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衫人儿娇俏来 天刚拂晓,初阳泛红。 一红衫女子立于窗前,从容不迫的将笼中一只血蝙蝠放出…… 血蝙蝠双眼赤红,身小力大,如疾风一般蹿出去,终在岑府一窗前落下。 见此血蝙蝠,一位耄耋老人脸色骤变,立即收拾细软,从岑府后门匆匆溜走,可他刚不过跑出百十步,却被持剑侍卫迅速追上。 “你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跑?!” 耄耋老人已气喘吁吁,只得求饶:“赵孟侍卫……你就饶了老夫吧!” 耄耋老人眼神惊恐:“老夫早已说过,你家岑大人这是旧疾,虫已入骨,毒已入命,只能硬抗着,老夫也无回天之术啊……” 赵孟两耳不闻,只将他视为最后法宝,就算是威逼利诱,也不肯放走他! 耄耋老人无奈,只得说出一两全其美的法子。 “老夫我是无能为力,但……听闻燕西城郊有一医仙女子云煞,此女子精通医术,出身医药世家,隐于燕西城郊……” 话音未落,赵孟如疾风一般离开。 耄耋老人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将那血蝙蝠踩于脚下,一场大局方才开始…… 放眼燕西城郊,四周葱绿一片,总共无几户人家,到处凄凉又荒芜。 而在这其中,有一茅草院,院中花团锦簇,泛有奇香,却无一虫鸟飞蝶敢靠近。 这莫非就是那医仙女子云煞所居之地? 赵孟心急,刚想冲进去,却见茅草院门上缠了数十条张牙舞爪的烈焰蛇! 他惊愕止步,与蛇对视,蛇却发出诡异的婴儿哭声。 云煞闻声从屋中缓缓走出…… 她身着一袭红衫,艳而不俗,成为了整个燕西城郊的点睛之笔。而她的仙姿玉色让赵孟怔住,赵孟刚想开口,却脸色骤变。 只见云煞手里提着的一串毒蜈蚣……身后还跟着几只肥硕的蟾蜍,紧接着屋内又飞出几只血蝙蝠…… 她颇有些不爽快,对血蝙蝠叮嘱了一句:“早些时辰回来,我等着你们下药……” 惊悚又诡异的画面让赵孟踌躇了,云煞狐疑:“阁下前来可是求药?” 赵孟急道:“我家大人身中奇毒数年,至今未找到解药,硬抗了数年……如今,大人已不堪折磨……特来请医仙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 云煞娇笑:“我的确会救人,但……我无解药,我只会用毒、下毒……” 赵孟恍然:“以毒攻毒?” 云煞颔首,将那一串毒蜈蚣丢入药盏炖煮,又徒手取一蟾蜍,放血挖眼丢入药盏…… 顿时,一股奇怪的恶臭味弥漫开来…… “此药盏名为‘千杯不醉’,是城中谢员外所求。谢员外极其肥胖,又好饮酒,人称半吨,如今是路也走不得几步,过不了几日便要去见阎王爷了。” 赵孟不自觉吞咽了口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所以谢员外命人来求药,我便给他配了这药,服下后,他会经历七日磨难,体态犹如醉酒,人会虚脱拉肚,脑子却很清醒,能熬过去,便是捡了一条命。” 赵孟明白她的话,此事是凶吉难测。他思虑片刻,还是决定请云煞上府! 云煞未曾爽快答应,她娇嗔笑着,迷了赵孟的眼。 云煞此刻好似晚霞里的微风,留不住却又勾人心…… 最终在晌午时分,待血蝙蝠归来,她抓了数十只,这才与赵孟一同前行。 路上她听赵孟所说,他家大人是名门将军岑昭侯,他在城中小有名气,立下战功无数。 岑昭侯年二十八,未曾娶正妻,也无妾侍……二十多年来孜身一人,性子冰冷。 他少年时便从军,久经沙场数十年,整日在刀口上舔血,无人敢近,更是敌寇眼中钉。 而五年前,岑昭侯率兵出征,攻打边关图赛格,本以为大胜,却不料被奸人所诱,他误入图赛格禁地而身受重伤。 图赛格禁地满是毒蛇虫蚁,更有瘴气迷人心智,入此禁地者,非死即伤。 岑昭侯也因此中毒,虽逃出禁地,毒却已入骨,再难痊愈! 几年时间里,他忍受毒性折磨,每每发作,便如细针穿肉刺骨,全身如寒冰冷彻…… 很快岑昭侯中毒之事便被传开,想要他命者都派死士前来刺杀他,要取他首级。 他虽威力减弱,却还是无人能敌,死士来一个死一个。于是云煞被派来执行刺杀他的任务。 云煞一听便明白:“此毒就名为赛格毒,在图赛格的寓意是死亡,传言早些年间,图赛格的毒王尸首被葬于此处,图赛格的土地因此大变,方圆十里,瘴气笼罩,毒性弥漫。” 赵孟心急如焚:“确实如此!” 云煞随他入了岑府,一进去她便发现,岑府上下十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她来到岑昭侯的屋前,听着他在屋内痛苦呻吟,她慢步走入,只见岑昭侯赤着上身,脸色煞白,嘴唇青紫的坐在床沿处。 她心中暗惊,都这样了,竟然还能坐着? 确实是有一番底子! 难怪那些死士都伤不了他分毫。 岑昭侯脸色不爽,气焰逼人,眼神冷彻,见有生人入内,他怒气低吼:“谁允你进来的?” 云煞未说话却在渐渐靠近,岑昭侯愤怒,拔出发上银簪作为武器,狠狠刺向她! 赵孟迅速拉开云煞,银簪落在了门板上,她这才躲过一劫,内力真足,银簪竟然还插入门板半寸。 云煞微微惊讶,赵孟却心惊胆战,他立即拔下银簪跪地:“大人,莫再动怒了!这是我特地请来的医仙……” 话音刚落,岑昭侯瑟瑟发抖起来,痛苦的捂着胸前倒在了床上,再无挣扎之力。 他毒性发作,能硬抗到这种地步,已然很不错了! 云煞立即上前为其把脉,确认他体内的毒已入五脏六腑,她立即拿出银针,加以施针。 她支开赵孟:“你带人去烧水,烧满一桶晾凉,桶内再放我带来的血蝙蝠之血。待会儿你家大人要用。” 赵孟带着随从转身就跑,屋内只留下云煞与岑昭侯二人。 第二章 惊现畸脸怪 云煞微微一笑,用银针封其血脉,暂控毒性,岑昭侯的脸色这才渐渐恢复。 紧接着,她又拿出一支金针,那金针尖微微泛着赤黑色,显然有毒。 她将金针对准了岑昭侯的眉心,忽然!她眼神一狠,就准备下手杀了他。 可就在此时,云煞却忽然愣住,笑容逐渐消散,飞快撤回金针。 因为她看见岑昭侯腰上有一血色玉佩,而玉佩上雕有一云字? 这可是母亲的玉佩! 云煞惊愕,抓过玉佩低呼道:“你怎会有这块玉佩?!” 她满眸错愕,杀心减弱,这块玉佩,母亲从不轻易赠人的,如今怎么落得他手中? 她满腹狐疑,只得收起金针,专心专意为岑昭侯解毒。 她本是要杀他的,现下,她要救活他,要他亲口说出这块玉佩的来由! 云煞立即褪去岑昭侯的衣裳,发现岑昭侯中毒不浅,能坚持这么久,果真是惊奇之才。 他指尖、脚底板都已经泛黑,体内的血也是黑红色的,血闻起来有一股赛格毒虫的特别味道。 云煞会解此毒,并且对此毒很熟悉,但是解此毒却十分耗神、耗力。 云煞三日未眠,血蝙蝠抓了几十只,蟾蜍炖煮了几锅,为他放了几次血,还多次以蛇试毒…… 终于,他的血色恢复了正常,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赵孟担忧:“这毒可算是解了?” “解了一半。”云煞小脸惨白:“他体内还有一只雄的图赛格毒虫难以捕捉,若是日后他不动情,便无大事……” 说罢,云煞昏厥过去,足足睡了一日一夜。 几日后,岑昭侯渐渐苏醒,身体也逐渐恢复,岑府上下欢呼雀跃,还在城内施粥行善。 岑老爷笑得合不拢嘴:“这回还多亏了这位医仙,能救得小儿一命。” 云煞淡然一笑:“岑老爷不必太客气。” 她故意套话:“这赛格毒极为凶险,岑大人能扛到今日,也是自有神人庇佑。” 岑老爷回想此事,就止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来岑昭侯在五年前误入图赛格,中毒后被一妇人所救,将其带出图赛格。 妇人心善,为岑昭侯解毒,却因自己也受伤,并且伤势太重,最终撒手人寰,长眠于图赛格。 云煞一听微微颤抖起来:“岑大人……可有说那妇人长得什么模样?” 难道真的是母亲? “那倒是未说。”岑老爷微微蹙眉:“听闻那妇人交予小儿一块玉佩和一个木匣,小儿将它视作珍宝,连我都碰不得。” 说罢,岑昭侯从门外走了进来。 再见云煞,他脸色柔和了许多,眼神却依旧冰凉,在身体逐渐恢复之后,也听赵孟说了不少。 于是他微微作揖,说话的声音慢斯条理,但却毫无感情:“昭侯在此谢过医仙相救,择日定派人上门赠黄金百两答谢。” 他这话说的,只关乎钱,毫无其他情份。 云煞奉命来此要杀他,本也无情份,可是此时却心软了,因为她又看见岑昭侯腰间那血色玉佩。 她好想从他嘴里听听她母亲的故事! 故而云煞略施小计,假装身体抱恙,要在岑府小住几日休养,想探探岑昭侯嘴里的话。 某日夜里她煎了药,故作殷勤亲自端给岑昭侯去。 岑昭侯见夜深不便,非常冷漠的将她拒之门外,云煞挑眉,她哪能吃闭门羹? 她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闯了进去。 屋内岑昭侯正在更衣,见云煞闯进来显然怒了:“医仙可知男女有别?” 他忙用衣衫遮住自己,云煞却笑了。 “这有什么好遮的,你昏迷的时候我把你全身都看了个遍,你肾倒是不虚,就是有些体寒。” 岑昭侯脸色一黑,眼神都冷厉了起来。 云煞摆摆手:“罢了,我们行医用毒的,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你自然不能体会。” 岑昭侯始终未说话,脸色却极其不佳,云煞无视了他,还不肯离开,东扯西扯,四处打量。 她看见那块血色玉佩被丢在床上,于是她故意瞄准了那块血色玉佩…… 就在她要拿走玉佩的时候,岑昭侯一把钳住了她的手。 他讥笑:“没想到医仙你也贪图财利?深夜入我房中,原是看中了这块玉佩?” 这是将她当贼了? 云煞微怒,想与他交手,却又恐被他识破刺客身份。 岑昭侯懒得理会,一把提起她的衣领,无情丢至门外:“明日天一亮,医仙便可打道回府了。” 说罢,岑昭侯灭了灯,再无动静。 云煞苦恼,不知该如何与岑昭侯套近乎,这明日又得被驱逐出府了! 正在愁苦之时,云煞忽然看见园子假山石处有一人影驻足。 人影身着白衣,身姿婀娜,却有一双猫眼!这双眼在黑暗中发出骇人的光芒。 云煞一顿:“谁?” 人影被惊吓到,火速跑入假山石中,云煞追赶上去,这才发现假山石下有一密道。 她紧随其后,进入一黑暗隧道,走了数十米,眼见就要追上那人影。 那人影却倏然停下,猛地回头让云煞打了个冷颤! 只见那人影满脸黑麻,疙瘩凸出,颧骨处的黑麻早已长成一片,仿佛一片巨大的瘤子。 人影嘤嘤哭泣,声音却格外温柔:“医仙不必惊慌,我乃是这府上表小姐严赫敏。” 一番了解云煞这才得知,严赫敏是岑昭侯的表妹,两年前无缘无故染上恶疾,脸上长满了黑麻,变成了怪人。 严赫敏哭哭啼啼:“我这两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我父亲赶了出来,多亏岑表哥收留我。” 云煞一听,忽然浮起一丝奸笑。 “那不如我为你医治?” “当真?”严赫敏两眼放光:“那真是有劳医仙了,赫敏能否重见天日,就全靠医仙了。” 云煞点点头,兴高采烈的回了厢房。 心里止不住兴奋,又可以在岑府赖上几日了! 次日一早,云煞就为严赫敏把脉诊治,本来她脸色还不错,可是她逐渐变了脸。 “这脉象有些不对。” 严赫敏被惊吓:“怎么了医仙?” 她又细细把了半刻钟的脉,毫无察觉岑昭侯已站在她身后…… 云煞蹙眉:“脉象有异物,气血不平,经脉混乱,这是有蛊毒在内。” 她神色紧锁望向严赫敏:“你可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第三章 荒山野地采尸油 严赫敏一顿,哆嗦起来:“我……我也没得其他什么事儿瞒着,医仙你就别问了。” 云煞不肯,想继续追问严赫敏所瞒隐情,严赫敏却又哭哭啼啼起来,简直如林黛玉。 岑昭侯不忍,一心护妹,站出来护着严赫敏,不忍云煞继续去揭她伤口。 云煞微怒:“只有告诉我前因后果,我才能为她诊治。” 岑昭侯冷眼望之,还是道出了原由。 “赫敏早些年有婚配,可上了花轿,入了洞房,才知婚配者是阴人,她婆家不肯放过她,还请人给她下了蛊毒。” 难怪他这般护着! 听这一番细细道来,云煞这才明白。 严赫敏也为苦命人,不受父亲疼爱,又被父亲利用,要嫁给当朝侯爷逝去的幼子。 侯爷幼子未婚配,却生性风流,染花柳病而暴毙,侯爷不忍,隐瞒其死讯,将其尸体藏于房中,还要娶一女子为其阴婚。 严赫敏被套入其中,嫁入侯爷府,她的父亲也因此而升官进财。 而严赫敏就命苦了,嫁给一个死人,又被蛊师下蛊毒,她若是离开了侯爷幼子的尸体,便会满脸生出黑麻。 可是谁能忍受常年与一具尸体过日子呢! 于是严赫敏逃了…… 云煞悲愤:“简直是恶毒,蛊毒之术岂能如此用?这蛊师也真是断了子孙之德。” 严赫敏羞愧:“医仙这可有什么法子解蛊毒吗?” 云煞蹙眉为难:“有是有法子,只是缺少一味药引子。” 岑昭侯追问:“什么药引子?”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解此阴狠蛊毒,必须要取阴婚者的尸油入药,方可解毒” 严赫敏一听顿时干呕起来,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岑昭侯闻之微微蹙眉,又怜悯严赫敏,便毅然道:“今夜,我便随医仙一同前去取尸油。” “真的?”云煞又露出了不合时宜的奸笑:“那可甚好。” 那岂不是有和他独处的机会了? 岑昭侯斜睨了她一眼,有些许狐疑,又有些许嫌弃。 入夜后,岑昭侯与云煞换了夜行衣,二人同行一匹马前往侯爷幼子府。 云煞本老老实实坐在马背上,跑了一段路,手却不老实的摸向岑昭侯的腰。 一番颠簸摸索,她终于摸到了那块血色玉佩。 她视如珍宝捧着玉佩,头顶却传来冷冷讥笑:“你还真是对我这块玉佩念念不忘啊?” 云煞故作泪眼汪汪望他:“实不相瞒,我见这玉佩有亲切感,这云字又与我姓氏一般,能否与我说说这玉佩的故事?” 岑昭侯微微一愣,望着远方思虑了许久。 末了,他在夜色中开口:“玉佩的主人是……如母亲一般温暖的人,可惜已不在了,只留此玉佩作为念想。” “那她的容貌……一定很慈眉善目吧?” 岑昭侯回想起那温暖的人,心中忽然放下防备,语气也柔和了不少。 “的确,慈眉善目,天生有佛相,眉眼间有一点朱砂痣。” 听到此话云煞酸了鼻头,几滴眼泪忽然划过眼角,因为她的母亲眉眼间也有一点朱砂痣。 看样子,救岑昭侯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而母亲冒死救了他,自己却要下手杀了他?云煞踌躇了,作为一个刺客,她又再次心软了。 母亲又为何会救他? 云煞沉默了许久,也不闹腾,像是在沉思,岑昭侯疑惑,几次低头看了看她,以为她中了邪,竟如此安静。 马不停蹄跑了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了南城侯爷幼子府。 侯爷幼子字修威,此府便命为修威府。 修威府地境较偏,图得一清闲安逸,其中还有一汪泉水潭,冬暖夏凉,甘甜可口。 这本是数一数二的好地皮,但侯爷幼子的尸体被放置此处多年,被人传为鬼宅之说,天一黑,便有男女嬉笑之声从鬼宅中传出,此后也无人再走近。 二人行至门前,却遇一血迹斑斑的铜锁,岑昭侯见之猛然挥刀,将门上铜锁削成两半。 随即他狠狠踹开门,里面却无缘刮起一阵阴风,一只夜猫被惊吓到火速逃窜。 云煞无奈:“你这能动静小一点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来偷东西?” 岑昭侯瞥了她一眼:“一入夜,这鬼都寻不到半个,还有谁会来这儿?” 说罢,他大步流星,将院中厢房都搜索了一遍,却未发现任何痕迹,别说尸体了,连棺材都没看见一口。 二人困惑,站在庭院中望着冷月光思虑。 侯爷幼子的尸体究竟藏在何处? 正在二人踌躇之时,岑昭侯忽然听见了尖细的老鼠叫声,他耳朵极其敏锐,一点细小的动静都能听见。 他追随着声音查找,却吓了云煞一跳。 她小跑追随上前,与他来到后院那泉水潭处,只见两只瘦弱的老鼠从泉水潭边缘钻了进去。 二人走至潭口一看,潭中泉水淳淳波动,仿佛有张巨口要将他们吞噬。 云煞狐疑:“那两只老鼠掉泉水中了?” “不。”岑昭侯眸色一沉:“这修威府有野猫,老鼠能在这活下来,已然了不得。虽说瘦弱,但很狡猾,常躲在野猫抓不到它们的地方。” 他蹲下身,用修长的手指探了探,在潭口处发现一深洞,他用刀奋力一撬,竟在潭口边撬开一暗格入口。 暗格一开,躲藏在其中的老鼠如惊弓之鸟逃走,埋伏在树丛中的野猫却兴奋的嘶叫了起来。 “竟有暗格?” 岑昭侯提议:“下去看看!” 二人点了火折子进入,火折子却时明时暗险些熄灭,二人不得已用手护之。 一大一小的手,层层护着火折子,倒颇有一番深意。 进入暗格后,一股腐臭之味熏的人头晕眼花,耳边却还听见灵动的泉水流动声。 云煞驻足聆听,却一脑袋撞上了岑昭侯的背,险些摔倒。 岑昭侯拉了她一把,这时火折子却忽然熄灭,云煞一头扎进他怀中,不敢再动弹。 因为云煞患有雀蒙眼,虽不严重,但在不见光的夜里,她犹如瞎子。 岑昭侯蹙眉,推了她两下,她却黏的更紧了,他没了办法,只好腾出一只手点火折子。 火折子一亮,二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第四章 七寸匕首的秘密 原来这暗格下有一面铜壁,铜壁另一边就是泉水,而这一边则是一暗格。 走入暗格深处,腐臭味愈发浓郁,走至底,竟见一口黑漆红花棺椁。 撬开棺椁一看,里面正是侯爷幼子的尸体,如今已面目狰狞,残迹斑斑。 几只老鼠啃穿了棺椁,爬进了棺椁中,它们贪婪的浸在尸油中,个个吃的肚皮圆润。 让人疑惑的是,侯爷幼子并非是染花柳病而死,他真正的死因是胸口一把七寸长的匕首。 七寸匕首模样别致,手柄处还有一鬼爪图腾,看起来十分诡异。 云煞见此匕首忽然心中一惊,这把七寸匕首,她认得! 这是她杀手师父的…… 她家道中落,被人追杀,后被杀手师父所救,培养成了一个无情的杀手。 而她的师父人称鬼爪,冷血无情专杀官臣,他每每杀人后,都会在尸体上留下一把鬼爪匕首。 云煞心里“咯噔”一下,想去拿那把匕首,以免惹是生非。 但岑昭侯抢先拿走了匕首,他微微蹙眉,眸色深沉起来,似乎要调查到底。 “看样子,侯爷幼子死因蹊跷,侯爷故意隐瞒,定有难言之隐。” “那与我们又有何关?” 她偷偷看着他,不想他调查太多,又恐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谁知他却忽然转头,捕捉到她偷看他的眼神…… 他讥笑道:“与你是无关,但与我有关,这把七寸匕首,我曾经也有一把。” “你也有一把?”云煞狐疑:“你怎么会有?” 岑昭侯脸色铁青,望着棺中尸体喃喃:“同为可怜人,曾经我在我母亲胸口,也取下过这样一把匕首。” 云煞暗惊,杀手师父杀了岑昭侯的母亲? 二人不语,陷入了沉寂中。 云煞立即从棺中取了小一瓶尸油,趁着夜色正浓,二人风风火火的回了岑府。 尸油到手,药便成了! 云煞悉心为严赫敏煎了药,奇奇怪怪的毒物混合在一起,加上尸油后,变得非常浑浊浓稠,还散发一股恶臭味。 严赫敏为难:“这着实让人下不了嘴……” 云煞嫌她墨迹:“自古云良药苦口,你若这点苦都受不了,那日后的苦还长着呢。” 严赫敏被激将了,紧蹙眉头拿起碗仰头喝下! 药的味道让人作呕,严赫敏脸色大变,险些要吐,云煞飞快道:“吐了可就煎不出第二碗了!” 严赫敏只好将药喝下,喝了几大口终于见了碗底。 当夜药效就发挥了作用,严赫敏高烧起来,浑身炽热,口干舌燥,喝了整整半桶水。 每每喝水不过半刻钟,她便呕吐起来,吐出的脏物里掺杂着一些黑乎乎的条状,看起来十分恶心。 云煞称这为正常症状,熬过两夜,便可无事。 说罢,她早早睡去,夜里却听见一只布谷鸟在窗前鸣叫,她浑然惊醒,赤脚向那布谷鸟追去。 随着布谷鸟追了一段路,云煞被引到了人迹鲜少的西厢房偏院,只见一玄衣长衫男子立于院中。 布谷鸟落在玄衣长衫男子肩头,男子微微偏过头,仿佛已等候多时。 他眼神犀利冷峻:“我是遣你来杀岑昭侯的,你倒好,在这儿悬壶济世?” 云煞微愣:“师父,我是……” “莫要解释。”男子阴冷道:“岑昭侯不能留,不然他会乱了我的大局。我只给你两个月时间,一定要杀了他。” 云煞不敢说话,因为她知道,他一贯是这个作风,说一不二,狠辣绝情。 之后二人又说了一些血腥的话,提及了几个姓名,都是朝廷将死之人,玄衣长衫男子要云煞施以妙计,让她接近,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杀死。 云煞遵命,已开始筹谋,而这时,安静的布谷鸟却忽然发出一声鸣叫,仿佛受到惊吓似的。 随着布谷鸟的视线望去,竟有一人躲在暗处窥探! “什么人!” 暗中人一惊,连忙逃走,云煞蹙眉眼神一紧,她迅速追赶,露出了阴狠的锋芒。 将人拦住,云煞这才发现,这是严赫敏房中的丫鬟,丫鬟求饶,只说无心,前来找她只是受严赫敏之命,他们所谈之话并未听见。 云煞放柔了声:“我知道,这也怪不得你。” 丫鬟感激涕零:“谢过医仙,奴婢肯定不会把今夜的事儿说出去的,谢过医仙!” “我当然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云煞扶她起身,满眼怜惜的看着她。 说罢,她眨了眨眼,瞬间变脸,将丫鬟的脖子迅速扭断! 丫鬟惊愕,死不瞑目,化作软泥瘫在地上。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再回过神,玄衣长衫男子已离开,云煞收拾好尸体,也火速离开了。 次日一早,岑府中还无动静,只有娇柔的严赫敏在挣扎着寻找丫鬟的身影。 严赫敏经过一夜折腾,脸上的黑痳消散了不少,她十分欢喜,就是人有些虚弱。 严赫敏有些微怒道:“茉莉这个死丫头,平日就爱偷懒,这回竟然躲起来不见了。” 云煞一听笑了:“也许,是她有了心上人,急着见心上人耽搁了呢。” “她敢。”严赫敏娇嗔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未得我同意就想嫁了?” 二人闲聊了几句,紧接着就有一丫鬟惊慌失措的跑来,她在严赫敏耳边低语几句,严赫敏一惊。 “你再细说一番!” 丫鬟气急败坏:“是茉莉死了,在后院发现了茉莉的尸体,她死相凄惨,动作诡异……众人都说她是中邪了,现已通知岑大人前往。” 严赫敏踉跄前往,倒是对这个丫鬟极为上心,一路上她眉头紧蹙,从未舒展。 众人赶到后院一看,茉莉歪着脑袋,满脸涂着锅灰,呈叩拜状跪在一颗松树下。 岑昭侯在旁细细打量,眸中仿佛闪着亮光。 他思虑片刻警惕道:“封锁岑府上下,任何人不得入内外出,阁楼上派哨兵昼夜值守,连一只麻雀都不能放过,凶手就在本府,还未逃出!” 云煞心中微微惊讶,他这是如何看出的? 第五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为了掩盖茉莉之死,她还故意摆弄了茉莉的尸体,造成她中邪之死的假象。 紧接着茉莉的尸体被抬走了,岑昭侯命人将其尸体封锁在后院柴房,不得任何人靠近。 过了半晌,一年轻的仵作被请入岑府,直奔岑昭侯屋里,二人闭门聊了许久,仵作这才前去尸检。 云煞狐疑,这二人似乎很熟? 很快云煞得知了仵作的身份,乃是当朝老仵作的孙儿宗律。 宗律是岑昭侯之友,二人曾在江湖有相逢,脾气秉性截然不同,倒是成了好弟兄。 尸检后,宗律将茉莉的死因一一剖析,说茉莉死于非命,头颅被拧断,一招毙命,说明凶手功夫极其好。 除此之外,凶手警惕性强,周围所有痕迹都被磨灭,连一丝味道都不曾留下。 岑昭侯不语,却若有所思的样子,自己的岑府好久没打理了,竟然进了奸细! 云煞渐渐察觉不妙,又恐自己要暴露,岑府上下又重兵把守,她如今插翅难逃。 思虑再三,云煞想出了一个法子。 她找到了一个人,这人是岑府门卫赵阿刚,赵阿刚与茉莉私通两三年,一直未曾被人发现。 赵阿刚相貌清秀,人却不怎么样,未曾想过给茉莉一个名分。 茉莉为他怀子三次,赵阿刚都不愿其生下,只给了茉莉一碗藏红花将孩子打掉。 这一点云煞早就知道了,从茉莉的皮肤来看,还有身子的损伤,下半辈子,茉莉恐怕都不得再孕。 云煞思虑片刻轻笑道:“茉莉,那我也算为你做场好事,让赵阿刚去黄泉路上伴你。” 于是云煞的阴谋开始了…… 她先是盗取了茉莉生前一些遗物,然后时不时将这些遗物放在赵阿刚的眼前。 夜里她还下了幻毒在耗子身上,耗子跑去了赵阿刚屋内,赵阿刚因毒产生幻觉,整夜梦魇,胡话连篇。 赵阿刚认为是茉莉来寻仇了! 赵阿刚惊恐,在梦魇中他听见茉莉道,要他去后院跪拜她…… 赵阿刚偷偷摸摸前去,跪拜成茉莉死时的诡异样子,恳求茉莉的宽恕。 此时云煞趁机上前,赵阿刚兽性大发,身手矫健的他立即扼住云煞的脖子,要狠狠拗断她的头! 云煞故作惊慌失措大喊起来,惊动了整个岑府。 岑昭侯怒气赶来,一脚将赵阿刚踹翻:“滚!” 千钧一发之时,云煞用指尖的银针扎了赵阿刚一下,赵阿刚瞬间清醒,毒性消散,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云煞跌坐在地沙哑道:“我看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竟然跪在茉莉死的地方……” 岑昭侯微怒:“赵阿刚,你恐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阿刚茫然惊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身上却落下了一块帕子和铜镜。 帕子乃是茉莉的,上有绣名,镜子也是茉莉的,背面藏有茉莉的剪影画像。 赵阿刚惊恐万分,跪在地上咆哮起来:“是她,是她来找我了,她要我的命!” 岑昭侯见他失控,一脚狠狠踩住他的脖子,眼里满是凶狠,阴冷至极。 云煞一顿,竟也有些慌。 他怒气询问:“她为何要你的命?是你,杀了她?” “我没有,我没有,我从未没想过要杀她,虽然我对她的确不是真心,但我真的从未想过杀她。” 紧接着赵阿刚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将自己和茉莉的事儿都抖露了出来,岑府上下便都开始传赵阿刚人性泯灭,认定了他是凶手。 赵阿刚百口莫辩,云煞便又趁机引出了当时为茉莉清宫的大夫。 大夫一见赵阿刚也只得摇头:“真是作孽啊,那女娃儿在我手上弄死了三个孩子!” 岑昭侯细细一听极为震怒,幼时丧母的他心底也有一丝不可触碰的柔软,于是他直接叫人将赵阿刚拖下去赐死。 赵阿刚一死,云煞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正当她筹划之时,一天夜里,严赫敏却忽来造访。 严赫敏喝了药,如今已经大变了模样,原先骇人的样子已变成了清秀温婉的样子。 她脸上笑意盈盈,眼底是关不住的雀跃。 云煞见她提了一首饰盒来,里面满是朱钗耳环,极为精致,云煞狐疑:“严姑娘可有何事?” “有……想请云姑娘帮个忙。” “帮忙?”云煞倏然觉得她的笑容极其诡异:“如今严姑娘已恢复如初,春暖花开,还有何事能有求于我?” 严赫敏阴阴地笑着,竟然掩住了房门。 “如今这事儿,只得云姑娘帮忙……实不相瞒,经历多事,我已倾心于我岑哥哥,我想嫁给我岑哥哥。” “嫁给他?” 云煞微微蹙眉:“嫁就嫁罢了,与我何干?” 严赫敏微微叹息:“我已听说,岑哥哥体内还有一图赛格毒虫,若是动情,便会毒性发作……” 云煞这才明白,她忽然露出一丝邪笑,“你是要求我为岑昭侯解开这动情之毒。” 严赫敏微微点头:“还劳烦云姑娘受累。” 云煞心闷,没心思再去弄这些,再说了,两个月内,岑昭侯也该死了…… 她现在还得去谋划其他事儿! 于是云煞一口回绝了此事。 而严赫敏不慌不忙,竟然又笑起来了,云煞极其厌恶她这个笑容,便想赶她出去,谁知她却语出惊人,正中要害。 “若是云姑娘不帮忙,那我只好将那夜看见之事说给岑哥哥听了……” 云煞脸色骤变:“什么事儿?!” “就是那夜,你与一男子在后院幽会,碰上了茉莉,还杀了茉莉嫁祸赵阿刚的事呀。” 云煞一惊,原来当时还有第四个人。 茉莉与严赫敏一同偷听,被发现后严赫敏狠狠推了茉莉一把,茉莉暴露,顺势逃跑,引开云煞的视线…… 云煞这才明白,严赫敏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阴狠诡异。 她丝毫不害怕云煞杀人灭口,因为此时她吩咐了丫鬟,半个时辰不回,便会将一封书信送给岑昭侯。 若是她活着回去,书信便会被扣下。 她依旧笑意盈盈,拍了拍云煞的肩头,迈着小碎步离开。 “我的婚事还多劳烦云姑娘了,我知道云姑娘神通广大,诡计多端,一定事半功倍。那我……便回去备喜服了。” 第六章 制毒以克毒 云煞这下才算看清了严赫敏的真面目。 她费尽心思医好她的脸,她不仅没半分感激,此时还威胁自己借以达到婚嫁岑昭侯的目的。 面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小姐,她一个毒仙大可三两下便要了她的小命。 只是茉莉的事才刚过去,她好不容易才摆脱嫌疑,若此时又闹出个什么鸡飞狗跳,机敏如岑昭侯难免不会怀疑到她。 况且严赫敏手中还握有她的把柄。 从她方才锋芒毕露的言行不难看出她也是个心思狡猾之人,若她一死,必定东窗事发。 思及此,云煞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看来她只能先为严小姐心爱的岑哥哥解蛊毒了,至于杀他之事,只得先搁置下来了。 图赛格蛊虫其实也不算太恐怖,只是岑昭侯中毒太深。 她先前辛辛苦苦才救回他这条命,勉强苟活于世的代价便是:不得情动,更遑论同女子成亲,洞房,否则,必死无疑。 可严赫敏才懒得管这些,威胁完她便婀娜生姿地走了。 云煞刚被揉开的眉心又紧蹙了起来。 她不擅长解毒,只知如何用毒,看来,还是得以毒攻毒,研究克毒之毒。 叹了口气,师傅派她来杀他,此时她却不得不救他,可真是荒谬。 为了研究能够与图赛格蛊虫相克制的蛊毒,云煞回到了燕西城郊,只有这凄凉荒芜之地才有可能寻着她需要的东西。 她告知赵孟自己来寻为岑昭侯彻底解蛊的法子,忠心如他自然也跟了过来。 多个人,多个帮手。 赵孟跟着云煞在这荒郊野外待了三天,天天日出而作,日落也难息,漫山遍野地跑,为云煞收虫采药,也不知这云姑娘是什么做的,三日里他竟未见她食过一粒米,面上却毫无颓丧之色,依旧明丽无双神采飞扬。 反观他,早已饿得是面黄肌瘦颧骨突出。 他也想煮点野菜野味来饱腹,可云煞所住之处无炊台无锅碗。 她要求自己去寻的那些药又奇葩得很,有得要在阳光最毒辣的正午,有些又必得在寒风凛冽的半夜,而且大多他费劲力气弄回来,云煞目光一瞥,却只轻轻扔给他两字:“废了。” 于是他便又要去寻,如此一来,便从天亮忙到了天黑,饥饿,却也扛不住疲累,他只觉得比上阵杀敌还叫人心累。 这天他刚回到茅房,便听见屋里传来了云煞的惊喜叫声:“成功了!” 他赶紧放下背篓跑进去,只见玄衣女子正对着一口冒着诡异热气的泥锅欢呼,掩不住的欢喜。 他凑上前去,兴奋道:“云姑娘,这解药,真制成了吗?” 云煞用长勺舀起锅中的暗紫色稠状物体,窗外的阳光射进来,那物体竟熠熠生辉反射出七色光彩,只是一落下便又回复阴暗可怖的浓紫色。 “嗯,成了,只不过……” 赵孟赶紧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七彩紫蛾,我听师傅说,可称得上是最难吃的一种毒物。” 云煞一边幽幽地说着,一边转过头,却被眼前这张瘦脱了相的脸给吓了一跳,继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赵孟兄弟,你……” 赵孟被笑得有些窘,她从旁边的一格暗梯摸出一块香章递给赵孟:“对不住,我这几日忙于制毒,都忘了这茬儿。” 赵孟伸手接过,却满脸困惑,云煞冲他点点头:“你闻闻。” 这个英勇壮汉表情诡异地凑近了闻,鼻尖忽然充斥的浓郁香味令他精神一振,也说不清什么味道,总之方才片刻,他便立马褪去了疲丧之感,望向云煞的大眼中充满惊奇。 云煞开口解释道:“我们用毒的长年与毒物打交道,而毒物可以借由任意一种载体,以任意一种形态存在,动物,植物,固体,液体,气体,圈养的各种毒虫毒植数不胜数,谁还会在居处觅食。” “是以这香章,便是我们在不得不高度集中精神却又无闲外出之时的精神口粮。” 云煞看他恍然大悟,继续道:“不过若超过十日,嗅这香章也无用了,说白了这就是,致幻剂——也是一种毒。” 赵孟闻此言脸皱成一团。 云煞决心不再欺负这老实的小兄弟,拿过香章,盈盈道:“笑话,谁会对自己下毒,把这锅里的东西端走,解药已制备好,可以回岑府了。” 说完便脚步轻盈地在往门外走,赵孟端起大口泥锅心有余悸地跟在她身后。 还未到岑府门口,便远远看见了前来迎接的侍奉严赫敏的小丫头。 云煞转头眼神询问赵孟,赵孟老实道:“云姑娘一告诉我药已制成,我便将这好消息飞鸽通知了岑昭侯府。” 云煞知道这老实的赵孟绝不会与严赫敏为伍,小丫头笑意盈盈地:“云姑娘,您制药辛苦了,是我家小姐特意让我过来接您回府的。” 云煞话中有话:“那可真是劳烦严小姐了。” 严赫敏站在岑府门口焦急地往外望,制药之事她本想亲自前往,只是燕西城郊那荒蛮之地吓得她打消了主意,好在有岑哥哥的忠仆同往,她也不需得太担忧。 云煞见严赫敏难掩喜色地冲她一串儿小碎步飘过来,一上来便紧握住她的手:“云姑娘,这几天可真是辛苦你了。” 严赫敏手上的力道发狠,用力朝她传递着其他信息,云煞心下对这个两面三刀的女人更加厌恶。 “你既还了我的容貌,又救了我的岑哥哥,我这可怎么谢你才好呀。” 云煞冷冷地抽回手:“这克毒之物,我是已制成,不过每一只图赛格蛊虫都有自己的独特命格,且会随着寄主的身体环境而产生一些不可预估的变化,至于能否完全压制——我只有六成把握。” 严赫敏方才感激涕零的眼神倏地冷厉起来:“六成?这,所以剩下的四成……” 云煞面无表情道:“会致使图赛格虫毒性反攻,你的岑哥哥会连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半条命都丢了。” 第七章 解毒 严赫敏表情愈加严肃,还想放点儿狠话,这时岑昭侯自她身后旁绕了过来,她赶紧收敛起狰狞面孔,声音揉的出水:“岑哥哥,你怎么出来啦,敏儿正想让云姐姐给你把药送进来呢,只是……” 岑昭侯方才已听见她二人对话,对上云煞清亮的眸子,径自对她身后的赵孟道:“赵孟,把药端进来。” 赵孟将泥锅端进岑昭侯的卧房,一掀开盖,岑昭侯以及屋里的一众人便不由自主地皱紧了鼻头。 云煞先前便说过这七彩幻蛾绝对能称得上最难吃的毒物之一,哪怕没了火的调适,这暗紫色的黏稠物体仍然自体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可怖小泡,味道经过这一路焖烧自然也更加辛辣刺鼻。 云煞不慌不忙地盛了一大碗,那粘稠物体一接触天光便辉映出七彩光芒,好看,却又诡异得紧。 “这七彩幻蛾乃另一大毒物,也产自图赛格,同图赛格虫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关系,这二种毒物厮杀得太厉害,后便有一些巫毒师将其引至此地,毕竟毒物乃是我们用毒者的活水,毒物于我们而言可比人更值钱。” 云煞一边盛一边幸灾乐祸地解释:“是以除了我手中的这碗由七彩幻蛾的尸体研制成的东西,有可能将岑昭侯你体内的蛊虫压制之外,世上便再无他法,而且能在你们中原这种混杂之地能找到一只七彩幻蛾,简直不要太走运。” 一只? 七彩幻蛾体型庞大,最好的制药时机需得在它腰腹最为圆润之时,那时它的腹中还积攒着各种被它啃食的毒物,与体酸相互反应,毒性最为剧烈。 她也不清楚岑昭侯体内的图赛格虫具体成长为什么命格,不过看他被扔道阎王殿门口反复蹂躏,毒性必定强悍。 于是她便选准时机,当机立断制成这一锅毒物,说白了就是:七彩幻蛾与它的一肚子呕吐物。 云煞亲切地递给他,果敢如岑昭侯,面对这一大碗莫可名状的物体也忍不住跳了下眉。 他读懂了云煞眼中的戏谑,赵孟与严赫敏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看着他,虽然这东西的确,叫人难以直视,不过这可是她云煞拼了老命熬出来的克毒神器啊。 岑昭侯果然是岑昭侯,倏地回复冷漠神情:“云姑娘,你确有六成把握?” 云煞点头:“不过凭岑昭侯你的体质,我能有个七分。” 于是岑昭侯仰头便将碗中毒物倒入嘴中。 清晰的吞咽声音配合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姿态意外的诱人,只是此刻却叫人有些同情。 岑昭侯将毒药喝干净过后,原本舒适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得干燥。 他扶住桌角,勉强坐在凳子上,只感觉整个身体仿佛被胃中的毒物迅速吸干了所有水分,眼眶嘴角快要炸裂,他努力控制住神情,对一旁的仆从吐出个字:“水。” 没曾想那仆从却被云煞拦住去路:“不可,此时绝不能饮水,这种失水状况属正常,如若此时被水弱解了毒性,克制住图赛格虫的几率会大大降低,得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岑昭侯用力控制住干燥到似开裂得身体,轻轻挥手让那仆从:“罢了。” 此时他英俊的脸宛若一张破败枯槁,身体迅速干裂起皮,不一会儿已经开始有灰白色的皮屑缓缓掉落。 云煞先检查了床榻周围的环境,确保无潮,才让赵孟将他扶上床榻,让一众人先行离开。 估摸好时间,自个儿休息去了,可疲累她好些天。 忠心如赵孟,仍旧一脸倦色地守在岑昭侯房门口。 半个时辰过去,仆人得到云煞的示意过后才敢将水送过去。 看着仆人先送去一壶,后急急忙忙跑出来一桶一桶地往岑昭侯屋里送水,云煞眉开眼笑,看来这毒,算是被克制住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岑昭侯面上氤氲的那最后一点儿黑气也消散不见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比从前更要神俊几分,引得严赫敏不住的欣喜。 不过才高兴了两天,她便不乐意了,这岑哥哥不能动情的毒算是被解了,可,她的婚姻大事呢?这跟先前说好的可不一样。 她要的,可不只是她的岑哥哥好起来,还要得他八抬大轿把自己迎娶进侯府她才甘心,否则,哼,她才不会放过使唤云煞这个毒医仙的机会。 这日严赫敏又是深夜前来,艳丽的装扮映衬着较好的面容,犹如一朵盛放牡丹。 云煞早已料到贪婪如她定会寻时机前来威胁她后事,也不意外,为严赫敏倒了一杯茶:“表小姐,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她态度礼貌疏离,叫严赫敏有些不爽,不过狡猾如她自然悉数掩在繁盛笑意之下:“云姑娘,我们先前便说好,你医好我的岑哥哥,然后让他婚配于我,而现在,你只完成了一件,我想要些什么,难道你忘了吗?” 云煞见她没有假惺惺,话语也直接:“制毒,克毒我倒还擅长,可这男欢女爱之事,我未曾经历过,是以也不太了解,表小姐若真喜欢岑昭侯,何不直接去求?为何要为难我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小毒佬儿。” 她戏称自己为小毒佬儿,严赫敏却不吃她这套:“此言差矣,云姑娘不仅聪明,还聪明绝顶。” 先前那些事已然让她瞧出来她云煞的本事,后又好巧不巧让她撞上云煞杀人灭口之事,她不利用这个机会将她利用至死,迅速达到自己的目的,怎对得起她之前那段阴暗恐怖的日子。 “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你云姑娘皆能做到,只是看你想不想罢了。所以云姑娘,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我想茉莉泉下有知也会感谢你替她帮衬我这个主子的。“ 云煞对这个阴险毒辣却又有些脑筋的女人实在没辙,打发走她过后,扶额坐在椅子上。 师傅让她杀人,用她体内的蛊虫控制住她,严赫敏拿捏住她的把柄,让她救人,还需得做他俩的媒婆…… 转眼时间已经过去半月,离两月的期限时间虽还宽裕,这事情的走向却着实叫她头疼。 要让一个男人乖乖地娶一个女人,除了喜欢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第八章 逼婚 对于男女之情她毫无想法,对世人的什么婚嫁礼数也全无了解,她整日里与毒物人命打交道,现要她去牵这红线…… 思及此,她扑哧一笑。 她是个小毒佬儿,自然不能用普通人的法子。 这天深夜,只见岑府侧门闪过一道灵巧身影,等到第二天,原本一片喜气的侯府又重新蒙上了一层阴影。 天大亮,云煞还未起来,门外便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 云煞换好衣服,披散着瀑发打开房门,只见赵孟一脸严峻地站在门口,看见她,仿若看见了救星:“云姑娘,岑大人他……” 云煞打断他的话:“他又怎么了”,语气有些不耐烦。 赵孟听出她的不耐,立马俯首作揖,语气极为真诚:“多谢云姑娘屡次出手搭救我家大人,只是我家大人命中多舛,怕是又要劳烦云姑娘了。” 云煞受得了人狠毒,却最受不了赵孟这种人,赶紧搭了件披风出来:“别废话了,带我过去看看。” 她还走在木廊之中,远远便瞧见严赫敏焦急地守在岑昭侯门口。 岑昭侯此时正目眦欲裂地半坐于床榻之上,眼大睁着,却已然没了神智。 身体竟又变回初见他时的火焰赤红,一张脸不再惨白,泛着瘆人的乌青,这诡异的色彩仿佛地狱之鬼,看得人心惊。 云煞走过去试探性地把脉,把江湖郎中的流程都有模有样走过一遍,然后面色一沉,道:“岑大人体内的毒,还未被压制住。” 乌云再次笼罩上头,听见这话的人表情都不太好看。 这一波三折,最受折磨的反倒是赵孟,他忠心护主,忽闪忽灭的希望搞得他悲戚不已,五尺壮汉轻声问道:“那,可还有什么解救之法?” 云煞眉头轻皱,眼神故意飘向严赫敏那边:“有是有……” 严赫敏被她看得头皮一麻,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料定她也不敢打到她的头上来,想到这儿她立马挺了挺身,语气控制得极好:“云姑娘但说无妨。” 云煞垂眼一笑:“我还站在这儿,岑大人自然还有的救,只不过这就要看表小姐愿不愿意付出点儿东西了。” 严赫敏神情一慌,要她付出点儿东西?事关及她,便不再敢往下问。 赵孟焦虑地望了一眼严赫敏,郑重道:“可是什么会伤及性命的东西?” 云煞摇头:“那倒不会,只是,需得表小姐见点血光,绝不会伤及性命。” 赵孟听她这般肯定,立即转头,对着严赫敏膝下一拜:“表小姐,请你救救我家大人。” 严赫敏面上窘迫,暗地里向云煞投来一道怨恨的目光,云煞却云淡风轻地朝她扬了扬下巴,右手做了个手指握紧的动作。 机敏如严赫敏,立马反应过来。 只见她附身上前扶起赵孟侍卫,面容和煦:“赵孟侍卫不必行此大礼,岑哥哥是我最敬爱的表哥,若小妹能帮到他,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赵孟左膝一跪,正又要做出叩谢之礼,只听得严表小姐话锋一转:“只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赵孟闻言抬头:“请表小姐直说,我赵孟一定拼死为表小姐达成所愿。” 严赫敏听了他的话娇俏一笑:“赵孟侍卫,这个要求你可完成不了,只有我的岑哥哥才能帮我。” 赵孟不解,云煞暗地里叹了口气,严赫敏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接着深情地说道:“我身世凄惨,先前相貌也丑陋。岑哥哥不仅没嫌弃我,反倒数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心中感激,便想默默待在岑府陪伴他一辈子。如今我相貌得以复原,也全都多亏了岑哥哥。” 接着她眉头一皱,盈盈水目快要溢出泪来:“但,岑哥哥必定也是要婚娶的……到时候,我这个表小姐在岑府的位置就显得极为尴尬。” “而且,不瞒赵孟侍卫,其实我早已对爱我护我的岑哥哥芳心暗许,倘若,我能婚配于他——便算解了我的情愫,也算圆了我伴他护他一辈子的心愿。” 赵孟被严赫敏一番话绕晕了头,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表小姐的要求就是要嫁给岑大人?” 严赫敏被他直接的话语问得面色一红,姿态小女儿般娇羞:“嗯……” 云煞看她顺畅自如地将这出戏演了下去,扔下句你们先商讨好便径自离开了。 等岑昭侯终于在药物作用下清醒过来,他的床榻前已经跪满了一众铁血侍卫,带头的正是赵孟。 身体上的痛苦让他语气虚微:“赵孟,这是,怎么了。” 赵孟并未抬头,额头径直往地上撞去,他声如洪钟:“请岑大人迎娶表小姐!” 身后的一众侍卫跟着他齐刷刷地磕头,接着和声道:“请岑大人迎娶表小姐!” 如此往复几次,岑昭侯气沉丹田吼了句:“赵孟!” 老实人赵孟抬起头,额上已撞出个通红大包:“请岑大人迎娶表小姐,只有这样大人才能得救。” 岑昭侯眉头一锁,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加难看,赵孟清楚岑昭侯的脾气,趁他还未气坏身子之前赶紧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岑昭侯听完面色稍缓,继而沉默良久,接着对赵孟说道:“先把云姑娘请过来。” 云煞来到岑昭侯的房间,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颓败模样,心中冒出些许愧疚,却立马被她压了下去。 岑昭侯示意她落座,声音虚弱地问道:“云姑娘说需要严表妹才能再次解我的毒,所为何意。” 云煞知道他生性多疑,老早之前便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大人可知此时这岑府内有几种毒?” 岑昭侯示意她继续。 “小打小闹的毒不算,剧毒之物有三种。”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起身,先是指指岑昭侯,“岑大人体内,两种”,接着手指一晃道:“严小姐体内,一种。” 岑昭侯不解,严赫敏的毒不是解了吗? 云煞解释道:“严小姐的尸蛊虫毒是已解,不过时间还未满一年,她的血液之中尚还积攒着大量毒性,这毒性于她无恙,对旁人确是剧毒,所以此时她的血液便是第三种毒物。” 第九章 利用 “我不会解毒,只会制毒,用以毒克毒之法使各种毒物在体内达到平衡。” “眼下七彩幻蛾与图赛格虫难以制约,便只能靠第三种毒物来再次达到平衡。” 她转身眼眸晶亮地望住岑昭侯:“所以要想再次压制住岑大人的毒,便需要严小姐的血。” 岑昭侯眸子一沉。 他需要严赫敏作为克毒之毒,而严赫敏的“小小要求”是嫁于他,现下岑府上下将士及仆从也都知晓了此事,他的得力干将们更是姿态强硬,要他为了保命迎娶严赫敏。 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翌日岑府上下又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气。 严赫敏望着手腕上的纱布,心里欢喜,这云煞果然有用得很。 她先是用与图赛格虫有着相似症状的幻冥草制造了岑哥哥再次毒发的假状,又暗中让她怂恿赵孟一众将士去逼婚于无形,她这个至关重要的救命稻草,谁敢不满足她心意? 虽然她先前同侯爷的亡子行过冥婚,如今再行婚嫁便只能做岑哥哥的侧室,不过总比因为她的过往而无人敢迎娶的下场好上太多。 为此她早已备好了自己的喜服,现下只需给他的岑哥哥备好冠帽衣裳,再买些闺房里的零碎用品,她莺莺一笑。 云煞跟在这兴致勃勃地一主一仆身后颇有些郁闷。 小丫头寸步不离地跟在严赫敏身旁也就罢了,她云煞也半逼迫状跟了过来。 作为都城的燕东城一如既往地人多,花楼酒楼鳞次栉比。 云煞不太喜这繁盛的人间烟火气,她擅长对付毒物,却不擅长应付活人。 等东西买全,三个人已经在街上晃悠了大半天,正午的骄阳毒辣骇人,一些忍受不了炎热的摊主早已回家歇息。 她们坐在街旁的一家客栈,准备等太阳稍微阴沉些再回去,女孩子家,怕晒。 门外是似火骄阳,云煞一张俏生生的脸却开始冒冷气,她瞥一眼脚下的大包小包,这不知好歹的严赫敏,把她当枪使不说,现下还把她当丫鬟使不成。 严赫敏感受到她的情绪,“关切”地问道:“云姑娘,你身体不适?” 云煞最恨她这副在外的假惺惺面孔,眼也不抬地说道:“并未。” 严赫敏看她这副受气样儿,占了上头的喜气让她笑容灿烂难以自抑:“那就好,我待会儿还要去给金凤置办点儿衣衫物品,还得劳烦云姑娘搭把手才行,小姐出嫁,丫鬟也得穿得喜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云煞没正面回应,只用极其冷漠的眼神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尽是鄙夷,不屑。 她现下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弄清楚严赫敏想借由那件事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自己过后,她便知晓严赫敏断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把柄抖落出去,毕竟遇上她这么个“好使唤”的主儿,可不容易。 严赫敏被她的眼神看得气极,大声说道:“我要喝宣草记的冰山雪水。” 金凤赶紧起身:“小姐,我这就去给您买。” 严赫敏一只手将她摁下来:“不用你去。” 接着手指一指,横到云煞眼前:“云姑娘,金凤她身体不太舒服,你去。” 云煞眼神依旧冰冷,并未立马起身,严赫敏阴狠一笑,声音压低:“云姑娘,现下我嫁与岑哥哥的目的已经达成,有你,我可能会多些便利,没你,我也一样风生水起。” 云煞听闻此言暗自握紧拳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她刺杀岑昭侯的计划还未实施,她好不容易在狡猾多疑的岑昭侯身边勉强站稳脚步,若此时被严赫敏拖下水,刺杀行动必定会变得比登天还难。 骄阳似火,她长年与师傅生活在毒物易生的阴暗潮湿处,对这样的明亮环境极度不适应,手中的一碗冰山雪水已经开始融化,她走得极为艰辛。 等回到客栈,严赫敏的不耐烦表情已将整张脸撑满,只差冲出来张牙舞爪地冲她置气。 云煞脚还未碰到凳子,身体便趔趄了过去,冰山雪水打翻在桌面。 冰水洒到严赫敏身上,她气得大叫,正想冲云煞发脾气,却发现她已经满脸细汗晕了过去。 醒来已是傍晚,云煞一张小脸白得吓人。 赵孟侍卫听闻她中暑晕倒赶紧赶了过来,这可是三番四次搭救他家大人的大恩人,岑昭侯也冷着一张脸坐在一旁,见她醒来也并未往这边看,自顾自地饮茶。 “云姑娘,你可算醒了,你可别救了我家大人,却累倒了自己。” 云煞哂笑:“多谢赵孟侍卫”,她顿了下,朗声道:“和岑大人关心。” 客气完声音重新虚弱下来:“我自小便同毒草蛊虫一般生活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之中,不适应明丽天气,是以还未及盛夏便晕倒在了大街上,见笑。” 岑昭侯起身,面对她语气平稳,不带丝毫情绪:“桌上是表妹特意为你做的解暑凉汤,说是感谢你。” 接着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赵孟对她作了个揖,说了声“那云姑娘你好生休息,我与大人隔日再来看望你。”过后也赶忙跟了出去。 他们前脚一走,金凤小丫头便闪进了她房里,接着严赫敏身姿绰约地行了进来。 不得不说,自打她恢复容貌过后,是愈发张扬了,美丽是美丽,但却是叫人嫌恶的美丽。 严赫敏端起桌上的解暑汤朝云煞走过来:“没想到云姑娘你身子竟如此娇弱,太阳一晒,就晕了过去,比我还金贵上许多呢。” 云煞不想理这个虚伪的女人,躺在床上也不回话。 严赫敏才不管她理不理,自顾自拉开了话匣子,说她如何如何貌美,说到大后天她与岑哥哥的婚事,开始兴奋个不停。 云煞只觉得聒噪,在严赫敏正兴头上时冷冷来了句:“你可知道,毒物浴血如活物。“ 严赫敏被打断话,面色难看。 云煞继续说道:“毒物浴血如活物,意思就是人体内的毒物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变化,况且此时,你的岑哥哥体内,可活蹦乱跳着三种毒物呢。” 严赫敏脸色更加难看:“你不是说,毒都解了吗?” 第十章 岑府大喜 云煞懒洋洋道:“严小姐,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有解毒这本事,除了制毒,制毒以克毒,让毒物相互周旋相互制约不破坏人体的基本功能之外,我可什么也不会。” 严赫敏有些气急:“你答应过我,解了岑哥哥不能动情的毒。” 云煞回道:“岑昭侯现在的确可以动情,对你,对我。” 她眼神瞟向站在门口的丫鬟金凤:“对金凤,都可以。” 她的话让严赫敏越来越气,一张美丽脸儿都开始扭曲。 “动情没有危险,最危险的是,令他动情之人。”云煞目光炯炯地盯住严赫敏。 严赫敏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煞神秘一笑:“我的意思是,作为岑昭侯准新娘的你,婚嫁当晚,可危险咯。” 严赫敏从云煞的房中回来,整个人三魂丢了七魄。 照云煞的意思,她今晚若与她的岑哥哥发生点儿什么,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便是她严赫敏。 虽然云煞的话真假难辨,可比起心爱之人来她最爱的还是自己,哪怕一丁点儿风险她都不愿冒。 她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开始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 守在一旁的金凤见她一会儿寒冬腊月一会儿春风满面,吓得是动也不敢动,都说恃靓行凶,她这个主子自从变美过后性子也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严赫敏抬手示意金凤过来,对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了几句。 金凤听闻她的话后惊得睁大了眼:“小姐,这……这样做,妥当吗?” 严赫敏媚眼一翻:“主子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言?抓紧时间去办事。” 金凤生为丫鬟懦弱胆小,被她一声娇吼吓得赶紧退出了房门,边退边说:“是是,金凤这就去办。” 严赫敏眉头一皱:“回来,银两都没取,你拿什么去办事。” 说着便金莲碎布来到梳妆镜前,从沉香木盒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金凤:“记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去了那种地方。” 金凤赶紧点头:“是,金凤一定小心谨慎。” 金凤离开后,严赫敏笑得更为猖狂:她与岑哥哥的婚事,一定得成;而这被蛊毒连坐的危险,她也绝不要犯。 她一边诅咒着云煞那张冷冰冰的俏脸,一边坐在了铜镜前。 镜中女子身材婀娜,肌肤晶莹如雪,眼神却狠毒如蝎。 虽然云煞几次三番对她和岑哥哥施以援手,面对那张魅丽无双的脸她却硬是生不出半分感激,不因别的,只因,嫉妒。 她已经够美,可这云煞却比她生得更美,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旁人的反应便已清清楚楚说明了一切。 “不过,过了大后天,她就只是一个人人唾弃的无良荡妇罢了” 严赫敏不禁为自己的筹谋窃喜,开始对影自怜起来。 婚期突至,岑府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岑老爷生性淳厚,严赫敏先前遭遇了那样的事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的首选。 但想到是她好歹也算是自家表小姐,这又是岑昭侯第一次纳妾,便大手一挥嘱咐了下人往敞阔里办,毕竟岑府家大业大也不惜这些碎钱。 岑府已经好些年没遇上这样的盛事了,喜庆的气氛弥漫开来,张灯结彩的仆从哪怕累得满头大汗也不甚觉疲累。 刚过正午,金凤提着一盒苏记槐花糕,匆匆从府外回来,她东瞧西瞧,手脚慌乱,生怕别人抢了她的槐花糕似的。 这边云煞正倚在栏杆上观察岑府上下的动静,原本淡雅大气的岑府变得隆重喜庆,大大小小的仆从面上都洋溢着欣喜之情,突然跑过来个不太应景的慌张小丫头,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没成想正与那小丫头对上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她便似被电击一般直接摔到了她面前。 云煞挑了下眉,撇了下嘴。 这小丫鬟虽从未直接针对过她,但她时时刻刻都与那尖酸的女人绑在一起,叫她不厌恶才难,呵,她才不会好心去搭把手,心里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意味。 金凤悄悄抬头看云煞,见她已经别过头去,并未再注意自己,赶紧拾起散落的槐花糕往严赫敏的闺房飞奔了过去。 翌日,岑府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岑昭侯作为燕东城最有名望的青年才俊,自然少不了一众莺莺燕燕的爱慕者,只是他生性冷漠,又有长年血洒疆场的经历,让一众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不得不慕而生怯。 不过怯怕掩不了爱慕,岑昭侯是她们敢都不敢肖想的男人,此时却突然蹦出来个表妹严赫敏,这让京城所有单身女子都心生好奇——这严赫敏长得该是如何的国色天香?阴狠冷漠的岑昭侯都能被她吸引? 于是这一日里光是粉绿橙蓝就足足坐了三桌,还有些来晚了没位置的,便派了丫鬟在门口瞧。 她们倒要看看这严赫敏究竟有多出色,能否配得上她们的意难平。 岑府已经许多年没遇上这样的盛事了,大小仆人都忙得乐不可支,岑老爷望着这一派热闹场景,却忽得心酸。 自从他的原配妻子去世过后,痴情如他便再未对其他女子动过情。 站在他身边岑昭侯与年轻时候的他颇为相像,只是……当年他迎娶蔓儿过门之时,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此时的岑昭侯,却满脸寒冰。 知子莫若父,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亲儿对严赫敏只有表兄妹之情,只是,她一个女儿家豁出去说要嫁给他,为了救他的命又献出了自己的血,这桩婚事,于理不于情。 他把手搭上岑昭侯的肩膀,暗自叹了口气。 岑昭侯虽不悦,面对父亲还是脸色稍缓慎重地点了下头,示意他自己并无事。 的确,对于儿女之情,婚娶与谁,冷漠如他,他都不会在意。 这日严赫敏化了时下最盛行的琵琶妆,这妆容早先出现在边关,为慰问军官的琵琶女所用,眼角行花,眉形却极锋利,妖娆妩媚之中不乏一股子英气。 岑昭侯作为武将,早先长年征战边关,如今她作为将门之妻,这妆容也是十分应景。 严赫敏让金凤替自己盖上那珠玉盖头,便心满意足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她的岑哥哥来迎她了。 第十一章 异常 另一边的云煞房门紧闭,她不喜欢这种太过嘈杂的环境,人气儿太旺盛,会让她窒息,于是她打算一觉睡到大天亮,谁也别想扰她清梦。 谁知她刚合上眼一小会儿,金凤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声音还有些大:“云姑娘,我姐小姐请你出去吃酒!” 云煞生气,现在连个丫鬟都对她如此无礼了? 松松挽了个发髻,还是那一身玄衣,云煞表情不悦地走了出去。 等来到金凤口中所说的“上座”,云煞才知道这上座有多偏僻。 宴席宾客之时,光线越明亮,位置越靠近正中心,宾客的位置也就越重,眼下她即将落座的位置,呵,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散客。 她冷笑,这严赫敏还真是嚣张得很。 她刚落座,正厅便安静了下来,那三桌粉绿橙蓝却开始变得躁动,所有人都噤了声,于是她们的窃窃私语便显得格外醒目。 云煞始终冷着一张脸,对周遭发生了什么都不太在意,于是便不知晓这一小波风雨都是因她而起。 自云煞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刻起,在座的宾客十有八九便都被这冷傲脱俗的玄衣女子吸引了过去,剩下的不是瞎子,就是岑昭侯这样的呆子。 这几桌官家小姐看见宛若仙人的云煞,先是一愣,接着便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论她的衣着,论她的发髻,论她孤傲的走姿,却无人论她的脸。 她们越往细里瞧云煞那张细致的脸,便越觉自惭形秽。 待云煞引起的这一番热议过去,粉绿橙蓝们对即将与岑昭侯结为连理的女子就更为好奇——岑昭侯对这般云煞这般绝色都未曾半分侧目,那这严赫敏会美得多摄人心魄? 宴席开始,酒菜上桌,位置虽偏僻了点,菜色却不会差到哪儿去。 云煞跟周围的宾客不熟,便自顾自地散漫夹菜,几个年轻男子极想同她搭话,却在迎上她冷若冰霜的脸过后生生将这念头逼了回去。 她只是夹菜,却不曾碰过酒盏,躲在廊柱后的金凤开始干着急。 就在这时,一个素衣白面的少年从别桌走了过来。 他眼眶青黑,骨骼细致纤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一过来,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阴冷。 云煞很难不注意到这个满脸死气的少年,他正是当朝最年轻的仵作宗律。 宗律的眼神直直望向她,这让她有些意外,除了在茉莉惨死的事件中她远远瞧见过这人之外,便再无接触,难道…… 云煞眉头一紧,莫非她杀人灭口的事儿……已被他看穿? 不过她确是想多了,宗律早已听说过这个名声在外的女医仙,如今她又三番四次搭救自己身重剧毒的好友,他心中感激,也知晓岑昭侯顽固的脾性,只觉应该代他来敬她一敬,纯真如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妥。 宗律修成的手指握住杯盏,声音仿似从天外飘来一般:“多谢云姑娘对岑兄多次搭救,在下十分感激。” 云煞听完他的话一怔,接着扑哧一笑,周围几个男子瞬间丢了心智,只呆呆望着这个美丽女子。 云煞端起酒盏,同宗律示意,接着仰头饮下,宗律礼貌地作揖过后便转身离去。 廊柱后的金凤松了口气。 宴席三三两两也快进入到尾声,是时候行嫁娶之礼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了。 到这个关键时刻,粉绿橙蓝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望着新娘即将行过的方向——不过等严赫敏一出来,她们的好奇之心便全被打压了下去。 在丫鬟的搀扶下,严赫敏小步轻移来到了正厅。 锦衣华服,凤冠霞帔,这新娘美是美……不过,美则美矣,却美得十分普通。 在她身上瞧不见一点儿超脱超人的气质,反倒是角落里一身暗淡的云煞,默默地牵引着众人的视线。 云煞未施粉黛,发髻也随意,却自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高调的疏离感,将着浓妆艳抹的严赫敏狠狠比了下去。 粉绿橙蓝们面面相觑,你撇嘴,我挑眉,瞬间没了观礼的兴致。 严赫敏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岑哥哥,心中狂喜,自难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若被她知晓这些官家小姐心里在想什么,不得被活活气死。 岑昭侯面对这满堂宾客以及娇俏动人的新娘,内心却平静得犹如一汪死水。 他先前护着严赫敏,是因她是他身世凄惨的小表妹,哪怕她相貌丑陋他也能亲切待她。 如今她虽救了自己,却也逼迫他与她成了亲,这点儿女儿家的小心思可说纯真,却也够狡猾,自己再看她时便难免疏离。 况且他洞察力过人,严赫敏恢复容貌后越来越嚣张的行径,他也都一一看在眼里。 想到她那卖女求荣的父亲,有其父必有其女,一丘之貉而已。 岑昭侯面无表情地同严赫敏行完了嫁娶之礼,一声“礼成”过后严赫敏被先行送入了洞房。 岑昭侯不喜应酬,此时却赖在外面不太想回去。 宾客已散了不少,原本喧闹的正厅呈现着宴客过后的狼藉。 云煞那一桌早已空了,而云煞,也不知所踪。 等到宾客都散尽不得不回房休息之时,岑昭侯方才起身走向新房,任凭他酒量极佳,脚步亦有些轻飘。 到了灯火昏黄的新房门口,他刚准备推门进去,金凤便从一旁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小碟槐花糕,模样乖巧的说道:“岑大人,小姐说,这是幼时她同您第一次见面时吃到的苏记槐花糕,所以也希望今日您能再尝尝这槐花糕的味道。” 都说细枝末节处方显动人,岑昭侯却不为所动。 见那丫鬟不偏不倚挡住他的去路,他囫囵吞枣般便将那块槐花糕吞了下去,金凤这才侧身放他进去。 屋内的主色调是喜庆的红,此时在柔和的烛光下辉映出金色流光,不尽暧昧。 岑昭侯环视一圈,发现严赫敏已经侧身躺下,听到他的动静并未起身,似乎已经熟睡。 于是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内力深厚如他,方才浓厚的酒意已消散大半。 花好月圆,美酒佳人,他却无半分动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眸色暗沉。 第十二章 夜情 他并不打算与严赫敏同房,打算就这么在这儿干坐一夜。 不过他方才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异样,他警惕地扫视一周,发现并无异常,但这异样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什么变化,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一张雕花原木桌已被一掌击碎。 槐花糕……一抹狠厉滑过他的眼睛。 不过只一瞬,他的神智便彻底逃离。 云煞饮下宗律敬的那杯酒过后,便开始昏昏欲睡,推杯换盏的人流在她眼里都变得模糊不清晰,然后“啪”的一声,她便一头昏倒在桌上。 这时廊柱后的金凤赶紧跑过来,嘴里一边说着“小姐,就算今日是岑大人成婚,就算你心里不甚欢喜,你也不能喝酒呀”,一边将云煞架起背在了背上。 旁人想搭把手,却被金凤小手一挥:“不用不用,我家小姐有洁癖。“说完便步履踉跄地离开了宴席。 有几人目光还对着美人消失的方向恋恋不舍,兀自叹息。 金凤将云煞背到偏僻处后,一个一身黑衣的人立马过来接手,金凤小声嘱咐她:“东屋那间挂了红彩绸的屋子,可千万别搞错了。” 那人并未回应,只利索地将昏倒的云煞扛到背上,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奈何定力过人如岑昭侯,也绝对敌不过这云锦楼的夏日长,而云煞方才喝下的,正是兑了春日兴的酒。 此时严赫敏正一身丫鬟装扮坐在金凤的房间,嘴角不适泛起微笑。 那日她命金凤去买苏记槐花糕,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好从后门小道去往风流之地云锦楼,既是风月场所,自是少不了这些男欢女爱的东西。 嫁给一具死尸,她自然未历过男女之事,但作为侯爷府的儿媳,侯府的龌龊之事她自然也听了不少,这云锦楼暗地里的勾当便了解了十之八九。 夏日长与春日兴可说是当今最厉害的两种迷药,无色无味不说,若男女分别服用,则会令二人纠缠至死。 据说云锦楼的第一任妈妈是个十分痴情的女子,堕入青楼并非自愿,她的经商头脑使得云锦楼刚办起来便成了燕东城的第一大青楼。 没成想诸事顺利的她在第二年,她便遇见了“真命天子”,为了这个嗜赌成性的男人云锦楼几次三番布入绝境,她还为了他破了自己不接客的牌匾,结果这口口声声对她一心一意的男人也是个风流人,拿着她的钱豪赌不说,还在外面养了几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丫头。 她聪明过人,却也蠢笨过人,于是便将这夏日长与春日兴用到了自己和这个男人身上,据说官差发现他们的时候,二人还纠缠在一起,死状十分凄惨。 严赫敏倒没敢用那么多量,毕竟里面还有她心爱的岑哥哥,她只是想让云煞这个女人帮她去冒这个险。 等过了今晚,便知道她口中所言是真是假了。 不过,也要看她熬不熬得过今晚…… 洞房内,一夜无眠。 一切似乎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不关阴谋,不关诡计,有什么东西也在悄然之中消失,解开。 等药力消散,云煞先醒了过来,此时已是正午,窗外天光明亮。 她只感觉浑身酸痛,身子好像被车子碾过快要碎了一般。 抬手揉揉眼眶,却忽地反应过来这床上不只她一人。 男子均匀有力的呼吸在她耳旁响起,她一转头便瞧见身旁的岑昭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她心中一阵哀嚎。 她昨晚……那杯酒,她昨天统共只饮了一杯酒,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便没了印象,而叫她出去吃酒的人,正是严赫敏。 这该死的女人,三番四次利用她不说如今还毁了她的清白!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她计划刺杀的男人! 见他如此没有防备地躺在她身边,云煞心一狠,从随身携带的香章之中抽出一根金针,针尖闪烁着异样光彩——她打算,现在就把这个毁她清誉的男人给杀了! 她正准备下手,门口却突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金凤的声音有如响雷:“小姐,起床啦,都大中午了,该起床洗漱啦”,接着门口传来仆人们意义不明的笑声。 云煞忽然有些慌,现下这种情景……破碎的床单衣衫,没了遮掩的孤男寡女,这要是被人看到,她在这岑府还怎么呆得下去? 于是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还在酣睡中的男人,随便抓起几块布料将自己包裹好过后便飞出了窗口。 向来不守礼仪的金凤直接推门进来,她先是被破碎的桌板吓了个咯噔,接着幸灾乐祸地慢慢走到床榻前——跟着严赫敏久了,行径亦变得有些邪气。 那凌乱的场面简直不忍直视,她躲闪着眼神,又羞又笑地问道:“小姐?”她当然知道躺在那里的不是小姐。 只是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惊慌场景。 见无人应声,金凤还欲上前,已经披好衣衫的岑昭侯一个狠厉眼神甩过来:“滚!” 金凤被吓得身子一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不敢忘了严赫敏要她来干嘛,边哭边说道:“我,我来看看我家小姐。” 岑昭侯虽然不明白严赫敏要干嘛,却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 他睁开眼望见的那个逃离的背影,以及昨夜看见的那张脸,跟平日里那个疏离清冷的玄色身影一一对应。 一向理智过人的脑子,不知怎得,竟有了一丝波动,至于因什么而波动,他也还未弄清楚。 不过眼前这个跟严赫敏一样心思叵测的丫鬟却让他厌恶至极:“主子还未应声你就推门进来,是你家小姐教与你的婢女之礼?” “赵孟!”他一声呼喝,敏捷的身影立刻从门外闪了进来。 “把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扔出岑府!” 赵孟看了看怒发冲冠的岑昭侯,再看了看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的金凤,他点头应道:“是!” 严赫敏原本已经酝酿好眼泪,准备来个瓮中捉鳖,上演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却并未如计划那般听见金凤的尖叫,反而看见金凤被赵孟侍卫一只手提了出来。 第十三章 计划失败 严赫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她没有理哭得稀里哗啦喊着“小姐救救我“的金凤,径直冲进了屋里。 此时岑昭侯已经端坐在椅上,看见她进来,眼神冰冷至极。 严赫敏被他看得心里一虚,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岑哥哥,你昨晚……”,她一边说一边四下里张望,却并未发现云煞的踪影。 难道……岑哥哥毒发,祸及云煞,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岑昭侯冷冷地盯住她,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从以为计划得逞的喜,到计划失败的惊,再到此时——对上他眼神过后的慌张。 岑昭侯薄唇一笑,却笑得毫无暖意:“昨天是我与表妹的大喜之日,不该是表妹你,伺候我洞房吗?” 严赫敏被他直勾勾的话羞得面色潮红,是以便未读懂他言语之中的嘲讽。 小女儿家羞赧地抬起头,却只看见一张生硬狠厉的脸,只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薄唇轻启,没有一丝感情地对她说道:“滚,以后再敢做这种事,我能娶你,自然也能休了你。” 严赫敏身子一怔。 确认方才她感受到的冰冷杀气,的确是从这个曾经爱他护他的岑哥哥身上散发出来过后,握紧香帕,忍住眼泪,飞奔出去。 严赫敏离开过后,岑昭侯转头望着女子逃离的窗口,想起床单上那一抹嫣红……良久,眸色深沉。 云煞虽没有身骄肉贵,却也受不起那般折腾。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她素来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 对于持有她母亲玉佩的男人,她一直对他抱有一些别样的情感,不然她也不会几次三番违背师傅的命令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可她也从来不是自由之身,不然谁会愿意做一个草菅人命的女杀手。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无奈,还有点儿,不可名状的失落。 她本打算回到燕西城郊,此刻却累地瘫坐在小巷里——她还是低估了岑昭侯的体力。 于是便只好在最近的客栈暂住了下来。 为了不让旁人认出她来,她还特意用黄泥弄花了脸,为此遭到掌柜的嫌弃。 不过嫌弃归嫌弃,银票可没人不喜欢。 她让店家备一间上房,烧好热水,再让店小二出去给自己买一身崭新衣衫,便上楼稍事休息。 那段楼梯她上得极为艰辛,身子撕裂一般酸痛,她一边诅咒着那个男人一边恨恨地想:反正你早晚得死在我手里…… 赵孟将金凤扔到大街上过后,回到新房,却见岑昭侯一副失神的样子坐在那里……失神? 赵孟感觉自己是眼花了,没太在意,附身道:“岑大人,严表小姐的丫鬟已经被我扔出岑府。“ 岑昭侯闻言挥手让他下去,赵孟点头后正欲离开,岑昭侯却又忽然开口:“你去……” 赵孟止住脚步抬头,只见平日里理智过人的岑大人确有些不一样,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去看看云姑娘。” 赵孟不解,却还是应道:“是。” 云煞并不在房里,他当然已经料到——她无端端被人下药毁了清白,又是在别人的新婚当日与别人的夫君,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受得了。 她这一去,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摸摸腰间的玉佩,眼睛里复又燃起那么点儿希望:也不尽然。 等岑昭侯反应过来,云煞的脸已经在他脑子里晃悠了大半天。 这让岑昭侯表情严肃,眉头紧皱:先前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另眼相待,可似乎经过昨晚,这个名为云煞的女医仙却带走了他的魂。 回想先前她对自己的玉佩图谋不轨之事,他现在竟也觉得,有些可爱? 都说女人误事,难不成,他也是个风流成性的登徒子? 可似乎又并不是这么回事。 云煞虽举止不够贤淑端庄,性子却直爽大气,整日与毒物为伴,却难得心思纯真,况且还多次搭救他与严赫敏……这样一想,她似乎也并非是个讨人厌的女子。 岑昭侯想到这儿,嘴角泛起微笑,一改往日的冰冷阴沉。 东迎客栈。 云煞的身子整日泡在名贵药材里早已好了个全,只不过她还尚需时日去消化那晚发生的事。 这个被她母亲搭救,拥有她母亲玉佩的男人,这个她师傅命她取其性命的男人,这个……夺走她第一次的男人。 云煞表情复杂,心里更是一团乱。 离师傅的两月期限越来越近,她还是先想想怎么刺杀岑昭侯才好,毕竟,她的性命也掌握在别人手里。 她闭眼沉入浴桶之中,浮散的长发有如海藻,似乎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过了十日,云煞才回到岑府,一路上惊艳了众人的眼——怎么才刚过十日,云医仙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更美艳夺目了。 云煞属于美而不自知。 先前她总一身玄衣,只因懒得挑选,除了保持清净之外,她亦疏于打扮,今日她一身玫红流云衫,映得一张脸是光彩夺目,美艳逼人,行走之间仿若一朵自在绯云,真叫人移不开眼。 岑府上下都盯着她看,让她有些难堪,难道是今日这身装扮出了什么问题? 她本叫店小二帮她买一身玄色衣衫回来,哪曾想,那店家在询问年纪过后硬是推荐了时下最流行的艳色,她不是挑剔的人,便穿了这身回来。 云煞没有表情地往自个儿的卧房走,放在严赫敏眼里就成了嚣张和炫耀。 她方才也为明丽的云煞一瞬失神,此刻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满脸阴沉。 这个该死的女人,她竟然没有死。 此时她已断定云煞先前的话是在骗她,毕竟她此刻毫发无损地归来便是最好的说法。 云煞刚回房,岑府的大丫鬟春丽便送来一碗人参红糖水,面容和煦地嘱咐她道:“云姑娘,你这几日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有什么零琐小事,就通知下人去做,有什么想吃的,通知厨房去做便是。” 说完便恭恭敬敬地退出去掩上了房门。 云煞对这突如其来的客气有些不适,看到桌上的那碗人参红糖水,再想到那晚发生的事……心中一阵郁结,事情怎地就,发展到了这步田地。 第十四章 中邪 作为女子,她不是没幻想过花前月下,白面佳人,却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成为一个女人,对方还是她要刺杀之人。 师傅的两月期限已过去大半,她错过一次刺杀机会,面对这机敏过人的岑昭侯便再没寻着第二次,或许有,只不过……母亲的玉佩让她难以果断下手,她想知道更多关于她母亲的事。 想到这儿,云煞眉毛纠结作一团。 麻烦的事先放到一边,师傅让她刺杀的人可不止岑昭侯一个。 既然岑昭侯她还不知道怎么对付,那就先对付其他人。 说曹操曹操到,这个令她头疼的人物自己走了进来。 原本面色沉着的云煞一望见他,便想起那日之事。 岑昭侯多日未见她,亦被她一身玫红惊艳了眼,在看见美人娇羞的视线过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冷漠气场,突地,柔软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场面极其尴尬。 仆人告知他云医仙回来后,他郁闷了数十日的心便有如拨云见日,瞬间开阔了不少。 想到那日自己的过分之举,他赶紧在询问府上的老女婢过后命人准备了那人参红糖水。他本打算这样便算完了,可又觉得,在发生了那样的事过后,必须对云煞有个交代。 云煞自然不知道他会为自己想这么多。 作为一个性命拿捏在别人手里的女刺客,她脑子里整日盘算的就是如何保命与杀人。 岑昭侯的玉佩是令她放过他的唯一理由,虽然现在他俩之间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他毕竟是云煞要杀的人,对他有过多的想法只会影响自己,当然她也想知道那块玉佩的故事。 想到这儿,她有些尴尬的神色缓解,趁岑昭侯一个不注意夺走了他腰间的玉佩,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岑昭侯被她这个奇怪的举动搞得神色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云煞并未看他面色难看的脸,她也不敢看,自顾自地问道:“岑大人,你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我这枚玉佩以及那位好心妇人的故事?” 岑昭侯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极其不悦,扬手便将玉佩夺了回来,挂回腰间,语气复又回复坚硬冰冷:“云姑娘无事便好。” 说完便愠气难消地走了出去。 云煞望着他离去的冷漠背影,感觉有些失落,但她却告诉自己,不许失落。 她深呼了一口气,开始回想起师傅给她的刺杀名单…… 就在这时,严赫敏也推门走了进来。 如今她已嫁作人妇,发髻装扮都已不同,金玉首饰装点出的贵气抹去了她最后一丝少女气息,丑恶的嘴脸却更甚:“几日不见,云姑娘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想不听出她话中的尖酸都难。 云煞知道她这次回府,严赫敏必定要来找她麻烦。 虽说是严赫敏谋算她在先,可这个女人向来贪婪且不讲道理,于是便正脸相迎:“严小姐,哦不对,岑夫人也是越来越贵气了。” 严赫敏听她叫自己“岑夫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若不是先前云煞用谎话哄骗于她,那日同岑哥哥洞房的就不是这个谎话连篇的女人。 愤怒的情绪已快冲出胸膛。 云煞见她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有些想笑,明明是她陷害于她,现在反而同她置气。 云煞推过去一杯茶:“岑夫人,喝口水,可别气坏了身子。” 云煞越是淡定,严赫敏就越是不淡定。 这个女人表面上一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却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特别是云煞那张美丽的脸,令她气极。 严赫敏推开杯子,语气生硬地质问:“你先前骗我岑哥哥毒发会祸及我……” 云煞赶忙将她打断:“岑夫人,我只是说,很有可能。” 接着伸手握住严赫敏纤细的手腕,眼神似要吃人:“而且岑夫人,那晚,可是你在我的酒盏中下了药,这些,你不会以为我全无所知吧。” 严赫敏见诡计被拆穿,面色有些窘,不过片刻便恢复了阴狠姿态,甩开云煞的手:“那又如何,那晚你同那个男人的话我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看? 没错,严赫敏会读唇语,什么也没听清便被推出去做替死鬼的茉莉实在无辜得很。 云煞眼神一冷。 她一直以为严赫敏是拿她杀死茉莉又嫁祸赵阿刚的事威胁她,却没想到,这个狡猾的女人早已知晓她女刺客的身份。 严赫敏见她正襟危坐的神情,得意洋洋地将那一串官宦大臣的名字报了出来。 阴险如严赫敏,那晚目睹贴身侍婢茉莉惨死过后,她回到房中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害怕,而是赶紧提起笔将方才看到的那一串名字记了下来。 直觉告诉她,日后必有大用。 这不,云煞严肃的表情正说明了一切。 严赫敏将大大小小十二个官员的名字从头数到尾,却独独少了岑昭侯。 云煞回想之前的情景,断定这个女人只偷听了一半,并不知晓她的岑哥哥也在刺杀名单中。 看着严赫敏仗着自己把柄在手就作威作福的姿态,云煞对她的印象有些转变。 她绝不只是个娇滴滴的表小姐,明知她云煞是个杀人如麻的女刺客,还敢来威胁她同她谈条件,这点儿胆量断不是一般女子能赶得上的。 不过在那样凄惨的遭遇过后,谁又能娇贵得起来? 云煞望着一脸阴险的严赫敏,脑筋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严赫敏回到自己的房间过后,陷入了沉思。 方才她同云煞摊牌,是想让这个女人慌乱害怕,然后不得不听命于自己,谁知这个女人却抓住她心中的仇恨同她谈了一笔交易。 她低声一笑,不愧是女刺客,论狡猾绝不比她弱上半分。 三日过后,岑夫人广发请柬,请燕东城有名望的家眷过来参加岑府的百花宴。 都知道岑老爷从前爱妻如命,他的妻子爱花,他便将岑府旁边的一处宅院打通,将其整个翻新,装点,各种奇花异草通通移植进来,又请了御前园艺师打理,原本平淡无奇的庭院便成了除御花园之外最负盛名的百花园。 岑老夫人在世之时,最爱邀人来府上赏花。 第十五章 百花宴 不少骚人墨客听闻此园,都想来一睹风采,岑老夫人又热情好客,于是这百花园中便留下了不少珍贵诗篇。 只不过岑老夫人仙逝后,百花园的铜门便日日紧闭,只有园艺师每月进去修整打理,是以这满园春色便长年被关进了铜门之内。 贪婪如严赫敏,却也狡猾如严赫敏。 某日她半夜惊醒,神游到那铜门之外,眼神迷离,直愣愣站了一个多时辰。 新来的丫鬟见自家夫人这般诡异模样,大呼小叫地将岑府上下闹了个底朝天。 岑老爷一听到“百花园”三个字,立马冲出房间赶了过来。 那晚月光如洗,园内的几根花枝轻探出来,有几分莫可名状的辛酸。 严赫敏一身白衣站在那几根花枝前,仰头痴痴地望着,嘴里还梦呓般念叨着什么。 岑昭侯自从与她成婚之后便开始分房睡,此时他正隐在暗处,眼神冰冷,他倒要看看这个狡猾的女人又要搞什么鬼。 众人皆以为严赫敏是中了邪,听说如若把这人叫醒,那这人必死无疑,于是便无人敢靠近。 岑老爷赶过来,发现一众仆从都避鬼一般离严赫敏远远的,脚步稍一顿便走了过去。 他抬手搭上严赫敏的肩膀,一声“赫敏”还未叫出口,原本呆若木鸡的严赫敏却忽地转过了头。 她眉间的那朵妖娆白花有如一枚长刺扎进了岑老爷的眼睛。 只见她睫毛一闪,落下一行清泪,语气飘忽地说了句:“落生,我想看花。” 听清了她的话,岑老爷睁大了眼睛,有如电击一般呆立在原地。 岑昭侯耳力过人,自然听清严赫敏说了什么大胆的话,他正欲过来揭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严赫敏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接着口吐白沫,模样十分可怖。 岑老爷反应过来,立马叫人将她抬回了房间,云煞这个女医仙又派上了大用场。 待所有人都散去,岑落生还矗立在铜门前。 方才严赫敏化着蔓儿生前最爱的百花妆,跟他说她想看花。 他虽不信鬼邪之事,却爱妻成疾。 望着已锈迹斑斑的铜门,想到那生前爱花如命的妻子——或许这百花园正是为爱花惜才之人所存在的吧。 岑昭侯看了一眼父亲的落寞背影,神情肃杀地走向严赫敏的房间。 此时房内正进进出出着好几个丫鬟仆从,一桶又一桶的黑水被倒出来,一桶又一桶的清水递进去,忙得脚不沾地。 岑昭侯想要进去,却被严赫敏的新丫鬟锦翠拦住了去路:“岑大人,云医仙说,夫人身中邪祟,需得不停地净洗,男子不得入内。” 云煞? 听到她的名字岑昭侯顿下了脚步。 看到仆从们紧张可怖的神情,想到云煞与严赫敏剑拔弩张的关系,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 第二日,百花园开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燕东城。 严赫敏作为岑府唯一的夫人,百花宴的宴主又只能为女子,这发送请柬,宴请一众夫人小姐的琐事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她这边忙得不可开交,云煞也没能闲下来。 她先是回燕西城郊的茅草屋东捣鼓西捣鼓,带回来不少制了一半的毒物,又悄悄溜进百花园偷了些奇珍异草,接着便在自己的房间里忙活了起来。 百花宴的日期一定下来,这两个女人便再也没碰过面。 岑昭侯虽然对严赫敏中邪的事仍心存怀疑,但看着满脸释然的父亲,也觉得并非什么坏事,再说这心思狭隘的女人,横竖都是些搬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反倒是云煞,面对心思狡诈的严赫敏仍能做到医者仁心……想到这儿,岑昭侯心中一惊,她一个只会制毒用毒的毒医仙,哪儿来的医者仁心? 再次发现自己对她的态度转变过后,岑昭侯有些不悦,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奇怪的感觉。 赵孟侍卫望着自家岑大人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暗自吃惊。 这已是他第二次发现岑昭侯的不对劲了,上次是,新婚第二日,新娘没乖乖待在房间,却从外边儿跑进来,岑大人不开心,这他可以理解,这次又是什么?百花宴? 岑昭侯在心腹面前不会太多防备,自然没注意到赵孟侍卫脸上的异样。 到了百花宴这日,岑府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原本以为会因岑老夫人而永远沉寂的百花园忽然园门大开,谁不想来? 毕竟岑老夫人曾说:“花迎美人,美人爱才”,意思就是,这百花园只欢迎品行端庄的女子,而想要进入百花园的男子,须才情过人满腹经纶。 原本并没有请柬这一流程,全看岑老夫人的眼缘,只是没了这请柬,便请不来该来之人。 严赫敏望着岑府门外分列两立的男女宾客,朗声道:“请持有请柬的夫人,小姐,先行进来。” 一串艳丽色彩飘过前厅,穿过长廊,来到了百花园。 门口已经站好两列一身洁白的女婢,额上都化着百花妆,手中握着不一样的美丽花枝,将这些“贵重”的女宾亲自迎了进去。 园中的奇花异草瑰丽夺目,各种各样的花香草香混杂在一起,却不显得赘余,只觉十分清新异常。 园正中是好几颗巨大的九月樱花树,这种樱花花期极长,足达九月,故名九月樱花。 此时树下已排开圆木方桌,桌上是五彩缤纷花香四溢的珍奇糕点。 忍不住伸手尝一块,清新软糯,细细咀嚼还有香甜花叶藏在其中。 微风拂过,细碎的樱花花瓣飘落下来,落在女宾们的头上,肩上,发梢,配合着不时响起的动听笑声,这情景好不美丽。 等到百花宴结束,天色已暮。 严赫敏站在一众女宾中间宣布百花宴的结束,并告知凭请柬进园的各位可以领取一份小礼物。 此时云煞正隐匿在花丛之中,巨大的花瓣衬得她娇小美丽,眸子中弥漫的杀气让人心惊,在百花宴开始之前,她已将其中一部分女宾的模样,来头摸了个清。 而今日她们的礼品,正是由她亲自准备,不过却不能由她亲自去送给她们,毕竟岑昭侯早就怀疑过她,关于今日这场百花宴她是碰也不能碰。 于是便只好躲在角落里观察,确保那些她精心准备的东西没有送错人。 第十六章 控欲草 紧张的气氛终于在一众女宾离去过后消散。 云煞长舒一口气,接着动作敏捷地闪回了房间。 百花宴掀起的浪潮还未过去,燕东城风波又起。 十二名朝中官员在半月之内陆续死去,他们死亡的时间不同,死状凄惨却也各不相同,他们之中有文官,也有武官,官阶大小也各不相同……连续几日每日都有人突然暴毙,雪白的阴钱洋洋洒洒,唢呐的声音响彻天际,一时间,整个燕东城人心惶惶,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对死亡的恐惧。 不过他们怕死,有人却专爱与死人打交道。 宗律用手指仔细按压着面前这具颜色银灰,坚硬如铁的尸体,终于在腰后窝发现了一处水般柔软,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对准那地方轻轻一划,一股恶臭刺鼻的蓝色液体汩汩冒了出来,不一会儿,那地方便缺失一大块。 这已经是他半月来第三次检查这具尸体。 他做仵作至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的中毒症状。 不仅体表,就连尸体的口腔,甚至连内脏也在逐渐转变为硬铁状,而经过三天,这具尸体也终于开始腐烂,却是以一种十分奇特的方式——从内部融化为不知名的蓝色液体,继而慢慢崩散。 他眼睛发亮,面对新奇的死状他有些兴奋,只是他的兴奋表现到阴沉惨白的脸上就显得十分可怖。 岑昭侯没让旁人通报,静静站在宗律专用的仵作房中,相熟如他,也只有他能读出宗律的兴奋不已。 好一会儿,宗律才回过神来,他兴致勃勃地朝岑昭侯跑过来,惨白的脸都在发光。 “我找到了这些尸体的共同点!” 岑昭侯对着这个恋尸成癖的友人轻轻一笑,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宗律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来。 原来,虽然这死去的十二名官员中毒症状各不相同,有些毒物是什么他也还未解出来,但他们身体里却都有同一种药物。 说来也怪,这药物盛行于风月场所,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此时却同时出现在他们的身体之内,实在叫人费解。 岑昭侯听完他的话陷入沉思。 他对死去官员及其家眷这半月内的行踪,小到柴米油盐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发现了他们身上的另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女眷都在半月前参加过在他府上举行的百花宴。 他最先怀疑是严赫敏。 可凭她对这个小表妹的了解,她除了心思有些阴险,行事有点嚣张之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能杀了在朝十二名重臣? 这十二名重臣皆为中毒身亡,又都去过他岑府——他最该怀疑的人,应当是借住在他府上,以用毒奇巧出名的毒医仙云煞。 但他却不想怀疑她。 这个奇怪的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岑昭侯压了回去。 他身为兵马大将军,保护朝廷命官,稳定当朝局势是他的本职任务。 先前是因为身体缘故不得以参与朝事,现今他身体痊愈,朝廷召他重查此案,面对一个有可能毒杀了十二名重臣的凶狠罪犯,他怎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既然她有这嫌疑,那便要查个彻底。 只不过云煞诡计多端,看她至今还气定神闲住在他岑府的样子,想必一时半会儿也难揪出她的罪证。 岑昭侯眉头紧锁,这个与他素不相识却能三番四次搭救于他的女子,难道真有这么恶毒? 想到她先前多次觊觎自己的玉佩……莫非,她真只是看中了自己这块玉佩? 宗律自顾自讲着其他几具尸体带给他的惊喜,岑昭侯一向稳如死水的心底已经泛起小小的涟漪。 那边好友聚首商讨案情,这边两个因利益结盟的死对头也坐在了一起。 如今除了岑昭侯以外,刺杀名单里的十二名官员均已暴毙,论兵马大将军举足轻重的地位,云煞的刺杀计划还仅仅完成了一半。 而且,朝廷命岑昭侯来彻查此案,这对她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机智如岑昭侯,先前茉莉惨死之事都费力她好大一番周折才堪堪摆脱嫌疑。 虽然她对自己的下毒手法有绝对信心,不会让旁人寻出半分攀扯到她的蛛丝马迹,可……官员惨死之案就发生在百花宴之后…… 凭岑昭侯的细致她猜测官员女眷该都被盘查了个遍,那些女眷的脸和名字她到现在都还如在侧目。 那日送女眷们的小礼物是九月樱的花枝,这樱花哪怕被采摘下来都还能盛放一月,是以十分稀贵,是不可多得的装饰佳品。 而其中一些女眷的九月樱已经过她的特殊处理,一般人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只有像她们这种专攻毒物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云煞下毒的花样繁多,而其中最巧妙的一招就是鬼爪独创的下毒秘技,叫做“隔山打牛”。 顾名思义,这种下毒方式并不会直接毒死目标,而需通过另一个人的身体来下毒,于是便需要二者之间的亲密关系作为先决条件。 其实也就是通过“那种事儿”来延缓下毒时间,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置毒杀目标于死地。 十二名重臣的毒各不相同,却都有一味药借以达到“隔山打牛”的目的,此药名为控欲散,由一种散发着女人体香的药草晒干碾磨后制成。 此药妙就妙在一个“控”字,单用能挑拨人的情欲,让人不能自持,与其他药物同用又能压制住其他药物的药性,同时又不破坏其药性,直到男欢女爱之事解了控欲散的“控”效,其他药物的药性才会在另一个人的体内发挥出来。 而作为药物载体的人,因有控欲散的残余药效作为屏障,便不会被伤及半分。 面对附着着控欲散的九月樱与香气宜人的美女少妇,只有经验极其丰富的用毒者才能分辨出——哪儿是控欲散散发出来的女子香气,哪儿又是真正的女子体香。 没有个十多年的用毒经验,绝不会有这般灵敏到骇人的嗅觉。 只是……她想到那张阴气沉沉惨败如死尸的脸——仵作宗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儿。 第十七章 天衣无缝的意外 她对当朝最年轻的仵作宗律早有所耳闻,那日他过来同她敬酒……想到敬酒之后发生的事儿,云煞对这个贸贸然跑过来将她推进严赫敏圈套的男人免不了有些记恨,何况他还是毁她清誉的男人的好友。 她心明眼尖,一眼便发现了宗律与常人的不同,他行走停顿之间,周身都散发着有如焚尸场般冲天的死气。 仵作也是人,哪怕整日与身体打交道也还是人,寻常仵作身上怎会有这样诡异的气场? 鬼爪曾经跟她提过这种人,如若她没有料错的话,宗律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阴尸子”。 这种人说走运也走运,说不幸,却也是相当的不幸,因为这种人一生下来便算不得真正的活人。 人死的确不能复生,且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消散,但倘若意志顽强到能突破投生转世的自然屏障,人的智慧,情感便会被留存下来。 而这些意志顽强到变态的人正是阴尸子的祖先。 是以承载了上百甚至上千年祖先情感和智慧的阴尸子,自小便会显现出恐怖的才识,被人当作“神童”,情感方面却会呈现出由激惹到迟钝的发展过程:早先会十分矛盾,偏激,扭曲,越长大便会越显得麻木,呆滞,甚至有些,蠢笨。 只因一个偏理,一个偏情。 知识的叠加自然是好上加好,而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悲伤,喜悦,疯狂……糅杂在一起,便只会使人在饱受其痛之后变得再没了知觉。 是以那日宗律的莽撞举动也说得通。 想到这儿,云煞啧了下舌,岑昭侯竟然能与这种怪胎成为朋友,还真是不容易。 她相信阴尸子宗律一定会发现中毒者体内这味药的存在,却一定不知道这味药为何物——只要她师傅鬼爪的自大是底气十足的自信,而不只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好面子就好。 鬼爪告诉她,“隔山打牛”是他独创,这控欲散也是由他亲自培育出来,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并未有任何人用过这味药材。 既然如此,那阴尸子宗律便绝不会知晓这药物为何物。 云煞沉思。 眼下以用毒出名的女医仙,掀开腥风血雨帷幕的百花宴,跟那中毒惨死的十二名官员,——这三者摆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她头上去。 可是,她那样步步为营,又岂会留下一星半点儿蛛丝马迹。 不过话虽如此,眼下行事还是谨小慎微的好。 严赫敏看云煞仍冷着一张脸,没半分完成任务的惊喜,酸道:“怎的,莫非云姑娘是想过河拆桥,毁了与我的这笔交易?” 云煞被她问得无语。 严赫敏与她做的是杀人交易,她杀十二个人是杀,杀一百个人也是杀,只多了一个侯爷而已,杀他可比过河拆严赫敏的桥轻松太多。 云煞没理她的问话,反问道:“你对侯爷平日里的生活习性,兴趣爱好可有所了解?” 严赫敏睨了她一眼,语气狠厉道:“你问这干嘛,直接过去下毒毒死那个老淫虫便是!”云煞眉头轻皱:“看你平日里有些聪明,这会儿怎如此蠢笨?” 严赫敏眼睛一瞪刚想发作,云煞继续道:“百花宴刚过半月,朝中十二名重臣便陆续暴毙,你的岑哥哥会怀疑你——” 严赫敏被云煞的手指指得一怔:“可是……” “可他不会绝对怀疑你,因为你充其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心胸狭窄为人狡猾的弱女子,他不会觉得你有害死那十二名重臣的本事。” 严赫敏被她的话气极:“云煞你!” 云煞忽略她生气的臭脸,自顾自问道:“你说,若当今侯爷死了,谁的嫌疑最大?” 严赫敏气呼呼地回道:“那老淫贼树敌无数,谁都有杀死他的嫌疑!” 云煞点点头:“可在现今这种情况下,岑昭侯必定最先怀疑到你——这个刚办了百花宴,便引来燕东城腥风血雨的百花宴主。” 严赫敏听完她的话,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 “所以,我们一定要计划周详,不仅要让人没法儿怀疑你,还要给你绝对没法儿杀死侯爷的证据。” “毒杀的确是我最擅长的杀人手法,但也总容易暴露。” 云煞接着问她:“你知道最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方法是什么吗?” 严赫敏哪儿能知道这种事,只轻轻摇头。 云煞顿了一会儿,冷笑一声,道:“是意外,天衣无缝的意外。” 当朝侯爷乃卫皇后的弟弟,卫家权倾朝野,哪怕侯爷府的恶名已经连街头巷尾的黄毛小儿都能数上个三分,也无人敢将背靠卫家的他绳之以法。 作为卫皇后最宠爱的小弟,他自幼时起便显露其跋扈到恶毒的本性。 曾经他的奶妈给他买错了泥人,他便一气之下命人将这个从他出生之时就陪伴在他身边的老妈妈做成了人彘。 据说过了一个月奶妈才死去。 那一个月里小侯爷把装着奶妈的罐子当作自己的尿壶,觉得新鲜有趣,整日里用各种恶毒把戏逗这个可怜的老妈妈。 在奶妈咽气之后他立马脸一垮,开始大哭大闹:“她怎么死了?!她怎么能死?!” 最后面无表情地对仆人说道:“不好玩儿,把她给我剁了喂狗。” 这段故事现在还流传于坊间,变成了黄毛小儿整日挂在口边的打油诗,不听话的小孩一听到“毒侯爷”的名字立马吓得噤声。 如今他年纪大了,自然不可能还一不如意就赖在地上打滚儿,自从少年时期被侯爷府的男仆带去那风月场所采了第一次花过后,他心中的邪恶之念便开始萌芽,继而疯狂壮大。 他虽才三十有五却有了逼近五十的容貌,也难怪,整日里行那不齿之事,自然老得快。 这日,天色刚灰暗,侯爷便带着个面容猥琐的男仆来到了云锦楼。 那男仆正是引他进入这风月场所之人,名为胡金,他虽懦弱胆小,却油嘴滑舌极会哄侯爷开心,脑子里还总有些新奇的淫邪念头,久而久之,就成了侯爷的贴身仆从。 第十八章 美人配好酒 他在侯爷面前一副龟样,在别人面前却是条趾高气扬的狗,路上一个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一脚便踹进那人肚皮,力道之狠让那人立马口吐酸水。 “看什么看!这可是当今侯爷!还不快滚!” 那人直直倒下,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往哪儿滚。 胡金觉得不够又踹了他两脚,嘴里狠道:“叫你还敢看!” 那人被踹得身体剧痛眼冒金星,方才他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看?他着实委屈。 这边侯爷清了声嗓子,胡金立马收回脚,跑到侯爷身边卑躬屈膝地说道:“就是一条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可不能让他耽搁了侯爷正事儿。” 说完便毕恭毕敬地跟在侯爷身后走进了云锦楼。 云锦楼的妈妈一听说侯爷来了,赶紧将几个正在厅堂陪客的姑娘叫了回来,命她们躲在柴房千万不能出来,她不放心,又让人在房门上加了道锁,这才身姿妩媚地出来迎客。 侯爷一见她,眼里便放出嗜血的光。 饶是老练如徐秀娘也难免有些害怕,她眼神一闪,接着一双玉手便挽上了卫侯爷的手臂:“侯爷,您今个儿来云锦楼,怎么也不通知秀娘一声,我也好给您安排安排,保管您舒舒服服不是。” 卫子林是爱听好话,却也十分聪慧狡猾,他自小恶名在外,却也绝对配得上卫皇后口中的“聪明绝顶”,只是他的聪明都用在了邪门歪道上。 比如现在,他一眼便看出这满脸笑意的徐秀娘在撒谎。 他流连风月场所十多年,被他玩弄过的女子岂止上千,而其中能活着走出侯爷府的,还真就数不出几个。 他的恶名早已传遍燕东城,城中女子人人自危,更有甚者见儿女模样乖巧便将其毁容,生怕被侯爷瞧见命丧侯府。 这个徐秀娘话语如此大胆,更显得她心虚。 卫侯爷将香味扑鼻的徐秀娘从身上推开,走到厅堂正中的酒桌旁落座,然后对身旁的猥琐男仆说道:“胡金,去后院。” 后院?后院的柴房里可正藏着她最会来钱的几个姑娘!徐秀娘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以接待其他客人为由脱身,命几个龟奴速去将柴房里的姑娘带出来,带出云锦楼。 可几个龟奴刚进到后院,就瞧见胡金已经堵在了柴房门口,此时他正拼命推搡着上了铜锁的柴门,见推不开,便开始直接用脚踹。 龟奴们不敢靠近,那可是卫侯爷的贴身仆从……恰时徐秀娘赶了过来,她可不想失去着几棵摇钱树。 只见她将发髻揉乱,衣领拉低,然后小跑到胡金身边,将五根手指缠上胡金的肩膀,语气娇柔地说道:“哎哟,胡大人,你这是干嘛,有力气对付这柴门,还不如来对付对付我们云锦楼的姑娘。” 胡金何曾听过有人叫他,“胡大人”,而且还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他整个人立刻膨胀起来,一把搂过徐秀娘的腰,语气淫邪地说道:”我有的是力气,妈妈要不要试试?” 徐秀娘被胡金的猥琐喝退三分,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上:“胡大人这说的什么话,秀娘已经为您和侯爷叫来了云锦楼最受欢迎的头牌,就在云厢房,包管您呀,被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说完便掩嘴调笑。 谁知胡金听完徐秀娘的话竟一把掐住她的喉咙,语气阴沉:“女人的话最信不得,快给我把房门打开,不然我现在就掐断你的脖子!” 徐秀娘睁大眼睛手不停地乱舞,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竟让这猥琐好色的男人模样瞬间凶狠。 胡金是卫侯爷的狗,没有卫侯爷他便只是,一条狗,故他万事以侯爷为先,所以徐秀娘方才错的就是,不该提卫侯爷的名字。 心狠手辣的主子将他的理智一下子抽了回来。 胡金松开手,徐秀娘一下瘫倒在墙边,见胡金的手又朝她伸过过来,她吓得赶紧往墙角缩。 胡金抓住这个衣衫凌乱全然没了娇媚的女人,夺过她腰间的钥匙,便将她扔回了墙角。 柴房中杂草木块堆积,胡金一边上下左右大量,一边往里走,然后在一摞不停抖动的杂草前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即动作,等那一摞杂草安静了一会儿过后,才忽地掀开。 几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被吓得一怔,继而大声尖叫起来,这叫声听得胡金是一阵荡漾。 他止住自己的想法,将这几个姑娘的脸抓过来瞧了个遍,环肥燕瘦,淡妆浓抹,最后他扛起一个一身白衣的小丫头便往外走。 徐秀娘定睛一看,那小小的身子分明还未发育完全,这又是她哪位姑娘? 这时只听见柴房之内穿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粟儿!”然后一个绿裙姑娘便跑了出来,正是云锦楼的头牌,苏梨。 她一把抱住胡金的大腿,边哭边说道:“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妹妹,她今年才十岁,她还是个孩子……让我去,让我去伺候侯爷”,她哭得肝肠寸断,闻者心碎。 徐秀娘想要将她拉回来,却被她一手甩开,抱住胡金的大腿就是不肯撒手。 胡金被搞得有些不耐,一脚将苏梨踢开。 美丽的头牌姑娘苏梨痛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红血,她肤色洁白有如玉瓷盘,于是这一抹血便显得格外夺目。 皎洁的月光附上她凹凸有致的身体,这画面美丽诡异,叫人移不开眼。 胡金看愣了,抬手将苏梨也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心中疑惑,自己刚才怎么没瞧见这个姑娘。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徐秀娘在原地丧气:“蠢货!” 苏梨是她最值钱的姑娘,平日里聪慧顺从最叫她省心,没想到现在她竟蠢到自己送上卫侯爷的门! 而且方才听她叫妹妹——她哪儿来的妹妹,她怎么不知道? 苏梨,苏粟两姐妹被带回了侯府,暂时却没什么危险。 卫子林还没想好怎么玩,他玩弄的女子实在太多,长年累月下来,一般的把戏已再难引起他的兴趣,今日胡金给他寻来的姑娘他十分满意,美人配好酒,他还得想想来个什么下酒菜。 第十九章 城楼戏女 第二日,胡金便一脸兴奋地告诉了卫侯爷自己的想法。 卫侯爷听完过后,没有立即赞同,在脑子里肖想了一番过后面露邪笑:“把你说的那些东西给我备来。” 午时一过,主仆二人便动身去了燕西城。 燕西与燕东隔得虽近,却是两个极端,不少想上燕东城闯出一番天地的青年才俊,最后都因现实所迫来到了燕西,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一座失意城,所有“赌”上一切,最终却倾家荡产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 燕西远无燕东繁华,更没有一座活城该有的朝气,地上最多的是醉汉,生意最好的是酒楼,最清闲的是青楼女子,这里的人似乎都丧失了欲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朝廷曾经也派人来整顿过这燕西城,可这座城却仿佛中了邪一半,但凡跨过城门在城中住上几日,便会受到影响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是以这座城便颓丧自由地脱离了朝廷的管辖范围。 卫子林听过燕西城的邪闻,小时便想前来玩耍,却被幼时的卫皇后阻止。 他抬头看着城门上那松垮的三个大字,燕西城,城楼上飘荡着的破败旗帜仿佛这座死城的无声投降。 胡金凑到他耳边,指着那高耸城楼:“侯爷,就是这儿,保准儿您尽兴。” 卫子林在脑子里肖想了一番胡金先前向他描述的情景,眼里的淫邪之气愈来愈浓,本还算端正的五官也变得有些可怖扭曲。 他身体紧绷,轻轻一挥手,让胡金将苏梨,苏粟两姐妹带上城楼。 此时她们已换上单薄至极的衣衫,不过说是衣衫都十分勉强,看上去就只是几块破碎的布条,堪堪遮住那几块羞人的地方。 卫子林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仿佛此刻就已将她们吞进了肚里。 另一边的两个壮汉和两名官差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们身形魁梧,面目凶狠,手上脚上都带着锁链镣铐,一走动便发出沉重的响声,衣服上都写着个清晰的大字,“囚”。 他们也在官差的推推搡搡中走上了城楼。 卫子林系上黑色面罩,他心里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他从来都明白好酒配好菜更需得配以好时机的道理。 城楼之上将燕西城的城景一览无余,却没有传说中的寂寥情景,虽然人们都叫它失意城,可这世上失意之人又岂会少?同燕东一样宽的燕西主城道上,正密密麻麻游走着许多人,同燕东人的精致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原始人的聚集地。 遮住面目的侯爷一上来,同样系上了黑色面罩的胡金便登上了燕西钟楼。 只见他伸手将小臂粗细的钟绳一拉,燕西城上空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 燕西城的城民被这从未听到过的钟声惊住,纷纷抬头。 他们望见城楼上正站着几个蒙上了面纱的男人及两个衣着过分清凉的女子,麻木如他们也被这新奇情景吸引了注意。 卫子林同胡金在侯府密室里尝试过不少稀奇玩法,却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过这种事,胡金这个城楼戏女的想法一下便抓住了他的胃口。 而这还不够,他们还从天牢里放出两个体格惊人的异族囚犯。 此时这二人正站在苏粟身后,十多岁的小姑娘吓得浑身发抖。 卫侯此时已忍得面色通红,忍不住狠掐了一把柔弱无骨的苏梨。 被绸布压住舌头的女子疼得一声低呼,却立马将呼声狠咽下去。 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都望向她,她羞愤交加,痛苦难当,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生怕城下那些人的目光将她抓得更紧。 胡金粗声粗气地在城楼上吼了一嗓子:“接下来表演的是,城楼戏女!” 此话一出,城下一片喧哗。 表演?城楼戏女?这燕西城什么时候迎来了这么一帮戏班子? 不过看那又蒙面又穿着囚服的阵仗,还有那两个眼泪哗啦直流的美丽女戏子……城下不知谁先带头拍起了手,一二连三,浪潮般的叫好声从这许久未发生新鲜事件的燕西城中爆响了起来。 颇有点在沉默中爆发的味道。 残忍又诡艳的场景看得燕西城民倒吸一口气。 有些人觉得羞得紧想移开眼睛,却又忍不住想接着往下看,毕竟这“城楼戏女”的戏码可不是随便能瞧见的,可又有谁曾见过这种荒唐事儿? 一旁的两个异族壮汉也被胡金推搡到了苏粟面前,他俩虽穷凶极恶,杀人无数,对一个黄毛丫头却实在下不去这毒手,面色乌黑地站在那里。 可他们在来的路上早已被下了药,不一会儿药效发作,便全没了神智。 瞬间,小女孩的痛苦尖叫响彻天际,仿佛一根尖针一般紧紧顶住了人们的耳膜。 城下的人们仿若大梦初醒,这,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城楼戏女的戏码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原本兴致勃勃的人们已经被那过分真实亦过分残酷的画面吓得兴致全无,有些人已经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那鲜血淋漓的画面一眼。 朱长风原本还在树上酣睡,却被突如其来的痛苦叫声惊醒,一介莽夫并不在意,翻了个身继续,谁知那女子叫声竟接二连三响了起来,且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尖利。 他有些恼。 这一个多月来他没睡过一天好觉,只为了寻他那跟一个狡猾书生私奔的发妻。想到他的妻儿,他的心中便一阵酸楚,他从偏远的边陲村庄一路来到这繁华都城,最初的仇恨早已被释然代替。 朱长风从未读过书,脑子也蠢笨,好在人老实憨厚是以村中人待他都十分宽容,哪家哪户有个修墙筑瓦的力气活儿都会叫他过去,好让他挣些散钱。 村里的姑娘都叫他老朱,爱调戏于他,却从未有哪个女子会把他当个男人看,是以年过三十他还是单身一人的,老朱。 谁知,那年冬天他上山砍柴,竟好巧不巧救下一个被山贼追杀的女子,他虽未正式习武,却于长年的孤独生活中独创了一套朱氏拳法,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山贼打趴下,在他声如洪钟的一个“滚”字里几人落荒而逃。 第二十章 屠城 而他救下的那位美貌女子则在一月后成为了他的妻子,过了一年便为他生了一个如她一般可爱貌美的女儿。 起初夫妻二人的生活也还算美满,虽然常有一些不知好歹的男人觊觎娇妻的美貌上门滋事,可身材比常人堪堪高出一倍的朱长风一出来,那些人便立马被吓得屁滚尿流。 但再往后,他们的日子便越过越艰辛,与旁人无关,而是他美丽的妻子起了异心。 曾经她是艳名远扬的陌家六小姐,虽为庶出却继承了母亲的聪明头脑与惊人容貌,无数儒雅有礼的青年才俊纷纷拜倒在她的碎花裙下,可高傲如她一个也瞧不上。 后来她家道中落被卖入青楼,人也毁了。 再之后陌家沉冤得雪,为无数无良奸人藏污纳垢的青楼也被查封,她终于得以恢复自由身——那个心高气傲明丽无双的陌家六小姐却早已死在了青楼里。 虽然与陌家交好的苏家表示要将她接回苏府,却被她一口回绝,她经历了这些事,哪里还会有脸待在这燕东城? 于是她便只身一人开始了流浪颠簸的旅程。 当朱长风将她从山贼手中救下之时,濒临绝望的她的确对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产生过那么一星半点的好感。 可当朱长风张开嘴便是一口难听的乡音之时,那一星半点儿的好感也没了。 哪怕她堕入青楼,接待的也都是些官家贵公子;虽没了傲然生气,悲伤抑郁之时她也要吐诗。 这个男人的粗俗与这间茅草屋的鄙陋“相得益彰”,她打从心底里看不起。 第二天她便准备辞别她的救命恩人。 可命运弄人,她刚上路没多久便不小心划下了山坡,虽无大伤,半截身子却埋在了雪地里。 村子偏北,冬日更属极寒之地,过了一天一夜她才被一个小孩儿发现,她貌美过人是以这小孩儿一下便认出了她,赶紧跑回去通知朱长风。 可等村上的郎中为她诊治,她的两条腿早已被冻废。 一次比一次凄惨的遭遇叫她精神崩溃,纯良憨厚的朱长风没日没夜地忍受着她的抱怨,痛哭,绝望,终于在这样持续一个月过后,她决定嫁给这个“好男人”。 朱长风待她极好,好到她都深觉自己恶毒。 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越久,她的心思便越阴暗,对这个男人也越厌恶,而且更令她心寒的是,她的女儿朱粟虽继承了她的美貌,却也继承了朱长风的愚蠢。 她对这样的生活绝望至极,寻死的念头常常涌进她的脑袋,可一看见朱粟天真蠢笨的模样,她又只能放下心中的念头与朱粟抱在一起痛哭。 可命运往往在绝望之时出现转机,在某日朱长风又跋山涉水为她寻来一个治腿的偏方过后,没过几天,她的腿……竟然有了知觉! 又过了半月,她便能拄着拐杖行走了,朱长风看着美丽的妻子与可爱的女儿,只感觉他幸福过头,陌梨的心情也得以拨云见日,这个原本濒临绝望破碎的小家似乎迎来了一线生机。 朱长风想到这里,心中难免酸涩,他不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从头至尾他都搞不懂,为何他美丽温柔的妻子会狠下心带着朱粟同一个白面书生私奔?! 朱长风竟会觉得一个整日里发疯尖叫的女人“温柔”,可见他的确够迟钝,也足够爱这个女人,所以他的仇恨才维持了几天,便在对“温柔”妻子的怀念之中烟消云散了。 他坐在树上回忆起妻子的过去,忽地……心里一惊! 那延绵不断的尖叫……怎……如此熟悉?!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只听那尖叫转为了惊呼:“粟儿!”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子一嗡——那声音的确来自他的妻子陌梨,而她口中喊的正是他的女儿朱粟! 紧接着巨大的恐慌涌上头来。 方才那一声一声痛苦到扭曲的尖叫,都来源于他的妻子……朱长风腾地从树上跳落,迅速往那声音的源头处飞奔而去,魁梧惊人的身体竟能做到片草不惊,脚不沾地。 离燕西城楼越近,那声音便越清晰,仿若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往他身上捅,蠢笨如他,此时也听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没过多久他便赶至燕西城楼下,两个守在城门口的官差被他一手一个扭断脖颈。 陌梨的声音响彻头顶,他双眼充血一个飞檐走壁便攀了上去。 破败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青天白日之下…… 那惨烈的情景看得他气血倒流,从未流过一滴泪的朱长风竟嚎啕大哭起来。 城楼上的几人皆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凶狠男人吓了一跳,他的体型竟比那两个异族壮汉还要庞大几分,活像一堵移动人墙。 忠狗胡金第一反应便是跑过来护在了卫子林身边,接着吹了一声口哨,十几个身手敏捷的护从从四面八方飞了过。 朱长风被这十多人团团围住,他却并未看这些人一眼,只是死死地盯住卫子林以及那两个异族壮汉,滔天的恨意使他有如魔鬼。 妻女之仇就在眼前,谁能将他拦住?他一个手掌挥过去便能将人的头骨震碎。 这些人方才跟他对打了一会儿,便纷纷败退,死的死,逃的逃,势如破竹的朱长风跑过去直接将哆哆嗦嗦的胡金砸到了城墙上。 卫子林一张还未从情欲之中清醒过来的老脸直愣愣地望着他,下一秒便被他拧断了脑袋,鲜血浴身的朱长风将他已经奄奄一息的妻子从城墙之上抱下,脱下身上的衣衫将她包裹好,然后轻轻地放在墙边。 他转头看向那两个有如猪猡一般丑恶的异族壮汉,疯狂低吼着冲了过去。 那二人显然已被药物控制失去了神智,可他管不了这些,对着那二人便是一顿猛揍,直到那两人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他慢慢转过身来,只看见他那刚满十岁的女儿朱粟,此时有如一块被撕开的破布,轻轻地飘在那城头之上,仿佛一不小心,便要随风而逝。 朱长风瞬觉心如刀绞,仰头便又是一阵哀嚎。 第二十一章 发展 他想要伸手去碰朱粟,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要将她碰碎。 痛苦无处发泄,他只能捡起地上散落的刀剑往那些畜生的身体里捅。 一刀又一刀,喷涌的鲜血刹那间将燕西城楼染得绯红,看得城楼下的人是胆战心惊,不敢作声。 等到朱长风从疯狂的恨意中回过神来,眼前的几人已经没了人形,变成了一堆不知道是人还是猪的肉酱。 他的表情终于恢复如常。 只见他静静地走到已经没了呼吸的朱粟身边,褪下自己伸手最后一件衣衫将女儿小小的身体包好,附身将妻女安顿好过后,冰冷的眼神投向了城下的人群。 这边燕东城的百花案还未查出个结果,那边燕西城的屠城事件便又掀起了腥风血雨。 燕西城道上数以百计的尸体一字排开,道路被鲜血染红,空气之中血腥味浓重,令人作呕。 时间是正午,骄阳当头,岑昭侯却表情阴冷犹如烈阳下的鬼魅,。 宗律还在忙着查看尸体。 这二百多具尸体似乎皆是被“野兽”所伤,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头骨粉碎,有的直接被撕成了两截……不分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几乎没有一具完整,他从没见过有人能造成这种伤口。 但等他看到城楼被利器剁碎的碎过后,却不得不相信造成这起屠城事件的是个人。 只是这人比野兽还魁梧,比野兽还恐怖。 查看完城楼碎尸的宗律走到岑昭侯耳边耳语了几句,对方有些惊异,随即恢复冷漠神情,而后命人将城楼上的一部分碎尸装好,带回了燕东城。 卫皇后已经好几日没见着子林。 好几日前他便命仆人告诉她这个姐姐自己身体“抱恙”,可这好几日过去,他却还一声不吭也未出现在她眼前,这让她不禁有些恼。 宫中生活枯乏至极,每日能见着的都是些旧事旧人旧物,多亏了她这个弟弟常常将宫外的新奇玩意带来给她,还常常给她支一些勾人的妙招。 所以,哪怕她已年过三十,却还能凭这一身本领迷得皇上是丢魂落魄。 才几日未见,她便开始想念这个有些狡猾调皮的弟弟,只见她细长尖利的手指一勾,一个面入白霜的公公便小碎步跑到了她跟前:“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卫皇后的声音仍旧如同青春少女,尖利中带着娇憨:“柳公公,去把卫侯爷给我请进宫来。” 柳公公闻言,立刻带着两个小跟班儿马不停蹄地出了皇宫。 等到了侯爷府,却被人告知卫侯爷这几日并不在侯爷府,侯爷的贴身仆从胡金也跟着消失不见,至于去了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没等到柳公公将卫子林带进宫来,却等到了跟在皇上身后得兵马大将军岑昭侯。 此时正是皇上批阅奏章的辰时,卫子晴见他竟这个时候来看自己,喜悦之情难以自溢。 却没注意到过来的这几人皆表情凝重。 皇上今日对卫皇后格外关切,刚一落座便将她的小手合在了自己的大掌之中,卫子晴心喜,却没发现皇上眼中的一丝悲悯。 兵马大将军在当今九五准肯过后,双手作揖道:“皇后娘娘,臣有事禀报,还望娘娘节哀。” 卫子晴方才雀跃的心咯噔一下,两只眼睛直直望向岑昭侯,声音也尖利三分:“节哀?” 皇上手上的力道一重,卫皇后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何事?” 岑昭侯口齿清晰地回道:“禀娘娘,今日我与仵作宗律调查燕西城屠城一案之时,于燕西城楼上发现了卫侯爷的令牌。” 说完他身后的赵孟侍卫将一块被鲜血染红的令牌递了上来,角落处分明刻着一个“林”字——这是皇上赐予卫皇后的亲弟卫子林的特赦令。 卫皇后一双美目瞬间布满了恐惧,颤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漠如岑昭侯,一五一十地将燕西城楼上的情景说了出来,末了还加了一句,“已经确定是卫侯爷无误”,直接将还心存侥幸的卫子晴判了死刑。 只见平日里端庄美丽的皇后娘娘瞬间面如死灰,没了半分光彩。 说来也怪,卫子林虽邪恶至极,却自幼便对这个姐姐亲昵,小时更是因为一场山匪绑架二人经历了生死与共,是以姐弟俩的感情不是一般人可比。 皇上拍了拍卫子晴的手,沉痛道:“皇后节哀。” 他对皇后娘娘的宠,半分自愿,半分被迫,卫子林的死他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反倒有些庆幸。 这个恶名在外的皇亲国戚早已将皇室脸面丢了个尽,只是碍于卫家的强硬势力他才不得已屡次放过这个阴险至极的内弟。 现在他因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惨死,也是死有余辜。 卫子晴开始倚在皇上的怀中啜泣,恍恍惚惚间,她猛地看见赵孟侍卫手中提着一个正在滴血的锦罗布袋。 她惊得立刻睁大了眼睛,一根纤纤玉指颤抖地指向那团不可名状的东西。 岑昭侯转头一看,回头道:“回禀娘娘,卫侯爷尸首尽毁,仵作尽力才拼出这几块较为完整的……” 他话还没说完,卫子晴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一声尖叫过后晕了过去,皇上立马下令:“传太医!” 回到岑府,岑昭侯刚好与正欲出门的云煞打了个照面。 他紧紧地盯住这个女人,目光如炬,想要从她那张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寻找出哪怕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云煞被他看得脊背发麻。 她的确心中有鬼,可对方没有证据她便死不认账,她不仅死不认账,她还要…… 只见刚走出岑府几步的云煞又折返回来,伸手便要去抓岑昭侯挂在腰间的玉佩,却被岑昭侯眼疾手快一个反臂挡了回去。 云煞眉一挑:“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那位妇人的事,我就什么时候放过你的宝贝玉佩。”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岑府。 岑昭侯对着云煞离去的地方,目光深沉,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前段时间发生的惨案让鬼爪以为云煞是在按照刺杀名单上慢慢剿杀,却发现她的刺杀计划在十二名重臣惨死过后戛然而止。 转眼两月期限将至,岑昭侯不仅没有死,还大张旗鼓地调查起了之前的命案,他这个好徒儿,究竟是在做什么? 云煞同师傅一碰面便被斥责了一番,命她三日之内必须杀了岑昭侯,否则将她体内的毒虫引发让她暴毙身亡! 待鬼爪离开后,云煞独自在客栈坐了许久。 她回忆起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从刺杀岑昭侯开始,到屠城案为止,再到今日同岑昭侯依旧势同水火的碰面。 她先前很确定自己对岑昭侯没有半分情感,可方才听到师傅限期她三日之内刺杀岑昭侯过后……她感觉这一天来得太快了,让她有点无法接受。 严赫敏来到杂草丛生的俢威府,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大笑,她终于报了仇。 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 她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一具死尸,最该美丽的年纪却顶着一张丑陋无比的面孔。 大仇得报,她心满意足地走在大街上,却好巧不巧遇见了侯爷府上的一个老婢,而那老婢正是当年亲自将她锁进尸房的恶奴。 此时她正从当铺中出来,身形猥琐抱着怀中的一坨重物——严赫敏冷冷一笑,看来侯爷一死,这些个恶奴便能捞上不少。 那些欺负过她的面孔忽然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她眼前,原本被消解的恨意复又上涌,于是一回到岑府,她便又找上了云煞。 云煞正在烦恼如何刺杀岑昭侯之事,极其不想搭理这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疯女人。 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她报仇,她已经惹上了最麻烦的组织,千人千面。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讨债”,但刀在头顶,况且刺杀岑昭侯的事迫在眉睫,她实在没空搭理她。 面对严赫敏不依不挠的威胁,云煞只好眼睛一闭将朱长风的位置告知。 聒噪的严赫敏离去过后,云煞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边严赫敏已经命丫鬟做出自己偶感风寒的假象,自己乔装打扮成一个老农妇来到了朱长风所在的驿站。 这个体格惊人的男子一眼便叫她认了出来。 他周围的桌子无一人落座,只因他身上还染着屠城那日的血,惊悚可怖,整个人也因为许久未洗漱散发出极其难闻的味道。 有些心思敏感的人不由自主地便将这个怪物一般的男人同几日前的燕西屠城案联系到了一起,一时间原本人满为患的驿站竟显得,有些凄清? 严赫敏从未想过朱长风竟是这般吃人模样,却还是硬着头皮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她试探性地同朱长风打了个招呼,对方如同死人一般没有丝毫动作。 将惨死的妻女葬好过后,他在恍恍惚惚间来到驿站两天。 他就坐在这里两夜两天,不吃不喝,整个人就是一具还会呼吸的死尸。 严赫敏被他阴森空荡的表情吓得身体发麻,但想到她此行来的目的,对仇人的恨意使她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只听她一口粗鄙农妇的腔调同他低声说道:“我认识陌梨妹子,我知道她为啥子会死。” 第二十二章 报仇 朱长风原本空无一物的眼睛慢慢回复了光亮,接着转头看向这个陌生妇人,严赫敏赶紧压低了声继续。 她咕咕哝哝的旁人什么也听不清,朱长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等到众人从恐惧中解脱出来,坐立两日的朱长风已经携滔天杀气冲了出去,而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早已趁人不注意消失不见。 驿站的老板舒了一口气,赶紧叫小厮过去清理男人坐过的地方。 楼阴阳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可怕又古怪的男人,她为了赶尸来这客栈多日,见到朱长风的第一眼,便为他身上浓重的血怨吃了一惊。 那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无数滔天怨气,在他周身凝结成一个漩涡。 楼阴阳很清楚,就算没有人来抓他,这股血怨也会将他的精神,意志慢慢吞噬干净,最终成为一个废人。 驿站老板吓得赶紧报了官,可天高皇帝远,一个小府衙里的小官差又岂会管这种人——并无杀人实据又凶神恶煞之人,这种麻烦是越少越好。 只见四个人模人样的官差一进驿站,便被鬼魅的朱长风吓得没了声,把他当作一个不爱干净的杀猪匠后落荒而逃。 什么燕西屠城案?那是它燕西,与我这穷乡僻壤何干! 老板很是头疼,于是便只好悄悄派小厮去燕东城报官。 像这种血腥气浓重的人,就算没有赏金也是大功一件,对他这驿站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来回怎么着也得两日,他只希望这两日里这恐怖的男人不要惹来祸事才好。 在朱长风有如石雕呆坐了一日过后,驿站里的客人硬是减少一半,看着驿站越来越稀疏的人流,老板肉疼:这可是白花花的银两啊。 桌椅刚清理完,两日前派去的小厮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接着一队人马迅速冲了进来,而后走出一个刀削斧凿有如神刻的男人,同一个面色惨白比死尸还阴森的男人。 老板瞧出这两人的通身贵气,赶紧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 岑昭侯扫了一圈,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却没有发现任何异人,冷漠的眼神投向驿站老板。 老板吓得抹去额上的一丝细汗:“回,回大人,那个杀人嫌犯刚刚离开……” 岑昭侯眼神更冷,语气狠厉似要吃人:“离开?他来了两日你都不报官?还放他离开?” 老板赶紧一个哆嗦跪在了地上,将穷乡小府胆小畏事的丑恶嘴脸一一吐露出来。 岑昭侯眉头一皱,见与他多言也无用,那嫌犯离开也不久,在这里久待只会误事。 岑昭侯走出驿站几步,发现宗律却并未跟上来,折回来询问,只听他一脸笃定地说道:“这里会有命案发生,我要在这里待上几天。” 岑昭侯一向搞不懂宗律的断事方法,不过他说有命案发生,那便一定有,于是给他留下了几个身手过人的兵将,便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匆匆离开了。 楼阴阳目光灼灼地盯着宗律,此时她正坐在二楼,大堂的情景一览无余,这个同死尸无异的男人,太有趣。 岑昭侯寻着血腥气直追,发现那人竟直往燕东城而去,且速度惊人,饶是他兵马大将军快马加鞭也被一直甩在身后。 一日的行程被朱长风一鼓作气跑作了半日,从驿站抢来的马匹早已累死在半路上,自从妻女惨死,大仇得报过后,他便再已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被血怨缠身的他,就算不被抓进天牢处死,也会变成一个再没了意识的废人。 严赫敏方才那一挑拨,一折腾,反倒将他从血怨的压制中拉了出来。 他现在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报仇。 都说受过巨大刺激的人会性情大变,不知怎得,朱长风也瞬间感觉自己有了脑子。 当他赶到燕东城之时,岑昭侯的队伍离城门还有好几里路。 正好碰上边关将士解押异族俘虏,那些人的体格同朱长风一般惊人,他脑子一转,趁将士不注意,偷偷混进了手铐脚镣的俘虏之中,他们身型巨大数量也不算少,一个朱长风混在其中还真没人看出来。 朱长风身形庞大实在不好躲避,好在严赫敏已经塞给他一张通往侯爷府的辟径,于是在岑昭侯赶到燕东城之时,浓重的血腥气已经在燕东城上空弥漫开来。 街头百姓依然一片祥和,唯有久经沙场的人才能敏感至此。 寻着味道一行人赶紧来了侯爷府,隐隐约约已经听见惨叫声。 等他们赶到侯爷府,府门竟已缺了半边,是被人直接破坏。 里面人的尖叫长不过两秒,下一秒便被死亡扼杀在喉咙里。 一众将士皆面露惧色,顿步不敢向前,岑昭侯眉头紧皱,单枪匹马地冲了进去。 侯爷府里的朱长风已经杀到眼红,性子敦厚老实的他此时俨然一个杀人机器。 卫子林死后府中家眷已逃散不少,剩下的皆是些老弱妇孺,那日被严赫敏瞧见的老婢并不在其中。 岑昭侯寻着声源来到府里最深处,此时朱长风正欲对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下手。 他赶紧飞过去内力使刀狠狠插进了朱长风的后背,接着一道掌风劈了过去。 令他意外的是,这犯下滔天罪孽的人竟会毫无防备?一下子便口吐鲜血昏死了过去。 昏死前还对那女童伸出了手。 岑昭侯以为他还要伤人,赶紧抽刀将他的手齐臂砍了下来,鲜血瞬间洒了那女童一脸,吓得她噤了声。 此时却只模模糊糊听到眼前的人叫了句“粟儿”,接着便轰然倒地,女童稚嫩的哭声瞬间响彻侯爷府。 岑昭侯命人将朱长风关押至天牢,脑子里想到刚才那一幕,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先前百花案的调查进度缓慢,燕西屠城案却进展神速,得益于卫皇后的重金悬赏,不断有知情人士前来提供情报,是以才过去三四日,案件的始末便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卫侯爷色瘾发作,掳了云锦楼苏梨,苏粟两姐妹,这两姐妹实为朱长风的妻女,朱长风寻妻至此地,驻扎在燕西城郊,恰好碰上卫侯爷行凶,一怒之下将行凶之人以及二百多个燕西城民杀死。 卫侯爷的死燕东城人人背地里叫好,只是那被牵连的两百多个燕西城民着实无辜,不过那作壁上观的人,说无辜似乎无辜不到哪儿去。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太过巧合。 卫子林虽然算不得人,二百多个燕西城民的性命却比不上她一个。 岑昭侯隐隐觉得,卫子林的死有些蹊跷。 云锦楼的好看姑娘数不胜数,为何偏偏挑上了朱长风的妻女?为何卫侯爷冒犯之人正好是武力惊人的朱长风?又为何,死的刚好是那坏事做尽遭人唾弃的卫侯爷? 要知道,卫子林行凶作恶已久,却一直在卫皇后的庇佑之下毫发无损…… 岑昭侯眸色深沉,似乎这的确只是卫侯爷作恶多端招致给自己招致了杀身之祸,但这发生的时机也未免太过恰时,刚好发生在百花案结束之后。 给他一种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导致整个意外发生的错觉。 岑昭侯回到岑府,发现云煞正坐在自己的房中等他。 几日未见,两人竟有些恍若隔世。 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二人皆有些面色憔悴,岑昭侯忍不住对她多看了两眼,憔悴?他印象中云煞可不是会为旁人的死感伤哀叹之人。 没错,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云煞的怀疑。 她来到这岑府,他周遭便不断发生祸事,她虽时时都在岑府,与他见面也都如常的,冷漠,觊觎他的玉佩,待在他府上悬壶济世的女医仙?她可绝不会是这般单纯之人。 面对岑昭侯的怀疑,云煞已经做好了死不认账的准备,她现在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想要搞清楚母亲为何会搭救这个男人,又为何会将自己玉佩赠与他,在一切都搞清楚之前,她实在没办法对她痛下杀手。 岑昭侯见她盯住自己腰间的玉佩,冰冷如常:“云姑娘,对别人的东西还是不要太过挂念为好。” 云煞盯住那个熟悉的“云”字,低吼道:“谁说这是别人的东西。” 接着一个闪身过来,又来抢他的玉佩,没想到却脚下一滑。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岑昭侯的衣角,对方反应过来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迅速拉向自己,云煞美丽的脸庞瞬间放大在岑昭侯眼前,忽地一下牵动了她的心弦。 岑昭侯最恨对她的这种不稳定,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了云煞,讥讽道:“不是别人的东西,难道是你的东西?” 云煞气极,脱口而出:“本来……”,然后立马改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说完便气愤离去。 不得不说她今天有些行为古怪,岑昭侯陷入了沉思。 命硬如朱长风,被岑昭侯砍下一只手臂,中了他的掌风利剑没死。 被送进大牢过后,经历了卫皇后命人准备的十几种恐怖酷刑也没死成。 牢里的侍卫仿若见了鬼一般,对怎么也弄不死的朱长风开始了疯狂的折磨。 那边宗律睡到半夜,忽然听见门外铃声大作,“叮铃铃铃……” 第二十三章 活气儿 驿站的其他客人也被吵醒,全都骂骂咧咧地推门出来,想看看是谁这么不会来事儿,却被眼前的诡异情景吓得闭上了嘴。 只见原本空空荡荡的驿站大堂上方,此时正牵拉着无数挂有细小铃铛的红线。 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正飞快地穿梭在其中,将那红线织得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凌乱。 众人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目光敏锐的宗律已经发现了被缠绕在红线中间的一个人影…… 不,准确地来说不是人,而是一具还会挣扎的尸体。 还在响个不停的铃声也是因为它的挣扎。 楼阴阳不想牵扯太多人,便一边施印,一边催眠,站在走廊上围观的人便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回去。 过了大半个时辰,铃声才慢慢停止,大堂上方已经被红线占满,密不透光,接着从哪红线的中间慢慢浸染开暗绿色的脓液。 不一会儿,原本鲜红的细线就已被脓液黏作暗绿一团,阴森可怖地悬在大堂上方,散发出叫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楼阴阳飞身跳到那暗绿一团的上方,足尖轻轻一点,确认尸体里多余的东西已被引出,便开始解印。 只见她双手呈莲花状垂在身体两侧,头向上仰起,发簪落下,散开的长发被风轻轻托住,嘴里一个短暂的解印咒过后,脚下那暗绿一团从内往外渗出白绿色的光。 顷刻间,大堂上方飘满了暗绿色的碎絮,一具一身华衣的男尸直直坠落下去。 “咚”的一声巨响,地板上扬起半丈高灰尘。 楼阴阳从那碎絮之中轻轻落下,若不是脸色惨白同身上的白衣一个色度,看上去还真像个飞天仙女。 她落到男尸身旁,见他脸上的邪厉之气已全部散去,伸手摇响了手腕上的铃铛。 这铃声与方才不同,有着自己独特的旋律。 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老嬷嬷出现在她身边,只见她一只手便将男尸托了起来,掌中流水一般弥漫开薄薄一层气体,令尸体尽管悬浮在半空中也保持着平直的姿势,然后步履平稳地走了出去。 楼阴阳转身欲要上楼,驿站外却突然传来老嬷嬷尖叫的声音,只响了几声,便安静了下来。 楼阴阳有些惊讶,方才她的确已经赶尸成功,炉火纯青的赶尸术也绝对没有出错…… 不过不等她多想,原本合上双眼的男尸已经穿过黑暗走回了驿站,直直朝她走了过来。 楼阴阳赶紧双手扣出一个咒印,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她的裙摆立刻被从地下涌上来的风震开。 男尸离她越来越近,楼阴阳可爱却阴森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只要它敢再过来一步,保准它灰飞烟灭。 可没想到男尸却在半路折了路线,跳到廊柱旁,手并作脚速度飞快地爬了上去。 楼阴阳抬头一看,三楼正站着一个一身素衣的男子,男尸正飞快地向他奔去。 二者视线相对,楼阴阳心里一惊,是他! 宗律身旁的侍卫都已在楼阴阳的催眠之下酣睡,他一不能打,二不能扛,面对眼前这具诡异的男尸,除了任它宰割还是任他宰割。 宗律在脑子里将当前形势稍微分析了下,男尸朝他扑过来时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哪怕他知道自己此时处境危险,他也感觉不到害怕,在他的身体根本没有害怕这种情绪。 楼阴阳本以为他好歹要挣扎个两秒,没想到那人竟不躲不闪不避, 气得她只好几个翻身上楼,挡在了他面前。 此时他胸前已被咬出一个大洞,汩汩往外冒血。 男尸仿佛受到某种召唤一般对着宗律低吼道:“给我!给我!” 楼阴阳将身形迟钝的宗律推到一旁,上前同男尸周旋了起来,心中又气又愤。 她是楼家独传的女先生,自五岁起便跟随长辈看风水,驱邪,赶尸,她展现出的过天赋使她八岁便能被人尊称一声“先生。” 这么多年来,哪怕形势再惊悚严峻,她都从未失手。 今天一个小小的赶尸驱魂却都要了她一个运尸官的性命,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本想用最温和的方式来收拾这具生前是个大善人的男尸,哪曾想,他不乖乖听话就算了,还要跑出来伤人。 楼阴阳十分的不悦,抬手扬出一捧东西,然后目光狠厉地对着男尸念起了碎尸咒。 男尸皮肤开始腐烂,脱落,身体里的内脏开始被绿色火焰燃烧,骨头融化成淡红血水,没一会儿,地上便只剩下一堆腐烂的尸皮。 她一转头,发现宗律仍旧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却又隐隐从中透出一丝光亮。 她走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对方却挡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嘴里冷淡地说道:“没事。” 楼阴阳瞪住他那张惨败又平静的脸:“你说什么?” 宗律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没事。” 楼阴阳被他过分冷淡的语气气到。 她好心救他,这人却一点感激都没有,还对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于是她吼了一句“流血流死吧你”,便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宗律空洞的眼睛里呈现出疑惑,为何她会生气? 第二天,赵孟侍卫过来宗律的房间,发现他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大片,吓得他赶紧上前查看。 宗律脑子好使,身子却不太好使,于是岑昭侯便将最信任的赵孟留在了他身边,并叮嘱他一定要守护宗律的安危。 尽忠职守的赵孟在看到宗律深及肉骨的伤口过后,十分自责:“是我的疏忽,昨夜里不知为何……” 昨夜里他被楼阴阳催了眠,酣睡如死猪,但他却不知道,一个劲儿地自责,说自己应该寸步不离地跟在这位大人身边。 宗律搞不懂他为何要道歉,伤他的又不是他,于是便开口说道:“无事,你不用道歉。” 赵孟侍卫平日里受惯了兵马大将军的冷言冷语,面对宗律和煦的话语只觉如沐春风,却不知宗律只是不太能看懂人的情绪,随即道:“大人,我这就去为你寻郎中来,你先在此好好歇息。” 楼阴阳早就对宗律心生好奇,于是一大早便来到了宗律的房间。 她的作息一向紊乱,起床已是中午。 见宗律的房门紧闭,她抬手就是一阵乱敲。 屋内却无人应声。 于是她便继续敲,也不管打不打扰别人。 所以赵孟侍卫带着郎中一上楼,便看见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宗律房前猛敲。 “叮叮咚咚”,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赶紧走过去制止:“姑娘,大人受了伤正在休息,你不便入内。” 楼阴阳圆润惨白的脸上一惊:“受伤?他为何会受伤?!” 赵孟见她突然朝自己问话,错愕道:“这……不知”,他想到自己昨晚睡到失智的失职行为,自责道:“是我的疏忽。” 楼阴阳听他这样回答,明亮的眸子里突然射出寒光:“是你?你竟敢害他受伤!” 赵孟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问弄得一怔…… 这时宗律推门走了出来。 望见是昨晚那个赶尸驱魂的女子,想到……似乎昨晚是她救了自己,便抬手作揖道:“多谢姑娘昨晚出手相救。” 楼阴阳可爱又惨白的脸上满是狐疑:昨晚?昨晚她什么时候与他见过面? 不过她眼睛一翻,脑筋一转,小手一伸,一把抓住了他的两只大手,开心地说道:“嗯,不用谢!” 赵孟闻言也赶紧俯首作揖:“多谢姑娘救了我家大人!” 郎中在查看了宗律的伤口过后,一张老脸愁云满布,转过身来,背起药箱,对赵孟侍卫轻轻摇了摇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旁边的楼阴阳听完这话直接站了起来,赵孟也被郎中的话吓了一跳,急急问道:“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态龙钟的村医声音嘶哑,双手背在背后,腰板儿一挺:“我行医几十年,从没见过这种怪伤,没救啦,没救啦……” 说完便走了出去,留在赵孟绝望地站在原地。 这边楼阴阳轻手轻脚地来到宗律身边,对着他一张布满死气的脸仔细端详:“瞎说,你怎么会死。” 接着伸手拉开了宗律的衣衫,一个冒着“活气儿”的伤口出现在她眼前。 之所以说冒着活气儿,是因为那伤口仿佛有了自己生命一般,伤口里的碎肉不停的跳动,还慢慢往周遭扩展,楼阴阳扑哧一笑:“难怪老郎中治不好你,你这根本不是人弄的伤口,是被活尸咬了一口。” 赵孟听楼阴阳说宗律她能救,十分激动:“姑娘,只要能救宗大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我去做!” 楼阴阳眼睛一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表情一冷,严肃地说道:“我要你出去。” 赵孟侍卫怔了下,赶紧闪身推门出去,留下楼阴阳与宗律二人单独待在一间房里。 楼阴阳见这烦人的侍卫走了,赶紧蹦蹦跳跳跑到宗律身边,抓住他的两只手与他十指相扣,闭上眼睛,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宗律看着她惨白圆润的小脸,并没有抽回手。 等过了半刻,楼阴阳才睁开眼,她盯住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流动着异样的光,惊喜道:“你是阴尸子!” 第二十四章 女阴气 宗律闻言,笑了笑,接着点头。 楼阴阳见他点头,也跟着点点头:“嗯,我一定会救你,不过……不过我要做你的小跟班!”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色却惨白至极,接着语气轻快地说道:“不然我就不救你!” “我不救你,其他人休想救你!” 宗律看着面前这张表情丰富却又掩不住阴森气息的脸,似乎,跟昨晚有些不同……对活人并无兴趣的他突然觉得,有点意思,于是便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做我的小跟班?” 只见楼阴阳羞赧一笑,眼睛都在发亮:“我要天天跟在你身后,偷你身上的女阴气。” 宗律不解。 楼阴阳神神秘秘道:“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阴尸子,虽然祖先几百年的智慧使你才智过人,但是……生来就与被死亡缠绕的你也最容易招惹污秽之物。” 她讲的这些宗律自然知晓。 “你可知,此时你身后有什么东西?” 只见楼阴阳原本盈着笑意的脸一下子恐怖起来,两只手在耳边作出爪状:”有成百上千的女鬼……正盯着你……缠着你……还在摸你!” 宗律看着她装模作样的圆脸,只觉可爱。 见宗律没被吓到,她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好吧,不是女鬼,是成百上千的女阴气”,她这才想起方才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尴尬道:“你可别以为她们是什么好东西,她们跟在你身边儿,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说完她眼珠一转:“可对我们赶尸人来说她们却是极好的诱饵。” 楼家作为阴阳世家,赶尸驱邪是基本技能,若没有能将邪祟引出的诱饵,就只能在祸事发生过后予以补救,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毕竟死的不是牲畜,而是活生生的人。 而宗律身上的女阴气,正是极好的诱饵。 对普通的活人而言,一个女阴气傍身便会面色发黑,精神萎靡,甚至丧失正常生活的能力,而宗律因为自出生之时身体里便有着无数代人的精神意志,所以尽管女阴气的数量如此之多他仍然能灵活思考,行动自如。 但是,宗律对人的情绪捕捉,情感观察方面的缺陷确是源于此。 她解释完过后急切地问道:“所以宗大人,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小跟班吗?” 等楼阴阳用一道咒印将宗律胸口的邪气驱散过后,原本突突跳动的活肉瞬间一片焦黑,看着比先前更吓人了。 不过宗律确实感觉好了许多。 接下来这一天里,楼阴阳幽魂一般紧紧跟在宗律身后,他吃饭,走路,到去茅房,她都要在不远处守着。 宗律身上的女阴气多是多,却不好捕捉,需看准时机,果断下手, 赵孟侍卫看着那无比和谐的二人,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不过,还挺和谐?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吃了一惊。 岑昭侯作为兵马大将军,日常事务大多牵涉人命,自然要常与宗律碰头,又因为之前一些原因二人成了私下好友,赵孟便要常常瞧见这个不像活人的活人。 从来没有一个活人的气息能与宗律相和。 岑昭侯与他关系再好,站在一块儿也如同阴阳相隔。 他第一次见到楼阴阳便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现在看到站在一起无比融洽的二人,才反应过来,她身上冒着与宗律一样的不寻常味道。 傍晚,楼阴阳与宗律郑重道别过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半夜,驿站又响起来稀奇古怪的铃铛声。 云煞在岑府待了近两月,从第一次见面起便对岑昭侯的玉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兴趣大到让人生疑——她跟这块玉佩是什么关系? 而且现在仔细一想,她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医仙,随便帮人治个肥胖病药费都要上千黄金,这两月里她三番四次搭救于自己,却从未向他要过任何报偿,只是最初在他要赶走她之时谎称身体抱恙在岑府暂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两月。 机敏如他,知晓她的话真真假假,却因为她三番四次的搭救,以及那晚……岑昭侯眸子一软,他握住手中的这块云字玉佩,想到“云”煞,再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 他决定将有关这块玉佩的事查个一清二楚。 转眼期限已经到了最后一日,云煞将几枚寒光闪闪的毒针藏入发髻,换上第一次同岑昭侯见面时的那一身玄衣,然后面色沉重地走出了燕西城郊的茅草屋。 虽然才短短两月,云煞却觉得,岁月漫长。 从岑府门口到岑昭侯房间的路,她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辛。 大仇得报,一脸喜庆的严赫敏经过她时叫了她一声,对方却没反应,她有些恼怒地转头,却发现云煞已经没了踪影。 吓得她赶紧环视四周,还以为自己撞了鬼。 云煞已经决定在今日子时之前完成师傅的命令,自然不想再与严赫敏过多牵连,她本就是身形莫测的女杀手,先前一直隐匿自己的本事,只为了待在岑府查出关于母亲玉佩的事。 但眼下,不是岑昭侯大限将至,就是她死到临头,不容她思虑。 忍受毒虫折磨,手上染了无数鲜血方才走到今日的她,不能死。 到了傍晚,岑昭侯才从天牢里回来,朱长风已经被卫皇后的人折磨得没了人形,却还是攒着一口气没有死去。 原是岑昭侯暗地里命狱医给他医伤,并在这个穷凶极恶的犯人身上用上了极为珍贵的延息散。 侯爷被朱长风仇杀这个案件里有太多的巧合。 有时巧合的意外其实就是谋杀。 可眼下卫子林,陌梨,朱粟母女都已死去,他能够询问的人就只剩下朱长风。 卫皇后已被亲弟的死弄得丧心病狂,所以他只能私下里打点好狱医,保住朱长风的这条命。 岑昭侯回房发现云煞正坐在桌旁等他,此时天色已全暗。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过后,他再面对这个女人心情已极其复杂,脸上表情却极其平静,仿若一潭死水,沉声问道:“云姑娘这么晚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云煞闻言转头,却并未看他,直直看向他腰间的玉佩。 “实不相瞒,岑大人的这块玉佩与我一位故人渊源颇深”,说到这儿她眼神一闪,接着郑重其事地问道:“不知岑大人能否告诉我有关这块玉佩……与那位妇人的故事。” 今日她并未直接伸手来抢,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语气极其真诚地向他询问。 再看她今日这身玄衣,以及她的发型,配饰,都与他第一次与她见面之时,一模一样,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日。 云煞今日太过安静,她平日里不慎跑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欢脱的性子全然不见。 岑昭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还是强压下心头烦思,冷淡道:“这块玉佩是我重要之物,那位妇人亦是极重要之人,云姑娘为何会觉得,我会愿意将最重要之事告知于你?” 岑昭侯说完紧紧盯着她的脸,他这是在引她暴露自己。 云煞心里讪笑:“为何?那是我母亲的玉佩,你说是为何?” 却断然不敢将这话说出来。 她身份特殊,若让人知晓,必定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面对岑昭侯的反问,她迟迟没有回应,只因她没办法告诉自己的身份。 岑昭侯对她的反应有些失望。 在查出这块玉佩的来历过后,他已经察觉到云煞的身份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擅长用毒的女医仙那样简单。 再想起那眉间一颗红痣的温婉夫人,便觉与眼前这个眉眼明丽的女子颇有几分相似。 如若真是他所猜想的那样……云煞大可告诉自己,两人坦诚相待。 但这是在事情顺遂的情况下。 现在她满脸的提防与隐忍告诉他,事情远比他所想更为复杂。 云煞比他想象中更不寻常。 先前在两人发生那样暧昧的事过后,她重回岑府再次与他相见,也只是用玉佩来转移话题,对那晚发生的事却只字不提——普通女子怎会有这种反应? 他以为是她足够高傲。 但在他将玉佩与她联系起来过后,便发现这一切都太不对劲,她努力营造出来的“寻常”也许都是假象。 岑昭侯感受到二人中间看不见触不着的巨大屏障,但她不说,事情便不会有任何进展。 虽然他也不愿意这样做—— “岑姑娘,我猜想你已经知晓了这块玉佩的来历。” 云煞一双眸子直直扫向他,岑昭侯见她有了些反应,继续说道:“这样我便也能理解,你为何会对这块玉佩如此执着。” 云煞嘴边不禁出现一丝讥笑,极隐蔽的,然后笑道:“岑大人你说是为何?” 岑昭侯没有直接回答她,而先将这块玉佩的来历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原来,这块刻有“云”字的玉佩为当年显赫一时的云家长小姐云野所有。 云家世代行医,由于医术极其精妙过人,自云野父亲那一辈起一家上下便皆为朝廷所重用。 若说行医积德,那入朝做官便是积恶。 云家行医常常剑走偏锋,医常人所不能医,救常人所不能救,屡屡为朝廷立下大功,一时风光无两。 树大招风,如此一来朝中便多了许多嫉恨他们的人。 第二十五章 千人千面 其中最看不惯云家的便是一众腐朽守旧的太医。 他们辛辛苦苦几十年,从医徒做起,受尽煎熬才终于通过药监治的考试,进了这太医院,结果云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比他们更为优秀。 那小姑娘正是云野。 都说医者仁心,来到这太医院,这群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者却在群臣妃子勾心斗角的油水里蒙了心,嫉愤之心疯长。 云家一来,不仅让太医常常无病可医成为朝中笑话,还使找他们办事的妃子大臣不敢再轻举妄动,久而久之,太医院的油水越来越少,他们的嫉妒之心也慢慢转变为杀心。 后来某次云野的父亲在为一个极受宠的妃子医疮之时,几个太医串通一气偷梁换柱,导致那妃子在云父诊治之后当场毁容。 美人儿痛啼,皇上悲悯,云野的父亲立马被打入了天牢。 若只是这样倒还不至于闹到家破人亡。 谁知道那妃子竟在毁容三天后暴毙,且之后陆续有其他妃子毁容,惨死。 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 一众太医赶紧上场,装模作样地一番诊治过后,说是因云野父亲用错的那一味药引发了妃子毒疮的病变,传染,是以整个皇宫都开始了隔离。 于是皇上手一挥,祸乱朝廷的罪名便扣到了云野父亲的头上,云家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也在群臣进谏下锒铛入狱。 人的嫉妒和欲望有多可怕? 还未倒行刑之日云家家眷便惨死大半。 若不是因为云野母亲多年前的一次善举,云野也难道被折磨死的命运。 将玉佩以及女儿托付给被她救过性命的狱医过后,不堪折磨的她也没了活下去的意志。 于是自缢前用鲜血将云家之冤,以及对丈夫的思念写了满墙。 云母一死,云父也不知为何在几日后突然暴毙。 且死时眼睛死死盯着云母所在的方向。 狱医带着云野一路往北,最后来到了边关图赛格,也就是在这里,云野结识了图赛格毒王的小儿子,子鹿辰星。 图赛格是个边陲小国,说是国,但却比燕东城还小。 攻打起来却极为艰难,只因国人个个都擅用毒,且只会用毒不会解毒,平日里受伤中毒全靠其他毒物与其相制衡,是以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几种乃至几十种毒物都十分平常。 图赛格的环境又极适合毒物生长,且天气诡异,地势易受难攻,是以哪怕旁边的大国都已被中原铁蹄征服,它图赛格依旧傲然挺立。 狱医与云野刚来到图赛格,便遭到了当地人的排挤。 她云野是个悬壶济世的小医仙,与人人用毒的图赛格自然格格不入。 但云家人个个脊梁骨硬。 云家惨祸不仅没有使她一蹶不振,反而使她一夜之间变成了将情绪敛藏起来的小大人。 她不仅常常对处于险境的图赛格人施以援手,还开始针对图赛格的各种毒虫毒草制起了解药。 渐渐地,一些被她解救过的当地人也逐渐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不久,她的名号便传到了子鹿辰星的耳朵里。 他自出生之时起便学习制毒用毒,对“解毒救人”的细小作态十分鄙夷。 于是他立马率人去了云野的小药铺。 去之时云野正在为一个图赛格孕妇把脉。 子鹿辰星盯着这个“怪女子”看。 只见她体格瘦小,肤色不均,眼睛上还蒙着细细一层黑纱,看上去极为平凡,甚至还有些粗鄙。 在为孕妇把完脉过后她附过身,轻声细语嘱咐了一些话,接着一旁同样蒙着黑纱的中年男人便抓起了药。 子鹿辰星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他习惯了图赛格女子的野蛮作风,此时对这个温温柔柔的外来女子格外感兴趣。 之后的一段时间子鹿辰星每天都悄悄来看云野为病人诊病。 她温柔细腻的作风与当地女子实在太过不同,如果说图赛格女子是一把泼辣果敢的皮鞭,那她就是一匹柔软细致的白绸。 她虽相貌不佳,却自有一番气质,一笑便让人如沐春风。 时间一久,子鹿辰星也发现了自己对这个女子不一样的情感。 他也是个粗陋的图赛格人,此时面对温温柔柔的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某日云野结束诊治过后,子鹿辰星也起身离开,却不知怎得,他又半路折了回来,想再看她一眼。 没想到这一回来正巧撞破了云野的秘密。 惊得他睁大了眼睛。 原本肤色不均,眼围黑纱的女子,此时已摇身一变便成为了一个皮肤白皙,眼珠乌黑的美丽女子。 云野与他对上视线,只见她面色绯红,眉间一颗明丽红痣衬得她格外温婉动人。 子鹿辰星看直了眼,随即反应过来——她是中原人士。 图赛格与中原势同水火,她那番丑陋的打扮原是为了掩人耳目。 云野吓了一跳。 以往她卸妆过后便绝不会再踏出房门半步,今日却发觉自己有些低烧,便出来寻药。 却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折回来的子鹿辰星。 还没等子鹿辰星对她是中原女子的事情做出反应,云野便因为身体不适加惊吓当场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半夜,身下的床榻却有着陌生花纹。 她心里一惊。 转头将此时所在的地方上下打量个遍,发现这儿与图赛格人民的住房风格一致,墙上挂着的各种虫身兽头以及她身上盖着的这层红色貂却显示出主人身份的不一般。 她想到那个白肤绿瞳的图赛格男子,还有些如梦魇般——这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她屏住呼吸细听。 那人走进了房间,轻轻放下了某些东西,然后便转身离开。 她赶紧出声叫到:“是谁?” 她声音诺诺软软,带着些好奇,又带着些胆怯。 吓得子鹿辰星愣了半晌,才敢端拿住嗓音讲话:“我看姑娘晕倒了,所以……便自作主张将姑娘带了回来,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另外,姑娘的药我也拿了过来,你身体不适,好生歇息……” 云野被他强作温柔的语气逗得一笑。 子鹿辰星听见咯咯的少女笑声转过头,便被一张明丽无双的笑脸迷了双眼。 云野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白肤绿瞳的男子,他通身贵气根本无法掩匿在普通的衣着之中。 一般图赛格人都皮肤黝黑,他却白皙得有如瓷玉。 而放眼整个图赛格,只有毒王的小儿子有这般奇异面貌。 只因他的生母是位中原人士。 所以他一见着白肤黑眸的云野便觉极为亲切,心中对她的情思不免更加浓厚。 有了毒王小儿子的庇佑,云野与狱医便不用再乔装打扮掩人耳目了。 子鹿辰星每日都到云野的小药铺中坐镇,图赛格人也没有中原人那般繁杂心思,几年过去,云野也慢慢成了半个图赛格人。 年轻男女,一个英勇潇洒,一个美丽聪慧,一段佳缘也就此酿成。 就这样过了一年,老毒王毒发身亡,而他们的女儿云修罗也刚好出世。 这时自然该是血统纯正的大儿子继承毒王之位,却没想到承位当日,一个跟在老毒王身边多年的毒仆拿出来一封遗诏。 上面清清楚楚说明要小儿子子鹿辰星成为新一任的毒王,群众哗然。 但也无人有异议。 除了子鹿辰星生母是中原人的瑕疵之外,他的制毒本领与领导能力远在大儿子木靳铭之上,论实力,新任毒王的位置非他莫属。 然而权力之争绝不会因为一封诏书平息。 在之后的几年里,木靳铭跟一众血统保守派同新任毒王处处为敌,那时中原铁蹄又屡屡来犯。 图赛格外有强敌,内又动荡,原本顽强剽悍的毒国呈衰落之势。 后来,在一次战乱中,木靳铭竟直接与外人相勾结,带着大批人马闯入了图赛格王廷,刺杀新任毒王及他的妻女。 子鹿辰星为了掩护自己的妻女逃跑,在追杀途中单枪匹马与十几名刺杀者抗衡。 给云野及小女儿争取到了足够的逃跑时机,自己却也身负重伤,身重剧毒最终惨死在荒原。 而现在岑昭侯手里这块玉佩,正是为图赛格毒王妃云野所有。 云煞听他讲完,表面强作淡定,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后面的故事她都知晓。 她的母亲云野心地极善,在带她逃跑的过程中搭救了一个中毒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是她现在的师傅鬼爪,自此,她也开始了她一生的厄运。 岑昭侯没有放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开口说道:“我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此番前来的目的,还知道——你为何要来我岑府,在这两个月里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 “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知晓。” 他语气沉稳,语速均匀,吐词清晰,他的胸有成竹让听者压力极大。 云煞努力地稳住情绪,手已经蓄势待发准备摸向发髻里的毒针。 她的语气十分低沉:“不知岑大人,这是在说什么,知晓了我的身份?想必这燕东城还没有谁不知道我是能妙手回春的女医仙。” 岑昭侯见她心神已有一丝慌乱,赶紧继续言语施压:“不知云姑娘可曾听说过这个组织,千人千面。” 第二十六章 另外一个用途 云煞桌子下的手已开始蠢蠢欲动:“千人千面?云煞未曾听说过。” 岑昭侯眸色一暗:“云姑娘悬壶济世,游历四方,竟然没有听说过臭名昭著的千人千面?还真叫人意外。” 云煞又怎会承认?她这一点头,岑昭侯对她的疑心只会更大。 可她不知,岑昭侯早已在细细密密的谈话之中引诱她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他也只是怀疑,可只要他将这怀疑讲述得如同他亲眼所见——不出他所料,云煞的反应与他想象中相差无几。 他先是用玉佩的故事让她掉以轻心,然后再猛地将他调查到的某些关键线索讲出来,还要讲得有如他亲身经历一般。 云煞的反应他很满意。 千人千面是个长期活动于暗处的组织,领导者是谁不详。 而这也正是这个组织的特点,鱼龙混杂,人人都平凡至极,却似乎人人也都可上位的混乱系统。 他们没有任何组织标志,亦没有任何共同信仰。 因此知道千人千面的人也寥寥无几。 而但凡能知晓并动用这个组织关系的人,都绝对不是普通人。 因为千人千面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在各个方面都有其独到之处,而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隐藏气息,做人群中的一个“普通人”。 本事过人却又能完全隐藏这本事,可比本是过人难上太多。 就是这样一群人,构造起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关系网。 在这里,只要你通过他们的允肯,并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你就可以迅速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信息,他们也能在“冥冥之中”帮你达成某些目的。 前提就是,你必须在某一方面足够出色,而这个代价就是你自己。 你要在目的达成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作为他们的“负债者”随时随地听其命令,而什么时候才算完,也要他们说了算。 岑昭侯在说完这一切过后,又问道:“那不知云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 在云煞继续的沉默里他自问自答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巧合,但一个意外事件如果有太多巧合叠加,那便一定是人为制造出来,借以掩人耳目达到自己做恶事的目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前段时间的燕西屠城案,不知云姑娘有何见解?” 见云煞整个人紧张到身体紧绷,他继续单刀向前:“我在调查此案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也发现了一些在暗中推波助澜的无关之人。” “比如,为何已对云锦楼表示厌烦的卫侯爷会突然跑去那儿花天酒地?” “又为何,云锦楼的妈妈前脚刚将姑娘们藏起来,后脚便有人告了密?” “而且为何,卫侯爷又正好在朱长风驻扎的燕西?” …… 云煞越听他往下讲,脸色便越难看。 他的那些怀疑,的确都是千人千面对屠城事件推波助澜的转折点。 但她仍心存一丝侥幸。 毕竟,岑昭侯若真掌握了她杀人的证据,早就直接派官兵前来捉拿她,何必在这儿与她废这番言语? 想到这儿,云煞原本动荡的心情平稳下来,淡淡说道:“岑大人还真是慧眼如炬,云煞佩服。” 岑昭侯见她恢复冷静的脸,心底讪笑,继续灵魂发问:“千人千面的成员个个都本事过人,不知云姑娘以为,那屠了燕西城两百多条人命的朱长风,如何?” 云煞听到这话猛一转头。 岑昭侯继续道:“这几日我日日去牢里盘问朱长风,知晓了一件往事。” “他的妻子曾在几年前因为冻雪落下残疾,前几年他为了妻子长年在外寻找邪门偏方,尝试了许多方法都失败,而就在这时,他遇见了一个神秘组织…… “他虽无过人智慧,却有过人的体魄及武艺。” “为了救回妻子的腿,他以出卖自己为代价加入了这个组织—— “所以,他清醒过来便知晓屠城那日的事并非巧合,他利用过千人千面的消息网,闻到过他们身上易容改面的味道。” “只是他太迟钝,等他杀了那百多人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次的棋子是他。” “朱长风由于负伤太重已经死去,但是——他临死前将千人千面的联络者告诉了我。” “我只要现在带人过去,就能知道在燕西屠城案发生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最新加入的成员是谁。” 云煞的背脊再次绷紧。 她绝不知道棋子朱长风竟也会是千人千面的一员,她因为还未接受到过组织的命令,自然也不知道联络者的存在。 她看着岑昭侯从头到尾戏谑一般望紧她的脸,深觉这个男人的腹黑。 他这样一步步地逼问自己,难不成就只是为了欣赏自己脸上精彩的表情? 想到这儿,她不仅气从中来,而且眼下期限将至,她也再没了在他面前掩饰的理由。 不论她想不想,她都必须在今晚子时之前杀死岑昭侯,不然惨死的就是她自己。 于是她抬手便从袖口飞出一团紫色烟雾,直直朝岑昭侯而去。 敏捷如岑昭侯,伸手扯过门帘便将那团赌气包裹住扔了出去。 云煞又将内力运于掌心吸出发髻中的数根毒针,悉数朝岑昭侯射去,却被岑昭侯几个利落的翻身跳跃全躲了过去。 云煞气极,她知道岑昭侯的厉害,却没想到亲自同他动起手来竟如此艰难,要对此时的他下毒简直天方夜谭。 既然如此,她只好动剑。 只见她伸手便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身黑柄的软剑,直直地往桌上甩去。 那隐隐闪着绿光的剑身竟有如活蛇一般抖动起来,从剑尖溢出的墨绿色液体窜向了岑昭侯——这是由缠蛇木的强韧木芯制成的毒剑,被划伤还好,若碰上其间的毒液便必死无疑。 云煞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本以为这次也要失手,结果—— 岑昭侯竟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方才还利落闪避的人,竟然就这么被一滴毒液要了命? 云煞望着那人倒地的方向,面对瞬间安静下来的空气,竟然感觉……胸口像被剜了一坨肉似的,难受至极! 她立马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他的胸口已没了起伏,眼睛睁着,瞳孔却开始漫散。 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死了! 完成任务的云煞呆坐在地上,没有一丁点儿不用毒发身亡的喜悦。 只是不敢置信:方才那个对她咄咄逼人,伸手矫健的男人怎么就这么轻易死了? 连她自己也还没搞清楚,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情绪。 不过既然岑昭侯已死,她便没有再留在岑府的理由。 她要回去鬼爪身边继续做她那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想到这儿,不知为何,从未流过泪的她竟开始眼眶湿润。 悲伤的情绪一触即发。 她对着岑昭侯的尸体,望向他腰间那块,色泽白……咦? 玉佩的颜色有点不对! 只见那原本通体发红有如泣血的玉佩之上,此时正流动着一股黑绿气息,样子十分诡异。 而更为诡异的是,她伸手刚想去碰那玉佩,原本已经死去的岑昭侯便抓住了她的手臂,接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云煞还未干透的眼睛惊讶地盯着岑昭侯,莫非……他刚才是装死? 心高气傲的云煞怎么能接受自己被这种小把戏给耍了,抬腿便要踢他,却也被精壮有力的男子制住。 岑昭侯见她到现在还要挣扎,伸手便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只留下一张嘴让她讲话。 原本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此时又难过又生气又委屈的情绪糅杂在一起,美丽动人的脸庞上倏地滑下两行清泪。 她恶狠狠地低吼道:“岑昭侯,我要杀了你!” 岑昭侯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却假装无事一般在旁边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掏出腰间玉佩,主动提及五年前那段往事:“你可知,救我的那位妇人同我讲了什么?” 云煞眼珠转向他,表情依旧凶狠:“你爱说便说!” 她没有注意道,这个男人的死去和“死而复生”已经左右她情绪太多。 岑昭侯盯着血色玉佩中间那一丝仍在游动却逐渐消失的墨绿雾气:“那妇人同我讲,她名为云野,是十几年狱中惨死的云别鹤之女,这块血色玉佩是他们云家祖传下来的至宝。” 岑昭侯提到妇人之时瞬间变得温和的语气,抚平了云煞凹凸不平的情绪,此时她已安静下来,侧耳听岑昭侯讲。 岑昭侯继续道:“云野告诉我,这块血色玉佩除了自身价值不菲之外,它还有另外一个用途——” 岑昭侯拾起云煞掉落的缠蛇剑,说道:“消解药性。” 云煞惊讶,她怎么不知道母亲的玉佩还有这作用? 不过她与母亲走散之时年纪尚小,且她自幼被其父子鹿辰星捧在手心上,她小时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母亲没有告诉她这些也不奇怪。 “你刚才从毒剑之中释放出来的毒气,便已被这玉佩吸收。” 他将玉佩垂到云煞眼前,其中的那团墨绿雾气此时已只隐星可见,顷刻,玉佩便在微微一道红光过后回复通体鲜红的姿态。 第二十七章 腐尸 岑昭侯仿佛回忆起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一般,顿了下,接着说道:“不过云野还托付给我更重要的事。” 说完他沉默,并未直言,而是目光沉沉地望着云煞,接着开始说起了图赛格毒王之女云修罗。 “若她还活着,那她应与云姑娘一般大小。” “云野在与自己的女儿云修罗走散过后,苦寻她十年,五年前我误入边关图赛格,身重剧毒,云野拼尽全力把我救下,最后却因自己伤势过重仙逝在山野之中。” 岑昭侯掏出怀中的一个木匣,说道:“妇人临死前不仅给了我这块血色玉佩,还将她的女儿云修罗,一同托付给了我。” 回忆起过往的岑昭侯,眼中泛起柔和的光,那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在他心里占据了某块柔软的地方。 云煞闻言脸色惊变,母亲将她托付于他? 只见岑昭侯伸手打开那木匣,从里面抖出一块血红色的锦绸小布,那布块花纹奇特,不像中原所有。 云煞一眼便认出那是图赛格王廷的专用图腾。 他将布块翻过来,另一面上上细细方方绣着几行小楷: 爱女云修罗,通运年九月初九丑时,望,平安,和乐。 云修罗—— 正是她的真名,而“通运年九月初九丑时”,正是她的生辰八字。 想到母亲,再想到与母亲走散之后发生的种种,她的内心再无法平静,汹涌的情绪在眼波之间流动。 岑昭侯看她震惊的样子,心下对云煞图赛格毒王之女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八九成。 只是,她为何要杀自己? 经过方才那番试探,他也已将百花案与燕西屠城案的罪名扣在了她头上—— 她为何要对这些人痛下杀手? 她为何…… 岑昭侯眉头紧皱,心中十分纠结。 想到性子温婉慈眉善目的云野,再看面前这个冷血无情的女杀手,岑昭侯实在不想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为了照顾云煞的情绪,岑昭侯过了许久才说话:“云修罗,你为何要杀我?” 云煞听见这个睽违已久的名字明显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冷声道:“云修罗?她早死了,我现在是女杀手,云煞。” 岑昭侯看着她似乎仍然永远蒙着一层大雾的脸,心情越来越沉重。 与云野分别的十几年间,云修罗到底经历了什么? 岑昭侯是为朝廷卖命的兵马大将军,但更是一个信守承诺知恩图报的铁血男儿,他答应了云野找到她的女儿,并守护她,便一定会信守承诺。 况且,不知是否是命运弄人,因为严赫敏的诡计,他与救命恩人的女儿……想到这儿,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岑昭侯伸手抱起动弹不得的云煞,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云煞惊呼:“你要干嘛!” 不过岑昭侯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她从地上移到了床上,然后说了句:“地上冷,小心着凉”,然后便为她盖上薄被,自己转身离去。 云煞拼命想要挣脱,无奈穴道被封,急急叫道:“岑昭侯!你给我解开!” 岑昭侯停下脚步,并未回头:“那怎么可以,云姑娘若再要杀我怎么办,我可冒不起那个险。” 说完便直接推门离开,全然不管在身后大呼小叫的云煞。 是夜,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云煞呆呆看着天花板:“现在该怎么办?” 她图赛格毒王之女的身份暴露,岑昭侯又已知晓她毒杀朝中大臣及卫侯爷的事。 虽然岑昭侯答应自己的母亲会照顾好自己,且……自己与他发生过那样的事,可眼下……她身上背负着几百条人命。 此时子时已过,师傅给她的最后期限也已经过去…… 想到这错综复杂的一切,她只感头疼欲裂,为什么她要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承受这些? 一夜无眠。 她失眠一夜,岑昭侯亦在门外守了一夜。 府里守夜的下人有些奇怪,为何自家大人有房不进去睡?站在门口看星星? 等第二日疲倦的二人一见面,岑昭侯发现,云煞的样子变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原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竟通透明亮,有如一块质地上乘的碧绿翡翠! 岑昭侯逆光而战,脸上的表情转换两下,随即明白过来——云修罗是云野与图赛格毒王之女,身体里有着图赛格王室的血统。 她原先便已十分美丽夺目,此刻一双异族绿瞳更为她平添了几分妖艳光彩。 岑昭侯掩住自己的片刻失神。 她若这副模样走出去,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图赛格向来与中原不和,图赛格毒王被中原人称为罪王,罪王之女出现在燕东城,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 云煞迎光对着岑昭侯,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夜无眠,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有些嘶哑:“你什么时候替我解穴。” 经过一夜折腾,她疲倦至极,低声道:“放心,我不杀你了 。” 岑昭侯走过去把她的穴道解开,僵硬了一晚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云煞从床板上翻身坐起,没有看岑昭侯。 昨晚的冲击太大,她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但是……她现在肯定已经没法儿杀死他了。 那块属于她母亲的血色玉佩,在她与他之间搭建了一层比刺杀与被刺杀者重要太多的关系。 但岑昭侯晦暗不明的态度让她有如悬在半空。 于是她开口问他:“岑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冷血无情的女杀手。” 岑昭侯闻言,却满脸茫然:“女杀手?哪里来的女杀手,现在在这儿的不是女医仙云煞吗?” 云煞安静片刻,没有反应。 岑昭侯这是,要放过她的意思? 岑昭侯看出她仍然满身的防备与不安,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云煞反抗了一下,却被他稳稳压住。 “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从今天起你不再伤人。” “从今天起,你做你的悬壶济世的女医仙便好,我会遵守同你母亲的约定,护你周全。” 他语气坚定,配上他沉稳坚毅的面庞,让人安心。 岑昭侯离开过后下人送来一些早茶早点。 云煞慢慢咀嚼盘里香甜软糯的糕点,一缕阳光将她的手指包裹。 她似乎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吃过一顿早饭了。 半夜驿站的铃铛声再次将众人吸引出来,不过不一会儿便又梦游一般各自走回了房间。 阴尸子的精神力过于强大,是以楼阴阳的催眠对他毫无作用。 楼阴阳见宗律站在三楼,飞身上去。 她此时一身白衣,又一副冷漠的表情,与白天古灵精怪的楼阴阳判若两人。 她一上来便给了宗律胸口一掌,力道并不大,见他胸口并未有诡异液体渗出,笃定道:“看来你已经与她见过面了。” 宗律疑惑:“她?” 楼阴阳伸手指了指自己:“对,她。” 配上冷冰冰的表情竟意外有些可爱。 这时驿站外突然传来几声惨叫,以及马匹受惊的声音,嗅觉超人的宗律开口说道:“有人死了。” 楼阴阳看了他一眼,心里想道:废话! 他一来到驿站,便捕捉到一股子命案发生的气息,此时便一点也不意外。 今晚遍布在驿站大堂上方的铃铛丝线,通体发黑,凌乱而紧绷的线身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出利刃锋芒。 好像一碰到就会……宗律疼得收回手指。 原本干净完整的指尖已被划破,渗出一股鲜红温热的血液。 宗律抬头看那遍布驿站的锋利细线,心想:要是有个人从上边儿掉下来,等到落地之时,应该都已成了细小碎块。” 楼阴阳有如看傻子一般望向他,接着面色大变,叫道:“来了!” 登时铺天盖地的腐尸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长年与尸体为伴的宗律却感觉,神清气爽。 他甚至有些兴奋。 驿站外陆续传来马匹受惊,而后倒地的声音,阴森恐怖的氛围瞬间在驿站中弥漫开来。 楼阴阳飞身到杀人细线之上,双手迅速结了一个掌印,对着驿站门口的方向飞出一个赶尸咒,将一具正好爬进来的腐尸震了出去。 接着整个驿站的门板都开始吱呀作响,空中的月亮迅速被黑云遮挡,原本动作缓慢的腐尸们瞬间活了一般,迅速往驿站赶来。 楼阴阳心里嘀咕:“不知道她白天又做了什么孽!” 白天?白天楼阴阳寸步不离跟在宗律身后,走运攒了几个女阴气罢了。 没了月光,驿站瞬间陷入黑寂,越来越浓重的死亡气息告诉宗律,绝不只是死几只马匹这样简单。 他还来不及细想,旁边赵孟侍卫的房间里便跑出来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死人。 遍布尸斑的手抓住他的脚步,已有几处残缺的脸凑过来便要啃他。 宗律赶紧将尸体扯开,却一下将手与身体分开。 遍布尸斑的手还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这时赵孟侍卫也从房里冲了出来,身上还有些腐烂尸屑。 他飞过来几刀便将那腐尸斩成了碎片—— 剽悍如赵孟侍卫,他硬是凭一己之力挣脱了催眠。 然后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其他房间里陆续有腐尸推门出来,屋子里冲鼻的血腥气让人退避三舍。 第二十八章 尸群大战 先前让宗律留下来的原因就是这数量庞大的死尸气息,他以为是先兆。 但他一定想不到,正是因为他在这驿站中住了下来,加上白日楼阴阳对他女阴气的勾散,才会让原本小小的驿站赶尸,变成今天这种恐怖的局势。 一波又一波的死尸朝驿站涌来。 从门口,从墙壁攀爬至窗户……强烈的血腥气不断从各个客房跑出来——驿站里的客人都处于楼阴阳的催眠之中,许多都被窗外爬进来尸体啃咬毁坏。 还有的从房顶掉下来,直直地通过细线,被割成了碎片。 宗律见此状朝楼阴阳喊道:“快解了催眠术!” 楼阴阳全力对付门口不断涌来的腐尸,这才注意到驿站里扬起的强烈血腥气。 反应过来赶紧一个响指,原本处在睡梦之中的人们立马醒了过来。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每一条走廊。 还没被腐尸杀死的,全都逃到了走廊。 这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就被充满驿站下方的腐尸吓得失声尖叫。 楼阴阳被这边紧迫的形势搞得十分头疼,仰头怒吼道:“楼阴阳,你这个惹是生非的黄毛丫头!” 驿站往西二十里早先有个焚尸场,用于处理各类罪犯及不知名尸体,但后来由于焚尸场搬迁,这儿便变成了乱葬岗。 乱葬岗这种地方,最容易积累怨气,虽然有极少数人是为了省事就那么随手一抛,但大多会来到这地方的尸体都见不得光。 久而久之,怨气横生。 周围的村庄,城镇都因受不了冲天的尸臭以及心中的恐惧,人去房空。 而二十里之外的这家驿站作为往来交通枢纽,无法搬迁,便成了周围唯一一处还有活人活动的地方。 楼阴阳作为楼家的祖传女先生,精通风水算命。 十日前她算出这驿站灾象,便从百里之外的浣西城赶了过来 原本异象出现的时间是三天后,楼阴阳这几日一直在驿站周围施印画符,好对付三日之后的灾祸。 可没想到白日里楼阴阳不仅与阴尸子宗律接触频繁,还擅作主张将他身上的女阴气收走,借此引尸出山。 宗律作为阴尸子,身上没有半分活人气,活人见了自然是避而远之。 但他强大的精神力及附着在他身上的女阴气,却最受怨气冲天的腐尸所喜爱。 但凡他命格再差一点,他便早已转世投胎成为下一个阴尸子。 而这也多亏了岑昭侯阳气过剩。 赵孟侍卫一边同驿站里奇形怪状的腐尸厮杀,一边掩护宗律。 他平日里觉得宗律是个吓人的活尸,此刻见到这一群又一群面目恐怖的腐尸才觉得,宗律是个多么可爱的正常人。 眼看越来越多的腐尸涌进驿站,驿站里的人也越死越多。 楼阴阳眼神一狠,手指划破手腕,决定启动还未完成的赶尸大咒。 暗红色的血液自手腕喷涌而出,却并未落下,而是受到牵引一般分散开来,飞至驿站角落的各个符印处。 血越流越多,楼阴阳眉头狠皱,惨白如纸的脸上渐渐显露处乌青。 宗律一边跟着赵孟侍卫躲闪,一边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已经完成的符印在吸收楼阴阳的血液过后放射出剧烈强光,碰到强光的腐尸被瞬间净化,倒在地上变成了真正的尸体。 强光乍现。 而强光一过,符印便也随之灰飞烟灭了。 她的符印才完成四分之三,若能将二百零六个符印全部完成,便能成为持续时间翻了好几十倍且威力也更强的赶尸大咒。 一道又一道的强光闪现,然后消失。 等到所有的符印全部消失,驿站里的腐尸已被消灭了大半。 但此时还有愈来愈多的腐尸从外面跑进来…… 方才流失了太多血液的楼阴阳明显体力不支,在落到腐尸遍地的大堂之前,她拼尽最后一口力气飞到了宗律所在的三楼。 然后一下子昏了过去,倒在了宗律的怀里。 半刻,她才醒过来。 此时她与宗律以及赵孟侍卫三人,正躲在楼梯间的暗格里。 赵孟手里护着从暗格里找来的火折子,对着这两个死尸般苍白的人,外面的腐尸又正用自己的身体对着暗格撞个不停。 老实勇猛的赵孟侍卫也不禁绷紧了神经。 楼阴阳的嘴唇已全部泛白没了血色。 宗律面无表情。 见楼阴阳醒过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有一个办法。” 楼阴阳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阴尸子,心里想到: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局势紧张谁的意见都最好听一听,于是苍白虚弱的她点了点头:“说”。 宗律闻言,摇头道:“现在这些腐尸四处分散,只能一个一个收拾,太麻烦。” “所以只要能将他们全部聚集在一起,然后集中力量发起总攻,便能将他们消灭。” 楼阴阳听了他的话,不禁点头:“话说得不错”,接着话锋一转:“可怎么把它们弄到一起?他们可是一群没有脑子得尸体。” 宗律望了望面露疑惑的二人,伸出细长手指,指了指自己。 二人睁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宗律再次确定地指向自己,开口说道:“楼姑娘可以将我作为诱饵,待它们都聚拢在一起过后,一举歼灭它们。” “这样一来,我们便有了八成胜算。” 楼阴阳问道:“为何只有八成?” “如果我支撑不到你施法结束就死了,或者,楼姑娘现在已经没了对它们一举歼灭的实力——我们就会失败。” 楼阴阳闻言,苍白的脸上展露骄傲神情:“放心,我楼阴阳不仅不会将这些污秽之物消灭干净,也断断不会让你死去。” 她虽身材瘦小,此时还虚弱得紧,一番承诺却说得让人信服不已。 作为楼家的独传女先生,她可不是半桶水! 询问过宗律的生辰八字过后,她便掏出袖中的两片龟壳,开始在地上扔了起来。 龟壳落下,命格落地,不一会儿楼阴阳抬起头道:“可以了。” 她已算出宗律命格嘴硬的位置。 接着伸手拿过赵孟侍卫已被怨气沾满的刀,食指中指并拢将自己的鲜血往长刀上一抹。 刀上的怨气便轻烟一冒,全部消失。 她将净化后的刀对准乌黑瀑发,闭上眼睛,一割,心里一疼。 原本及腰长发此时只堪堪超过脖颈。 看得赵孟侍卫与宗律皆是一惊。 要知道,女子的头发不仅关乎于容貌,更有姻缘三千之说,她这一斩…… “你都不怕丢命,我还会在乎这几根头发?” 楼阴阳说得大气,赵孟听得振奋,双手一抱拳:“佩服!” “不过”,楼阴阳话锋一转,将一张苍白的脸转向宗律:“这是我第一次为人施护身咒……” 宗律看着这个不惧以短发示人的楼阴阳,不知为何,如死尸一般沉寂的心中竟荡起了异样的情愫。 他点头道:“我信你。” 楼阴阳被他笃定的目光激励,嘴角竟浮起一个不经意的微笑,旋即便被一脸严肃的表情代替:“好!” 一切准备就绪后。 赵孟侍卫拼命将宗律护送到了楼阴阳所示的命格极盛之位,将用楼阴阳头发烧成的黑灰围着宗律画了一颗六芒星,自己便闪身躲进了柜台之后。 这边楼阴阳也开始飞速地画符布阵。 宗律按照楼阴阳教与他的咒语开始念个不停,登时,无数女阴气自他衣衫之下涌了出来。 所有腐尸也仿佛受到了指令一般,全都将头转了过来。 接着一只又一只的腐尸朝着宗律所在的位置或爬或走或手脚并用地飞奔了过去。 苍白单薄的宗律站在那里,好像案板上的鱼肉。 看得赵孟忧心忡忡。 当一个又一个的腐尸在看不见的壁垒上碰壁过后,他这才放下心来。 女阴气旺盛的宗律仿佛一块人形磁石,他端端站在那儿一会儿,驿站内的腐尸便纷纷被他吸引,没过多久,他的周围已出现了一堵由腐尸堆成的尸墙。 那些张牙舞爪的腐尸在护身咒的作用下无法再靠近他半步,不过,这护身咒也是有时效的。 眼看宗律已经被腐尸堆淹没,快要看不见踪影。 而楼阴阳还在上方穿梭,布阵。 赵孟不禁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他答应过自家大人护宗律周全,此时也做好了拼死一搏也要将宗律救出的准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护身咒的作用越来越弱,一只腐尸的手竟然穿过屏障,掉到了宗律的脚边! 一双眼睛瞪着这边的赵孟猛地站了起来。 护身咒上若因若现的裂缝像撕裂的闪电一般越来越清晰,楼阴阳却还未完成符印。 眼看着护身咒就快要失效,赵孟一个猛子飞奔了过去。 就在赵孟挥刀砍向腐尸墙的那一瞬,楼阴阳的符印完成了。 刹那间,驿站大堂亮如白昼。 人眼因无法迅速适应强光片刻失明。 无数细小的风声在耳边响起,无数腐尸轰然倒地的响声。 等符印的强光消失,三人再睁开眼,只看见怨气消失的腐尸全都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地上,把宗律所在的位置堆叠出一个坑。 赵孟大喜,赶紧冲过去将宗律拉了出来。 楼阴阳也来到二人身边,这一场尸群大战总算是过去了。 不过…… 第二十九章 再次刺杀 冲天的怨气散去,浓重的血腥气便弥漫开来。 原本来往如流的驿站里,此时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楼阴阳终于在宗律的协助下完成了驱邪赶尸的任务,神经一放松,意识便倏地溃散。 宗律赶紧伸手将昏倒的她揽进了怀里。 眼看最后的三日期限已过,云煞那边却毫无动静,司玢玺大怒。 第四日当晚便亲自去到了岑府。 吸取了上次被人发现的教训过后,他扮作岑府的一名下等仆从。 大家都是新来的,脸生。 待管家走后,他立马转身走向了云煞的房间。 云煞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推门进来。 发现屋里没人,便又悄悄退了出去,结果竟刚好撞上了同样过来找云煞的严赫敏。 她看见一个下等仆从偷偷摸摸从云煞房里出来,瞬间想歪。 望向司玢玺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鄙夷,嘲讽:“哟,青天白日的从云姑娘的房里偷偷摸摸跑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司玢玺把头垂低,他今日这身打扮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严赫敏见他不搭话,还转身要走,赶紧让丫鬟锦翠将他拦了下来。 接着自己抬手往房门上狠狠一敲,装模作样大声叫道:“云姑娘?云姑娘?门外站着的人,可是你的情郎?” 她的话让司玢玺脸一黑,但他万不能因为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便暴露身份。 严赫敏见房中无人回应,推门便走了进去。 身姿摇曳地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云煞确实不在才从房里出来。 司玢玺始终垂头站在一旁。 严赫敏看着这个身形比府中下人高出许多的下等仆从,挑眉问道:“新来的?” 司玢玺点了点头。 她凑上前,想看清楚云煞“情郎”的模样,却一时没移开眼。 一张俊朗无匹的脸哪怕掩在灰暗朴素的装扮之下依旧英气逼人。 再想到同样俊朗无双的岑昭侯,她的岑哥哥,那个在成婚之后却对她冷言冷语形同陌路的男人——她心中嫉妒疯长。 “一个在我成婚当日与我的夫君圆房的荡妇,你还是不要太上心为好!” 她声音不大不小,脸上的表情尽是恶毒,引来了其他仆人的注目。 “她那种心思狡猾的女人,又怎会只有一个男人?这不,先是勾搭上了我的夫君,便又勾搭上了你。” “真是个邪恶狠毒的狐狸精!” 她自顾自说完,全然没注意到司玢玺身上快要喷薄出来的怒气。 站在他身前挡住去路的锦翠此时已被男子阴狠的表情吓得愣住。 严赫敏伸手去拉司玢玺还欲同他说些诋毁云煞,畅快自己的话,却被司玢玺一掌推到了一边,倒在地上嘴角冒出了鲜血。 锦翠看见,赶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 严赫敏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抬手抹嘴发现手上的血迹过后,气得大叫:“来人啊!去把刚刚那个大胆下人给我……” 话话没说完,就因为伤势过重,气血攻心昏了过去。 一边的仆从面面相觑,动也没动。 这边云煞办完事刚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听到了严赫敏被下人打到吐血的消息,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活该你嚣张跋扈。 而另一边。 司玢玺气得快要发疯。 他一想到方才严赫敏那番恶毒话语,痛苦便难以忍受。 难怪她迟迟没有杀掉岑昭侯,原来……她早已与他行了那苟且之事! 他回忆起云煞小时单纯可爱的模样,自己因为一时的心软将她收养了下来,辛辛苦苦栽培她十几年,才将她培养为一个合格出色的女杀手。 而现在,她不仅违背了自己的命令,还暗地里与自己的仇人媾和。 脑子里浮现出那张明丽无双的脸,想到她乖乖巧巧地叫自己师傅…… 疯狂的恨意瞬间将他淹没! 他决定亲自去杀了岑昭侯。 是夜,岑昭侯探望过云煞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云煞想到这几日岑昭侯温和不少的态度,寂寥的心中,些许暖意。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他和她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来了解。 她附身吹灭了油灯,正欲解衣入睡。 这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接着她身体一软,便被打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不在房中。 纷纷扬扬的九月樱花落了她一身。 惨白的月光下,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表情肃杀地站在他面前,身上蓬勃的杀气让人一惊。 云煞心中一寒,看来她的死期到了。 不过她却没有恐惧,她经历的事情太多,所有的情绪早已淡了。 面对这个用毒虫控制她,却也潜移默化中给了她些许温暖的男人。 她云淡风轻地叫了声:“师傅。” 司玢玺看她视死如归的表情,想到她背叛自己的事,她那声“师傅”有如薪柴一般将他的愤怒然成了滔天怒火。 “怎么,为了那个岑昭侯,你已经不惧被毒虫侵蚀而死了吗?” 司玢玺说得咬牙切齿,薄唇之下飘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讥笑。 他在讥讽云煞,更多的却是在讥讽他自己—— 只因他发现,真正让他愤怒的不是云煞没有听从自己的命令杀死岑昭侯,而是,她背着自己跟别的男人做了那种事! 无论这个男人是谁,都会引发他今日的怒火。 这个男人是岑昭侯,只会让他的怒火更甚! 云煞同这个阴晴不定的师傅生活了十几年,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 而她也深知,鬼爪的阴狠绝情。 她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救回来,好替他卖命的棋子,现在她违背了他的命,离死也是不远了。 “我没能杀死岑昭侯,愿意接受师傅的责罚。” 小时她还会对着鬼爪哭,要他原谅自己,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 但他冷血无情的杀手教育让她知道了:杀手不需要原谅,稍有不慎,死的就是自己。 所以她现在甘愿接受司玢玺的惩罚:“师傅若要杀我,我绝无怨言。” 司玢玺听到她这句话,身形一震。 那个会对他笑跟他撒娇的小女孩,此时竟为了另一个男人,要他杀了她? 手骨裂响,平静肃穆的身形之下滔天怒火已快将他吞噬。 他心里冷笑,起身走到云煞跟前,蹲下。 望着她那张美丽,却如常冷漠的脸——她与那个男人在一起时又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儿他伸手狠狠捏住了云煞的下颌,恨恨道:“死?你是我的乖徒儿,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他说着温柔话语,眼中的怒火却喷涌而出快要将云煞燃烧殆尽。 他恨不得,现在立马就把这张冰冷美丽的脸捏碎! 司玢玺的脸突然靠近。 对上他像是要把她吃掉的狠毒表情,云煞掩不住脸上的诧异。 从小,司玢玺便叫她不要靠近自己,更不允许两人产生一丁点儿肢体接触。 他教她用毒,教她礼仪,教她最基本的与人交往的能力。 对她来说,他像父亲,却永远不可能是父亲。‘ 他的冷漠疏离,冷血无情,将她对他那一星半点儿柔软的情愫通通扼杀在摇篮里。 司玢玺手上劲道越来越大,云煞吃痛,表情狰狞。 却愣是没有反抗。 等他意识到自己下手过重,云煞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 他心疼,但更心痛。 因为云煞解脱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一退,接着双手抱拳,毫无情绪地说道:“请师傅息怒。” 司玢玺表情一僵。 她对自己,竟如此遵守师徒礼仪……可真是他的好徒儿! 阴狠嗜血的表情扭曲了他的面庞,此时他对岑昭侯的恨意已达到巅峰。 “今日我去岑府,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盯住云煞心高气傲的脸,而他对于她莫名的情愫让这变成了一种侮辱。 于是此时,他口中所说的话比严赫敏恶毒难听一百倍。 他要让她不知所措,要让她羞愧难当,要撕碎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他一字一句,宛如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了云煞。 她知晓师傅的冷血,却仍敬他一声师傅,此时他言语刻薄地讲述她与岑昭侯之间发生的事。 她在无地自容的同时,却更觉心如死灰。 司玢玺对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满意。 在云煞难堪到想立即消失之时,他却突地画风一转,上前将云煞扶起,用袖口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血迹。 面容和煦地说道:“乖徒儿,你有了心爱之人怎么也不告诉师傅一声。” 云煞的眼中显露出惊慌。 那温柔笑意背后分明藏着滔天杀意。 司玢玺继续言语温柔地:“为师替你高兴。” 接着他飞身折下一枝九月樱花枝,将云煞散落的发丝挽起。 然后将那绯红花枝别入了云煞的发髻之中。 云煞知晓这样笑意盈盈的司玢玺最为可怕,待在那里是动也不敢动。 司玢玺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脖颈,她只觉得格外难受。 身形往后一退。 司玢玺的脸立马又变得冷漠,转身将袖子一甩。 “你回去吧。” 云煞诧然:“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玢玺声音冷冽地说道:“我要你继续待在岑府——这次我就当做是你的失误。” 师傅这是要她再去杀他? 第三十章 揭穿的好时机 云煞久久没有回应。 现在岑昭侯于她而言,已经不只是岑昭侯而已。 作为杀手,最忌讳的就是动感情。 她现在已经没了杀死岑昭侯的能力。 “师傅……”,她想要拒绝。 一抬头,却只看见空中飞舞的九月樱花,司玢玺已经没了踪影。 呆呆地回到岑府,她回想刚才的事。 司玢玺不仅没让她死,还没给她任何惩罚……下巴突然传来剧痛。 他只让她回到岑府,继续待在岑昭侯身边。 也没说要她杀了岑昭侯,这——她有些想不通。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师傅鬼爪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辗转反侧一夜。 第二日醒来,她头上还别着司玢玺为她戴上的九月樱花。 岑昭侯一大早便来到她房门口。 她一打开门,便见他已收拾利落等着她出门。 两日后便是岑老爷的寿辰,岑昭侯想要她同自己一起去准备寿礼。 她觉得这不太妥。 但岑昭侯态度十分坚决,她便应了下来。 燕东城一如既往的繁华,似乎前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惨案只是个错觉。 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人有如过江之鲤,人流车马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无不显露着勃勃生机。 上次这样出门,还是严赫敏与岑昭侯大喜之日。 虽说也才过去一月,但云煞此时的心境却已与之前全然不同。 心中虽仍存有些疑虑,有些担心,但在知晓了血色玉佩的故事过后,紧绷了十几年的神经却仿佛,倏地放松了下来。 此时岑昭侯正挡在她前面,柔和的阳光像为他镀上金边。 他身材高大,为她挡住了前后左右来往的人流,腰间的血色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别样光彩。 云煞跟在他旁,转头便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司玢玺敛藏气息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那两人,面上表情越来越冷。 回到岑府,刚到正午。 由于岑昭侯公务繁忙,出现在家里的时间并不确定,所以岑府并没有一起用膳的习惯,都是各用各的。 今日是岑老爷的寿辰,午时大家便聚在一起,当作是岑家家眷为岑老爷预庆生。 回到家桌上已摆满了模样精致的冷菜,只等岑老爷落座。 严赫敏因为伤势未好,并未出席,却在得知云煞与岑昭侯同进同出的消息过后差点气血攻心,再次昏死过去。 云煞从未吃过如此“平常”的一顿饭。 席间岑老爷一直为她夹菜。 先前因为她是岑昭侯的救命恩人,对她是感激,今日却让她感觉如亲人般亲切。 转头看岑昭侯,他点头。 看来他已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岑老爷。 说来也真是巧,时隔五年,云野云煞母女二人先后救了岑昭侯的命。 该说是宿命,还是孽缘。 这边他们其乐融融,那边被锦翠搀扶着走过来的严赫敏,气得直发抖。她看见将她视作空气的岑昭侯,此刻正贴心地为云煞夹菜。 更该死的是,她竟觉得……他们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严赫敏恶狠狠地盯住云煞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指甲入肉,钻心的痛。 看来她是太久没有找她麻烦了。 严赫敏还未走到桌前,便用香帕捂住嘴,开始剧烈的咳嗽。由于昨日挨了司玢玺一掌,今日她妆也没化,发髻也未梳,一张小脸呈现楚楚病容。 爱美如严赫敏,她怎么可能不梳洗打扮就出门? 不过她今天就是故意以这般楚楚可怜之姿示人,好来博取自己夫君的同情。 说来也真是可悲。 她咳嗽了许久,岑昭侯侧眼都未给过她一下。 只有岑老爷让她赶紧坐下一块儿用膳。 许是觉得自己的儿子亏待了这个所谓“结发妻子”,岑老爷伸手便要给严赫敏夹菜。 却被岑昭侯制止:“您不必费心,她既然能出来走动,夹菜自然也是可以的。” 岑老爷面色有些尴尬,却还是收回了筷。他虽是父亲,却从来不管家中大小事务,一切都是岑昭侯说了算。 严赫敏听到岑昭侯的话,一张小脸猛地抬起来,眼里迅速蓄满泪水。 岑昭侯有过的温柔体贴,却并不是为她。不为她也就罢了,此刻还对她冷语相向。 她并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大度到可以与别人分享丈夫。哪怕这个男人并不爱她疼她,哪怕她是使了些手段才与他在一起的。 严赫敏赶忙从桌上站起来,慌忙道:“儿媳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她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慌得没人注意到她起身过后迅速流满整个面颊的泪。 细心如云煞,望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便转过头来继续用膳。 她看过无数次这女人撒泼耍狠,却从未……看见她哭。 等云煞用完膳,回到房,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沉默的严赫敏。 云煞眼睛一沉。 严赫敏之前虽说也不是个好人,还常常跑来威胁她。她见过她身上蓬勃的怒,癫狂的喜,以及毫不掩饰的阴狠。却从未见过她沉默。 见云煞回来,严赫敏的沉默瞬间被撕裂。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岑夫人’,您回来了。” 云煞眉眼一凛,没有理她,径直走到了里屋,不想与她废言。 严赫敏却不依不饶跟了过来,继续阴阳怪气的嘲讽。 “还未嫁给我夫君,就上了我夫君的床,夺了我的宠,云姑娘可真是‘厉害’呀。” 她从未受宠过,又何来“夺”之说。 严赫敏强忍住心中的酸,对着云煞那张开始愠怒的脸,缓缓露出笑容:“我要你现在,立刻,离开岑府!永远别再回来!” 云煞盯住张牙舞爪的严赫敏,语气冰冷:“岑夫人,还是不要太嚣张的好,你可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不过严赫敏又怎会被她威胁,这个被她利用了无数次吭都不敢吭一声的女人,她岂会害怕? 恶毒难听的话继续从她那张没有血色的嘴里蹦出来…… 奈何云煞作为杀手的素养再高,也没法忍受一个妇人的碎嘴。 于是她伸手便掐住了严赫敏的脖颈,嘴滑到她耳边,声音冰冷至极:“严夫人,你再这样多言,小心,我掐断你的脖子!” 她手上稍一用力,严赫敏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呼吸艰难的严赫敏开始惊慌,双手抓住她的手臂,眼神求饶。 她并未立即放过这个不知收敛的女人。等严赫敏一双眼睛都开始翻白,她才松手,任女人呈坠落姿态瘫坐在了地上。 严赫敏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直到此时。 直到她在差点儿被杀死过后,抬头看见依旧面无表情的云煞。 她才意识到,她一直以来威胁的都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杀手。她的眼中终于对云煞显露出惊惶,恐惧。等她一能站起来,她便立刻逃了出去。 她再也不要和这个女人有任何关系。 等快到房门之时,披头散发的严赫敏又折了回来,转身去了岑昭侯的住处。 她的恐惧,变为得意。 现在她嫁给岑昭侯的心愿已经完成,囚禁她折磨她的卫侯爷也已经惨死。 云煞这个阴险恶毒的女人,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严赫敏掩身在走廊折角后。她将自己的衣服扯松,头发也弄乱,接着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然后便逃命似的朝岑昭侯的房间跑了过去。 岑昭侯正在端详小匣子中的那块红绸小布,严赫敏便哭哭啼啼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只见她头发凌乱,面色通红,凄惨得好像刚遭了一顿毒打。 岑昭侯将手中的绸布收起,叠好,细心放入匣中。这才转过身来,看看这个女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严赫敏边哭边朝他扑了过来:“岑哥哥,云,云煞……她要杀我!” 岑昭侯一把将她推开,她跌坐在地上。长发掀开,裸露的脖颈上赫然几道拇指印。 岑昭侯走上前,盯住她的脖颈。 严赫敏赶紧叫道:“对!她刚刚就是想要掐死我!” 岑昭侯冷漠问道:“她为何要杀你?” 见此时正是将云煞揭穿的好时机,她赶紧将一切都抖露了出来。 “她不仅想要杀我!她刚来岑府,便杀死了茉莉,还将一切罪行推给了赵阿刚!” 她边说边抹泪:“我可怜的丫鬟茉莉……” 岑昭侯看向哭得凄惨的严赫敏,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打断她烦人的哭声,沉下声音道:“把你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给我讲出来。” 严赫敏见他面色微愠,以为他是在生云煞的气,赶紧将云煞做过的丑恶之事通通抖露了出来。 那日她与丫鬟茉莉碰巧遇见云煞与神秘黑衣人对话,茉莉为了救她被云煞杀害,云煞又将一切罪责嫁祸给赵阿刚。 云煞又因为嫉恨自己,威胁自己的丫鬟给岑昭侯下药,然后在新婚之日与自己的岑哥哥做了那苟且之事。 以及那震惊燕东城的十二名官员惨死案,燕西屠城案,皆是云煞所为。 而她,从头至尾都因为忌惮云煞女杀手的身份而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若不是她险些杀害自己,她也不会冒着被杀死的危险前来告密。 严赫敏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 第三十一章 鬼爪的警告 她清清楚楚地向岑昭侯表示:她没有推过丫鬟茉莉,没有给岑昭侯和云煞下药,更没有威胁云煞借以达到自己杀死仇人的目的,从头至尾她都是一个活在恐惧之中的受害者。 岑昭侯看着她凄凄惨惨的模样,目光如炬。 心中早已洞察了一切。 待严赫敏哭哭啼啼说完,岑昭侯语气冰冷地说了一句。 “表妹可真是,‘无辜’。” 严赫敏听完,眼泪落得更凶,边哭边朝岑昭侯扑了过来。 令人意外的是,岑昭侯并未避开,她心中大喜。 她被岑昭侯嫌弃惯了,此时不被抛开都是一种恩赐。 岑昭侯轻轻推开这个哭啼个不停的女人,低头,看她。 然后将脸拉近。 直至他与她的脸之间只剩下一根手指的距离。 严赫敏望着那张俊朗无双的脸,眼神如惊慌小鹿,岑哥哥竟然主动靠近她! 她以为岑昭侯是被自己的话点醒,看清了云煞丑恶的真面目。 小手缩成拳轻轻拍打在岑昭侯的胸口之上,委屈地咕哝。 接着闭上眼,微微羞红了脸凑向前。 岑昭侯见她这副模样,眼中瞬间显露厌恶,然后伸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就在云煞方才掐过的那个地方。 被扼住呼吸的严赫敏惊得睁开眼。 方才面容和煦的男人已消失不见,岑昭侯一双锐利的鹰眼正冷冷直视着她。 他手上的力道比云煞更大,眼神更凶狠,杀气也更重。 严赫敏甚至失去了提起手臂的力气。 只能徒然睁大眼睛,涨红了一张脸恐惧地望着岑昭侯。 他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岑昭侯一把便将奄奄一息她扔在了一旁,话语中毫不掩饰对这个狡诈女人的嫌恶:“以后不要再找云煞的麻烦,滚!” 严赫敏此时满是震惊,也满是绝望。 明明,杀人的是她云煞,栽赃嫁祸的也是她云煞,夺她丈夫的也是她云煞…… 她明明坏事做尽,为何他的岑哥哥却还要如此护她? 严赫敏喘了一忽儿粗气,然后心灰意冷地从地上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门外。 陈昭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稍缓。 若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表妹,又身世凄惨,任何人对云煞出言不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之前相貌丑陋却心思纯良的严赫敏……与现在这个张嘴全是恶言恶语的女人实在判若两人。 他沉吟。 若严赫敏真能一五一十将事情讲出,那倒也还好。 他也不至于气得掐住严赫敏的脖子。 只是她方才真假参半,企图制造他与云煞之间的误会……那她就必须承受住他的怒火。 他无法容忍任何人,扰乱他与云煞之间的步调。 经过严赫敏这一番闹腾过后,他也终于将先前发生的一切理顺。 云煞之所以会来岑府,是为了刺杀自己。 而她之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自己,是因为母亲的玉佩。 严赫敏方才将云煞的杀人名单背出,的确与百花案中惨死的那十二名官员一一对应。 但卫侯爷,并不在其中。 严赫敏是百花宴的宴主,云煞又借此机会毒杀了朝中十二名大臣,在这之后,才发生了卫侯爷惨死之事。 想必是严赫敏用先前的事相威胁,二人便就此达成了谋杀交易。 而先前他在盘问朱长风之时,听闻一个细节: 目睹妻女被侮,又当场大仇得报,冲动之下屠杀了燕西两百多个无辜城民过后,他便全没了生存下去的意志。 他在驿站之中呆坐了了两天,原本打算等过了妻女的头七,他便去同她们在九泉之下相见。 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神秘,却又普通至极的老妪。 说他的仇人远不止那卫侯爷,还用一些话刺激他,再次点燃了他的杀心。 并在他离去之前给了他一份抄小径去往侯爷府的地图,以免体型巨大的他引起城中人注意。 他反应迟钝,当时只一心想了结这最后的恩怨,并没对老妇产生怀疑。 却没想过,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妇为何要帮他?还将一切计划得如此周详? 就好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着他这把刀砍向案板上的人头那样。 若岑昭侯猜得没错的话,这个神秘老妪就是严赫敏。 岑昭侯眼神明亮,他终于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他对云煞的身份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当晚,岑老爷寿宴。 岑昭侯作为名满燕东城的兵马大将军,前来为岑老爷祝寿的人是往来如流。 岑府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 百花园在惨案发生过后一直处于闭园状态,只有调查案情的官差才能进去搜物取证。 今日为了给岑老爷祝寿,也在岑昭侯的允肯下铜门大开,开始迎接四方赏花客。 毕竟他们忙活了这么久也没在园中找到证据,而眼下这一切也都已拨云见日。 在清楚云煞杀人无数的情况下,岑昭侯也并不打算将云煞关进大牢,绳之以法。 他兵马大将军的身份要他受制于朝廷,但……岑昭侯抬头望着那个终于肯朝她走过来,却依旧满脸冷漠的女人。 她的母亲曾救过他,而在五年后,他们又因一场刺杀相遇。 他是专门惩治恶徒的兵马大将军,而她是阴险恶毒的冷面女杀手。 他们本该势不两立。 但他腰间的这块血色玉佩却在冥冥之中推翻了事情的走向。 他也走向她。 司玢玺远远地望着站在一块儿的岑昭侯与云煞,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愤怒和嫉妒。 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那温情脉脉的两人,身上的磅礴杀气让人一惊。 他的睿智冷静此时已全被疯狂代替。 云煞与岑昭侯纷纷感受到这股不一样的气息,同时转头往这边看。 却发现,都是些普通人而已。 夜色黑暗深沉,宾客往来如流。 司玢玺早已敛藏气息隐入了前来贺寿的人群之中。 云煞想到杀人如麻的师傅鬼爪,再看看站在她身旁的岑昭侯,不安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 果然,宴席开始没多久,席间便有个宾客突然一声大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接着开始在地上满地打滚儿,双手不停地抓挠自己的胸膛。 力道之大,把胸前抓出无数道血痕。 周围惊慌一片。 云煞赶了过来,查看宾客的状况。 两个下人使劲浑身力气才把他控制住。 云煞先是翻开他的眼睛,他双眼通红,有如泣血;再查看他的指甲,用鼻子嗅了嗅,沾着些槐花糕的细粉。 她掏出腰间一包银针,每一根银针都蘸有剧毒。 她伸手取出其中最大最粗的一根。 接着将宾客上身的衣服全部扯开,然后从锁骨中间往下,至肚脐,均匀有力地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黑红色的血液立马冒了出来,原本奋力想要挣脱束缚的宾客也立马安静了下来。 她将银针上的血液擦拭干净,然后收回布包。 伸手撑开宾客的眼皮,看见颜色恢复如常,她这才站起身来,呼了口气。 周围的宾客见状,纷纷开始鼓掌,还有人大声叫道:“好!” 云煞一时半会儿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方才几乎是本能地,便冲了过来。 发现客人中了蝎尾散过后立马反应过来,用金蛇针以毒制毒。 等她将这一切昨完,才发现自己救了这人的性命。 而周围人也为她的高明医术称赞。 她心中竟久违地感觉到……一丝欣喜。 她以往每杀死一个人,师傅也会称赞于她,但她却只能感受到打从心底里翻涌上来的寒气。 岑昭侯走过来,走到她身边。 她转过头,情不自禁地冲他笑。 坐在角落里的司玢玺看见这“温馨”的一幕,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阴狠恐怖的笑容。 宴席得以继续。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下来又陆续有客人不断发出惨叫,继而倒地。 不过这次,却没有给云煞反应的机会。 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有十二人当场暴毙。 云煞眼神一慌,迅速扫视了大厅一周,却没发现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从第一个,第二个,再到第三个暴毙的宾客……她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因为那分明是惨死在百花案中的前三个人死状相同! 而岑昭侯也发现了其中的异样。 直到第十二个人倒地,云煞终于确定,她师傅岑昭侯来过此处。 或者他正隐身于这群前来贺寿的宾客当中! 这十二人以同样的死法,并遵循同样的顺序死在她面前…… 难道鬼爪是在警告自己:她不动手,他便要来亲自解决了岑昭侯? 云煞眼底的担忧越来越浓。 她知晓岑昭侯武功超群,内力过人,可她师傅鬼爪也是个不好对付的狠角儿。 在场的宾客由于惊慌恐惧已四处逃散,原本推杯换盏,热闹非常的宴席瞬间只见杯盘狼藉,凄冷一片。 而这时,云煞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始终纹丝不动的黑衣人。 虽然他散发着普通人的气息,身形也不似司玢玺那般高大魁梧。 但与师傅相处多年的她几乎是立刻断定,那就是司玢玺! 那人注意到她的目光,被半掩住的脸上露出一个阴狠微笑。 云煞一惊。 第三十二章 好消息 接着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身黑衣的司玢玺一挥水袖,数以百计的七彩毒针便以包围之势朝云煞飞了过来——是师傅的七彩一步针! 让你当场毒发身亡,无法迈出一步。 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避。 况且强大的杀气钳制住她的神经,让她想躲也躲不了。 毒针五光十色,毒气逼人,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惨死在鬼爪的七彩一步针之下时,旁边的人突然伸手推了她一把。 云煞猛地转头,惊惶之间只看见,无数七彩毒针齐齐刺向岑昭侯。 她不敢转眼。 刹那间岑昭侯的背部,脑后全部插满了毒针。 停顿半秒过后,毒针直接插入了皮肉,消失不见。 云煞顾不得惊讶,惨叫,大脑飞速运转。 她一伸手,将布包里的毒针甩出,悉数刺向了岑昭侯。 自己唯一的儿子先是背部被人刺了毒针,现又被云煞正面攻击,一旁的岑老爷看得胸口剧痛,身体一晃,直接晕了过去。 云煞对准毒针扎进的那几个地方打了几掌,针身便全部淹没在岑昭侯的身体里。 完成这一切后她赶紧将手探到岑昭侯的鼻口——稍有一丝余息! 她吓得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不知不觉,眼泪竟流了满面。 而角落里的司玢玺以为岑昭侯必死无疑,早已抽身离去。 下人们将岑昭侯抬回房中过后,大批官差将岑府包围了起来。 眼下,已有两起重大命案发生在兵马大将军的府上,且这一次,连岑昭侯也身受重伤。 十二具宾客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去,官差通知了宾客的家属前来认尸,此起彼伏的痛哭声听得人心惊。 躺在床上的岑昭侯脸色煞白,眉头紧皱,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冷汗浸湿。 云煞紧紧地守在一旁。 握住他一会儿冰凉刺骨,一会儿又炙热的大手,心中的悲痛更是难以言喻。 方才七彩一步针来势凶猛,她情急之下甩出自己身上所有的毒针,试图与一步针的毒性相抗衡,达到以毒制毒的目的。 她出此险招,的确是堪堪保住了岑昭侯命不错,但却将他推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那七彩一步针,根根都浸泡在他师傅鬼爪用数百种不同剂量,不同浓度的毒物混合出的新药剂里,莫说是数百根,就算是一根也足以让人丧命。 而她方才甩出的几十根毒针,根根毒性都不相同。 一步针的毒性恐怖程度——为了能以防万一,她也将毒针全部打入了岑昭侯的身体。 也就是说,现在正有数百根毒针,数百种不同的毒物聚集在岑昭侯的身体里! 云煞让人取来一只盛满凉水的大木桶,下人为岑昭侯褪去衣物之后将他抬了进去。 除了头部,男子精壮的身体全部没入水中。 没过一会儿,原本清澈的水开始变浑浊,凉水开始升温,直至沸腾。 再过一段时间,沸水又逐渐变冷,直至水面出现一层薄冰。 如此冷热交替,桶里的水越来越浑浊不堪。 岑昭侯一会儿被烧得脸颊绯红,一会又冻得嘴唇发白,在这样极端的环境转换下他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除了下人过来换水那一小会儿,云煞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木桶边。 每隔一刻钟便去查看岑昭侯的状况,眼睛都不敢眨。 然而岑昭侯的呼吸越来越单薄,心跳也越来越弱,云煞只好不断地为他输入内力,好护住他的心脉。 就这样坚持了一天一夜,云煞也累得没了人形,然而岑昭侯……她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胸口没了起伏! 云煞赶紧过去探他的鼻息,呆呆地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上…… 有半炷香的时间,指尖没有呼吸! 绝望笼罩住她。 就在无计可施的云煞准备再次运功输气之时,岑昭侯忽然有如挣脱溺水的人一般,自口中吐了一坨乌血出来,然后偏头倒了过去。 云煞大喜,赶紧叫人将被弄脏的水换掉。 方才岑昭侯吐出的那口鲜血,正是体内的毒物已慢慢达到制衡状态的证明。 看来她情急之下的鲁莽之举,也许真能救了岑昭侯的命。 只要如此反复几次,大概岑昭侯便能醒过来了。 云煞将头探向岑昭侯胸口,听到他逐渐恢复平稳的心跳声。 紧张的气氛终于缓解,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刚一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下人端来的午膳,她便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岑昭侯的房间,看见他果真还安安稳稳地坐在木桶之中,呼吸,心跳也逐渐平稳。 云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又过了一天一夜。 云煞坐在木桶旁守了一天一夜。 下人们换了无数桶水,岑昭侯的皮肤已经泡到苍白发胀,倒出去的水也越来越清澈…… 她手里紧紧握住母亲的血色玉佩,心里默默祈祷……哪怕知晓岑昭侯已慢慢脱离危险,她仍然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身体变化。 于是,当岑昭侯终于从那幽长黑暗的梦中挣脱出来之时,他一睁眼,便正对云煞忧虑而充满倦色的眼睛。 云煞与岑昭侯对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醒了! 她握住玉佩的手轻轻颤抖,眼角悄悄湿润,苍白的嘴唇开合:“你醒啦。” 岑昭侯看到她眼下的乌青,十分心疼,忍不住伸手去抚。 见她竟没有避开,心里松了口气。 他本就已经对她下定决心,而现在,她终于不再面色冷漠,终于肯在接纳自己,在自己面前展露最真实的一面。 他从来都吝啬笑容的脸上,不禁对着云煞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 云煞见他笑,也忍不住跟住一起笑,笑得灿若晨星。 岑昭侯忽然很庆幸,庆幸自己当时反应够快,一掌就将她推开。 不然云煞也不会向他卸下心防。 这几日的痛苦若换她来承受,他也会比现在更痛苦。 司玢玺等了几天,都没有听到“兵马大将军逝世,岑府上下哀悼一片”的“好消息”。 他心中疑惑,难道岑昭侯还没有死? 但这个想法立马被自己否定。 不可能,能承受住七彩一步针的人,只有死人! 司玢玺从来没有事后重回现场的习惯,只因他足够骄傲,认为只要他肯出手,这世上便没有他毒不死的人。 他也有这个资本,钻研毒物几十年,他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以身试毒,研制出各种各样刁钻古怪却阴狠至极的毒药。 早先云煞还未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女杀手时,他“鬼爪”的名号一出,无数武林高手都闻风丧胆,无人敢与之交手。 而他自从拥有“鬼爪”这个名号之时起,只要他一出手,手下便没有活物。 但是今天,他却亲眼见证了自己的陨落。 当他看见岑昭侯还活生生地,在云煞的搀扶下出现在岑府庭院之时,他眼神一晃。 强烈的自尊心像被抽出来经受头顶烈阳炙烤。 挫败感使他的面目迅速扭曲。 他长年隐藏在一身黑衣之下的恐怖身体,也仿佛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嘲笑。 情绪激动的司玢玺闪身进一处密林。 他震动身体一发力,上身的衣物便全被内力震裂。 只见除了脖颈,双手的皮肤之上都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黄绿色脓包,细看还有脓液在其中流动,样子十分恶心恐怖。 他为了报仇不惜用毒物毁坏自己的身体,也重建自己的身体,只为研究出更可怕的毒物,也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云煞从小便在他的冷血教育下长大,作为图赛格毒王之女的她的确资质过人,但她却始终尊称他一声“师傅”,然而现在—— 他忽然低头怪异地笑了起来。 不住抖动的肩膀显露出他强烈的情绪波动。 过了许久,方才停下。 再抬头,已回复冷漠睿智的神情。 在发生过两次离奇恐怖的多人惨死案过后,岑府俨然已经成了燕东城人人避而远之的索命府,没人敢上门拜访不说,连出去购买用物的下人都被路人远远躲着。 仿佛岑府的人,个个都会吃人。 这日严赫敏本打算出去逛街买个胭脂水粉什么的。 却被众人畏怯的眼神以及耳边响个不停的议论声逼退,才走出个几十米便打道回府。 一进府门,便听见两个丫头有说有笑地谈论着岑昭侯与云煞的事,顺带还将她嘲笑了一番。 她气得走上前去便掴了那俩丫鬟一人一巴掌,恶狠狠地说了句:“再敢在我背后嚼舌根,我就撕烂你们的嘴!” 说完气急败坏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前几日在岑老爷的寿宴,她由于伤势未好并未出席,却在仆人们接连不断的议论之中将当时的情形知晓个一清二楚。 云煞医术高明救了一名宾客,十二名宾客中毒身亡,岑昭侯为了救云煞身中剧毒…… 而那时,岑昭侯正躺在一只大木桶中生不如死,性命堪忧。 而云煞,则对他心生感激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二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 知道这些也还好,毕竟在那日她差点被岑昭侯掐死过后,她对她的岑哥哥再没了多余的想法。 可是,她眼神一暗。 第三十三章 女先生 自从将云煞的身份暴露,岑昭侯也与她撕破脸皮之后,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岑夫人”在岑府之中的地位也直线下降。 特别是这两日,那些嘴碎的丫鬟前脚还在向她行礼,“夫人”,后脚便开始哄堂大笑。 只因自家大人与另一个女子情深意重,相守在一起几天几夜。 严赫敏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而这一切,都要怪那个云煞!若不是她,她的岑哥哥依旧对她亲切呵护;若不是她屡次大开杀戒,岑府也不会变人人畏怯的杀人府! 她心里恨恨想到:就算当时被迫嫁给侯爷死去的儿子,那她也是明媒正娶的! 此刻她心态扭曲至极,全然忘了曾整日与一具腐尸相伴,顶着一张丑脸的自己有多可悲,多绝望。 女子的嫉恨之心一旦扎根,便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疯长,直至生长为参天密林。 而司玢玺,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面容不善,心思恶毒的女人。 就在这天夜里,严赫敏正在房里对着铜镜摆弄几个饰物之时,屋子里的灯突然全灭了,丫鬟锦翠刚从嘴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啊”,便“咚”得一声倒地。 严赫敏赶紧将手里的珠花掉个头,紧紧握住,靠在桌台上对着漆黑一片的空气喝道:“谁!赶紧滚出来!” 久久无人回应。 眼睛适应黑暗过后,她发现角落处正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吓得严赫敏握住珠花的手轻轻发抖,大叫了一声:“你是谁!” 那人却并未回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严赫敏忍不住大着胆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试探性地往那人靠近,嘴里弯酸道:“是男人就别躲躲藏藏!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司玢玺突然开口问道:“岑夫人,你可曾杀过人?” 严赫敏被突然说话的司玢玺吓得抖一激灵,愣了一会愤愤道:“杀没杀人,关你何事!” 她想到与她关系匪浅的百花案与燕西屠城案,眼神一慌。 司玢玺抓住她这细微的表情,开口便将她与云煞共同策划百花案,以及云煞帮她杀了卫侯爷报仇一事给说了出来。 严赫敏眼睛倏地睁大,惊得手上的珠花都掉落在地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此时从一个陌生人嘴里慢条斯理地说出来,她想不害怕都不可能! 严赫敏赶紧捡起地上的珠花,对准神秘黑衣人,惊慌失措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想干嘛!” 司玢玺捕捉到她身上出现的些杀气,心里不禁点头,嘴上说道:“岑夫人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严赫敏凝眉思索: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司玢玺继续道:“那日,你的丫鬟惨死在云煞手下……” 严赫敏停顿了几秒,反应过来,脸上难掩惊讶之情:“你是……” 司玢玺点头:“没错,我正是那日与云煞对接的黑衣人。” 严赫敏想到他与云煞是一伙儿的,登时对他也有些反感:“你不过去找云煞,来找我干嘛?还有……你休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我!他们的死于你也脱不了干系,我便是最好的人证!” 她一口气便将自己的疑虑说完,然后虎视眈眈地盯住司玢玺。 司玢玺直接道:“我要你替我杀了云煞。” “哈?”严赫敏登时没反应过来。 司玢玺循循善诱:“你不想杀这个女人?” 严赫敏眼神一凛。 “她抢了你的丈夫,又抢了你的地位,方才我潜入岑府之时,可听见不少下人在讲岑夫人的‘故事’呢。” “我还听说,云煞陪着你中毒的丈夫几天几夜,寸步不离……” 听到这里,严赫敏表情痛苦,而讲出这话的司玢玺亦好不到哪儿去。 他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只要她一死,岑昭侯终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 严赫敏忽然机警道:“你是云煞的同伙,你为何要帮我。” 司玢玺闻言露出个惨淡笑容:“背叛我的人,当然得死。” 严赫敏眉一挑,反问:“那你为何不自己去杀她?” 司玢玺闻言凑身上前,盯这严赫敏的眼睛问道:“难道岑夫人,不想亲眼看到她痛苦的表情,看她是如何痛苦地死去?” 严赫敏眼睛一亮,亮的却是毒光。 “而且我并非岑府之人,岑夫人动起手来,可比我容易多了。” 听完她的话,严赫敏兴奋地问道:“怎么个杀法?” 司玢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严赫敏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 翌日,阳光明媚。 严赫敏心情大好,丫鬟锦翠不知为何在地上睡了一夜。 想到她昨晚还未替严赫敏洗漱更衣……立马跪到了严赫敏面前,畏畏缩缩道:“夫,夫人……” 严赫敏对着铜镜梳妆,并不理会这个怯懦的丫头,抬手道:“去,给我买一盒上好的紫胭脂回来。” 紫胭脂是宫廷用色,价格比一般胭脂高出许多。 锦翠拿好银两便匆匆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收拾一新的严赫敏便身姿绰约地出现在了云煞的房间。 许久未见,面孔竟有些陌生。 云煞脸上的杀气散了许多,严赫敏也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姿态,眉眼之中竟显露出一股子“温顺”。 现在这个女人已没法儿威胁自己,云煞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冷言冷语道:“你过来干嘛?”连“岑夫人”的称谓都懒得给予了。 面对她的冷漠严赫敏并没有生气,反倒坐上前来,握住她的手。 云煞想要挣脱,严赫敏赶紧将一只小巧可爱的胭脂盒搭在了她手上,语气温婉,变回了从前那个相貌丑陋却性格温顺的严赫敏:“送给云姑娘的。” 云煞抽手,胭脂盒轻轻倒在桌上。 严赫敏也不急,将桌上的胭脂盒拿过手里,慢慢说道:“我知晓先前与云姑娘有些误会,那日……岑哥” 她正准备叫他“岑哥哥”,却立马改口道:“那日岑大人,为了云姑娘……差点把我给掐死” 她说完惨淡一笑:“他虽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却寄情于云姑娘,我也想通了,与其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苦苦挣扎,还不如……放下他。” 严赫敏表情超然,好似她欲堕入空门五大皆空,但谁知道她又在搞什么鬼? 云煞懒得理她。 直到她转身离开,云煞都没给过她一个正眼,只在桌上放下了一盒品相极好的紫胭脂。 此时盒盖正开着,质地细腻的胭脂在空气中散发出清冽却迷惑的香气。 云煞觉得十分熟悉好闻,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宗律一行人在经历了那场驿站赶尸过后,歇息了好几天才缓过来,而这时朝廷又紧急招命仵作宗律回城,说是燕东城又发生了命案。 一行人回到燕东城之时,岑昭侯的身体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由于百花案迟迟没有进展,岑府又发生了第二起多人中毒事件,且岑昭侯又因为身中剧毒无法再进行查案,反倒落了个清闲。 于是便邀云煞一同前去为他们接风洗尘。 宴席设在离燕东城门最近的东迎客栈。 赵孟侍卫一见到岑昭侯便双手抱拳,铿锵道:“大人!” 与宗律和楼阴阳两个没什么活人气儿的人带一块儿太久,再见到岑昭侯,他只觉得十分想念。 楼阴阳一路上一直跟在宗律背后低着头咕咕哝哝,念着些莫名其妙的咒语,还不时手一伸,自言自语道:“跑不掉了吧”——再看她一头平常女子绝不会蓄的齐肩短发,吓得路人是避而远之,生怕碰到这个神叨叨的女疯子。 直到走进客栈,见到云煞与岑昭侯,她还是嘴里咕哝个不停,好像完全没见着这俩人。 赵孟侍卫咳嗽了一声,楼阴阳却依旧不理,站在宗律背后认认真真做着他的“小跟班”。 宗律注意到几人的眼神通通看向自己身后,转过身。 神叨叨这才停下咕哝,一张惨白的小脸抬起来,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啦?” 宗律指了指云煞与岑昭侯,楼阴阳这才反应过来,走到云煞与岑昭侯跟前。 她先是盯住岑昭侯上下打量,从他的面相,再到他的手相,最后围着岑昭侯嗅了一圈,而后撇了撇嘴:“灾祸不断,九死一生。” 接着又窜到云煞跟前,对着她的眉眼,笔尖,唇瓣细细瞧,摊开她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用手轻轻扇了扇,闭上眼闻了闻。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眼神明亮。 众人以为她又要算命卜卦,结果她只是牵起云煞的手说了句:“姐姐长得真好看!身上的味道也好闻!我喜欢!” 在转身回到宗律身后之前,经过岑昭侯身前之时,她抬头望了眼冷眼冷眉的岑昭侯,摇了摇头,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句:“可惜……” 搞得岑昭侯是一脸黑线。 一桌筵席下来,他们这才知晓楼阴阳的身份,楼家的独传女先生,精通算命卜卦,偶尔驱邪赶尸,方才跟在宗律伸手咕咕叨叨是为了攒他身后的女阴气,作为诱饵。 她先前并未提及自己的家世,赵孟与宗律皆以为她这个驱邪赶尸的女先生应当受人尊敬,却没想到她从楼家老太君去世过后便一直遭亲人排挤。 第三十四章 玉钗 天妒英才,人也妒英才,更何况她除了天赋极高之外,行径实在是太过诡异。 据她自己所言,从她有意识开始,她便常常会在醒来的第二天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且现场全是数不清的碎尸,符咒,她初见时还十分害怕,后来自己开始驱邪赶尸经历了这样的场面过后,便渐渐习惯,还把这当作了一种学习。 因为现场总有些她从不知晓的厉害符咒。 家里人对她是又妒又怕,是以她从小便孤苦伶仃地长大,风水本就带着一股子妖邪之气,外面也没人跟她交朋友。 宗律听完她的话,想到白日里活蹦乱跳古灵精怪的楼阴阳,到了晚上却性格大变易怒易激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从客栈告别,楼阴阳本还想继续跟着宗律走,却被岑昭侯拦了下来。 他与宗律走到一旁私语了几句,宗律脸上的表情好像是顿悟,接着转过头来对楼阴阳道:“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岑府,也好同你喜欢的云姐姐做个伴。” 楼阴阳听完却脸一皱,十分不乐意:“为什么……我要跟着你,偷你的女阴气。” 宗律耐心道:“你白日可跟着我,晚上却不行,我一人独居,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跟我同住,难免招来闲言碎语。” 若不是岑昭侯提醒,平日里自由惯了的他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云煞眼珠子一转,上前挽住楼阴阳的手:“我那儿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你随我回岑府,我全给你。” 楼阴阳小脸一喜,她平日里最爱稀奇古怪,但转头看宗律,她又忍不住撇嘴。 云煞见她这副样子,也假装委屈:“你不是说,姐姐好看,味道也好闻,怎么,你不喜欢我了啊?” 楼阴阳属实小孩子脾性,赶紧忙不迭地摇头,依依不舍地跟女阴气旺盛的宗律告别,然后跟着云煞与岑昭侯回了岑府。 岑府下人皆对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有些惧怕。 只因她脸色惨白如死尸,样子也神神叨叨,还一头短发。 这一路下来,云煞发现她鼻子比眼睛用得还多,嗅来嗅去,像只不经世事的小狐狸。 岑昭侯将楼阴阳安排在云煞旁边的那间客房,命下人将床褥被单换新过后,楼阴阳便搬了进去。 就在楼阴阳围着屋子嗅来嗅去之时,严赫敏从门外走了进来,她大老远便听见下人们对这个恐怖小姑娘的议论。 她今日,又是来给云煞送些小东西,小玩意的。 自那日那盒紫胭脂过后,云煞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从她那儿送过来的女儿家用物,见她确实已经“性子大变”,对她的嫌恶也弱了不少。 毕竟好说歹说,她也是岑昭侯的表妹,以及夫人。 她一进门便亲切地叫了声:“云妹妹”,听得云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又给你带了红袖坊的一些新鲜玩意,你瞧瞧”,她伸手掏出一只朱红陶玉钗,塞到云煞手里,却被楼阴阳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严赫敏紧张地望着这个脸色惨白的小姑娘。 只见她拿在手上瞧了瞧,然后嗅了嗅,接着眉毛一皱,嫌弃道:“好看是好看,却不及姐姐好看,还有一股子难闻味道”,说完一挥手便将陶玉钗摔到了地上,钗子瞬间粉碎。 云煞看她这番小孩般的举动不禁偷笑。 严赫敏嘴角抽搐,却立马将情绪压了回去:“没事,我那儿还有一支,待会儿给云妹妹送过来。” 走之前还一把握住了云煞的手,模样十分真诚:“先前云妹妹为了救我,不惜以身犯险,后来我却那般对待你,给你造成了许多伤害……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多多少少能够补偿你一些。” 严赫敏还未走远,楼阴阳便冲着她的背影说了句:“坏女人!” 严赫敏身形一顿,接着便受了莫大委屈一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煞将手搭在楼阴阳的肩膀上,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 楼阴阳撇撇嘴,接着又开始在屋子里神神叨叨转悠起来。 自从与岑昭侯互示真心过后,云煞原本努力冷漠坚硬的外壳也柔软许多,这不仅体现在她对于岑昭侯态度的转变,对于严赫敏这个深陷情感漩涡的女人,她也理解了许多。 她虽然与岑昭侯有名无实,但好歹也是岑昭侯的表妹,岑老爷的儿媳,她不太想与她再生事端。 然而她这样想,却不代表对方也这样想。 严赫敏在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过后,决定将毒杀云煞的时间提前。 铜镜前的桌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金玉珠钗,而旁边的一个黑色瓷瓶里,装着司玢玺给她的毒液。 她用小调羹从瓶中蘸取几滴,滴到一支朱红陶玉钗之上,又再蘸取几滴,如此重复了几次,她方才停下手来。 朱红陶玉钗在吸收毒液过后,闪过一道异光,严赫敏满意一笑,赶紧用绸布将钗子包裹起来。 接着又如法炮制地将毒液滴到几只钗子,胭脂之中,皆用细密绸布裹好。 对着铜镜中明眸善睐的女人,露出一个邪恶微笑。 这天岑昭侯路过红袖坊,想到云煞一向朴素随意的发髻,忽然心血来潮走了进去。 红袖坊的老板娘阅人无数,立刻认出他是兵马大将军岑昭侯,赶紧疯狂地给他推荐一些镶满珠玉碎石花样繁复的昂贵珠钗。 岑昭侯却从头至尾没理这个聒噪的女人,最后径直选中买了一只花样简洁的血红玉钗,虽然也是上乘货色,价格不菲,但跟那些昂贵珠钗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老板娘闷闷不乐地替岑昭侯将东西包好,末了还不忘谄媚:“岑大人,可是要买给岑夫人?我看呀,这玉钗花色太素,配不上岑夫人的花容月貌。” 岑昭侯将锦袋中的血红玉钗取出,再次细细端详,冷淡说道:“这血红玉钗配她,便已极好。”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留下老板娘杵在原地。 一回到岑府,他便先来到云煞房里,见楼阴阳正缠着她要她讲桌上那些毒虫毒草的厉害。 楼阴阳见到岑昭侯,又跟第一次见他之时一样摇头,然后说了句:“可惜……”然后便蹦蹦跳跳走了出去。 云煞见是岑昭侯,问道:“何事?” 岑昭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只暗红色绣花锦袋。 云煞伸手拿过来,一边解布袋,一边问道:“送我的?” 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兵马大将军此时竟有些……羞涩?憋了好一会儿,岑昭侯才从嘴里冒出个“嗯”。 云煞心里好笑,更多却是欣喜。 她将这只血红玉钗放在手心,再对着阳光仔细瞧,发现,那莹润通透的红色血光,竟与母亲的血红玉佩有几分神似。 她喜欢,不,是极喜欢。 岑昭侯看见她脸上的笑容,面色也不禁温柔起来。 云煞将钗子放在手中细细摩挲,接着站起身,将钗子递与岑昭侯:“既然是你给我买的,那便由你为我戴上。” 说完转身背对向他。 乌黑瀑发,细长脖颈,玉肤红钗。 云煞转过头来,对着岑昭侯粲然一笑,询问道:“好不好看?” 云煞本就生得极美,她此时这般发自内心的笑,更衬得她恍若天仙。 岑昭侯一时看呆,过了半晌,点点头,肯定道:“好看。”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岑哥哥!” 二人一转头,发现是严赫敏,岑昭侯原本一张微风和煦的脸,立马黑了下来。 严赫敏似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般,走到云煞身边,挽住她的手,云煞想要挣脱,却被严赫敏死命抱住。 严赫敏先是对着云煞温柔一笑,接着对岑昭侯惊喜地说道:“我今日也是来给云妹妹送礼物的,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岑哥哥,真巧!” 岑昭侯不懂这个女人在搞什么,始终对她冷眉冷眼。 严赫敏只管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绸布包,放在桌上展开,一只朱红陶玉钗显露出来。 她转头,看见云上头上那只通体流萤的血红玉钗,意外道:“哎呀,这也太巧了,岑哥哥也为妹妹买了钗子。” 这一口一个“哥哥”,“妹妹”听到岑昭侯耳里实在不爽。 云煞这才反应过来,严赫敏年纪比自己小,却叫自己“妹妹”,是因为她是岑昭侯的夫人,而她……云煞冷笑一声,这个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深沉。 严赫敏将朱红陶玉钗留下过后,就一步一摇地走了出去,脸色阴沉至极。 云煞将那只玉钗拿起,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拿到鼻前细细闻了闻,接着便一下倒在了桌子上。 头上的血红玉钗快要落地,岑昭侯眼疾手快地接住,然后将昏倒的云煞抱到了床榻之上,忙让下人叫来大夫为云煞诊断,然后转头看了桌上的朱红陶玉钗一眼,神情晦暗难测。 大夫诊断过后,一脸平静到:“姑娘并无大碍,兴许是近段时间太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听完大夫的话,岑昭侯这才放下心来,没再去管桌上的那只朱红陶玉钗。 第三十五章 假药 严赫敏看见郎中从云煞所在的方向出来,喜不自禁。 果然,她不该听司玢玺的话,给云煞下什么慢性毒药,她才刚将剂量加大一点,云煞便昏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握紧袖中盛满毒液的黑色瓷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阴沉。 楼阴阳看见那个“坏女人”一声不响地站在走廊拐角处,一下子便跳到她面前,严赫敏赶紧将手守到背后,生怕被她发现自己手中的东西。 严赫敏看到她惨白的脸,明明她已经见过这张脸,此时却好像在看另一个人一般。 只因那张古灵精怪的小脸上,此时竟出现一个魅惑狡黠的笑容。 楼阴阳凑过来对着严赫敏的耳边低语:“多行不义必自毙,小心。” 严赫敏听完吓了一跳,抬头惊惶地看着她。 楼阴阳却突然双手背在伸手蹦蹦哒哒跑开了,临走前还对她比了个鬼脸:“坏女人!” 到了第二天早上,云煞还未醒过来。 岑昭侯又命人叫了别的郎中过来为云煞把脉,然而仍然是“劳累过度,导致晕厥”那套说辞,在岑昭侯的强烈要求下郎中给云煞开了一副滋补身体的药。 严赫敏看郎中进进出出,突然心里一慌,发现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她一气之下加大了毒药的剂量,将云煞毒晕,可也只是让她暂时陷入了昏厥。 云煞是司玢玺的徒弟,严赫敏不听司玢玺的嘱咐擅自加大药量,如果云煞醒过来,岂不是会被她发现自己的诡计? 严赫敏突觉自己的愚蠢,果然冲动害死人。 她将袖中的黑色瓷瓶握紧,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云煞毒死! 可是,不仅岑昭侯时时刻刻都守在云煞身边,这两日还多了个刁钻古怪的楼阴阳,现在要去下毒,简直比登天还难。 严赫敏一直守在角落处等待机会。 没想到,还真让她等着了! 这日宗律刚检查完岑府第二起多人惨死案的尸体,便赶过来看楼阴阳,只因他与她约定好,一闲下来便要过来看她。 楼阴阳与宗律前脚刚走,皇上便召岑昭侯入宫,他堂堂一个兵马大将军闲逸太久,军中事务已堆积如山,况且,燕东城这几月实在太不安宁,朝中大臣与城中百姓都需要他这颗“定心丸”。 虽然岑昭侯走之前将赵孟侍卫安排在了云煞身边,可是……严赫敏轻蔑一笑,老实巴交的赵孟实在太好对付了。 自家大人说岑府中不太平,嘱托自己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云姑娘,故虽不是战场,赵孟却如临大敌,经过门口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凶狠的视线吓得脚不沾地。 这时,严赫敏的丫鬟锦翠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张圆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岑,岑老爷流了好多血!赵侍卫你快去看看!快!” 说完便晕倒在地上。 赵孟狐疑地盯着倒在地上的锦翠,这…… “你快去!岑老爷可是岑哥哥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儿你可担待不起!” 赵孟转头,发现严赫敏也一边喊一边跑了过来,衣服上还沾染许多血迹,他眼中的狐疑消失大半。 严赫敏走到他身边,一双手握住他的衣袖,双眼已经哭得通红,声嘶力竭:“你快去救救爹爹”,还不忘搬出自己岑老爷儿媳的身份,让人不信都难。 赵孟侍卫为难地看看身后,严赫敏立马说道:“我替你在这里守着!出了什么事我全权负责!你快去,快去救救爹爹……快去!” 赵孟侍卫被严赫敏一吼,说了一句“那云姑娘就交给你了”,便立马朝岑老爷的书房飞奔了过去。 赵孟一走,倒在地上的锦翠便醒了过来。 方才还哭得凄凄惨惨的严赫敏,一边微笑着一边踏入了云煞的房间。 等她再从房里走出来,袖里的黑色瓷瓶已成了一支空瓶。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赵孟侍卫才回来,表情十分不悦,冲着严赫敏道:“下人不小心打翻了桶,岑老爷身上的是猪血!” 人是她撞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却对着怒气冲冲的赵孟一脸惊讶:“啊?”,然后转哭为笑:“爹爹没事就好。” 接着语气有些自责地道:“我这几日,因为昭侯的冷落,人也有些糊涂,让赵孟侍卫见笑了。” 赵孟是个老大粗,本来是严赫敏弄错了,现在她这副自责姿态却让他不好再废言,于是一挥手:“罢了罢了,没事就好。” 严赫敏将双手叠放在腰间轻轻做了个揖,细细说了句:“多谢赵侍卫谅解”,然后便一步一摇地,带着锦翠离开了。 然而直到夜深,府中仍然一片宁静。 严赫敏让丫鬟锦翠时时刻刻注意府中的动静,岑府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一般,从白日,平稳至深夜。 严赫敏皱紧秀眉,她明明将司玢玺给她的药一股脑儿地倒进了云煞口中,此时已过去了三四个时辰,云煞却还是好好地躺在床榻上。 难道,司玢玺给她的药是假的? 这个猜想让严赫敏气血上涌,一挥手便将桌上的瓷壶茶盏扫到了地上,“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旁边的锦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司玢玺给她的并不是假药,只是,这药虽然下在了云煞的身上,却对云煞没有一丁点儿伤害罢了。 没错,他给严赫敏的是控欲散,而他用到的下毒手法,正是“隔山打牛”。 他虽然不想出此下策,但看到云煞与岑昭侯两人琴瑟和鸣,他心中的嫉妒之情便使他失了理智,于是他想到一个狠毒法子:用云煞的身体将她体内的毒物运至岑昭侯体内,然后让云煞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男人死在自己手里! 他知晓严赫敏的性子绝不会乖乖按照他的计划办事,不过这样也好,将他的计划提前实施,他也省得再等上十天半月。 直到子时,云煞才仿佛从沉重的大雾之中走了出来,她一睁开眼,岑昭侯就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她静默微笑。 她也笑。 转念想到那支蹊跷的朱红陶玉钗,云煞轻轻说道:“你去帮我把严赫敏送与我的钗子拿过来。“ 岑昭侯刚打开装饰物的匣子,便听见一阵诡异风声,接着烛火全灭,屋子里陷入一片漆黑。 岑昭侯警觉地向云煞飞奔过去,却被窗外闪进的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接着两人厮打起来。 云煞屏住呼吸,在暗处细细听着这边的动静,她有雀蒙眼,此时烛火一灭,她相当于一个瞎子。 岑昭侯兵马大将军的名号在外,还从未遇见过能与自己抗衡的人,这个黑色人影却与他来来回回过了十几招,他不禁有些惊讶,难逢敌手,手上的招式也更凌厉。 不过最终司玢玺还是败下阵来,毕竟他擅长的是用毒,而不是手上功夫。 岑昭侯见人影倒在地上,正欲去揭他的面纱,却被司玢玺手中射出的一团雾气打在了脸上,司玢玺抓紧机会一个翻身跃出了窗外,地上留下一滩鲜红血迹。 等迷雾散去,黑人人影已经逃走。 云煞眼睛看不见,全靠声响判断,轻轻开口试探性地叫道:“是你吗?”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 岑昭侯将房里的烛火都点亮,然后取来严赫敏送给云煞的朱红陶玉钗,递给了云煞。 云煞拿起钗子,仔细端详,嗅闻没发现任何异样。 但没有异样,反而更叫她担忧。 鬼爪研究制毒多年,有一套自己独有的炼毒方法,有太多毒物在经过他的提炼整合过后都可以做到无色无味。 看着云煞愁眉紧锁的样子,刚刚坐定一会儿的岑昭侯忽然察觉到身体异样。 这感觉太熟悉,他经历过一次,便不会再忘记,只是这一次,方才半炷香的时间,他的身体就开始冷汗直冒。 他难以忍受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碗盏抖动了一下,“叮里哐啷”。 听到声响的云煞抬起头,此时岑昭侯正面色潮红地坐在桌前,盯住她,一双眼睛满是异样色彩。 云煞瞬间反应过来他被人下了药! 她赶紧起来,查看岑昭侯的状况。 然后就在她手指接触到岑昭侯的那一刻,她体内的控欲散也开始起作用,异样的感觉迅速升腾起来,她摸到针包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到了岑昭侯的身上。 司玢玺面色阴沉地站对面的房顶上,看着忽然亮起的灯又倏地熄灭,他心中百感交集,惨白的月光衬得他有如鬼魅。 夜色微寒,他就那么站了一夜。 直到天色破晓,岑府的下人们起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他方才隐没身影,落寞离去。 却并没有他预料中的事发生。 岑府始终波澜不兴,没有传出任何一个人死亡,亦没有任何一人痛苦欲绝的消息。 惊讶的不止司玢玺,还有严赫敏。 严赫敏是被司玢玺所骗,以为自己毒杀的是云煞,却不知晓司玢玺使用的是百花宴上的下毒手法,反而会毒杀了岑昭侯。 第三十六章 开张啦 自云煞幼时起司玢玺便在云煞体内放入了图赛格毒虫,这十几年间,他利用这毒虫控制住她,让她没有逃离自己的机会,而这次,司玢玺也是想借云煞体内的虫毒,再用“隔山打牛”的下毒手法达到毒杀岑昭侯的目的。 虫毒一发,岑昭侯熬不过一个时辰。 然而现在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岑府仍然毫无动静。 当他看到云煞与岑昭侯竟然真安然无恙地走出岑府之时,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阴影,他的计划竟然再次失败了。 由于控欲散不易被察觉,事后又全然湮没的特点,两人也无什么中毒迹象,便没有实锤的证据能够怀疑到严赫敏,只是她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逃脱嫌疑的喜,只有对司玢玺的怒:他竟然骗自己?这样一来他又能得到什么? 是,司玢玺这一举动,反倒使岑昭侯与云煞更亲近了,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岑昭侯对昨晚那个黑衣人影很是在意,虽然他与云煞并无大事,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岑府加派了一层守卫。 这天天气不错。 楼阴阳才几天没见着宗律,现在宗律一闲下来,她便天天跑去跟在他后边儿攒他的女阴气。 但她今日,偏偏要缠着云煞与她一起,只因云煞昨日在为她展示各种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时候提到了燕东湖。 燕东湖名虽为湖,其实是一条大河,作为燕东城的护城河流淌了几百年,大风大雨也未出现过什么大的灾祸,时时刻刻守护着这座繁华热闹的都城。 因地制宜,是以自一百年前起便兴起了船市,人们用锁链缠住巨石,沉入河底,将游动的船只固定住,刚开始只是几只孤零零的小船,后来便越来越多,直到今日,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半个燕东湖。 楼阴阳从未见过船市,听了云煞的描述两只眼睛都在发光,所以今日无论如何她也要云煞带她去瞧上一瞧。 但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岑府人人自危,岑昭侯不想让云煞出去遭受无端的风险。 云煞实在扛不住楼阴阳的软磨硬泡,最后岑昭侯只好暂且搁下手中事务陪她们一同前去。 宗律已租好船只,正站在燕东湖岸上等他们,见人已上船,船夫解开绳索,划船向湖中心的大船驶去。 载客的小船离恢弘耀眼的大船越来越近,楼阴阳的眼睛倏地睁大。 只见那大船上的建筑竟有六层之高,船身之巨大,鳞次栉比的商铺堆叠在一起,各具特色的招牌垂满了半面建筑,随风微微浮动,显得自由随性,别有一番韵味。 等到了大船,几人身后的小船便被映衬得宛若沧海一粟。 楼阴阳兴高采烈地跑上了甲板,登上一段三米高的阶梯,众人来到船心街道。 街道之宽阔,来来往往的游客,行人有如过江之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彻在耳边,路上还有许多吹拉弹唱的瞎眼老先生,卖花卖香囊卖各种珍奇小物的年轻小姑娘,以及为生计所迫出来卖画卖诗的青年才俊,让人看花了眼。 云煞抬头望天空,湛蓝如洗,阳光不温不燥,打在身上有微微暖意,却不晒人。 她上一次来这湖心船已是好几年前,为了杀一个赌市狂徒,因为有任务在身,她便没来得及欣赏这满船的珍奇景色。 而且她来那日在下雨,且下得暴雨,奈何是平日里如履平地的湖心船也禁不住强雨击打,开始轻轻晃荡。 现在她回忆起来,只记得呼啸的狂风,街道上四处翻飞的杂物,以及那个赌市狂徒在暴雨中不停抽搐,接着轰然倒地,一声“砰”的爆炸声响过后,炸得血浆四溅的骇人情景。 这十几年,她几乎日日都在经历这样的腥风血雨,是以现在抬头看见这样湛蓝的天空,享受着如此和煦的阳光,她竟觉得,有点不适应。 好像一直沉溺在水下的人突然上了岸,不知道如何行走一般。 看另外三人悠闲自得的赏玩之态,她这才忽得反应过来,她与他们的不同。 十几年间,她走遍五湖四海,却都是为了杀人,杀人,杀人,以至于她现在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只能想起满地的血腥,和面无表情的自己。 如果继续这样杀人不眨眼的生活,那也还好,人身处瓮中便不会有所察觉。 然而,她望了一眼岑昭侯依旧淡漠的侧脸——他把她从瓮中拉了上来。 可,她现在仍站在深渊边,她回望深渊,而深渊也正在凝望着她。 楼阴阳见自己已走出老远,赶忙折身回来。 她原本挽住宗律的胳膊便要往前走,却发现云煞呆呆地望着天空,表情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她将宗律拖过来,一至手挽着一人,三人高高兴兴一起往前走,将面无表情的岑昭侯丢在了身后。 大概是楼阴阳的诡异磁场在作怪,她拉着二人七绕八拐,竟然来到了一处人迹鲜至的奇怪商铺,旁边立着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上面用鲜红隶书写着五个大字,“亡人来客栈”。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这边儿却有些阴森昏暗,加上那恐怖的客栈名儿——难怪没人敢来。 一脸惨白的楼阴阳却像发现了宝藏一般,抬腿便要往里走。 宗律一手将她拦下。 楼阴阳以为他不让自己进去,不高兴得撅嘴,却只听宗律说了句:“我先进去,你跟着我进来。” 他是怕她有危险。 云煞看这两人,一个像孩子,一个像父亲,有些好笑,随后也跟岑昭侯一起走了进去 客栈得铺面极大,大堂离却空空荡荡没有一张桌椅,亦没有过来迎客的小厮,好像新建不久,东西还没置办全,但已经有些松动和斑驳的地板却说明这家客栈存在了许久。 大堂上方密密麻麻凿开几十个漏光小孔,微薄亮光打进堂中,叫人不至于什么也看不见。 楼阴阳往里走,发现有几扇紧闭的木门,便伸手推,却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云煞过来伸手敲了敲门板,对还在冲门板使劲的楼阴阳说道:“别推了,是实心。” 楼阴阳却嫣然笑道:“不是噢!这后边儿有人。” 然后伸手继续推推,敲敲。 云煞摇头,楼阴阳行事素来古怪,她也没法儿搞懂她在想什么,便自个儿转过身来继续在空荡荡的大堂里边儿晃悠。 岑昭侯也对这客栈好奇,他是燕东城人,对这湖心船自然不会陌生,却从未听说过这家诡异的客栈。 看这铺面大小,租金定是不菲,燕东城道已经寸土寸金,而这湖心船作为燕东城道的观光船租金更是高得下人,能够租下这么大块儿地方置放空气的人还真是,闲。 宗律自一进来,便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没动,他不像楼阴阳,有与阴间事物相联系的体质,亦不像云煞与岑昭侯,有一般人的好奇心,他只对死人好奇。 而这家客栈不仅没个死人,连个活人都没有。 他不好奇,自然就懒得动。 另外两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悠了几圈,结果引人探究的铺名之下却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好奇心消磨完,云煞与岑昭侯便候在了客栈门口,等着另外两人出来。 不一会儿,宗律也走了出来,也准备离开这家装神弄鬼的客栈。 却迟迟不见楼阴阳,她还赖在里边儿瞎转。 约莫等了一刻钟,岑昭侯与云煞面上虽不显厌烦,宗律却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是他带回来的人,便起身进去找她。 面对楼阴阳,他迟钝的神经好像也没那么迟钝。 大堂有些大,也有些暗,等他找到楼阴阳的时候发现她正面对着一堵墙窃窃私语,还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十分诡异吓人。 宗律伸手拍她,楼阴阳却一脸紧张地转过头来,朝他比了个嘘:“不要说话,你吓到它们啦!”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两人实在站得腿麻,已经开始坐在地上等,跟一堵墙对话的楼阴阳却仍然兴奋不减。 宗律默默站在她身后,虽然不知她在干嘛,看见她兴奋不已的模样,却也由她去了。 终于,太阳开始落山,大堂里的微薄亮光也逐渐变得昏暗,然后消失,几乎是一瞬间,客栈便被浓重的黑暗包裹了起来。 云煞的雀蒙眼又开始作怪,在夜里她就是一个瞎子。 岑昭侯意识到她的不安,转头叫了一声:“宗律——” 没想到他的声音好像一把落进漆黑湖面的钥匙,开启了这家诡异客栈真正的大门,刹那间,光华万丈,原本漆黑一片的客栈瞬间灯火通明,陈旧的地板与斑驳的柱子也似乎焕然一新。 楼阴阳开心地叫道:“它们开张啦!” 三人面上皆是不解,不知道楼阴阳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那几扇实心的木门,忽然,打了开来,几大团紫黑色的云雾从门里喷涌出来,接着慢慢消失。 而后从那逐渐消散的云雾之中走出来一个身姿妩媚的女人,她头上挽起一个光亮美丽的髻,几缕青黑发丝垂到半露的胸前,头上斜插着一根发簪,细看,那发簪竟是一根人骨,诡异森森。 第三十七章 共用身体 女人身着一袭拖至地面的袍子,袍子上印着诡异繁复的暗红色花纹,而她腰间,正旋动着几条模样可怖的舌,还“嘶嘶”地往外吐着红信子。 再看那张稍上年纪却依旧美丽不减当年的脸——竟是云锦楼的老板娘,徐秀娘! 岑昭侯因为需要对燕西屠城案的相关人士进行调查,与她接触过几次,却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家诡异的客栈撞见她,而且,她的样子与之前相比,似乎已有些不同。 徐秀娘手拿一柄布满经文的蒲扇走至大堂中央,从她身后翻滚出几个模样丑陋的侏儒,她对着那几个侏儒轻轻一扇,像变法术一般,那几个侏儒瞬间摇身一变成了几个模样俊美的年轻小厮。 见云煞与岑昭侯还站在客栈门口,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厮赶紧几个利落的空翻来到他们跟前,双手作揖,异口同声地道:“让两位客人久等了,快请进!” 接着比出请的手势。 这古怪的情景让两人满脸狐疑,却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小厮阴阳怪气的嗓音忍不住让云煞多看了他们两眼,啧,真挺好看,就是声音太难听。 那边楼阴阳看见徐秀娘出来,冲过来就拉住她的手,对她笑嘻嘻地说道:“老板娘,你终于肯出来啦!” 徐秀娘蒲扇掩唇一笑:“楼先生真是说笑了,不到晚上,我们这小店,怎敢开门做生意啊! 她叫楼阴阳“楼先生”,好像早就与她见过面一般。 几人被小厮引入那几扇木门之中,通过一段漆黑幽长的甬道过后,里面竟别有洞天。 那地方似乎是一处露天庭院,却大得吓人,比大堂还要大,一眼过去愣是望不到边。 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悬挂在天上,偶尔几多黑云飘过,又忽地消散。 庭院上方漂浮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灯笼,或高或低,散落在各处。 云煞仔细看,竟没发现固定灯笼的东西,好像它们就那么神乎其神地点缀着他们头顶的那片天空。 他们越往里走,越发现这地方的不正常,以及,不正经。 庭院之中生长着各种珍奇植物,用手触及,却隐隐散发着温热气息,好似人的体温;明明走到了尽头,徐秀娘手中的蒲扇一挥,那些植物便听话地让出了道路。 这怎么称得上正常? 而一路上那些身着暴露的莺莺燕燕们同青年才俊的调笑打闹声,以及轻摇慢晃走在他们身前这个云锦楼的前任老板娘,徐秀娘,都显示着这个地方的,不正经。 云煞与岑昭侯时不时交换个心有灵犀的眼神,他们都对这诡异的地方保持着高度警惕。 楼阴阳跟老板娘说完话过后,便蹦蹦哒哒回到了宗律身后,开始咕咕哝哝攒他的女阴气。 走了好一会儿,徐秀娘才停下来,将四人引进一间漆黑的屋子。 门一开,油灯便听到召唤一般亮了起来。 屋里有一张模样普通的六边形木桌,上面摆着签筒,符纸,龟壳,风水盘……等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东西,做工十分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 楼阴阳一见到它们便两眼放光冲了过去,将东西抱在怀里,望着徐秀娘惊喜道:“送我的?” 徐秀娘媚声媚气道:“是,这是它们专门给您准备的回礼。” 说完还从旁边拿来一只系带大木匣,楼阴阳抓过匣子便将东西往里放,放到一半复又取出来,嘴里咕哝道:“还用得着,待会儿再收好。” 接着将匣子推到一边,坐了下来,问徐秀娘:“它们什么时候来?” 徐秀娘回她:“还有一会儿,客人还没走,它们也抽不了身。” 楼阴阳趴在桌上叹气:“好嘛,那我们,就再等等”,她转头见另外三人还在一旁站着,赶紧将他们招呼过来,坐在了木桌旁。 三人想要问,却又不知如何发问。 岑昭侯用疑惑质问的眼神看向徐秀娘,徐秀娘却只是笑而不语。 跟之前他见到的那个狡猾谄媚的徐秀娘相比,今日这个徐秀娘,身上隐隐多了一股子气定神闲的大气,以及仿佛洞察一切的通透之感。 小厮送进来一些点心茶水过后,徐秀娘让他们稍事休息,关上门,自己离开了,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三人,以及一个行为古怪的楼阴阳。 楼阴阳没发现同伴的疑惑,自顾自地开始欣赏,把玩那些精致的风水玩意,她那套还是楼老太留给她的古董,用起来已经不太顺遂。 只是帮它们算个命而已,她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三人没人带头发问,便没人问。 两个大男人问这问那似乎是有些不妥,但云煞实在有些憋不住,转头低声问楼阴阳:“小楼,这……是怎么回事?它们,又是谁?你与这客栈老板娘先前便认识?” 楼阴阳听到她的话转头嫣然一笑:“怎么可能?我与老板娘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只是我们比较投缘而已!” “可,她怎么直到你是楼家人,还叫你‘楼先生’?还有,你一直所说的‘它们’,谁是它们?” 心中疑问太多,云煞一下子全问了出来。 另外两人倒茶饮水,没表现出太多关注,却也都竖起了耳朵听。 楼阴阳哈哈大笑起来,开口回道:“云姐姐,你说我是做什么的?” 云煞对她的反应不解,还是认认真真回道:“你是楼家独传的女先生……算命?驱邪?赶尸?看风水?” 楼阴阳听完她的话郑重点头:“是了,这就是我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所以……” 可她话刚跑出两句,便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像被人突然打昏了一般。 宗律眼神一变。 云煞赶紧凑近查看,发现楼阴阳鼻息尚存,心跳也平稳,看样子像是……突然睡着了。 云煞叹了口气,开口道:“小楼睡着了。” 两人满脸黑线。 宗律将楼阴阳抱到里面的卧室过后,走了出来。 可他刚坐定,被抱到床榻上的楼阴阳便坐了起来,接着冲过来,将六边桌上的风水用物一下子全扫到了地上。 叮里哐啷洒了一地。 三人被性情大变的楼阴阳吓了一跳,惊讶抬头,发现她惨白阴森的脸上此时已只剩下惨败阴森,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古灵精怪活泼可爱。 只见她眼神凶狠地将在座三人“凌迟”了一遍,最后定在宗律身上,然后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领,冲他吼道:“你怎么敢带她来这种地方!” 听得另外两人事云里雾里,她是谁?这里除了他们与楼阴阳,还有第五个人? 这想法让云煞与岑昭侯背后皆是一凉。 宗律呆呆回道:“是她带我们来的。” 性情大变的楼阴阳继续吼他:“那你怎么不拦着她!你明知她性格莽撞,还敢跟着她瞎跑?” 宗律没有回话,眼神却告诉她一切:她要做的事,他不会拦她。 听到这里,另外两人这才,稍稍,有些,明白过来:难道她口中的“她”,就是……楼阴阳自己? 楼阴阳跑到这间屋子的门口,窗台,房梁四处查看,甚至连地板都伸手敲了敲,最后双手叉腰站在屋子里干叹气。 岑昭侯与云煞齐齐望向宗律,眼神询问:她真是……真是如此? 宗律点头:是,确实如此。 几个聪明人一下子明白过来。 现在这个楼阴阳,与平日里的楼阴阳并非一人,“她”与楼阴阳共用一个身体,也可以说是活在楼阴阳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 而至于为何“她”会突然跑出来霸占了楼阴阳的身体…… “楼阴阳”一声低吼,开始抓耳挠腮:“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我们逃不出去了……” 这时原本安安静静的门板开始呜呜作响,好像女人的哭声,又好像小孩的嬉笑声,却又像是男人的喘气声…… 屋里的人闻声色变。 楼阴阳赶紧掏出袖中匕首在门板上划了一刀,然后将散落在地上的风水用物迅速捡起来,接着坐回了先前的位置。 被她用匕首割过的地方开始渗出鲜血,叫声瞬间变得凄惨尖利,似要撕裂耳膜。 就在这时,随着“吱呀”一声响,呜呜怪叫的大门打开了来。 但来的人还在远处。 只见徐秀娘在一团紫黑色云雾的包裹之中,手摇蒲扇,缓缓走了出来。 她一来到门前,门板抖动的幅度便忽地加剧,好像快要从房身上撕裂开来。 它们好像在冲着徐秀娘哭吼,抱怨,徐秀娘却只面无表情地用布满经文的蒲扇一挥,门板便害怕似的偃旗息鼓,停止了疯魔似的抖动。 除了楼阴阳之外,其他人也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只好强壮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把自己当成瞎子,聋子,毕竟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轻举妄动可能会招来大麻烦。 徐秀娘摇着蒲扇走到楼阴阳跟前,柔声细语地询问:“楼先生,这是,怎么啦?方才往生门一哭,客栈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她审视的眼光扫在楼阴阳惨白阴森的脸上,眯着眼睛问道:“楼先生,没什么事吧?” 第三十八章 未亡人 楼阴阳抬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嘻嘻,老板娘……” 而后又做错了事似的缠绕着自己的手指,小嘴一撇,眉毛一塌,支支吾吾道:“我,我方才,突然想试试往生门它……会不会疼?” 她抬起两只好奇大大眼睛望着徐秀娘,而后又低下头去,绕手指:“所以就!” 看上去十分委屈,可怜,都是她小小的好奇心在作怪,而已。 徐秀娘转头看到门板上一道手掌长的划痕,此时血已经凝固,却从敞开的伤口之中隐隐能看见抖动的皮肉。 其他几人惊得赶紧收回眼神。 徐秀娘用手指慢慢抚摸这条伤口,只见有极细小的符文从她袖中迅速跑出,跑到她细腻洁白的手臂,再跑到她修长丰盈的手指,然后滑过指尖,渗入那伤口之中。 由上至下,门板被划破的地方渐次回复了原样。 楼阴阳“惊讶”地跑到徐秀娘身边,大呼小叫道:“哇……好神奇!” 徐秀娘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再神奇也没有楼家的阴阳卜卦之术神奇。” 她机警地在屋中扫视一圈,而后对着楼阴阳说道:“这门板,原本就是人,当然会疼,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再有一会儿,它们就能过来了。” 楼阴阳嘴一撇:“对不起,我知道了”,然后对着她刚才划伤的地方吹了两口气:“不疼不疼~” 楼阴阳古灵精怪的模样十分可爱,徐秀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地道:“没事,它们本来也爱闹腾,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门板似乎打了个寒噤似的,缩得更紧实了。 等门再次合上,古灵精怪模样的楼阴阳方才松懈下来,瘫坐在椅子上,继续抓耳挠腮:“这可怎么办……”,咕咕哝哝的,不敢再用吼,怕再被那有如活物的往生门听见,给徐秀娘通风报信。 楼阴阳抬头,发现三人皆满脸困惑惊讶,她压低了声音道:“这家店,是卡在阴阳两界的黑店,活人进了这里会死,死人进了这里会活……” 另外三人闻言脸色惊变,楼阴阳赶紧摆摆手:“它们有求于我,你们又是跟着我进来的,当然还没死!” “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原来她口中所说的“它们”,是长期寄生在这亡人来客栈的各种阴秽之物,而方才四人见到的那些灯笼,各种珍奇植物,以及门板,房屋,甚至地板,都是一些卡在阴阳两界中间难辨生死的未亡人。 未亡,却也因长期卡在这阴阳两界之中,算不得活。 除了他们面前这张用来卜卦用六边形陈檀木方桌,以及卜卦者落座的这几张雕花木凳,其他的,都半死不活。 说它们有求于楼阴阳,是因为楼家的阴阳卜卦之术,既能为活人算命,也能为死人算命,还能为这些半死不活的未亡人卜卦。 为活人算命次数有限,为死人算命折阴寿,为这些半死不活的未亡人卜卦,必死无疑。 而她一死,其余三人也会跟着死。 眼下他们已在这儿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一过子时,客栈便会打烊,而它们也会停止宴客。 到时候…… 这整件客栈的阴秽之物都会找上楼阴阳,让她为它们算阴阳卦,且不论算到何时会被榨干精神气,光是那数量庞大的阴阳之气,就足够让另外三人丧命。 楼阴阳方才四处瞧瞧看看,就是为了寻找这八卦屋的破绽,然后,苍蝇都飞不出去。 若他们不赶在子时之前逃出去,那今日他们便要死在这湖心船上,永远被囚禁在这亡人来客栈之中了。 另外三人听完,却不是太紧张害怕,毕竟,这不是他们所能改变和控制的领域,紧张害怕也没用。 于是便只剩楼阴阳一人搁那儿抓耳挠腮,思考对策。 就在楼阴阳急得恨不得满地打滚儿之时,宗律突然开口说道:“你先前说我身上得女阴气能够吸引腐尸,不知,对它们会不会有用。” 闻言,楼阴阳看了他一眼,脑子里转了几圈:“我也不知道,没试过。” “不过,可以一试。” 但这次却不像上次驿站赶尸,场地空旷好操作。 最关键的是,没有一堆有生命的物体抓住你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便要给你的敌人通风报信。 楼阴阳站在八卦屋中央,嘴里极缓慢小声地嗫嚅着一串咒语,咒语已开始,她身上的红衣便有如抽丝剥茧般抽出一根飞舞的红线。 随着咒语的继续,那红线抽出越来越多,越来越长,最后竟裹成了一个厚厚的红茧,将楼阴阳包围在其中。 接着楼阴阳一声小小的“破”,那缠绕成茧的红丝线上便开始冒出细小花苞,接着迅速花开,花落,待枯花落到空中变成灰烬,长花的位置便出现了一只只小巧精致的铃铛。 伴随着一声“收”,红线倏地落地,铃铛齐刷刷作响,吓得楼阴阳赶紧叫了声“嘘”,红线落地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慢了下来。 红线轻轻落到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后如同一条活动的蛇一般,自个儿有组织有顺序地缠绕缩紧成一束,接着轻轻缠上了楼阴阳惨白细弱的手腕,变成了一只挂满细小铃铛的红线手饰。 而原本一身红衣的楼阴阳,此时正白衣飘飘,与她惨白的脸色一致,一头青黑齐耳短发配上她阴森可怖的面庞显得格外诡异。 然而这次,楼阴阳不可能再用自己的头发做护身咒,作为诱饵的宗律便十分危险,不过还好这次多了云煞与岑昭侯。 未亡人不像腐尸,它们还有一半的灵魂卡在阳间,所以只要活人的精神力足够强大——楼阴阳看看听到自己将死的消息还面无惧色的两人,嗯,可行,二人好歹也是习武习毒十几年的高手。 将桌椅移开,楼阴阳开始在门前的这块儿空地上画符。 长着铃铛的细线从她的手饰上飞出来,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游动,勾勒,落地无声,不一会儿便出现了一个大体的八卦移行图。 到后面楼阴阳把细节勾勒清楚,三人这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小部分地图。 这是里楼阴阳才会的八卦移行阵,站在阵上的人会在阵法启动过后随机掉落到所画地图上的任意某个地方,然而由于阵法牵扯到空间裂缝,生死平衡等各种复杂的自然纲常,是以阵法的启动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布阵者使用八卦移行阵的次数也有限,超过次数就会被空间撕裂,爆裂而亡。 而在这段时间里,只要有人破坏了地图的形状,或者布阵的人受了重伤,阵法都会消失。 另外,倘若房门不开,由于八卦屋限制了她除了占卜阴阳卦之外其他的能力,那她便无法启动阵法。 所以只有在房门大开的那一刻,让宗律作为诱饵站在门前,吸引未亡人的注意,岑昭侯与云煞负责保护他,楼阴阳则负责在屋内启动阵法,等到阵法启动的那一刻,三人再迅速来到阵中,至于接下来八卦移行阵会带他们去往哪里,便全不知晓了。 四人严阵以待,只要徐秀娘带着它们一出现,一场恶战便要开始了。 子时已过,客栈里的繁华瑰丽景象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倏地,没了踪影。 漂浮在上方的五彩灯笼,庭院中的各种珍奇绿植,甚至天上那一轮硕大的圆月以及那几丝时常出现又时常消失的黑云,都全部恢复真身,变成了一个个形状奇怪的,却数量庞大的滚动物。 有的是一条手臂,有的是一条大腿,有的是半截胸脯,还有的是一颗脑袋,卡在这两界裂缝之中太久,肉体自然不可能完整。 它们轱辘轱辘地全朝四人所在的八卦屋滚了过去。 唯一以完整人类姿态示人的徐秀娘,摇着蒲扇慢慢走在其中,她腰间的蛇此时正“嘶嘶”地探着头在那些滚动物上深嗅,一对上味儿,便张开蛇口一口吞了下去,鲜血不时喷溅一地。 徐秀娘眯眼微笑,声音柔媚,却神情凶狠:“当心点儿,可别弄我身上。” 这浩浩荡荡的驾驶,好像一位异界女王带着她丑陋而数量庞大的仆人,朝着你走过来了,叫人不汗毛倒竖都不可能。 徐秀娘有些兴奋,毕竟风水界的大人楼家先生竟自己来到这亡人来客栈。 但凡精通八卦风水的人,都会对它们这地方敬而远之,毕竟八卦师一来到这儿,必定会这些半死不活的未亡人榨干至死。 虽然它们是有求于人,但,看那布满了整个庭院密密麻麻的“它们”——数量实在太过庞大。 当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曾有人精神力惊人能够坚持到最后,但却因为在客栈中待的时间太久,作为活人的磁场已受到影响,再走出去,便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没了为人算命卜卦的能力不说,从此还会成为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灵魂的,呆子。 原本灯火辉煌的客栈,像撤了下布景布的舞台,变得寂寥冷清了起来,回到了它原本真实而不堪的面目。 第三十九章 风水楼 而这边,岑昭侯与云煞已经手握各自的佩剑,站在门边,宗律站在他俩中间,一身白衣的楼阴阳则落在阵法之中比出了一个模样诡异的手印。 随着门板呜呜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阵邪风吹过,门,开了。 刹那间,无数阴暗物体的气息有如浪潮一般向四人涌来。 三人立刻跳到门外,徐秀娘见情况不对,立刻褪去身上曳地长袍,抽出腰间一根黑色毒蛇一甩,那蛇身立马凝结成一把模样恐怖的蛇头剑,而其余毒蛇则缠绕上她裸露的大腿,胳膊,胸脯,原本和颜悦色的老板娘瞬间狰狞无比。 岑昭侯见状赶紧提剑冲了上去,与妖异恐怖的徐秀娘缠打在一起,而同时,无数的阴秽之物也都朝宗律与云煞滚过来。 有些穿过二人缝隙预备前进的残胳膊断腿,闻到宗律身上女阴气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过后,又兴奋得掉头折返回来,立马被云煞一刀斩杀。 幸好,数量虽多,却没脑子。 宗律与云煞这边还好,岑昭侯那边却十分棘手。 其实前身作为云锦楼老板娘的徐秀娘,论武功,当然比不上英勇善战的兵马大将军,奈何她身上那许多条“嘶嘶”作响的毒蛇,让岑昭侯的攻击都毫无效果,且全部都在同徐秀娘一起对他进行攻击。 是以一番打斗下来,徐秀娘毫发无损,反倒是岑昭侯胳膊处被见缝就钻的毒蛇给咬了一口。 毒液迅速发挥作用,岑昭侯锐利无比的鹰眼开始眼神涣散,使剑的姿势也开始变得绵软,徐秀娘赶紧抓紧时机随身上的毒蛇对他发起猛攻,岑昭侯节节败退,从嘴角溢出一丝青绿色鲜血。 不远处的云煞发现情况紧急,赶紧从袖中射出几根毒针,打在那几个凶狠狂妄的蛇头之上,却没想到毒性相辅,原本就张牙舞爪的毒蛇此时突然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尖利的“嘶嘶”声在空中炸裂开来。 被撑得爆裂的蛇头全都对准岑昭侯,齐齐冲了过去。 云煞心中大喊“不妙”,立马掏出腰间布包,将身上的所有毒针,全都射向了徐秀娘的脸,而一旁没什么攻击力的宗律,已经被那些断胳膊残腿爬了半身。 电光火石之间,云煞射出的毒针全部扎在了徐秀娘裸露的脸上,徐秀娘吃痛退后几步,接着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原本凑近岑昭侯的蛇头被迫往后撤退。 云煞见情况缓解,赶紧转身解救宗律,将粘在他身上有如巨头苍耳一般的残肢断腿全都给砍了下来,鲜血溅了他一身。 而原本气焰嚣张的徐秀娘因为毒性发作开始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白皙均匀的肤色瞬间变为乌青,缠绕她身的毒蛇仿佛通人性一般,凑上她插满毒针的脸将针一根一根抽了出来,并用鲜红的蛇信子舔过那些被毒针扎出的小孔…… 云煞大叫出来:“不好!”那些毒蛇是在为徐秀娘解毒。 已经中毒的岑昭侯赶紧强撑上前,将匍匐在徐秀娘身上的那几头毒蛇悉数斩断,顺便斩杀了旁边几个蹦跶不停的残肢断腿,接着精神不支单膝跪在了地上。 楼阴阳在屋子里叫道:“阵法快启动了!” 云煞闻言急忙将手中的剑递到宗律手里,自己转身跑到了岑昭侯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剑,剑身沉重让她手臂一顿,接着扶起他便要往屋门口走。 这时,毒发不醒的徐秀娘突然张开了眼,一只手化作蛇头咬住了岑昭侯的腿,云煞奋力使剑将那由手化作的蛇头斩杀,蛇嘴里吐出一团紫黑雾气便轱辘滚落到地上。 云煞不经意看了徐秀娘一眼,只见她的双眼已变为全黑,仿若一双诡异蛇眼,看得她脊背一凉。 不擅武功的宗律使剑使得极为艰难,还好云煞及时返回将他从残胳膊短腿的纠缠中解救出来,然而此时他的脸已因为精神气流失过多脸色发灰。 楼阴阳在屋里大吼一声:“快!” 几人赶紧转身走入了八卦移行阵之中。 楼阴阳完成阵法,看宗律损失了不少女阴气,脸色也差得要死,一怒之下赶紧念了一串咒语,然后一个手印将咒语打在了门口还在不断涌来的阴秽之物上,“砰!砰!”几声巨响,堵在门口的残胳膊断腿瞬间炸成了一堆碎屑肉末,污腥血水溅了满墙满地。 而中毒已深且被斩杀了蛇手的徐秀娘,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此时她身上都是些蛇身断肢,只见她完整的那只手往长袍落地的方向一伸,那把布满经文的蒲扇便从袍身之下飞了出来,落入她手中。 一双蛇眼的她紧紧盯住屋内几人,手里持起扇子开始念起咒语,楼阴阳低吼道:“不好!她要将这地方摧毁重置了!” 楼阴阳赶紧往地图上胡乱一跺脚,在房屋坍塌的那一瞬间,四人化作一道耀眼火光被吸入了刚刚楼阴阳跺脚的那地方。 顷刻,亡人来客栈便化作了一堆废墟,气急败坏的徐秀娘气得一声怒吼,一颗美丽人头瞬间膨胀成为一颗巨大丑陋的蛇头,接着又慢慢恢复了原貌。 这时,她发现几人离开的地方隐约闪烁红光,因为战败而愤怒不已的她狠狠踢了耷拉在她脚旁的一只残手:“去!看看那是什么东西,给我取过来!” 被踢的远远的断手赶紧五指并用爬到移行阵中间,将一块血光闪烁的玉佩拿了过来。 徐秀娘看清那玉佩模样过后惊喜一笑,转身披上曳地长袍,对着满地呜呼一片的残胳膊断腿悠悠说道:“没事儿,他们,还会回来的。” 接着她和一地阴秽之物在“轰隆”一声中炸成了碎片,幽幽地漂浮在阴阳裂缝的夹层之中,静待第二日的重置。 被移行阵传送的四人只觉浑身骨头都被碾碎,接着又清晰感受到每一寸骨骼的生长,经历了一番难以忍受的痛苦过后,他们终于能从爆裂的强光中睁开眼。 一睁眼,眼前便是三个鎏金大字,“风水楼”。 此时楼阴阳已变回一身红衣,身上的铃铛手饰也已消失无踪,那个累极了的“楼阴阳”已在她体内沉沉睡去。 她为突然回到楼家大宅吓了一跳,此时正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块黑底金身的楼家招牌,接着一声不吭地拉着宗律转身便走。 顺便也拉了一把云煞,但云煞却纹丝不动。 她转头才发现,原来岑昭侯中毒已深,连站立的力气都无,全靠云煞强撑着。 而被她拽住胳膊的宗律,脸色也极其难看,他今日实在被消耗太多。 她虽任性,却也明白此时的情形不容她任性,于是拉着宗律与她一同走到楼家紧闭的大门前,开始“叩叩叩”拼命敲门,嘴里不停地大喊:“开门啊!给我开门!”。 宗律想让她温柔点儿,却发现她手上的力道以及脸上的表情,全然没有回家的喜悦,好似在发泄一般,狠狠敲着自家大门。 此时丑时刚过,夜色正深沉如幕,楼家人还酣睡如猪,她这一阵闹腾,把楼家人全给吵醒了过来。 楼家没有下人,只因楼家人太心高气傲,也太挑剔,先后辞退了几拨佣人,而且这风水楼之中每一样东西,哪怕一颗石头都有它专门的位置,这也是为何楼家能够屹立不倒几百年,成为风水界大家的原因之一——防守够好。 来开门的是楼阴阳的小姨楼轻语,看见门口站着的楼阴阳先是眉头一皱,在看见她违反常纲的一头短发,以及她身边那个面如死尸的男人过后,她开口嘲讽道:“你大半夜回来干嘛?还带着个‘死人’,外边儿……还有两个,人?也是你带回来的?” 楼轻语极其嫌弃地将宗律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人高马大面容俊朗,却浑身上下都渗出一股污秽之气,身上还全是污血:她就爱与这些肮脏东西缠在一起! 楼阴阳被她这番极具侵略性的举动搞得眉毛倒竖,浑身上下都腾腾冒着怒气,正在她欲动手教训这个半吊子小姨之时,楼家的现任当家听见楼轻语的聒噪走了出来。 他是楼阴阳的小舅楼御风,圆润分明的眉眼与楼阴阳极为相似,脸色却比楼阴阳正常许多,该说,这所有楼家人,除了楼阴阳有一副死人面孔之外,其他人都很正常,这也是她为何会遭受排挤的原因之一。 楼御风毕竟是楼家当家,比尖酸刻薄的楼轻语要大气温厚太多,见是自己的外甥女回来,上前将宽厚大手放在楼阴阳的头上,嗓音低沉:“阴阳,你回来了。” 原本还气得炸毛的楼阴阳瞬间温和了下来,小小声叫道:“舅舅……” 宗律却从她温和的声音中,隐隐听出一丝恐惧。 楼阴阳与宗律进门过后,随后跟来的几人跑到门外,帮忙将云煞与岑昭侯也扶了进来。 楼御风将几人安置在楼家客房过后,将楼阴阳叫到了楼家祠堂,接着将厚重的祠堂大门一闭,外面的人休想听见里面的半分动静。 宗律见楼阴阳被楼御风带走了,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第四十章 神秘的墙壁 而另一边,身中蛇毒的岑昭侯已经陷入昏迷,云煞在为他检查蛇毒侵蚀情况的时候,忽然震惊地发现,时刻挂在岑昭侯腰间的血色玉佩不见了! 她脑子一嗡,她们进入那未亡人客栈之时,玉佩还好好挂在身上,现在一出来,玉佩就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 她眉头紧皱,神色痛苦,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望着岑昭侯痛苦不堪的脸色,心中五味杂陈。 勉强稳定心神过后,她坐下来,开始为岑昭侯把脉施针,脸上却始终愁云密布。 四人在楼家住了几天,也憋屈了几天。 楼家一家人似乎有极强的洁癖,房屋,庭院,乃至走廊转角的角角落落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庭院里的没一盆绿植都光亮如洗,最关键的是,楼家的每一样东西,哪怕一只杯盏,稍微偏离一毫厘,都会有个小姑娘跑过来将被占摆正。 如此反复几次,被那突然跑出来的楼家小姑娘吓了几次过后,云煞已经不敢不严格按照他们的规矩办事,任何一样东西在使用之前她都会仔细看清位置,好在使用过后尽力还原。 却还是会被那突然跑出来的小姑娘纠正。 数次努力,发现无用过后,她只好放弃。 宗律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只是时不时冒出来的是个小男孩。 岑昭侯所中的蛇毒只是普通蛇毒,在云煞的施针调理之下,这会儿就该醒了,只是,掉落在亡人来客栈的玉佩,那是她母亲的玉佩,定是要寻回来的,不过……云煞想到那诡异可怖的地方,不禁皱紧了眉头。 连续几日,在几人用过晚膳过后,楼阴阳都会楼御风叫到楼家祠堂,直到子时才会返回。 宗律的房间就被安排在她旁边,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每日都严格记下楼阴阳离开和返回的时间,每日都是一个时辰,而这几天下来,楼阴阳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嘴唇都隐隐泛灰。 最为诡异的是,楼阴阳再没有跟在他身后神神叨叨絮叨个不停的诡异举动了,她变得……极为正常,同其他所有楼家人一般,沉默,冷静,面无表情。 她正常起来才叫人觉得不正常! 宗律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他想到之前楼阴阳所说的,遭受楼家人排挤之事,除了他们来到楼家第一晚,楼轻语的恶言相对之外,接下来的几天里,楼家人的态度都很温和,正常,跟对待其他所有楼家人一样。 但他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几日在服用了楼家的独家秘药过后,他的精神已明朗许多,这一天,楼阴阳又被楼御风叫走,宗律在回房过后,又起身去了岑昭侯房前。 眼下岑昭侯还昏迷不醒,云煞正守在他身边。 云煞打开门发现是宗律,侧身让他进来,以为他是来探望岑昭侯,嘴里说道:“蛇毒已经抑制住,他没什么大事了,不久便会醒来。” 宗律却并未搭话,在将房门关上过后看向了云煞。 云煞看他面色凝重,于是开口问道:“是有何事?” 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影便出现在楼家祠堂门口。 祠堂内烛火闪耀,奈何,门板太厚,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隔音效果又太好,从外边儿听不见一点声响。 两人围着祠堂找了一圈,铜墙铁壁,没发现任何破绽。 这祠堂与其说是祠堂,不如说是大牢。 云煞见宗律脸上的担忧越来越浓重,看了眼高高的祠堂房顶,接着纵身一跃,轻轻落到了房瓦之上。 她手轻脚轻地在房顶上寻找一圈,最后终于发现了一个用于排气的方形小孔,她探头往下望,正好能望见跪在角落里的楼阴阳,身形小小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云煞感觉有些古怪,飞下房顶,将宗律一同带了上来,谁知宗律脚太重,不小心踢落一片屋瓦。 两人吓得一顿,祠堂内的楼御风推门出来,云煞赶紧叫着嗓子叫了声“喵”,接着连续踢落好几块瓦片,猫叫声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之中。 楼御风见只是一只烦人的野猫,便转身走回了祠堂,沉重的大门再次紧紧关上。 云煞松了口气,他们毕竟是寄宿在人家家里,现在半夜还来人房顶上做这偷窥之事,若是被发现,定要被赶出去。 宗律与云煞齐齐探头往祠堂里望。 此时楼御风正在楼阴阳身后来回晃悠,瘦小的楼阴阳始终动也不动地跪对一面墙壁,楼阴阳跪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在房顶上看了一个时辰。 等到楼阴阳与楼御风都离开过后,云煞轻轻说道:“楼御风毕竟是楼阴阳的小舅,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 宗律却并未回话,仍旧探头往祠堂里望,盯住楼阴阳方才跪着的那一小块儿地方,突然开口道:“墙上画了什么东西,有问题。” 云煞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回了句:“壁画而已”,起身便带着宗律一起飞落到了地上。 宗律却还不肯走,走到祠堂大门前去推那沉重的大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云煞念在他是岑昭侯的挚友,叹了口气,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朝祠堂走了过去。 楼家人的洁癖作怪,地上从不会有落叶,枯枝这种东西。 她走到宗律身旁,示意他让开。 方才楼御风出来,她注意到祠堂的锁是地锁。 只见她将枯枝伸入门板下的缝隙,使了点儿内力,接着轻轻往上一拨,屋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再将大门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旁边落着一块长方形地锁。 云煞与宗律进入祠堂过后,赶紧将大门合上,这监牢一般的祠堂,门板也是做得极好,沉沉稳稳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祠堂正中摆着楼家祖祖辈辈的牌位,牌位的方向,牌位之间的距离,甚至连每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的长短,都一模一样,这太过整齐紧密的层层排列,叫人看得有些压抑。 云煞转过头,看见宗律已经走到了那面神秘的墙壁前。 云煞也跟过去看,眼神也跟着狐疑起来,她虽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但那似用鲜血勾勒出来的诡异图案却好像是……某种符文,且笔触之间透露着一股子戾气,与祠堂平静祥和的氛围格格不入。 而一片平整的地板之上,方才楼阴阳跪着的地方,竟有两个坑? 云煞心中惊异:这……莫不是跪出来两个坑? 两人在祠堂之内转了一圈,统共一间宽敞屋子,除了方才发现的那一点儿突兀之外,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奇特,二人在将房门恢复原样过后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宗律虽然也看不懂墙壁上的符文,却将一笔一划牢牢记在了脑子之中,一回到房,他便赶紧找到纸和笔将其画了下来。 第二日,他便上街找到了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 虽然楼家是风水大家,精通符文,但事关楼阴阳,他只好出来自己想办法弄清楚这是什么。 宗律一站定到算命先生跟前,那胡子拉碴的老先生便脸一皱,生生皱作一团,看着十分滑稽:“你,你,晦气……” 他先是生来便承死志的阴尸子,再是整日与尸体为伴的仵作,能不晦气吗? 不过他也不生气,客气地道:“老先生莫慌”,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块手指长的金条,塞进老先生手中。 他作为当朝最负盛名的仵作,又帮助朝廷屡破奇案,俸禄封赏累积起来,自是不少。 那算命先生手指一碰到金条,原本浑浊的瞎眼都好似能放光,握住金条赶紧用牙齿咬了咬,接着默默缩缩从桌下下方拿起一个木盒,里面堆满了碎银铜币,他小心翼翼地将金条掩埋再其中,然后谨慎地将盒子锁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 最后还用脚勾住盒子往里推了推。 再面对一身晦气的宗律,他已是一脸讨好,谄媚地说道:“快坐下吧,小伙子。“ 他从宗律的声音纹理,以及方才拿过金条时不小心碰到的,那一寸年轻光滑的皮肤,便已能推算出宗律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是他作为算命先生最基本的能力。 宗律却并未坐下,说道:“老先生,这次我来,并非是要算命,而是……想让你帮我认一认这符咒。” 算命先生听完话,面色微愠:“我一个瞎子,你让我帮你认符咒?“ 宗律起身走到算命先生身后,拾起半掩各类符文之中的一支笔,运气仍旧客气得很:“老先生,我带你写一写,你看你能不能认出来。” 算命先生看他并非是来恶作剧,怒气便消散了,声音低沉而略带老人独有的颤抖:“好,那我就帮你看看。” 宗律拿着他布满皱纹的手开始在一张崭新的宣纸上涂涂画画,均匀而流畅的线条在宣纸上慢慢形成了一个诡异而繁复的图案。 随着纸上的形状与宗律脑子里的那个逐渐重合,算命先生的脸色一变,握住毛笔的手也开始颤抖,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他已经脸色煞白,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嘴唇嗫嚅了几下,却迟迟未开口。 第四十一章 心痛的感觉 宗律见状又从袖中掏出一根金条,算命先生脸上的表情这才由惊转喜,稍缓缓和了些,然后左右偏了偏头,对着宗律试探性地问道:“这……莫非是?缚形咒?” 宗律问道:“缚形咒?是做何用。” 算命先生对宗律伸了伸手,示意他凑近点儿,然后压低了声音,极小心地道:“这缚形咒,原本是专用来对付阴秽之物的咒语,但由于太过惨无人道,是以使用的人也少,毕竟,那阴秽之物曾经也是人,只是生存状态与我们有所不同罢了。” 接着算命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这咒语……不仅能对付死人,对活人也有作用,还曾经……”,宗律竖着耳朵听才能听清:“害死了无数名门风水师,以及……楼家上一任当家。” 算命先生说完,又面露不安地咕哝道:“这缚形咒怎会又出现在世上……大乱,大乱啊……” 接着赶紧将宗律拉到身边,极小声地道:“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楼家人……不,人人对这咒语忌讳得紧,要是被人知道,我这小摊儿怕也是完了。” 宗律郑重点点头,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一根金条予以感谢过后,这才面色凝重地回到了楼家的风水楼。 刚好在前院的走廊上碰见楼阴阳,她似乎正要出去,看到宗律却像没看见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宗律对她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很不适应,冲动之下,竟然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胳膊,印象中似乎一直都是她主动。 楼阴阳顿住脚步,回头,眼神询问:“什么事?” 她那张平日里就惨白无比的脸此时更是白到乌青,短短几日,圆润的小脸竟已瘦出棱角,眼睛下方还有两个巨大的阴影,回想她这两日在饭桌上判若两人的斯文举动,宗律有些担心地问道:“楼阴阳你……没事吧?有事可以告诉我的。” 楼阴阳听完他的话,却好像没听见一般,拽出自己胳膊,步履平稳地走了出去。 白天的楼阴阳几乎都是蹦蹦哒哒的,也不可能用这样冷漠的态度面对她喜欢的宗律…… 看着那瘦瘦小小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一小团白,宗律的心中很不平静。 长年与尸体为伍的他,从未对任何一个活人产生过这种感觉,强烈到他那颗因为太多前世情感负压而麻木不堪的心都开始疼痛,呼气。 对,他终于知道了,这种感觉,是心痛。 这个曾经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带给他无数欢声笑语的女孩子,现在让他很揪心。 这日晚饭结束过后,楼御风又带着楼阴阳去了楼家祠堂,宗律看着瘦瘦小小的她被带走,却无能为力,他除了精通尸体解剖且有着强大到变态的精神力之外,他不会武功,也不会人与人之间的诡计暗算…… 他曾经游历四方,看山不是山,看水也不是水,总能从中看出些别的东西,且对经历过的人和事都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从睁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已经装下了五湖四海。 然而此刻,却全都无用,他太单纯,也太挚诚。 楼家人都散去,桌盘也都清理干净过后,宗律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楼阴阳离开的方向出神,脸上的表情好像遭到严刑酷打一般,极其痛苦。 云煞已经在岑昭侯房里转悠了一圈,出门舒口气,转头一看发现宗律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背影凝重,她疑惑地走了过去。 宗律向来都是沉着的,冷静,波澜不惊的,此时却望着楼家祠堂的方向一脸痛苦。 云煞忍不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你怎么了?” 宗律痛苦的眸子转向云煞,接着一五一十地将他今日听闻转述给她。 云煞听完若有所思,却迟迟没有给出个想法。 这风水楼处处都透露着诡异,楼家人,又个个都心思深沉,他们两个对风水符咒之事全然不通的人,面对这风水大家真的倍感无力。 宗律很想直接冲进祠堂将楼阴阳救走,可是,若他就这么带走了楼阴阳她会不会还一直持续这种木讷的状态?岑昭侯又还未醒过来,而楼御风,除了是楼家现任当家之外,江湖人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御风大侠…… 他只觉头疼欲裂,却硬是想不出一个办法。 这晚楼阴阳刚打开房门,便看见了坐在桌旁等自己归来的云煞与宗律,二人的表情十分凝重。 面对宗律那张苍白清秀的脸,楼阴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这几天,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他冷淡了许多,心里却也觉得正常:一个浑身尸气还满脸死气的男人……可,自己之前,对他似乎,是什么感觉来着? 而一旁的云煞,她完全没放在眼里。 此时云煞也猛然发现了楼阴阳的大不同。 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漠气场为她罩上了一层与楼家人一模一样的脸——冷漠,疏离,以及一种不可一世的清高,最关键的是她面对宗律的态度,太冷淡,甚至冷淡中还带着一丝……轻蔑? 只听楼阴阳薄唇轻启,毫无感情地问道:“你们过来做什么。” 无论是现在这个楼阴阳,还是里面儿那个楼阴阳,都从未用这种不客气的语气跟他们讲过话。 云煞眉头轻皱,走到楼阴阳身边搭住她的肩膀:“小楼,过来坐。” 却被楼阴阳不动声色地避开。 楼阴阳冷着一张脸为云煞和宗律二人沏好茶水,挑眉问道:“说吧,是有何事?”她对这二人看猴子一般盯住自己就不放的神情极为反感,但良好的教养使她没有爆发。 教养,她何时有过教养? 云煞一直想把话题往那缚形咒上引,楼阴阳却生生避开,且语气不善,话语之中毫不掩饰对这二人的漠视,反感。 她这副样子,像极了楼轻语,那个之前楼阴阳自己都想收拾一顿的高傲女人,现在她自己却也成了这副招人厌的样子。 从始至终,宗律都没有同楼阴阳讲过一句话。 他不认识现在这个坐在他面前端着架子,捏着嗓子说话的女人,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同她说话。 直到离开,他都始终紧紧盯着女人那张除了冷傲鄙夷之外再无任何情绪的脸,观察她言谈间的细小动作,想要从现在这个讨人厌的女人身上抠出哪怕一丁点儿楼阴阳的影子。 但,没有。 张牙舞爪活泼过头的楼阴阳好像被锁进了某个暗无天日的箱子,让他发现不了一丁点儿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这场生硬的对话结束过后,云煞与宗律被楼阴阳关在了房门外。 他们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楼阴阳便“砰”得一声关上了大门,以此来表达对二人的不满。 他们原本想从楼阴阳身上下手,弄清楚关于缚形咒的事,然后再共同商讨出个解决办法,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二人转身各自回房。 就在这时,身后紧闭的房门忽得又打开。 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在耳边,接着,一只惨白瘦弱的小手抓住了宗律的衣角。 宗律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急切而痛苦的小脸,她好像刚从某个地方逃出来,对着宗律慌张说道:“宗律救我!” 可等宗律正要做出回应,那张熟悉的脸瞬间就转换好几种表情,五官如同抽搐一般,接着回到了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见宗律惨白的手正握住自己的,楼阴阳赶紧嫌恶地挥手甩开,心里疑惑:刚刚明明在房里,现在怎么到了门外…… 宗律的手还放在半空,眼神却渐渐明晰起来。 那一瞬间的熟悉感让他确定,真正的楼阴阳还在,她还能够听见他们讲话,她想同他们讲话,只是她现在没法儿自己出来。 她想要逃出来。 这个惊喜的发现让本已无望的宗律有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思考了一夜。 一夜无眠。 到了第二日,从楼阴阳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起,宗律便开始跟在她身后,从走廊道前厅,从前厅到后院,总之她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只要她一闲下来,他便同她讲话。 看得其他人是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个一脸尸气的男人,莫不是有病? 云煞见他一张一脸笃定,少了许多阴云的脸,想必他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便也没去阻止他着怪异的举动。 其他人没什么反应,楼阴阳却是烦得要死,一大清早一推开门便看见一个一脸死气的男人站在门前,谁能高兴得起来? 从早上到中午,宗律都一直死死地跟在楼阴阳身边。 期间楼阴阳对他横眉冷对,恶言相向,但他一直都忍着,一有机会就找她说话,楼轻语见状在旁边来了句:“真跟楼阴阳一个古怪德行!” 下一秒便被身边的人止住,然后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开了。 楼阴阳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说这个奇怪的男人跟自己一样,奇怪?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膳前,原本冷冷漠漠的楼阴阳,忽然有些,恐惧?不安? 第四十二章 古怪的咒 宗律看她这副样子,赶紧上前问道:“楼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楼阴阳没搭理他,但手却不听使唤似的,紧紧抓住了宗律,手心微微沁汗,似乎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宗律赶紧反握住她的,却被楼阴阳一把甩开,还被她转头呵斥道:“不要脸!” 宗律却没生气,因为方才握住他手的一定是原本的楼阴阳,想到这里他信心大增,只不过在看到楼御风又将楼阴阳带走之时,他的心还是狠狠一痛。 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堂门口,等着楼阴阳从祠堂回来。 这边,岑昭侯在床上躺了几天几夜过后,终于醒了过来。 云煞见他醒来,自是高兴,但想到那块丢落在亡人来客栈的玉佩——表情便有些难看。 岑昭侯几乎是反射性地,将手伸向了腰间玉佩的位置。 每次他经历了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都会隐隐觉得是那块血色玉佩在暗中守护他,他已然把玉佩当作了自己的护身符。 结果这次,他腰间竟……空空如也! 岑昭侯赶忙抬头询问云煞,以为是她把玉佩拿走了,结果云煞一脸严肃地道:“我母亲的玉佩落在亡人来客栈了。” 听到这个消息,岑昭侯脸上的表情比云煞还难看。 亡人来客栈——他们刚刚才九死一生从那儿逃离。 现在血色玉佩丢落在那里,他们再不想回去那个鬼地方,也得回去。 而他们要想活着从那里寻回玉佩,就必须让楼阴阳跟他们一起去,否则他们一进入那阴阳界的夹缝,便会变成半死不活的阴秽之物,莫说拿不拿得回玉佩,拿回了也休想再出来。 然而现在…… 云煞将楼阴阳的情况悉数告知岑昭侯,也将宗律这两日的古怪行径顺带一提,岑昭侯听完,脸色更为沉重。 玉佩的安危他们倒不担心,客栈里的人若捡到那块突然多出来的玉佩,定会将其好好保存,用来作威胁楼阴阳的把柄。 只是,他们在这浣西城的风水楼住了好几天,从浣西城到燕东城又要好几天,等他们去到那湖心船……玉佩对他们来说太重要,时间拖得越久,便越叫人不安。 一个时辰过去,楼阴阳终于摇摇晃晃地从祠堂方向走了过来,宗律赶紧过去扶住她,却被她一手挡开,于是他便只好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回了房间。 到了门口他还准备跟进去,楼阴阳气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还跟着我干嘛?” 宗律默默后退,却在楼阴阳转身之时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你不是说,要永远做我的小跟班吗?” 楼阴阳听到这话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一言不发地摔开他的手,关上了房门。 宗律失望地站在门口,看着楼阴阳房里的灯亮起来,过了一段时间又熄灭,他的情绪也跟着这烛火明明灭灭。 就在他转身预备离开的那一刻,一双惨白小手忽然从门里伸出来,将他拉进了房里,然后迅速将门合上。 黑暗里,楼阴阳黑白分明的眸子闪闪发亮,宗律的眼神也跟着亮起来:她是“楼阴阳”! 在将宗律拉到角落处过后,楼阴阳抓紧机会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讲了一遍。 原来,她每次回到这风水楼都会失去意识,而每次离开这风水楼,都会如同刚从炼狱之中逃离一般,难受至极! 而这一次,她也像之前一样,进入风水楼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好在这次这风水楼里除了楼家本家人,还有宗律与云煞一行人。 那日宗律与云煞过来找她谈话,她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叫自己,跟自己讲话,便拼尽全力醒了过来。 醒来过后却发现,她的身体在做出一些她也无法理解的动作,说出一些她根本不会说的话,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人操控的人偶一般,她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从那以后,她便试图与那股操纵自己的神秘力量作对。 可仿佛中了某种诅咒一般,她每次动用精神力,企图打破这压制,都会有无数道闪电瞬间将她劈裂,使她立马陷入昏迷。 今天宗律从早到晚地跟在她身边,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以及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几句话,使“楼阴阳”一整天都保持着清醒。 但她仍然无法打破这股神秘力量的钳制。 方才她望见宗律落寞的表情,心情极为难受,平日里他都是一副冷漠的,对任何事都不会在乎的样子,现在却因为自己而一脸阴郁。 所以当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说出那句她初见他时对他所说的话之时,她忽然一阵痛苦懊恼,被压制已久的精神力被触及痛点,在被闪电劈裂之前倏地爆发,一下子便挣脱了神秘力量的钳制。 不夸张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处在这风水楼之内还能保持清醒自我。 但…… “楼阴阳”惨白的小脸上不断冒出密集细汗——那股神秘力量一直在她身体内作乱。 宗律心疼至极,忍不住伸手为她擦去面上细汗,经过这一次,他也终于开了窍,察觉到自己对这个奇奇怪怪小姑娘的态度不一般。 “楼阴阳”冲他灿然一笑:“没事,我这么厉害!我还能坚持好一会儿呢!” 宗律苦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递给她,问道:“你可见过这符咒?” “楼阴阳”伸手拿过符纸,一看清图案,身体便开始微微发抖,接着嘴巴一撇,失声痛哭起来,却在意识到声音太大过后赶紧捂住小嘴,睁着流泪的眸子点点头,瓮声瓮气道:“见过,见过……娘亲死的那日,我见过。” 宗律想到算命先生的话,赶紧开口问道:“你娘亲是……” “楼阴阳”一边啜泣,一边嗫嚅道:“我娘亲,是……是楼家前任当家,楼映水。” 宗律越听越发觉此事有蹊跷,先有楼阴阳的母亲死于这缚形咒,现在又有楼阴阳因为这古怪咒语性情大变,且每日都因这符咒的作用精神力锐减,总是一副颓靡不振,步若游虚的样子,他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而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楼阴阳那个看似宽容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小舅,楼御风。 毕竟楼映水死后他就当上了楼家当家,现在楼阴阳又每日都被他叫去那楼家祠堂,跪在这古怪咒语前……宗律想到这儿已不仅仅只是怀疑,而是笃定。 他笃定楼御风一定对楼映水和楼阴阳母女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他问楼阴阳知不知道这符咒具体有何作用,楼阴阳只是摇头:“不知。” 面对一无所知只知道哭的楼阴阳,宗律有些头脑发胀。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楼阴阳体内的另一个意识,那个脾气不好却更加强大的楼阴阳,印象中,她每次出现似乎都在……生气? 宗律脑子一转,冒出个大胆的想法,然后眉头一皱,心怀愧疚地望着楼阴阳。 楼阴阳见她这副表情,心中奇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眼前这个一脸愧疚的男人给狠狠打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力度之大,直接把瘦弱娇小的楼阴阳扇在了地上。 楼阴阳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往下掉,她转头看向宗律,满眼都是疑惑,委屈:“你干嘛打我!” 接着下一秒,便一头栽地晕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楼阴阳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她满脸凶狠地站了起来,滔天怒气萦绕在她身边,她冲过来就揪住了宗律的衣领:“你他妈干嘛打我!” 宗律赶紧将她的嘴捂住,说了句:“嘘,小声点,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接着从袖中把那符咒抖落出来,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凶狠的楼阴阳接着窗外微光眯眼一看:缚形咒!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地方? 她抬头刚想说话,肿起的半边脸忽然疼得她龇牙咧嘴,不禁低声怒吼道:“你就为了这破玩意儿把我叫过来?” 宗律对她解释道:“你的身体一进这风水楼,便会失去意识,你和她都是……也就是说,会活动在这风水楼里的是第三个楼阴阳,而不是你们其中任何一个。” 凶狠的楼阴阳眉头一皱,这件事她倒从不知晓。 毕竟只有当楼阴阳身处危险,或受了极大的委屈之时她才会跑出来,是以从小到大出现时间最长的都是那个疯疯癫癫活泼乖张的楼阴阳。 若不是方才宗律将她强行叫醒,她永远会以为自己沉睡的时候就是那个古灵精怪的楼阴阳在人前作妖作怪。 楼阴阳边捂着脸轻轻叫唤,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可疼死她了! 然后缓了缓神,拿过宗律手中的符咒,说道:“要不是这咒符无人施咒,你早就被要去半条命”,然后沉吟道:“我也别想端生生坐在这里。” 接着她便将符咒的作用原原本本倒了出来。 第四十三章 木桶 原来最开始,这缚形咒是楼家祖先为了对付阴秽之物而创造出来的强劲咒语,其强劲程度足以让人死后的魂识都震得破碎。 后来一部分提倡人道主义的风水界人士对这过于残忍的符咒进行了抵制,再后来由于参与抵制的人越来越多,这缚形咒便成为了楼家禁咒。 却也不少人想来学,毕竟这咒语太过强大,可以说,只要会使这一个咒语,便能成为半个风水师。 毕竟风水师的大部分任务就是驱邪赶尸。 刚开始对于符咒的看管并不严,毕竟也不会对活人造成伤害,是以某一天夜里竟也被几个大胆来盗咒的小贼给学会了去。 那会子便出现了一批半路出家的半流子风水师,价格低廉,办事高效,一时间竟将正宗风水师的生意抢去不少,形成了两股势力抗衡的局面。 刚开始这咒语也没到人人闻咒色变的地步,然而在某一次,这不同流派的两小拨人撞到了一块儿,一个是师出名门,一个是半路偷盗成师,你看我不爽,我看你气愤,于是这两拨人迅速打作一团。 在混乱的过程中,偷盗组因为只会缚形咒这一个对付阴秽之物的咒语,便只能在名门组的强势攻压之下节节败退。 就在名门组以为碾压了对方洋洋得意之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半流子风水师忽然对他们使出了,缚形咒…… 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毕竟这符咒自出现至今还没对付过活物,却没想到一阵电光火石过后,那几个名门风水师个个都是眼睛翻白,接着在晴天白日之下直直倒了下去,意识全无,当场惨死。 后来各名门大家前来收尸,发现这几人体表虽无一处损伤,脑子里却晃晃荡荡一片粉碎,身上所有的神经都被劈裂。 在知晓这是对方使用缚形咒所造成的情况过后,一众名门风水师迅速对只会使缚形咒的这一群半流子风水师进行了剿除,并发动平民百姓对发明出这邪恶符咒的楼家进行了抵制。 那段时间,楼家的境况极为艰难,长时间接不到任何风水生意,一夜之间,门可罗雀。 为了打破这种抵制,楼家召集来各个风水大家,当场,将楼家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一本咒符录烧毁。 众人当场瞠目,那可是无数风水师做梦都想得到的风水宝典,此刻,却迅速在耀眼火光之中化为一堆灰烬。 那咒符录中,也包括人人闻咒色变的缚形咒。 这一举将楼家从人人抵制的艰难处境中解救了出来,却也使楼家在风水界的地位从此落了一大截。 而现在,这已经消失的缚形咒,怎会出现在这儿? 宗律听完脸色一变,将楼御风把缚形咒用在楼阴阳身上的事告诉了里楼阴阳。 里楼阴阳听宗律描述完他与云煞那日所见的情形过后,大怒:“这个该死的楼御风,竟然如此恶毒!” 接着她转头问道:“难道‘她’就没反抗?” 宗律表情凝重,回答道:“当楼阴阳身处这风水楼内之时,出现的是第三种人格,这种人格对楼家人迎合顺从,且平日的作风,脾性也都与楼家人一致。” 里楼阴阳若有所思道:“我早该猜到的……她既然能因为恐惧,害怕,委屈这些情绪衍生出我,自然也能因为对楼家人极力讨好的想法而衍生第三种意识。” 原来在母亲去世后,一开始小楼阴阳并未对楼家人产生什么排斥反感的情绪,反而一心想要融入这个冰冷无情的大家族。 她极尽讨好,却无人领情。 只因她自小便显示出来的过人天赋遭人妒恨,也因为她与正常人不同的古怪行径被自家人嫌弃。 在她的母亲,也就是楼家前任当家楼映水去世之前,倒也还好,毕竟有实力强大的母亲庇佑,但当楼映水因为缚形咒而惨死过后,楼家人对楼阴阳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原先的假意讨好,变成了恶言相向,小小的楼阴阳一时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加上母亲刚去世,没了母亲庇佑,对于楼家人她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迎合,畏怯的心理,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们才会这样对待自己。 可后来她发现,她做错了是错,做对了也是错,甚至不做,也会被楼家人一顿批评嫌弃。 她太难过了,太想跟她的亲人同从前一般“和谐”共处了。 可是她不知道,这就是楼家人自她出生之时起便对她持有的态度:妒恨,嫌弃,冷漠…… 在母亲去世过后,她还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可楼家人早已对她撕破伪装,显露真面目。 这种急切地想要融入楼家人的想法让小楼阴阳在不知不觉中封闭了真正的自我意识,开始默默学习楼家人的行事作风,神情动作……由此形成了第三种人格,也就是与楼家人一样自私,无情,冷漠的这个楼阴阳。 而里楼阴阳,是在楼阴阳的母亲楼映水去世过后出现。 那时年纪尚幼却精神力惊人的楼阴阳由于目睹了母亲死时的惨状,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将她吞噬。 对于当下的不安,无解,害怕……将她的意识一瞬间粉碎,接着里楼阴阳便从她身体里出现,出来替她承受了一切悲伤,痛苦,恐慌,绝望。 母亲死去那日,里楼阴阳在风水楼大闹一场,精神力暴走,整座风水楼都被波及,成了狂风中摇摆的残肢断臂,那一次,她差点以一人之力断了楼家数百年的根基。 在此之后,里楼阴阳便开始沉睡,直到下一次楼阴阳承受不住外界的打击之时,里楼阴阳才会出来替她解决问题,收拾情绪。 而这一次,是因为她喜欢的宗律突然给了她一巴掌。 里楼阴阳只觉得她真是越来越脆弱了,这种小事儿也要她出来收拾烂摊子……然而宗律方才所说,却绝非小事。 她眼神一凛,望着宗律愁云满布的脸说道:“我还能支撑到明日傍晚,到时我们一同去楼家祠堂看看这个楼御风在搞什么鬼。 翌日,里楼阴阳委委屈屈过了一天。 楼家人讨人厌的脾性搞得她十分郁闷。 晚膳过后,楼阴阳一如往常被带向了楼家祠堂,宗律与云煞在楼家人散去过后紧随其后。 祠堂大门紧紧闭合,只闪烁隐约火光。 三人来到房顶,瘦瘦小小的楼阴阳垂着头跪在缚形咒前,而楼御风则在她身后不断徘徊。 细看,他的嘴唇正上下嗡动,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仅仅过了一刻钟,里楼阴阳便体力不支瘫倒在地,接着来了几个楼家人把她拖了出去。 等里楼阴阳从黑暗中睁开眼,另外三人已悄悄出现在床边。 她未说话,便先自喉头咯出一口脓血。 云煞赶紧上来未她查体把脉,发现她的脉搏极其紊乱,心跳更是乱七八糟,微弱至极。 里楼阴阳摆摆手:“我没事”,接着半坐在床榻上将她方才的发现道来。 就在方才楼御风将她带入祠堂的那一刻起,她的精神力便开始呈现流失状态,就好像突然在木桶上砸出道小口子。 虽然流速不快,一段时间过后却也消耗不少。 她作为辅意识本就不如主意识精神力强大,是以方才过了一刻钟,她便体力不支被楼家人扔了出来。 那第三种意识之所以能生生扛过一个时辰,怕是因为她极尽讨好的想法使她靠强撑坚持到如此地步。 而导致她们精神力流失的原因,就在角落那块儿墙壁上。 在楼御风开始念咒,里楼阴阳开始于墙上的缚形咒对视过后,她也终于发现了楼御风的目的。 原来,他是为了攒积楼阴阳的精神力碎片! 在里楼阴阳印象里,楼御风哪怕成为了当家,也是个唯唯诺诺,不敢在楼家人跟前大声说话的男人。 他自小便不如姐姐楼映水优秀,对于风水之事也始终半桶水,哪怕他起早贪黑勤学苦读,可没天赋就是没天赋。 而且,他自打娘胎便落下一身病,习不得风水,也习不得武。 而今日当她见到楼御风之时,却发现他风神俊朗,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坚韧挺拔之感,对比先前那副孱弱无力,时刻都处在惊惶状态的病躯,他现在简直有如神助,楼家人也对他给予了相当分量的尊重。 她还以为是上天突然大发慈悲使他开了窍,等到了祠堂过后她才发现他的阴谋。 而他对楼阴阳的态度——三分赞许,七分压迫,哪怕他面容温和地同自己讲话,都很难掩饰他温和面容后的恐吓,威胁。 里楼阴阳早已被这眼神气得发疯。 无奈,她现在不能做自己,于是便只好做出一副怯懦姿态迎合楼御风。 里楼阴阳眼神一厉:“楼映水之死,应该也是因为他。” 里楼阴阳想到祠堂内发生的诡异事情,以及楼御风前后的巨大转变,很难不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因为在祠堂时,她感觉自己“木桶”中流淌的精神力,并非无端的,凭空消失的,而是有迹可循地去往了另一个“木桶”。 而那只“木桶”,就徘徊在她身后。 第四十四章 死了 她在精神力不断流失的情况下,努力集中精神,过了许久才将耳中听见的破碎咒语拼凑完整——那也是楼家咒符录中的一枚禁咒,引魂咒。 之所以说楼阴阳天赋惊人,是因为她自小便习得了楼家咒符录中的全部咒语,但却不敢用,毕竟楼家祖先曾在众人面前将咒符录烧毁,如若让人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解救楼家的尴尬处境而打出的虚晃招数,那楼家就再也别想出现在风水界大家的名单里。 所以从那之后,能够学习其中咒语的人就只剩下了楼家当家。 而楼阴阳,一个惊人的例外,她在某个巧合的时机下翻阅了被母亲隐藏起来的楼家咒符录,瞬间,融会贯通。 楼映水知晓后太过惊惶,若是被小肚鸡肠的楼家人知道那还得了,于是她再三警告楼阴阳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看过这本书。 后来当楼阴阳产生分裂意识过后,能力也产生了分裂,是以现在的里楼阴阳才是那个能够熟练掌握楼家咒符录全部咒语的人格。 她之前所使用的护身咒,八卦移行阵,也都源自其中。 引魂咒,顾名思义,引魂,招力,能够让施咒者在自己精神力匮乏的情况下从其他人那里借力,这是风水师在穷途末路之时才会使用的咒语,平日里都禁止使用。 因为将其他人的精神力生生抽出,会对这人的身体及精神系统都产生极大的影响,太过恶毒。 而现在,楼御风将这枚咒语用在了自己的侄女儿身上,目的就是刮取楼阴阳身上的强大精神力,好为他所用。 他先用简化过后的缚形咒对楼阴阳进行缚形,并对其精神力进行干扰,粉碎,然后再用引魂咒将她的精神力吸引至自己体中。 楼阴阳是楼家有史以来最具天赋的一位女先生,她的精神力对于像楼御风这种不能武功亦不能风水的残废风水师来说,有如饕餮。 里楼阴阳微眯着眼睛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楼阴阳回到这风水楼,无异于羊入虎口。 眼下他们若再不快些逃离此地,只怕楼阴阳会跟她母亲一样死于楼御风的毒手。 然而就在里楼阴阳将事情的细枝末节刚好讲述个通透过后,她忽然眼睛一瞪,慌忙说了句:“你们快走!她回来了!” 接着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三人赶紧身形一闪,从窗口跳了出去。 等楼阴阳再次睁开眼,已经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却在下一秒被她依然肿胀的脸颊疼得龇牙咧嘴。 三人来到了宗律的房间商量对策。 楼家人数众多,风水师的本领又古怪得很,云煞与岑昭侯两人一个擅毒,一个擅武,却好像都不及擅长站那儿施咒做法的楼家人来得生猛。 眼下楼御风又刮取了楼阴阳不少精神力,第三种人格绝不会帮他们,古灵精怪的楼阴阳除了算算命,应付下小场面之外又实在不得劲,看来只有再将里楼阴阳炸出来,他们才有逃脱的机会。 于是第二天一大清早,宗律便等在了楼阴阳的房门口,等楼阴阳一出来,他便眼疾手快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人打懵。 可,却没有昏倒,然后切换到另一个意识的情况发生,只有一脸冷漠的楼阴阳嘴角流血,狠狠地瞪着他:“你竟然敢打我?!” 宗律注意到楼阴阳已经开始凹陷进去的脸颊以及眼下越来越浓重的阴影,面露焦虑,心疼。 接着宗律便遭到了楼家一众人的批斗。 不过说是批斗也有些言过其实,毕竟他打的是楼阴阳,不是楼家其他人,一番敷衍的安慰及责骂过后,众人便草草散去。 高傲且有着楼家人矜持素养的楼阴阳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龇牙咧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昨晚莫名其妙半边脸肿了,今早又莫名其妙挨了宗律一巴掌。 想到这里,她对那个浑身尸气的男人已是讨厌至极。 宗律望着楼阴阳依旧冷漠疏离的背影困惑:为什么这一次里楼阴阳没能切换出来? 他回想上次与这次的情形,他都给了楼阴阳一巴掌,不同之处在于……上一次他先是将真正的楼阴阳引了出来,打了她,然后里楼阴阳才会跳出来冲他发火。 看来,他得先将正主楼阴阳给引出来。 不过,经历上次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委屈过后,楼阴阳好像……不太愿意搭理他了。 这日,宗律又试图跟在楼阴阳身后,却从早到晚都未发现楼阴阳的踪影。 此时的楼阴阳对这个古怪男人已是烦恨至极,怎么可能任由他在自己身边胡言乱语讲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事,何况他随时都有扇自己巴掌的可能,楼阴阳疼得一咧嘴。 于是她一见到宗律便躲得远远的,不给他跟着自己的机会。 一天下来,直到楼阴阳再次被带去楼家祠堂,宗律才堪堪看见她的背影一晃而过。 想到即将在祠堂之中发生的事,宗律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若是里楼阴阳一直出不来,楼阴阳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而里楼阴阳也会因此遭受影响,使他们成功逃脱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宗律去到岑昭侯的房间,此时二人已在房中等候。 若是楼阴阳不能及时逃出这风水楼,他们也不可能早些将丢失的血色玉佩找回,是以二人面上的焦虑并不比宗律少许多。 宗律将前后两次情形给二人做了个对比,刚说完,云煞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云煞笑说:“你莫名其妙打了人小姑娘一巴掌,你还指望她会理你?” 一想到宗律直愣愣冲过去给人一巴掌的情形,便叫人忍俊不禁。 宗律听完面露难色,眼下他将这个冷漠的楼阴阳也得罪了,只怕计划实施起来会更难。 就在两个大男人一筹莫展之时,云煞想出来一个主意:假死。 同为女子,多少能体会到小姑娘的心情,心爱的男子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换谁都会郁闷。 现在宗律没有了时时跟在楼阴阳身边转悠,解释的机会,就只有主动将楼阴阳引过来,计划才有可能取得进展。 于是三人一阵商讨…… 楼家一日三餐极为准时,且要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诚心行礼,待楼家当家楼御风动筷过后,其他下家小辈方可开始用食。 翌日午时,楼家准时开宴。 席间,楼家人皆一言不发地用膳,甚至安静到连调羹碰到碗盘的声音都不许发出,且准时开宴,准时收桌。 这对在如此严苛的教礼之下生活过来的楼家人自然不是问题,却难为了三个外来者。 在风水楼的这段时间,云煞整整瘦了一圈,她本就小头小脸,此时看上去更是瘦弱至极。 岑昭侯醒来过后也与楼家人一起用膳,他一个兵马大将军长年与一众没有教礼的兵士生活在一起,在楼家人的饭桌上吃饭更是苦不堪言。 楼阴阳因为宗律连续几日来对她的无礼之举,早已离他远远儿的,坐在了角落里,她一抬头望见宗律始终看向她的视线,便翻个大白眼,似乎楼家人的良好礼节也被这个古怪男人给摧毁了。 这一顿饭吃得极为憋屈,几人被这憋闷的午膳气氛一刺激,更下定了早日逃离风水楼的决心。 就在午膳快要结束,众人准备离席之时,一脸惨白的宗律忽然站了起来,直直地望着楼阴阳的方向。 楼家人注意到他奇怪的举动,也偏头看向楼阴阳,且眼中透露出怀疑,鄙夷等各种复杂情绪。 楼阴阳被楼家人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神看得顿生羞愧,抬眼狠狠地瞪了宗律一眼,却在看见他七窍流血的惨象过后吓得眼神一顿。 不过几秒,宗律惨白的脸上便被血液染红,他的眼睛却始终望着楼阴阳,眼中满是痛苦,难过,心疼…… 接着,便“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 云煞脸色骤变,赶紧上前探宗律的鼻息,接着以不大不小地声音说道:“他死了!” 见惯死人的楼家人对此情景并无波动,还有几人甚至因为弥漫开的浓重血腥味嫌恶地捂住了口鼻。 原本应该与他们长着同样一张冷漠脸的楼阴阳,此刻却忽地感受到了内心的剧烈波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砸开她内心的坚冰,接着腾腾的火焰开始在她的眼中燃烧了起来。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人已经跑到了宗律跟前。 此时宗律已经睁大了两只空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毫无起伏的胸口寂静得像一片死湖。 而他的双手始终……始终握得紧紧的,好像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巨大的冲击使楼阴阳失声痛哭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对这个古怪的男人产生这样奇怪的情感。 就在她仍然为自己的举动疑惑不解之时,忽然某个东西从身体里冲出来窜上了她的天灵盖,然后她便一下子倒在了死去的宗律身上。 第四十五章 羊入虎口 等楼阴阳醒来,她已被人送回自己的房间。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射出方才宗律满脸是血的样子,她忍不住咧开嘴,无声痛哭起来。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榻之上,像一颗可怜的茧。 想到自己因为委屈而不肯理宗律的事,心中一阵懊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目光灼灼,想着:哪怕他死了,她也要再见他一面! 正在她打开门预备冲出去之时,一双温热的大手忽然将她拉了回来,替她关上了门。 楼阴阳惊讶地转头,发现宗律竟好好站在她面前,仍然是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从前平静无波的眼中此时却暗流汹涌。 真正的楼阴阳出来了,云煞与岑昭侯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看着楼阴阳哭得绯红的脸,宗律却不忍心再给她一巴掌了。 三人只好先将现在的情形告知楼阴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 没想到古灵精怪却不抗事儿的楼阴阳刚一听完,脑子一打结,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没了意识。 没过一会儿,等她再清醒过来,脸上的天真稚气便变成了凶狠戾气。 里楼阴阳皱着眉头恶狠狠道:“这个死丫头,一遇到麻烦就甩给我!” 三人看见她终于出来,皆是大喜,赶紧拉上她一同开始了接下来的计划。 说是计划,其实也只计划到将里楼阴阳炸出来这一步,毕竟风水师的招式他们不了解,便也没多想。 里楼阴阳心里大叫呜呼哀哉,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认认真真地同几人分析起现在的情况。 毕竟若是楼阴阳死在这风水楼之中,她也别想活。 商讨结束。 几人在回到自己的房间过后便迅速收拾好行礼,等着今晚与楼御风一决死战。 里楼阴阳心里憋屈,又是她上阵。 这次在跟随楼御风进入祠堂过后,里楼阴阳留了个心眼,默不作声地在地锁处施了个小咒。 楼御风合上门后,温和宽厚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阴阳,去跪下。” 里楼阴阳一阵鸡皮疙瘩,却还是乖乖巧巧地跪在了缚形咒面前,毕竟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最好时机, 她一跪下,楼御风便开始在她身后念咒。 里楼阴阳听着自楼御风口中冒出的邪恶咒语,心中冷笑,幸好她方才一进来,便将从宗律身上攒来的女阴气作为了精神屏障,不然这会儿她又该开始头晕眼花。 里楼阴阳想到祠堂内发生的诡异事情,以及楼御风前后的巨大转变——她很难不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因为在祠堂时,她感觉自己“木桶”中流淌的精神力,并非无端的,凭空消失的,而是有迹可循地流向了另一只“木桶”。 而那只“木桶”,就徘徊在她身后。 在精神力不断流失的情况下,她努力集中精神,听了许久,才将耳中听见的破碎咒语拼凑完整——那也是楼家咒符录中的一枚禁咒,引魂咒。 之所以说楼阴阳天赋惊人,是因为她自小便习得了楼家咒符录中的全部咒语,但却不敢用,毕竟楼家祖先曾在众人面前将咒符录烧毁,如若让人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解救楼家的尴尬处境而打出的虚晃招数,那楼家就再也别想出现在风水界大家的名单里。 所以从那之后,能够学习其中咒语的人就只剩下了楼家当家。 而楼阴阳,一个惊人的例外,她在某个巧合的时机下翻阅了被母亲隐藏起来的楼家咒符录,瞬间,融会贯通。 楼映水知晓后太过惊喜,也太过惊惶,若是被小肚鸡肠的楼家人知道,那还得了,于是她再三警告楼阴阳不要告诉别人自己看过这本书,更不许她在外人面前使用这些符咒。 后来当楼阴阳产生分裂意识过后,能力也产生了分裂,而现在的里楼阴阳,才是那个能够熟练掌握楼家咒符录全部咒语的人格。 她之前所使用的护身咒,八卦移行阵,也都源自其中。 引魂咒,顾名思义,引魂,招力,能够让施咒者在自己精神力匮乏的情况下从其他人那里借力,这是风水师在穷途末路之时才会使用的咒语,平日里都禁止使用。 因为将其他人的精神力生生抽出,会对这人的身体及精神系统都产生极大的影响,太过恶毒。 而现在,楼御风将这枚咒语用在了自己的侄女儿身上,目的就是刮取楼阴阳身上的强大精神力,好为他所用。 他先用简化过后的缚形咒对楼阴阳进行缚形,并对其精神力进行干扰,粉碎,然后再用引魂咒将她的精神力吸引至自己体中。 楼阴阳是楼家有史以来最具天赋的一位女先生,她的精神力对于像楼御风这种不能武功亦不能风水的残废风水师来说,有如饕餮。 里楼阴阳微眯着眼睛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楼阴阳回到这风水楼,无异于羊入虎口。 眼下他们若再不快些逃离此地,只怕楼阴阳会跟她母亲一样死于楼御风的毒手。 然而就在里楼阴阳将事情的细枝末节刚好讲述个通透过后,她忽然眼睛一瞪,慌忙说了句:“你们快走!她回来了!” 接着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三人赶紧身形一闪,从窗口跳了出去。 等楼阴阳再次睁开眼,便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却在下一秒被她依然肿胀的脸颊疼得龇牙咧嘴,冷傲表情瞬间破碎。 三人离开楼阴阳的房间过后,来到了宗律房里商量对策。 结果,越商量,越头疼。 楼家人数众多,风水师的本领又古怪得很,云煞与岑昭侯两人一个擅毒,一个擅武,却好像都不及擅长站那儿施咒做法的楼家人来得生猛。 眼下楼御风又刮取了楼阴阳不少精神力,第三种人格绝不会帮他们,古灵精怪的楼阴阳除了算算命,应付下小场面之外又实在不得劲。 思来想去,看来只有再将里楼阴阳炸出来,他们才有逃脱的机会。 于是第二天一大清早,宗律便等在了楼阴阳的房门口。 表情冷漠的楼阴阳一出来,他便眼疾手快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人打懵。 可,却没有楼阴阳昏倒,然后切换到另一个意识的情况发生,只有一脸冷漠的楼阴阳站在他面前,嘴角流血,狠狠地瞪着他:“你竟然敢打我?!” 宗律没回话,一边想着,为什么没起作用?一边注意到楼阴阳已经开始凹陷进去的脸颊以及眼下越来越浓重的阴影,面露焦虑,心疼。 接着宗律便遭到了楼家一众人的批斗。 不过说是批斗也有些言过其实,毕竟他打的是楼阴阳,不是楼家其他人,一番敷衍的安慰及责骂过后,众人便草草散去。 高傲且有着楼家人矜持素养的楼阴阳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龇牙咧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昨晚莫名其妙半边脸肿了,今早又莫名其妙挨了宗律一巴掌。 想到这里,她对那个浑身尸气的男人已是讨厌至极。 宗律望着楼阴阳依旧冷漠疏离的背影困惑:为什么这一次里楼阴阳没能切换出来? 他回想上次与这次的情形,他都给了楼阴阳一巴掌,不同之处在于……上一次他先是将真正的楼阴阳引了出来,打了她,然后里楼阴阳才会跳出来冲他发火。 看来,他得先将正主楼阴阳给引出来。 不过,经历上次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委屈过后,楼阴阳好像……不太愿意搭理他了。 这日,宗律又试图跟在楼阴阳身后,却从早到晚都未发现楼阴阳的踪影。 此时的楼阴阳对这个古怪男人已是烦恨至极,怎么可能任由他在自己身边胡言乱语讲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事,何况他随时都有扇自己巴掌的可能,楼阴阳疼得一咧嘴。 于是她一见到宗律便躲得远远的,不给他跟着自己的机会。 一天下来,直到楼阴阳再次被带去楼家祠堂,宗律才堪堪看见她的背影一晃而过。 想到即将在祠堂之中发生的事,宗律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若是里楼阴阳一直出不来,楼阴阳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而里楼阴阳也会因此遭受影响,使他们成功逃脱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宗律去到岑昭侯的房间,此时二人已在房中等候。 若是楼阴阳不能及时逃出这风水楼,他们也不可能早些将丢失的血色玉佩找回,是以二人面上的焦虑并不比宗律少许多。 这边岑昭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骊北城最大的丽水客栈。 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风车将楼阴阳的屋子堆满,她转头看见另外三人手中空空如也,便跑到他们身边,五彩风车人手一只。 到云煞时,她特意挑了一支粉色,嘴里说道:“这个配姐姐,好看!” 然后便边唱边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青黑的短发左右飞扬。 宗律的心也随着恢复开朗笑容的楼阴阳而倏地明朗起来。 第四十六章 腐烂县令 云煞看着这支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粉色风车,错愕,想要还给楼阴阳,却被她关上的房门止住了脚步。 转头看见岑昭侯手中一支手臂长的紫黑色风车,配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俊脸,不知怎的,竟觉得意外和谐,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岑昭侯注意到她的笑有些尴尬,还以为她是在笑自己,转手便把风车塞给了宗律,然后咳嗽一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待二人皆离开后,云煞站在客栈的横廊上许久,一些零散的画面不断从脑子里浮现出来。 母亲眉间的那颗朱砂痣,从来对她吝啬微笑的司玢玺,初见时凶神恶煞的岑昭侯,欢喜冤家宗律和楼阴阳…… 她想到这些,都忍不住微笑,而后,却变成凄笑。 这几日与岑昭侯几人同行虽惊险万分,却让她十分开心,自她与母亲走散以来,这十几年间,便从未产生过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所以,她感到恐慌,感到这一切美好存在的不可留,不可解。 也感到自己同这些美好存在之间的,不和谐。 她苦笑。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女杀手,她绝不会轻易显露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所以同其他人在一起之时,她便不由自主地冷漠了起来。 她的确也可同人有说有笑,却能够轻易察觉到这言笑之间的不和谐。只因她从未有一次,是真正与他们相谈甚欢的。 她的嘴和脸,以及普通到完美的社交能力,都是在司玢玺的严苛训练下习成,所以她从几岁起就已学会敛藏杀气,却暗藏杀心。 她记得她第一次杀的人,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府衙县令。 小小的云煞抬头问司玢玺:“师傅,为何要我杀他?” 年轻时候的司玢玺身上挥之不去的阴郁更浓,暗如极夜。 他冷峻的脸一黑,淡淡说道:“云煞,你记住,你生来就是为了杀人而生,每次杀人之前不必询问,更不必思考原因。” 接着他抬头望向县令与记忆里那个人同样油头粉面的丑恶嘴脸,继续道:“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该死,我们杀他,是天经地义,知道了吗?“ 小云煞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望向他,表示不解,却还是点头乖乖说道:“好的,师傅。” 因为不乖就要受罚,一想到那疼得她撕心裂肺的蛊毒,小小的身子便不禁打了个寒战。 云煞作为毒王之女,除了使毒方面的过人天赋之外,自然也继承了图赛格人英勇善战的体格优势,所以幼时的她便已能够很好地使用毒针,以及司玢玺送给她的那把蛇头剑。 于是这天早上,假装迷了路的小云煞呆呆地走进府衙,边哭,嘴里便叫道:“娘亲……呜呜……” 两个官差看见一大清早,便跑进来个找娘亲的小女孩,第一反应便是将她哄赶出去。 毕竟这里是审理案件的府衙,可不会欢迎迷了路的小女孩。 可小云煞就是哭哭啼啼地站在门口不肯走。 两个官差只好连吼带赶,委委屈屈的小云煞哭得更凶。 就在这时,油头粉面的县令走了出来,两个官差立马噤声。 县令走过来将小云煞抱在怀中,用袖口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和蔼道:“小姑娘,怎么啦,找不着娘亲了吗?哦哟不要哭,不要哭。” 假哭的小云煞窝在他怀中,听着他温柔亲切的话语,心里忽然觉得:这人似乎,也没那么坏,好像……也不至于死。 县令将小云煞带到后面的花园之中,命下人为她端来了可爱又可口的精巧点心,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乖,哭累了吧,先把这梨花糕吃了待会儿我找个大哥哥陪你去找自己的娘亲。” 小云煞闻言,忽地想到了同自己走失的母亲,再看着眼前这张有些油腻,却十分真诚的脸,方才还泪眼汪汪的她竟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笑道:“好!” 眼角隐隐泪花闪烁,心中瞬间无限憧憬,好像这个油头粉面的县令,真能如他所说那般找到自己的娘亲似的。 小云煞开心地接过县令手中的糕点,正准备放入嘴里,方才还在她面前和颜悦色讲话的难人,却忽然自双眼之中冒出两股污血。 他疼得咧嘴大叫,便自嘴角处开始腐烂,开裂。 接着裸露的皮肤开始迅速崩坏,衰落。 方才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瞬间便暴露出狰狞血肉与森森白骨。 小云煞呆呆望着眼前的情景,想起来师傅的吩咐,此时她应用化骨针,可她,不知怎得,却迟迟动不了手。 那个已经腐烂得没了完整表皮得男人还在不断从嘴中发出痛苦的低吟。 从腐烂男人身上溅来的腥红脓液污染了洁白可爱的的糕点,云煞低头一看,发现细腻绵软的糕点已被腐蚀半截。 而她脚边,正从男人那方蜿蜒过来一股腥臭无比的暗红血水。 她手里紧紧握住那枚小巧可爱的梨花糕,看着那血水半晌,就是不肯施针。 就在她久久未回过神来之时,一只被黑色绒布裹住的手猛地打掉了她手中的梨花糕。 滚落的梨花糕轱辘轱辘跑到了还站立着,却已没了皮肉的男人脚边。 呆愣的小云煞一抬头,便看见司玢玺那张面露不愉的脸。 男人严厉的问话让她脊背一颤:“方才你为何不施化骨针?” 小云煞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竟违背了师傅的命令? 她眉毛皱作一团,想到方才县令说要带她找妈妈的话,垂着头半晌,小小声,啜泣道:“我觉得,他好像……不是什么坏人。” “而且,他方才还说,要帮我找母亲。” 司玢玺听完她的眼睛一眯,脸色瞬间阴沉。 他狠狠地盯住身前这个仍怀揣有慈悲心的小女孩,面露嫌恶,接着将一瓶化骨水塞到她的手中,命令道:“去,把尸体清理干净。” 小云煞惊惶地一抬头。 司玢玺忽略她眼中的惊惶,继续命令道:“快去。” 小云煞不得已地转头,发现那早已骨肉外露,却仍顽强不死的县令,竟用一双快要掉落的眼珠死死瞪住她。 那眼神与方才的和煦温柔大不相同,相反地,充满了对眼前这个可爱小女娃的仇恨。 前后差别太大,小云煞直接被那两颗几乎完全暴露的眼珠瞪得身体一僵,渗透出鲜血的轮匝肌还在抽动,模样十分恐怖。 司玢玺见她还停留在原地不肯动手,抬手往她的后背上挥去一道掌风。 小云煞以快要跌倒的姿势向前,一抬脸,正就蹭在了腐烂县令血水汩汩的身体之上,腥臭鲜血糊满她一脸。 她眼中惊恐万分。 而这时,那还未死透的县令竟突然伸手抓住了她,血水迅速湿透衣料,粘腻的触感吓得她身子往后一退,那只本就摇摇欲坠的手被她扯裂开来。 “嘶嘶”的痛叫声持续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一声惊叫。 她求救似的转头,司玢玺却只是冷冷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若不想吃蛊毒的苦,就赶紧照我说的做。” 小云煞害怕,却不敢不从,腐烂县令怨恨的眼神有如一柄柄锋利的小刀,不断剜挖着她幼小稚嫩的心。 但她也太怕痛,怕蛊毒带来的那种快要将她身体撕裂开来的痛。 于是她努力无视那两颗快瞪落出来眼珠,颤颤巍巍走到腐烂的男人面前,一闭眼,将一整瓶化骨水冲他的脸上浇了过去。 瞬间,骨肉被烧焦的刺鼻味道弥漫开来。 当小云煞再睁开眼时,男人的头部已被腐蚀成一个血肉模糊的坑,正“滋滋”地冒着暗黑色轻烟。 她登时脑子一嗡,只听见司玢玺略带几分赞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干的不错,对准了要害。” 自那次过后,小云煞便开始了不问缘由,亦不会思考缘由的杀戮生活。 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油头粉面的县令都会突然出现在她梦里,从和颜悦色,渐渐变得面目狰狞,最后只剩下一个“滋滋”冒着黑烟的坑。 而那双快要瞪落的充满怨恨的眼睛,就像一把正淌着鲜血的弯刀直对她的眼睛。 直到后来,她杀的人越来越多,见过了各种千奇百怪,血腥恐怖的尸体过后,那双眼睛才慢慢消失在她的眼前。 这十几年间,司玢玺为了锻炼她的杀人本领,派她去刺杀各个城镇,各个领域,不同身份的人,从官商富家,到穷苦百姓,从青年才俊,到妙龄少女。 云煞从一开始的不敢问,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她所有的情绪也都随之沉寂了起来。 以至于现在她总感觉,自己身上已经失去了那块可以称之为“人”的部分。 直到遇到了持有母亲玉佩的岑昭侯,她被寒冬大雪掩盖住的心才悄悄燃起零星绝望的火苗。 她绝不敢相信母亲还没死,却见到了拥有母亲玉佩的人。 待在岑府的那段时间里,她变得不像自己。 第四十七章 织茧棉 与岑昭侯之间类似打闹的举动,以及同严赫敏之间似敌非友却又有些微妙的胁迫关系,她不恨严赫敏,因为她也曾与严赫敏一样处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虽然她一爬出深渊,就变了副丑恶狡黠模样。 以及后来遇到的仵作宗律,风水师楼阴阳……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结交这样一群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她心中些许庆幸,但在庆幸的同时,却也深感自身命运的不幸。 她望着脚下自己正踩着的这块漆红色木板,三年前,就在这里,她杀死了一名偷盗财物的妇女。 那女人实在手无缚鸡之力,她三两根毒针过去,妇女根本避闪不及,汩汩的鲜血瞬间从她的眼耳口鼻之中涌了出来,接着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滚落楼梯。 人群中惊叫声四起。 云煞完成任务过后便准备抽身离开此地,却敏锐地听见一声孩童的啼哭,那声音有如血泣。 她转过头来,正好看见一个小胳膊小腿的稚童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跑到红血浴身的妇女跟前,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尖利,直抵云煞脆弱的耳膜。 她到今天,也不知道为何要杀她,只是她今日站在这里,孩童的啼哭仍然响亮清晰。 她拿起手中模样可爱的风车,不由得想笑,她怎么配得上如此美好可爱的东西? 另一只手将精致小巧的风车摧毁,拍了拍手掌,手心还散发着淡淡的栀子香味。 躲在暗处的几人看到着一幕,不禁想到:这女人,模样如此秀丽乖巧,性格怎如此恐怖恶劣。 关键是,她竟撕毁了他们的风车,几人头凑头一合计,便做鸟兽状散去。 云煞回到房间,刚准备关上门,便伸进来一只手握风车的手,门外人疼得龇牙咧嘴,她赶紧将门打开。 眉眼灵活的杏子冲她粲然一笑,然后将一大捧五色风车塞到她怀里,热情道:“这是老板的赠礼。” 说完便一溜烟儿消失在长廊之上。 云煞心中疑惑,楼阴阳买的风车,赠礼怎会送到她这里? 不过她现在疲乏得很,明日再给她送还回去,不急。 是夜,夜已深。 已经陷入沉睡的丽水客栈之中,出现了四个还不肯睡的彩衣人,他们有男有女,有粉有绿,鬼鬼祟祟地往几个做了标记的房间走了过去。 等人都站定,他们便取下颈上的奇怪乐器,四人心有灵犀打了个手势过后,便一同吹起那有如少女低语般轻柔,曼妙的乐曲。 乐声如流,缓缓流淌进四人的房间。 接着,在这个寂静无风的深夜里,原本静止不动的彩色风车,好像被乐声缠绕拨弄一般,轻轻旋转起来。 在那轻柔曼妙的乐声之中,每一只风车都开始了平稳,却诡异的飞行。 翌日,午膳。 前几日被风水楼惨淡的伙食弄得食欲全无的几人,胃口大开,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酒足饭饱过后,决定抓住这最后的几个时辰去街上逛逛。 毕竟他们这次只是路过,掉落在亡人来客栈的玉佩还让人心悬,绝不能因为游山玩水而耽搁了正事儿。 话虽如此,楼阴阳却似乎丝毫没有他们第二日便要离开骊北城的意识,方才走了一段路,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便买了一大堆。 她自己手上拿不下,便将其余三人也利用起来,她在前边儿买,他们在身后帮忙拎东西,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带着丫鬟仆人出门逛街的娇蛮大小姐。 只是,这仆人一个通身贵气,一个浑身死气,还有一个丫鬟面无表情,眼神之中隐隐透露杀气,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又不敢靠近。 等他们好不容易逛完骊北城最大的主干道,骊北大道,天空已染上一层灰蓝。 几人累得筋疲力尽,直接瘫坐在街道旁。 此时白日里的小摊,小铺都已挂上了各具特色的纸绘灯笼,密密麻麻的灯笼延展在道路两旁,一眼望去,蜿蜒向前组成了一条灯笼长龙,有一些专门在夜里出现的摊贩,点燃了烟火,放起了孔明灯。 不得不说,骊北城几乎每日都像过节,只因每日都有新人来,每日也都有旧人走。 抬头望天,火红的云彩张牙舞爪自灰蓝之中烧出一片盛景,几只芝麻大小的鸟儿展翅掠过,让这副色彩艳丽的云景图更为生动。 叫人一抬头,便舍不得再耷拉下来。 就在几人还沉浸在这美丽的夜景中时,视线里忽然出蹦来一个人,正是头上别着可爱小风车的杏子。 岑昭侯不太喜欢她,虽然着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眉眼之中却透露出一股子狡猾谄媚之气,叫他这个一身正气的兵马大将军不喜。 可,一身杀气难道会好很多? 岑昭侯望向云煞,好像从她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望出了花儿。 杏子眼尖手尖地跑到最好说话的楼阴阳身边儿,凑到她的耳朵旁不知说了什么。 楼阴阳便忽然张大了一双眼睛望向杏子,尖叫道:“啊啊啊,快带我去看看!” 岑昭侯本不想跟着去,可楼阴阳这个小机灵鬼一转身便勾搭上了云煞,于是四人将手中物品存放到附近得店铺之内,便跟随杏子再次来到那家风车铺门口。 铺门口一个金色的彩字龙飞凤舞,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闪烁。 自楼阴阳在此地“大扫荡”过后,还没来得及补货,是以原本熙攘的店铺之中显得有些空。 楼阴阳在店铺里扫视一圈,惊喜地问道:“哪里有会飞的风车?” 她话音刚落,便瞧见几支色彩艳丽的风车从后院之中飞了出来,还伴随着一种柔软而曼妙的新奇乐声。 云煞觉得这乐声十分耳熟,却又记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美丽的风车在空中平稳飞行,过来将四人团团围住,楼阴阳被这无风自动的风车喜得直拍手:“好!我都要了!” 也不管其他人脸上疲惫无奈的神色。 乐声悠悠持续了好一会儿,几支风车始终跟随着几人转,像有灵魂似的。 就在夕阳沉山的那一瞬,新奇乐声戛然而止。 飞舞的风车“啪嗒”一声掉落地上,奇异而清新的味道自破碎的风车之中弥漫开来,几人忽然像中了邪似的,齐刷刷转过身子,手脚同步地走向了后院。 待四人再次清醒过来,已经被五花大绑在几根堂柱之上,四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岑昭侯使出内力想要挣脱,却没想到束缚他的白色绸布跟缩了水似的,勒得他腰间一痛。 其他几人也是一样,越挣扎,便被束缚得越紧。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谄媚声音响了起来:“别挣扎了,这可是我们图……咳咳才有的织茧棉做成,一受到外力便会越缩越紧,再动,再动……小心被勒死。” 织茧棉?云煞心生狐疑。 四人望向声音的来源处,竟是头别小风车的杏子。 此时的她已不再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狡黠与恶毒,一双眼睛贪婪地扫过被绑在堂柱上的四人,接着她转头往后一望,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四人便也走了出来, 三男一女,皆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男人的脸庞皆凶神恶煞,女子的眼中也隐隐显露恶毒,几人穿着颜色各异的奇怪服饰,用同样的贪婪眼神望向堂柱上的几人。 云煞紧紧注视着几人,心中无半分恐惧,因为从这几人身上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只觉得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好像饿死鬼看见肉似的。 杏子向站在她身后的四人比了个手势,那几人便立马四散开来,站在了四根堂柱旁,取出脖子上的新奇乐器开始吹奏。 眼尖如云煞,一下就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图赛格才有的乐器,月上风,这名字正呼应了它声音温软,曼妙如月上轻风的特色。 云煞心中暗想道:“这群人……究竟是是什么人?” 杏子一想到这飞来横财,便忍不住在一旁兴奋,拍手:“这下发了,发了!” 她那副大惊小怪的姿态,实在与楼阴阳有些相像,难怪二人能合得来。 当温柔曼妙的新奇乐声再次响起,出现的不是彩色风车,而是一只一只正从堂柱边缝里钻出来的彩色蜘蛛,密密麻麻,有大有小,看着极为恐怖。 楼阴阳被迅速接近自己的蜘蛛吓得失声尖叫:“啊——” 刚叫完,便脑袋一耷,晕了过去。 等再次清醒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已满是怒火:“该死的丫头!” 等那些彩色蜘蛛靠近,几人才发现,那并非真正的蜘蛛,而是蜘蛛模样的彩色塑胶,细细簌簌爬到几人的衣物之中,在几人的衣物之下窜来窜去,将他们身上的财物纷纷抖落。 底下的几个人赶紧冲过来将地上密密麻麻的东西通通捡了起来,面上皆是兴奋,手脚迅速。 几人这才知晓这家风车铺背地里竟做着偷摸拐骗的勾当。 在那几人摸摸索索的背影之中,云煞忽然眼尖地望见了一个人脖颈处的纹身,她脸色一变,出声问道:“你们是图赛格人?” 底下几人闻言抬起来头,齐齐看向被绑在堂柱上的清丽女子,个个面露凶色。 第四十八章 万向催眠 云煞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杀气,开口说道:“都说图赛格人马上赛天下,个个骁勇善战,如今你们几个却跑来做这种勾当,难道,不觉得丢人?” 几人面露难堪,其中一个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的女子说道:“把他们给杀了。” 接着转头扫了四人一眼,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杀了你们,就没人知道我们是图赛格人了!” 岑昭侯望向斜对面的云煞,只见她面色微愠,眼神却冷漠至极,好像站在堂柱底下的不是人而是一群猪猡。 虽然她在图赛格生活的时间不久,记忆也不甚清晰,但那段极为短暂的时光却是她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刻。 那时她的父亲子鹿辰星还是受图赛格人敬仰,令中原铁蹄闻风丧胆的图赛格毒王,她温婉善良的母亲也还活着,她还在热情勇敢的图赛格人民的庇护下茁壮成长着…… 这一段有如星耀般美好的时光,几乎是支撑她在作风狠厉的司玢玺手下活过来的唯一慰藉,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体流淌着的图赛格之血,什么艰难困苦她也都一一扛了下来。 然而现在,这几个图赛格人却在这骊北城中做着这样的勾当。 的确,她云煞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女杀手,可她从来都坦坦荡荡,在血腥与杀戮之中谨守着心中的那一小片净土。 想到这儿,云煞高高在上地看着那几人,眼中难掩鄙夷。 方才那个扬言杀人灭口的女人被她的眼神激怒,抽出腰间的弯刀便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柱,朝着云煞砍了过去。 岑昭侯惊得猛用内力。 织茧棉迅速收紧,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压迫到移位,嘴里倏地咯出一口鲜血。 那边女人猛地将砍刀向云煞挥去,却在云煞眼睛一闭一睁的一抹绿光之中惊得弯刀掉落,矫健魁梧的身形退落在地,眼中的腾腾杀气已被惊讶和畏怯代替。 其他几人不解,却在抬头望见云煞一双通透碧绿的眼眸过后,脸上露出同样的表情——这个被他们绑在堂柱上的女子,竟有着图赛格王廷的血统。 顿了几秒,四人纷纷放下手中武器,右手搭上左肩,对着堂柱上黑发绿瞳的云煞鞠躬,嘴里面说了一串奇怪的图赛格文字。 然后一个男人朝云煞的飞出一柄涂抹了特殊材料的小刀,将那织茧棉做成的白绸布划出一道小口,接着那小口迅速扩大,织茧棉也迅速萎缩,掉落在堂柱两旁变成了两颗乳白色小球。 云煞运稳内力轻轻落到地面,赶紧命他们将岑昭侯,宗律几人也放了下来。 云煞望见岑昭侯嘴角的一丝鲜红,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岑昭侯摇了摇头,见惯了生死场,这点小伤实在不算什么。 一旁的杏子看见这情形,气得大叫道:“你们干嘛!他们可是知晓了你们身份的人,放他们走,你们在骊北城还混得下去吗?” 云煞转头看了眼这个狡黠贪婪的女人,冲几个图赛格人说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家乡话,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杏子便被织茧棉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头上的小风车还在不停地转悠。 几个图赛格人带他们走到这宽阔大堂的尽头,爬上一段幽深狭窄的阶梯,几人惊讶地发现如此宽阔的地方竟是在风车铺后院的地底。 他们出来这会儿,天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有如一匹温暖柔锦,轻轻拂过人的面庞。 突然,身后的四个图赛格人“扑通”几声跪在了地上,头狠狠磕向地面,体型最大的那个男子用一串奇奇怪怪的图赛格语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四人不停地用头砸地。 云煞赶紧用同样的语言回应,示意他们快站起来,图赛格人可不能轻易屈膝。 方才在阶梯上,几人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图赛格毒王之女云修罗也就是云煞解释清楚。 原来,他们四人曾成为中原铁蹄的俘虏,后来又因为某个官员的私心,从大牢里被放出来做了骊北城地下赌坊的打手。 杏子那时还只是有些机灵的小丫头,某次她不小心发现了他们图赛格人的身份,便要挟他们要去告知官府。 那时他们会的中原语言还不多,对很多事都还是一知半解,胆大包天的杏子竟然以他们的种族身份为把柄,利用他们做起了偷摸拐骗的勾当。 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便在骊北城开起了这家风车铺,店铺老板以及店铺小厮私下里都是小偷小盗的惯犯。 自从开了这家风车铺,他们连偷盗都不用自己动手了,只因为图赛格独有的催眠秘术——万向催眠。 而云煞等人之所以会在风车落地之后失去意识,也正是因为受到了万向催眠的影响。 前一晚潜入丽水客栈吹响月上风,引风车动,对他们进行万向催眠的第一步——潜意识催眠的彩衣人,也正是这四个图赛格人。 风车上浸染的各色香料是为了营造被催眠者的氛围感,好进行万向催眠的第二步——定向催眠,是以昨晚那几个风车一出现,他们便已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迷惑。 然后在乐声暂停,风车落地过后他们便彻底为万向催眠所控制。 几个图赛格人站起来过后,先是对云煞尊敬地鞠躬,然后将脖颈上的月上风摘下来送给了对面四人。 唯一的女图赛格人凑到云煞耳边说了一串话。 楼阴阳见此状在一旁咕哝:“也没人能听懂,干嘛那么小声……” 宗律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立马捂住嘴,噤声。 听完女图赛格人话,云煞面露惊异,却立刻将这抹惊异面无表情地掩盖了下去。 岑昭侯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睛一眯。 云煞接过女图赛格人手中的一个锦囊过后,一行人赶忙回到了客栈,匆匆收拾好行李,便立即出发赶往燕东城。 楼阴阳的风车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全被留在了骊北城,而这个图赛格人的小小插曲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波澜。 经过一天一夜的车马奔波,四人终于在第二天快午时回到了燕东城。 赵孟侍卫过来迎接,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岑府。 宗律也因为楼阴阳的缘故留了下来。 几人草草吃过午膳过后,便倒头大睡。 这几天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早已身心俱疲,再加上他们眼下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做——寻回玉佩,养精蓄锐实是有必要的。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 云煞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桌边慢饮,想到那女图赛格人同她说的话:“中原还有大批图赛格人隐藏身份生活在各处……” 她不可能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翻出女图赛格人留给她的香囊,里面是几张字迹极为袖珍的乐谱,背面儿是密密麻麻的图赛格文字,也只有她能看得懂。 这正是万向催眠的乐谱。 她大概看了两三遍,将袖珍乐谱塞回大拇指大的锦囊中收好,便回房继续睡了。 接下来兴许还有一场硬战,不容许她想太多。 第二日一大清早,四人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便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 出发之前云煞回了趟燕西城郊的茅草屋。这段时间她的毒针消耗太多,又有太多来不及回收利用,只好回来再取些。 她取了几包毒针,和一些同样沾染了剧毒的古怪暗器过后,便起身准备离开,却突然被一只缠裹了黑色绒布的手给摁住。 云煞不用转头,就知道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人是谁,她的师傅司玢玺。 云煞冷静开口道:“师傅。” 司玢玺手上的力道加大,讪笑:“你还知道叫我师傅?” 云煞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被捏碎,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忍者,眉头紧紧皱起。 司玢玺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有些气恼,脑子里出现的全是她与岑昭侯在一起时的画面。 他从未见过她那种美好的样子,她与他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冷脸,冷眉,极其听话的乖徒儿,而会听话……也是因为寄生在她身体内的图赛格蛊虫。 看到面前这个隐忍的女子,他忽地感到悲凉,他与她生活了十几年,她对他却似乎只有这一层,因为蛊虫控制而产生的畏怯,服从? 司玢玺猛地将她转过身来,捏住了她的下颌,平日里冷静睿智的眼眸里,此时全是云煞看不懂的神色。 但云煞依旧冷眉冷眼对他,眉眼之中是没有温度的服从,这是她对司玢玺一贯的态度。 司玢玺强忍住心中某些涌动的情绪,将一枚细长毒针插入了云煞耳后。 云煞惊得眼睛睁大,却一下子接受了现实:她忤逆司玢玺的次数太多,他想必已经忍耐自己许久。 过了半刻钟,却并未有预料中的毒发现象发生,司玢玺心下惊异,云煞也同样十分吃惊。 司玢玺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探她的脉搏,发现她脉象平稳,呼吸匀速,可方才他明明催发了她体内的蛊毒? 司玢玺不解,又顺着方才的位置将一枚毒针插了进去,可依旧,水波不兴。 脑子想到某个可能性过后,眼神微微闪动,高大的身形之下是隐忍不住的嫉恨,愤怒。 第四十九章 千机洞 云煞体内的图赛格虫为雌虫,平日里在毒物的压制之下与寄生主共存共生,并不会对寄生主有任何影响。 而司玢玺插入云煞脖颈处的那根毒针,正是用来解毒物的压制,刺激图赛格蛊虫蛊毒发作的。 然而,方才却什么也没发生。 司玢玺神色痛苦,图赛格蛊虫无解,除非……除非一对雌雄蛊虫…… 他想到云煞与岑昭侯那晚发生的事,还是他,利用严赫敏给云煞下药,将她推上了岑昭侯的床榻。 想到这里,他更是痛苦不已,他竟将自己心爱的女子…… 云煞从未见过司玢玺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看自己并未蛊毒发作,心下想道:莫非我这毒,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解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体内的蛊虫是图赛格雌虫,是以也不会知道经过她与岑昭侯那两次鱼水之欢过后,他二人体内的雌雄毒虫毒性早已相消解。 她体内的蛊毒早已被解开了。 就在这时,茅草屋的房门被撞了开来,进来的男子面上全是担忧,在看见云煞安然无恙过后放松了下来。 司玢玺眼疾手快,赶紧在房内扔出一颗毒物弹,屋子里瞬间被紫黑色云雾充满,岑昭侯赶紧捂住口鼻,在浓重雾气之中向云煞的方向摸索过去。 手探了个空。 等云雾散去,云煞与司玢玺都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茅草屋,她打包好的毒针,暗器还放在木桌上。 岑昭侯心中懊悔至极,他方才为何不紧跟着云煞过来?非要等一会儿,等到自己按耐不住。 他转身冲出茅草屋,几个黑衣人迅速聚拢到他身边。 岑昭侯将那几包毒针,和几枚暗器递给带头的一个,命令道:“你们寻着这气味去找,一天之内找不到人,你们就不用回来了!” 几个黑衣人赶紧将染有云煞气味的毒针,暗器分发开来,凑到鼻子边嗅了嗅,然后训练有素地齐点头,接着一下子四散开去,迅速消失在燕西城郊。 岑昭侯抬起右手,张开手掌虚空抓了抓,面露担忧,却也面露不愉:他太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了。 那边,司玢玺将被点了穴道的云煞带到了燕西燕东交接处的一座林山。 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过后,他们来到了一处隐蔽山洞,这儿正是他平日里藏身的地方。 山洞之中机关重重,似乎洞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云煞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上一次已是几年前,司玢玺受伤,单枪匹马闯进这千机洞之中的她,差点儿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毒箭给要了命。 想到这儿,她看了一眼神色并不平稳的司玢玺,顿时心生疑惑。 记忆中他一直是个没有情绪的男人,身上终年大雾,密不透风的黑衣之下藏着数不尽的秘密,面对所有人永远都是一副冷静睿智的模样。 然而这段时间,他的反应却一直在突破她的认知,就好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突然冲你说了一句:“我不哑。” 司玢玺先用一块黑色布条死死蒙住了云煞的眼睛,才带着她走进了千机洞。 在经过十几层紧密排布的机关过后,二人终于来到洞腹。 云煞还是刚被司玢玺劫走之时来过这里几次,后来便被司玢玺安排在了别处,只因司玢玺疑心太重。 哪怕这次是被人绑来,云煞仍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叹这洞穴的优秀。 千机洞由幽长洞口的十几层关卡,以及现在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敞阔巨大的洞腹组成,洞顶有一个形状不规整的天然通风口,洞壁光滑无一处褶皱,妄想从通风口进洞的人只有从那地方跳下来,但指定摔个半死,况且狡猾如司玢玺,定在洞顶也设好了机关。 自洞顶透进来的光线让洞里更加敞亮开阔,地上一条自洞外延申进来的涓涓细流蜿蜒曲折地横穿地面,洞上方不时几只乌鸦飞过,发出凄厉叫声。 司玢玺曾告诉她,除了洞口那十几处心思狡猾的机关之外,这儿就是一处天然洞穴,若不是亲眼所见,云煞根本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鬼斧神工。 司玢玺注意到她眼底小小的惊异,忽然一晃神,感觉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她还不如现在清瘦,一张小圆脸肥嘟嘟的,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有神。 胸中积攒已久的仇恨使他疯狂,那日他本打算将所有人都杀死,却在母亲浴血的怀中发现了一个睁着大眼睛怆哭的小女娃,哭声让人揪心,模样叫人心疼。 那女娃正是小云修罗,那时她还未改名。 司玢玺从袖中摸出一根毒针试图射向这小女娃。 小女娃被尖锐的毒针吓得止住了哭声,面露恐惧,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哀求,委屈,十分乖巧地冲司玢玺摇了摇头:“不,不要……” 司玢玺神色一凛。 最终还是下不去手,将小云修罗捡回,从此教她用毒,制毒,习武,并替她改名为云煞。 仿佛就在昨天,一转眼,圆润可爱的小女娃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动人女子。 而司玢玺对她的感情,也在十几年的相处过程中从单纯的利用,冷漠寡淡的师徒之情,变作了对于心爱女子的喜欢,以及不可得的恼恨。 他将云煞安置在洞腹的角落处,却没有解开她的穴道。 与其面对她那张发自肺腑地,对他呈现出来的毫无起伏的冷脸,还不如暂时麻痹自己,她只是被点了穴所以无法神情动作而已。 时间到了傍晚,那边司玢玺派出去的黑衣人,已经循着云煞的味道来到这千机洞洞口。 一个黑衣人刚踏进洞口半步,便突然像碰到了什么烫脚的东西似的,猛地向后撤,脚底板冒着缕缕青烟,疼得他仰头痛呼,流出鲜血汩汩,。 众人赶紧去看,发现他的鞋底已被烫穿,脚底板也被腐蚀出一个焦黑大洞,鲜红色的血液正不断从洞里冒出来。 几人赶紧将他的伤口包扎好,然后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血口大张的千机洞,接着带上伤员离开了这鬼地方。 毕竟岑大将军给他们的任务只是找到人,又没让他们将人带回去。 岑昭侯知晓云煞所在的位置过后,立马从燕西城郊赶了过来,在黑衣人去寻人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待在这里。 此时夜幕已黑,晚风微沁,只几颗零落星辰懒懒挂在天上。 听了黑衣人的描述过后,岑昭侯并未直接冲进去,而是拿着火折子凑近洞口,蹲下,查看地面。 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洞内与洞外的土壤颜色有稍许不同,这极细微的差别一般人很难看出来,但他长年征战沙场,不仅要会行兵布阵,更要对各种军中用物了熟于心。 而他没猜错的话,洞口内的土壤中混入了打仗才会用的黄火药。 黄火药同普通土壤一个颜色,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他也是观察了好久才发现洞内的土壤更为细致均匀,颗粒感更强,虽然火药的味道被人用其他气味掩盖了起来,但仔细闻,还是能闻见些许。 他的手下会被烫伤,土壤之中想必还被混入了其他东西。 岑昭侯抬头望上看,发现不仅是地面被人精心设计过,连洞口两边,洞口上方,都布满了不易察觉的细小绒刺,三百六十度让人无从下脚。 岑昭侯站起来,望向幽深到不见底的洞口,心想:往里走一步都十分艰辛,想必要通过这洞口,非得要去大半条命不成。 他往洞穴依附的这座林山上爬,不知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块草木稀疏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整的裂缝。 探头往里边儿看,沁凉的风迎面而上,缝里竟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大洞。 此时角落里正燃烧起一小团火苗,两个细小人影在火光中闪烁。 岑昭侯凭着敏锐的视力分辨出来,其中一个小小的人影正是云煞,而另一个,应该就是她的师傅司玢玺。 他赶紧在裂缝边儿四处查看,发现那洞壁竟然光滑如削,若是他贸然从这儿冲进去……先不说有没有机关,人也得摔个半死。 于是他便只好蹲在裂缝边儿上看了一会儿,确认云煞无事过后,才下山走回了洞口。 面对这个凶险无比的千机洞,岑昭侯站在那儿思忖片刻。 洞身与巨大的林山相关联,洞口机关密布,洞顶又没法儿进入,这……他胸中又出现了那种,什么也没法儿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烦闷感。 岑昭侯神情不悦地扫到洞口,想到藏在土壤里的黄火药,脑子里突然有了想法。 岑昭侯赶紧折回岑府,命赵孟给他取来两吨黄火药,然后带着一行人悄悄来到了燕西燕东交接出一座巨大林山。 等到了千机洞,岑昭侯立即将自己的想法讲给了这一行人听。 他们听完皱紧了眉头,表示,不是不可行,只是……计划实施起来十分艰辛。 原来,他准备对这千机洞进行定点爆破。 他方才看见这大洞,像是从山背上一点一点,往里挖出来的,就像勺子挖西瓜,挖出来一个大大的半圆,是以自裂缝处延展开来的那一段山壁,都十分脆弱。 而云煞,又恰好坐在最里边儿。 第五十章 紫钢草丛 他便想,能否进行定点爆破将这个大半圆山洞炸塌半块? 这样一来,他便不用绞尽脑汁去应付洞口的那些古怪机关,也能早点将云煞救出来。 还好他的军队中从不养闲人,这几个人都是个顶个的爆破高手,既然他们说“不是不可行”,那便已是胸有成竹。 几人爬上爬下,将山洞与林山之间的地理关系理了个清楚,然后与岑昭侯一起商量出具体的爆破点,以及每一个爆破点的黄火药用量。 等把一切都商量出来,已到丑时,众人赶紧抓紧时间在林山各处把黄火药布置了起来。 洞内,火光闪烁。 司玢玺冷峻的脸在柔和的火光下亦显得柔和。 他望着坐在火堆另一边的云煞,心中满是无奈,痛苦,也满是挣扎。 对于这个从小便声声唤他“师傅”的女子,他已经没法儿再用单纯的师徒之情去对待她,回想这段时间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一心只要报仇的想法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产生了些微偏差。 他的思绪波动,和情感变化都受到了云煞的严重影响。 但自从十几年前发生了那些事过后,“波动”与“变化”,便是与他无缘的。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且为了报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面对这样不正常的情绪波动,以报仇为先的他首先是抵触,抵触无用过后才是慢慢接受,于是接受过后,便产生了不可得的恼恨,以及萦绕在胸腔剧烈而经久不散的无奈,痛苦。 云煞不经意望见了司玢玺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一惊,那种眼神她只在岑昭侯的眼中看见过。 但她不敢多想,只是冷漠地移开了眼神。 司玢玺一双眸子紧紧盯住她,而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炙热,炙热到云煞哪怕被点了穴道都坐立难安。 这时的师徒二人已经到了极其尴尬的地步。 司玢玺的脑子很乱,他甚至不知道为何,在茅草屋见到岑昭侯的那一刻,他会突然毫不犹豫的将云煞给掳走。 在他知道云煞体内的蛊毒因岑昭侯而解之时,他的心情痛苦到难以言喻。 之后岑昭侯的突然出现,更是让他心中的痛苦达到了顶峰,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带走云煞,因为他感觉,若是他此时不将她带走……这个女子便要永远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他当然可以再在她身上种下其他蛊毒,可一来他已心生怜爱而不忍,二来,云煞冷漠的眼神将他生生逼退。 两人就这么坐在火堆旁寂静无言地对坐着,宽敞的洞中不时吹来凉爽的微风,脚边有涓涓细流。 司玢玺突然想,要是能与她这样对坐一辈子…… 男人线条柔和的脸骤地一凛,心中一震,他竟然产生了如此恐怖的想法。 方才那一瞬,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竟他的报仇大计全然抛之脑后?他的血海深仇,滔天怨怒竟在那一瞬间化作了儿女柔情? 受到冲击的他瞬间收敛起柔和表情,一言不发地将头转向了别处。 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个女人将岑昭侯杀死。眼底挣扎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洞外。 花了一个时辰,一行人才将火药按照计划布置在了林山的山背各处,无数根粗细不同的引线从山背之上蜿蜒到洞口汇作一股。 为了使所有爆破点同时发生爆炸,引线的粗细,以及引爆点与中心引线的距离都已经过了严格计算。 现在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完成,云煞动手打燃手中的火折子,走到手臂粗细的中心引线旁,将线头点燃,火苗倏地变大。 引线混有特殊燃油,除非人为阻止,火焰便会一直燃至引爆点。 片刻,中心引线被烧作灰烬过后,火焰迅速分散到无数根细小引线之上,无数个细小火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蜿蜒上山背。 空气瞬间安静,那一瞬间岑昭侯感觉自己发生了耳鸣。 无数个引爆点同时爆炸,却爆炸得十分精巧,仿佛对山洞进行了一场规模盛大的切割。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树木葱茏的林山便在他们眼前炸出来一堆废墟,倾斜的树木,堆积的碎石,以及腾地而起的漫天尘土。 洞里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听见一阵细小却密集的爆炸声过后,便只看见无数的碎石块从上方坠落了下来。 司玢玺赶紧跃过火堆将云煞护在了身后。 只一眨眼的时间,原本只有一条不规则口子的千机洞,便忽然塌陷了半块,碎石落地,尘土飞扬,他们所在的这半边洞穴忽得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大规模却精巧的爆炸并未伤及二人分毫,但司玢玺研究了十几年的毒虫毒草却被这一炸,炸没了大半。以及他花了两年心血研究出来的机关洞口,也瞬间湮没在一片废墟之中。 待尘土消散,废墟之上走出来一个风神俊朗的男人。 在发现女子安然无恙过后,他心中的石头落地。转过头,表情冷漠,眼神锐利地望向洞里的黑衣男人。 司玢玺有如当头棒喝,他没想到岑昭侯竟会疯狂到直接炸山! 而他这一举,也直接将他十几年间的心血付之一炬。 无论是出于对仇人的恨,还是出于嫉妒,抑或是出于被他捣毁一切的愤怒。 此刻,他想要杀死眼前这个男人的欲望已经达到了巅峰! 司玢玺眼神一冷,掏出怀中的几枚毒镖便朝那风神俊朗的男人射去。 却被男人灵巧的动作一一避过。 看着岑昭侯从远处不断逼近的身影,司玢玺面色一沉,将身上的毒针,暗器对准岑昭侯,撒网式地纷纷射出。 他知晓自己的劣势,如果被岑昭侯近身,他的胜算会大大降低。 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势,岑昭侯却毫不慌张,以三指持尖柄,将长剑高速挥舞起来,形成一个由剑风组成的椭圆形屏障,将那有如细密渔网般朝他射过来的毒镖,毒针一一挡落在地。 接着他纵身一跃,飞下最后一段废墟,一只手稳稳握住剑柄,朝着对面一脸杀意的黑衣男子冲了过去。 司玢玺见状,赶紧将身前的火堆踢向岑昭侯,却又被他几个灵巧的闪身躲过, 飞舞的火星之中,司玢玺带着身后的云煞迅速撤离到一边。 他转身向岑昭侯射去几支寒光闪闪的毒镖,却再次被男人的长剑悉数截落。 论武功,司玢玺本就在岑昭侯之下,眼下他又怒火极盛,打斗起来便势如破竹,司玢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云煞此刻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被迫看着二人对打。 才过了十几个回合,司玢玺便匆匆败下阵来,被岑昭侯的长剑抵住了胸口。 岑昭侯顺势捡起地上的几颗石子,对准云煞身上的几处地方打了过去,将她的穴道解开。 云煞一天未动弹,站起身时有些腿脚不稳。 她来到岑昭侯身后,望着瘫坐在地上,口吐鲜血已然死到临头的司玢玺,不知为何,心中并无喜悦之感。 毕竟,他们曾师徒一场,哪怕他给她带来的是暗无天日的杀戮生活,他们也一同生活了十几年。 况且,有一说一,司玢玺虽然的确心狠手辣,对云煞也严厉到变态,但是,却从未让她受过什么委屈,对她,也不算坏。 而她在隐约火光之中瞥见的那一点异样情愫,也说明司玢玺对于她,是绝对起不了坏心的。 云煞柔和的眼神转冷,但这一点小小的情绪却并不能改变司玢玺几次三番想要利用她毒杀岑昭侯的事实。 大势已去的司玢玺见情况不妙,张口对准岑昭侯,从舌苔之下射出一枚毒镖。 岑昭侯赶紧拉着身后的云煞侧身闪避,而这也给了司玢玺向后脱逃的机会。司玢玺用尽全力往一片暗紫色的地方逃去,岑昭侯跟着在后面追。 身后的云煞看出了司玢玺的诡计,开口大叫道:“小心!” 却为时已晚,岑昭侯已经双脚踏入了茂密的暗紫色毒草之中。 他一进来,裤腿上的布料便被钢针似的草叶戳破,直接扎进了肉里。 放眼望去,在微弱的星光之下,这一整片都是闪烁着森森凉意的钢针毒草。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脚下传来,岑昭侯抬头,看见站在毒草丛之中面色阴沉的司玢玺竟变成了两个。 接着,好像有无数条毒蛇盘踞在他的脑中。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狭隘,呼吸越来越稀薄,身后云煞的声音也变得恍若蚊蝇…… 只一晃神的时间,他便一下子倒在了毒草丛中,无数的尖利钢针穿过他身上的衣物刺进了他皮肤,岑昭侯的一身白衣瞬间鲜红点点。 这时云煞已经跑到毒草丛边,却也只能徘徊在毒草丛边,伸长了手,将岑昭侯往空旷的地方拉,她没有司玢玺的特殊体质,进入这紫钢草丛中也是死路一条。 她眼中的急切与担忧看怒了司玢玺,瞬间将他置身嫉恨的大火。