空一扫,正中一人胸膛。 “砰!” 可这一脚踢出去,苏鸿信心头不由一凛,只觉得脚下仿佛踢到了铁板,对方疼不疼他不知道,他自己左脚已泛起股酸麻。 见他一动手,五人已是直挺挺的平地一蹦,双腿笔直不曲,竟然蹦起半米多高,一双手平举在胸前,掌心朝下,在空中抡臂一扫,带起呜呜劲风,看的苏鸿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瞧见五人的动作,他闪身后撤,嘴里惊疑不定道:“僵尸?” 一击落空,五人这会连蹦带跳的,看这架势,不是那僵尸是什么,双脚沉沉落地,溅起层层水花,带起的步伐声沉如重击。 “砰砰砰——” 苏鸿信眼中惊疑豁然一扫而空,眼神阴厉,左脚已在巷道墙壁上借力一蹬,而后身子高高纵起,运足了气力,一口气凌空连踢数脚, 一刹那,五人胸口就听“啪啪啪”暴起一连串短暂且急促的脆响,而后倒掀飞出。 短短的几个呼吸,苏鸿信已像是落汤鸡一样,他抿了抿嘴唇,双手往腰后一摸,再拿起来,两只手上立见一缕八九寸长的寒光溜溜急翻飞转。 寒光一定。 两柄爪刀已在手中。 眼角煞气一纵即逝,苏鸿信不退反迎,眼见五人又“呼”的蹦起,他上身一缩,倒地一翻,爪刀反刃往上,刀光连闪,已是贴向了一人的脚踝,刃口沾之即走,奈何阻力不小,苏鸿信就感觉像是割在了水牛皮上一样。 手下刀势随即一变,刀尖一剜一挑,那蹦跳的人,突然像是崴脚一样,趴在了地上,脚踝上正流着黑血,恶臭难闻,脚筋已断。 眼见一招得手,苏鸿信嘴角露笑,狞色乍现,两柄爪刀在他手上简直运使如飞,像是两只翻飞蝴蝶,就是动作不太好看,在地上连滚带爬,左闪右躲。 十几分钟过后。 五个人这会是手脚俱断,趴在地上难以动弹。 “你既然这么想躲,我却偏要找到你!” 他嘿一笑,戒指上黑光一亮,地上五具僵尸已被吞了个干净。 看了眼自己从头湿到脚,苏鸿信沉着脸一提伞,转身赶出了巷子。 夜色初降。 雨势渐小。 他一口气也不知道追出去多远,等停下的时候,一瞪眼,像是看呆了,也看傻了,嘴里喃喃道:“有没有搞错啊,这躲的地方也忒尿性了吧!” 眼前,赫然是一个大门半掩,冷清幽静的院子,像是那种老式的家属大院,贴着水泥砖的门头上,还挂着个醒目的牌子。 “蓝天精神病院!” 他面露纠结,蹙着眉头,似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东西不清楚,不明白,急于求人解惑,心思一定。 当下绕过看守的门卫,顺着围起的院墙绕了一圈。 夜色渐浓,挑了个位置,邃见他退出几步,提着一口气,双脚连蹬竟是在墙上直直往上奔出两个箭步,而后双手一扒,已摸到了墙头;腰腹再一提,下坠之势一缓,十指发力一按,挂着的身子立似缩身的猿猴般翻过了几快三米的院墙,落地后顺势就地一滚,再看去,人已似只猫儿般钻进了墙根下的阴影里。 “叭——” 不想刚缩在一个窗户底下,就听头顶冷不丁的冒起一声喇叭响,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咣——” 正准备猫着腰走呢,耳边又是一声巨大的锣声。 震的他耳膜生疼,一震嗡鸣。 两老头凑窗户前一个吹着号,一个敲着锣,身后一群老太老太太嘴里跟着哼哼唧唧的,全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 “余大爷,这破锣怎么又被你们拿出来了?该吃饭了!” 一个女声冒了出来。 苏鸿信下意识呼出一口气。 听到里面的动静,他小心翼翼的正准备凑窗户前瞧瞧,可这一转头。 就见三张干瘪褶皱且满布褐斑的老脸,睁着有好奇空洞的眸子,凑在一块,正直勾勾的探着脑袋瞧着他,两个面无表情,一个吃吃的发着怪笑,嘴里面瞧不见一颗牙,想来没了咀嚼的气力,连腮帮子都凹下去了,像是晒干的橘子皮。 视线就这么迎面对了个正着。 饶是苏鸿信已见过了鬼怪妖邪,可这会,被凉风一吹,他居然抖了激灵,咽下一口唾沫,脸部的肌肉都有些发僵,然后颤着声小声道:“嘘!” 就见那吃吃怪笑的老头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着。“我要尿尿,我要嘘嘘——” 另外两个更邪门,有些外鼓的双眼忽然瞪的溜圆,像是眼珠子都快要落下来一样,嘴里“嗷”的嚎了一嗓子。 “有鬼啊,有鬼啊——” 叫声尖利刺耳,苏鸿信听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卧槽,这鬼地方!” 他踮着脚已是溜的飞快,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吃饭了,都赶紧来吃饭!” 直到里面传来呼喊声。 苏鸿信眸光一转,当下顺着声音就摸了过去。 这大院里,除了门口的灯,用的居然还是老旧的钨丝灯泡,昏黄的光亮黯淡模糊,再加上雨氛,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总让人觉得不自在。 他心里泛着嘀咕。 那家伙真能待这破地儿? 也就在这时。 苏鸿信心头一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视线鬼使神差的就瞧向二楼的一个窗口。 他刚往上瞧去,眼中就见个黑影急缩了回去,像是个受惊的兔子一样。 还真是能躲的。 这院里的楼只有三层,苏鸿信一瞧四周,趁着没人注意,已是飞身蹬地一跃,一脚踩在窗沿上,手脚并用,攀着防盗栏,几个腾挪就到了那个二楼的窗户下,一个翻身就进去了。 但等进去,他却一愣。 屋里,是一个小小的房间。 钨丝灯泡昏暗极了。 幽幽的光亮下,角落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白色的床边,一个穿着病服,留着齐颈短发的少女正晃着双脚,对着他嬉笑,手里还捧着摔脏的蛋糕,她却吃的很香,很仔细,也很珍惜。 墙上,贴满了一张张纸人,常人大小,像是全家福一样,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 “你——” 苏鸿信正要说话。 可他眼角余光就见墙上的纸人,突然动了一下,一双双眼睛已扭头齐唰唰的朝他看来。 毛骨悚然。 然后。 满墙的纸人,都从墙上走了下来。 “哗啦!” 身后的窗户忽然合住了。 原来上面也有两个纸人,这两个纸人,一个眯眼似在哭,一个弯嘴似在笑,红唇细眉,脸如大饼,诡异妖邪,手里各拿着一把尖刀,薄薄的身子,突然朝苏鸿信扬刀砍了下来。 纸刀一过,他手中的伞,已是无声断开。 029 少女蛮蛮 断伞坠地,断口处更是平齐。 苏鸿信瞧的一阵惊疑,忙闪身避过另一柄砍来的纸刀。 眼前的场面好不诡异。 他居然被一群纸剪的人给围住了,幽幽灯光下,瞧着一张张用彩笔画着鲜明五官的面容,苏鸿信背后隐隐冒着凉意。 而那些纸脸上,隐约凝聚着一团黑气,化成一张面孔。 少女的脸色很白,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拭的泥点,病恹恹的,像是久不见阳光的阴白。 她不说话,只低着头吃东西,一张脸仿佛落在了阴影中,不见表情。 苏鸿信倏然凝目,他已是看见,对方的手上赫然也有一枚戒指。 眼见纸人步步逼来。 他一皱眉。 “等等——” 奈何这小丫头浑似听不进去,也不抬头,也不说话。 纸刀再来,更是把他的话生生打断。 “哗、哗、” 纸刃破空,带出异样的声响。 满屋子都站着纸人,薄薄的身子,一步一步,朝他围来。 苏鸿信连躲带闪,可这屋内空间狭小,几个转身腾挪,他身上就已经见红了,当下似也来了真火,杀性渐起,眼中戾气弥现,嘴里“啐”了一口。 “蛮蛮,要吃饭了——” 可就在他要准备动手反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那些原本逼来的纸人,突然纷纷又退了回去,重新回到了墙上,变成了一张张贴画。 苏鸿信也是神情一僵,看着扭动的门把手,扭头就走,脚下急赶,一个起落,人便轻灵矫健的翻出了窗户,消失在夜雨中。 “咔——” 门开了。 一个高瘦的护士走了进来。 “我让你吃饭你没听到么?” 护士的眉毛很稀、很短,细长的眼睛,鼻梁两侧还落着不少雀斑,下巴很短,圆圆的脸。 “我让你不说话,你哑巴了?” 恶狠狠的语气中,护士已伸着手,在少女的手臂上连掐带拧,眼露凶光,笑的很是狰狞,也很是得意,少女本是白皙的手臂,立马青一块紫一块,似是因疼痛而不停发抖;但护士忽然双眼一瞪,看着少女手里的蛋糕,像是只尖叫跳脚的母鸡一样,厉声道:“蛋糕?这蛋糕谁给你的?” 少女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让你不说话,让你不说、” 女护士整张脸已开始有些扭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病态,她伸手一挥,已将蛋糕拍在了地上,然后歇斯底里的扯下了少女的病服,像是鞭子一样,疯狂的抽打着,直到那一片片稚嫩且雪白的肌体上满布着淤青伤痕。 “你就是个贱种,没人要的可怜虫,还敢给我脸色看,我让你装哑巴,让你装……” 狰狞的吼声和鞭挞的响声混杂在了一起。 楼上楼下,居然还是那么的安静,像是没人听到,也没人知道。 女护士的脸上,渐渐涌起一丝异样的潮红,眼露癫狂与狞笑。 像是打够了。 她突然走到一张张贴在墙上的纸人前。 “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你在墙上贴这样的垃圾,下次再敢这样,我就让你全吃了,你个小杂种——” 护士恶毒的骂着,然后伸手就要去撕扯下来。 可她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一双细眼慢慢瞪大,连嘴巴也开始张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骇恐惧,一步步往后退着。 因为,那满墙贴着的纸人,只在她恐惧的注视下,都慢慢扭过了头,色彩明艳的纸脸上,那些画出来的五官,好像依稀动了动,眨眼在笑。 “纸人活了?” 女护士一屁股瘫坐在地,颤声道。 她看向床边。 一直低着头的少女正伸手拾起地上的蛋糕,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娇柔的身子像是还在因先前的抽打鞭挞而轻微颤抖,然后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有些清秀好看的瓜子脸,秀眉明眸,像是远山秋水。 少女的眼睛很大,也很清澈,清澈的几乎都能倒影出屋内的一切。 她忽然一笑,舔了舔嘴角的奶油,嬉笑道:“尤阿姨,这些可都是我的朋友!” 女护士面容煞白,她颤声惊道:“这些都、都是你干的?你个小杂——” 话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忙变,眼中泛泪,哀声乞求道:“蛮蛮,是阿姨不好,对不起啊,饶过尤阿姨这会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少女甜甜一笑。 “好啊,那我就饶过你这一次!” 女护士闻言一喜。 “真的么?” 可少女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但以前的怎么算呀?” 少女眨巴着眼睛,像是很好奇她会如何回答。 “唔,要不这样吧,咱们来玩一场游戏吧!” 女护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急问道:“什么游戏?我玩,我玩!” 少女明眸一眯,笑道:“就是以前你们和我玩的那个游戏,捉迷藏,就在这个院子里,以前总是我输,但现在,换我来找吧,天亮之前,你们要是没被我找到,就算你们赢!” 女护士一怔。 “我们?” 少女点点头:“嗯呐,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要参加!” 女护士这回早已是被吓得颤栗不停,裆下散出一股骚臭,面无人色,她已想到了过去做的一些事情,哑声问少女:“那、那惩罚是什么?” 说完,她又忙道:“你要是想报仇,不如打我吧,怎么打都行!” 少女一摇头,嘟着嘴小声道:“每回都是你们制定规则,这一次,该换我了!” 只在护士忐忑不安中,她沉吟片刻,似在思考,然后眼睛一亮,拍手嬉笑道:“有了,那就用你们的命吧!” 女护士瞳孔渐大,因为墙上的纸人,都已慢慢探出了身子。 “就给你们一分钟的躲藏时间,要躲好哦!” 女护士两股战战,强忍着恐惧,夺门就跑。 “快快快,那小杂种居然能——” 边跑她还边嚷,只是语无伦次,没有完整的说辞。 少女起身,光洁的身子上淤青一片,她慢条斯理的穿着衣裳,似是已经习惯也已经麻木,然后轻声道: “游戏开始了,去招呼他们吧!” 一张张纸人纷纷从墙上走下,手提纸刀,面上挂笑。 …… 苏鸿信回到了家。 他洗了个澡,躺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想来想去,最后一翻白眼,望了眼手上的戒指,喃喃道:“得嘞,咱以后就单干,天王老子管不着!” 半夜的时候,他姐回来了,闭着眼睛进的门,那叫一个困,二话不说,鞋一脱,味儿冲的,都把苏鸿信熏醒了。 “弟,晚安!” 门一关,一头就冲进了卧室,转眼,鼾声大作。 第二天,深夜。 九月初三。 苏鸿信等了一天,他背好了“断魂刀”,准备好一切。 “来了!” 瞬间,屋内四下的阴影像是一股巨大的黑色潮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吞噬了进去。 正好一个月。 030 雪路诡事 黄昏。 天边的红霞渐暗渐淡。 下了一场大雪。 天寒地冻,一片愁惨。 老头瘦的像是只猴,干瘦如柴,面颊皮肉紧绷的都陷了进去,颧骨高凸,又黑又瘦,穿着件缝了又补的大灰袄,针脚都崩开了,外露着发黑发黄的棉花,一颗小脑袋使劲往脖领子里缩,再配着顶毡帽,那看着呀,嘿,像极了只缩头的王八,滑稽却又可怜。 “嘿、嘿、” 他嘴里吆喝着,手上扬鞭,赶着马车。 扬起的右手像是涨大了一倍,皮肉红肿透亮,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冻疮,绽裂的伤口里还渗着脓血,甚是吓人。 除了赶车的老人,车梆子上还坐了两个人,一个圆脸盘,大屁股的姑娘,灰头土脸的,穿了件碎花色的旧袄,双手揣袖,头巾裹着头,身旁还有个愣头愣脑,浓眉虎目的青年,蓬头垢面,冻得不停吸溜着鼻涕,穿的更破。 木轮子碾过,雪地上留下两条辙印,歪歪扭扭,像是两条黑蟒,一直延伸到远方。 路旁枯木怪枝,不时还能听到些老瓦“呱呱”的叫声,灰黯的不见丁点颜色,半掩的雪地上,一些个被刨开的坟头,还能看见散着几根人骨,荒凉且触目惊心。 道旁的林边,还有一片血肉模糊,破烂的衣裳,残缺的肢体,散了一地,呱呱怪叫的老瓦歇在人骨上,啄食着有些发臭的烂肉。 老人绷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赶过了,才听车上的青年心有余悸道:“爹,那是啥呀?也忒吓人了!” 老汉叹了口气,沉着声道:“能有啥,八成是冻死的人,又落这小道上,便宜了那些刨坟挖尸的野狗,往后少走些夜路,这世道,狗比狼都恶,连人都吃!” “还有,去了城里,可别胡整,安生些,小心惹了祸事!”老人絮絮叨叨的叮嘱着。 车上的两人也都“嗯嗯”应着。 打这之后,三人冻得像是都不想再说话,只剩下车轱辘咯吱咯吱的转动声,碾碎了地上的积雪。 直到。 “吁~” 老汉一勒缰绳! 原来这道旁有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背着个奇怪的包袱站在路边,见他们过来,脚下步子一折,大步迎上。 一瞧那人背后裹着的物件,老汉眼神一紧,如临大敌,顺手握着身边搁着的柴刀,嘴里已低着声道:“柱子,握棍!” 车上青年一听,赶忙擒起车上一根腕口粗细的短棍,紧张警惕的盯着来人。 见他们这般动作,来人似也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憨厚腼腆一笑,嘴里招呼着:“老丈别怕,这地儿太偏了,小子我搭个车,放心,不白坐,去了城里请你们吃上一顿!” 听到这话,又看见对方人畜无害的笑,老汉皱眉不言,好半晌,才沉沉嚷了句。“后生过来吧,四个人,马可能要走的慢些!” 年轻人听到这话,笑了笑。 “那就多谢了!” 只在三人紧盯的目光下,他坐在了马车另一头。 见其坐的规矩,老汉终于放下柴刀,像是松了一口气。 苏鸿信坐稳了,笑了笑,随手一抛,手中的一张纸已迎风飘起,待到马车远去。 风卷纸落,坠入雪中。 纸上赫然有字。 任务:人间恶 时间:戊戌年 地点:天津城 ——————时值乱世当头,人间秽气丛生,乾坤不明,人鬼莫辨。限期一月,请守门人拔除城中恶者,最少十数,人鬼妖邪不论,多多益善。 落地一瞬,纸页瞬间化作一簇黑焰,转眼消失无形。 寒风凛冽,剐人门面。 车上的青年和姑娘都好奇的盯着苏鸿信,看着他身上的西装,还有脚上的靴子,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见二人盯着自己,苏鸿信嘿嘿一笑。 可他这一张嘴,好悬鼻涕差点没落里头,也冷啊。 “爹,我想撒尿!” 蓦的,青年张嘴嚷了句。 老汉也不停下,只是放缓了速度,沉声道:“麻利点,天黑前咱们要进城,这荒山野岭的,不干净!” 青年“哦”了一声,跳下车,干脆就站路边背着马车尿了起来,一股热流放的,冲出多远,哗哗的响。 “呼,舒坦!” 正畅快淋漓的松着气。 青年忽然听到路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视线一偏。 就见路边的雪林里,冷不丁的对上了一双发光灿亮的眼睛,大如胡豆,直直的瞧着他,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透到了天灵盖,吓得他把尿都差点憋回去,手一抖,全尿裤子上了,嘴里“啊”的就嚎了一嗓子,然后边提着裤子,边往回跑。 车上的几人猛一听身后的动静,全都望了过去。 “爹、爹,林子里有东西!” 话都不利索了。 苏鸿信闻言一瞧。 视线四顾。 但见雪林中的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蹲着几个黄乎乎毛茸茸的玩意儿,而且个头还不小,一动不动,一双灿亮的眼睛冒着精光,正探着脑袋,瞧着他们。 等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他脸色不由一变,好家伙,居然是几只黄鼠狼。 可他娘的这也太大了,比成年的野猫还要大上不少。 黄鼠狼乡下并不少见,大的他也见过不少,可这么大的,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会,也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年头,鼠须都泛黄发白,垂下来两绺。 见几人发现了它们,那个头最大,须子都发白的黄鼠狼居然不惊不慌,从林中窜出,在老汉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走到马车前,人立站起,然后把两条前肢一搭,竟像是拱手行礼一样,口吐人言,细声细语的说道: “你们瞧瞧,我像人还是像神啊?” 那往这边赶的青年,正手忙脚乱的系着裤带,眼看就要上车了,可一听这畜生张嘴居然冒了句人话,腿一软,当场就趴雪里了。 老人也是吓的不轻,面色发僵,牙关磕巴,姑娘更是抖个不停,惊慌失色躲老人背后,颤着声道:“你、你、” 连着几个“你”,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黄鼠狼忽然把眼神看向苏鸿信,又问:“你快说说啊,我到底是像人还是像神?” 苏鸿信吸溜着鼻涕,又探着脖子仔细瞅了瞅面前这拦路的玩意儿,然后他皱眉沉思道:“我瞧着吧,你像是根没把儿的大棒槌!” 反手,就握上了背后的断魂刀。 031 拦路讨封 老汉愣了。 姑娘愣了。 连那只黄皮子好像也愣了。 场面十分诡异,大眼瞪小眼。 就只有苏鸿信仍是盯着拦路的黄皮子啧啧称奇。 这是遇上“讨封”了啊。 据说这山精野怪修到一定气候,有了道行,就得要拦路乞人,这叫讨口封;这可不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能得些好处,相反,这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能遇到的破事儿。 你要说它像人,它能化人形,可你要说它像别的,它这一身道行就算是废了,更得缠着你,眼前这只更贪,居然还妄想一步登天,想要立地成神,修成正果。 但你别以为说它像人就能平安无事,这结的是因果,耗的是气运,连子孙后辈都不得安生,穷个四五代那就算是好的,说它像神就更不得了,得结大因果,兴许一句话能让你族灭人亡,死个干净。 之所以拦人讨封。 是因为这人生来九窍,秉天地之气而生,承天接地,与万类不同,故而,你的一句话,对人可能只是寻常,但对这些山精野怪来说,就等于变相的替老天爷做了主;更何况,自古异类想要修成正果那是劫难重重,似黄河中那条走蛟的大蛇,恐怕是凭借着数百年的苦修静候才有一次机会,但这“讨封”却不同,你一句话,就能免了这畜生的灾劫苦修,因果反噬,自然遗祸无穷。 天将黑,冷风嗖嗖。 远方还有一抹未彻底落下的天光。 那人立着的黄皮子,一双胡豆大小的灿亮眼珠子就直勾勾的盯着苏鸿信,然后“呲溜”一下,屁股一扭,转头就往雪林里钻,边跑,口鼻里居然就吐出了血沫子,殷红点点,洒了一路。 不多时,四面八方,呼啸的暮风中,赫然响起一声声呜呜咽咽的怪嚎,像极了无数哭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老汉一拍大腿。 “哎呀,后生啊,你惹祸事了,这黄皮子哭丧,往后要不得安宁了!” 他忙说,忙扬鞭,车轱辘再转,前脚刚动,后脚,枯树怪枝的雪林里,已是亮起了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双,全都直勾勾的瞧了来。 那个叫作“柱子”的青年,现在坐车上,裤裆里冰凉冰凉的,尿印子都快结冰了,一张脸煞白煞白,骇然无比,手里擒着那根短棒。 “爹,这也太凶了吧!” 他哑声道。 “别说话了,先进城!” 老汉呵斥道。 “一群得了点道行的畜生罢了,老乡,你且瞧好咯,我给你露一手绝活!” 苏鸿信嘿一声,脸上的笑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恶相,目中似有凶戾血光一闪而过,只望着那跟在屁股后头的一群黄皮子,手中“断魂刀”一亮,眸光一睨,厉声笑道:“都他娘活腻了?还敢在爷爷面前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信不信我一刀刀全把你们剁了!” 平地起惊雷。 但听这声暴吼一落,原本紧跟不缀的一双双发光的眼珠子,瞬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四下乱窜,转眼没了影子,连带着那一声声呜呜的哭嚎也立马消停。 柱子一呆,然后激动无比,像是瞧见了什么新鲜事儿。“哎呀,大哥你这也太厉害了!” 苏鸿信似有似无的瞥了眼埋头不语,只顾赶路的老汉,道:“这些东西都成精了,难缠得很,我也只能吓它们一时,不过路上倒能得个清闲,后头肯定还要生事端,瞧,那不还有一只跟着,八成是想跟进城,要找我报仇呢!”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果真就见林中有双绿油油的眼睛一闪不见。 本来兴致勃勃的柱子,立马一闭嘴,又缩了回去。 迎着暮风,苏鸿信忽然对着老汉笑道:“老丈,咱坐了你的车,这些畜生的因果我也都一人扛了,够不够抵得上一桌饭啊,哈哈!” 老汉赶着车,听到背后的豪迈大笑,忙道:“够了,够了,小老头多谢恩人出手,不然这两个孩子怕是就要没了!” 言语里,隐约似多了几分敬畏。 苏鸿信又把“断魂刀”裹起,轻声道:“恩人倒算不上,你载我一程,这都是顺手的事,不过,记得送完人就走!” 老头忙“诶”了一声,身子莫名一抖。 “小老头明白,我也只是想送送这两个孩子,送完就走,绝对不耽误事!” 他说完便没再说话了。 那青年和那丫头眨着眼睛,听着两人的话似有些不明所以。 柱子倒是找到了话匣子,热切道:“大哥,你是哪的人啊?怎得没留辫子?穿的衣裳可真漂亮!” 苏鸿信哑然一笑。 他还没说话那姑娘忽然搭腔道:“我听说城里有好些个什么留洋回来的,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而且,也都没留辫子,大哥你也是留洋回来的么?” 柱子道:“我瞧着肯定是!”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热火朝天,反倒把苏鸿信给晾到了一边。 暮色渐浓,夜色初降。 天地间北风呼啸。 又下雪了。 好在马车已经赶进了城。 大雪飘飞,街上冷清,难见一人。 更夫拎着更鼓,瑟瑟发抖的缩着脖子嚷着声儿。 老汉连赶过几个岔口,往一间小院外一停,抖手一震长鞭。 “吁!” “快进去吧,我都和你二叔商量好了,爹那还有事没干完呢,往后可要安生些,别给你二叔惹麻烦!” 老汉又恋恋不舍的叮嘱了几句。 柱子欢喜的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嚷道:“哎呀,爹,我都知道!” 那姑娘也跟着过去了。 “砰砰砰——” “二叔!” 院门推开,一个头顶盘着发辫,嘴唇干裂的汉子探出了头。 等眼睁睁的瞧着两人都钻进了院子,见木门合上,老汉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苏鸿信。 “多谢恩人,小老头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还这份恩情了!” 转过的一张老脸,已不是白日里见到的那般。 面色发青发紫,眼窝凹陷,像是两个黑黑的窟窿,淌出了两行乌血,更骇人的是,他半张脸完整,另半张脸外露着森森白骨,瘦干的身子上满是被撕咬出的伤口,残缺不全,血肉模糊,还有那马,转眼也是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马骨。 “唉!” 苏鸿信叹了口气。 回身一瞧。 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032 风雪一夜 大晚上的。 街市口的当铺还开着,掌柜的斜倚着身子,戴着顶瓜皮帽,一身棉袍,外面还套着件绒领子的黑色马褂,一双手半拢在袖里,昏昏欲睡。 门外的雪那叫一个大啊,丁点光都透不出去,门关的再严实,也有那凉风从缝里钻进来,无孔不入。 别看是这天气,不下雪他还不开门呢,别人都是乞求着日子好些,他求得却是日子苦些,不苦,谁来卖儿卖女卖老婆,要是人人日子好过,他这当铺还能捞到什么油水。 一旁的伙计则是靠墙上偷摸打个盹,冷不丁脸上一疼,就见那刻薄的掌柜手里正捏着一枚花生,斜眼瞪他,立马一个哆嗦。 这时候。 “咣——咣咣——”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缓的动静。 掌柜的一打哈欠,伙计立马迈着步子,嘴里还嚷了句“来了”。 生意来了。 推门一瞧。 就见个浑身是雪的人忙挤了进来,嘴里吸着凉气。“嘶,这小风可真够凉的嘿!” 伙计赶忙又把门关上,也是冻得直缩脖子。 掌柜的身子不动,一双精明奸滑的眼珠子立马溜溜一转,就那么搭眼一瞟。 “这位爷,您要当点啥呀?” 那人掸了掸身上的雪,露出一张脸来。 正是苏鸿信。 他伸手摸出来一条小黄鱼出来,嘴里自顾道:“来个数儿!” 这当铺的柜台可是有些高了,自己一米八几的个,还得抬一抬下巴。 掌柜的接过小黄鱼,先是随手掂了掂。“等会,我先称称!” 苏鸿信也不说什么,往凳子上一坐,喝着伙计端上来的热茶,嘴里漫不经心的随意道:“掌柜的,今晚上你这门外头可真够热闹啊,我差点找不到落脚的地儿!” “热闹?客人你莫不是在说笑,这大半夜的,又是刮风下雪的,站外面撒泡尿都能结成冰溜子,门外要是真能热闹起来,那您瞧见的十有八九肯定不是人!”伙计嘿嘿搭着话,估计是油嘴滑舌惯了,也不知道收敛。 苏鸿信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那你说说,不是人又是什么?” 伙计顺嘴就来:“当然是鬼啊!” 他一说完,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一张脸唰的就白了,下意识偷瞄了眼门外,又见面前的客人只顾喝茶,当下就觉得脊背发凉,很不自在,被那门缝里的凉风一吹,站都站不住。 苏鸿信这会儿拇指往外一翘,淡淡道:“门外现在可是挤的不行!” “客人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掌柜的狠狠剜了眼伙计,又不咸不淡的道:“您瞧好,一两十钱,咱按市价三十二块银元折算给您,成不?” 苏鸿信抿嘴一笑。 “也行!” 顺手收了柜台上的一摞银元,又指了指伙计。 “你这身上的大袄和棉帽卖么?两块大洋!” 伙计正望着门口出神发愣呢,听到这话,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卖啊,卖,客人您眼光可真不错,这可是我娘亲手缝的,暖和极了,现在就脱给您!” 苏鸿信现在冻得鼻涕都快流没了,抛过去两枚大洋,也没什么讲究,裹着西装就把大灰袄套外面了,棉帽再一戴,身子才算不那么冰了。 “行嘞,走了!” 临到门口,他忽然扭头,瞥了眼正对着银元吹着响儿的伙计。“对了,告诉你个事儿,你娘现在就搁门外头呢,饿了两月了,吃土撑死的!” 伙计就只剩下件薄衣,缩那直望着手里的银元乐的不行,可苏鸿信这话一落,他那张脸已是惨然发青,呆立当场,连哆嗦都没了,然后“扑通”一屁股跌坐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等他眼睁睁的看着苏鸿信推门出去,再看那门外飘飞的风雪,已是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说的话,也就你这种傻子信!” 掌柜的虽然脸色也有点不自然,但还是强作镇定,转身对着身后一尊供在神龛里的牌位拜了拜,拜的可不是他家里的祖宗先人,而是四个大字。 “黄莲圣母!” “我可是花了好大的价钱请回来这么一尊神位,有圣母娘娘这位仙家坐镇,就是孤魂野鬼也得绕着走!” 伙计这才像是平复了一些,但还是面带恐色,双手合十,魔怔一样对着门口喃喃道:“娘啊,你可千万别怪我,不是我故意不回去看您,实在是,我养活我一个人都难啊,家里又闹冬荒,我回去也得饿死,您可千万别找我啊,我明儿就给你多烧些纸钱,再给您烧一间大房子——” 掌柜似听的不耐烦,骂骂咧咧的道:“别他娘的搁这神神叨叨的,你个怂包,赶紧把铺子收拾一下,今儿就算完事了!” 他又对着门“啐”了口唾沫。 “可真够倒霉的,熬了大半夜,碰到这么个胡言乱语的货色!” 伙计垂头丧气的站起,收拾着茶杯。 可就在这个时候。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陡然自门外响起,来的突兀,夜深人静,再加上先前苏鸿信的那么一番话,伙计刚落下一截的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跳出来,一个激灵抖得他尿意上涌,手里的茶杯一摔,吓的大气都不敢喘,眼神直勾的紧盯着门,眼仁里都漫起血丝了。 掌柜的还在灯火底下眯眼瞅着那条小黄鱼呢,乍听这敲门声,也是一个哆嗦。 敲门声太急了,又急又响,就跟锣鼓一样,门扇都震个不停,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懂规矩的都知道。 这种敲门的动静,那是报丧的,不吉利。 眼见伙计像是吓傻了,掌柜的咽口唾沫,干涩着喉咙朝门外招呼了句。 “谁呀?” 本来急促的敲门声立马停了。 “六子啊,你在里面么?”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蓦然传了进来,门缝上更是一暗,就似趴着个人。 一句话吓的那伙计呼吸都要停了,掌柜头皮一炸,差点没哭出来,腿一软,连滚带爬的凑柜台后头,把那“黄莲圣母”的牌位抱在了怀里,缩角落里,口中不停地颤声道:“圣母娘娘保佑,圣母娘娘保佑——” “娘,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可儿子知错了,您饶过我这一回吧,您饶过我吧——” 伙计跪地上磕头如捣蒜,又哭又尿,最后干脆自儿个抽着自儿个,啪啪大嘴巴都抡圆了,鼻涕眼泪一大把。 许久,门外始终再没动静,只剩下掌柜乞求保佑的声音。 伙计也慢慢停了下来,他干咽着唾沫,撅着屁股跪在地上,脸都快浸在尿里了。 又等了半晌,见真没了动静,才一点点的抬起头,可只这抬眼一瞧,伙计的表情就僵住了,瞳孔登时一扩,一口气就那么卡喉咙里再也没咽下去。 面前。 一张枯瘦到只剩皮包骨的苍老阴森的面容正张着黑洞的眼睛望着他。 …… “梆梆梆——” 更鼓三响,夜已三更。 街角的一个小饭馆里。 “这位爷,您要的饭菜,还有一壶烧刀子,请慢用!” 老板招呼完就下去了。 苏鸿信随手端过一碗饭,又取了两根筷子,往那饭头上竖着一插,再往半掩的门外一搁,就见他也不回头,只顾着吃菜喝酒,嘴里含混道:“穿了你缝的衣裳,给你吃口热乎的,吃完赶紧滚,要是再敢缠上来,我就宰了你!” 门外风雪甚急,可奇的是,那碗饭溢出的热气,竟然凝而不散,如丝如缕,沿着筷子似盘龙般往上飘起,也不知飘向何处。 夜更深了。 风雪一过,隐隐约约,那斑驳的石沿下,像是蹲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佝偻着身子,捞着饭吃…… 033 黄莲圣母 清晨。 “哎呦,造了孽了,这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好事?” 楼下就听到一声惊怒的吆喝。 住客们一听,只探着脑袋往窗外一瞧,但见这客栈的门头上,居然吊死了一只黄皮子,那黄皮子可真够大的,都能比得上京巴了,直挺挺的坠着身子,两绺发白的须子都结成冰溜子了,冻硬了都,一双眼睛更是血红血红的,看的人心里直泛凉气。 伙计大清早的开门就见面前吊着这么一个玩意儿,脚下一“呲溜”差点没摔个狗趴,站大街上那是破口大骂,愣是把那厮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下了一夜的冷雪。 沿街望去,房檐底下全是挂着一根根半米多长的冰溜子,街面上一片雪白,一脚踩进去,都能淹到腿肚子了。 等伙计红着脸,喘着气,骂够了,仍是愤愤不岔的盯着街上其他的几个铺面,只以为这是同行干的下作事,眼神都是斜着瞧的,满是鄙夷不屑。 最后朝着雪地上“呸”了口痰。 “嘿,你这孙子,你指桑骂槐的,难不成是说这事是你爷爷做的?” 能在天津讨生活的,哪能是怕事的主么,斜对面的旅馆里立马就赶出来个捋袖按帽的汉子,看样子这是要拉开架势干上一场。 伙计皮笑肉不笑的道:“爷爷骂的是那断子绝孙的缺德玩意儿,关你屁事,自儿个跳出来,难不成做贼心虚?” 汉子一瞪眼。“嘿,爷爷今天非得抽你几个嘴巴子,让你涨涨记性。” 大冷天的,二人干脆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上撕打在一块,立马就有人叫好,一个个探着脑袋,瞧的津津有味儿。 但这客栈里,苏鸿信却瞧着那只死黄皮子微微蹙眉,这还真是找上门了。 等听到自家老板的招呼,两人才顶着脸上的淤青,不情不愿的撒开来,各扫门前雪,敲着檐下的冰溜子,又把那黄皮子小心翼翼的摘了下来。 沿着街道往下走,不到百米,便是闹市,一条长河横贯而过,好不热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就能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半晌。 等苏鸿信穿戴好,下了楼。 “哎呦,客人昨晚上睡的可好啊?要不要吃点东西?煎饼、包子、煎焖子、茶汤——” 他刚下去,伙计迎面就是这一连串的话,嘴皮子溜,语速快,关键还能听清楚。 苏鸿信笑道:“就冲你这嘴皮子,把你说的这几样都来一份,我尝尝鲜!” “好嘞!” 腔调一拔,伙计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转眼就溜后厨去了。 客栈不大,小本营生,掌柜的见他坐下,过来倒了杯茶水,笑道:“听客人的口气,好像是关中哪边的吧?不过又带点京城的味儿,倒是让我辩不出来了!” “祖上是京城的,不过以前日子苦,逃荒的时候,刚好到了关中,就在那定下了。”苏鸿信喝着茶,搭着掌柜的话,但眼神老往外瞟。“诶,掌柜的,今天外面怎得这么热闹,都往河边凑啊?” 掌柜的年过四十,面相和善,听他这么问。 “客人,今天是龙抬头啊,这可是大日子,他们这都是去拜圣母娘娘的!” “圣母娘娘?” 苏鸿信眼露惊奇。 掌柜的失笑。“客人还真是从外地来的,咱这天津城里,可是有一位下凡的仙姑,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被尊为“黄莲圣母”,连总督大人都奉若神明——” 苏鸿信听的眼睛渐张。 黄莲圣母? “圣母娘娘可是好生了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连洋人的枪炮都伤不了,简直就是神仙下凡啊,待会我也得去求个保佑……” 掌柜越说越来劲儿,说的眼睛都发亮了,红光满面,仿佛魔怔了一样。 “枪炮都难伤?” 苏鸿信听着掌柜嘴里神乎其神的说法,喃喃道:“好家伙,那我可得去见识见识!” 闲聊的这会儿功夫。 顶着布帽的伙计已是端着吃的过来了。 …… 等苏鸿信抹着嘴出去的时候,傻眼了。 只见街上是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吐火的、还有变戏法的,简直人山人海,一条条巷弄里人流涌出,像是万川归海一样,男女老幼全都出来了,又蹦又跳,欢呼四起,数十道人流汇于一处,朝运河边上围去,声势浩大,好不惊人。 这些人手里还捧着不少香烛纸钱,拎着一摞摞纸做的金元宝,所过之处,烟笼雾绕,那味儿可真是够呛的,边走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圣母娘娘保佑”,要不是没地儿了,看那虔诚的模样,八成还得一步一跪。 “这婆娘的势头是不是有点忒大了?大的都有点邪乎!” 苏鸿信心头震惊,也被这场面吓到了。 他心里想着,脚下一迈,跟着融入了人流,朝着河边赶去,沿途一过,眼神只往周围扫了一圈,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喧嚣吵闹的厉害,就好像煮开了一锅沸水,屋顶都能掀了。 不光是这边儿,连带着运河对面,也是围满了人。只往上又走了一段距离,人流前进之势才暂缓,可这一拥一挤,不少人差点被挤进了河里。 苏鸿信个子高,又加上气力大,占了个高点的位置,这会再一瞧,河畔所去,一眼竟然望不到头,全是站满了人。 而在河面上。 数条大船横江,船身皆被红布所罩,桅杆上一面红色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上书“黄莲圣母”四个大字。 而在当中最大的那条船上,其上铸有一高台,高逾十米,台上乃是一间偌大的神橱,四角悬铃,红幔低垂,八面还各插着一支黄幡,幡布一震,已见每一面都各有一字,合起来,便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河上大小船只共计九条,除却那条大船,余下每一条船头都有一黄衣红裤,遮面绑发的女子,背插四面三角小旗,皆跪伏在地,船头上,还搁着一尊香炉,其内插有三根粗如腕口的巨香,燃起缕缕白烟。 苏鸿信看的紧锁眉头。 正这时,人群涌动,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圣母娘娘来了!” 瞬间,人群跪倒一大片,不少人痛哭流涕,高呼:“圣母娘娘保佑!” 苏鸿信忽然一瞪眼,但见那运河上游,竟是有一女子,赤脚而立,凌波不沉,顺水而来,端是惊为天人。 034 河中龙王 涛涛河水,水静河清。 可河面上的女子居然似一羽凌波而不沉,我滴个乖乖,这可把人的眼睛都瞧直了,甭管是天津人,还是外地客,初见这一幕,眼睛那是瞪的溜圆,只像是瞧见了神仙下凡。 但人家这还不是停住不动,而是随波而来,一双白净赤脚半沉水中,淹至足踝,好不神异。 这女子十有八九便是那“黄莲圣母”了,背后系着的红披风那是迎风欲起,头戴风翅金冠,两根长羽都快翘上天了,双手叉腰,内里穿的是一件青白色劲装,外头又衬了件织锦小褂,上面百花齐放,好不艳丽。 想这津门,好说歹说也算是能人无数,但望见眼前这一幕,不少人当时就跪下了,倒头就拜。 水势不快,但那“黄莲圣母”来势却急,如离弦之箭,百米距离,不过三四息。 苏鸿信却是离得有些远了,只能瞧见这些,没瞧清楚这女人的脸,但他的注意力现在可不在“黄莲圣母”的身上,而是在她的脚下。 “嘶!” 苏鸿信这会儿当真瞧的是吸了口凉风。 目光所及,那碧水之下,竟是惊现一团邪异妖氛,只像是往河里倾倒了一盆浓墨,滚滚如黑云,聚而不散,翻滚如烟,里头还夹杂着一团血光,赫然藏着一只妖物;再看那时隐时现的鳞片,个头还不小,八成不是大鱼,就是大蛇。 敢情,这是被那河中水妖托着呢。 “嘿——” 正凝神瞧着呢,河面上陡起一声娇喝,邃见那“黄莲圣母”纵身一跃,凭空飞起,双臂平展如翼,一双赤脚蹬空而上,又是惹得无数人相继拜倒,大呼圣母显圣,神通广大之类的话…… 只在众目睽睽中,此人已飞进了那座高台上的“神橱”中,双手十指一变,结了个莲花印,已是端坐不动。 苏鸿信瞧的见河中有妖,可那些普通人又如何看的明白,一个个焚香祷告,如拜神佛,声势浩大惊人,万人空巷都不足以形容眼前场面。 船上忽起鼓声。 “咚咚咚——” 鼓点急落,自成韵律,瞬间在河面上传荡开来。 “圣母在此,龙王听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就见那几只小船船头跪伏的八个女子,忽然抬起了头,披头散发,双手高举,口中带着古怪的腔调,仰天呼喊,浑身抖颤不停,如陷魔怔,鼓声越来越急,几个女人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快,最后咿咿呀呀的根本听不清楚。 苏鸿信看到这儿算是明白了,什么神通广大,就他娘的一群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他瞧的大失所望,面露冷笑,只凑在人堆后头,倒是要瞧瞧,这“黄莲圣母”还能整出来什么名堂。 可渐渐的,运河河面上,居然起了动静,陡生激流,逆反相冲之下,绞出了一个漩涡。 人群更是惊呼连连。 “龙王爷显灵了,龙王爷显灵了……” 又跪又拜。 神橱里一直端坐的“黄莲圣母”,此刻突然对着河面喝道:“本座在此,龙王既来,还不速速现形!” 张口一吐,竟是喷出一团熊火,凝为一束,直射那漩涡之中。 河畔两岸,瞬间高呼一片。 “圣母娘娘慈悲,圣母娘娘保佑!” 苏鸿信却瞧的沉默,暗自一叹,人鬼不分,妖邪称神,这都他妈的什么世道。 再看河面上。 漩涡越来越大,水下赫见无数鱼群顺势而转,巨大的漩涡径阔竟然几快三十米宽,泥沙倒卷,仿似深不见底。 “快快快,快上供品!” “龙王爷请享用诶!” 上游猛的传来一声吆喝。 定睛瞧去,就见这运河边上,系着一排排竹筏,一字排开,上面摆的是诸般牛羊牲畜,皆是祭祀供奉之物,而且,都是活物。 待那竹筏绳索一断,立马顺水而下,只在所有人的注视着,一一冲向那漩涡,筏上牛羊,这会儿是叫个不停,可惜却被拴在上面,只能原地打转儿。 倏见一个浪来。 竹筏已翻,牛羊皆被漩涡吸扯了进去,不一会儿,水中立时冒出大片殷红,全都葬了妖腹。 漩涡好像也越来越小。 “快快,还有!” 苏鸿信闻声瞧去,可不看不要紧,只一看,他先是看的怔楞,而后眼中豁然涌现出一抹惨烈骇人的杀机,眼仁都跟着红了,一双手攥的“咯咯”作响,筋骨毕露。 竟然是活人祭。 原来,这上游还有一排竹筏,此刻两个大汉正抱着两个穿戴干净,白白胖胖的娃娃,一男一女,模样皆是稚嫩,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将之放在了上面。 两个孩子却浑然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懵懂四顾,只怕这是不知道从哪买来的,早早的大鱼大肉养起来,就是为了今天。 河畔两岸,众人像早已司空见惯,非但没人阻止,反倒叩拜的更加虔诚,焚香祷告,一个个睁着眼睛,瞧着两个孩子。 就算真有人眼露迟疑,可一瞧见周围的人,也只能强压不忍,不敢多言。 “等等,李老爷你之前不是说要收养他们么?现在怎么要把我家的两个娃儿喂了龙王爷?”一个穿着灰袄的瘦小妇人慌忙就往过来冲,眼露惊慌,目中含泪,伸手就要抱起筏上的孩子。 “哼?你家的娃儿?当初你可是收了我的银子,现在,这俩孩子可是姓李,而且,呵呵,这可是大造化,能跟着龙王爷去它那龙宫!” 岸边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汉子,皮笑肉不笑的一挥手,立见身旁的两个汉子将那妇人一把擒在手里。 “李老爷,那我把钱还你,你把孩子还给我!” 妇人吃痛,嘴唇都咬出了血,眼露哀求,正自挣扎。 “还?他们这两个月来可是顿顿大鱼大肉,你拿什么还?” 那男人只淡淡一瞥。 “拖下去,耽搁了时辰就不好了,可别惊扰了圣母娘娘!” “李老爷您行行好,您行行好……我求您了……” 那妇人跪倒在地,仍自挣扎,迎面便见一大汉抬手就是一巴掌,势大力沉,“啪”一声,妇人口中吐血,哼也不哼,头一歪,当场昏死了过去。 “龙王爷请享用诶,可得保佑我李家来年兴旺!” 只在李老爷的祷告中。 河畔的竹筏,顺水飘下。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待到竹筏被漩涡卷了进去,方才面露喜意。 又是一阵的敲锣打鼓。 漩涡没了。 河畔两岸的人流,俱是欢天喜地。 “祭祀已毕,恭送圣母娘娘!” 众人目送着河上舟船散去,等瞧不见了,一个个才意犹未尽的作鸟兽散。 不多时。 地上只剩下诸多香烛,还有纸灰。 苏鸿信面无表情,站在河畔伫立不动。 许久。 他紧攥的手已松开,瞥了眼舟船远去的方向,忽然咧嘴一笑,尔后转身离开。 035 月黑风高 “梆梆——” “四更天了!” 更夫拎着更鼓,冻得不行,一面搓着双手,缩着身子,一面“嘶嘶”的吸着凉风,连喊出来的声音都在发僵。 吸溜了几下鼻涕,更夫像是还觉得不顺畅,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把那发红的鼻头一捏,憋着一口气,就听“唰”的一声,拇指食指再往下一挤,一段鼻涕立马就摔在了地上。 “四、四更天咯——” 更夫边搁袖子上蹭着手,又梗着喉咙吆喝了一声,可一阵凉风迎面吹来,登时就是一个哆嗦,忙把腰里的酒葫芦解下来,小抿了一口,烈酒入喉,这发僵的身子骨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这也忒他娘冷了!” 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 “梆梆——” “四更天——” 他脚下不停,从西街走到东街,扯着嗓子嚷着,可眼皮莫名一跳,喉咙里的声音有前没后,瞬间就没声了。 手脚发僵的杵在那,一双眼睛直往街市口的余家当铺瞟,还不是正眼瞧,而是只敢用余光去看,偷偷摸摸的就和做贼一样,本来就发白的脸这会都青了。 那当铺的木门上还贴着封条。 昨儿个晚上,这里头可是出了两条人命,而且,那死状,听说硬是能把人吓死,之前的更夫老陈头就是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都尿裤裆了,这才轮到他。 心里骂了一句“晦气”,更夫又忙喝了几口酒,壮了壮胆气,眼神一收,埋着头,脚下暗自发力,等赶出了一段距离,过了街市口,他两腿发软的凑到一护栏后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喘着气,一脸的惊魂未定。 半晌,等缓过了神,脸上恢复了几分气色,更夫才砸吧着嘴伸手从怀里一掏,摸出来二两包好的猪头肉,就这小酒吃了起来,先前的事儿全都忘了个干净。 待到吃饱喝足了,他打着酒嗝,才又干起了自己的差事。 “天干物燥——嗝——” 可走了没个十几二十步,路过一条巷口,更夫不经意的只往里扫了一眼,他步伐忽然停住,本是醉醺醺的眼睛渐渐清醒,然后慢慢睁大,最后瞪的溜圆,嘴巴张着,半天发不出声来。 他看的,是那巷口尽头的大门。 “咣当!” 更鼓坠地。 更夫像是终于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一屁股跌坐地上,然后拾起地上的家伙,连滚带爬的就跑,嘴里“啊啊”叫个不听,远远的,才哭爹喊娘的嚎出了一句话:“不好了,孙寡妇上吊了!” 月黑风高。 远远望了眼已经跑没影儿的更夫,苏鸿信剥着手里炒好的花生,边往嘴里丢着,又往巷子里瞥了一眼。 巷子尽头,那气派的“李府”门头上,赫然坠着一个人,在夜风里微微晃悠。 绳结扭转,就着月光,但瞧见转过来的一张脸正是那运河边上俩孩子的亲娘,而今,前倾着脑袋,正瞪着一双通红通红的眸子,外吐着舌头,像是在瞧他,在空中缓缓打着转儿。 苏鸿信蹙了蹙眉,他一拍手,走到大门前,嘴里轻声道:“把眼睛合上吧,你这事儿我替你办了,等我出来,你要还敢睁眼,哼哼……” 说着话,他豁然往旁边纵跳跃起,不过眨眼,人已是稳稳的落到了门旁石狮子的头顶,双腿再是屈膝蓄力。 “嘿!” 口中一声低喝。 苏鸿信复又发力跃起,似极了一只蹦起的山魈猿猴,只在空中大步一掠,硬是赶出两米多远,再瞧去,他正蹲在李府墙头上,视线四下一打量,顺势前扑,人便翻进了院里。 许是这李家坏事做的多了。 大晚上的,灯都不敢灭。 房檐下,还能瞧见几个护院,三人凑在一块,缩在墙角,怀里各搂着一口刀,看着像是睡熟了。 但见墙头上猝然翻下来一条人影,弓背猫腰,足尖点地,轻盈的真就像是一只猫儿,甫一站定,已动若脱兔般踮着脚窜向那三个睡熟的护院。 不过三两个呼吸,灯火底下,两抹冷冽寒光乍现,已悄无声息的贴向三个汉子的喉咙。 可不料变故陡生。 “喵!” 这不远处,突然惊起一声猫叫,房头上竟是窜下一只通体赛雪,双眼湛蓝的波斯猫,嘴里正咬着一只硕大的灰毛耗子。 这一声猫叫刚落。 三个护院里,一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的丑汉闻声已是有了动静,嘴里平缓气息一毕,一双环眼登时瞪开,正好和窜到他面前的苏鸿信瞧了个对眼,再一看已到脖颈处的寒光,只像是当头淋了一盆冷水,眼中睡意全无,吓得一个激灵,开口就要呼出声来。 可寒光陡急,已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 另两人听到猫叫也是有些迷糊,但也没太在意,眼睛睁都没睁,嘴里嘟囔了句“遭瘟的畜生”,正想继续睡呢,不料一股滚烫热流冲了过来,溅了他们一脸。 一股腥甜刹那钻入嘴里,二人意识渐渐清明。 睁眼一瞧。 两人中间,正夹着个无头的身子,断颈处鲜血直喷,只把他们骇的都愣住了,随后,二人脸上狂变,已是看见了面前蹲着的黑影,顺手就要拔刀,可两柄利爪般的短刃已是扎在了他们的喉咙,“噗嗤”一声,没至刀柄。 “咯咯——” 二人张开的嘴里,已是发不出声来,血水直从嗓子眼往外冒,像是堵了石头,卡着刀子,也确确实实卡着刀子。 他们双眼睁大,眼角青筋暴起,脖颈血管外扩,挣扎着就要伸手去抓面前带着棉帽、蒙着脸的人,可对方一刀刺中,已是利落收刀后撤,刀身一退,一股血箭立马被带了出来。 二人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双眼便渐渐失了光华神采。 苏鸿信甩了甩手里的爪刀,血珠沿着弯月似的刃口飞落,随后他眼神瞟向一旁正趴那咬着耗子的波斯猫。 “小东西,差点被你坏了事儿!” “喵~” 那波斯猫则是大快朵颐的撕咬着爪下的耗子,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净,睁着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完事儿后又舔了舔爪子,慵懒华贵,趴地上正瞧着他,端是好看极了。 一人一猫就这么定定望着对方。 苏鸿信“嘿”一笑,转身已朝后院猫去。 可没成想,那波斯猫居然“噌”的站起,也跟着来了。 苏鸿信走一步,它跟着走一步,见苏鸿信回头,它又趴下了,嘴里还不忘“喵”的叫了一声。 苏鸿信被它惹得心头一烦。 “滚!” 可那波斯猫就像是赖上他了一样。 “小东西,有能耐你跟紧些!” 苏鸿信猛然足下发力,人已似猎豹般冲出。 不想肩头陡然一沉,扭头瞧去,那波斯猫居然已趴在了他身上。 “嘿,我就不信了!” 伸手就要去抓。 可这时候。 “吉祥果、吉祥果……” 后院的走道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 “快快快,今天你们不把我的吉祥果找回来,非得每人挨一顿鞭子!” 036 神功护体 听到传来的动静。 苏鸿信脸色一沉,看了看趴在肩膀上的波斯猫,眼睛倏然一眯。 那波斯猫正慵懒的舔着爪子,可被苏鸿信阴厉的眸子一扫,立马像是弹簧一样蹦到了空中,弓着身子,一身白毛“唰”的齐齐倒竖了起来,像是受到了莫大惊吓,“喵”的一声,窜到了房头上,瞬间跑的没影儿了。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听动静还不是一人。 院子倒也不大,进门就是个小院,贴墙两间瓦房,院心还有个屋子,绕后是一条石板铺出的走道,连着后院,这声音就是从走道那头传来的。 苏鸿信当机立断,把瓦房墙根的三具尸体全都拖到了暗处,自己则是猫着身,听着响动。 就听几个声音正自说道: “诶,太太,快瞧,吉祥果在房顶呢!”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快下来吧,可别摔着了!” “太太,要不用棍子把它赶下来——” “啪!” “我可告诉你,这可是我的命根子,今儿晚上它要是不下来,你两就给在外面侯着,什么时候下来了,什么时候再进屋,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拿棍子赶它,我非得把你们皮都扒了,听见没有?” “呜呜,太太,我听见了!” 苏鸿信听着声,口中提气,脚下一纵一落,一个闪身,人已在两三米开外,轻盈无比,落地后足尖再是一点,飞扑纵跳,动作行云流水,只在光暗交错间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后院的入口。 搭眼一瞧,就见二三十步开外的地方,两个小丫鬟正在夜风里瑟瑟发抖的守着屋檐上的那只波斯猫,任凭她们怎么招呼,那波斯猫就是不下去,最后干脆一趴,歇那了。 两丫鬟却是都冻哭了,一个半张脸还在肿着。被凉风一吹,两人搓着手,又是呵气,又是跺脚的,眼泪鼻涕流个不停。 苏鸿信视线一偏,但见走道尽头还有两间屋子,最大的那间正亮着灯,一个女人前脚刚进去,听之前的口气,估摸着就是这“李府”的太太了,只是听先前那话里话外的刻薄劲儿就能明白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鸿信又等了会,见四周再没什么动静,脚下发力急赶,干脆也不藏了。 那两丫鬟还在跺着脚呢,嘴唇冻的发白,冷不丁听到身旁传来一阵轻微响动,正想去瞧,一只手便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她们细颈上轻轻按了一下,二人立马软到在地,不省人事。 等伸手把她们放好。 苏鸿信大步一跨,朝着那灯还亮着的屋子赶了去。 离的近了,就听里头传来一阵惹人脸红的呻吟娇呼,苏鸿信抬手一拨门扇,“嘎吱”一声就从缝里滑了进去。 进门一瞧,入眼就见床上白花花的一片。 白天瞧见的那位李老爷...... 不想一股凉风袭来,李老爷脊椎一寒,身下的女人则是花容失色的望着屋里多出来的苏鸿信,尖叫惊呼了一声。 “你、” 她刚一叫出声,苏鸿信停也不停,手中两柄爪刀正反相握在手,已割向李老爷的后颈。 乍觉背后寒意,李老爷便已惊觉不妙,再见身下女人惊恐的模样,他竟是想也不想,单手将那女人的脚踝一擒,低喝一声,竟将之整个抡了起来,从床上抛了出来,砸向苏青。 见到对方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苏鸿信心里已是暗道失算,这李老爷,不简单啊。 再见一白花花,光着身子的女人撞来,惊呼尖叫中更是连抱带抓,苏鸿信就地一滚,已躲了过去。 但他这一躲,女人这便横着身子,一头撞在了墙上,“嘭”的一声,头颅迸裂,尖叫戛然而止,墙上已溅射出一团血迹,恐怕她做梦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和她巫山云雨的男人竟转眼要了她的命。 再说苏鸿信一滚躲过,也不站起,手中爪刀只斜斜往床上一送,立时插向李老爷的腰腹,可让他吃惊的是,刀尖落下,那皮肉竟然只凹陷下去一个小坑,而后仿佛遇到一股巨大阻力,再难寸进。 “咦?” 他口中惊疑。 趁此机会,李老爷利落的提好裤子,翻身一跃,已从床上跳下,伸手自床板下面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刀来。 “还真是个练家子。” 苏鸿信一击未能得手,当下后撤开来,扫了眼地上那脑袋开花的女人,又一掀眉,看向了李老爷。 但见此人个子不高,却是膀大腰圆,一身筋肉不甚分明,然四肢粗壮如牛,面色黑中透亮,下颔还冒着一片新生的短髭,粗硬如针,往那一站,活像是一尊黑面神。 他赤裸的胸口上,竟还纹着一尊杵刀而立,拂髯睁眼的关公像,那关公一张脸如涂朱漆,凤眼狭长如刀,被灯火一映,似有寒芒隐露,活灵活现,端是威风凛凛,杀气逼人。 他问。 “兄弟是哪条道上的?可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能帮的话咱一定不含糊!” 迎上苏鸿信阴厉冷笑的眸子,不知为何,李老爷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几句话的功夫,手背上已是冒出来一层鸡皮疙瘩。 苏鸿信这会是蒙着脸的,他嘿嘿一笑:“你也别废功夫了,外面的那三个,估摸着这些年做惯了狗仗人势的勾当,没遇到过狠茬子,身上的东西都生疏了,杀他们的时候,都没用第二刀,至于帮衬的,好说,就拿你的命吧!” 李老爷面沉如水,他脸本就黑,现在更是黑成了锅底,手握钢刀,厉声骂道:“他妈的,你也不去天津城里打听打听咱的名头,敢来我这寻晦气,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告诉你,爷爷我可是黄莲教的护法,修有神功护体,有圣母庇佑,刀枪不入……” 苏鸿信一听。 “神功护体?难不成这便是那刀枪不入的把式?” 但随之嗤笑一声。 “就那婆娘也敢号称圣母娘娘?赶巧,我也正想见识见识,那刀枪不入的神功是个什么名堂!” 苏鸿信收了爪刀,反手已是把断魂刀提在了手里,裹刀的红绸一抖,亮出了黝黑的刀子,他冷冷道:“瞧好了,爷这柄刀,横行无忌,哪怕你就是真神仙,今儿也得躺下!” 那李黑子只瞧见面前亮出来的鬼头刀,再听到苏鸿信的话,瞬间脸色一变,失声脱口。 “断魂刀?” 037 善恶有报 苏鸿信冷笑。 这“断魂刀”乃是杀人过百的杀生刃,饱饮人血,怨煞缠刀,是为杀生无忌。 四大捞阴门的,扎纸人、缝尸人、仵作、刽子手,其中刽子手那可是凶名最盛,但凡能摸出来一把“断魂刀”的,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人间阎罗,下九流全都得避着走,鬼神都得绕道,一句话,太凶了。 就之前城外遇到的那一群成了精的黄皮子,乱世当头,这些畜生早已是无法无天惯了,其实它们真正怕的可不是苏鸿信,而是他亮出来的刀子。 他老苏家的这把刀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刃口上的煞气浓郁的都快化成血了,野仙亡魂最怕的就是这种,一刀下去,立马魂飞。 其实不光如此,清末民初这会儿,世道乱,各行百业空前繁盛,诸多下九流更是数之不尽,鱼龙混杂;其中不乏心术不正的,供奉什么野仙亡魂,或是修炼各种邪术道法,暗地里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一些个修出了气候,寻常的刀,那是砍不死的,可这“断魂刀”不同,甭管什么人神鬼妖,只要在断头台上走一遭,那就都得死。 这李黑子听苏鸿信一说,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紧了紧手里刀,恨声道:“刑门的茬子?我这些年可是没少往你们那送东西,连直隶总督见到圣母娘娘也得规规矩矩跪下,你敢杀我?” “废什么话,爷杀的就是你!” 苏鸿信横刀在手,右手一挽,手里的断魂刀呜的已带起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呼啸,横斩了过去,李黑子瞧的眼皮狂跳,可许是生死当面,他一咬牙,居然挽了个刀花,手中钢刀已是直直迎上。 “铮!” 两刀纵横相遇,立起一声金铁交击的清鸣,火星点点。 苏鸿信一刀斩落,刀身一拖,带出一片抓心挠肺的声响,眼见对方有胆招架,他狞笑一声:“好的很!” 双手握柄,运足了气力,只把那李黑子逼得连连倒退,直至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他这才忙闪身抽刀,侧身一滚,回手就是一刀照着苏鸿信背后劈下。 “嘿!” 苏鸿信面朝前,可身后就像长了眼睛,右腿似如蝎尾倒钩,自下而上一踢,正中李黑子手腕。 “啪”的一声。 哪想他这一脚踢下,李黑子竟是不觉痛楚,右臂只晃了一晃,苏鸿信却是忘了此人那刀枪不入的古怪手段,眼见得背后钢刀就要劈下,他左腿一曲,整儿身子瞬间贴墙扑倒,落地一瞬,反手已把“断魂刀”横在了身后,刃口一立,双刀再遇。 “给爷躺下吧你!” 苏鸿信横刀格挡的瞬间,他厉声一笑,曲起的左腿只似金鸡独立般往后一蹬,正中李黑子的右腿膝盖。 他虽刀枪不入,可这一腿乃是蹬在了关节处,整个身子一个踉跄,立马又栽出去一个大跟头。 苏鸿信单手撑地,借力凌空翻起,一个猛步赶上,又是当头一劈,那李黑子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眼见耳畔惊起一阵骇人刀风,瞬间又在地上滚了一截,断魂刀斩落在地,火星四射。 苏鸿信提臂收刀,看着灰头土脸正自杵刀起身的李黑子不由嗤笑道:“你这驴打滚的功夫可真是练的不错!” “他娘的,小畜生,真以为爷爷是怕了你!” 李黑子脸色阴沉,语气恶狠,一双眼睛亦是暴现凶光。 他厉吼一声,单腿凌空一踢,身旁的桌子瞬间横飞过来,苏鸿信闪身一避,迎面就见一把钢刀贴面削来,李黑子神情狠厉,可一条腿却猛的自下方飞了上来,李黑子心思全都在那“断魂刀”上,哪想苏鸿信还来了这么一招,预料不到,只见那条腿正好踢在了他的下巴上。 “啪!” 李黑子脑袋瞬间往后一倾,整个人都倒掀了出去,在空中身子一折,然后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溅起不少土尘。 苏鸿信则是摸了摸自己脸颊上面多出来的一条浅浅血口,慢慢落下右腿。 李黑子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嘴里啐了口血水,揉着下巴,惊怒道:“谭腿?” 他脚下踱步,刀花只一挽,翻身一倒已是贴着地面,滑溜的像是个泥鳅,连翻带滚,朝苏鸿信下三路攻来,身形一过,刀身再掀,屋里瞬间是尘土飞扬。 苏鸿信一拧眉。 “我说呢,光在地上打滚了,原来是地躺刀!” 他说着话,脚下已是在挪步,双腿一左一右,连环急闪,那李黑子手里的刀光,只在他脚踝间翻转紧追,像是快要挨上,可挪出不到五六步,苏鸿信突然大步一赶,蹬地一跃,身子横空掠起。 眼见如此,李黑子却是不惊反喜,武夫厮杀,最忌以高打低,易露空门,他蹲身在地,手中刀子掀刃上挑,不想苏鸿信眼露冷笑,双腿凌空一分,断魂刀已是往下劈去。 双刀赫然再遇。 可那分开的双腿,却已落在了李黑子在双肩上,苏鸿信口中双眼杀机暴现,口中虎吼一声,气息一沉,双腿已是陡然发力,只将李黑子的脑袋一夹,腰身一扭,而后往前翻身一滚,等站直了,回头去瞧。 那李黑子已是横着身飞了出去,撞烂了门扇,翻到了走道上,这竟然还没死,他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苏鸿信提刀紧追赶上。 二人一追一赶,转眼从后院追到前院。 一个猛步赶上,苏鸿信横踢一扫,正中李黑子腿窝,他翻到在地,口中又是呼救,又是讨饶,只亡魂皆冒的往门外跑。 哪想大门一开。 他却是“啊”的叫出了声,僵立原地,身子如遭雷击,一张黑面转眼煞白,眼神发直,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嘴里磕磕巴巴的道: “孙、孙寡妇?” 只这一耽搁。 一刀横空斩过。 但见李黑子项上人头登时高高抛起。 无头的身子仍是站在原地,而后双腿一曲,竟然跪倒下来,断口处血如泉涌,砍下的脑袋则是凌空翻了几翻,不曾想,最后竟然又稳稳落回到断颈上,好不诡异。 李黑子双眼瞪圆,一脸惊恐之色,已是毙命。 望着眼前这一幕,苏鸿信只将断魂刀又用红绸裹好,又瞥了眼门头上挂着的尸体,片刻光景,他再瞧去,那双血红的眸子,竟然已经合上了。 门外夜风幽幽。 苏鸿信也没说什么,擦了擦脸上的血,径直没入夜色。 038 通福客栈 客栈叫作“通福客栈”。 别看名字旧点,但里头的装饰摆置却不旧,和外面那些个新兴的旅馆差不多,就是地方小点,但却很干净。 掌柜的站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算着一天的账目,时不时瞧瞧正在收拾着大堂的伙计。 门外夜风那叫一个冷啊,飕飕的只往人脖领子里钻,甭管裹的再严实,那也得冻得呲牙花子,吸着凉气;好在掌柜的也不刻薄,点了个炭盆,加上这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人,伙计就时不时去烘烤会儿,旁边还给搁了一小碟花生米。 店小,想多赚钱,那就得起早贪黑。 这会儿看着墙上的洋表,都快凌晨两点了,店伙计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掌柜的招呼道:“阿贵,准备准备就歇着吧,晚上记得把门留个缝儿,透着气,可别出事了!” 他指了指炭盆。 年轻伙计搓着手,嘿嘿一笑。 “叔你也早点歇着啊!” 两人算是一个族里的,本家,论辈分是那叔侄,这也都熟悉,掌柜的合上账本“嗯”了声。 但就在这么个时候。 夜深人静的客栈里,突然响起一连串鸡叫。 “咯咯哒、咯咯哒、” 叫的还挺急,连带着还有翅膀的扑腾声。 可叫了没几声,那鸡叫声突然就哑了,戛然而止。 动静是从后厨传来的。 掌柜记得今早店里刚进了三只老母鸡两只大公鸡,可都这点了,厨子也都走了,这后厨咋还能有动静,而且那响动听的也有点不对劲儿啊,当下就朝伙计招呼道:“阿贵,你去瞧瞧!” “好嘞!” 伙计利落的应了一声。 一溜烟的就钻后厨去了。 可这前脚刚去,后脚就听到一声惊呼。 “啊!” 那阿贵已是屁滚尿流的往出来跑,一身的血,连带着还摔了一跤,满脸惊恐,哪还有先前的机灵劲儿,站那是哆哆嗦嗦的,脸是都是血,手里还抓着一只抽搐的老母鸡,鸡脖子上正洒着血。 掌柜的也是吓了一大跳,顺手就把算盘抱怀里了。 邃见伙计抖着身子,嘴里结结巴巴的道:“叔,后厨的鸡全死了,还有、还有只黄皮子……” 掌柜一听,登时脸色就变了,他赶忙走到后厨门口搭眼往里一瞧,一股血腥气扑面,差点吓得他没一屁股摔地上,就见厨房里几只母鸡公鸡全都被咬断了喉咙,这会都在抽搐呢,那血洒的,流了一地,墙都给喷红了,触目惊心。 他扭头忙问:“今天让你把那黄皮子找个地方埋了,你埋了没?” 伙计这会儿都快哭出来了。 “埋、埋了啊我,不过……” 掌柜的一瞪眼。 “你还做了啥?” 伙计突然一个激灵,脸色煞白的哑声道:“我瞧见它那身皮不错,顺手就给剥了,叔,它会不会……” 说着说着,掌柜的就见伙计突然熄声了。 就直挺挺的杵那,然后慢慢弓起了身子,像是个驼背的小老头。 掌柜这下脸也白了,他眼神一扫,就瞧见伙计脚底下的影子一阵摇晃,居然都不成人形了,像是只蹲着的大耗子。 冷不丁的。 “咦……嘻嘻嘻……” 伙计半低着脑袋,也看不见他的脸,可这一阵尖细阴森的笑声,却听的人头发根儿都快竖起来了,毛骨悚然,就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然后,伙计上翻着眼皮,就朝掌柜瞧了过去,一双翻起的眼仁能把人吓死,怨毒狰狞,弯着嘴角,眼里都开始滴出血来了。 只在掌柜的心惊肉跳中,伙计尖笑了没两声,一低头,便把手里的老母鸡咬在了嘴里,大口吮吸着鸡血,连撕带咬,血肉横飞,喷洒的鸡血溅了一地。 楼上正收拾完的老板娘,下楼下到一半,瞧见这么一幕骇人场面,吓得腿一软,脚下跟着一滑,立马是“噔噔噔”从楼梯上溜了下来;正疼的揉着屁股,就见伙计喉咙里“咕噜噜”饱饮了一口鸡血,一双阴森怨毒的眼睛已朝她瞧了过来,双脚走一步踮一步,再驼背躬身的,姿势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眼看就到跟前了。 “当家的——” 老板娘立马就朝掌柜哭着嚎了一嗓子。 掌柜也是胆战心惊,可眼见这鬼东西盯上了自己的老婆,他强压恐惧,立马瞪眼就朝伙计吼道:“阿贵,你想干什么你?狗日的,我好吃好喝对你,你就这么对我?” 被这么一吼,那鬼东西也像是被喝住了。 但也只是一瞬。 “嘿嘿嘿,这小子剥了我的皮,那他的身子,可就要归我了!” 别听笑声尖细,这说出来的话更是奇怪诡异,尖细的都好像不是人,阴恻恻的。 “不光是他,你们这客栈里的人,都得跟着赔命!” 话一说完。 伙计七窍里都跟着淌血了,然后一骨碌躺地上,四肢就开始乱挥乱蹬,就和上岸的鱼一样,不停乱蹦,一双眼睛翻的半点瞳孔看不见,全是泛红的眼仁,眼角血水直流,口鼻“噗噗”呛血。 掌柜的夫妻俩可是吓得面无人色。 老板娘又惊又怕,吓得瑟瑟发抖。“这是惹上啥了呀?这么凶?你也别光瞅着啊,想法子,不然出人命可就不好了,还是本家的亲戚!” 掌柜何曾见过这般情形,正急得的手足无措,就见门外飞奔进来一条黑影,三个箭步赶到伙计身旁,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两大嘴巴子。 伙计正蹦的挺欢,突然挨了两下,竟然身子一软就倒地上了,那人虎口如钳一扣,单手就把伙计掐着脖子拎起来了。 “嘻嘻嘻、” 伙计还在阴恻恻的发着笑。 “啪!啪!” 又是两个大嘴巴子。 笑声立止。 伙计嘴里已恶狠狠的道:“你坏我道行,我子子孙孙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们这些人都得跟你陪葬……啊……” 苏鸿信扭头对着掌柜道:“把灯关了,躲远点!” 掌柜的还在发愣,等老板娘掐了他一下,才忙回身:“哦哦哦,我这就关!” 等把大堂里的灯一关,夫妻两个忙逃也似的缩柜台后头,看都不敢看。 见状,苏鸿信只把背后“断魂刀”一抽,正尖着声儿说话的伙计蓦然就是一个激灵,嘴里“咯噔”一声就跟打了个嗝一样,瞬间就没声儿了,然后是手脚乱抓,想要跑,嘴里已是惊恐的尖声道:“放开我,饶过我吧,我不敢了……” 苏鸿信冷笑一声。 “晚了!” 他扣着伙计脖子的左手突然往回一扯,伙计立马软到在地,再看苏鸿信手里,看似空无一物,可就着炭盆的火光,苏鸿信投到墙上的影子,手中正擒着一物,分明是个黄皮子,像是被吊在空中一样,正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苏鸿信手起刀落,横刀一过。 “啊!” 一声惨叫。 他手中瞬间冒出一团黑气。 墙上的黄皮子也跟着没影了。 反手再把刀一收。 “行了,开灯吧!” 听到声音,掌柜的才心惊胆战的探出了脑袋,见大堂里再没什么异样,才抹着冷汗,去开灯。 地上,伙计迷迷糊糊的醒来。 “咋滴了啊?哎呀,我的脸咋这么疼?” 苏鸿信瞥了他一眼。 “明儿跟我出趟城,不然估计还得缠你!” 说完,他拾阶而上,蹬着楼梯上了楼。 只剩下掌柜的绷着脸,上去对着伙计就是一脚。 039 盘山岭子 天刚亮。 苏鸿信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了,伙计阿贵肿着脸,面容沮丧的就跟死了亲爹一样,估摸着一晚上都在门口凑着,靠着墙都能睡着。 眼见他出来,立马一个激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差点没给苏鸿信跪下,掌柜的夫妻俩估计也没合眼,精神萎靡,面容憔悴,就那一屋子的鸡血,战战兢兢的忙了大半夜才给擦没了。 一家老小就指望着这个客栈过活,这要是传出去点风声,昨晚让黄大仙闹了,那恐怕以后就得喝西北风,谁还敢上他这门。 “小事罢了!”苏鸿信对着伙计道:“你去买二十斤硫磺粉,再带一把刀,还要十几个兽夹,跟我出趟城,别忘了把那张皮带上!” “快去,快去,多买点,哎呦我的天呐,真是造了孽了,先生要是真能帮我把这事破了,以后吃住全免!”掌柜的忙不迭的许诺道。 出去了不到十来分钟,伙计就赶回来了,怕是被吓破胆了,这小子暗地里又把苏鸿信交代的东西多买了几件,哆哆嗦嗦的抱着那张黄鼠狼的皮,等苏鸿信收拾好了,两人这便带着一些干粮马不停蹄的赶着车出了城。 这黄鼠狼生性狡诈比狐狸还要奸滑,而且修成气候的更是不得了,五仙里头,就属这黄仙最难缠,谁要是招惹了,那是能把人祸害的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而且不光一只闹,是一群,所以要杀就得干净,斩草除根,不然那可就是家无宁日了。 清晨,路边结了厚厚的一层霜,凉气沁骨。 苏鸿信穿着棉衣,带着棉帽,他可是真没想到这年头能这么冷,就那大雪天的,他都还是小时候瞧见过,往后一年能落一场雪那都是稀罕的,冷的他就缩那木梆上吸着冷风,手里捧着一瓶酒时不时抿上一小口,暖暖身子,驱驱寒。 一双眼睛则是在路两旁的雪林子里四下打量。 走的正是他进城时来的那条小道。 这地方人烟稀少,又荒僻,伙计说叫盘山岭子,以往城里横死的人、饿死的,反正只要是无人认领的尸首,大都拉这来埋了。时候一久,殍尸遍野,坟包无数,大雨一冲,露出来的全是腐尸烂肉,有时候进林子走两步都能踩到人骨。 穷啊,能埋在这的,多是一捆草席就卷了残身了。 年头多了,也没人知道这雪林里究竟埋了多少具尸骨,当真是粼粼白骨,数之不尽。 可这一来,倒是便宜了城中的野狗。 世道难,人都吃不饱,何况畜生,有的地方连猪都饿的拱圈啃人了,这盘山领子里的尸骨血肉,不知从什么时候招来了四方的野狗,聚众成群,四下刨坟掏尸,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性。一到晚上,那是成群结队,携滚滚尸气而过,而且加之吃多了人肉,个头全都大的惊人,煞气冲天,眼珠子都是红的,见人就咬,见兽就扑,可谓凶残至极。 再有久吃腐尸烂肉,掏肠破肚,这些恶犬野狗的爪牙上,早已是满布尸毒,莫说咬上,就是挠上一下,那都得要了半条命,怎一个毒字了得,城里的军爷都不敢招惹,而且,这些野狗也多是在城外出没,所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鸿信听完是又惊又奇,以往在老家那边,但凡发现有刨坟挖尸的狗,甭管是谁家的,那都得乱棍打死,盖因食了人味儿,吞了人血,这狗就不想吃别的东西了,而且脾性逐渐凶残,留不得,没想到这里的野狗竟然成群结队的吃人,心中只叹是世道乱啊。 一路上走着,苏鸿信倒是看见了两熟人。 来时的那姐弟俩,这会正披麻戴孝的,跪在道旁的林边,对着地上一堆被啄食干净的人骨磕头嚎哭,烧纸焚香,看的人摇头不忍。 又走了一段。 苏鸿信道:“就这吧!” 伙计忙停了车。 顾盼一瞧,他双眼一眯,只见林中深处,各种肉眼难见的晦暗之气如瘴雾般弥漫开来,聚而不散,时浓时淡,宛如云烟,这便是秽气,污秽邪祟所散之气。 “那张皮呢?给我!” 伙计忙递过一个包袱。 苏鸿信顺手接过,又把那十几个串起的兽夹一提,径直走出二三十步,把那皮抖出来,挂在一根树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匿在不远处,瞧着动静。 他却是想用这老黄皮子的皮把它的子子孙孙都引出来,看看这窝是在哪盘着呢。 这一等。 愣是耗了快半个小时,苏鸿信干脆就坐地上吃起了带来的煎饼,直到身旁的伙计突然压着声儿,战战兢兢的道:“来了!” 苏鸿信一搭眼,林子深处就见一颗石头后探出来一颗尖尖的脑袋,一双灿亮的眼睛正瞧着挂着的那张皮,接着是两颗、三颗、四颗,四只黄鼠狼凑一块,当中一只“嗖”的一窜,就爬上了树杈,先是低头闻了闻,眼珠子又四下警惕的看了看。 苏鸿信忽然道:“跟紧我!” 他说完腾的站起,迈着步子朝那几只黄鼠狼追了过去,一听到动静,四只黄皮子叽叽喳喳的立马扭头就跑,伙计则是提着刀,扛着一大包硫磺粉在后跟着,小脸白的,直冒冷汗。 一口气追出三四里地,苏鸿信才见那四只黄皮子钻进了一个洞里。 身后伙计“呼哧呼哧”的大口喘个不停,然后紧张无比的四下打量,像是生怕身旁跳出个恶鬼一样,盖因这四周竟然是一个个没名没姓的坟头,有的大多都已经被刨开了,暴露着白森森的尸骨,乌鸦呱呱叫着,看的他魂飞胆丧,这是跑乱葬岗里来了啊。 苏鸿信却没管他,望着面前的洞口,说道:“找些干柴,把那硫磺粉撒上,把里头的黄皮子熏出来,哪里往外冒烟就摆一个夹子!” 伙计一听,腿肚子都在打颤。 “你要想被它们缠的家破人亡,那就当我没说!” 再听到这句话,伙计立马精神了,牙关紧咬,绷着脸,开始四下拾捡着枯枝落叶,堆成一摞,撒上硫磺粉。 “爷,那我可就点了?” 他拿着火柴,有些忐忑的问。 苏鸿信“嗯”了声。 “点吧!” 焰苗一落,地上的枯枝落叶立马燃了起来,夹带着硫磺刺鼻的气味,瞬间就散开了,白烟滚滚,往那洞口一推。 不多时,就见周围不少的坟头也开始冒出烟了,狡兔三窟,这黄鼠狼可比兔子狡猾多了,地下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洞,伙计却不迟疑,把那兽夹撑开了,哪里冒烟,就往那丢兽夹。 忙活了大半天。 两个人才把每个洞口摆上了兽夹,又点了硫磺粉,林中立马浓烟滚滚,刺鼻的硫磺味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好家伙,这一熏,黄鼠狼还没出来,土里什么蜈蚣蝎子,各种毒虫,色彩斑斓,纷纷出穴,如潮水般四散而逃,伙计嘴里“妈呀”惊恐一叫,手脚并用,立马窜树上去了。 苏鸿信也看的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这地方阴气中,又加上有血肉浸透,倒是成了这些毒虫的栖身之处,他也是稍稍站到了高处,得避一避。 正侯着呢。 “啪!” 一声脆响。 只见一个坟头上摆着的兽夹突然合上了,像是一张兽口,两排铁齿一咬,力道大的,一只黄皮子竟是被拦腰夹断,挣扎了几下,就死在当场。 “啪啪啪——” 紧接着,间隔不长,摆放的一个个兽夹连连被触发。 这些黄皮子怕是都被硫磺寻红了眼熏昏了头。 但凡被夹中,不是断了身子就是断了腿,一只屁股都没了,挣扎着还想跑,苏鸿信一步赶上,便是一刀。 他顺手又拾起地上的另一把刀,两刀在手,在坟头间奔走如飞,连劈带砍,手脚并用,将那些没死的一一给了结了,有的刚探出头,刀光一过,立马尸首两分。 伙计望着一地被剁开的黄皮子,又看看杀红了眼满脸狞笑刀下血水飞溅的苏鸿信,不自觉的竟又往高处爬了点,不停咽着唾沫,眼神都看得发直了。 一连砍杀了二十来只,坟头上,才没什么动静了。 苏鸿信甩了甩刀上的血水,又四下搜寻打量了一番,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忽然把视线一抬,只见伙计这会儿都快爬树尖上去了,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他,被苏鸿信一瞥,立马肩膀一抖。 “爷,完事了?” 话里都带着哭腔。 苏鸿信道:“没有,下来继续熏!” 等伙计哆嗦着从树上溜下来,两人围着一个个洞口窟窿又架着柴火。 一直等到硫磺耗光了,天边日头都快要落下了,见再也没有黄鼠狼出来,苏鸿信才算放心。 再一瞧地上,足足二十七只黄鼠狼,大大小小,一个个横尸当场,眼睛被熏得通红,没一个是完整的。 可眼瞅着都快收拾完东西了,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远处林间忽然惊起一片麻雀,乌鸦惊慌乱飞。 伙计正好奇的张望着呢。 一声声高亢或低沉的犬吠狗叫却是听的他差点没尿裤裆。 当时脸色就变了。 那狗叫只一响起,林中凭空生出阵阵阴风,夹带着一股尸臭腐味儿,连日头都像是飞快暗下去了一样,天愁地惨,满是不详。 苏鸿信闻声瞧去,但见那本是弥漫的秽气豁然如潮浪般朝他们这边涌来,昏黑如墨,袭天卷地,看的也是脸色狂变。 “遭了,八成是闻到了这些黄皮子的血腥味等不及天黑就出来了!” 伙计被这骇人场面吓得是两股战战,他可是听过活人落这群畜生嘴里是什么下场,当下只顾着打颤了,连跑了都忘了。 苏鸿信抬脚就照他屁股来了一下。 “他妈的,你倒是跑啊!” 屁股一疼,伙计终于回过味儿了,那是手里的东西也不要了,朝着马车的方向狂逃。 苏鸿信也是紧皱眉头,瞥了眼地上的黄皮子,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死了还能祸害人,爷服了!” 脚下也跟着跑了起来。 哪想身后腥风大作,那群畜生,竟然朝他们追了过来…… 040 一顶轿子 苏鸿信一皱眉。 心道不好,八成是自己杀黄皮子的时候,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气,这些林中恶狗久食血肉,对血腥气那是最为敏感的,嗅觉灵敏,当下一拐方向,果真就听身后的动静也跟着来了,便对着伙计阿贵远远招呼道:“你先回去,不用管我,也别报官,给我留口饭就行!” 他嘴上说着,身子一拐,居然又折回绕进了林子里,反手握紧了带来的刀,这是一把柴刀,黑身白刃,刀头弯弧向下,刀尖凸出不少,约莫一尺五的长短,刃口是沾满了黄皮子的血。 之所以这样,他是听出了后面的动静,似乎追来的不多,但不能耽搁,剩下的恐怕在吃那些黄皮子,速战速决,他倒是要好好瞧瞧,这群畜生,能有什么能耐。 远远的,狗还没瞧见,就听到一阵“嘶哈呼啦”的吐舌头声,目如电闪,他视线陡凝,已是看见一条大狼狗自林子里飞窜了过来,乍一打量,心头也是剧震。 只见这条狗大的惊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血食,都快比的上小牛犊子了,一身黑褐色的狗毛脱落大半,光秃秃尾巴瞧的老高,裸露出来的皮肤青黑成片,斑斑点点;一瞧见苏鸿信这个大活人,狼狗的一双眼睛已泛着赤红,被那夕阳余辉一映,血光暴现,口角不住滴落着一连串腥臭的涎液,吐着一尺来长的猩红舌头,热气腾腾,“嘶哈”有声。 不光一只,狼狗身后还跟另两只棕褐色的土狗,这会儿眼睛全都冒着血光,迎风便送来一阵腐味尸臭,腥风大起,好不骇人。 眼见苏鸿信已是停住,只在离他五六步步的时候,那大狼狗竟然蹬地一窜,腾跃中带起“呼”的一股风声,凌空张嘴就咬,剩下的两只也是紧随其后扑起。 苏鸿信眼见如此,他呼出一口热气,脚下不退反迎,反手同时再将“断魂刀”抽出,双刀在手,奔出一步他双膝陡然一沉,身子向后一倾,整个人仰面朝上,背贴地滑了出去,刹那,面前立闻一股腥臭扑来,那三条恶狗已在他的上方。 双刀陡然一立,刀刃往上一掀,陡听。 “噗嗤!” 那两条土狗立马就被开了肚肠,血水连着内脏沿着刀尖挑开的肚皮,哗啦洒落下来,红的白的,又臭又腥。 苏鸿信双刀一落,却是未曾忘记那大狼狗。 两条土狗身小腿短,但这条大狗不同,眼见苏鸿信在它身下,狗爪子一探,便朝下抓来,弯曲内勾的指甲泛着青黑,分明是被尸毒浸染透了。 苏鸿信心头暗骂,只因为这味道实在是太臭了,闻之欲呕。 他双肘一沉,杵地的同时,右腿已是自后腰抽出,直起往上一踢,蹦的笔直,正中狗肚子上。 那爪子还没落呢,狼狗身子瞬间又高出一截,重重从苏鸿信头顶掀了过去,发出一声悲鸣惨叫,落地后半天都爬不起来。 苏鸿信却是赶忙翻起,听着林中的动静,想也不想,挑着一颗大树,只把双刀一收,手脚并用,似老猴蹬树般,抱着树就往上爬。 前脚刚上去,后脚林中已是阴风阵阵,一股浓郁扑鼻的尸臭荡开,竟扑出三十来条恶狗,个个膘肥体壮,大的超乎想象。 群狗低嗥吼啸之下,立见日色掩光,天昏地暗。 这些恶狗非是直奔树上的苏鸿信,而是朝着那两只死掉的土狗扑去,连带着那只受伤的大狼狗,众野狗蜂拥而上,瞬间将之撕咬开来,血腥狼藉,不消两三分钟,皆已被啃光了血肉,掏空了肚肠,只剩下三副血骨。 众野狗吞血嚼肉,目露凶光,吃相狰狞,你争我夺,眼见哪个落了下风,受了伤,或是倒地,余者皆是一拥而上,顷刻将之分食,场面血腥残酷,看的苏鸿信也是脊背生寒,满头冷汗。 然后,这才望着树上的苏鸿信,一个个龇牙咧嘴,吐舌滴涎,低嗥不止,当中几条猎狗干脆一个疾冲,竟然凭着利爪攀起五六米之高,苏鸿信眼疾手快,手起刀落,已是将之劈死当场,狗尸一经坠下,又是引起一阵分食争抢。 眼瞅着暮色降临,苏鸿信心里也是大皱眉头。 见过恶狗,没见过这么恶的狗,事实上在他眼里,这些狗已算不得活物了,浑身皆被阴气尸气所沾染渗透,身上早已没有一丝活气,形同恶鬼,怪不得只能昼伏夜出。 不过,他却是在等,在四下找寻。 找什么? 找狗王。 很多人只知道狼群有狼王,却不知道狗群也有狗王,不同于现世那些独立圈养的家犬,但凡这种犬类成群,必然是要诞生一只头狗的,统帅群狗。 如果他要是把这“头狗”杀了,那这群恶狗便会群龙无首,自乱阵脚,正好借此抽身而退,也省了很多功夫。 可暮色渐深。 苏鸿信心里却有些没底了。 他可不想在这树上挂一晚上,那凉风吹的,要是再来点雪,滋味保管他能记一辈子。心头一定,苏鸿信干脆把身上剩下的干粮和烧酒一口气全灌进了肚子里,一股滚烫的热流,立马自胃部席卷全身,肚子里有了食,苏鸿信眼露厉芒,杀机毕现,一扫树根底下守着的野狗群,双刀已是拿在了手里。 既然狗王没影儿,那他干脆就把这些不生不死的鬼东西全剁了。 蓄势待发,正咬着牙口。 苏鸿信刚准备往下扑呢。 可底下的野狗却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这些野狗一个个一竖耳朵,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一个方向,然后纷纷站起,只在苏鸿信目瞪口呆中,并排成行。 “我去,这世道,难不成狗都成精了?” 他则是下意识的顺着群狗盯着的方向瞧去。 然后一愣。 就见这林中居然传来一阵唢呐声,曲子欢快,好不热闹,只像是有人成亲一样。 可苏鸿信脸色立马就有些变了。 大晚上的。 真要是成亲,能是活人成亲么? 这遇到的事可是一件比一件诡异。 透着股邪气。 他干脆又往树上躲了躲,然后瞧着唢呐的方向,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林子里也多出一抹红烛光亮。 可等苏鸿信真正看清后,下巴一张,惊的他差点没从树上摔下去。 但见这幽深林间。 一顶花轿正一颠一颠的被抬了过来,轿前正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而这抬轿子的四个人,俱是黑衣黑帽,长袍马褂,一张脸白的就跟涂了层面粉一样,两腮殷红,嘴唇就跟血染的一样,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因为,居然都是纸人,纸人抬轿。 轿子前,还有一个端着个唢呐正一扭一扭的吹着,也是个纸人。 而且最诡异的,是这轿子,竟然从空中飘了过来,纸人的脚全都没着地,愣是把苏鸿信看傻了眼。 041 红毛巨獒 灰云遮月,月黑风高。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一轮模糊的毛月亮。 一到晚上,这盘山领子,那可真是群鬼妖邪尽出,满地坟头,尽是一朵朵闪跳的碧绿鬼火,远处枯枝怪藤间隐约有狐兔出没,林深处更是传来奇怪的异响动静,幽幽咽咽,又似是人哭,又像是鬼嚎,饶是苏鸿信艺高人胆大,恶气胸中藏,这下也是觉得肌肤起栗,浑身的不自在。 但他现在可没心思留神别的,而是因为他目睹了一件极为邪乎诡异的事儿。 大半夜的。 “叭叭叭……” 唢呐声起。 林间竟然飘出来一顶花轿,五个人纸人踏空而走,一颠一颠,就像是踩在了实地上,瞧的苏鸿信心里莫名打了个寒颤。 先前喝的酒,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又被这纸人抬轿的场面一惊,立马全成汗给流了出来。 这邪事一件接一件,全让他给赶上了。 当真是倒霉催的。 等离得近了些,他却瞧见,这不光抬轿的人是纸扎的,好像那轿子也是纸的,红的太鲜艳,被月光一映,根本没有一点布帛织锦的质地,暗沉沉的。 再看那几个纸人,身上鬼气森森,分明是被阴魂附着。 这几眼瞧的,苏鸿信心里是又惊又疑,可就在他盯着轿子看的时候,树底下的群狗突然一个个没动静了,而后“吱唔”一声,全都低头夹尾的蹲坐在地上,苏鸿信瞧见,立马精神一震,这是狗王要出来了啊。 他又看看飘来的轿子,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狗王迎亲? 今儿这事,可真是邪乎到家了。 要真是这样,那这狗王八成也是成了气候,不得了啊。 怕是等会儿难免得有一场恶战。 苏鸿信边眯起眼,边横刀蓄势。 果不其然。 不多时。 那林深处,突然荡起一股骇人腥风,卷的飞沙走石,也不知道那畜生吃了多少人肉,食了多少血腥,如今夜风一起,一股浓郁腥臭的血气立马袭来,苏鸿信差点把肚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冲的他是头晕脑胀。 只定睛望去。 就见二十来步外的一片阴影下,豁然睁着两双铜铃似的大眼,残忍冰冷,灿亮若星斗,看的苏鸿信呼吸都跟着停了,他渐渐屏住呼吸,可鬓角的冷汗这会儿就跟急奔了十几里地一样,不停的往外冒,转眼都淌下巴上去了。 被惊的。 那东西光是立着,就比先前的那条大狼狗高了不止一尺多,那叫一个大啊,他暗自目测丈量了一下,估摸着都快到他胸膛了,嘴里一大片的涎液只像是糖稀一样不住落着,口鼻中吐着热气,好似锅炉烧完水阀门泄了一样,一口热气呵在地上,不多时就凝成了薄霜。 苏鸿信看的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牛还是狗啊? 那畜生站阴影里,苏鸿信瞧的也不甚清楚,但却隐见一大片鬃毛在夜风里飘飞,宛若狮鬃一样,毛发又长又厚,就好似一团燃起的火焰,都快垂到地上去了,威风凛凛,凶煞逼人。 果真是世道乱啊,异类横生,苏鸿信本来也只是为了除掉那一窝黄皮子,没成想,竟是能遇到这么惊人的场面,还有那伙计,狗日的,他要是说的明白点,这狗群里有这么一头畜生,刚才自己也就跟着跑了。 但仔细一想,恐怕那小子也只是道听途说,但凡活人遇到这一群东西,焉还能有命回去。 而且这狗一看就非是寻常。 “呼噜——” 一声浑厚低沉的气息声响起。 那东西已从阴影了走了出来。 苏鸿信紧盯着的双眼陡然一凝,瞳孔骤缩。 这下他是全看清楚了。 但见月光底下,这畜生竟然生着一身的红毛,皮光毛亮,脖颈处的鬃毛更是根根竖起如戟,宛如撑开的伞架,浓密厚长,迎风一荡,只如飘起一团赤焰,双眼大如铜铃,膘肥体壮,身大如牛,远远瞧去,只骇的苏鸿信眼皮狂跳。 这竟然是一只獒。 眼见轿子将至,这畜生口中发出一声近乎牛鸣似的低嗥,身形一动,瞬间掀的周遭枯叶纷飞,草木尽折,只像是一团血云,携滚滚阴风而至,一个横扑,竟是在七八米开外,四肢一展,瞧着都快飞起来了。 苏鸿信这下不光脸上冒汗,手上都见汗了,他只觉得自己要是把里头的衬衣脱下,拧一把,绝对能拧出半斤八两的汗来。 这东西,不是得西边才有么? 如今正逢乱世,想来必是饱饮血食,以至体魄大增,身形暴涨,只怕狮虎熊罴遇见这畜生,那也只有沦为腹中餐的下场,怪不得周围荒山野岭,苏鸿信却是少见其他野兽的踪迹,估摸着,全喂了这只獒了。 越近,这狗王也越清楚,面目奇丑狰狞,獠牙外吐,当真是凶残绝伦,比那恶鬼还要再恶三分。 苏鸿信看的是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握刀的双手此刻已是因过度发力而不住轻颤,五指筋骨毕露,心里已是在做着殊死一搏的打算。 到底是头畜生,还能翻了天不成,他慢慢调整着气息,舒缓着有些发僵的身子。 只这会,那顶轿子已经落下了。 被那凉风一吹,轿帘子掀起一角。 苏鸿信却是瞧见,这里面赫然坐了个女人,似在熟睡。 轿子一落。 五个纸人也跟着齐齐落下。 只见这狗王浑身红毛张扬飘飞,一步步走到轿前,却是“呜嗷”狂嗥一声,吼声震耳,那轿里的女人已是被惊醒过来,睁眼一瞬,却见一张血盆大口当头咬来。 苏鸿信蹲在树上,只看得双目圆睁,遍体生寒,那女人连惨叫也没发出一声,顷刻就已在这畜生的爪牙下被撕扯的支离破碎,一顿吞嚼急咽,连血带肉“嘶哈”吞入腹中,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只说这恶狗正自半钻入轿中舔舐着碎肉鲜血。 月下却见一人自树杈上当空翻下,双手提刀,朝着那巨獒照头就砍。 可那巨獒别看体型庞大,但动作却十分敏捷,只一听到风吹草动,仿似御风驾雾,呼的一扑,纸轿子立时爆碎开来,往前就窜。 刀光急闪。 “呜嗷——” 但听一声痛苦凄厉的吼啸瞬间响起。 苏鸿信双刀落地,刀下已多了一截断尾。 那巨獒饶是生性凶猛残忍,这断尾之痛也是把它疼的不住哀嚎,在原地打转。 苏鸿信望了眼地上的碎骨残渣,双眼厉芒暴现。 “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爷爷今儿非得宰了你不可!” 他说话的同时,脚下不停,只将断魂刀一横,架在那吹唢呐的纸人脖子上。 “谁让你们来的?” 本是纸扎笔画的面孔,此刻突然像是活人般扭动起来,化作一张阴惨森白的老脸。 “圣母娘娘——” 正说着,苏鸿信刀刃一过,纸人已是尸首两分,可五团森森鬼气却是腾空一窜,转瞬没入夜色,逃的远了。 苏鸿信神情阴沉,他这才注意到,五个纸人身上,都贴着一张符纸,如今阴魂一去,符纸自燃,连纸人也都烧了个干净。 “五鬼搬运?好个恶毒的婆娘!” 正惊疑呢,背后陡然惊起一声牛鸣般的低吼。 苏鸿信嘿嘿狞笑一声,侧目一瞧。 一团血云已是朝他扑来。 042 煞气狂露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巨獒食了太多的腐尸烂肉,如今这一动作,阴风一起,竟似是有孤魂野鬼与之相随,林中本是一朵朵时明时灭的碧绿鬼火,而今俱是呜呜飘起,相随左右,好不骇人。 苏鸿信一侧目,一张撅齿翻牙的血盆大口正迎面呵着恶臭腥风扑来,他一张脸霎时也跟着狰狞恶狠,眼见那女子一条大好性命转眼成了这畜生的果腹之物,他心中已是怒火中烧,杀性大起,心头本是对这畜生的骇意瞬间焚之一空。 “畜生!” 当下冷然一哼,脚下只往后一窜,只在身侧一颗树干上借力连蹬数步,掠空一跃。 这巨獒动行如风,来势极猛,只似贴着苏鸿信的脚跟连抓带咬把那海碗粗的大树撼得“砰”声大震,两爪再是一抱,呼的往上一扑,只在树干上留下几道可怖爪痕,瞬间便已高高窜起,宛似去接抛物一样,对着苏鸿信当空就咬。 苏鸿信虽说心头杀意炽盛,然却异常冷静,眼见这畜生动行间竟能引来鬼火相随,便知已绝非寻常俗物,怕是要成妖了。 双眼沉凝,他口中大喝一声。 “来的好!” 当下借着腰身扭转之力,已是抡圆了左手上的柴刀对着扑来的巨獒当头就劈,这柴刀刀身短,蓄力爆发迅猛快急,只见月光底下一道寒光唰的便已剁在了巨獒的颅骨上。 可往常的脑浆迸溅,头颅开裂却未曾看见。 刀刃下竟是“砰”的一声闷响,宛似剁在了铁石之上,非但如此,柴刀竟然还从中给断了,半截刀身崩飞老远,看的苏鸿信勃然色变。 好硬的脑袋,铜头铁额怕也不过如此吧。 头颅虽是未裂,可那皮肉却被分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淌下,只将巨獒染的更加残忍恐怖。 如今狗王遇敌,那群野狗恶犬却是不敢上前,仍旧蹲着,这便是狗群中的规矩,但凡真有敢上来的,下一刻,也得被狗王咬死。 苏鸿信正好可以放手施为。 却说柴刀崩断,那巨獒血口一张,猩红的舌头已近在眼前,也不知是獒中何等异种,口中獠牙竟是有三排,反卷内勾,大小不一,还淌着血水。 眼看就要当空将他咬住,这要是咬上一口,那他的小命就算彻底交代了。 千钧一发之际,苏鸿信当机立断,手中断魂刀一横,一手握柄,一手托着刀脊,就听嘎嘣一声,巨獒嘴里冒出来一连串让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却是把那“断魂刀”咬了个正着。 苏鸿信的心都已在悬着,他可真怕这刀被巨獒满嘴的牙给硌碎了,心里暗自求着祖宗保佑,好在这几代传下的祖宗利器果真没让他失望。 那巨獒眼见一咬落空,已是衔着断魂刀,带着苏鸿信从空中落下。 身子甫刚落地,苏鸿信就见一只利爪携裹着尸臭朝他面门扫来,这爪子大的,都快比的上人手大小了。 苏鸿信也在同时有了动作,他右腿暴起便已飞踢往上,踢的是这巨獒的下颚,右手则是握紧了刀柄发力往外一拖,整个人顺势在往侧边一倾。 “嘿!” 一声沉喝。 苏鸿信就见那狗爪子贴着他脸险之又险的扫过,继而那巨獒口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嗷怪吼,一直咬着牙口也跟着松了,苏鸿信余势不减,整个人立马横翻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数圈,这才忙心有余悸的起身,一身的冷汗。 但他却在笑,咧嘴一笑,笑的森然冷厉。 巨獒却是疼的夹着尾巴浑身发颤发抖,嘴里血流如注,半截舌头这便吐了出来,一张嘴更是被苏鸿信那一刀拖的,割了开来,这下真是血口了。 趁他病,要他命。 苏鸿信稳身一瞬,已是虎吼一声,对着那巨獒扑了上去。 剧痛加身,巨獒只在原地转了几转,反倒似被激发了凶性,见苏鸿信再来,喉咙里咕噜噜挤出一声牛鸣般的怒吼,吐着血水热气,“呼”的又扑了起来。 苏鸿信也没想到这畜生竟然这般的凶残,避之不及,胸口却是被那巨獒头颅撞了正着,只觉得气息一岔,喉间立有腥甜溢出,混乱中他却也咬牙发狠,顶出一记膝撞,一人一獒,如两箭对冲,而后双双翻了出去。 乱滚了几圈,苏鸿信刚想翻起,不想眼前月光陡暗,他心头登时一惊,遭了。 眼神一定,那巨獒这会儿正居高临下,瞪着一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看着他,庞大身躯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压迫力,一张大口想也不想便对着他脑袋咬来。 苏鸿信浑身冰凉,想要握刀去砍,可五指一紧,竟然抓了个空,敢情翻滚中这刀给脱手了。 可真是要了命了。 生死当面,苏鸿信双眼目眦尽裂,眼仁发红,红的像是两团鬼火,眼看着那张血口已是咬来,他豁然往身旁一拧身。 巨獒一咬落空。 感受着脖颈边上的热气腥风,苏鸿信浑身起栗,都在发抖,可他动作却没停,双臂一拘一抱,竟是一把抱住了巨獒的脖子,鬃毛厚的都快把他脸给捂住了,趁其不及反应之际忙翻身一挺,已是从地上翻到了巨獒的背上,双腿赶忙紧箍其身,揪着一把鬃毛抡拳便打。 他狞笑厉吼。 “老子要你死!” “砰砰砰砰——” 拳头如狂风雨点般落下,尽落那巨獒后颈软骨之上。 闷响连连,那巨獒吃痛,只在原地打起了转儿,像是要把苏鸿信甩下去。 可一试无功,这畜生便似通了人性,只倾着身子,驮着苏鸿信朝着一颗树干蹭去。 苏鸿信死不松手,被撞个正着,半个身子都麻了,那巨獒也是摇摇晃晃,退了几步,然后又低嗥一声,冷不防倒地一摔,好家伙,这可真是成了精了。 苏鸿信眼皮一跳,左手死死抓着巨獒脖颈上的软肉,双腿一松以防被他砸在身下,侧身闪避的同时,他右手已自后腰摸出来一把爪刀,只在拇指上溜溜一转,刀尖赫然扎在了巨獒的后脊,他整个人顺势在往后一撤,那刀刃立马被他的带了下去。 直从巨獒颈部拖到尾椎。 “嘶啦!” 带起的动静,像是皮革一撕到底。 再瞧去,巨獒背后已多了条骇人血口,皮开肉绽,露出了骨头,鲜血不要命的外涌,混合着油膏,好不浓稠。 疼的巨獒只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浑身颤栗。 转眼身下已是一摊血迹。 它翻身再起。 却见三两米外,苏鸿信已趁机拾起了地上的断魂刀,当空一横,这便拦颈斩下。 但听得。 “哗!” 血水狂飙。 夜色里。 一颗硕大的狗头,张着热气犹在的血口,骨碌碌翻了出去。 眼见狗王身死,群狗皆惊,一个个蹬爪起身对着苏鸿信呜嗷不停,呲牙咧嘴,作势欲扑,似要将其撕扯个粉碎。 只一甩刀上血水,苏鸿信目露凶光,却是对着那群狗放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啊……” 声似狼嗥,又似虎吼,眼中竟是隐有血光浮现,一股森然惨烈的狰狞煞气,隐隐自其胸前散出。 本是叫嚣的群狗,不知何故,立马“呜嗷”一声,夹着尾巴,四散奔逃,有的竟然一屁股蹲地上,都吓尿了,趴地上起都起不来。 苏鸿信又扭头对着一片幽林古木厉吼道:“再敢跟老子面前作妖,一把火全给你们烧了!” 林中原本各种异样的动静,立马全都没了,寂静非常,四下无声。 冷哼一声,苏鸿信这才裹着刀,转身远去。 043 一场噩梦 夜已三更。 听着远处传来的更夫吆喝,阿贵忙自强作精神。 他看了看头顶的那轮毛月亮,又瞧了瞧四下空荡的岔口,像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缩了缩身子,都快凑到马屁股上去了。 街上这会冷清极了,马车就在城门口的里面,原来他从盘山岭子回来,却是担心苏鸿信的安危,又不知回去该如何给掌柜的交代,只在这一直侯着,等着苏鸿信,可眼看时辰越来越长,心里也跟着打鼓了,他倒是想回去找找,但人怂胆小,自是不敢。 “这咋还没回来啊?” 嘴里嘀咕着,他已跳下马车,双手拢袖,站在原地跺起双脚,冷啊。 路边都开始结霜了。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 “三更天了!” 更夫弯腰驼背,拎着更鼓,一路敲敲打打的。 阿贵远远瞅了一眼。 原来是老陈头。 “这是换打扮了啊!” 他啧啧称奇。 这老陈头平日里过惯了穷苦日子,一件破袄愣是没见他换过,今儿这一身可当真是体面极了,穿了件崭新的大黑袄,黑的都不见丁点反光,周整的更是瞧不出来一丝褶皱,好像被熨斗推过的一样,连带着下身的棉裤棉鞋也都是新的。 阿贵缩着脖子,冻得不停跺着脚,眼里好不羡慕,远远的就搭腔招呼了句:“嘿,老陈头你这身行头不错啊,排场极了,哪置办的啊?这手艺可真不错,连针脚都没见一个!” 老陈头顶着驼背,头上一头蒿草似的乱发随意扎着,低着头走的,听到伙计开腔,下颔一抬,便抬起一张有些枯干的老脸来。 “哦?阿贵啊,你咋在这呢?” 老陈头紧赶慢赶的说完一句话。 边说边往过来走。 阿贵抹了把鼻涕。 “等人啊,这大半夜,可真他娘冷。” 顺手就把车上挂的酒袋子解了下来,喝了一口。“来,你也来点儿,要我说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早该歇歇了,儿女都成家了,还有啥忙活的!” 边说他边把酒袋子往老人手里一推,只一碰到老人的手,立马就是一个哆嗦。“嘶,哎呦,你这手可真凉的嘿,赶紧喝点,暖暖身子!” 老人接过酒袋子,闻言点点头,道:“是啊,是该歇歇了,你饿不?我这还有一些吃的呢?咱俩喝点,一人也怪冷清的!” 阿贵眼睛一亮,但马上又道:“吃的?该不会又是什么窝头吧?算了,窝头就窝头吧,这大晚上的也没个说话的人,咱们凑凑,赶明儿去我那,我好酒好菜招待你!” 他吸溜着鼻涕,张口就来。 老人笑笑。“不行啊,过会儿我可就得走了,儿子给我置办了间新房子,还买了几个丫鬟呢,要不等会你跟我去吧,保管让你吃饱喝足!” 阿贵听的一愣,心里只道,嘿,莫不是这老陈的儿子走了大运发了横财?自己咋就没这运气啊,正想着他眼睛忽一瞪,但见老陈头伸手居然从怀里取出来两只烧鸡,油光水滑的,心下立马肯定对方是发财了,被那酒气一熏,鬼使神差的点头就应了。 “那行啊,等会就去你那,好好喝几杯,你这可算是熬出头,有好日子了,往后就享福吧!” 一人捧过一只烧鸡,凑着马车就吃了起来。 可这不下嘴还好,只下嘴一咬,阿贵就觉得嘴里的肉啊,味同嚼蜡,非但不是热的,冰凉渗牙,竟然连半点味道都没有,寡淡如水,而且就好像是半生不熟的一样,当场就给“呕”的吐了出来。 “老陈啊,你这肉不对劲儿啊,哪买的这是?这也忒难吃了!” 阿贵皱眉问道。 顺便搭眼瞧了瞧身旁蹲着的老陈,就见这老陈抱着烧鸡,连撕带咬,啃的那叫一个香啊。 阿贵是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儿啊。 他又取过酒袋子喝了一口,烧刀子入喉,火辣滚烫,正想着哪出了问题,冷不丁就听老陈头说:“对了,我今晚上可是请了两个客人,加上你咱们整好凑上一桌!” 阿贵不经意的搭话道:“客人?谁啊?这大半夜的,倒是挺热闹!” “余家当铺的掌柜和伙计!” 突的。 阿贵不动了。 这下,他终于有些反应哪不对劲儿了,两腿慢慢打着摆子。 听着身旁吞嚼撕咬的动静,阿贵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身子骨都像是冻僵了,喉头一鼓,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额上立马见汗。 “咋了?不合口味啊?” 老陈头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 阿贵心头一个激灵,差点没哭出来,语带哭腔的道:“合口味,好吃着呢!” 说罢,捧着那只烧鸡硬着头皮啃了起来,还是那味儿,难吃的他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但愣是被他咬牙给咽下去了,他也不敢回头,只结结巴巴的问:“老陈,前天晚上,余家当铺出了两条人命你知道吗?” “出了人命?谁啊?” 老陈的声音响起,像是浑不知情一样。 阿贵一听,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慢慢僵着脖子转过头,就见老陈还在埋头啃东西,心里忐忑发毛的颤声道:“前天晚上,死的,不就是余掌柜和他那伙计么,还是你发现的呢!” 老陈头突然不动了。 就那么定定的蹲那,然后在阿贵浑身抖若筛糠中,一点点的抬起了他那张干瘪枯瘦的老脸,黑洞洞的眼眶里,一双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有一张合不住的大嘴,脸色更是泛着阴森的青白。 “给老子滚!” 只说阿贵正自心神发颤,亡魂皆冒的时候。 耳畔突然炸起一声冷哼。 那老陈头本是阴森的老脸,瞬间现出一抹恐惧之色,一个转身竟是凭空化作一股鬼气,掀起一股阴风没了动静。 冷风袭来。 阿贵陡然打了个哆嗦,他忽觉脸颊一痛,忙睁眼去看,就见苏鸿信正背着刀,浑身溅满了腥臭的血迹,冷眼瞧着他。 “深更半夜的,你他妈的竟然敢在十字岔口睡觉,不要命了?差点被路过的孤魂野鬼把魂勾了去!” 阿贵茫然四顾。 身边哪还有什么老陈头,再看裤裆,敢情已是尿了出来,当下“哇”的就哭了。 一场噩梦。 044 惊见狗宝 “小小心意,还望苏先生莫要推辞,要是没您,我们这店没了不说,怕是命也得没了,待会我再给您备一桌酒菜,聊表谢意!” 客栈的房间里,掌柜拿出一摞洋元,又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裳,笑的很是和善。一旁的阿贵则似是昨晚上被吓破胆了,脸色还是白的,有些魂不守舍,惊魂未定,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两晚上的经历。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大半夜了,掌柜的夫妻俩竟然硬是熬着守着,等瞧见二人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休息了一晚上,一大早这就来了。 苏鸿信笑笑,只接过了衣裳。 一场恶战,惹得他浑身都是一股子尸臭腐味,那味儿冲的,沿途一道,满街的耗子都跟疯了一样,窜的飞快,最后是刚买的衣裳,转眼就被他给烧了。 “钱和酒菜就免了,我待会还有些事,得走,至于往后也就安生了,但该忌讳的还是得忌讳,心怀敬畏终归是没错的!” 说起来,这黄皮子的事也是因他而起,于情于理,都袖手旁观不得。 “是,咱都明白,阿贵这小子以后我也得好好敲打敲打!”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掌柜才拱手退了出去。 “倒是挺有心的!” 苏鸿信看着自己的新衣裳,一件毛领的皮大衣,瞧着更像是飞行服一样,也不知道这掌柜哪弄来的,连裤子、靴子、衬衫也是当下时兴的,偏向于洋人的风格。 等换洗了之后,苏鸿信准备好一切,才不停歇的出了通福客栈,退了房。 他非是去往别处,而是又出了城。 径直往那盘山岭子赶。 如今天色大亮,不似昨晚那般凶险,何况,那“黄莲圣母”竟然以“五鬼搬运”的邪门术法暗中窃取城中女子,以活人血肉喂养那头畜生,八成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两者间,也必然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如今巨獒一死,他正好回去一探究竟,顺便还想瞧瞧能不能等到什么意外之喜。 能等来固然是好,等不来,大不了他亲自去那“黄莲教”的总坛闯上一趟,到现在,这“黄莲圣母”说什么,也难逃一个“死”字,注定是要在他断魂刀下走上一遭的,连带着她座下的那群邪门歪道,也都得一块拔了。 这一次,他总共带了三天的干粮和水,还专门跑了一趟肉集,弄了一葫芦黑狗血以备不时之需,专破邪法,心里已是打定主意和这“黄莲教”杠上了。 脚下连赶。 一路无话,苏鸿信便到了昨晚上恶战的地方,一地狼藉。 如今再一仔细瞧那巨獒庞大的身型,仍是难免心有余悸。血腥气犹在,就一晚上的功夫,巨獒的尸首上已歇了几只乌鸦,将其肚子啄出一个大窟窿,被拖出来的肚肠早已是啄烂,吃着里面没消化的肉糜,渗着油膏,淌着血水,浓稠如浆,看上去好不恶心。 见苏鸿信一来,几只乌鸦非但没走,反倒“呱呱”惊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鬼地方待的久了,竟然连人都不怕,朝苏鸿信振翅就扑,一双漆黑的瞳更是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且体型还比寻常的乌鸦大上不少,对着苏鸿信的面门就啄,只往人一对招子上来,令人防不胜防。 “好家伙!” 苏鸿信也是吃了一惊,然后冷笑着啐了一口,边退,双腿已是左右连环踢出,腿风呼呼,劲风大作,只见一连串的腿影扫过,漫天黑羽散落,地上已多了几只扑腾挣扎的乌鸦。 他四下又一瞧,巡视了一番,见还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这便着手开始布置了。 昨天带来的兽夹,一个没落下,苏鸿信全捡了回来,围着那巨獒的尸首就分散埋了一地,又在上面盖了层枯叶烂壳,可就说他正飞快埋着兽夹的时候,突然莫名“咦”了一声。 原来,苏鸿信不经意间忽瞥见,这巨獒肚子上破开的窟窿里,居然半露出来一团东西,拳头大小,鼓鼓囊囊的,像是个石头,泛着一抹血红,被油膏浸着。 他皱眉捂鼻,又嫌弃的往近处挪了挪,瞅了瞅。“诶?这狗肚子怎么还结了个瘤子?” “瘤子”二字一脱口,苏鸿信突然脸色一变,强忍着那扑面而来的恶臭,又仔细看了两眼,然后眉头一展,喃喃道:“这怎么越看越像是狗宝……呕……” 他下意识喃喃开口,可一张嘴,那味儿冲的他头晕目眩,差点没趴地上,赶忙往后一缩,伸手拾了根棍子,把那石头一样的东西挑了出来。 等强忍着恶心,将之清理了一番,入眼所见,赫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殷红石头。 “红色的狗宝倒是稀奇了?听都没听过。” 苏鸿信脸色阴晴不定,除了颜色不一样,这石头的质地,还有纹理都和他见过的狗宝相差不大,至于气味儿他可不想去闻。 自古以来,这牛结牛黄,猪结猪砂,狗结狗宝,据说还有马宝的,无不是被世人传的极为神妙,药用价值极高,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或许稀奇,但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以前他爷爷还是屠户的时候,这些东西不说常有吧,但也大都见过,药材商人那可是都开了高价,哄抢而来。 可这红色的狗宝又是什么个名堂? “难不成,这便是那婆娘用活人血肉喂养这畜生的根由?”苏鸿信哪还能想不到其中的联系,当下冷笑连连。“只怕这块狗宝还有什么奇效妙用吧,竟然不惜耗费这么大的功夫!” 当下愈发卖力的布置起了周围的陷阱,迟恐生变。 等把兽夹都埋完了,苏鸿信提着自己的东西,又在周围找了找,最后在不远处找到一个被刨开的坟头。 里面的棺材都被狗群拖出来一截,满是牙印爪痕,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外面,斜斜立着。 苏鸿信扫了眼里面被啃干净的白骨,伸手一拎,便将其抛了出去,再把带来的的席子往里面一铺,这就躺了进去。 “我就不信没人来,大不了今儿晚上小爷就睡坟地里了!” “砰!” 只将棺材盖一合,林中又归寂静。 045 黄莲教众 很快,这便到了晚上。 时值乌云蔽月,阴阳交转。 林中那些个昼伏夜出的禽畜,自是如脱了樊笼一样,发着古怪诡谲的动静,林间更见诸多鬼火飘闪明灭,像是一只只闪动的眼睛,在空中时起时伏,好不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夜风沁凉。 荒草怪藤间更偶有野猫窜跳,兔奔狐走,钻入某些个无主的孤坟旧墓。 不远处的一个坟头上,斜倚的棺材里,就见这棺材板上,有两个刚被刀尖钻出来的新鲜孔洞,后面隐有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偷瞧着外面。 棺材里面,苏鸿信半蜷缩着双腿凑两窟窿眼后面时不时瞧上一眼,怀里则是捧着半斤凉拌的猪头肉,还有什么牛肉干、烧刀子,边吃边喝,像是一点不在意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边吃他还边骂:“狗日的,真他娘的让我在这侯了一天,千万别让我逮到,不然,非得把这群孙子的皮给扒了!” 躺棺材里,这要是放在以前,那指定是不吉利到家了,晦气盖顶。但现在,苏鸿信人、神、鬼、妖,该见的都见了,更是杀了不少,加之一口恶气胸中藏,何况还背着祖宗利器,自然是不忌鬼神,横行霸道,再说了,真要遇上鬼,谁跑还说不定呢。 不过,这躺棺材里面,确实比外面暖和多了,苏鸿信打着哈欠,就那么半撅着屁股,贴棺材板上往外瞧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还是这会儿酒给喝多了,被那窟窿外溜进来的小风一吹,苏鸿信只觉得有些个困乏。要不说人不能太安稳了,这会找到这么个风水宝地,没一会,苏鸿信眼皮就开始打架了,那叫一个困啊,整个人就跟磕头一样,在棺材板上连着磕碰了好几下。 最后干脆身子往后一躺,这就睡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时候。 苏鸿信突然就听棺材“嘭”的一声,像是有人在外面敲了一下。 他双眼一睁,下意识就要翻身站起,却是睡忘了自己还在棺材里,一头这就怼棺材板上了,疼的他是呲牙咧嘴。 许是听到棺材里的动静,外面那东西敲的更猛了。 “嘭嘭嘭……” 一连串的,绕着棺材敲。 苏鸿信揉着额头,伸手小心翼翼的把棺材盖顶开一条缝,就见这缝隙外,突然贴过来一双猩红的眼睛,呲牙咧嘴。 “汪汪汪——” 原来是条野狗,许是闻到了棺材里的肉味,这才在外面连爪带撞的。 苏鸿信先是往后缩了缩脖子,然后恶声道:“滚!” 没成想那野狗真就“呜嗷”一声给跑开了。 苏鸿信又放下棺材盖,他眼露思索,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昨晚上,似乎也是这么个情况,还有之前在那火车上,每每自己心头杀意戾气剧增的时候,他胸膛上的这兽,好像总能有所异样,似在共鸣。 想着事,苏鸿信搭眼又瞧瞧外面,可这一看,他嘴里差点就要骂娘了,就见那只逃开的野狗,居然朝巨獒的尸首奔了去。 “嘿,你大爷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了鬼,满地的兽夹陷阱,愣是一个都没触发。 眼瞅着,那黄毛的土狗就开始撕咬起巨獒的尸身了,顷刻血肉横飞。 苏鸿信瞧的皱眉。 不行,他还指望这巨獒的身子掉大鱼呢,这要是被吃了,那他今天说不定就得白熬了。 伸手把身边的刀一握,就想着出去。 可怎料陡生变故。 黑夜中乍见那野狗的脑袋上,突然炸开一朵血花,立马就趴地下发出声声低微的悲鸣。 苏鸿信立马把脸都贴棺材板上了,一双眼睛恨不得飞出去瞧个清楚,可这窟窿眼钻小了。 “啥情况啊?” 急得他是又扭头又歪头的,想要看清外面的动静。 “叮铃铃……” 林间,忽然响起一阵诡谲飘忽的铃声。 苏鸿信精神一震,眯起左眼右眼看,只来来回回在那巨獒周围的一片地方看了大半天,没人啊,这动静是哪来的? 突然。 他忙一伏身子,眼睛却是斜着往上瞟。 好嘛,敢情都在树上呢。 只见那林木的树干上,居然趴着两个女人,腰系黄缎,劲装穿着,赫然都是黄莲教的打扮。 这两个女人他有些印象,那日在运河上,八位船头跪伏的女子里,似乎就有这二人。 不止两人,陡见一面巨大黄旗似风筝般自林中飞了过来,黄旗平展,而旗布上,还有另两个女人双脚连踏,似登萍渡水般飞了过来,看的苏鸿信好不讶异。 二人只到巨獒尸身上方,把那黄旗一卷,与另两人汇于一处,如壁虎游墙一样,倒贴着树干,眨眼便游爬了下来。 干脆利落。 落地后,翻身一滚,也不嫌弃那恶臭腐味,竟然赶到巨獒的尸首旁,伸手就掏进了巨獒的肚子里,只把肚肠心肺全一股脑的挖了出来。 “没有!” 一人急声道。 说完,地上还在悲鸣未死的黄狗,已被另一人抬脚勾起,只凌空抬腿一劈,“啪”,黄狗豁然拦腰断开,肚肠五脏洒了一地。 苏鸿信看见这一腿,心头一震。 “嘶,这娘们儿耍的是燕青拳啊!” 可能很多人对这门北方拳法不是很了解,但它还有个别名,叫作“迷踪拳”,这可是“黄面虎”霍元甲成名的手段。 苏青这下已是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巨獒,果然是有人故意养的,就是不知这狗宝是个什么名堂了,不过看这四人的模样,八成很重要。 “五鬼带回去的消息,肯定是那人得了去,圣母正在闭关,这事儿还得咱们办!” 四人面色难看,正商量着。 突听。 “咣咣咣……” 不远处的一个棺材里,突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敲门一样,响声间隔有序。 时值午夜,何况还是在这荒山野岭的,怪鸟悲鸣,孤魂夜哭,偶有狼嗥,这几个敲门似的声响,简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便是这四个身怀技艺的女人,也都如触电般扭头来看,分明是受到惊吓。 四人相视一眼。 “哼,孤魂野鬼,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正好抓来问个清楚!” 忽见一人手中一震,原本被卷起的黄旗,霎时展开,旗布上赫然画着无数古怪符印,歪歪扭扭。 黄旗横空一卷,竟又飞了起来,四人齐齐一跃,已是如先前那般故技重施,踏着旗布,朝着棺材飞了来。 四人甫一落地,立见两人抬手便去掀棺材盖。 别看二人身子娇小,可这力气却大的吓人。 整个棺材盖瞬间“砰”的震飞起来。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血腥气,但见一团乌红如墨的血水,顷刻自棺材里洒了出来,淋了四人一身。 “黑狗血?” 女子惊疑之声未落。 棺材里,一人已是提刀凌空跃出,抬手就劈。 046 硬茬狠手 这一刀可是来的猝不及防。 月华朦胧,加之狗血浇面,那四人又惊又急,再见这棺材里一人如山魈老猿般提刀纵身跃出,当下惊呼道: “小心,有埋伏!” 苏鸿信心中早已暗自想好了对策,哪怕用黑狗血破了她们身上的邪门术法,这四人本身想来都是身怀技艺的,他若刀势分散连攻四人,只怕难有得手的机会,倒不如凝聚刀势,先毙敌一人,再做打算。 果然,四人遭逢变故,已是立马急退,脚下步伐急而不乱,且屈膝顶肘,隐成防守之势,一看就是老江湖了。 苏鸿信挑着先前那耍“燕青拳”的女人径直翻身逼上,照头就劈。 “断魂刀”只在月色下划出一扇乌光匹练,带起可怕风声。 那女人莲步倒撤,连连急退,可她却是最倒霉的,黑狗血正好泼在了脸上,迷了眼睛,边退还边擦,乍听头顶传来的急风,还有面前狂乱的杀气,脸色不由一变,倒地侧翻一扑。 “叮!” 但见苏鸿信手中的刀,势如劈山,余势不减,直直斩在了地上,立见火星四起。 那女子翻倒后正要起身,不想耳畔倏听“嘿嘿”冷笑。 她视线已有所恢复,眯眼急瞧,正瞧见一条黑影如恶虎般飞扑而来,那人尚在空中,双腿已连环扫出,腿影翻飞,立如雨点般朝她胸膛踢落,催劲发力,靴子上已激起一股土尘,她口中不由“啊”的惊呼出声,忙抬手去挡。 电光火石间。 “啪啪啪——” 已闻闷响急落,女人胸口连中数脚,口中“哇”的吐出一口逆血,只似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三四米,才翻滚倒地。 正要起身,背后一沉,一只脚已将她踩回到了地上。 这一切看似变招诸多,然实则不过眨眼几息的功夫,另三人避退之后,目光一定,却是看见了令她们目眦尽裂的一幕。 “四妹!” “四姐!” …… 就见八九步开外,一个男人正踩着她们的姐妹,面露森然冷笑,手中鬼头刀豁然抡起,而后一落。 “哗!” 手起刀落。 一颗满脸血污,双眼瞪大的头颅,立时离了肩颈,滚了出去,沾满土叶。 一脚踹开无头身子,苏鸿信抿了抿嘴唇,才皮笑肉不笑的指了指巨獒尸首,道:“那只畜生,是你们养的?” “受死!” 眼见姐妹身死,另三人眼睛都红了,尖叫厉喝一声,已各自朝着苏鸿信杀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对方这一伸手,苏鸿信便不由眯起了眼睛,目光闪烁。 “好家伙,两个燕青巧打,还有一个八极拳架!” 一左一右,已有两人脚下拐着弧形步,变势腾挪,轻灵巧妙,双手拢指攥拳,提气蓄势,成犄角之势朝他夹击而来,来势极快,令人眼花缭乱,且专攻要害。 “迷踪二字倒是让你们练出了火候!” 只在这三人一摆架势,苏鸿信心里已在凝神,眼见二人欺身贴来,他立时飞退,双腿一曲一直,连环发力,踮脚后撤,一步一蹬,宛如弹簧一样。 身旁二人紧追不落,眼露浓烈杀意,怕是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苏鸿信心里冷笑,世人多是如此,凡事若论对错,从不愿在自己身上找寻,他脚下连闪,甫退出不过六七步,豁然暴起反击,没了那刀枪不入的邪法,真要论武功,他可是心无畏惧,谁输谁赢,得打过才知道。 眼见一人攻他腰肋,一人攻他下身,招招夺命。 苏鸿信眼中凶光毕露,手中断魂刀猛然向后一杵,刀身直直杵地,他整个人忽借力凌空撑起,横身如陀螺般在刀柄上回旋一转,双腿如旋风般扫出,正中二人脸颊。 本是步步紧逼的二人,瞬间翻了出去,嘴角淌血,面颊泛青。 一招过后,苏鸿信刚翻身落地,眼角余光便瞅见一条黑影势如虎扑般朝他袭来。 原来,还有一人没出手呢。 那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子,此人双手骨节极其粗大,拳眼子上,赫然是覆着一块块硬黑老茧,便是那摆八极拳架的女人。 但见这人两个飞步横扑赶上,右肘一立,对着苏鸿信心窝子便顶了过来。 “哈!” 吐气如雷。 瞧着这一记“顶心肘”,苏鸿信眼皮一跳,只来得及横刀一挡,胸口便觉一痛,整个人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样,横飞五六米,狠狠撞在了一棵树上,宛似挂在了上面,惊的背后树干一震剧烈摇晃,散下无数枯叶。 不等落下,那女人猛步再来,竟然斜倾着肩头朝他胸口靠了过来,肘心外翻,这要是被靠上了,苏鸿信也就算交代了。 眼见遇到狠手硬茬,苏鸿信咧嘴一笑,牙缝渗血,手中断魂刀一松,他双手反抱背后树干,腰身向上一掀,整个人立马往上一翻,贴树倒挂。 双腿顺手将树干一夹,稳身之际,反手便从后腰的皮带上拔出了爪刀。 那女人一撞落空,赫然撞在了树上,来势凶猛,好似可撼山摧岳,海碗粗的松树,顷刻“嘎吱”一声,听的苏鸿信脊背生寒,这却是自树根底下发出,地面都跟着一晃。 苏鸿信立觉树干上传来一股莫大震动,惊的他气血起伏,紧咬的牙关随之一松,一口血箭立马呛了出来,可他却是眼露厉色,双腿一松,整个人朝下一坠,爪刀如尖勾,扎向身下女人的头颅。 眼看一击落空,瘦小女人却忽然一沉身子,扑到在地,趁着拉开距离的空档,翻身便是对着苏鸿信一脚勾起。 再看女人先前撞的地方,那肘心所落之处,树干上赫然陷下去一个核桃大小,三两寸深的浅坑,外渗着发白的汁液,简直刚猛的骇人。 苏鸿信正自下刀坠落,冷不防见这女人翻身便是一脚,面前立觉劲风扑来,只道是好快的身手,但他却嘿嘿狞笑一声,口中蓦然沉着一口气,本已松开的双腿蓦然一紧,已是复又扣住了树干,他上身往上一抬,脸颊上立觉火辣辣的一片,像是被刀子刮过一样,却是被这女人鞋尖给扫中了,半张脸都麻木了。 但同时,他左手的爪刀,已像是獠牙般,在面前扫过的脚踝上一贴一剜。 立见皮开肉绽,一条腿筋竟是被生生用刀背勾挑了出了,翻刃一立,筋断血溅。 那女人本是绷直的右腿,瞬间便软了下去。 “啊!” 林中立时惊起一声凄厉惨叫。 那女人痛苦之余,作势便要翻向一旁,抽身退开,可她瞳孔豁然骤缩,就见面前,一张狞笑面容飞快坠下,手中尖刃只似蜻蜓点水般,在她脖颈上一沾即过。 她耳畔立时就听到一阵血液溅射之声。 “嗤嗤——” 旋即,瞳孔渐扩,时有抽搐。 047 除恶务尽 “三姐!” 林中响起两声凄厉的悲呼。 苏鸿信一招得手,惊觉两股急风自身后袭来,当下缩身倒地一翻,而后蹬地站起,又是两个急跃空翻,待拉开距离,方才止步喘息。 树下,使燕青巧打的两人正抱着地上的犹有余温,仍在抽搐的尸体哭嚎不停,而后看着苏鸿信恨怒交加,眼神怨毒。 “呸!” 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在了沙尘上,苏鸿信眼神阴沉,就觉得自己半张脸都似没了知觉,伸手一碰,赫然已高高肿了起来,一条血口斜飞而落,当真是好厉害的一脚,差点要了他的命。 还有胸口上传来的痛楚更是让他觉得五脏都似纠结在一起,要不是千钧一发用“断魂刀”挡去一些劲力,只怕他先前就得死在当场。 想不到,除了邪门术法,这些女人竟还是得了真把式的武林高手,果然非同一般,不可小觑。 等打完了。 苏鸿信就觉得自己这条命真就像是从鬼门关里捡回来的一样,心有余悸。 不过,这种和高手厮杀的酣畅淋漓,却是让他很畅快,只像是他骨子里,就流淌着这种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东西。 他调整着气息,舒缓着全身的筋肉,以此来平复身体上的伤痛,脚下慢慢踱着步子。 “你敢和黄莲教作对,大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一人双眼发赤,语气恶狠的道。 苏鸿信一掀眉,道:“你那个大姐,就是黄莲圣母吧?哼,那婆娘养恶妖惑人,又以活人喂养这畜生,等杀了你们,我自会送她去阴曹地府和你们相聚的,黄泉路远,也算是有个伴。” 一听到恶妖二字。 两个女人却是“啐”了一口,神情歇斯底里,恶声道:“胡说,我们供奉的可是龙王爷,你不尊天地,不敬鬼神,来世一定变作猪狗,不得好死!” 看着她们恨不得择人而噬,咬牙切齿的模样,苏鸿信似有无奈的叹了口气,两柄爪刀在指间飞旋转动,他轻声道:“唉,骂吧,毕竟你们也快死了,我让你们多骂几句!” 他说着话,神情豁然化作狰狞恶笑,上身微伏,已如一只豹子般俯冲出去,双手爪刀正反相握,只在三四步开外,整个人骤然蹲伏在地,挺腰出腿,右腿立时贴地扫出,霎时掀起漫天枯叶。 右腿方落,左腿再出,苏鸿信双腿左右变化,腿势连绵不绝,连环扫出,平地只似掀起一阵旋风,激起无数枯叶烂壳。 那两个女人见状,口中俱是各自厉啸怪叫一声,豁然翻身腾起,双腿一左一右,扫向苏鸿信的面门上身。 武夫争斗,一横一竖,这可不同于现世的表演套路,更不像是电视电影中演的那般,还能打的有来有回,往往一招半式,就能见生死高低。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何况生死相搏。 苏鸿信丝毫不敢大意,他扫出的地堂腿乍然一收,上身往后一倾,避过二人双腿的同时,两只爪刀便如镰刀般勾向二人脚踝。 亲眼目睹了自家三姐的死状,晓得了这兵刃的厉害,这两个女人却是不敢硬接,二人旋即在空中彼此单掌互推,借着反冲之力硬是生生横移出去一截,避过了爪刀,而后扑地一翻。 一人几个快步飞赶,拾起了地上那面卷起的黄旗,只“嘿”了一声,握着旗杆便舞了个枪花,反身对着苏鸿信的脑门就扎,杆头上,赫然是嵌着一个不起眼的枪头。 “呀呀呀呀——” 口中是厉喝连连,就跟那唱大戏的一样。 另一人却是在自己腰带上一解,再一抖,竟然抖出了一条丈二来长的绳镖,抬手一甩,“哗”的绳上所缀镖头霎时便扎了过来,像是条咬来的毒蛇。 原来,竟都懂几手兵器啊。 苏鸿信瞥见迎面就来的枪头,嘿声嗤笑道:“你这枪法,是搁戏台上练的吧?” 头一歪,枪头“噌”的便扎在了他脑袋先前的位置。 再见那绳镖追来,苏鸿信立时横着身子滚了出去,但见耍枪的女人口中仍是“呀”个不停,脚下快赶急追,枪头每每都是险之又险的擦着苏鸿信的身子扎在地上,扎的火星四溅。 猝然,陡见那使绳镖的女人,一抖镖声,只像是软鞭一样,当空一抡,竟然裹住了苏鸿信的双脚。 女人身形一沉,双臂缠绳一拽将之绷的笔直,苏鸿信翻滚之势立止,整个人更是被拉直了身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啊!” 耍枪的一步赶上,厉喝着朝苏鸿信心口就捅。 可不想。 倏见一道乌光横空划过,那长枪的枪头猝然离了枪身,从中而断。 原来,翻滚间,苏鸿信已将“断魂刀”重新拾起了,长枪一断,那女人脸色惨然,低头一瞧,她的肚子,也被这一刀给破开了,刀伤深入三四寸,肚肠都能看见了。 苏鸿信反手立刃,二十来斤的断魂刀硬是被他使的如绣花一样,自双脚间一过,那缠着的镖绳迎刃就断。 “啊你奶奶个腿,吵死了!” 单手一撑地面,苏鸿信面露森然冷笑,腾空翻起,抡臂一刀横过,还在瞧自己肚子的女人,立马断首倒地。 剩下的最后一个。 眼见三个姐妹全死了,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跑。 苏鸿信杵刀在地,冷眼静看,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可那女人跑出不到八九步,脚下陡沉,接着一股剧痛袭来,立马惨叫一声,低头一瞧,正是被苏青埋的兽夹咬住了,一时间血流如注,她却还在挣扎欲逃,满脸冷汗。 苏鸿信腾出右手,脚下往后一压,足尖一勾,半截旗杆已被他勾起接在手里,五指一拨,旗杆在空中一转,他眼露杀机,右臂猛然发力,只扬臂一抛,枪杆立时“嗖”的飞了出去,如箭矢离弦,不过眨眼,已自那女人后心传入,自胸前穿出,贯身而过。 “我大姐二姐她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唔……” 女人口中血水直流,嗓音含混,扭头仍满是怨毒的瞪着他。 随即,扑倒在地,双眼瞪圆,死不瞑目。 天越来越冷了。 冷风一过,掀点晶莹雪花。 又下雪了。 苏鸿信提起地上的刀,神情慢慢恢复平静,抿了抿嘴,他又瞧了瞧夜空里飘散的雪花。 转身走入了之前的棺材,合上了棺材盖。 与此同时。 天津城。 黄莲教的总坛内。 但见圣母庙中几位盘坐在地的仙姑而今俱是脸色惨变,望着神坛上高挂的白色旗幡又惊又怒,这旗幡原是有八,分别代表着“黄莲教”的八位仙姑,可就在先前,四杆旗幡,却是接连凭空燃起,转眼化作尘灰。 “三妹她们死了?” 048 偶得利器 翌日。 清晨。 “三妹,我一定要给你们报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盘山岭中,响着一声声凄厉嚎叫,尖利刺耳,像是杜鹃泣血,个中藏着的怨恨与怒火,听的人不寒而栗。 但很快,这嚎叫又变成哭声。 一群人的哭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远处的雪地里,一人正小心翼翼的偷瞧着。 除了苏鸿信还能有谁。 而那些哭的,全是女人。 连同黄莲圣母在内,剩下的,便是那日在运河上瞧见的另外四个女人,据说这黄莲圣母座下有八位仙姑,各个都身怀奇技,非同等闲,皆有刀枪不入之能,通神驱鬼的手段。 苏鸿信到现在,心里还有些余悸未消。 得亏他提前准备了黑狗血,也算是心血来潮,想到了这么一茬。 那四个娘们儿本就手段不俗,真要是再来个刀枪不入,请神施法的什么玩意儿,他这一百多斤的肉,八成就得交代了。 趁着天还没亮,苏鸿信就赶忙收拾了东西,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远远的就匿在雪里,瞧着这边,果然,这就等到了这一幕。 “老三都那么厉害了,老大、老二还不得要了命,还有一只水妖!” 苏鸿信暗自观察着,想着对策,他虽说嫉恶如仇,却不是莽撞无脑的人,何况还受了伤,得恢复恢复,养足了精神再作打算,而且,这两天,这些人怕是会疯了一样,全城搜找他。 不过,他刀下从无活口,也没人知道是他做的,但鬼就不一定了,对方可是懂得养鬼驭鬼的手段。 苏鸿信眼神晦涩,嘴里吐出的热气,愣是把面前的雪地都化出一个坑来,眉毛、头发,连睫毛上都凝了一层冰霜,那雪水顺着衣领子往里一淌,就和冰刀子割过肉一样,冰寒刺骨。 趴了两三个小时,冻的他嘴唇都白了,一个激灵,他心里已打定主意。 这两天先不回城,他还得在这乱葬岗里凑合着过一段时间,反正干粮也有,等伤势恢复些,再慢慢潜进城里,他可还记得黄莲圣母在天津城的势头,出点差错,估计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说不得能当街把他烧了。 等那些人哭够了,亲眼见对方收拾完地上的尸体离开后,苏鸿信才“嘶”的吸着凉气,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忙掸着身上的雪,又喝了几口烧刀子,冻得发麻发木的身子才算是暖和了一些。 又在棺材旁埋了些兽夹陷阱,然后缩着脖子,哆嗦着生了一团火,驱着身上的寒,烘烤了大半天。 这条路上,却是少见来人,苏鸿信中午的时候,偷偷溜回过天津城,但没进去,只远远瞅了一眼,就见城门口有两个黄莲教的弟子正四下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当即心道不好,又退了回来,看来这事儿还真让他给猜中了,得从长计议。 连着下了两天的雪,雪势有大有小,天气一下冷的连林子里的乌鸦都冻死不少,苏鸿信就钻棺材里,避风躲雪,白天除了睡觉外,时不时去瞧瞧城门口的动静,然后和城外赶集的老乡换点吃的。 这一躲,硬是躲了小半个月,躲得他是蓬头垢面,就和乞丐一样。 下过几场大雪,罕见的迎来了晴天。 这天。 苏鸿信蹲树杈上,手里咬着几块柿子饼,一双眼睛则是阴厉非常的看着树下的“乱葬岗”,目光闪烁,像是打着什么主意。 这里,是盘山岭子的深处了。 关键是他太闲了,日子一久,实在是耐不住寂寞,总想找些事儿做,恰逢这野狗群又出来了,便想着斩尽杀绝,永绝后患。 结果寻着踪迹过来,却是把他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这狗穴里死了多少人,那可真就是遍地白骨,加上坟头无数,封土都被刨开了,露着一个个簸箕、背篓大小的坑洞,黑窟窿里,还能听到几声清晰的呼噜。 看着地上随处散落的白骨,连苏鸿信也跟着心惊,这要是胆气弱的来走一遭,怕是魂都得吓没了,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尸臭腐味,就好像发霉了一样。 不光是骨头,还有尸体,有的已被啃食干净了,有的看上去好似刚死了没几天,还很新鲜,地上还散乱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银元、首饰、或是一些别的物件,发霉的腐烂的食物,残肢断臂,森森白骨,都落在腐叶烂壳里。 “他妈的,爷非得把你们全收拾了!” 脸色阴沉,苏鸿信一扫四周。 可突然,他一眯眼睛。 就见这一具白骨的身旁,隐约遗落着一个东西,当下直接从树上翻落,走近了一瞧,才见这居然是一把毛瑟步枪,像是根烧火棍一样。 “嘶!” 苏鸿信伸手拾起。 步枪怕是落这有些时候了,枪管子上都有了锈迹,零件也多有磨损,恐怕用过一段时间了。 伸手试了试枪栓上弹,眼见还能用,苏鸿信慢慢咧开了嘴。 “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刀枪不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又埋头四下找了找,直从一堆破烂的布片里零零散散找出来七颗用布包裹着的子弹。 “看样子,这好像是清兵的衣服,估摸着是被这群畜生给叼了回来。” 正欣喜非常呢,苏鸿信忽然一止笑声,脸色一僵,邃见面前不远的窟窿里,一双泛着血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旋即“呜嗷”一声,呼的就扑了出来,一条通体白毛的野狗。 苏鸿信只退出一步,刀都没拔,抬腿便是一记横踢,正中那野狗喉骨。 “嘎!” 狗叫一散。 这野狗便翻滚了出去,再也没爬起来。 趁着天还没黑,苏鸿信拾着毛瑟步枪,又回去了一趟,把那些兽夹全给带了过来,在每个窟窿口都摆了一个,还不够。 就见他翻上树杈,对着底下的“乱葬岗”就是一阵鬼吼鬼叫。 原本钻坟坑里熟睡的群狗,瞬间醒来不少,闻声就往外窜,可刚到洞口,立马就有悲鸣惨叫的,被兽夹夹个正着。 一见血,所有野狗像是疯了一样,逮着受伤的就扑咬而上。 整个“乱葬岗”瞬间乱作一团,群狗争相撕咬,血肉横飞,场面可谓是血腥无比。 苏鸿信则是在树上研究着手里的步枪,这东西可不像他电视里见到的那样,老旧非常,他可真怕关键时候卡壳哑火了,那他可就真是死不瞑目啊。 等树底下的动静渐渐散去些,他才低头瞧了一眼,但见地上的土都被狗血染红了,残肢碎肉散乱一地,散发着一股扑鼻的恶臭。 苏鸿信端起枪,对着地上一趴在血泊里吞嚼肚肠的野狗一瞄。 只一扣扳机。 “啪!” 枪膛里瞬间冒出一股硝烟,那野狗额头炸开一朵血花,随即应声就倒。 苏鸿信这才真正笑了出来。 他望着剩下的几只野狗,反手一抽背后断魂刀。 “来吧,送你们一程,完事儿了,小爷今儿晚上就去把那几个婆娘料理了!” 说罢,提刀纵下。 049 再入天津 冬日里的暖阳,总是落的很早。 傍晚,天边夕阳西下,红霞如火。 城门口,里里外外,这会儿全是赶路的人,有的是赶着进城的,有的是赶着出城的,日子不太平,一个个来去匆匆,满是风尘,灰头土脸的,就和逃难的一样。 远远瞧去,连带着天津城也都像是褪色的老久照片一样,单调的有些灰黯,透着颓败与没落,仿佛看不见一处干净明艳的地方。 出城进城的人,走的不是盘山岭的小路,他们多是绕的大路,盘着油腻乌黑的发辫,顶着黝黑的面色,抿着干裂出血的唇,身上的衣裳也都是灰蒙蒙的,像是染了尘,在土里滚过一样。 “哎呦,这味儿!” 可就听一声厌恶的嗓音响起。 埋头赶路的小贩们立马一捂口鼻,只见这前面的林子里子里,突然窜出来个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汉子,形如野人,一头短发都脏的拧成股了,面上油腻发黑,关键是身上这味儿,又馊又臭,似是在臭鱼烂虾里滚过一样,迎风一送,熏得那些个路人立马如避蛇蝎,一个个嘴骂骂咧咧,脚下却跑的飞快,逃都逃不及。 “有那么夸张么?” 苏鸿信看着一个个跑的飞快的贩子,伸手从鼻孔里拽出两小团软布,然后抬手一闻自己,哎呦,他忙一眯眼睛,就觉得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嘴里倒吸着凉气,差点没栽一跟头。 果然很臭。 “我去,赶紧堵上!” 然后手忙脚乱的又把那软布塞了回去。 都在坟地里睡半月了,能不臭么,再加上沾染了些尸气,那就更熏了。 路上原本还有说有笑的行人,打他跟前一过,立马脸色大变,一个个捏着鼻子,嘴里“哎呦”个不停,还有人指指点点的说他两句,然后青着脸躲的老远。 太味儿了。 苏鸿信也不在意,走了几步,贴着墙根干脆就一屁股坐地上了,手里的刀和枪都被破布裹着,搂在怀里,他也不急着进城,只抬眼看了看天边慢慢落下的日头,就坐那养起了精神,因为今儿晚上啊,得有一场恶战。 之前见到的“黄莲教”弟子倒是不见了,时日一长,估摸着是以为他离开了天津城,要是放松了警惕,倒是个好时机。 只说他往那一坐,沿途路过的行人,可真就是对他嫌弃极了。 天边的日头慢慢西沉。 黑夜像是涌来的潮汐,蚕食着最后的余光。 待到夜色初降。 冷风呼啸。 苏鸿信似是察觉到什么,豁然睁开了眼。 可就张眼这么一瞧。 他却瞧见面前居然直挺挺的站着一个人。 青衣小帽,棉鞋棉裤,身子瘦小,居然是那“通福客栈”的伙计阿贵。 苏鸿信没想到睁眼会看见他,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他皱着眉,试探着招呼了一句。 “阿贵?” 话一落,苏鸿信还想再问问呢。 可就见阿贵嘴唇一张,一张脸突然大变模样,皮肉坠烂,双眼空洞,里头的眼珠子都没了,化作两个血淋淋的窟窿,耳朵也没了,张开的嘴里,舌头也被剜了,直往外冒着乌血,一颗脑袋直从肩颈上骨碌滚下,直滚到苏鸿信的跟前,七窍血水狂冒,皮肉都似被人剔了,转眼就剩下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连带着那无头的身子,竟也是跟着散开了,手足俱断,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身的血肉纷纷落下,转眼便成了一副骨架,像是一堆散开的烂肉,喷溅的血水洒了苏鸿信一身。 饶是苏鸿信刀下杀人、杀妖、杀鬼,可乍一目睹如此骇人一幕,也觉得毛骨悚然。 就见那脑袋突然一转,对着他吐着鬼气,嘴里阴嗖嗖的嘶声嚎哭道:“苏爷,我死的好惨啊,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黄莲圣母杀我,刀剐我肉,刨腹挖心,我好疼啊……啊……” 声音凄厉,令人闻之色变。 苏鸿信听的一个激灵。 冷风一过。 一个哆嗦,他已是醒了,浑身冷汗。 定睛一瞧,自己还在墙根下坐着呢,夜已漆黑。 苏鸿信眼神阴晴不定,缓了缓心绪,才惊疑道:“梦?” 但他转念一想,已是提着手中的家伙,快步赶进了城。 等走到运河边上,远远朝“通福客栈”看了一眼。 就见店里犹有灯火,掌柜的夫妻俩还在点着账目,平安无事,唯独不见那伙计阿贵的影子。 苏鸿信只看了一眼,便径直沿着运河往上游走,因为,那“黄莲教”的总坛,“圣母庙”就在上游,这梦来的离奇,十有八九,那伙计已是遭了毒手,故而,才托梦给他。 他神色阴沉,心头暗自思量。 这伙计怎么能死了呢? 自己除了去杀那群黄皮子的时候带上了他,其他的事情,他全不在场啊,连那掌柜的都不知道,最后心思一定,八成是那小子管不住自己的嘴,泄了什么风声,如今那群婆娘心头怨恨积深,寻不到他这位正主,自然是抓他泄愤了。 果然老天爷要收他啊,救了他两次,到最后还愣是把小命丢了,落的这么个凄惨死法,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该杀的,还是要杀!” 苏鸿信眼神恶狠,脚下快赶,等到那“圣母庙”百米外的时候,便闻到一股香火味儿,远处的庙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墙头上,一排黄旗迎风猎猎作响。 只眯起眼细瞧了一下,他却是看见这“圣母庙”里还盘踞着一团晦暗邪异的妖氛,不光如此,庙中更是怨煞冲天,也不知道那几个娘们儿害死了多少人,整个庙宇只像是罩着一团灰雾,烟笼雾绕,雾气里隐约可见一张张扭曲挣扎的模糊面孔,时隐时现,哀嚎惨叫冲天,宛如到了鬼门关一样。 苏鸿信就觉得后颈上,都冒起鸡皮疙瘩了。 “都得死!” 可紧随而来的,却是胸中恶气横生,只将那心头骇意驱散个干净,苏鸿信将手里的“断魂刀”抽了出来,反手一个刀花,背着步枪,已一步步走了过去。 越走,他脚下步伐便越快,最后是健步如飞,临到那“圣母庙”院墙三步开外,苏鸿信双腿筋肉陡然紧绷,“呼”的平地窜了起来,跳出一米多高,闪身便蹬在了墙上,足尖一扣墙上砖缝,下坠之势立缓,再借力一踩,苏鸿信已贴墙高高纵起,左手一搭墙头,缩身如猴飞攀而上,再凌空一翻,这便进庙了。 050 夜闯神庙 这“圣母庙”,乃是三进的殿宇,分以前、中、后三殿。 前殿所供奉的,是那运河龙王,名为龙王殿,中间殿宇共有三间,左右各一偏殿,供奉的乃是八位仙姑,四四两分,各居左右,而主殿,供奉的便是黄莲圣母。 至于后殿,则是黄莲圣母等人平日里待的地方。 几间殿宇无不粉饰的极为艳丽,红墙青瓦,墙上又绘有诸般缥缈云海,霞气升腾之景,也不知是何等奇物作为颜料,火光一映,竟是时有霞光绽放,再加之庙中香火鼎盛,整日里烟笼雾绕,恍惚间,便似仙灵显圣,好不诡异。 自打天津出了个“圣母庙”,城中诸如道观、寺庙,基本上不是拆的拆,就是倒的倒,要么便是里头的道士和尚都饿的改投“黄莲教”了。 就连那直隶总督面见“黄莲圣母”都得行跪拜见礼,家中更是供了一尊常人高低栩栩如生的黄莲圣母像,日夜祷告。至于城中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自天明至日暮,供奉者数不胜数,信徒无数,络绎不绝,独享一城香火,每日所得的供奉与香火钱,早已是非斤两可以计算。 可想而知,这势头是何等的惊人。 据说白日里,这圣母庙外,简直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无数人跪伏在地,焚香祷告,可谓是遍地香火,还有的人饿都快饿死了,竟不惜长途奔波而来,只为得个保佑,求道灵符,结果这一跪啊,愣是再没起来过,死都要死这“圣母庙”前。 这样的事,在天津城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再说院子,一条石径自门口一直通往龙王殿,乃是庙里的中轴线,长约五十米,宽有四米,两侧每隔十数步便立有一半人高的石台,其上灯火长明,久燃不熄,院中则是遍地插满了未燃尽的香烛,纸灰在夜风中盘旋飞转,久久不落。 院中寂静无人声,唯有远处的殿中,隐有诵念经文的声音,墙头上则是插满了一杆杆迎风飘扬的黄旗,其上尽是画着古怪的符文,在风中猎猎作响,呼呼卷荡。 除此之外,这后殿还有一口老井,传说此井可直通龙王爷的龙宫,往日里有不少香客信徒都听到那井中时常传出莫大水花激溅的响动,仿似有庞然大物在其中盘踞,一个个都是敬畏莫名,直呼龙王爷显灵。 总而言之,这“圣母庙”在天津城可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时值夜色正浓之际。 “呼!” 骤听一声轻低的吐气,已见一条黑影灵活如猴似的自墙头窜下,落在墙根下的阴影里。 一双眼睛四下打量。 要说这院子,倒也不小,但如今地上的香烛未灭,任凭风势如何变化,这些香火便似一团薄雾愁云,在院中飘荡盘旋不散,像是冬日里的雾天一般。 可他不细瞧还不要紧,双眼甫在烟雾中一扫,立见一张张扭曲怪诞的面孔厉声呼啸着朝他迎面扑来。 苏鸿信也不躲,只把“断魂刀”往身前一横,那些人脸立时又溃散成灰雾,化作一股阴风,吹拂而过。 “好浓重的的怨气!” 他紧皱眉头,这些却非是孤魂野鬼,而是人死后残留的怨念、煞气、恶气等诸般世间秽气,人肉眼是看不见的,那盘山岭子里也有秽气,可这里的竟然都快凝成实质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白天的时候阳气盛倒还好,可一到夜晚,只怕这“圣母庙”方圆百米无一活物敢靠近,过来的时候,苏鸿信愣是连一声动静都没听到。 一时间,他心头杀意愈发炽盛。 脚下一窜,已是窜到那石径上,一猫腰,整个人蹲在石台下火光微弱的地方,像是夜猫子一样轻巧无声,径直往那“龙王殿”潜去。 自从他得了“谭腿”的练法,虽说尚未潜心习练,但好在他身体底子不弱,依着谭腿的运劲法门,一双腿确实比以前灵活了很多。 越往前,这雾气也就越淡。 苏鸿信脚下起落更加小心翼翼。 好在没要多久,这便到了龙王殿。 殿门半掩,其内可见盈盈火光, 苏鸿信只匿在门外的台沿下搭眼一瞧,就见里面的蒲团上,正坐着五个身穿白衣,头裹白巾,额系黄绸的“黄莲教”弟子,面前围着的矮几上堆满了大鱼大肉,一个个只吃的满嘴油腻,大呼过瘾。 未免万无一失,苏鸿信又变着方向,把殿里四下瞧了个清楚,确实只有五人。 可他这一来。 就见一人忽然停下了嘴,然后抽动着鼻子,厌恶道:“怎么突然这么臭,是不是买回来了臭鱼烂虾?” 其他人一听,也是吸了口气,好家伙,立马全都把嘴里的东西呸的吐了出来。 “他妈的,这也太臭了,找找!” “好像不是买回来的东西出了问题,这味儿是从外面飘进来的!” …… 说着话,殿内突听叮咣一声。 五人闻声瞧去,就见这矮几前居然落着一根黄澄澄的小黄鱼,眼睛俱是齐齐一亮。 “嘶,金条!” 最跟前的二人,一侧身子便低头伏身去抢。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已自门扇外的阴影中滑到了火光底下。 不光是人,还有刀,三尺来长的鬼头刀只划出一道乌光匹练,带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风声,当空便抡扫而过。 剩下的三人这会儿也都被那小黄鱼吸引住了目光,一个个伸着脖子去瞧,耳畔就听风声一过,三人眼前的一切,便骤然翻转起来,而后瞧见三具没有头的身子正坐在矮几旁,似曾相识,越来越远…… 剩下的两人正笑着商量怎么分小黄鱼呢,可抬起头来,迎面瞧见的却是三具无头的身子,断颈处血如泉涌,只溅了他们一脸。 三颗瞪着双眼的头颅,则是抛飞而起,然后滚落在地。 但那刀光却没停,一旋而过,只旋出一个大圆,复又顺势劈了回来。 另一人刚抬头,立时葬身刀刃之下,被从头到尾被劈成两半,肚肠洒落,血如泼墨。 “刺啦!” 刀刃落下,带出筋断骨裂,布料撕碎的异响。 最后的那人,浑身染血,像是吓傻了一样,眼睛木然的看着摔在自己怀里的半具身子,那手里还拿捏着一根小黄鱼,他瞧的神情发僵,牙关打颤,舌头都似打结了,看向那顷刻间连斩四人的刀。 斑驳乌黑的刀身上,血水倾斜直流,似一注血箭,浇在地上。 那人一张嘴渐渐长大,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那刀刃陡翻,顷刻,也步了四人的后尘,头颅滚落之际,依稀瞧见一人提刀自走向龙王殿后门,飞快没入夜色。 却是到死都没看清谁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